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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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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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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9 00:2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劍鋒破開她的肌膚,割開她的血管。

  沒有血噴濺而出,甚至一絲血都沒有流出來,因為她身體里的血已經基本上快要沒有了。

  陳長生拿過劍鞘,用鞘口對準她頸間的傷口。

  神識微動,一道血線從劍鞘里出來,更像是從虛無里生成一般。

  那道血線非常細,似乎比發絲都還要更細,向著她的血管里緩緩地灌進去。

  整個過程,他非常小心謹慎,神識更是凝練到了極致。

  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味道。

  他的血的味道,漸漸在空曠的陵墓里彌漫開來。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收回劍鞘,右手食指間隱隱冒出一抹寒意,摁在了徐有容的頸間,過了會兒,確認她的血管與創口已經被極細微的冰屑封住,才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

  手腕間那道清晰可見、甚至隱隱可以看見骨頭的傷口,緩慢地愈合,或者說被冰封住。

  傷口的旁邊還殘留著一些血漬。他想起師兄當年私下對自己的交待,猶豫片刻,把手腕擡到唇邊,開始仔細地舔了起來,就像一只幼獸在舔食乳汁。

  當初師兄曾經對他說過,如果受傷流血後一定要用這種方法,只有這種方法,把血吃進腹中,才能讓血的味道不再繼續散開,除此之外,無論用再多的清水沖洗,用再多的沙土掩埋,甚至就算是用大火去燒,都無法讓那種味道消失。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嘗到自己的血的味道。以前在戰鬥里,他有好些次都險些吐血,然後被強行咽下去,但那時候血只在咽喉,而這時候,血在他的舌上。

  原來,自己的血是甜的。

  他這樣想著。

  味道確實很好。

  很好吃的樣子。

  真的很好吃。

  還想再吃一些。

  忽然間他醒了過來,渾身是汗,然後被凍結成雪霜。先前他竟是舔的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就像一個貪婪地舔食著自己死去母親混著血的乳汁的幼獸。

  如果不是醒來的快,他甚至可能會把手腕上的傷口舔開。

  陵墓里一片死寂。

  很長時間,才會有輕風拂過。

  地面上那些冰凍的汗珠,緩緩地滾動著,發出骨碌碌的聲音。

  他疲憊地靠著石柱,臉色異常蒼白。

  因為他流了太多的血,也因為恐懼。

  ……

  十歲那年,他的神魂隨著汗水排出體外,引來天地異象,西寧鎮後那座被雲霧籠罩的大山里,有未知的恐怖生命在窺視。從那夜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有異常人,不是說他有病這件事情,而是說他的神魂對很多生命來說,是最美味的果實,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如果讓世人發現你血的異樣,你會死,而且肯定會迎來比死亡更悲慘的結局。

  師兄對他說這段話的時候,就是在十歲那年夜里的第二天。當時師兄用了很長時間,才把這句話的意思表達清楚,因為他的雙臂都很酸軟無力,比劃手式總是出錯。

  他問師兄,為何會這樣。師兄沈默了很長時間,告訴他,那是因為昨天夜里,他一直在給打扇,想要把他身上溢散出來的味道盡快扇走。

  他問師兄,為何要這樣。師兄又沈默了很長時間,才告訴他,昨天夜里,他聞著那個味道時間長了,忽然很想把他的血吸幹凈,想把他吃掉。

  在陳長生的心目里,師兄余人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是對自己最好的人。如果師兄要自己去死,自己都可以去死,可是師兄如果要吃自己……

  他想了很長時間,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太可怕了。

  身體里流淌著的血,是所有生命向往的美味,對於當事人來說,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所以他不喜歡自己的血,甚至可以說厭憎,又或者說可以是害怕。因為這種心態,他從來不會去想這件事情,甚至有時候會下意識里忘記自己的血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那夜過去之後的清晨,溢散的神魂斂入他的身體,進入他的血液里,再也沒有散發出來一絲,但那種厭憎與害怕,依然停留在他的識海最深處。

  來到京都後,他以為已經遠離了那段恐怖的回憶,他能感覺到自己血的味道似乎在變淡。然而在天書陵一夜觀盡前陵碑後的那個清晨,他第一次在白晝里引星光洗髓,卻震驚地發現似乎一切都將要回到十歲那年的夜里。

  他不想再次經歷那樣的夜晚,不想再次感知到雲霧里未知的窺視。

  於是他變得更加小心謹慎。在戰鬥里被重傷,想要吐血的時候,他哪怕冒著危險,也要在第一時間里咽回去。面對再如何強大的對手,他都不再敢將幽府外的那片湖水盡數燃燒,因為他擔心又像在地底空間里那次般,被真元炸的血肉模糊。

  不能流血,不能讓自己的血被人聞到,這是他不需要去想,卻奉為最高準則的事情。

  甚至,比他的生命還要更重要。

  因為他一直記著師兄的警告。

  但今天在這座陵墓里,他沒有聽從師兄的警告。

  因為他要救人。

  他看著沈睡中的徐有容,露出滿足的笑容。因為中毒,她的臉一直有些浮腫,這時候,那些浮腫明顯消減了很多,清麗的眉眼變得更加清楚。

  最重要的是,她蒼白如雪的臉,這時候漸漸生出了幾絲血色。

  ……

  距離周獨夫陵墓很遠的地方,有座舊廟。如果從千里之外的第一座初祀廟數起,這座舊廟應該是第九座。這也就意味著,距離周獨夫的陵墓只有兩百里了。

  這是剛開蒙的孩童都能算清楚的事情,南客等人自然不會弄錯。彈琴老者感慨說道:“沒想到我這一生居然還有親眼看見周陵的那一天。”

  騰小明挑著擔子,望著遠方天穹下隱約可見的黑色突起,向來以木訥沈默著稱的他,這時候的神情也有些激動,至於他的妻子劉婉兒,還有那兩名魔族美人,更是如此。

  數十天苦行,即便是這些魔族強者都覺得有些辛苦。不過想著徐有容和陳長生就在前面等著受死,更重要的是,白草道的盡頭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周陵,這種辛苦又算得什麼?

  忽然間,白草道微微震動起來,震動的源頭來自後方廣袤的草原深處。

  彈琴老者微覺詫異,轉身向草原里望去,神情凝重說道:“妖獸們似乎有些躁動。”

  忽然間,他的神情劇變,張著嘴,卻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魔將夫婦也看到了天空里的異象,身上的氣息陡然間提升到周園能夠容納的頂點!

  草原上方的天空里出現了一道陰影。那道陰影是如此的巨大,仿佛要遮蔽半片天空。這道陰影,正在緩慢地移動,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雙巨大無比的翅膀。

  南客看著天空里的那片陰影,皺眉說道:“連天鵬都有些瘋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知道,草原妖獸躁動不安的源頭,來自於二百里外的那座陵墓深處。在那座陵墓深處,有個少年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鮮血露在了空氣里。那股血的味道,在草原里彌散開來,已經淡到了極點,但依然足以令這個世界里的妖獸們生出無比瘋狂的渴望。

  ……

  陵墓的四周,有設計極為巧妙的通風道與光道,不虞雨水會從那些通道里灌進來,卻能讓新鮮的風與光線進來。也不知道當初周獨夫命令設計自己陵墓的時候是怎麼想的,難道人死之後還需要呼吸新鮮的風,享受明媚的春光?

  陳長生想不明白,只是通過光線與空氣里濕潤程度的變化,確認應該到了第二天清晨,而且陵墓外的雨應該也停了。

  就在這個時候,徐有容終於醒了過來。

  陳長生看著她笑了笑。

  她沒有笑,怔怔看著他問道:“你把自己的血灌到了我的身體里?”

  陳長生說道:“更準確的說法是,我把自己的血灌進了你的血管里。”

  徐有容有些無奈,有些傷感,有些疲憊,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做到了這一切,但你覺得這樣能行嗎?我說過,我的血……”

  “是的,這樣能行。”

  沒有待她說完,陳長生微笑說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委頓,但眼神很明亮,很幹凈,很自信,如初生的朝陽,雖被雲霧遮著,卻光華不減。

  看著他的神情,徐有容生出一個自己都不相信的念頭,喃喃說道:“這樣也能行?”

  “好像確實行。”

  陳長生走到她的身邊,觀察了一下她頸間的傷口,然後說道:“你自己感覺一下。”

  徐有容有些茫然,下意識里按照他的話自觀,發現自己的血脈居然真的不像昏睡之前那般枯竭了,雖然不像平時那般充沛,還是有些稀薄,但至少可以保證……活著。

  活著,多麼重要,多麼好,最重要,最好。

  只是,為什麼自己能夠活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她身體里流淌著的血明明應該是他的血,為什麼卻像自己的血一樣,沒有任何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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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0 19:0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再臨絕境,兩個小朋友


        她想起昏睡之前的畫面,和那難以忘記的味道,生出無數猜想,震驚無語。

  他的血很純凈,所以可以與自己的身體契合?可是此時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的血,帶著清晰的神魂烙印,明明是自己的血,他的血怎麼變成自己的天鳳真血?

  她睜大眼睛看著陳長生,很是茫然,有些無助,於是無辜。

  這是她活了十五年,第一次這樣懵懂,這樣可愛。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樣向她解釋,也不準備向她解釋,但擔心剛剛離開死亡邊緣、實際上依然非常虛弱,需要好好休養的她,因為精神沖擊太嚴重而產生一些新的問題,所以決定編造些借口,然而他的話剛剛出口,便被一陣雷鳴蓋了過去。

  轟隆隆!

  沈悶而響亮的雷鳴聲從遠處而來,直接穿過陵墓的大門,傳進他們的耳中。

  陳長生有些不解,心想清晨之前雨剛剛停,為什麼還有雷聲?他扶著她靠著石柱坐好,把準備好的清水與食物端到她的身邊,說了聲,便向陵墓外奔去。

  通過漫長的甬道,來到陵墓之外,向雷聲起處望去,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雷聲起處沒有雨,連雲都沒有,卻也看不到湛藍的天空,因為遠處的那片天空,被一道巨大的陰影所占據。

  在那道陰影的下方,是一條如潮水般的黑線。

  雖然看不清楚,但神識無情而冷酷地告訴他真相,那道黑線是由無數妖獸組成的獸潮,在二百里外,如果保持著現在的速度,大概需要一天的時間,就會來到這座陵墓之前。

  沒有時間去思考為什麼草原里的妖獸會忽然來襲,並且變得像軍隊一樣,是不是誰在指揮,他轉身走回陵墓,奔回徐有容身前,把她橫抱了起來,說道:“我們必須離開了。”

  一路行來,二人之間已經有很多身體接觸,但這種抱法自然不同,徐有容還未從茫然情緒中醒來,便開始微羞,只是羞意未變成惱意,便又被他的話驚著。

  “怎麼了?”

  “有獸潮,應該是向著陵墓來,可能指揮,估計是魔族。”

  “應該是魂木。”

  簡單的兩句對話,兩個人便交換了足夠多的信息,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陳長生抱著她跑出陵墓,此時那道獸潮組成的黑線仿佛還遠在天邊,並未發生任何移動,但他知道,那些恐怖的妖獸,距離此間又近了些。徐有容也終於看到了這幕堪稱壯觀的畫面,沒有驚慌失錯,直接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我們去哪里?”

  如此可怕的獸潮來襲,不要說他們現在傷重疲憊,就算是全盛時期,法器都還在身邊,也沒辦法應對這樣的情況,便如陳長生所言,離開是必然的事情。

  可是,能去哪里呢?這片草原是那樣的神秘而危險,如果不是有黃紙傘的指引,他們根本沒有可能走到這座陵墓,而黃紙傘的方向來自於那道劍意。

  徐有容雖然不知道內情,也早已判斷出那把傘只會指向陵墓的方向。

  如果現在他們離開陵墓走進草原,黃紙傘肯定無法給他們指出第二個目的地,那麼他們必然會迷失在這片草原之中,像那些前輩強者一樣死去。

  好在接下來看到的畫面讓他們免於這方面的苦惱,當然這里用好字似乎非常不妥當——在陵墓四周的草原里,他們都看到了獸潮的黑線,所有離開的方向都已經被隔絕了。

  陳長生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本來還有很多疑問,那些獸潮因何形成,是不是他們進入周獨|夫的陵墓,驚動了某種禁制,這一路行來,為何沒有妖獸對自己發起攻擊,為什麼這些妖獸看上去似乎有人指揮,但這些疑問徐有容已經給出了答案。

  “南客禁止那些妖獸攻擊我們,是想通過跟蹤我們找到周獨|夫的陵墓。”

  陵墓里的魂樞來自白帝城,可以號令馭使妖獸,而很關鍵的魂木卻不在石室里,現在想來,那塊魂木應該便是被南客拿在手中,至於為何會如此,那是他們現在不需要關心的事。

  那道黑線里有無數數清的妖獸,有很多妖獸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隔著兩百里的距離,便是他都能夠感知到,有些妖獸散發出來的氣息竟可以與聚星境的人類強者相提並論。

  更不要提天空里那道陰影的恐怖真身。

  他問道:“她既然可以馭使妖獸,那麼完全可以讓妖獸帶路,何必還要跟蹤我們?”

