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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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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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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3:4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撣雪交心


    當日在湖畔,南客雙侍一朝合體,陳長生便再沒有任何機會,完全不是對手,眼看著便要被活活震死,全靠著那些銀箱、烤羊才覓到一線生機,隨後借著黃紙傘脫困。

    而如今以日不落草原里的時間來計算,那場血腥陰險的戰鬥不過才過去數十日,他居然便能一劍逼退雙侍蓄勢已久的合擊,甚至傷到了她們。一個修行者怎麽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有如此大的進步?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從這一劍里看得很清楚,陳長生的境界沒有任何改變,依然還是通幽上境,同時他的真元數量依然相對同等級的修行者要少很多,這記劍招固然精妙,但最大的區別還是他的真元不知何故變得寒冷異常,竟純借劍勢便凝出了一大片雪花。

    即便這……也不是最重要的變化。最重要的,是他的劍意的變化。他的劍意無比凝練,已成實質。

    要知道意隨心走,短短數十日時間,他的劍心如何能夠如此圓融通明?

    震驚只是瞬間,戰鬥里也來不及做更深入的思考,伴著光翼高速振動的破空聲,雙侍化作一道流光,再次向石臺上襲來。

    石臺邊緣,一道明亮的劍光照亮了周遭的空間,那道劍光出現的是如此突然,白熾一片,仿佛閃電一般。

    嗤!劍鋒破空聲起。

    那道流光就此停滯,然後疾速後退,在數十丈外的空中化作無數光點,就此消散。

    依然還是國教學院的倒山棍,劍勢依然清冷,劍意依然凝練,劍心還是那般的通明圓融,幹凈的難以想象。

    陳長生執劍於身前,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喜悅的神色,也沒有因為那對光翼的驟然消散而得意,反而更加警惕。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劍意雖然大有長進,最開始那一劍可以出乎意料地傷到雙侍,但這第二劍應該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效果,如電般的劍光,只是傷到了那名叫做凝秋的女子左肩,並沒有重傷對方,自然不可能擊散對方的光翼。

    光翼之所以消散成無數光點,那是因為有人確認雙侍不是他的對手,不想讓她們再浪費時間。

    他的視線隨著飄散的光點落在數千丈神道的盡頭,陵墓前的地面上,然後看見了那名十來歲的小姑娘。

    光點飄落在她的身上,盡數斂沒,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表情。

    南客看著數千丈神道的盡頭,看著石臺上那對年輕的人類男女,沒有說話。

    根據她的計算推演,徐有容一路逃亡,前期殺死那些妖獸之後,真鳳之血應該已經耗盡,現在體內應該只有自己種下的毒血,按道理來說,就算能夠支撐到這座陵墓,此時也應該已經死了,為何她還能活著?

    不過這無所謂,很明顯她已經虛弱不堪,無力再戰,這場宿命的對決雖然不能說是自己的勝利,但死神才是最公平的裁判,她將死,自己將活著,這就足夠,問題在於那個叫做陳長生的少年……

    她的老師黑袍並沒有把周園全部的計劃都告訴她,她自然也更加不知道,因為那柄黃紙傘以及別的某些緣故,黑袍沒有來得及把最後的決定告訴她,她一直以為陳長生和七間、折袖一樣,都是自己必須殺死的目標,只是現在看來,他並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好殺。

    她對陳長生這個名字不陌生,並不是因為他拿到了人類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也不是因為他一夜觀盡前陵碑,也不是因為他是歷史上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而是因為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她沒有想到,一路在草原里逃亡,這名人類少年居然能夠治好自己的傷勢,而且他境界雖然沒有提升,但較諸雙侍曾經仔細描述過的數十日前那場戰鬥里的表現,劍意以及戰鬥力,明顯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在草原里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是說,這種變化是在他們進入這座陵墓之後才發生的?

    一念及此,她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當然,無論陳長生和徐有容有再如何神奇的遭遇,她現在只需要通過魂木發布命令獸朝發起進攻,依然可以很輕松地殺死他們。

    但她沒有這樣做,因為獸潮對這座陵墓依然保有著某種天然的敬畏,想要強行驅使他們進攻,需要耗費她太多心神,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這座偉大而神聖的陵墓,被這些渾身汙泥、糟臭不堪、愚蠢至極的妖獸弄的一塌糊塗。

    如果可能,她不願意除自己的任何生命靠近這座陵墓,更不要說踏足其間,實在沒辦法,她也只能勉強接受徐有容以及……此時的陳長生站在陵墓前的高臺上,因為在她看來他們雖然是敵人,但有足夠強的血脈天賦,不算玷汙這座陵墓。

    是的,在她的眼中,這是一座偉大而神聖的陵墓。

    因為這座陵墓里埋葬的那名人類,是她平生最崇拜的對象,甚至要超過她的老師,更不要提她的那位父王,

    她從來沒有流露過這種思想,甚至在雪老城里有時候還刻意發表過一些相反的看法,因為即便魔族信奉強者為尊,私下里敬畏甚至狂熱崇拜這座陵墓里那個人類的魔族數量並不少,但她畢竟是高貴的魔族公主,怎麽能崇拜一名人類?

    但她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的內心。

    她無限崇拜埋葬在陵墓里的那位人類男子。

    在雪老城里,在魔域,她的父親強大的仿佛夜空,只有那個男子曾經把這片夜空撕下過一角。

    放眼過去與將來,遠望大陸與海洋,只要在星空之下,那個男子始終是最強大的個體。在她看來,這樣的強者值得所有生命的敬畏,更何況她的師門與那名男子之間有無數隱秘的聯系,那種聯系早已成為她內心深處最大的榮耀。

    今日,她終於來到了這座陵墓之前。

    與這件事情本身相比,什麽魔族公主殿下的尊嚴,父王對自己冷淡的態度,毫不重要。

    帶著這樣的心情,南客順著神道向這座陵墓走去。

    神道數千丈,以她的境界修為,只需要片刻時間,便能越過,但為了表示對陵墓中人的尊敬,她沒有這樣做。她的腳步很輕柔,態度卻極慎重,走的很緩慢,神態很莊嚴,仿佛朝拜。

    行走間,數百道幽綠的尾翎在她的身後緩緩生出,然後開始隨風招展,美麗妖艷的難以用言語來形容。草原邊緣的太陽已經變成模糊的光團,夜色未至晦暗更甚,行走在神道上的她,映照著最後的暮光,竟越來越明亮,仿佛燃燒一般。

    看著這幕畫面,徐有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然後微黯,因為她再如何想與這樣狀態下的南客戰一場,也已經無力再戰。陳長生的眼睛沒有變得更加明亮,因為他的眼睛永遠都這樣明亮,就像南客的表情不會有任何變化,因為她永遠都沒有什麽表情。

    用唐三十六的話來說,他的眼睛就像是兩面鏡子,明晃晃的,經常看得人心發慌。

    他和徐有容一樣,也清晰地感知到,通過神道上仿佛朝拜一般慎重的行走,南客已經把境界狀態調整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展現出來極難以想象的強大,但和徐有容不同的是,他沒有生出任何戰意,他根本不想和這樣狀態下的南客戰一場。

    這就是他和徐有容及南客這樣的絕世天才之間最大的區別。他從來不會為了戰鬥而戰鬥,不會為了勝利而去獲勝,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通常只是為了一個原因:那就是活著。

    為了活著,他認為這才是最神聖的理由,或者說意義。所以他不需要調整,不需要靜思,不需要朝拜,更不需要沐浴焚香,齋戒三日。當他不得已開始戰鬥的時候,那他必然已經做好了準備。

    只是,今天他的狀態似乎並不是太完美。

    這極可能是他生命里的最後一場戰鬥,他沒有任何信心,但這不是問題,因為他已經打贏過太多場沒有任何道理勝利的戰鬥。問題在於,在應該專心迎接這場戰鬥的時候,他卻有些分心,總覺得有些事情沒有做完。

    此時南客已經走到神道的最後一段,距離他還有百余丈。

    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轉身望向徐有容。

    “怎麽了?”徐有容問道。

    陳長生看著她的臉,想要伸手摸摸,卻不敢。

    徐有容舉起傷重無力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仿佛要把他衣服上的雪花撣掉。

    那幾粒雪花早就已經消融了。

    陳長生滿足了,看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如果我們能夠活著離開周園,我一定會去找你。”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強忍羞意,故作鎮靜說道:“不用,我會去找你的。”

    “好。”陳長生從來沒有回答的如此快過。

    如果南客這時候放棄朝拜般的姿態,暴起攻擊,或者他和她已經死了。

    幸運的是,南客沒有那樣做。

    做完了這件事情,終於再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分心。

    陳長生望向神道上緩緩走來的小姑娘,平靜而專註。

    就像無數人曾經說過的那樣,修行從來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雖然他自幼通讀道藏,體質也異於常人,十五歲便已經修到了通幽上境,但血脈天賦的差距不是那麽容易彌補的,更不要說,在陵墓的四周還有獸潮化作的黑色海洋。

    這是一場有死無生的戰鬥。

    但他還是那樣的平靜,展現出遠超自己年齡的沈穩與從容,如果只看背影,此時的他竟有了些劍道大家的風範。

    他先前能夠一劍逼退強敵,便是因為他的劍心已然與以往不同。這場在草原里的漫長逃亡,歷經數十日,他和徐有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對談。談的最多的,便是修行。

    從雨廟到雪廟,從秋天的葦叢到夏天的草島,他們始終在談這些。他有修行的天賦,卻沒有戰鬥的經驗,徐有容教會了他很多。更重要的是,她對修行和生活的態度,那種淡然、平靜、從容,影響了他很多。

    這就是道心。

    劍心亦是道心一屬。

    若要論道心通明,整個修行世界年輕一代,誰能比徐有容更強?

    雙劍相交,其鋒愈利,劍心也是如此。

    他現在已然劍心通明,劍意自然強大凝純。

    徐有容不知道他今年才十五歲。但看著他的背影,她有些暗淡的眼睛再次明亮起來,仿佛枯山終於迎來了一場新雨。

    她離開他的身邊,回到陵墓正門前,尋著一個可以避雨避雪避風的角落,盤膝坐下,把保暖的麻布裹在了身上。

    他對生命的態度,何嘗不是已經影響了她很多。

    所以,她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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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18:5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打手腕


    南客順著神道來到石臺之前數十丈外的地方,看著陵墓正門前的畫面,心情微異。徐有容閉著眼睛,有些蒼白的臉上神情寧靜,仿佛即將發生的事情,與她沒有任何關系。這種姿態代表了她對某人的絕對信任。某人,自然是站在石臺邊緣的陳長生。

    南客望向陳長生,有些不解,就算他是徐有容的未婚夫,又如何能夠讓她如此信任?陳長生也在看她。那天清晨,在密布蘆葦叢的湖畔,他與南客只打了一個照面,便轉身進入了草原里,時間過去了數十日,他才再次見到這名恐怖的魔族少女。

    說她是少女都不準確,看清稚的眉眼大概不過十來歲,兩眼之間相距略闊,以至於額頭也顯得有些寬,眼神漠然或者說呆滯,給人一種木訥的感覺,而這正是因為她眉心里的孔雀神魂太過強大,他確認當初自己沒有看錯,這個小姑娘確實有病。他想了想,沒有說什麼,在草原里逃亡了這麼長時間,他早就已經想清楚,鬥雞眼確實不是好聽的話,而且他這時候很緊張,握著短劍劍柄的手沒有流汗,指節卻有些發白。

    ——他現在已經知道南客是魔族的公主殿下,而且據說是魔君所有子女里血脈天賦最高的那個,更可怕的是,她是那名神秘而強大的魔族軍師黑袍唯一的弟子。當初在那邊的湖畔,他連南客的兩名侍女都打不過,就算現在劍法有了極大的提升,又如何能是她的對手?