  徐有容說道:“魂木可能需要與魂樞在一起,才能發揮出全部的作用,或者因為什麼原因,她無法與那些妖獸交流,那些妖獸只會跟著她戰鬥,但不會做別的。”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又開始沈默。

  獸潮形成的黑線在陵墓的四周,就算他們是聚星境巔峰強者,都很難突圍而出,這時候進行這些分析,確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雨後的草原有些微寒,陵墓的石塊縫隙里生長出來的青樹很矮,無法擋風,拂面微寒,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我們回去吧。”

  既然無法離開,守在陵墓里便成了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徐有容說道:“我不想死在別人的墳墓里。”

  陳長生思考問題要世俗的多,說道:“可是外面有些冷。”

  徐有容不知從何處取出梧弓,插進石塊的縫隙里,只聽得一陣簌簌響動,長弓之上生出無數青葉,迎風招展,卻把寒風盡數擋在了外面。

  陳長生在崖洞里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梧弓變成的青樹,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感受著其間強大的防禦氣息,吃驚說道:“居然是桐宮?”

  徐有容微微動容,心想你真的就是一名雪山派的隱門弟子?你的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秘密?居然能夠一眼便看破這是桐宮?

  陳長生抱她出來的時候,沒有忘記麻布裹在她的身上,這時候他把麻布鋪到地面,扶著她坐下,說道:“既然你不想進去,就在這里看看也好。”

  難以逃出生天,依然是死路一條。剛剛在死亡邊緣走過一遭的徐有容,見到了真正的本性,心境前所未有的清明,不去想陳長生身上隱藏著的秘密,平靜而淡然。

  “早知如此,先前何必做那些事,浪費了。”

  陳長生不同意她的看法,說道:“能多活一刻都是好的,不要說一天,哪怕是一個時辰,一息,甚至是一瞬間,都是好的。”

  徐有容感覺到他的真誠,心想這是一個對生命多麼眷戀與熱愛的人啊,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如此善良吧?他真是一個好人。

  “謝謝你的血。”

  想著先前看到的畫面、聞到的味道,即便是正處於初見本性而寧靜無雙精神狀態中的她,神情也有些微妙的變化,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我的血有問題,我不知道是什麼問題,總之聞到我的血的味道的人或者別的生命,都想把我吃掉,沒有誰能抗拒這種誘惑。”

  除了經脈斷絕、命途黯淡,會在二十歲時死去,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無論是對落落還是唐三十六,他都沒有說過,但這個時候,他當著徐有容的面,很平靜地說了出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名少女的信任程度已經超過了落落和唐三十六,而是因為現在的環境很特殊,情況特殊,就像當初在地底第一次看見黑龍一樣,在死亡的壓力下人們總願意說些什麼。

  聽到他的話,徐有容說道:“我沒有那種想法。”

  陳長生笑了起來,說道:“真是個喜歡爭強好勝的姑娘,不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而且你不要忘記我把你弄昏了。”

  徐有容被他說中心思,也不生氣,笑著說道:“那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的說法?”

  “你剛才應該感受到了。”陳長生想著自己先前險些神智不清,把自己的血吸幹凈,心想我自己也感受到了。然後他認真說道:“而且這是我師兄說的,我相信他。”

  徐有容有些意外:“你有師兄?”

  陳長生很無奈,說道:“我還有師父。”

  徐有容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方式,微嗔說道:“油嘴滑舌。”

  陳長生迫不得已承認道:“被一個朋友感染的。”

  “你這麼悶的人也有朋友?”徐有容打趣說道。

  陳長生說道:“你這麼清冷驕傲的姑娘都能有朋友,我為什麼不能?”

  “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有朋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秀氣的眉毛仿佛要飛起來,顯得很是得意。這是賭氣,或者說孩子氣,或者說置氣,反正陳長生怎麼都沒想明白,沒有朋友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驕傲的。他再一次地覺得這個秀靈族的天才少女有些孤單可憐,笑著問道:“……那我算不算?”

  徐有容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看著他微笑說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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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0 19: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臨淵對談,一個動心人


      聽到這個答案,陳長生有些不知為何的開心,又有些驕傲,說道:“謝謝。”

  徐有容說道:“不用客氣。”

  “總之我有師兄,他說的話我都信。”陳長生把話題又繞了回去。

  徐有容認真問道:“關於你血,你師兄是怎麽說的?”

  陳長生說道:“師兄說,只有聖人才能承受住我的血的誘惑。”

  徐有容心想你怎麽就這麽倔呢?於是對話繼續。

  “既然你的血沒有被吸乾凈,說明沒有人禁受過這種誘惑的考驗。”

  “有。”

  “誰?“

  “師兄。”

  “……你還活著,證明他沒有吸你的血,可他不是說只有聖人才能禁受住這種誘惑?”

  “是啊,我師兄就是聖人啊。”

  到此時,場間終於安靜了下來。陳長生和徐有容雙目對視,不知道該怎樣繼續下去。其實他們都不是擅長聊天的人,這時候在死亡之前,刻意想要歡快的聊天,非但沒能達到目的,反而顯得有些生硬和笨拙。

  他們兩個人在心里同時嘆息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去,視線分開。徐有容看著青葉那邊的真實世界,看著草原遠方那道獸潮形成的黑線,問道:“大概什麽時候會到?”

  陳長生說道:“應該暮時之前。”

  徐有容安靜了會兒,說道:“如此說來,這就是我們最後的一天了。”

  陳長生是一個對時間非常敏感的人,糾正道:“是最後一個白天。”

  徐有容笑了笑,沒有再與他進行無謂的爭論。

  陳長生感知到她此時的心情,沈默片刻後說道:“師兄說過,如果努力到最後發現還是無法改變命運,那麽只好體味或者享受命運帶給你一切。”

  徐有容這才知道,那天夜里,在廟中,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的源頭在何處,靜靜體會片刻,覺得這句簡單的話並不簡單。她對陳長生的評價很高,聽他對那位師兄如此尊重,越發覺得那位師兄不是普通人——修行界以為雪山宗已經衰敗,誰想到還有這麽多了不起的年輕弟子。

  想著這些事情,她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的同門,青矅十三司的求學生涯已然遠去,南溪齋內門只有她一個弟子,她反而與長生宗、尤其是離山劍宗的那些弟子們相熟一些,而且她和他們道出同系,本來就是以師兄妹相稱。

  “我也有位師兄。”她說的自然是秋山君。

  然後她安靜了很長時間。在南方修道的這些年里,秋山君對她一直很好,甚至好到讓她都察覺不到,更不會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世人都說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她也知道秋山君對自己愛意深種,不禁想道,如果自己死在周園里,他應該會多麽難過悲傷?

  “然後?”陳長生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安靜下來,問道。

  徐有容說道:“在那間廟里我們討論過完美這兩個字,你說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我承認有道理,但師兄是我平生所見最接近完美的人。”

  陳長生心想我也認為自己師兄很完美,可在世人眼中,他只是個畸余之人。

  “而且師兄對我很好。”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會補充這麽一句。

  陳長生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句話後,會覺得有些酸意,就連他接下來的那句話,都有些酸。這種酸沒有體現在字眼上,而是體現在音調上,有一種刻意的淡然與無視。

  “所以……你喜歡他?”

  他靜靜回望著她的眼睛,問道,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強大。

  如果是別的時候,別的年輕男子問出這樣的問題,徐有容當然不會回答,但現在是在周獨|夫的陵墓上,問話的是他……或者她本來就是在等他問出這個問題,借著死亡的壓力與……他的言語,來看清楚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她在心里很認真仔細地問了問自己,然後給出了答案。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陳長生那抹極淡的酸意並沒有就此散去,因為她還是想了想——他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所以不明白,正因為這是她認真思考之後得出的答案,才更值得他開心。

  他想了想,問道:“他喜歡你?”

  這一次徐有容沒有想太長時間,直接點了點頭。

  她沒有想到,這樣的表現會顯得有些驕傲,因為她說的是客觀事實。

  陳長生讓自己平靜下來,表現的有些不解,其實就只是想讓自己更高興些,繼續問道:“既然是完美的,又喜歡你,為何你不接受?”

  徐有容很明顯回答過類似的問題,只是不知道以前向她提問的是霜兒、是聖女還是她自己,總之,她的回答很平靜而順暢。

  “首先,他再強,也不過我這般強。”

  話還沒有說完,便迎來了陳長生的反對。他這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立場,就像那天在廟里一樣,覺得這個少女的理念有極大的問題,他想改變她的觀念,讓她能夠更幸福地生活下去,卻哪里還記得獸潮即將到來。

  “你這種心態就不對,交友不是打架,誰強誰弱有什麽關系?”

  徐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想了想後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作為修道的伴侶,他的境界實力是足夠了,甚至可以說,在同齡人里,我很難找到比他更合適的對象,但修道之路何其漫長,既然要長期朝夕相對,總要找個順心意的對象。”

  順心意這三個字很好,陳長生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認真說道:“我支持你。”

  徐有容笑笑無語,心想這種事情哪需要他人的支持——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就是不喜歡。師兄什麽都好,可我就是沒有辦法動心,這就是唯一的原因。

  毒素漸退,她這時候依然虛弱,臉色很是蒼白,談不上美麗。但她眼中那抹笑意,對陳長生來說,卻很好看,直接讓他的心動了起來。

  動心是一個很玄妙的詞,很難描述。人的心無時無刻不在跳動。那怎樣才叫做動心?心跳的速度變快便是動心?折袖的心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加快,但那是病。

  陳長生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這時候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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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0 19:0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不能要的女人,無恥的男人


      遠處的太陽在草原的邊緣懸掛著,很低,獸潮形成的黑線里,有很多能夠飛翔的妖獸飛了出來,遮擋住了光線,天地漸漸昏暗。

  陵墓高臺之上,青青梧桐葉里,陰影斑駁,落在他們的身上,仿佛黑夜提前到來。

  夜色往往象征著死亡與終結,但很多時候也代表著安全。在夜色的遮掩下,人們敢於做平時不敢做的事情,敢於流露平時不敢流露的感情,敢於說很多平時不便說的話。

  那些話往往都是真話,都是真心話。

  此時,他們已經看不清楚彼此的臉,只能看見對方的眼睛。好在他們的眼睛都很幹凈,都很明亮。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沈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其實,我有件事情騙了你。”

  徐有容有些吃驚,輕聲問道:“什麽事情?”

  陳長生沒有直接回答,說道:“之所以我當時會選擇騙你,是因為……我有婚約在身。”

  說出這句話後,他覺得自己輕松了很多,而且他很確定地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輕松。

  徐有容聽完這句話後,沈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淡淡的失落,卻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失落。

  勇氣這種事情一旦從囊中取出來之後,便開始綻放無數光彩與鋒芒,很難再把它放回囊中,也很難讓它再次變得黯淡無光。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但我不想娶她,我會退婚。”

  這是補充,是解釋,是宣告,是承諾。雖然他和她之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啥想法,但既然他先動心了,那麽便要把這些事情做的幹幹凈凈,就像師兄說過的那樣,只有幹幹凈凈地做事,才能得到漂漂亮亮的結果。

  徐有容覺得他的眼睛太過明亮,低下頭去,在心里有些微惱想著,這種事情對我說做什麽?

  然後很奇妙的,她想起自己那位未婚夫,那個家夥用盡手段,就是要娶自己……是的,到了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未婚夫很優秀,比她想象的還要優秀,但那個家夥的心機太過深刻,太過虛偽,哪里像這個雪山宗弟子一樣誠懇可靠。

  為什麽自己會拿他和那個家夥比?

  她忽然想到這一點,微覺心慌,問道:“你為什麽不想娶……那個女子?”

  她問這個問題,是想掩飾自己的情緒變化,是想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有些害羞的事情,也是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喜歡怎樣的女子,不喜歡怎樣的女子。

  陳長生沈默了會兒,說道:“我的未婚妻,在我們那邊非常出名。”

  徐有容心想,西北苦寒之地,曾經的那些世家已然衰落,到底是偏狹所在,再如何出名也不過如此,自己就不了解。

  “她……很驕傲。”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他雖然很討厭那個女子,卻不想在別的女子面前說她太多壞話,斟酌了一番詞語之後,繼續說道:“可能是家世的原因,從小的環境不同,所以她真的很驕傲,不是說她趾高氣昂、頤指氣使,而是說她習慣了居高臨下的處理所有事情……包括我。”

  徐有容向來都不喜歡那些傲氣淩人的世家小姐,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她瞧不起你?”

  陳長生點了點頭。

  徐有容心想此人的天賦如此出眾、學識如此廣博,性情如此誠懇,那位未婚妻都瞧不起他,那得是多麽驕傲愚蠢,眼光又得是多麽糟糕啊。

  他說道:“其實我最不喜歡的是她那種故作清高的姿態,都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又不是餐風食露的神仙。”

  徐有容很贊同他的說法,每每看到喜歡南溪齋外門的那些師姐師妹白紗蒙面,行走悄然無聲,裙擺不搖,對世人不假顏色、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她便覺得不自在,所以她經常在崖間獨坐,隔一段時間便要去小鎮上打打牌,重新找到一些生活的樂趣。

  “但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她又同意了這份婚約。”

  陳長生繼續說道:“其實我很清楚她的想法,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

  徐有容心想,大概是後來他進了雪山宗隱門,開始展露自己的才華,看著前途無量,他的未婚妻才會改變主意。一念及此,她對那名女子的評價更低了些,甚至有些不恥——驕傲,愚蠢,眼光糟糕,那都還有得救,但這……可是道德問題。

  “這種女子,不要也罷,退婚是最好的選擇。”

  她看著陳長生安慰說道,有些同情他的遭遇。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現在,我更覺得退婚是對的。”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這句話就是說給她聽的。

  徐有容看著他越來越明亮的眼睛,聽著他聲音里的微微顫抖,不由怔住了。她是一個無比聰慧的女子,怎能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麽。她再一次覺得有些心慌,而且越來越慌。

  她想起自己也有婚約在身,而且沒有告訴他,以為這便是心慌的來由,卻不明白,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心動的太快,也容易心慌。

  天光幽暗,梧葉輕飄,麻木漸暖,陵墓的高臺,如夜晚一般。

  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響起。

  “其實……我也有婚約在身。”夜色籠罩的高臺上,徐有容的聲音很輕,如果不仔細聽,很容易被梧桐樹上的青葉搖動聲蓋過去。

  “啊?”陳長生的聲音顯得很吃驚,完全沒有想到,然後迅速變成水一般淡。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可能是他的聲音里流露出來的情緒太明顯,誰都能聽出他的失落與傷感,所以徐有容的第二句話緊接著響起,語速有些快,有些急促,但聲音里的意思很肯定,沒有任何動搖。

  “可是我也不想嫁給他,而且,我肯定不會嫁給她。”

  同樣是解釋,是補充,是宣告,那……會不會是承諾呢?

  夜色里的高臺再次安靜下來,過了片刻後,陳長生嘿嘿笑了起來。

  徐有容有些羞惱,說道:“傻笑什麽?”

  陳長生說道:“沒什麽。”

  如果是唐三十六在場,一定會在這時候加一句,鬼才信你們兩個人之間沒什麽。

  很快,陳長生便清醒過來,心想對方的情況並不見得和自己一樣,或者自己想多了。他有些好奇,同時也有些不安問道:“你……那位未婚夫是個什麽樣的人?”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和他已經認識有很多年了。雖然後來我都快忘記他這個人的存在,但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我和他就認識,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他是個很討人厭的小孩。”

  陳長生偽光正說道:“小男孩往往都是很讓人討厭的……我也不例外。”

  徐有容說道:“反正因為某件事情,我決定不再理他,沒想到,幾年後他又纏了過來。”

  陳長生心想,如此行事確實是有些不自尊自愛。

  “在我們那邊……婚約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這門婚事是長輩指婚,所以很難簡單地退婚。”

  徐有容以為他是地處西北的雪山宗弟子,這句話里的我們那邊自然指的是中原,在陳長生聽來,則以為她說的是秀靈族人定居的妖域。

  他心想秀靈族經歷了那麽多次磨難,現在存世的族人數量很是稀少,繁衍後代乃是頭等大事,只允許同族通婚,不免嚴苛,只是對向往愛情的少女來說確實有些殘忍。

  “既然已經過去了好些年……難道……你的未婚夫就沒有變得好些?”

  “沒有。那個家夥的性情一點都沒有改,甚至變得更加惡劣。”

  徐有容想著霜兒來信里提到的那引起事情,越說越是低落:“我不得不承認,那個家夥確實有很優秀的地方,但……他又有很多讓人根本無法接受的缺點。”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聽到她如此恨恨的聲音,心想看來她真的是很討厭那個未婚夫。

  “他表面上看起來不理世事,善良老實,實際上心機深刻,長袖善舞。”

  說這句話的時候,徐有容想的是那個家夥初入京都,便不知如何便與教樞處聯在了一處,進了國教學院做學生,借著舊皇族與聖後娘娘之間的鬥爭,攪出無數風雨,也讓他在京都里站穩了腳、獲得了極大的好處,這樣的人哪里能是一個不通世情的鄉下少年?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行事虛偽,確實不好。”

  徐有容微諷說道:“何止如此。此人還趨炎附勢,也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居然討好了一位貴人,此中細節,便是我也不便再多說些什麽。”

  這句話說的自然是某人與落落之間的關系。陳長生誠懇說道:“按道理來說,疏不間親,我不應該說些什麽,但……這種男人,確實要不得。”

  說著話時,他有些想知道,所謂……的手段,到底是什麽?

  在他看來,她的未婚夫是比她的那位師兄更加危險的敵人,因為聽上去她似乎是在埋怨憤怒批判,但正所謂有希望才會失望,她的埋怨憤怒批判何嘗不是說明在她心底深處或者對那位未婚夫曾經隱隱有所期待,他自然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徐有容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沈默不語。

  陳長生在心里想著,難道那手段竟無恥到難以啟齒的程度?

  徐有容這時候想著來自京都的那幾封信。

  那些信來自她最信任的霜兒,還有莫雨。

  在霜兒的信里,描繪過這樣一幕畫面。

  在春光明媚的國教學院藏書館里,他和那名年幼的妖族公主摟摟抱抱。

  在莫雨的信里,描繪過這樣一幕畫面。

  在北新橋井底的龍窟中,他和那條黑龍變成的少女抱在一起。

  是的,就算有再多的缺點,都可以解釋,最多解除婚約,變成陌生人,但不至於如此厭棄,唯有這些事情,她無法忍受,如果她能夠忍受,那才是對自己最大的羞辱。

  “他喜歡拈花惹草。”

  她盡可能平靜地客觀描述道:“而且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姑娘。”

  夜色籠罩的陵墓平臺上一片安靜。

  不知道過了很長時間,忽然響起一聲重擊,然後是陳長生憤怒的聲音。

  “真是個無恥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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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1 19:5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黑棺的鑰匙


    很生氣嗎?那是必須的。

    一個如此善良、寧靜,像空山新雨般的少女,居然被人許配那樣一個無恥的男人,任誰都會覺得暴殄天物,明珠暗投,憤怒無比,但對陳長生來說……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與魔族的戰爭,人類世界其實和秀靈族一樣,都很在意婚姻嫁娶,像他和她這樣有婚約的年輕人很多,也正像她先前說的那樣,婚約是最被尊重的一種契約,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情況,很難被解除——好在他和她都遇人不淑。

    這句話聽著有些怪,但很道理。正因為婚約的對象都這般糟糕,那麼才有解除婚約的動力與理由。看起來似乎很麻煩的問題,就這樣輕鬆地解決了,陳長生頓時覺得輕鬆了很多。他決定趁勝追擊,把最後的問題也解決掉。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瞞你,其實我……”

    黑線看似遠在天邊,但用不了太長時間便會來到陵墓之前,獸潮會帶來死亡,這個世界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很少。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忽然心動,這是很悲傷的事情,也是很幸運的事情。他準備告訴她,自己就是陳長生。

    他相信自己的名字,整個大陸都知道,即便是遠在妖域的秀靈族人也應該知道。

    徐有容不知道他準備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她以為他就是雪山宗的弟子,叫做徐生。看著他欲言又止、略顯緊張的模樣,她也緊張起來。

    她以為他要表白。

    她下意識裡就不想聽,也做好了如果他真的說出口就拒絕的心理準備。

    只是……她並不想拒絕。如果他說喜歡自己,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她的思緒有些混亂,緊接著,又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明明一心修道,為何在臨死之前,卻想著這些的小事?然後,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忽然間消失無蹤,只剩下平靜。

    修道有很多原因和目的,有的為了強大,有的為了探知更多的未知以尋求精神平靜,但絕大多數修道就是為了生死二字。為了不懼生死,繼而了脫生死。為何?因為生死之間有大恐懼,在百年孤獨,有永世沉淪。而就在不久之前,正值青春年少的她剛剛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現在的她處於最平靜的時刻,最能看淡俗世紅塵,最能看懂自己的內心,一顆道心纖塵不染,通明無雙,她看著陳長生,等待著他的話語到來,神情平靜,眼中卻有一抹極淡的羞意與笑意,那羞沒有惱意,只是平靜的喜悅,因為那是她所尋求的、所想要修的道。

    她這時候依然虛弱,眼神卻清透至極,也堅定至極,世間的責任,南北合流的曆史意義,對抗魔族,師兄的真情厚意,師長們的寄望,婚約的羈絆,那個家夥在她道心上留下的陰影,只要和他在一起,都將會被一縷清風吹散,什麼都可以不管,不應。

    是的,在周園裡一路行來,她與他說過很多話,大多囿於修行書籍、山川湖海,很少談及彼此的心事,彼此並不是太了解,但她已經非常確定,他就是自己想要尋找的知己,他就是自己需要的良朋。在聖女峰崖畔,她對白鶴說過,無論是君子還是真人,都不是能夠相伴度過漫長修道歲月的理想伴侶,那麼現在她可以確定的,那個她願意與之相伴度過修道歲月的那人已經出現了。

    是的,這就是她所尋求、所想要修的道:一道。

    在星空下一道前行,一道修道,直到生命的盡頭。

    是的,獸潮越來越近,死亡越來越近,生命可能馬上便會終結,但惟因此,正因此,她更要不欺本心。

    長弓化作的那棵梧桐樹,在石台的邊緣迎風生長,青葉在風中輕輕搖擺,把幽暗的光線晃成更加柔潤的光絮,仿佛是誰點亮了蠟燭。

    看著她的眼睛,陳長生隱約明白了,有些微乾的嘴唇微啟,準備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青葉忽然自梢頭飄落,緩緩落在他的肩上,打斷了這一切。

    梧桐樹的青葉之所以隨風而落,自然不是因為到了秋天,而是因為石台下方傳來一道震動。

    那震動看自石台,來自遙遠下方的草原深處,但實際上,來自陳長生的身體。

    不知為何,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格格作響,就像是受了風寒的病人。

    徐有容微驚,問道:“怎麼了?”