    真正的戰鬥從來沒有開場白,這場發生在陵墓石臺上的戰鬥,將會決定周陵的歸屬,將會決定魔族這場大陰謀的最終成敗,自然更不會有那麼啰嗦的臺詞與試探,沒有任何耽擱,也沒有任何征兆,隨著風起於陵墓四周,戰鬥便開始了。

    幽綠色的雙翼在南客的身後迎風招展,嗡的一聲輕響,那代表著空氣正在疾速變形以及被震蕩開來,她嬌小的身軀瞬間從原地消失,下一刻便來到了陳長生的身前,她伸出細細的食指,帶著一道恐怖的氣息,直刺他的眉心。

    她來的太快,動作更快,以至於蓄勢已久,把劍勢早已催發到極致的陳長生……竟來不及出劍。帶著雙翼的她,速度實在太快,快到難以想象,在整個大陸里大概都能排到極前的位置,除了像金玉律這樣的人物,誰能跟得上?

    這時候陳長生的任何應對,比如拔劍,橫劍,刺,削,劈,撩,都已經來不及。

    他無法跟上南客的速度與節奏,只要試圖做動作,都必然會被她的指尖搶先刺中眉心。

    她的那根手指很纖細,看著很普通,但指間攜著的氣息卻很恐怖,任誰都能想象得到,如果被這根手指擊中,會有怎樣的下場。

    所以他只能什麼都不做,向後疾退,然後退入一片虛無里。

    ……

    ……

    嗡!這聲輕響來自南客的指尖,那道恐怖的勁意凝而未發,沒能觸到陳長生的眉心,卻把石臺邊緣的空間都仿佛要撐裂開來。

    陳長生在她眼前忽然消失,這讓她木訥的神情終於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是很難以理解的事情,但其實並沒有讓她想太多,更沒有讓她生出警惕,因為她明白了,卻毫不在意。

    陳長生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石臺上另一處,她幾乎同時出現,依然一指點向他的眉心。這個事實,反而讓陳長生有些意想不到,對方竟能跟得上自己的腳步?要知道,這與速度並沒有太大的關系,他用的是最詭秘莫測、短距離內趨避最快的耶識步。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南客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下一刻,陵墓正門前出現他的身影,緊隨其後,南客的身影也在那里出現,陵墓前的高臺上,並沒有狂風呼嘯,只有微風徐徐,兩道身影時隱時現,沒有發生任何聲音,詭異到了極點。

    陳長生沒有任何辦法擺脫她,沒有辦法擺脫那根離自己眉心越來越近的細細手指,沒有辦法擺脫那道恐怖的氣息與死亡的味道。

    他一步由雪宿踏突軫,避開了那一指,出現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南客逼到了高臺懸崖邊。

    在大朝試里,在湖畔,曾經無數次讓他反敗為勝的耶識步,對南客來說明顯沒有任何意義。

    但至少這為他爭取了一些時間。

    在悄然無聲、詭異的身影趨掠之間,時間走出很短的片段距離,終究還是走了些距離,讓他有了出劍的機會。

    隔著那根細細的手指,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眉間,神情專註至極。

    擦!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在高臺邊緣出現,仿佛要把晦暗的天空都照亮。

    還是國教學院的倒山棍。

    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歡的棍法,或者說劍法,所以最快。

    但……還是沒有南客快,或者說,南客太強了,強到可以很隨意地便破了他的這一劍。

    出劍,至少需要動腕。

    屈指,只需要動動手指頭。

    南客刺向他眉心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尖準確至極地擊在他的劍身上。

    當的一聲清鳴,仿佛是新鑄的瓦鐘,被燕子銜來的一顆黑石子擊中。

    陳長生的短劍蕩了起來,一道對他來說堪稱磅礴、難以負荷的力量,順著劍身傳到他的肩頭。

    如果是普通的劍,南客這一指便敲碎了。

    如果是普通的通幽上境人類修行者,南客這一指便會震廢他的肩。

    好在這把短劍不是普通的劍,陳長生浴過龍血的身體比完美洗髓還要完美。

    當南客的指尖繼續向他的眉心而來時,他手中的短劍就像一道葦條般,蕩了回來。

    依然還是國教學院的倒山棍,但這一次不再是刺,而是砸。

    他手里的短劍向著……南客的手腕砸落。

    他沒有攻擊南客的眉心,因為已經確認,決定速度的根本還是力量,他的速度無法超過南客。

    他只能選擇攻擊距離最短的一種方法。

    這個動作很小,需要翻腕,看著很隨意。

    這一刻,劍不再是劍,而是教棍,或者說真的教鞭。

    他用的也不再是劍法,而是真正的倒山棍。

    他要打南客的手腕,就像老師懲罰頑劣的學生。

    啪的一聲。

    他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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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00:16:2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1-8 09:30 編輯

第四十章 有虹起於草原


    啪的一聲,陳長生手中的短劍準確地擊中了南客的手腕,如果不是南客先前那一指太過神妙,讓短劍鋒刃如柳絮般飄蕩而起,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落下,也只能順勢而行,他甚至可以強行轉腕,用劍鋒斬中她的手腕。

    即便不能,他看似細微的落劍裡依然蘊藏著極大的力量,即便是成年魔將也不可能視若無睹,南客卻神情不變,仿佛沒有任何感覺,那根仿佛尾翎般鋒銳無比的手指雖然偏離了最初的方向,依然強硬地繼續向前,準確地刺中了他的胸腹。

    陵墓前的高台上綻起一道春雷,陳長生的身體化作一道流光向後疾掠,伴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重重地摔在了陵墓的石門上,煙塵順著門縫以及石門與地面之間的縫隙噴濺而出,在石台之上彌漫開來,讓畫面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在衣物與粗礪石面的摩擦聲中,陳長生從石門上滑落到了地面,雙膝微屈,臉色蒼白,咽喉裡快要嗌出的鮮血被強行咽回腹中,識海受到的劇烈震蕩所帶來的痛苦卻無法消除,更可怕的是,他體內幽府所在的靈山簌簌落下無數石屑,南客看似隨意的一擊,竟就險些讓他重傷難起。

    屈著的膝漸漸變直,奔湧的血水與真元漸漸平複,他站起身,盯著南客的眼睛,等著下一次攻擊的到來。

    南客沒有馬上發起第二次攻擊,而是望向他的左手。

    陳長生的右手握著短劍,左手提著一把黃紙傘,走出陵墓後,這把傘一直被他握在手裡。

    先前南客的手指沒能直接刺中他的胸腹,而是刺在了傘面上。

    就像很多小姑娘一樣,南客的雙眉很細,而且有些淡,這時候看著他手裡的黃紙傘,雙眉挑了起來,顯得有些意外。她聽過畫翠和凝秋這兩名侍女關於與陳長生那場戰鬥的仔細回報,知道這個人類少年有一把舊傘,那傘有些古怪。然而直到先前那一刻,她指間凝著的恐怖殺意與力量,盡數被那把傘擋下,她才明白所謂古怪是什麼。但真正讓她意外的是,陳長生居然沒有被擊倒,居然站了起來。

    即便有那把防禦能力超出想象的舊傘作為隔絕,自己絕大部分的力量也必然落到了陳長生的身上,他不是徐有容,也不是那個叫做落落的妖族公主,沒有足夠強大的血脈天賦,就算是完美洗髓,按道理也沒辦法承受,他憑什麼還能站起來?

    她沒有多想,因為一些偶然的意外,無法改變大勢。

    這座偉大的陵墓,將由她繼承,而徐有容和陳長生這對奸夫,也必然要死在她的手裡。

    “你的耶識步不對。”她看著陳長生說道。

    在她身後的草原上獸潮如海,天空裡陰影如夜。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下巴微抬,神情漠然,明明要比陳長生矮不少,卻居高臨下,明明比陳長生的年齡還要小,說話的語氣卻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學生,明明只是個嬌小甚至瘦弱的小姑娘,卻仿佛一代宗師。

    陳長生知道她說的沒有錯。他的耶識步,源自那名暗殺落落的耶識族人的啟發以及在道藏裡的發現,只是一種簡化版本,更準確地說,這種版本的耶識步本就是無數年前國教裡的某位前賢大能嚐試進行的一種模仿。

    南客不是耶識族人,但她是魔族裡血統最高貴純正的皇族,血脈天賦讓她可以掌握耶識步,而且是完美版的耶識步。

    他剛才用耶識步與她對戰,不得不說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南客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陳長生那道國教學院的倒山棍裡有很明顯的訓誡意味,這讓她很不悅,她要讓他明白,究竟誰才有資格教訓對方。

    這句話說完了,她的目的達到了,自然不會再說更多的廢話。

    她的身影在石台邊緣驟然消失,下一刻,再次出現在陳長生的身前,依然一指刺出,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數十日前,在草原邊緣的那片濕地裡,陳長生看著岸上的她說她有病,說她是鬥雞眼,說她的眉心裡的鬆果竅被強大的神魂撐出了問題,那麼她今天就要在他的眉心處戳一個血洞,看看他裡面有沒有問題,同時也想看看三隻眼睛和鬥雞眼到底哪個更難看些。

    她是血脈天賦驚人的魔族公主,但畢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賭氣自然難免,只是她的攻擊絕對不是兒戲,非常恐怖。

    先前一招慘敗,陳長生便確知,自己不可能比她更快,無論是身法還是出劍的速度,所以他沒有辦法與她進行搶攻,那麼,就只能守。

    陵墓之中寒風驟盛,仿佛來到隆冬,無數道劍光在他的身周亮起,然後斂沒,仿佛清晨第一縷陽光在村落前照亮的雪花。

    玄霜寒意借著劍勢而出,在陵墓正門之前,化出數百面冰鏡,那些冰鏡的形狀與質感,無比圓融,每一面鏡子都是他的劍意。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冰鏡化作無數霜片濺飛而出,在晦暗的空中形成一道雪球,就此碎裂。

    幾乎在同個時刻,他眼前的數十面冰鏡同時碎裂。

    陵墓正門之前下起一場怪雪,雪粒很硬,甚至帶著冰碴,寒風更驟。

    風雪之中出現一道清楚至極的空洞,任誰都看得出來,那是一個瘦小的身影造成的結果。

    寒風拂在陳長生臉上,吹得細長的睫毛不停顫動,無法靜止。

    南客的身影出現,還是那根細細的手指,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嘩的一聲,陳長生的左手撐開黃紙傘,右手的短劍當中斬落,國教學院真劍。

    南客的指尖落在傘面上,仿佛一根樹枝戳進濕重的被褥,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然後她飄然而退,避開了那道精純至極的劍勢,站回石台邊緣,雙翼在漫天落下的雪霜裡緩緩飄動。

    她的手指不是樹枝,而是一座山。

    陳長生的身體再次被震飛,重重地砸到陵墓石門上。

    他站的離石門很近,撞的卻更重,甚至地面上積著的雨水與雪花都被這次撞擊震的跳了起來。

    煙塵再起,他從陵墓石門上滑落到地上,這一次他用了更長的時間,才艱難地站起身來,其時煙塵已斂。

    看著站在石台邊緣的南客,他的眼神沒有動搖,卻有些無奈。

    這個魔族的小公主實在是太強大了,已經強大到一種恐怖的程度。

    無論真元數量和雄渾程度,還是修為境界以及戰鬥意識,以及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力量與速度,他都遠遠不及對方。

    如今他的劍心通明,劍意澄靜無塵,堪稱完美,就像先前他用劍斬出的那些冰鏡一般。

    然而,這些堪稱完美的劍意凝成的堪稱完美的冰鏡,在這個魔族小公主的面前卻…不堪一擊。

    她是一座大山。

    再如何美侖美奐的園林建築,再如何圓融無隙的心境,再如何強大的身軀,再如何清冷的劍意,都會被這座大山直接碾壓成齏粉。

    怎樣才能戰勝她?