    陳長生顧不上回答她,望向震動的源頭,右手疾速探出,緊緊地握住了劍柄。

    這道劇烈的震動,就來自於他腰間的這把短劍。

    他緊握著劍柄,短劍依然不停震動,而且越來越快,頻率越來越高,以至於劍鞘表面那極簡單的花紋都變成了虛線,再也無法看清。

    他手裡的力量越來越大,卻依然不能讓短劍安靜下來,有些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餘人把這把短劍贈給他後,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他的神識落在劍柄上,試圖重新控制住,卻也失敗,神識順著劍柄繼續深入,來到那處空間裡,終於發現了震蕩的源頭。

    到處飄著的藥瓶、秘籍與黃金珠寶之中,有件黑色的法器正在高速地飛行,將遇到的所有事物,盡數擊成齏粉,隨著飛行速度地提升,那件黑色法器變得越來越熱,也越來越明亮,向四周散播著強大的氣息與光線,仿佛要變成一輪太陽。

    這件黑色法器正是白帝城的魂樞,也是周獨夫這座陵墓的核心。

    此時的它仿佛感知到了外界的什麼,所以忽然間變得狂暴起來。

    如果陳長生此時的境界再高些,神識再強些,或者可以嚐試著憑借對空間的所有權強行鎮壓住狂暴狀態中的魂樞,但現在的他沒有這種能力,就連讓那塊魂樞安靜一些都無法做到,如果他再繼續嚐試,時間再久也無法成功,甚至極有可能空間都會受到極嚴重的損傷。

    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放棄,運起神識,把這塊黑色的魂樞放了出來。

    嗡的一聲震鳴,黑色魂樞出現在石台之上,大放光明,照亮了梧桐樹上青葉的每一道脈絡,釋放出難以想象的威壓,讓徐有容和陳長生的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尤其是徐有容傷勢未愈,臉色更是蒼白虛弱至極。

    幸運的是,魂樞並沒有石台上停留很長時間,也沒有向他們二人發起攻擊。更幸運、也更無法理解的是,這塊魂樞明明應該是感知到了正在靠近周陵的什麼才會如此狂暴,卻沒有嚐試破開梧桐樹上的青葉去與之相會,而化作一道流光,向陵墓深處飛了過去。

    陳長生和徐有容對視一眼,看懂對方眼中的意思,他把她背到身上,跟著那道流光,再次走進了這座陵墓。

    陵墓的深處,空曠而幽暗,巨大的黑曜石棺,像山一般安靜地陳列在大殿的正中間。

    黑色魂樞懸浮在黑曜石棺的前方空中,一動不動,散發著淡淡的光線,就像是一盞命燈。

    陳長生和徐有容回到陵墓裡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畫面。

    隱隱約約間,他們還聽到了一些聲音,那聲音很飄渺,很幽淡,仿佛來自深淵或者星海,仿佛是人聲的呢喃,又像是一道低沉的哀樂。

    明明來自幽空裡的聲音含混不清,那道樂曲並不連續,根本無法聽清旋律與內容,但他們都感覺到了這曲與聲要訴說的內容。

    魂兮歸來。

    陳長生看著黑曜石棺前方的魂樞,沉默片刻後問道:“你聽到了嗎?”

    徐有容輕輕嗯了聲,說道:“不是幻聽,應該是某種陣法的殘留氣息。”

    “它究竟感知到了什麼?我隱約覺得與那些獸潮有關。”陳長生問道。

    在他們發現這塊黑色魂樞之前,以及隨後的時間裡,魂樞都一直很安靜,然而忽然間變得如此狂暴,強行離開陳長生的短劍,飛到黑棺之前,激發出這些古老陣法的殘留氣息,肯定有某種特定的原因,孤立事物的狀態忽然改變,向來都與外界有關。

    徐有容安靜想了想,說道:“我一直都懷疑魂木在南客的手裡,現在看來是真的,而且她離這座陵墓越來越近了

    先前陳長生就覺得很奇怪,短劍可以隔絕真實世界與鞘中世界,這件魂樞在裡面卻能感知到外界的氣息,到底是什麼樣的聯係,居然能夠穿透空間壁壘?此時聽到她的話,再想到道藏南華錄裡曾經提過的器魂不二這四個字,他終於明白了原因。

    那塊失落的魂木確實在南客的身上,她帶著獸潮自四面八方向陵墓而來,越來越近,到先前那一刻,終於讓魂樞感知到了。

    器魂不二,像魂樞這樣能夠坐鎮白帝城的法器,更可以稱得上是神器,可以想見器魂之間的聯係有多麼緊張。不知過了多少年,魂樞終於感到了魂木的歸來,自然會有極大的反應。只是為什麼魂樞沒有破空而去,反而回到了這座黑曜石棺之前?

    “魂木是鑰匙。”徐有容的視線從魂樞落到黑曜石棺上,說道:“不是這座陵墓的鑰匙,而是這座石棺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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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1 20:0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黑棺的秘密


       自幼讀道藏,書中有鐵尺。進入周陵後,陳長生把九間石室裡的財寶法器都可以搜刮一空,卻沒有想過想辦法把這座黑石棺打開,雖然說裡面極有可能藏著他最珍貴的遺產,同樣,徐有容基於對棺中人的尊敬,也沒有如此提議。

  此時聽到徐有容的話,他才明白就算自己先前想要打開這座黑曜石棺,也不見得能夠做到。

  有鎖才需要鑰匙,周獨夫如果不想被人驚擾到自己的長眠,這座小山般的黑曜石棺自然很難打開。

  徐有容說道:「魂木應該很早就已經被人帶離了周園,不知因何落到了魔族的手中。現在想來,他們能夠避開周園正門,另辟一條道路潛入周園,或者也與此有關。而魂木回到周園,也意味這座黑曜石棺終於到了開啟的時刻。」

  「你是說周獨夫臨死之前……」陳長生想了想該怎麼描述,繼續說道:「……就已經準備好要把自己藏在黑石棺裡的遺產或者說秘密昭告天下,所以才會讓人把鑰匙帶走?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他當年不直接這樣做?」

  「你先前說過一番話,其實很有道理,時間,才是最強大的法器。」徐有容看著黑曜石棺說道:「眾所周知,周獨夫沒有傳人,這說明在死之前,他沒有找到他認為有資格繼承自己傳承的後輩,他讓鑰匙流落到周園外,或者就是想請時間替他選擇傳人。」

  他有些吃驚,問道:「難道說那把刀真的在這座黑曜石棺裡?」

  徐有容沉默片刻後說道:「還有一種可能。就像你說的,這座黑石棺裡沒有周獨夫的傳承,但有他的秘密。」

  陳長生不解說道:「我只是隨口一說,難道真有什麼秘密?」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周獨夫究竟有沒有死,這本身就是千年以來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陳長生想著周獨夫那些早已成為故事、傳說甚至是神話的事跡,望向黑曜石棺的視線凝重了幾分。

  只是凝重、認真,有些緊張,卻沒有什麼灼熱,對於寶藏、前代強者的傳承這種事物,無論是他還是徐有容,都顯得有些淡然。這種淡然,甚至不能用超出年齡的沉穩來形容。哪怕再如何蒼老的修行者,在知道自己有可能拿到周獨夫的傳承時,必然都會變得無比狂熱,比如像在崖洞裡吸噬徐有容血液的那名落陽宗長老,如果這時候他出現在黑曜石棺之前,如何能夠淡然?

  陳長生和徐有容之所以還能夠保持冷靜,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修道的天才,修行的本就是世間最高級的道法本事。周獨夫無疑最特殊的那個,但他們本身也是特殊的,有充分的自信與驕傲——能夠得到固然是極好的,如果得不到,也與命運無關,他們的命運始終在自己手中。不過想著即將看到的極有可能是千年以來最震撼的畫面,他們還是難免有些緊張,陳長生的聲音下意識裡變得很輕,彷彿是不想驚動黑棺裡那個偉大的靈魂。

  「這座黑曜石棺什麼時候開啟?」

  徐有容看著魂樞散發出來的光線越來越淡,推演片刻,說道:「應該快了。」

  陵墓外,獸潮如黑線一般緩緩而來,那把開啟黑曜石棺的鑰匙,已經驚醒了魂樞,黑曜石棺的開啟就在眼前。

  ……

  ……

  就在他們的眼前,黑曜石棺的上半截開始緩緩地滑動。

  幽暗空曠的墓殿裡,刮起一場大風。

  魂樞上面散發出來的光線,被拂的更加昏暗,彷彿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陳長生向側前方移了移,確保把她的身體全部擋住,短劍已經出鞘,被他緊緊握在手裡。

  轟隆!巨大的黑曜石棺緩緩地開啟,沉重的棺蓋與棺身之間發出可怕的磨擦聲,真的就像是雷鳴一般。

  如山般的黑棺,緩慢地上下分離,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閃電,直接把這座黑山劈成了兩斷。

  看著這幕畫面,徐有容眼瞳微縮,喃喃低聲說道:「兩斷……」

  黑曜石棺的上半截繼續滑動,直至過了很長時間,才終於靜止。

  風依然在空曠的墓殿裡呼嘯吹拂著,繚繞在黑曜石棺的四周,因為棺身的變化,風聲也變得更加淒厲,更加尖細,顯得無比陰森,彷彿是誰在昏暗的幽冥裡不停哭泣,嗚咽不止的聲音混進了先前那道不成聲的樂曲裡,魂兮歸來的意思漸渺,氛圍卻越來越濃。

  魂樞終於熄滅了所有光芒。墓殿重新變得幽暗一片,他們站在地面看不到上方的畫面,但可以想見,黑曜石棺已經開啟,如果那個偉大的男人靜靜躺在在棺中,或者這時候正看著殿頂,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他閉著眼睛,又或者已經變成了一具白骨。

  但那座黑曜石棺裡的人叫周獨夫,再如何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都似乎很理所當然。

  風聲漸止,樂聲漸止,魂兮已經歸來,或者不在。

  陵墓裡一片死寂,徐有容看著如斷山般的黑曜石棺,神情有些複雜,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陳長生握著劍柄的右手沒有出汗,但不知為何卻覺得有些粘膩濕滑,那是緊張的心理狀態。

  故人已矣,那便安好。如果他還活著怎麼辦?或者更準確地說,從長眠中醒來,復活,又或者,他不甘心離開這個世界,遠赴孤單寂寞冷的星海,於是在臨死之前用某種秘密把自己變成不朽卻邪惡無比的生命,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陳長生神情依然平靜,但實際上內心裡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按道理來說,無論周獨夫復活還是用秘法變身,只要他能保存神智,那麼便應該幫他們去對付已經越來越靠近陵墓的魔族強者們和可怕的獸潮,因為周獨夫是人類的強者,是戰勝魔君的不世英雄——這也是他和徐有容能夠離開周園、活下去的唯一可能——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周獨夫還真的沒有死,那麼周園裡的所有人……都會死,甚至整個大陸都會迎來一場血雨腥風。

  「我想上去看看。」徐有容的聲音打破墓殿的安靜。

  她看著黑曜石棺,因為傷勢而略顯黯淡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非常明亮。

  陳長生扶著她走到黑曜石棺之前,仰頭看了片刻,確認了攀爬的路線,把她背到身上。

  片刻後,他們站到了斷開的黑山崖畔,望向裡面。

  黑曜石棺的裡面,空間極大,不要說放一個人,完全可以在裡面開一場堂會,請十幾位姑娘來唱曲。

  但現在,黑曜石棺的裡面,連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

  沒有那個人。

  周園是周獨夫的世界。

  這座陵墓是他的死亡宮殿。

  那片凶險神秘的日不落草原是環繞陵墓四周的陵園,那些無比強大的妖獸是陵墓守衛。

  很明顯,他不想誰來打擾自己的長眠,除了那個流落到周園外的鑰匙,在時間的幫助下挑選的新主人。

  可是,他卻沒有在這具黑曜石棺裡沉睡。

  依然沒有人看見過他的遺體。

  他的生死依然在未知之間。

  他有極大的可能還活著。

  這,就是周園真正的秘密。

  這,就是日不落草原想要守護的真正秘密。

  ……

  ……

  黑曜石棺裡沒有那位偉男子的遺骸,但這不代表石棺裡就是空的。

  石棺裡墊滿了晶石刻出的樹葉,極品翡翠雕成的綠草,地精火凝成的胭脂石很隨意地散放著。

  黑曜石棺裡有無數珍寶。

  徐有容自幼便在皇宮和離宮出入隨意,後又在聖女峰求學,不知見過多少寶物,陳長生雖說小時生活清苦,但也曾去過大明宮和離宮,更在黑龍地窟裡見過金海珊瑚樹和夜明珠點綴的星空,所以先前在那九間石室裡看著那些寶藏,他們並未動容。

  但這一刻,他們真的有些吃驚。

  因為黑曜石棺裡的寶物數量太多,而且太浪費,刻成樹葉的晶石,只能保有原有效果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明明可以用來做出無數美妙藝術品的極品翡翠,全部被雕成了草葉,更不要提地精火凝成的胭脂石……這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麼?