    除非他擁有她一樣的血脈天賦,一樣的真元數量。

    但是他沒有。

    他身體裡的截脈注定了他很難活過二十歲,也注定了他的修行道路在某些方面要比正常修行者艱難很多,哪怕他引來再多星光,在幽府外貯藏再多湖水,在荒原裡承接再厚的雪原,再如何不怕死地狂暴燃燒,依然無法輸出足夠多的真元數量。

    那麼他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讓自己的劍變得更強。

    三千道藏,萬般劍法,就在那裡,供人閱讀,然後修行,即便倒背如流,也不過是三千道藏,萬般劍法。

    想要在短時間內讓劍變強,與劍法招式無關,只能讓劍意變強。

    或者說,找到一道更強大的劍意。

    到哪裡去尋找如此強大的劍意?

    一切至此,終於到了終局?

    不,陳長生不這樣認為,因為他本來就是因為一道劍意,才走過漫漫的草原,來到這座陵墓。

    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那道劍意召喚自己來到這裡究竟意味著什麼,是不是那道劍意需要自己做些什麼,現在看來這個推測不見得是錯的,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不是那道劍意需要他,而是他需要那道劍意。

    那道劍意就在這座宏偉的陵墓四周,因為某種原因隱匿著。

    那道劍意一定在等待著他。

    黃昏的日不落草原一片陰晦,遠處的天空被那道恐怖的陰影遮蔽,草原上如黑色海洋般的獸潮散發出的陰冷血腥的味道不停向著空中飄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緣故,陵墓的上空漸漸聚集起來很多陰雲,空氣也變得濕冷了起來。

    毫無征兆,一場寒雨落了下來,打濕了陵墓裡的巨石,把世界的顏色塗的更深了些。

    徐有容裹著麻布,靠在陵墓正門旁的角落裡,不虞被這場寒雨淋濕。

    陳長生撐著黃紙傘站在寒雨裡,看著石台邊緣的南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然間,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是因為南客散發光明,不是因為他想到了什麼,而是因為他的視線越過南客,落在了遙遠的草原深處,看到了道彩虹。

    那道彩虹其實更應該說是光虹,因為沒有七彩的顏色,只是白的耀眼。

    他眼睛裡的光亮,便是那道光虹的影子。

    他手裡的黃紙傘微微顫動起來。

    那道光虹起於西北方向數十里之外。

    那裡的草原沒有下雨,野草與蘆葦下到處是水泊,更像是一片海。

    那裡有一株野草,忽然間碎了。

    草叢裡平靜如鏡的水面,也忽然間碎了。

    草碎成屑,水碎成紋。

    那些紋路,與劍身上常見的花紋很相像。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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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18:39: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一道劍意的出現


     水面顫動的越來越快,水紋越來越密,向四周散去的紋路漸漸擠在一起,彼此沖擊撕扯,最終變成無數顆水珠,被震離水面,與那些碎成粉末的草屑混在一起,形成一個淡青色的霧團,有些透明,遠處的光線穿進其中,隱約可以看到一道虛淡至極的影子。

    那道影子很細很直,就像是一道沒有畫完的直線,非常淡,仿佛是畫這道線的墨里被灌進了無數頃湖水,給人一種感覺,這道細影明明就在霧中,卻仿佛在別處,明明就在眼前,卻仿佛並不存在,就算存在也是存在於別的世界,只是某個真實物體在周園里的投影。

    那團青色的水霧就是真實世界與別的世界的分界線,按道理來說,這種隔絕空間的屏障應該異常堅固,然而就在它出現後的下一刻,青色水霧便散開了。它散開的是那樣的迅速,以至於四周的空間都來不及作出反應,草原里起了一場恐怖的颶風。

    在極短的時間里,物體急劇地擴散,事實上這就是爆炸。用簡單的語言來描繪此時的畫面,就應該說,那團青色水霧炸開了。只不過……這場爆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安靜的無比詭異恐怖。

    悄然無聲不代表輕柔無力,無數道恐怖的氣息與難以想象的無形鋒芒,隨著那團青色水霧的消散,向著那片草原的四周擴散,輕而易舉地追上然後超越那些被空間變形擠走的颶風,率先接觸到草原里的那些活著或沒有生命的事物。

    無論是野生的蘆葦還是南方沼澤里特有的垂金鈴,無數草叢被切碎,變成一場紛紛揚揚的綠色的絮雨,嘩嘩作響四處散落,草叢里的石頭也被切碎了,變成指甲大小的石礫,被風吹著在濕地的水中如利箭一般疾射,將那些藏在泥里的青蛙與遊魚擊昏。

    緊接著,那些青蛙與遊魚也碎了,無論鱗片還是魚鰭,都變成碎末,濕地里的地面也碎了,仿佛被勤勞而愚蠢的農夫翻了七十二遍,最後水面碎了,變成無數水珠,空氣也碎了,變成無數道輕揚的絮風。

    青色水霧散開,那道細細的影子,終於顯現出了真身。

    四周十余里範圍里的草原內,所有的事物盡數都切碎,一片平野,萬物皆成齏粉。

    那道細影的真身,依然是一道影子,淡渺至極,看不真切,只能大概看出,是……劍。

    這道細影並不是劍的真身,而是劍的影子,或者說,這是一道劍意。

    ……

    當那道劍意斬碎萬物顯現真身的時候,整個日不落草原,甚至說整個周園都有所感應。一道極其深沈的震動從周陵地底深處傳來。獸潮形成的黑色海洋里,掀起無數道狂瀾,那是萬千妖獸望向那道劍意的動作。天空里那道恐怖的陰影變得更低了些,仿佛要籠罩整片草原。

    陵墓正門前,南客霍然轉身,望向草原深處,眼睛瞇了起來,往常漠然甚至有些呆滯的眼神變得無比鋒利。然而,無論是萬千妖獸還是她,甚至是天空里那片陰影,都只看到了草原深處那片方圓十里的平野,卻沒能看到那道劍影。

    因為在此之前,那片草原里拂起了一陣清風。

    那道劍意隨風而去,隨風而逝,悄然無聲,瞬間無蹤,自然無影。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道劍意順著這場清悠的清風,穿越昏暗的草原,進入陰雲,無視自天落下的雨水,來到了周獨|夫的陵墓之前,然後像臘梅初生的花蕊落在被厚雪覆蓋的大地上,就像上遊湧來的第一縷濁水流入幹涸千年的河床里,就這樣消失在了陵墓中。

    自然更沒有人能夠發現這道劍意去了何處。

    陳長生左手斜舉著傘,沒有遮雨,只是防備著南客的攻擊,整個身體已經被雨水濕透。

    雨勢漸驟,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不停擊打著黃紙傘的傘面,發出擊鼓般的聲音。

    黃紙傘微顫起來,那道顫抖順著傘面和傘骨傳到傘柄,然後清晰地傳到他的手中,他的身體里,他的心里。

    雨聲漸大,陵墓前的高臺卻顯得無比安靜。

    南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名渾身濕透、看著無比狼狽的少年,與先前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與先前草原里的異變有何關系,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即將發生變化。她不接受任何阻止自己進入這座偉大陵墓的變化,所以她決定在變化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鬥。只不過她沒有想到,變化已經發生。

    嘩!那不是暴雨的聲音,而是雙翼在雨中展開的聲音。

    十余丈的綠翼,在她身後展開,帶出兩道雨水,映射著昏暗的光線,那些水珠就像是血珠,美麗而驚心動魄。

    綠翼驟疾,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狂風驟起,自天落下的水雨紛紛斜射而離,一道強大的氣息,直接把所有雨水全部都震飛回了天空里。南客在石臺邊緣消失,下一刻,帶著幾抹殘著的雨水與冷酷至極的殺意,襲向陳長生。

    陳長生的目光越過這些雨水與寒風,與小姑娘的目光相遇,看到的只是冷酷和必殺的決心。在這一瞬間,他的睫毛被寒冽的風與殺意凝的不再顫抖,魔族小公主恐怖的全力一擊,竟讓他有了無法抵擋的念頭。

    想是這樣想的,卻不能這樣做,因為他要活下去,所以他握著短劍,向眼前的雨水與寒風斬去,

    然而,就在揮出短劍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極大的異樣,以至於他的手臂變得僵硬起來。

    這一劍能不能擋住南客的全力一擊,他沒有任何信心。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手中的短劍……似乎很有信心。

    劍,向著那片寒風與冷雨刺了過去。

    寒風驟散,冷雨頓止。

    只是瞬間,劍鋒破了這場風雨,來到了南客的眉心之前。

    這一劍的劍勢並不穩定,劍心並不澄靜,更談不上什麽劍招。

    但劍意,無比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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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9 23:53: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雀躍的第二劍


    這一劍確實談不上什麽劍招,劍勢也極不穩定,劍心更是糟透了,因為剛一出劍,陳長生便發現了異樣,茫然驟然。

    什麽樣的變故,讓如此沈穩早熟的他也難以守住心境?在出劍的瞬間,他忽然發現這把伴隨自己很長時間的短劍,不再屬於自己了,開始自行其事!短劍斬破風雨、斬向風雨後的南客,看似是他揮劍完成的劍招,但事實上,這與他沒有任何關系。在他最初的想法里,面對南客的全力一擊,他準備動用國教真劍里威力最大的那一劍,然而……

    短劍沒有聽從他的意誌,使出那記劍法,而是就這樣直直地刺了過去。

    這一刺,刺得極為魯莽草率。如果這場戰鬥有旁觀者,看著陳長生使出這樣一記劍招,絕對會認為他是在送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身體里有一道力量,不,不是力量,也不是氣息,而是一種很難用語言去形容的感覺,讓他握著短劍便向前方的風雨直刺過去,他的動作完全依循於那種感覺,在追尋那種感覺,整個動作非常自然。

    直刺寒風冷雨的這一劍,並不筆直,劍鋒行走的線路歪歪扭扭,看上去就像是個剛學會寫字的孩童在紙上隨意留下的線條,根本看不出來招式,也沒有隱藏著什麽深意,但那種(長)(風感覺卻直抵他的內心深處,讓他體會的無比真切。

    就像劍勢,那種感覺是離開深淵的興奮,是得見青天的狂喜,是歡欣鼓舞,是雀躍不止。

    不知為何,莫名其妙,這把短劍,興奮的渾身發抖。

    這樣的劍,怎麽可能刺破這片寒風冷雨,正面抵住南客的全力一擊,怎麽可能戰勝這個強大到恐怖的魔族公主殿下?