  最令他們愕然的是,那些樹葉和青草還有石頭,哪裡談得上半分美感?

  黑曜石棺裡滿滿的寶物,向幽暗的墓殿裡散發著光毫,可就只讓人覺得俗氣。

  這些殉葬的寶物,用來配世間再如何權高位重的王公貴族,再如何強大輩高的修行者都絕對夠了。

  但哪裡配得上這具黑曜石棺的主人?

  在世人的想像中,周獨夫應該是個完美的人,尤其是氣勢方面,必然藐山河,無視星海。

  無論周園、日不落草原以及這座宏偉的陵墓,都是明證。

  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讓這些貴重至極卻粗劣不堪的珠寶填滿自己的石棺?站在黑曜石棺邊緣,看著裡面的金葉翠草血胭脂,陳長生忍不住搖了搖頭,眼睛被棺裡散發出來的珠光寶氣刺的微瞇著,說道:「怎麼感覺寶氣的狠?」

  寶氣是汶水的土話,唐三十六在國教學院裡經常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天海家和朝堂上的那些老大人,陳長生聽的多了,自然記住。

  徐有容關心的重點,很明顯不在棺內這些炫富的手段上,她看著空無一人的黑棺,沉默片刻後說道:「所有修行者進周園,最想找到的便是周陵,我也不例外,但我想過很多次,如果進入周陵,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確認他究竟死了沒有。」

  因為這句話,她想起了很多,在進入周園之前長輩們的囑托,肩頭重新變得沉重起來。

  先前在石台上,因為陳長生清亮的眼睛,她暫時忘卻的事情,都因為這座黑曜石棺回到了她的身上。

  國教的傳承、南北合流、對抗魔族,雖然不是繫於她之一身,但此時因為這個新的發現,而讓她必須做些什麼。

  「如果……你能活著離開周園。」

  她望向陳長生,非常認真地請求道:「請你一定要告訴世人,他可能還活著的消息。」

  說話的時候,她的臉色很蒼白,這與未癒的傷勢無關,而是精神世界受到了震盪。

  在黑曜石棺開啟之前,陳長生對周獨夫也有一種莫名的、不知來由的懼意,此時聽著她鄭重其事的請求,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那種不解越發深重,心想周獨夫是英雄人物,為何無論她還是自己,都沒有那種對前輩高人的仰慕,反而很是警惕?

  「他是英雄,亦是魔鬼。」

  徐有容看著他說道:「當年遠赴北地,一刀重傷魔君,那時候的他是英雄;只為了修道求進,便斬殺無數人類強者,冷血無情,殘忍至極,那些時候的他,是魔鬼,稱他為梟雄,其實更加合適,如果他還活著,真的重現世間,只怕大陸將會陷入極大的動盪混亂之中。」

  陳長生雖然熟讀道藏,但對當年的歷史沒有太多瞭解,對周獨夫此人的性情更沒有任何瞭解,見她臉上滿是擔憂神色,開解說道:「沒有見到遺骸,不代表他就還活著,像這種神話般的人物,歸於星海,不留肉身,也是可能的事情。」

  「但他的刀也不在這座黑曜石棺裡。」徐有容說道。

  陳長生聞言沉默,是的,那把刀也不在。

  周獨夫打遍天下無敵手,靠的就是那把刀。

  刀名兩斷。

  一刀兩斷。

  刀鋒之前,無論是再如何強大的對手,再如何堅固的神兵利器,甚至是蒼莽大地,都會斷成兩截。

  就像先前在他們眼前緩緩分開的、如小山般的黑曜石棺。

  兩斷刀在百器榜裡排名第二,僅次於排在首位的霜余神槍。

  但事實上、或者說大陸所有人都認為,如果霜余神槍不是太宗皇帝的隨身武器,如果不是在人類與魔族的戰爭中,那把神槍留下了太多神奇的畫面,那麼在百器榜上的排名,肯定沒有辦法壓過兩斷刀,換句話說,在世人心中,兩斷刀才是真正的百器榜首位。

  因為在洛陽城外,太宗皇帝手中的霜余神槍,敗給了周獨夫手裡的兩斷刀。

  如果周獨夫真的死了,沒有留下屍骸,化作一道青煙歸於星海,那麼無論怎麼想,他的刀都應該留在這座黑曜石棺裡。

  那把刀不在黑曜石棺中,便應該還在他的身邊,這就是他活著的最重要的證據?

  徐有容不再繼續思考這件事情,開始面對即將到來的獸潮,並且為之後的事情做準備,看著他說道:「南客是黑袍的弟子,而周陵的鑰匙、那塊魂木在她的手中,黑袍與周獨夫是同時期的人,所以他不可能是周,但很明顯黑袍和周獨夫之間應該有某種聯繫。」

  陳長生有些不解她對自己說這些做什麼。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你能夠活著離開周園,記得一定要把這個發現告訴全世界,這對找出黑袍的真實身份能有很大的幫助,對人類對抗魔族的戰爭,甚至可能起到決定性的意義。」

  這是她第二次請求他。

  請求他如果活著,要做什麼事情。

  那麼首先,她是在請求他活著,不要理會自己,也要活著,把這些消息帶出周園。

  鳳之將死,其鳴亦亮。

  如果換作平時,陳長生感動於她的平靜與堅持,或者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的請求,然後用盡一切方法,爭取能夠活著離開周園。但這時候,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相處逃亡之後,在石台青梧裡一番對談之後,他無法答應她的請求。

  「就算把你扔在陵墓裡,想要突破獸潮,活著離開周園,基本上也是萬中無一的事情。」看著徐有容的眼睛,他說道:「萬中無一,卻要違背本心,我不願意,因為我修的是順心意。」

  獸潮帶來死亡的陰影,在此時此刻,怎樣才能順心意?他的心意就是陪著她,或者逃出去,或者,就死在這裡。

  徐有容臉色微白,無法接受他這樣的決定,目光卻很暖,喜悅於他的決定。

  陳長生不再給她勸說自己的機會,把短劍收回鞘中,開始收拾黑曜石棺裡的那些金葉翠草血胭脂。

  這些珠寶確實很俗不可耐,雕工不錯,在審美上卻極等而下之,但都是用的最極品的材料,非常珍稀貴重,而且周獨夫既然沒有死,那麼這便不算是盜墓——三千道藏裡的鐵尺,就這樣被他繞了過去。

  當然,以他的性情之所以願意這樣繞一下,是因為他察覺到幽府外的湖水裡,黑龍已經有了醒來的徵兆,他可不想稍後被那個脾氣不好的龍大爺痛罵一番,狗血淋頭的感覺不可能好,龍涎滿身的感覺也很糟糕。

  短劍入鞘藏鋒,依然所向披靡,劍鞘指處,那些金葉翠草血胭脂紛紛消失不見,悄無聲息地被收走。

  做完這些事情後,他扶著徐有容準備從黑曜石棺上下來,忽然間,徐有容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發出一聲驚呼。

  他回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被收走珍寶的黑曜石棺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在黑曜石棺的內壁某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些雕刻出來的線條。

  那些線條不是花紋,似乎是文字。

  有些線條,又像是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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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31 20:2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神功出世


    南客手裡那塊黑色的木頭忽然亮了起來。

    她低頭望向仿佛要變成玉石的黑木,看了很長時間,神情異常專注,往常淡漠、甚至顯得有些呆滯的眼神,漸漸變得生動明亮起來。

    通過這塊黑木,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與遠方那座高大的陵墓之間,建立起了某種聯係。

    有事物在陵墓裡向魂木不停發出著召喚,同時也是在向她發出邀請。

    在進入這片日不落草原之前,她並不知道老師給自己的這塊黑木有什麼具體的作用,但現在,一切都明確了。

    這就是周陵的核心,或者說是核心的一部分,另外那部分,這時候在周陵裡。

    她不能通過這塊黑木控制周陵,但能夠控制身後草原裡漫如潮水的妖獸。

    遠處那座陵墓裡傳來的聯係,讓她確認那就是周陵,是自己尋找的地方,同時,如果所料不差,徐有容和陳長生就在那座陵墓裡。

    在這一刻,她對陳長生和徐有容甚至生出了些感激。

    如果不是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前方帶路,她根本沒有辦法找到周陵,靠近它,從而讓黑木與魂樞之間建議起聯係。

    要知道,就連她的老師,都無法穿越這片莽莽的草原,找到周陵的位置。

    南客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再也不像平時那般呆滯,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燒。

    那座陵墓裡有周獨夫的傳承。

    只有她自己知道,周獨夫的傳承對自己這一門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在她的立場上,那座陵墓裡的傳承,甚至那座陵墓本身、這片日不落草原,以至整個周園,都應該是自己師門的

    這是師門遺落的世界,今天,終於要被她重新拿回來。

    和南客不同,騰小明和劉婉兒這對魔將夫婦,更多的感慨在於陳長生和徐有容能夠找到這座陵墓。

    要知道,自從周園現世,至今已有數百年,無數天才橫溢、意志堅定的人類及魔族修行者,都來過這裡,試圖找到周陵,卻沒有一個人成功。

    軍師大人對周園的了解明顯遠勝人類世界的聖者,卻也沒有辦法做到。

    陳長生和徐有容卻做到了。

    果然不愧是人類世界的未來。

    軍師大人深謀遠慮,耗費如此多的資源與心力,也要在周園裡殺死這些年輕的人類,果然極有道理。

    在日不落草原某處,蘆葦與野草被某種鋒利的事物割斷,厚厚地鋪成一個極大的浮島,躺在上面應該很舒服。

    七間倚著草堆,看著天空裡某個方向,蒼白的小臉上寫滿著驚懼,因為傷勢嚴重而有些暗淡的眼神,變得更加暗

    此時已經快要接近暮時,按道理來說,那片天空應該變成紅暖的顏色,但現在,那裡是一片晦暗。

    晦暗的原因,不是因為那處有雲,將要落雨,而是有一道極大的陰影,遮蓋了整片天空。

    那道極大的陰影,隨著高空裡的罡風緩緩上下掠動,就像是一雙翅膀。

    只是……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禽鳥,展翅便能遮住萬里天空?天地如何能夠容得下這樣的生靈?

    難道這就是傳說……不,神話裡的大鵬鳥嗎?

    相傳極西之地,大西洲外,無涯海上,生活著一種異獸,名為大鵬,雙翼展開,便有萬里之遙。

    據說這種大鵬的實力境界極為強大,已經半步踏進了神聖領域,即便人類世界從聖境界的大強者都很難戰勝它。

    這般恐怖的大鵬,是怎麼生活在這片草原裡的?平時它隱匿在何處?它為什麼不破周園而去?如果是不能,那麼這片草原裡是什麼力量在禁制著它?