    然而,只是瞬間,短劍歪歪扭扭地刺了過去,輕而易舉地刺破了他眼前的風雨,然後,刺到了南客的眼前。

    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響起很輕的一聲嗤,仿佛什麽東西被刺破了。

    緊接著是嗡的一聲震鳴,仿佛一口巨鐘被無數個力士抱著的巨木捶響。

    一道強烈的震動生出,空氣向著四處噴湧而去,卷起無數煙塵與雨雪的殘漬。

    煙塵與雨雪之中,響起南客憤怒的嘯聲!和暮峪峰頂那場戰鬥里一樣,她的嘯聲依然清亮,但和那夜相比,此時的她的嘯聲不再那般沈穩強大自信,而是充滿了痛苦、不解與震驚。

    強勁的氣息,瞬間便把石臺上的煙塵與雨雪震到臺下,一片清明。

    南客疾掠而退,雙腳落在石臺與神道的分界線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那處的青石上出現了數道裂縫。

    一根半尺長的綠翎,帶著妖魅美麗的感覺,緩緩飄落在石臺上。

    南客小臉蒼白,看著陳長生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的火焰與一絲微妙的惘然。片刻後,她收回視線,望向自己墨綠色的左翼某處,只見那里出現一道劍傷,正在緩緩地溢著血,遙遠的天邊灑過來的微暗天光,從那里透了過來。

    陵墓正門前安靜無聲。

    大概是因為她那聲清嘯里的痛苦,徐有容也醒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幕畫面,微怔無語。南客再次望向陳長生,視線落在他右手握著的那把短劍上,瞳孔微縮。她不明白,這把短劍為何如此鋒利?這是什麽劍法?為何劍意變得如此之強?

    陳長生也在看著手里的劍,神情也有些惘然。他和師兄贈給自己的這把短劍朝夕相處已經一年有余,但為何這把劍現在給自己的感覺竟有些陌生?他知道這把短劍擁有不弱於百器榜里那些神兵的鋒利程度,但為何這把短劍能夠擁有如此強的劍意?

    是的,這時候他已經確認,先前那道強烈的感覺,就是劍意。短劍依循著那種感覺,追尋著那種感覺,看似歪斜難看,實際上卻是無比自然,仿佛在雲中行走,在水中流觴。這種感覺當然就是劍意,也只能是劍意。

    只是這劍意……並不屬於他自己,因為現在的他,縱使能夠做到劍心通明,境界依然不足以養煉出如此強大的劍意。這劍意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如果不是短劍自身擁有的劍意,那麽又是何時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他握著劍柄的手指節有些發白,帶著惘然與震撼情緒想著,難道這道劍意就是黃紙傘一直尋找著的那道劍意?就是那道引領著自己穿越莽莽草原來到周陵的那道劍意?這道劍意不是消失了嗎?何時來的?又為何會來?

    對於這道劍意他的了解更多,所以想得更多,南客不需要想那麽多,所以比他醒過來的更快,眼睛里的震驚與怒意盡數消散,恢複先前的漠然與呆滯,毫不猶豫地再次向他攻了過來,她隱約猜到了些什麽,準備通過戰鬥來證明自己的猜想是否是對的。

    至於會不會受傷,這從來都不是她在乎的事情。

    寒雨再落,十余丈長的雙翼在石臺上掀起一場颶風,狂風再起,將那些雨點變作石礫,擊打在陳長生的臉上與身上。

    一聲雀鳴。

    一聲鏘然。

    南客再次出現在他的身前,右手握著南十字星劍,斬向他的眉心。

    這是她第一次出劍。換句話說,此時的陳長生在她的眼里,終於可以成為了與徐有容同樣等級的對手。

    如果是平時,如果是此前的那些天,如果是片刻之前,陳長生都很難接下來這一劍。雖然他的劍心通明,劍意無隙,但他的劍意,較諸南客附在南十字星劍上的恐怖劍意,要弱不少。但這個時候,他根本想都沒想,便揮劍而出。

    事實上,本來就不需要他想。

    那種感覺再次出現在他的心里,他手里的劍完全是自行依循著那種感覺揮出。

    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玄妙難言。

    陵墓正門前轟的一聲巨響,青石地面上出現數道極其深刻的裂痕。

    南客的南十字劍,被他手里的短劍擋住了。

    她的南十字星劍法,根本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施展出全部的威力,便被他手里的短劍破掉。

    一道劍芒,從短劍鋒端噴湧而出,長約三丈,仿佛要照亮整座陵墓。

    綠翼驟卷而回,護在南客身前,伴著一聲痛苦的悶哼,她再次疾掠而退,雙腳落在石臺邊緣,那處的青石再次被踩出一道裂縫。

    然而這還不足夠,那道鋒利至極直接穿透她的雙翼,刺向她的眉心。

    雙翼振雨,南客躍起,落在了神道上。

    但這依然不夠。

    她再次躍起,向後方的雨空里疾退。

    還是不夠。

    她必須再退,一退再退。

    只聽得一連串密集的青石破裂聲。

    她的雙腳像犁一般,把神道上堅硬的青石拖出兩道清晰的痕跡,直至退到數百丈外,才終於站住!

    一片安靜。

    天空里的陰雲不停灑落著寒雨,整座周陵都被籠罩其間,無論是石臺還是神道都已經被打濕。

    落雨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一道鮮血從南客唇角緩緩流下,然後迅速被越來越大的寒雨沖洗掉。

    陳長生看著手中的短劍,感受著那種強大無比的劍意,不知該做如何想法。

    事實上,那道劍意不在黃紙傘里,也不在短劍里,而是在他的身體里。

    因為那道劍意要幫助的人是他。

    他擡起頭來,走到石臺與神道的分界線上,望著百丈外雨中的南客,說道:“現在,我似乎可以戰勝你了。”

    雨水在南客蒼白的小臉上流淌,順著濕漉的黑發滴下看著有些可憐,但她的神情依然那般冷漠高傲,居高臨下根本看不出剛剛連敗兩劍,沒有任何還手的余地,聲音也同樣冷淡:“這根本就不是你的劍意!”

    陳長生安靜了會兒,問道:“所以?”

    南客面無表情說道:“就算我敗了,也是敗在這道劍意的手中,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是的,這道劍意不可能屬於陳長生。無論是與陳長生對戰的她,還是在神道下方觀戰的那對強大的魔將或是那位彈琴老者,又或者是剛剛睜開眼睛,看到這幕畫面的徐有容,都非常清楚這一點。

    那道劍意太鋒利,和陳長生修的道完全不符,關鍵是這道劍意太強,這種甚至可以彌補真元數量差距離的強大,非時間不能磨勵出來,想要煉養出這樣的劍意,至少需要數百年的劍道求索,他才十五歲,就算在劍道方面再如何天才,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沒有人能做到,魔族也不行.

    就算是周獨|夫重活一遍,也做不到。

    “是的,這不是我的劍意。”陳長生望向陵墓下如黑色海洋般的獸潮後方那片無垠的草原,然後望向南客說道:“但這道劍意來找我,願意為我所用,就證明我有用它的資格,那它……就是我的劍意。”

    南客問道:“這道劍意……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老實說道:“你應該猜到了。”

    陵墓四周,神道上下,一片安靜,因為震驚。

    雖然正如陳長生所言,南客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卻依然無法相信,很不甘心。

    暴雨如註,濕寒刺骨,她的聲音卻有些幹澀:“劍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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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09:12: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歸來(上)


    劍池在周園裡,這是一個傳說,同時也是很多人、很多年來的猜想。

    從一千多年前周獨夫橫空出世,到數百年前他悄然而去,這位好戰的絕世天才曾經向整個大6的強者起過無數次挑戰,他匪夷所思的境界實力很大程度上便是通過這些戰鬥不斷得到提升,在他通往星空下第一強者這個稱號的道路上,無數人都敗在了那把兩斷刀下。

    他在洛陽一戰裡當著天下英雄以及大周無數高手的面,擊敗了太宗皇帝。他在雪老城外,當著無數魔族強者的面,擊敗了魔君。在天書陵裡,他擊敗了教宗。在紅河的源頭,他擊敗了白帝,還有很多很多……甚至可以說,往那數百年的史書上放眼望去,只要是真正的強者,都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

    事實上,除了上面提到過的那幾場傳世之戰,更多的所謂震驚世間的戰鬥並沒有生在人世間,而是生在周園。周園是周獨夫的小世界,在這裡戰鬥他可以有很多便利,甚至可以做手腳,這看似很不公平,但他的對手們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因為他是周獨夫,他不屑於這樣做,更不需要這樣做,他只是不想讓那些庸碌之輩看見自己戰鬥。他的對手自然更不願意被世人看到自己失敗的情形,於是那些戰鬥在周園裡生,沒有觀戰者,也沒有記錄者,戰鬥裡的具體細節除了當事者沒有任何人知道,只知道那毫無新意的最終勝負。

    無數強者敗在他的刀下,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著,但他們的劍都留在了周園裡,被那把百器榜排名第二的兩斷神刀留了下來。

    那些劍絕非凡物,甚至很多都是百器榜上的神兵,比如大周皇族某親王腰間佩著的龍吟劍,又比如當代離山劍宗掌門那柄名為遮天的名劍,更是百器榜前十的存在。相傳這些遺落在周園裡的名劍,盡數被周獨夫扔進了一座山池,那座山池便是傳說中的劍池。劍池如果真的存在,那就是周獨夫為自己樹立的一座碑。池中的那些絕世名劍,便是他的戰績與榮耀。

    所有能夠進入周園的修行者,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劍池,周獨夫的傳承可能難以找到,但劍池裡的那些劍,隨便哪把都是神兵,能夠令修行者戰力大增,更不要說如果能夠通過那些劍繼承當年那些強者的傳承,那又意味著什麼?怎能不令人如癡如狂?但是,從來沒有人找到過劍池。甚至從來沒有人在周園裡找到過一把劍,這反而證明了劍池的傳聞,那些消逝的名劍必然隱藏在周園裡的某一處。

    隨著時間的流逝,劍池變得越來越神秘,在修行者們心中的地位越來越崇高,甚至已經過了周園本身,成為了修行界真正的傳說。可是,真的從來沒有人在周園裡找到過一把劍嗎?那為什麼七間和梁笑曉進入周園後,毫不猶豫順著那條溪河便向上遊走去?為什麼莊換羽也去了那裡?為什麼陳長生能夠在寒潭畔感知到那道劍意,魔族的暗殺在那邊等著他們?

    無論是在人類世界還是魔域,已經有不少勢力已經隱約查知了劍池的某些消息,或者是因為很多年前有人在溪河畔的森林裡揀到了一柄古劍的劍鞘?不,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數百年前,離山劍宗的一位絕世天才曾經在溪河盡頭的那道寒潭裡拾到了一把劍。

    那位離山劍宗的絕世天才叫做蘇離。

    可是,劍池究竟在哪裡呢?那座寒潭通往山崖那邊的大湖,那邊的大湖又通往暮峪前方靠近草原的那片小湖,可是這些潭或湖中都沒有劍。如果簡單粗暴地把所有這些線索聯在一起,把這些點聯成線,便能看到這條線指向草原深處,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傳說中的劍池,可能就在草原裡?

    事實上,這本來就是絕大多數修行者的推論。人類修行者和魔族的足跡已經踩遍了這座周園,數百年過去,依然沒能現劍池,那麼劍池最大的可能便是隱藏在這片草原裡,因為只有這片草原還沒有查探過。只可惜這個推論永遠沒有辦法得到證實,所有進入日不落草原的人都沒能回去。所以沒有走進日不落草原的人,永遠都不可能看到草原裡的真實畫面。

    幸運或者說不幸的是,陳長生和徐有容走進了這片草原,他們可以看到真實,雖然不見得能把真實的信息傳回周園外的人類世界。那道劍意召引著他們繼續向草原深處前行,彷彿就是要帶他們去見到真實,然而他們看到了周獨夫的陵墓,卻依然沒有看到劍池的蹤跡。

    現在那道劍意就在他的身體裡。他確信這道劍意一定來自劍池。只是不知道這道劍意屬於數百年前哪把名劍,屬於哪位名人。

    雨勢越來越大,於是把陵墓間穿行的風也帶動的漸漸狂暴起來。徐有容的梧桐樹落下的幾片青葉,先前被氣息震到巨石下方被雨雪粘住,這時候竟被大風捲起。青葉被風捲動著,貼著地面滾動,來到陳長生的腳下,然後飄起,觸著他的衣衫一角。

    嗤嗤尖銳鋒利的聲音響起,在那一瞬間,竟把風雨的聲音都掩蓋了下去。

    那片青葉被無形的劍意切割成了無數道絮絲,剛欲飛舞,便被風吹雨打去。

    數百丈外的神道上,南客滿是雨水的小臉似乎變得更加蒼白了些。

    這幕畫面讓她更加警惕不安,因為她未曾見過如此強大的劍意,是的,在這裡她默默想著的就是未曾二字,她的老師黑袍不用劍,她的父王魔君不用劍,魔帥也不用劍,但魔族用劍的強者依然數不勝數,但她依然……未曾……見過如此強大的劍意。這只是一道劍意便如此鋒芒畢露,如果劍身猶在,又會如何恐怖?數百年前,這道劍意的主人究竟是哪位絕世強者,竟把劍道修行到了這種地步

    雨水落在短劍的劍身上,出啪啪的響聲,把上面的血漬洗的于于淨淨,一片明亮,彷彿鏡子。

    陳長生看著這把劍,眼睛也明亮的像是鏡子。

    在三千道藏裡,對劍意有無數種解釋,但只有一種說法才被國教正宗接受——劍意就是劍識。

    劍識不是劍的神識,也不是劍的智識,更不是擁有生命的靈物,而是用劍者的戰鬥意識與經驗在長時間的積蘊之後附著在劍上的信息殘留。用更好理解、但並不準確的方法來解釋:劍識就是劍的見識。劍識是信息殘留也可以說是信息的精華,是戰鬥意識的結晶,但不是具體的客觀存在,無法計算,更無法模擬,反饋進人類的精神世界裡,只是一種感覺。

    他這時候就是在感覺這種感覺。

    從這道劍意裡,他感覺到了絕對的自信,無上的鋒芒,對天地的輕蔑不屑,他感覺到了這道劍意對這片草原的牴觸甚至是厭憎,他感覺到了對自由的強烈渴望。當然,最強烈的感覺還是歡喜,雀躍般的歡喜。

    最開始的時候,用劍的人不在了,劍還在,但後來劍也不在了,只剩下了劍意。這道劍意無法離開這片草園,被困在,或者說被囚禁在這裡,已經很長時間。數百年時間,它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現在它現了離開的可能,於是來與陳長生相見,彷彿將要出籠的雀鳥。

    只是他並不知道,這道劍意的狂喜,除了離開的可能之外,還有與故舊相交的歡愉。

    那道巨大而恐怖的陰影佔據了天空的一半,另一半的天空裡滿是陰雲,時已入夜,草原邊緣的光團黯淡無光,暴雨中的周陵變得更加深沉漆黑,彷彿一座巨大的黑山,如果陳長生此時不是身在黑山中,一定會聯想起陵墓裡那座巨大的黑曜石棺。

    我們一起離開吧。

    陳長生轉身看了徐有容一眼,然後對那道劍意說道。

    他望向暴雨裡的神道,望向南客。

    南客在看手中的南十字劍,劍刃上有一個清楚的缺口,那是先前兩劍相交的結果。這把劍當然不凡,是當代百器榜上的名劍,然而卻不及陳長生手裡那把尋常無奇的短劍鋒利。

    每把劍都有自己最強的地方?她從那道劍意以及劍池的消息帶來的震撼中醒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抬頭望向神道盡頭的陳長生,神情重新變得漠然而冷酷起來。

    「那又如何?那道劍意確實很強大,但當年終究還是成了兩斷刀前的敗將,你以為靠著這道劍意就能擊敗我?還是說奢望能夠靠這道劍意離開周園?」

    她看著陳長生說道,然後張開雙臂。清光照亮暴雨裡的陵墓,她的雙翼化作流光消失,畫翠和凝秋兩名侍女跪在她身後的雨水中,低頭不敢言語,只能隱約看到臉色蒼白,應該是先前被那道劍意傷的不輕。

    「這道劍意的劍體,想來已經變成了廢鐵,甚至可能已經變成了灰煙,所以它才能離開劍池,劍身都沒了,一道只能消耗不能補充的劍意,你能靠它撐多長時間?更不要說劍意乃是劍識,以你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領悟這種劍識,不通劍法,只怕連千分之一的威力都揮不出來,既然如此,你憑什麼說自己能夠戰勝我?」

    暴雨裡,隨著稚氣猶存的聲音不停響起,南客的劍勢緩慢但毫無中斷地變得提升,氣息變得越來越狂暴。

    陳長生知道她不是在虛張聲勢。如果用劍者境界修為足夠強大,那麼無論冥想修行還是在戰鬥,每時每刻都是在淬煉劍意,可如果劍意的境界比用劍者還要更高,那麼戰鬥便要不停地消耗劍意,無法得到補充。

    「最重要的是,劍意我不如你,那我為何還要與你比拚劍意高下?」說完這句話,南客舉起了南十字劍。

    她依然站在百丈之外,與陳長生之間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她已經收了雙翼,看起來也並不會試圖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最重要的變化是,她這一次舉劍用的是兩隻手。她的身體很嬌小甚至可以說瘦削,南十字劍很寬闊長直,被她用兩隻小手舉向空中,畫面顯得有些怪異,就像一個小孩子準備玩一個大鐵錘,對比極為鮮明。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瞬間猜到她會如何出劍,明白自己犯了大錯。

    既然他現在最大的倚靠就是這道強大的劍意,那麼就不應該讓她離自己太遠。

    不同劍有不同的強處,一把劍有不同的很多面。劍意,只是劍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劍勢,還有附在劍上的真元數量。那些都是重要性不下於劍意的重要組成部分。南客的這一劍,就是要靠距離對劍意的影響,逼他用劍勢與力量戰鬥。

    一道劍光照亮昏暗的天空以及暴雨裡的陵墓。

    一道幽藍色的劍芒脫離南十字劍的劍身,如隕石般拖著火尾,向神道盡頭的陳長生斬去

    陳長生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微白,嘴唇也有些白,不知道是因為傷勢還是雨水太寒冷。

    一道虛弱、但異常肯定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用傘。」

    想出方法的不是那道劍意,劍意不會說話,說話的人是徐有容。陳長生不明白為何她會這樣說,但一路行來,他知道她的境界實力尤其是眼光遠勝自己,最關鍵的是,他對她非常信任。所以沒有任何猶豫,未經任何思考,他便舉起了黃紙傘。

    隨著他的動作,那道劍意進入了黃紙傘裡。

    不是進入,是歸來。

    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他感覺到這才代表著那道劍意真正歸來,甚至整個世界都感覺到了這道劍意的歸來,草原變得無比安靜,獸潮湧動,無數妖獸出驚恐不安或者暴怒的吼叫,就連天空裡那片恐怖的陰影在那一瞬間彷彿都變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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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09:12: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歸來(下)


    那道劍意進入黃紙傘,陵墓四周的世界都生出了感應,但最開始變化的當然是黃紙傘本身。

    黃紙傘依然還是像平時那樣,陳舊微臟,外表沒有任何變化,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改變了很多,在這把防禦極強的傘狀法器,仿佛忽然間變成了一把無比鋒利的劍,陳長生眼中,它明明還是傘,手中卻清晰地傳來劍的感覺。

    那道幽藍色的劍芒到了,挾著南客絕然的殺意與無比強大的真元。

    陳長生舉起黃紙傘迎了上去,就像拿著一張圓盾,試圖擋住敵人刺來的長槍。

    數十天前,在周園山崖那邊的湖畔,他與那兩名侍女戰鬥的時候,也經常用這種方法,但很明顯,今天的黃紙傘與那天的黃紙傘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因為那道劍意?但這與他先前用短劍施展劍意也截然不同,是兩個概念。

    差別與不同在於,擁有了那道劍意的黃紙傘,變得無比強大,甚至有些可怕。

    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驟然響起無數聲尖銳的切割聲,那些聲音仿佛是空間的裂縫,又像是空氣的湍流,急促而短,卻又連綿不絕。無數道看似細微的劍風,從黃紙傘的傘面噴湧而出,在他的身體四周繚繞不去,高速自旋,切割著所遇到的一切。

    雨雪崖道以及那道幽藍色的劍芒。

    自天落下的雨珠被切成粉末,地面上積著的殘雪被斬成絲絮,堅硬的地面以及石壁上,甚至陵墓正門上出現了無數道深刻的劍痕。至於那道隔空而至的幽藍色劍芒,更是在還沒有來得及耀亮南十字兩道星河的時候,便被切碎成了萬道星輝,隨碎掉的風絮一道散去。

    那些尖銳的切割聲漸漸低沈,然後消失。

    那些細微的劍風,漸漸歸於陵墓石崖之間,不複重現。

    暴雨繼續落下,只是比起先前來說,仿佛變得怯懦了很多,尤其是落在黃紙傘上的那些雨。

    一片安靜。

    陵墓下方的草原里,卻漸漸變得嘈雜起來,如黑海般的獸潮隱隱掀起波瀾,有騷動的跡象。

    先前這道劍意進入陳長生的身體,被他用短劍施展出來時,獸潮還能夠保持平靜,但當這道劍意進入黃紙傘,然後輕而易舉地斬碎南客的劍勢,從而證明了某些事情的時候,草原里的萬千妖獸再也無法控制情緒。