    七間越想越越驚心,小臉越來越蒼白。

    連續數十日的逃亡,她小腹間的劍傷表面已經痊愈,但體內的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逐漸惡化,此時心神受到激蕩,難受地咳了起來。

    折袖不知從何處端了一碗藥湯過來,遞到她身前,說道:“喝。”

    依然是這般簡潔明了,乾脆利落。

    看得出來,同行數十日,七間對他已經極為熟稔依賴,加上重傷虛弱,竟很自然地流露出小女兒家的神態,似撒嬌一般嗔道:“這麼苦,又沒什麼用。”

    折袖說過,陳長生在的話肯定能夠治好他們的毒與傷,但事實上他自幼獨自在雪原裡戰鬥生活,無論受傷還是生病都必須自己找藥物治療,這方面的經驗很豐富,如果在周園外的世界,七間所受的劍傷再重,他也有治好她的把握。問題是,這裡是日不落草原,水泊與乾地之間生長著的植物種類很少,大多數是蘆葦和野草,很難找到合適的藥草。他這些天給她熬的藥湯,是很難才找到的葛葉根莖,味道確實很不好,藥效也很一般,但……喝總比不喝好。

    所以聽著七間的埋怨與撒嬌,他的回答還是那般簡單直接:“不喝就打屁股。”

    七間蒼白的小臉微紅,左手下意識裡伸向身後捂住。

    很明顯,這樣的對話、這樣的撒嬌與嗔怨、這樣的言簡意賅的回答,在這些天裡已經發生過很多次。

    甚至有可能,他真的打過她的屁股,就像打小孩子一樣。

    折袖的方法很有用,而且七間似乎也並不反感,就喜歡被他冷冷地教育幾句。

    她像個小獸般,湊到他的手邊,小口地慢慢地開始喝藥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藥湯還是有些甜絲絲的。

    喝完藥湯,傷勢受到藥力激發,她再次咳嗽起來,蒼白的小臉生出兩團不祥的紅暈,顯得極為難受。

    折袖移到她的身後,伸出右掌抓著她的側頸,按照陳長生在天書陵裡說過的法子,將真元緩緩地輸進她的體內。

    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很多次,很熟練。

    蘆葦與野草組成的浮島上,一片安靜。

    七間閉著眼睛,身體微微顫抖,小臉蒼白。

    折袖偶爾會睜開眼睛,向遠方望去。

    他什麼都看不到,但習慣於警惕。

    而且只有在七間閉著眼睛的時候,他才能睜開眼睛。

    因為他的眼瞳深處,那些代表毒素的幽綠火焰,已經變得越來越深,快要占據整個眼瞳,豔麗的令人心悸。

    如果再走不出這片草原,離開周園,那麼他的眼睛,便有可能永遠無法復原。

    他沒有對七間說過這件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折袖的手掌離開七間的後背。

    七間輕輕咳了兩聲,感覺著體內稍微流暢了些的真元流動,不像先前那般難受。

    “接下來怎麼辦?”她看著折袖輕聲問道,神情有些怯怯的,仿佛擔心這個問題影響他的心情。

    折袖看著遠方天邊那片恐怖的陰影,沉默不語。最近這些天,他們再也沒有遇到任何妖獸,這片草原安靜的很是詭異,他知道肯定與天空裡那道巨大的陰影有關,只是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肯定有別的人類修行者進來了。”七間說道:“那道陰影說不定是魔族的陰謀,我們要不要過去幫忙?”

    “不要。”折袖說道:“不管是不是魔族的陰謀,都與我們無關。”

    七間睜大眼睛,不解說道:“可是……也許有人類修行者正在被攻擊。”

    折袖說道:“首先,那邊太遠,我們趕不過去。其次,我們打不過那隻大鵬,再次,我不是人類修行者,我沒有幫助那些人的義務,最後,如果我沒有算錯,這件事情可能是我們離開這片草原唯一的機會。”

    七間看著他的側臉,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

    她自幼在離山劍宗長大,接受的教育讓她無法眼看著人類被魔族攻擊而無視,可是折袖說的這幾條理由太過充分,而且最關鍵的是,她很清楚,在這段草原逃亡的旅程裡,她是他的負累,那麼她沒有任何資格要求他再去冒險。

    “最重要的是,你的傷很重,再不想辦法,很快就會死。”折袖看著她面無表情說道。

    看著他的臉,七間忽然有些傷心,心想自己都要死了,你怎麼還能這麼平靜?

    折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繼續說道:“我剛才在水上聞到了味道,前方兩里外,應該有幾棵醉酸枝。”

    七間神情微異,問道:“那是什麼?”

    折袖說道:“一種野草,妖獸或者戰馬誤食之後都會昏迷不醒。”

    七間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好的念頭,問道:“你……準備給誰吃?”

    “當然是給你吃。”

    折袖覺得她這個問題提的非常愚蠢,微微皺眉說道:“你現在心神損耗太大,不知為何,這些天又特別喜歡說話,很明顯是傷勢漸重的緣故,吃完醉酸枝後好好地睡一覺,雖說對傷勢沒有好處,但至少可以⊥你多撐一段時間。”

    七間安靜了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問道:“那種草……你吃過嗎?”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吃完那種草,昏睡不省人事,就連一隻土鼠都能吃了你,我當然沒吃過。”

    七間微惱說道:“那你讓我吃。”

    折袖說道:“我不會睡,你自然是安全的。”

    這是簡單的客觀闡述,但落在十四歲少女的耳中,卻像是某種承諾,這讓她感覺很溫暖。

    “吃了那種草會睡多長時間?”她問道。

    折袖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沒見人吃過,所以……不知道。”

    七間沉默了會兒,幽幽說道:“那你讓我吃?”

    還是同樣的五個字,意思都相同,只不過情緒上有些微妙的差異。

    “沒有毒,不會出事。”

    “我不要吃。”

    “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吃了那棵草,至少可以⊥你再多撐十天。”

    “可是有可能睡一百天,一千天。”

    “你們人類說話都喜歡這麼浮誇嗎?”

    “反正我不要吃。”七間堅持說道。

    折袖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堅持執拗,沉默片刻後,再次使用屢試不爽的大招:“如果不吃,就打屁股。”

    在過去數十天裡,在很多時候,比如吃很苦的藥草的時候、比如她非要抱著他才肯睡覺的時候、比如她堅持每天清晨給他洗臉、每天入夜之前卻堅持不肯同意讓他幫著洗腳的時候、兩個人的意見分歧大到無法彌補的時候,最後他都會用這一招。

    一路同行,他早已發現這位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神國七律裡的幺姑娘並不是想象中那種嬌滴滴,被寵壞的女孩子,性情倔強、堅毅甚至可以說有些執拗,別說打她,就連他威脅要把她扔下,都無法讓她改變主意。

    她只怕被他打屁股。

    折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明明那裡的肉最多,打的最不痛。

    可能因為是女人的緣故。

    他讀過人類世界的書,知道這方面的事情,只是有些無法理解。

    想著這一路上七間的表現,他便覺得人類真是麻煩,尤其是女人。

    為什麼每天睡醒之後一定要洗臉?要知道雪原上哪有這麼多水,隨便拿團雪擦擦不就好了,不擦又能如何?對臉部皮膚保養不好?都已經傷重到要死了,還管那些事情做什麼?為什麼每天夜裡都不肯讓自己幫你洗腳?難道你不知道長途跋涉,最重要的就是保證雙腳的潔淨乾燥,這樣才能走得更遠些?好吧,這一路上都是他背著她,她不需要走路,那麼確實也沒道理太在乎洗腳的事情。

    好在她們總有怕的事情。

    比如打屁股。

    聽著折袖的話,七間小臉羞的微紅,卻出乎意料地不肯聽話,賭氣說道:“不要吃就是不要吃。”

    聽著她清稚而不高興的聲音,折袖微怔,心想這是怎麼了,今天居然連打屁股都不怕了?

    他想著前些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她屁股時的場景,微生惘然,右手下意識裡在腿上擦了擦。

    七間看到了他的動作,羞惱地在他肩上砸了一拳。

    只是她現在虛弱的不行,這一拳自然沒有什麼力量,也不像是撒嬌。

    “不要怕。”

    折袖以為猜到了她不肯聽話的原因,盡量讓聲音變得柔和些,說道:“只要我活著,就一定背你出去。”

    七間伸手攥著他的衣服下擺,睜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道:“可誰來給你指路呢?”

    折袖看不到她的模樣,說道:“那片陰影往哪裡,我們便反其道而行。”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把她背到身上,走下野草和蘆葦組成的水島,走進淺水裡,向著那幾株醉酸枝草而去

    七間抱著他,小臉靠在他的肩上,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現在很虛弱,經常容易困倦,這些天被他背著的時候,很快便會睡著。

    他並不高大,雙肩也不寬闊,但給她的感覺,卻很踏實,就像一艘汪洋裡怎樣也不會傾覆的船。

    但今天她不想睡,抵抗著疲憊與虛弱,靜靜地看著天空。

    折袖感覺到了,停下腳步,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真不想睡?”

    七間默認了他的看法。

    她總覺得如果吃了那幾株野草,就此昏睡,那麼可能要過很久很久才會醒來。

    誰給他指路呢?

    醒來的時候,會不會看不到你了?

    如果走不出這片草原,難道我就要在昏睡中死去嗎?

    我不要。

    就算去死,最好也要清醒著,這樣才能確認,還是和你在一起。

    因為她的安靜,折袖也安靜了下來。

    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知道她肯定在想很多很沒有意義的事情。

    人類,確實很麻煩,尤其,是女人。

    無論什麼年紀。

    其時暮色如血,遠方的天空卻晦暗如陰天。

    他抬頭望向遠方,感知,然後確認方向。

    做完這些準備後,他舉起右手,化掌為刀,落在七間的頸間。

    啪的一聲輕響,七間昏了過去。

    整個世界都清靜了。

    周園裡有片草原,草原上的太陽沒有落下,卻被一片恐怖的陰影所遮蓋。周園外有片雪原,雪原裡的太陽沒有升起,夜空裡同樣有一片陰影。與草原上那片恐怖的陰影相比,這片陰影的面積更大,不顯狂暴,卻更加寒冷可怕,隱隱散發著無敵的氣息。

    這片陰影是魔君的意志。在這片陰影下,魔將本就極為強大的戰力再一次得到提升,那些布成陣法,綿延數十里的普通魔族士兵,也獲得了極大的勇氣,無論風雪裡那道劍光再如何耀眼,都無法讓他們生出絲毫懼意。

    能夠完全不受這片陰影影響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蘇離,還有一個是渾身罩在黑袍裡的魔族軍師。

    黑袍盤膝坐在雪丘上,在他的膝前,是一塊鐵盤,盤間有山川河流、寒潭濕地,有落日,卻沒有星辰,正是周園

    在鐵盤的上方,懸著四盞命燈,那四盞命燈已經變得微弱,尤其是其中兩盞命燈更是火如絲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在十餘里外的風雪裡,一道瑰麗至極的劍光,正在天地之間穿梭,卻無法離開。

    數座如山般的魔將身影,矗立在風雪之中,帶著數萬魔族軍隊,正在追殺那道劍光、那道劍光前端的人類。

    蘇離的年齡並不大,卻是離山劍宗的師叔祖,輩份奇高,更高的是他的劍法與實力境界。

    他不是聖人,他是浪子,雲遊四海,偶爾才會在世間現出蹤跡。

    他沒有排進八方風雨,因為無人知曉他意在何處。

    但誰都知道,他的實力境界可以在人類世界裡排到最前列,與聖人平視,與風雨同行。

    甚至,因為他的性情,單以個人戰力和殺傷力以及對魔族的威脅程度來說,周獨夫之後,便是此人。

    為了殺死蘇離,魔族準備了很長時間,也做好了犧牲很多強者的心理準備,事實上,現在已經有一名魔將戰死,三名魔將重傷。

    就連魔君,都不惜耗損黑夜之力,將意志化作一片陰影,遮蔽了這片天空。

    黑袍卻顯得很平靜,始終盤膝坐於雪丘之上,只有當蘇離對他流露出殺意的時候,他才會做出反應。

    他之所以如此平靜,是因為他相信自己。

    這個以周園為引的殺局,是他親自策劃的,沒有任何漏洞,他計算的非常準確。

    蘇離再強,終究是人不是神,終究不是周獨夫。

    除非他在絕境之中,因為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大壓力再做突破,不然絕對沒有辦法活著離開。

    而黑袍,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他。

    黑袍為蘇離準備的是一鍋溫水,是一座緩緩移動的石磨。

    當然,按道理來說,他必須時刻注意著這場風雪之中的殺局,因為畢竟他要殺的人是蘇離。

    然而,就在前一刻,他身前的方盤忽然發生了變化。

    在那片莽莽的草原之中,在那無法計算推演尋找到、從而始終是一片虛無幻象的位置,忽然間暴發出了極明亮的光芒。

    那片光芒,照亮了黑袍下他的臉,穿透蒼白的皮膚,讓隱在裡面的青色變得越來越濃,然後出現兩抹血色。

    三種顏色的交雜,顯得很妖豔,很詭異。

    他那雙深沉如幽冥的眼,也被那片光芒照亮。

    臉上的血色,眼中的明亮,代表的都是激動。

    是什麼樣的事情,能夠讓黑袍這樣的人都激動起來?