    有些妖獸畏怯不安地試圖退走,更多的妖獸向著陵墓發出憤怒的咆哮,無數道怒吼聲匯在一起,仿佛雷鳴一般,將要掀開陰暗的天空,如果不是南客用魂木強行鎮住,只怕獸潮形成的黑色海洋,這時候已經向著周陵湧了過來。

    南客不知道為什麽妖獸的反應如此大,因為那道劍意的出現表明劍池可能即將現世?那為何先前那道劍意出現時,獸潮不像此時這般洶湧?她有些不解,視線穿過雨水落在徐有容的身上。先前正是她讓陳長生棄劍用傘。

    今日場間都是強者高手,徐有容重傷未愈,虛弱至極,絕大多數時候都閉著眼睛,沒有觀看這場戰鬥,但居然就是她明白了些什麽。這讓南客有些憤怒與不甘,就像先前那道劍意被陳長生所用時,她生出的感覺。

    在這里還是要引用唐三十六那名著名的論斷,徐有容和陳長生,真的是兩個很擅長讓人無話可說的家夥。

    徐有容撐著精神,看著陵墓下方那片騷動的獸潮,虛弱說道:“收傘。”

    陳長生聽她的話,把黃紙傘收攏。

    雨傘收攏後,很像一把劍,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經驗,在雨停後的街巷里,拿著雨傘用傘尖刺泥土與墻壁以取樂。

    為何?因為傘收攏後,很像一把劍。

    這時候,陳長生左手握著的黃紙傘,就很像一把劍。

    陵墓四周的獸潮,瞬間變得安靜無聲。

    那些憤怒的咆哮,就此消失。

    那些騷動試圖向陵墓去的妖獸,變得有些惶恐不安,仿佛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獸潮深處,那幾座仿佛山川般的聚星境級別的強大妖獸,開始散發暴戾血腥的氣息。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陰影,比先前變得更低了些。

    劍池,是周園最大的秘密。劍,是草原最大的禁忌。

    這道劍意以及它代表著的劍池,與橫行日不落草原的無數只妖獸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徐有容默默地推演計算著,心神急劇消耗,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最後,她的視線落在陳長生左手里的那把傘上,心想,看來這真的就是傳說中那把黃紙傘。

    周園外的世界,風雪如故。

    天空里那道巨大的陰影,比先前變得更低了些。雪原遠方,十余道魔將的身影如山川般矗立,散發著血腥強大的氣息。至此,已經有一名魔將陣亡,七名魔將受傷,其中三名魔將斷肢。魔族已經付出了足夠沈重的代價。

    雪片落在蘇離的肩上,瞬間被切割成無數碎絮。

    他的劍上有血,身上無血,看似沒有受傷,實際上已經消耗極大,再無法將劍意完美地凝於體內,開始外泄。

    黑袍盤膝坐在雪丘上,看著他平靜說道:“你雖然叫蘇離,但今天你無法離去。”

    蘇離看著天空里那道陰影,沈默不語。

    “你最喜歡吃什麽,最不喜歡吃什麽,你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在大西洲殺了多少人,你喜歡山還是喜歡海,你多長時間給你女兒寫封信,你當年拜入離山劍宗後用多長時間練成第一式劍招,你和你師父吵架的次數,你師父死在周園之後,你哭了多少天……”

    黑袍用細長的手指輕撫著膝前的方盤,說道:“我能收集到的所有與你有關的信息,都用在這個局里,你怎麽可能離開?”

    蘇離收回視線,看著他嘲弄說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人。明明最終還是要靠力氣打生打死,卻總喜歡講道理、說概率,哪怕最後已經快要死了,奄奄一息的時候都還不忘要擺個智珠在握的模樣,你裝給誰看呢?”

    一道低沈的笑聲從黑袍里響起:“自然是給你這樣被我算死的人看的。”

    蘇離冷笑說道:“你真以為一切都可以計算?”

    黑袍說道:“為何不能?”

    “你當然知道星辰是可以移動的。既然星辰可以移動,那麽哪里會有註定不變的命運?沒有註定,又如何計算?”

    蘇離望向夜空,沒有看到南方那兩條繁星匯成的河流,只看到那片陰影前不停落下的雪花,清聲說道:“世間一切無時無刻都在變化,雪落的時間久了,越積越厚,或者某一刻便會雪崩,你如何能算出來?”

    “劍道不是雪,修道不是落雪,量變不見得會引起質變,絕境也無法讓你突破。”

    黑袍知道他那句雪落的話隱指何事,平靜說道:“因為你是劍道不世出的天才。”

    這句話是贊美,出自大陸最神秘的魔族軍師之口,即便是蘇離也應該覺得驕傲,但這句話更是誅心。

    不世出的劍道天才,如果能夠突破,早就已經突破了,不管是生死之間的大恐怖,還是別的什麽方法手段。

    黑袍繼續說道:“你無法讓劍道達成大圓滿,不是因為別的任何原因,天賦、悟性、心誌、甚至最關鍵的幸運,你都從來不缺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你缺少最重要的一件事物,那件事物對劍道來說,至關重要。”

    蘇離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劍道,修的是劍。”

    黑袍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做出冷酷的結論:“沒有一把配得上你的劍,你的劍道就永遠無法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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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名劍風流


    劍道修的當然是劍。劍當然重要。只是……有那麽麽重要嗎?除了影響戰力,難道還真能反過來影響用劍者的境界修為?

    蘇離現在手里的那把劍,出自離山下的那個小鎮鐵匠鋪,由鐵匠鋪里的非著名鐵匠羅大根親手打造,耗銀數錢,耗時半天,跟著他已經有二十余年。拿著這把怎麽看都稱不上神兵利器的普通長劍,他依然還是世間劍道第一人,劍鋒之前擋者辟易,就在不久之前還剛剛斬殺了一名魔將。

    也正是因為他這把普通尋常的劍,離山劍宗對劍器返璞歸真的態度蔚然成風,神國七律以及別的年輕弟子出於對小師叔祖的仰慕,紛紛效仿。

    秋山君明明擁有一把極著名的龍鱗劍,但行走大陸甚至在與魔族強者爭奪周園鑰匙的戰鬥里,他卻只肯用一把普通長劍,那把劍同樣出自離山腳下那座小鎮,同樣出自那個鐵匠鋪,同樣只花了數錢銀子。

    關飛白亦是如此。但這並沒有影響到秋山君和關飛白在大陸年輕一代強者里的地位,手執尋常青鋼劍,亦是神國律中人。

    “有些愚頑之輩或者會不理解這一點。”黑袍輕輕抹去方盤上的幾片雪花,看著蘇離平靜說道:“但我明白,只要你找不到那把劍,那麽無論是槐院里的那把殺秋,還是你手里這把鐵匠鋪里的劣劍,對你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

    “是的。”蘇離沈默了會兒,說道:“我確實差一把劍,我也一直在尋找那把劍。”

    很多年前,他被師父從家鄉帶到離山,走過數十里漫長的山道,進入山門,成為離山劍宗的內門弟子,他用很短的時間掌握了離山劍宗總訣,在劍道上的天賦逐漸展露,得到所有師兄師姐的疼愛以及師侄們的敬畏,但他一直沒有自己的劍。

    紅石峰劍堂分劍的時候,他沒有選,每日練劍的時候、與師兄們擬招的時候,他用的都是一把木劍。師兄們問他為何不肯選劍,他說自己不喜歡劍堂里的那些劍,其實在他心里還有一句話——那些劍也不喜歡自己,都躲著自己。

    時間過去了整整一年,他完成了基礎劍法的學習,初窺劍道真義,終於有資格進入頂峰,走進師父的洞府。他的師父是離山劍宗掌門,整個大陸公認的劍道絕世強者。但他完全沒有聽師父在說些什麽,只是看著師父身後墻上掛著的那把劍。

    那把劍的劍鞘是烏黑色的,不知道是什麽材料,劍在鞘中,也看不到真容,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那把劍便歡喜,便高興,便想手舞足蹈,便想拿過來,抱在懷里,抱著睡覺,甚至洗澡,令他更高興的是,那把劍在鞘中發出好聽而柔和的輕鳴,仿佛是在回應他的歡喜,同時表達自己的善意。

    當時的蘇離自然不知道,這把劍便是離山劍宗掌門的佩劍,在百器榜里排名前十的遮天名劍。

    離山劍宗掌門有些詫異,他的佩劍乃是一把絕世兇劍,鋒利無雙,冷漠至極,最能斷情絕生,為何今日卻會發出如此輕柔的劍鳴,為何會對這個小男童如此溫柔?這意味著什麽?然後他笑了起來,因為蘇離是他唯一的弟子,這把劍將來理所當然就是要傳下去的,如今看來,人劍彼此相看不厭,真是極好。

    就在那天,蘇離得到了師父將來會將這把劍傳給自己的承諾,這讓他非常高興,以至於當師父因為去年一整年他三十七次違反門規的事情要打他屁股,要他抄寫五百遍劍譜的時候,他極其難得地沒有頂嘴。

    再後來……他的師父進了周園。然後,就沒有後來了。他的師父再也沒有回來過。那把劍也再也沒有回來過。蘇離在離山頂峰哭了三天三夜,然後發了七天七夜的呆,才醒過神來,重新投入到劍道的修行之中,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師兄師姐們發現,他的腰間多了一把劍。

    那把劍出自離山腳下的小鎮,出自那間不起眼的鐵匠鋪,出自當時的一位非著名鐵匠,也就是現在那位鐵匠羅大根的爺爺之手。

    春去秋來,年月漸逝,蘇離劍道初成,下離山而赴周園。

    接下來的數十年里,他每隔十年都會進周園一次,這自然也就意味著,在那數十年里,周園的控制權始終都在人類的手中,魔族始終無法染指,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他要進周園,誰能在他的劍下搶到周園的鑰匙?

    進入周園他有兩個目的,首先他要確認周獨|夫的生死,如果那位星空下第一強者已經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如果對方還活著,他想要知道自己與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處於通幽上境的自己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戰勝此人。

    其次,他想要尋找到消逝在周園里的那把劍。或許是星空從來不曾辜負人,又或者是那把遮天名劍感受到了他的想念,在最後一次進入周園的時候,蘇離居然在那條溪河畔的森林里,發現了它,同時這把劍也成為周園開園以來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被人找到的劍。

    然而,那把劍的劍意已經完全消失,留下的只有劍身,雖然這把劍的材質依然是世間難覓的珍稀寶物,但卻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把劍。

    名劍如昨,只是風流不再。

    蘇離在那條溪河畔沈默了很長時間,才最終接受這個事實。

    劍還在,劍意已經不在了,原來師父……真的已經不在了。

    帶著那把已經失去靈魂的劍,蘇離出了周園,遠赴汶水唐家,找到當年偶爾還會願意親自出手的唐老太爺,希望他能夠想方法將這把劍救活。唐老太爺何等樣身份,怎麽會理會一名離山劍宗二代弟子近乎白癡的要求,理也未理。

    蘇離只做了一件事情。他站在汶水唐家隱於深山的石壩上,用一夜的時間,便從通幽上境連破數境,來到了聚星境巔峰。

    作為大陸最有錢的人,唐老太爺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識貨,他知道蘇離是在向自己展示價值,他承認蘇離絕對有這個價值,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改變了主意,開始四處收購珍稀的材料,試圖按照他的要求把那把名劍救活。

    遺憾的是,即便是汶水唐家,也沒有辦法完全做到蘇離的要求。

    回憶到此為止,因為隨後發生的事情,即便是向來最瀟灑不羈、或者說臉皮最厚的他,也覺得有些尷尬。

    他望向夜空里那片陰影,感知著魔君深不可測的意誌,微嘲想著,如果那把劍能夠活過來,此時被我握在手中,你又何足道哉?