    先前那刻,看到陳長生的命燈與徐有容的命燈一道進入草原,讓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但現在,他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

    就算是雪老城忽然垮了,就算是蘇離這時候忽然一劍破開雪空離去,他都不會有絲毫動容。

    夜空之下從來沒有新鮮事,再如何匪夷所思,都只是小概率,但這片光明不同。

    他看著鐵盤上那團光明,久久沉默不語。

    他對這個世界,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所以能夠淡看一切。

    但他對這片光明的出現,已經等待了很多年。

    周園之局,當然不是黑袍設計的最強之局。

    數百年前,人類與妖族的聯軍連破魔族五道防線,直抵雪老城前五百里,祁連山人戰死,賀蘭山人戰死,眼看著局面危殆。

    他設計了一場非常寫意的局。

    在那個局裡,他玩弄的是人心,利用的是太宗皇帝與王之策之間的關係。

    整個大陸都知道他想做什麼,太宗皇帝與王之策更加清楚,然而,卻沒有辦法阻止他。

    因為人心的問題,一旦出現,便永遠無法抹去。

    王之策黯然辭官。

    雪老城無恙。

    和當年那個局相比,周園之局,無論是從格局上,還是從妙意上都無法企及。

    但對黑袍來說,周園之局,甚至要比當年的那個局更有意義。

    失去,然後拿回來,這本來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無數年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為此。

    鐵盤上的那片光芒,不在他的計算之中,是周園之局最大的變數,也是他最歡迎的變數。

    因為那意味著周園裡最寶貴的事物,即將重見天日。

    殺死蘇離,把人類的未來殺死一大半。

    找回失去的過去。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結局更完美?

    墓陵深處,黑曜石棺上。

    魂樞的光線已然斂沒,珠寶已經被收,黑曜石棺裡一片漆黑,仿佛黑夜。

    陳長生和徐有容走進這片夜色,來到那些痕跡之前。

    那些痕跡是文字,也是圖畫。

    文字配著圖畫,除了小孩子們最喜歡看的小人書,還有一種最常見的可能。

    這些文字和圖畫是功法秘籍。

    是的。

    陳長生和徐有容對視一眼,因為震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黑曜石棺裡刻著的功法秘籍,是刀法。

    這種刀法和那把刀的名字一樣。

    兩斷。

    一刀兩斷的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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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 18:4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學刀


       劍是東土大陸最常見、也是地位最高的兵器,無數宗派、學院,最強大的道法手段都是劍法。長生宗下轄無數山門,真正讓這個南方教派重鎮能夠與離宮抗衡的底氣,依然還是離山劍宗,或者便是這個道理。

    刀則一般都是在軍中使用,在戰場上結陣殺敵,向來難登大雅之堂,直至千年之前,周獨夫橫空出世,一把刀敗盡世間高手,這種情況才有了改變,然而在周獨夫之後,依然很少出現用刀的名家。

    為何會這樣?因為周獨夫的那把刀太鋒利,更因為他自創了一套驚世的刀法。

    那套刀法和他的刀一樣,都名為兩斷。

    這便是傳說中的兩斷刀訣。

    看著黑曜石棺壁上的那些文字與圖畫,陳長生和徐有容震驚無語。一直都有傳聞,周獨夫的傳承在周園之中,直到此時親眼看到,他們才確認原來傳聞是真的。

    和這些刀訣相比,九間石室裡的武功秘籍、珍稀的丹藥,金玉珠寶完全不值一提。時間確實很強大,可以讓丹藥失效,讓珠寶失色,卻沒有辦法讓智慧與知識貶值,黑曜石棺壁上的兩斷刀訣,毫無疑問就是修行界最頂級的智慧與知識。

    朝聞道,夕死可,獸潮正在靠近陵墓,天空裡那道巨大的、代表著死亡的陰影即將籠罩他們的頭頂,陳長生和徐有容把這些事情盡數忘記,開始觀看棺壁上的那些文字與圖畫,希望能夠在最後的這段時光裡,學習到更多。

    他們的視線落在文字起始處,那是兩斷刀訣的總綱,文字非常淺顯易懂,但講述的道理卻極深奧,簡單的一把刀、一道鋒,在文字裡呈現出來的畫面,與天地之間發生聯繫的角度,是那樣的意想不到,真是好一篇獨出心裁的大好文章。

    兩斷刀訣一共有一百零八記刀法,分作三個部分,在總綱裡被稱作段,每段三十六記刀法。

    第一段名為起,講就是一個起字,如何起刀,如何起鋒,如何起風,如何起勢,是這套刀訣裡最基礎,也是氣勢最足的一部分。第二段名為承,主要講的是防禦,練到極處,可承天地之變,但這三十六刀又並不是單純的防禦,隱鋒潛藏其間,如龍在雲中,隨時探首噬人,最是沉穩而凶險。第三段名為落,這個落字可以簡單地理解為落刀,實際上卻是擷自碧落這個詞的本義,刀鋒所向,自有一派湛湛青天開闊意象,包涵世間所有,能斷眼前一切。

    看完兩斷刀訣的總綱之後,陳長生和徐有容沒有任何停頓,緊接著開始觀看下一幅畫面與文字,那便是起字段裡的第一刀。

    這也是兩斷刀訣的第一刀,有個特別簡單的名字:緣起。

    圖畫裡並沒有刀,也沒有使刀的人,只有數道簡單的線條。

    陳長生有在天書陵觀碑的經驗,徐有容在聖女峰更是日夜研習解天書的功課,自有自觀,明白那些線條是真元運行的線路,同時也是刀意。然而正因為簡單,所以難解,棺壁畫面上的寥寥數道線條,讓他們沉浸其中,竟漸漸忘了時間的流逝。直至某一刻,他們兩人終於悟通了這一記刀法,幾乎不分先後的醒過神來,下意識裡對視一眼,看出彼此心裡的震駭。

    鐵刀出鞘,起於長空,怎麼看這都應該是個很簡單的動作,怎麼可以有如此複雜的變化?如此複雜的變化如何能夠記住,並且運用在戰鬥中?這套刀法就像周獨夫的人一樣,霸道至極,卻又玄奧難解,以他們兩人的見識都覺得匪夷所思。

    除了周獨夫是擁有遠超世人智慧的天才,再也沒有別的任何合理的解釋。

    這記看似簡單的起字段第一刀,竟讓他們消磨了無數心神,才終於掌握,當然,一旦悟通這記刀法,那種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痛快感受,是那般的強烈,讓他們一片暢快,竟似恨不得要大喊大叫數聲,才能渲洩出此時的美妙情緒。

    陳長生和徐有容只是沉默看著彼此,眼中的震驚情緒漸漸變成不安。只是第一記刀法,便讓他們用去了這麼長時間,想要把這一百零八記刀法全部領悟直至融匯貫通,這又需要多長時間?他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時間。

    如果只是時間不夠,其實也可以嘗試著記幾招刀法便記幾招,可正如先前所說,這套兩斷刀訣是好大一篇美妙文章,最奇異特殊的地方便在於,一百零八刀看似分離,實際上卻是一個整體,你必須把整套刀法全部悟懂,才能知道這篇文章的意思。

    像他們先前看似掌握了第一刀,但那種掌握還遠遠不夠,或者說並不是真的掌握。

    「先背。」陳長生看著她說道:「爭取時間,把這些文字和圖畫全部記下來。」

    即便不求理解,只求把這套刀訣盡數復刻在識海裡,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徐有容在心裡計算了一下獸潮到來的時間和自己要用多長時間才能記下這套刀訣,確認不夠,說道:「分頭背。

    「好。」陳長生看著她微顯蒼白的臉,稍一停頓後說道:「我從後往前看,你從前往後。」

    如果說這套刀訣是一篇文章,從前向後看是順序閱讀,相對來說自然要輕鬆些,比起倒背更是如此。

    徐有容知道他是想著自己重傷未癒,特意如此,沒有拒絕,走到第二記刀法的圖畫與文字說明之前,開始在識海裡記錄。

    陳長生看了她一眼,確認她現在能夠站著支撐會兒,走到黑曜石棺的左面,最後一幅圖畫之前。

    這是落字段的最後一刀,有一個特別霸道的名字:焚世。

    他的視線落在那幅圖畫的線條上,同時,那些說明的文字同時進入他的眼簾。

    只是瞬間,圖畫與文字便消失不見,在他眼前出現了一片昏暗的天空,到處都是隕落的星辰,拖著長長的火尾,世界彷彿即將毀滅……

    下一刻,他發現那些隕落的星辰所行走的軌跡竟有些眼熟。他想起來,那些軌跡正是兩斷刀訣名為緣記的第一刀的起勢。原來最終與最初果然是聯繫在一起的,他終於確認總綱裡的內容,這套刀法果然需要全部掌握,才能掌握。

    這套刀法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或者換句話來說,兩斷刀訣裡的一百零八刀,實際上就是一刀。

    理應如此。

    一刀,才能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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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1-3 09:11 編輯

第三十六章 一起面對


    黑矅石棺很大,像一座小山般,陳長生和徐有容站在棺中,就像站在山里,不知時間之流逝。

    徐有容按照正常的順序看,一張圖接著一張圖,腳步緩慢地移動,從左向右,陳長生的順序和她相反,慢慢地從右向左移動。記背要把領悟掌握要簡單很多,但要把如此玄妙難言的刀法記下來,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的左臂觸著她的肩頭,兩個人才醒過神來,發現已經相遇。

    如果是唐三十六,大概會輕佻而得瑟地說:真巧,居然在這里遇見你了。

    但陳長生不會這樣說,徐有容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對視而笑,便繼續看最後的兩幅圖案。

    這是陳長生看的第六十九幅圖案,意味著他已經背下了六十九招兩斷刀法,徐有容因為傷勢的緣故,較為虛弱,比他看的要少些,背下了三十七招刀法。

    又過了段時間,兩個人看完了最後的兩幅圖,再一次同乎同時醒來,再次對視而笑。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們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變成了震驚與茫然。

    黑矅石棺壁上的那些圖案與文字,正在……消失!

    黑矅石是世間最為堅硬的石材,那些線條圖案文字應該是當年周用那把傳奇的神刀親自刻上去的,深刻入石三分,即便歷經數百年時間的磋磨,也沒有變淡,更不可能被風化,然而這時候,那些線條的邊緣仿佛變軟了很多,陵墓里幽風輕拂,線條邊緣的黑矅石便被吹成了沙礫,簌簌落到了地上!

    只是瞬間,陳長生和徐有容根本來不及反應,黑矅石棺壁上的所有文字與圖案,便盡數被抹掉,變成了一百零九片微顯粗糙的窪陷。

    這是怎麽回事?這幕神奇的畫面,讓他們兩人震驚無語,難道說這些兩斷刀法被記住之後就會自行消失?如此神奇的手段,周獨|夫是怎麽做到的?

    兩斷刀訣已然變成棺底的黑色沙礫,不複存在,黑矅石棺里真的變成空無一物,他們自然不會再作停留。

    陳長生背著她離開黑矅石棺,回到墓殿的石質地面上,回想著先前發生的那些事情,心情依然難以平複。

    “好在都記住了。”徐有容說道:“出去之後,我們把那些刀法抄錄下來,便是完整的。”

    自幼生活在西寧鎮舊廟里,十五歲的少年陳長生,對男女方面的事情自然難免遲鈍,但這時不知為何,卻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了她的意思。這套石破天驚的兩斷刀訣,現在屬於他們,而且不是分別屬於他們,就像刀訣一樣,屬於他們這個整體。

    如果他們不能足夠信任、彼此坦誠,那麽這套刀訣便沒有任何意義。

    “嗯,我們一起練。”陳長生說道。

    “如果我們不能離開周園,怎麽辦?”徐有容看著他清亮的眼睛,有些淡淡的傷感,說道:“難道說這套刀訣就要隨我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陳長生說道:“不要有壓力,如果周獨|夫真的還活著,兩斷刀訣自然不會失傳。”

    徐有容沈默了會兒,說道:“我現在有不一樣的想法,如果周獨|夫沒有死,他為何要在自己的陵墓里留下這些刀訣?”

    陳長生想了想,猜測道:“有可能他是要去做一件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情,留下這些刀訣,也是不想自己平生最了不起的創造就此湮沒無聞。”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總之,你要盡可能地爭取活下去。”

    陳長生回視著她的眼睛,心想如果有命運的話,命運給出的條件已經非常清楚,無論是兩斷刀訣還是想要記住這些美好,都要兩個人一起活著,然後一起,才有意義。

    “願聖光與你同在。”她真誠的祝福道。

    陳長生身體前傾,有些笨拙擁抱了她一下,說道:“與我們同在。”

    ……

    地面再次震動起來,這一次不是黑矅石棺的開啟,也不是來自他的短劍,而是獸潮終於到了。陳長生記得不久前她剛剛說過自己不想死在別人的墳墓里,所以很自然地扶著她向陵墓外走去,經過那條長長的甬道時,沒有忘記把墻壁上鑲嵌的那些夜明珠全部收走。

    看著這幕畫面,徐有容覺得有趣之余,也生出更多佩服——能夠在生死之前如此淡然,不是誰都能做到的,而且很明顯,他是真的不畏懼死亡,如此心境,已近聖賢。

    陳長生其實沒有想太多生死之間的事情,想的更多的是在幽府外湖水里沈睡的黑龍,他這時候不確知、同時也有些擔憂的是,如果自己死在周陵,那麽黑龍怎麽辦?它會隨著自己一起長眠,還是就算醒不過來也會活著,畢竟現在的它只是一道離魂?

    走出陵墓,來到神道盡頭的高臺之上,不及向下方草原望去,陳長生看著那棵迎風輕搖萬千翠片的梧桐樹,對她說道:“你的法器再強大,也不可能一直擋著,不如收了。”

    徐有容說道:“但可以給我們爭取一些時間。”??與別的那些視境界、法器重逾生命的修行者不同,她從來都認為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如果用來換取珍貴的時間或者說機會,別說損耗嚴重,就算直接毀掉又有什麽可惜。

    陳長生說道:“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時間。”

    在背住兩斷刀訣之前,時間是急迫的,在其後,時間對他們來說便沒有了意義,徐有容雖然被他的血從死亡深淵里拉了回來,但依然重傷虛弱,耗的時間越久越危險,最關鍵的是,日不落草原里的時間流速與真實世界不同,越靠近周陵,時間流速越慢,他們就算靠梧桐再撐數日,周園外的真實世界或者才過去一瞬間,又能有什麽機會?

    “有理。”徐有容伸手把梧桐收為長弓,背在了肩上。

    青葉驟無,石臺四周變得一片空曠。陳長生和徐有容開始直面強大的敵人與未知的結局,迎面而來的雖然沒有血雨,但亦是一場腥風。

    昏暗的天地間充斥著無數只妖獸,草原上與陵墓前,從眼前到天邊,黑壓壓、密麻麻。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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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3:4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清冷的第一劍


        暗沈的暮色下,獸潮如黑色的海洋,黑海之前站著五名魔族強者,天空里有一片更大的陰影,仿佛是這片黑色海洋的倒影。

  陳長生和徐有容站在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隔著數千丈的神道,看著這幕壯觀而恐怖的畫面,看著最前方那名小姑娘手里散發著無數無線的黑色木塊,知道先前的推算是正確的,魂樞在黑矅石棺之前,魂木卻在魔族的手中。

  徐有容有些遺憾說道:“我自幼修道,卻信奉道不可道,所謂推演,只是聊盡人事,現在看來,你我只能憑天命了。”

  陳長生看著陵墓前的黑海與天空里的陰影,說道:“我相信有命運這回事,但我不相信命運可以決定所有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認真也很平靜,只有最後那個事字的尾音輕顫了一下,表明他還是有些緊張,他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魂木果然在魔族的手中,難怪一路來到周陵,始終沒有遇到什麽妖獸,只是……這些魔族明明早就可以馭使妖獸殺死我們,為什麽沒有這樣做,反而幫我們清道?”

  徐有容說道:“上次路過那片秋葦的時候說過,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需要我們幫他們指路。”

  由此看來,在魔族的眼中,周陵的位置至少要遠比他和她的生死更重要。魔族尋找周陵做什麽?里面有什麽東西是他們一定要拿到的?怎麽想,都應該是黑矅石棺壁上刻著的兩斷刀訣,想到此節,陳長生和徐有容對視了一眼。

  現在兩斷刀訣已然毀滅,只有把他們腦海里背誦下來的文字與圖畫重新組合在一起,才能讓刀訣重現。

  用這個來威脅魔族,以換取一條生路?他用眼神詢問道。

  “沒用的。”徐有容看著神道下方的那個小姑娘冷漠的雙眼,搖了搖頭。

  鳳凰與孔雀,宿命的對手,兩個不同種族的天才,在周園里的相遇,才引發出來其後這麽多的故事。

  暮峪峰頂那決然甚至可以說慘烈的一戰里,無論南客展現出怎樣恐怖的實力境界,她都平靜以應、隱勝一線,即便最後彈琴老者加入戰局,她身受重傷,墜入深淵,眼看著便要進入絕境的瞬間,卻讓血脈第二次覺醒,生出潔白雙翼,破夜空而去。

  如果不是因為要救陳長生,在這場戰鬥里,她是毫無疑問的勝者,只要她能夠活著離開周園,然而現在的她,雖然生命暫時無虞,卻依然虛弱疲憊,根本無力再戰,而南客明顯已經恢複如初,一如暮峪峰頂那般強大,甚至更加霸道。

  應該後悔嗎?應該後悔吧,她神情平靜看著陳長生,什麽都沒有說。

  陳長生不知道她在看自己,因為他這時候正盯著陵墓前方的黑色海洋。

  那片黑色海洋由成千上萬只妖獸組成,無數道強大而血腥的氣息,沖天而起,仿佛要把草原上方的天空掀開。

  獸潮里有灰蛟,有妖鷲,還有很多氣息強大到他的神識無法感知的妖獸,更不要提天空後方那道恐怖的陰影。

  如果四面八方草原里的妖獸開始進攻,這片黑色的海洋可以直接把這座陵墓淹沒,不要說他,即便是那些聚星巔峰的強大神將,甚至可能是從聖境界的聖人都只能遠避,除非周獨|夫複生,誰能憑一個人的力量對抗如此恐怖的獸潮?

  但不知道是因為這座陵墓殘留著周獨|夫的氣息,還是因為那塊散發著無數光線的黑木控制著的緣故,獸潮雖然有些蠢動,尤其是那些曾經被徐有容斬殺過很多同伴的灰蛟與妖鷲,不停發出淒厲地嘯鳴,卻始終停留在陵墓十里之外,沒有再靠近一步。

  黑色的海洋是一塊幕布,一道艷麗的流光在上面畫出。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想起數十日前那面的湖水里的難以忘記的遭遇,眼瞳微縮,握著劍柄的手下意識里緊了緊。

  那道流光瞬間便越過看似漫長的神道,來到數百丈高的陵墓中間,來到陳長生和徐有容身前的空中。

  美麗而靈動的光翼在昏暗的光線里輕輕扇動,光翼之間是兩名仿佛連為一體的美麗女子。

  她們的眉眼都生的極好看,但容顏與氣質卻非常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一者端莊,一者嫵媚,一者眼波流轉,風情萬種仿佛花國美人,一者眼神靜柔,清純可人仿佛大家閨秀,並肩站在一起,給人視覺和心靈上的沖擊力極大。

  如果陳長生年齡再長些的話,或者更能體會到這種誘惑,但他現在不過十五歲,而且一心修道求長生,從來沒有考慮過那些方面的事,在他的眼中,這兩名女子依然還是在那面的湖水里險些殺死自己的可怕魔女。

  徐有容說道:“她們就是南客的雙翼,或者說雙侍,一個叫畫翠,一個叫凝秋。”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知道她們的名字,微微一怔,再望向她們的目光里便多了些別的情緒。

  一路與徐有容同行閑聊,他知道了這對南客雙翼確實是燭陰巫部用某種方法祭造出來的靈體,有神識與自我意識,然而卻要終生聽奉主人的命令,生死全不在己,只要主人念頭微動,她們便會灰飛煙滅,就此死去。

  此時聽著這兩個名字,他便不喜歡。畫翠?凝秋?這是最常見的婢女姓名來歷,給人一種怯懦卑微,無法活的痛快的感覺。當然,他知道這名字肯定不是她們自己取的。他不喜歡的是賜她們這種名字,並且可以操她們生死的那位魔族公主殿下。

  南客雙侍天天服侍自家主人,哪里看不出來他眼神里的意味。

  畫翠便是那位腰肢極軟、眼波亦柔軟的嫵媚美人,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陳長生,聲音軟糯到了極點說道:“真是個會疼人的孩子。”

  凝秋便是那位容顏秀美、氣質極端莊的大家閨秀,卻極不喜他眼神里的同情甚至是憐憫,心想那日在湖畔,你險些死在我們二人的手中,居然同情我們的生死被主人控制,真是何其可笑,何其不敬。

  帶著一絲嗔怒,她向石臺之上沖去。

  “哎喲!你急什麽!我還沒和他說說話呢!”

  畫翠被她帶著向石臺之上飛去,有些慌亂地說著話,看似有些手忙腳亂,指尖卻已經泛出幽幽的綠芒,陰險到了極點。

  嗤嗤聲響中,陵墓高臺之前的空中,出現了無數點綠芒,星星點點密布。

  那些綠芒都是孔雀翎的毒,一旦進入血肉,必死無疑。

  在湖畔戰鬥的時候,她們想盡一切辦法,都沒能刺破陳長生的皮膚,此時卻依然如此攻來,想必肯定藏著別的手段。

  徐有容靜靜看著這幕畫面,右手握著長弓,手指在光滑且古意十足的弓身上以某種節奏輕擊,隨時準備陳長生應對不及的時候出手。

  她這時候確實已經沒有任何戰鬥的能力,但至少還可以用梧弓,抵擋住敵人的一擊。陳長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右腳向前踏出一步,鞋底在石臺上踩出一蓬水花,力量自腰間運至肩頭再至手腕,短劍化作一道筆直的直線,向石臺邊緣外刺了過去!

  擦的一聲脆響,石臺邊緣外的空氣,仿佛直接被他一劍刺破了。

  更奇妙的是,在他的劍刺出的筆直線條四周,空中忽然凝結出無數朵潔白的雪花,那些雪花比自然結成的雪花至少大十余倍,美麗而又具體。

  雪花飄落,恰好籠罩住了那對光翼。

  光翼里的雙侍,即便論單獨戰力,都在通幽上境,與他一樣,合體之後,戰鬥力更是陡增無數,所以那日在湖畔才打的陳長生沒有任何機會,今日為了在主人的面前表現,她們更是暗中準備了別的手段,然而沒想到,所有後續的手段全部沒有來得及施展出來,便被陳長生的這一劍給破了。

  陳長生用的這一劍,已經至少十余年沒有在大陸上出現過,直是在兩個月前的大朝試里出現過一次,所以沒有誰認得出來。

  他用的是國教學院的倒山棍。

  如果要說劍速,國教學院的倒山棍並不如天道院的臨光劍,如果要說劍勢,國教學院的倒山棍不及汶水三劍,亦不及離山劍宗里的那些風雨大劍,但倒山棍是當年國教學院教習用來教育違規學生的棍法,最重要的在於一個理字。

  他這一劍看似不講理,其實很有道理,道理便在於劍上附著的玄霜寒氣,在於石臺上空飄落的萬點雪花。

  南客雙侍的速度太快,快到他用耶識步也沒有意義,而且石臺面積太小,不便施展,他更沒有辦法在空中與對方戰鬥,所以他必須限制對方的速度,把這場戰鬥控制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空間里。

  同時,國教學院的倒山棍,還在於一個嚴字。

  嚴便是不通融,你……不能避!

  這兩個字便是陳長生這一劍的劍心。

  再加上玄霜寒氣,這一劍可謂是清冷到了極點。

  雪花落下,觸著那些幽幽的綠芒,瞬間便把那些綠芒的顏色變得灰暗無比。

  清冷的劍勢,趁勢而入,直刺光翼之中的兩名女子。

  陵墓石臺之前的空中,驟然響起一聲帶著憤怒與不甘的怪叫。

  光翼疾動,雪花被扇開,瞬間退出數十丈外。

  畫翠和凝秋臉色蒼白。

  一道鮮血,從兩人的身體之間緩緩流下。

  看著石臺邊緣持劍而立的陳長生,她們的眼中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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