    天空里那片陰影越來越低,仿佛要與遠處的草原相接。

    陳長生握著黃紙傘,看著這幕畫面,還有獸潮里那些恐怖妖獸目光里的冷漠死寂意味,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麽。

    他不知道天空里那片陰影是大鵬的投影。他不知道,這只已經半步踏入神聖領域的大鵬,是周獨|夫當年的座騎。他更不知道那道劍意歸入黃紙傘,意味著劍池隨時可能出現,這對那只恐怖的大鵬來說,是何等樣的挑釁。

    南客的黑發披散在肩頭,被雨水打濕,顯得極為淩亂。她的小臉蒼白,眼中的漠然早已被憤怒所取代,先前那次交手,即便隔著百余丈的距離,那道淩厲的劍意還是傷到她,她不明白,為何那道劍意進入黃紙傘後竟會變得如此可怕。

    “劍意再強大又如何?你不懂劍法,只憑劍意,又能撐多久!”

    聽著這名魔族小姑娘的聲音,陳長生本想說點什麽,但最終沒有說,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解決,而且事實上就算他解決了劍意不能無止盡地消耗這個問題,也沒有辦法解決陵墓四周如海洋般的獸潮。

    一聲憤怒的清鳴,神道之上寒風乍起,濕重的裙擺飛揚,雨水偏移,南客舉劍再斬。

    兩道劍光從南十字劍的劍鋒里噴射而出,仿佛兩道星河,順著筆直的神道,斬向陳長生。

    陳長生舉起黃紙傘相迎,數百道微小的劍風,在傘面上生出,伴著密集的嗤嗤切割聲,難以想象的淩厲劍意,直接將那兩道星河斬斷,然後瞬間切碎成無數碎片,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到處都是點點星光,飄浮著仿佛螢火蟲的海洋。

    便在這時,一道琴聲響起。

    神道下端的地面早已被暴雨打濕,那名老者盤膝坐在雨水之中,古琴橫於膝前,他低頭專註地奏著一首曲子。

    老者是燭陰巫的長老,最擅長的便是精神攻擊,看似淙淙如水的琴聲里不知隱藏著多麽兇險,雨水自天空落下,與他蒼老的手指一道擊敲撥弄著琴弦,然後被琴弦的顫動震成一片水霧,伴著或錚然或輕揚的琴聲,那片水霧里隱隱約約出現一些物體。

    那些並非是真實存在的事物,而是強大的神念,似山鬼,似巫虎,驟然離開老者膝上的古琴,如颶風一般,來到石臺之上,沒有吹散那片如螢海般的星光碎片,卻極為詭秘的避開黃紙傘,化作數縷寒風,落在了陳長生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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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一把很重的劍


      風有些寒冷,刺臉微痛,但只是寒風,並不是來自彈琴老者的神念攻擊。那些如山鬼、巫虎般的水霧意念,看似避開了黃紙傘,卻哪裡能夠真的避過。

  陳長生手裡這把黃紙傘,乃是汶水唐家用無數珍稀材料,由唐老太爺親自打造而成,如果執傘者的境界足夠,完全可以隔絕所有的精神攻擊,即便他現在境界尚有不足,也足以隔絕黑袍在周園外的查看,彈琴老者的意念攻擊又算得什麼?但彈琴老者的出手代表著一個危險的信號,這意味著南客終於不再堅持自己的驕傲,魔族強者們極有可能會一起出手,向他發起圍攻。

  這個事實讓陳長生很警惕。騰小明和劉婉兒這對魔將夫婦一直安靜沉默地站在神道下方,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低調,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在山崖那邊的湖畔,這對魔將夫婦展現出來的恐怖實力,這對魔將夫婦事實上都是聚星上境的真正強者,除了五聖人、八方風雨以及蘇離這樣的絕世強者之外,誰能說能夠輕易勝之?哪怕為了進入周園,這對魔將夫婦強行降低境界,只保留了通幽上境的實力,但以他們的戰鬥經驗與意識,如果比拚戰鬥力,他們甚至極有可能比南客還要更強。

  南客的劍勢尚未完全被他的劍意斬碎,如螢海般的星光還在黃紙傘的傘面前堅強地飄舞著,他的目光越過黃紙傘的邊緣以及南客的肩頭,落在神道下方,神情驟凜。只見風雨中,劉婉兒面帶微笑看著他,顯得很溫柔寧靜,彷彿一位倚門等兒子歸來的母親,但在她的身邊已經看不到那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去了哪裡?

  驟然間,神道上方的天空裡響起一道如同春雷般的暴響!陵墓間穿行的寒風在這一瞬間彷彿都凝止住了,落下的雨水卻變得更加狂暴。

  陳長生抬頭望去,只見陰暗的天空裡出現了一個黑點。

  那個黑點伴著磅礡的暴雨落下,越來越快,在極短的時間裡便變大了無數倍,在他的眼中漸要如山。

  二十四魔將騰小明變成了一座沉重的山峰,手裡握著那根看似尋常無奇的扁擔,凝風催雨自天空裡落下,呼嘯破風,其勢狂暴無雙!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的臉色瞬間蒼白了數分,眼神卻依然平靜如前,沒有任何悸意,右手的短劍刺破落下的雨簾,迎了過去。

  他左手的黃紙傘正在抵擋南客的兩道星河,還有那道琴聲裡巫虎的全勢一撲,沒有辦法移動,如果他想要用黃紙傘擋住騰小明的這招重記,便只有躲進黃紙傘裡這一條道路。但那樣他便沒有任何退路,只能被動挨打,所以他沒有這樣選擇,他選擇出劍。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沒有忘記把黃紙傘裡的劍意分出一道運進短劍裡。

  轟的一聲巨響!陵墓正門前的石台劇烈地震動起來,地面上的雨水像驚恐的鬼魂般,撕扯著變形著想要逃離,變成一大片水霧,在水霧的後方角落裡,徐有容受到震動的波及,臉色瞬間蒼白,再也支撐不住,難受至極,閉上眼睛開始調息抵抗。

  水霧落下。陳長生還站在原地,只是比剛才要矮了一截,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雙腳竟然深深地陷進了堅硬的青石地面裡,直至沒膝!

  騰小明自雨空落下的如山重擊,確實太恐怖了。陳長生靠著短劍與那道劍意分出的一縷,硬接了這記重擊,即便是浴過黑龍真血的身體,都彷彿要碎開,從眉心到鎖骨到頸椎再到腳踝每一處的骨頭都痛的難以忍受,右手不停顫抖,就像得了重病的老人,如果不是知道沒有劍便一定會死,他的右手哪裡還能握得住劍柄。

  騰小明站在暴雨裡,面無表情。

  他右手握著的那根扁擔其實是根鐵棍,足有普通人手臂粗細,由魔山秘鐵混了二兩隕石真金煉成,無比堅硬,在雪原戰場上,不知生生砸死了多少大周軍中強者,此時這根鐵棍上出現了數十道極深的劍痕,尤其是頂端更是被削去了半截。

  鐵棍與陳長生的短劍只相遇了瞬間,便被切割出這麼多劍痕,不得不說,那把短劍的鋒利程度已經到了某種難以想像的程度,那道劍意更是強大凌厲的令人心寒。但騰小明對此沒有任何反應,看著陳長生沉默不語,如一座真正的山峰,即便風雨再如何暴烈,也不能撼動他的身軀絲毫,給人一種格外肅穆的感覺。

  這才是真正的強者。陳長生看著站在雨中的這名魔族男子,自然生出這種想法,然後生出更多的想法。如南客先前所言,他連那道劍意的真正威力也只能發揮出來千中之一,如何能夠戰勝這樣強大的對手?最關鍵的是,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想要擋住甚至戰勝這根鐵棍,那道劍意與短劍的配合遠遠不足夠,他需要一把更能發揮那道劍意威力的劍。

  他需要一把更重的劍。

  便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騰小明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鐵棍,那根密佈著劍痕的鐵棍竟似比先前還要顯得更加可怕,鐵棍四周的暴雨竟驟然間散開。神道之上響起如雷般的聲音,鐵棍破空呼嘯而至,沿途的風雨盡數避開。

  此時南客的劍勢已經完全被黃紙傘散發出來的劍意切碎,彈琴老者的意念攻擊也被擋住,陳長生這時候可以嘗試用黃紙傘來接這一記鐵棍。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卻不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雨水太冷,也是因為他為自己心裡最後生出的那個念頭而不安。

  他可以用黃紙傘擋接這一記鐵棍,但他不想,因為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附在黃紙傘上的那道劍意雖然強大無匹,但不是現在境界的自己用來接這記鐵棍最好的方法。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一把更重的劍。

  事實上,他除了用黃紙傘沒有別的辦法,因為他沒有一把更重的劍。可是……他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有把重劍。

  就在陳長生的這個念頭生出的時候,陵墓南方的草原裡某處,有異變發生。

  遠處的雨要比陵墓處的雨勢小不少,草叢裡的水面被細雨輕輕地敲打著,但忽然間,不知為何那片草原的地面向下沉降,彷彿塌陷一般!草原裡的水泊與天上的雨水瞬間被凝成了一個水球,變得無比緊密,彷彿地底有個極重的事物,正在吸引著四周的一切。

  昏暗的天空深處響起一聲憤怒的唳嘯。這聲唳嘯來自那隻大鵬。究竟是什麼事物的即將問世,竟讓它憤怒如此?甚至於能夠聽到它的警惕不安?

  沉重的鐵棍破開神道上的風雨,來到了陵墓正門前,距離陳長生只有十餘丈的距離,然而他沒有舉起黃紙傘,甚至伴著一聲清鳴,他把短劍收回了鞘中!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收劍?

  便在這時,陵墓外響起一道轟隆隆的巨響,彷彿是真正的風雷來到了地面。與這道風雷之聲相比,那道鐵棍挾著的風雷聲,就像是小孩子們過年時燒的爆竹聲。

  一個黑乎乎的事物破開暴雨,來到陳長生的身前,然後靜止不動。

  那是一把劍,黝黑不知是何材質鑄成,劍身上沒有任何圖案,也不光滑,顯得格外粗礪,甚至就連劍鋒都沒有,就像是沒有完成鑄造的工作。總之,這把鐵劍沒有任何特點,沒有散發出任何令人側目的氣息,只是很寬很直很長很厚很黑,所以看上去……很重。

  ……

  ……

  陳長生想要一把更重的劍。

  於是一把重劍出現在他的眼前,靜靜地懸停在風雨之中。

  鐵劍的劍柄向著斜下方,只要他伸手便能很方便地握住。這把鐵劍的姿式擺的太舒服了,舒服到他想都沒有想,便抬起了手。

  他的右手穿過彷彿靜止的數重雨簾,握住了劍柄。

  這把鐵劍的劍柄也很粗,很粗大,很粗糙,他的手掌與劍柄的表面彷彿完全地合在了一處,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沉甸甸的感覺。在這一刻發生了一件事情。那道附在黃紙傘的劍意,並沒有聽從陳長生的神識指揮,通過他的身體進入到這道鐵劍裡,因為這道鐵劍裡本來就有一道劍意,黃紙傘裡的劍意不屑於或者不想與那道強大的劍意進行爭奪。以陳長生現在的境界和劍道修為,還無法準確地感知鐵劍裡那道劍意的強大,但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劍意就和這把鐵劍一樣,無比沉重。

  他收回手,從雨中把鐵劍取了下來。

  想要從雨中取下這把沉重的鐵劍,需要極為強大的力量。同時,這把沉重的鐵劍也還贈給他一道極為強大的力量。然後他揮動鐵劍,向著那道破雨而至的鐵棍砍了下去。

  鐵劍與鐵棍在暴雨中相遇。

  極短時間的安靜,然後是連綿不斷的風雷之聲炸起。雨水被震碎,化作千萬道水箭,沿著一個圓圈向著四周疾射而去,陵墓正門前的崖壁上被打出無數深深的小洞,千瘡百孔,一道清光從徐有容身後的梧弓上散出,護住了她,但卻護不住陳長生。

  陳長生的衣衫上到處都是細洞,就像是被蟲蛀後的樹葉,在雨中飄著,他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雙腳依然陷在堅硬的青石地面裡,四周是蛛網般的裂痕,看著有些淒慘。

  但他一步未退。

  那名強大的魔將退了,被直接震退了百餘丈,重重地摔落在雨水中,不停地吐著血,手裡那根鐵棍,彎折出一個極其誇張的角度。

  暴雨聲依然如雷,神道上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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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山海劍


    暴雨持續落著,騰小明艱難地站起身來,擦掉唇角淌落的血水,望向陳長生手中那把鐵劍,震驚無語,心想這究竟是什麼劍,居然擁有如此恐怖的重量,如雷般的威力,難以想像的渾厚劍意?這鐵劍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陵墓之前?

    陳長生知道這把鐵劍是從劍池來的,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只知道劍池在這片暴雨如注的草原裡,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同時在握住劍柄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了這把鐵劍的來歷。

    在劍道歷史上,這把鐵劍非常出名,叫做山海劍。

    無數年前,天書化作無數隕石,拖著流火降世,落在大陸中心,便是現在的天書陵。除了那些石碑之外,還有很多殘餘的隕石碎屑。前人們收集那些隕石碎屑,用盡一切方法煉製,終於煉出了隕鐵,也就是所謂的隕石真金。隕鐵與大陸任何金屬都不相同,極重極沉極韌極堅強,可以說是最好的鑄劍材料,事實上,大陸絕大多數隕鐵,都被用來鑄造了一把劍。

    也就是陳長生現在手裡這把玄鐵重劍。

    其重如山,其威如海,故名山海劍。

    騰小明手中那根鐵棍,只摻了四兩隕石真金,便沉重如山,更何況這把鐵劍全部由隕鐵鑄成,那又該是多麼沉重,威力多麼恐怖?

    山海劍在歷史上非常出名,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桐宮外,這把劍與它的歷任主人演出了一幕幕悲歡離歡,生死壯闊,鐵劍之前不知砸死過多少強者與名人。但真正讓山海劍大放光彩的,是記載中它的最後最後一任主人。

    千年之前,大陸出現了一名叫做西客的強者,他擁有白帝一氏的血脈,據說修行的是早已消失的佛宗功法,再加上一身天生神力,單以力量與氣勢論,在歷史上可以排進前三,而當他舉起手中那把沉重的鐵劍時,更是可以力敵萬軍。

    只有這樣的強者,才有資格使用山海劍,把山海劍的威力全部發揮出來,也只有山海劍,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絕世強者。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西客成就了山海劍的不世威名,還是山海劍讓西客在當時的大陸上掀起了無數風雨,總之,鐵劍強人一相遇,便勝卻人間無數。

    西客手持山海劍,在大陸上連敗強敵,當年的槐院大教習以及長生宗的大長老,都是此人的手下敗將,霸道無雙,有人甚至認為他已經進入了從聖境界。最後……就像當年很多絕世強者一樣,他滿懷豪情走進了周園,然後心喪若死地離開了周園,山海劍再也沒有在他身邊出現過。隨後又過了三年,他在雲陽城外一次很偶然的衝突裡,死在了一個剛剛聲名雀起的後輩的手中……

    那個疑問至此似乎終於有了答案,沒有了山海劍的他,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強者罷了,但教宗大人對此有完全不同的評判,他認為最重要的是,敗在周之手的西客,失去的最重要的東西並不是這把劍,而是他驕傲霸道的那顆劍心。

    這就是山海劍。如果要列出世間十把最出名的劍,無論誰來挑選,這把鐵劍都必然會在其中。山海劍用的是最珍稀的隕鐵,用了最長的鑄造時間,最為寶貴,無論是誰能夠擁有這把鐵劍,一定都會興奮的難以自已,無法相信自己的幸運。陳長生也很高興,心想如果能將這把鐵劍帶出周園,給軒轅破用最是合適不過,再就是折袖一直說想要一把劍,那麼應該去弄一把什麼劍呢?

    他這時候才注意到,鐵劍的最上端原來並不是天然橫直,傳聞中山海劍絕對無鋒並不準確,說來也是,如此神兵必然是在鈍意裡藏著隱鋒,只是被砍斷了了……是被那把刀砍斷的嗎?居然能夠把山海劍砍去一截,那把刀該有多麼強大,那個人又該多麼強大?

    ……

    ……

    山海劍不現人間已近千年,只留下傳聞,所以騰小明最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來,但只看了數眼,想著先前那把鐵劍上傳來的山海般巨力,他很自然便猜到了這把鐵劍的來歷,於是更加震驚,沉默無語,微微皺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南客也認出了鐵劍的來歷,清稚的聲音穿透雨簾響起,充滿了憤怒不解:「這不可能!山海劍怎麼可能為了你這個傢伙現世!」

    陳長生沒有說什麼,舉起鐵劍隔著風雨遙遙指向她,行動比言語更有力量,如果山海劍不是為他而出世,為何現在會被他握在手裡?

    「而且你根本不懂山海劍的劍法,憑什麼能夠發揮出這麼大的威力!」南客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像先前說的那樣,就算山海劍與劍意俱存,但如果沒有相應的劍法,以陳長生通幽上境的修為,怎麼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擊敗一名魔將?

    陳長生沒有隱藏的意思,對她說道:「我看過的書比較多。」

    這是去年青籐宴上苟寒食對他說的話,也是他對苟寒食說的話,也是只有他和苟寒食才有資格對彼此說的話,別的任何人都不行,因為沒有人比他和苟寒食看的書更多。

    三千道藏,星羅萬象,有如玉美顏,亦有千種手段,手段便是法門。

    說完這句話後,陳長生忽然有些懷念青籐宴,懷念京都,懷念國教學院,那些時節的爭執都是些意氣之爭,不關生死,不分人魔,沒有無恥的暗殺偷襲與背叛,現在想來,那些爭執不免有些可笑,但又是那樣的可愛,和周園裡的這些血腥相比,如何能不懷念?

    陵墓四周再次變得安靜起來,因為傳說中的山海劍出現了,因為陳長生居然知道如何使用山海劍,最關鍵的是,這不是劍意而是真的劍。沒有多少人知道當年周園裡也曾經出現過一把劍,然後被蘇離拾走,在南客等魔族強者看來,陳長生握著的那把鐵劍,便是周園有史以來出現的第一把劍。這意味著什麼?這是破天荒,破天荒往往都會伴著雷鳴與驚天異變。

    這把玄鐵重劍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它的橫空出世,是不是意味著劍池即將現世?那些傳聞裡的名劍,隨後也將陸續出現嗎?最令南客不解甚至憤怒的是,她想不明白劍池為什麼要幫助陳長生。她望向陵墓四周昏暗的草原,任由雨水沖洗著自己蒼白的小臉,瞇著眼睛尋找了很長時間,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與劍池有關的線索,這讓她愈發沉默。

    「難道還會有劍出現嗎?那些劍會繼續幫助你嗎?就像那道絕世的劍意和這道霸道的鐵劍?就算會,難道你還會所有的劍法?我不相信。」

    南客想著這些事情,然後向暴雨裡伸出雙手。

    隨著她的動作,一直站在她身後雨中的兩名侍女臉色驟然蒼白,尤其是畫翠嫵媚的眉眼顯得痛苦至極,一道血水從她的唇裡噴射而出。

    南客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彷彿要跌坐到雨中,但最終沒有。一道陰寒至極的氣息從她的身體散發而出,與畫翠噴出的那道血水混在了一起。

    畫翠的血是綠色的。

    那道綠色的血沒有被暴雨沖淡,混進南客那道陰寒的氣息之後,反而變得更加濃艷,妖鬼魅到了極點,將凝未凝,邊緣隱隱生出起伏。

    那是一道孔雀翎。

    嗖的一聲!那道似虛似實的孔雀翎,刺破無數重雨簾,向他襲來!

    這道孔雀翎混著南客的本命真血,遇風便燃,一路猛烈地燃,即便是狂暴的落雨也沒法讓火勢減弱一分,反而讓火焰越來越狂暴!

    自逃亡進草原以來,一路上都在給徐有容治療,陳長生非常清楚這道孔雀翎的可怕之處,不知道黃紙傘能不能承受住孔雀真血的燃燒,至於那道孔雀真血裡的毒素,更是令他警惕到了極點。

    不得不承認,南客的戰鬥意識與決斷都極為可怕,有著遠超年齡的成熟與冷酷。她不惜耗損自己最珍貴的本命真血,便是要針對陳長生的劍與傘。玄鐵重劍威力無雙,霸道如山海,但卻失之靈變,尤其是在陳長生的手裡。黃紙傘裡的那道劍意更加凌厲,然而毒素與真血這種事物是切不碎的。陳長生不怎麼擔心自己會中毒,但也不想沾上一星半點那種毒血,轉瞬之間,他以身邊的兩把劍一把傘想了無數種應對那道孔雀翎的方法,卻發現沒有一種方法是完美的,不過如果他有那劍,或者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當這個念頭生起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因為那太不可思議,太奢侈,太不講道理,憑什麼你想有什麼就有什麼?誰也不知道那把劍在哪裡,就算在周園裡,又憑什麼……憑什麼?就憑當他需要一道劍意的時候,那道劍意便來到他的身體裡,當需要一把重劍的時候,這個世界最重的山海劍便來到他身前的雨中,等著他伸手取下。現在他需要那把劍,那麼也許……那把劍就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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