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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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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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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0:0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萬劍歸宗(上)


    陳長生想要的劍自然在周園裡,準確地說是在劍池裡,雖然直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劍池在哪裡,他想要的劍毫無疑問是一把名劍,就像他此時手裡的山海劍一樣。

    事實上,他想要的那把劍在百器榜上的排名遠遠不及山海劍,但在某些方面的名氣卻比山海劍還要大,因為那把劍是極其罕見的、被周獨夫從外面的世界帶回周園的劍,更重要的是,那把劍是南溪齋的齋劍,也就是說,那把劍是聖女劍。

    陳長生並不知道身後的少女是徐有容,他對徐有容這個名字直至此時依然沒有任何好感,他這時候想要這把劍,自然不是想給自己的未婚妻準備嫁妝,而是因為傳說中這把南溪齋的齋劍自帶聖光,能夠淨化一切毒素,對於魔族的血解大法能進行天然壓制。

    這個想法確實很荒唐,但卻變成了現實。就在他生出那個念頭的時候,陵墓正南方的草原某處,忽然生出一道極清新的感覺,那些在暴雨裡低著頭顯得無比疲憊的野草重新挺直了腰身,雨珠順著葉脈淌落,精神百倍。

    一道極輕渺的劍意在無盡的生機裡顯現,然後消失無蹤。

    下一刻,這道劍意來到陵墓正門前的石台上,與之一同出現的是一把劍。那把劍看著很素淨,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散發著淡淡的神聖意味,把暴雨帶來的陰暗照亮了很多。

    這就是陳長生想要的齋劍。

    他伸手到雨中取下這把齋劍,斬向迎面而來的那道孔雀翎。

    只聽得狂暴的火焰裡響起一聲憤怒的雀鳴,然後嗤嗤聲響裡,孔雀翎上附著的火苗變成了青煙,那些血火裡蘊藏著的恐怖毒素,瞬間被齋劍散發出來的聖光淨化一空!

    安靜,絕對的安靜。南客的小臉更加蒼白。她身後的兩名侍女更是睜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彈琴老者的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情,騰小明神情凝重至極。

    忽然間,雨聲驟頓。一直沒有出手的劉婉兒,順著神道疾掠而上,手裡的那口大鐵鍋化作滿天的黑夜,向著那道依然散發著聖光的齋劍罩了下去!

    陳長生鬆開齋劍劍柄,在雨中再次握住山海劍的劍柄,挑向那口鐵鍋,只聽得一聲金鳴破響,氣息狂噴,黑鍋被鐵劍直接挑飛,夜色掀開了一道口子。

    夜色之後不是青天,而是劉婉兒的雙手。

    她的雙手拿著一條絲帶,那根絲帶柔軟順滑到了極點,縛在了的山海劍上,竟讓沉重的鐵劍無法再動。便在這時,與她心意相通的騰小明手執鐵棍,再次從雨空裡落下,砸向他的頭頂!

    便在這時,草原深處再有異動,一道細劍如流光般穿越數十里的暴雨,來到了陵墓正門前,彷彿自行塞進了陳長生剛剛鬆開山海劍劍柄的右手裡。

    那把劍把細很秀氣,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根針。

    陳長生握住這把劍,刺向劉婉兒,秀氣的劍身彷彿難以承受暴雨的洗禮,在途中不停顫抖,劍鋒閃電般穿行著,就像是在雨中繡著什麼。不知道這是什麼劍,他用的是什麼劍法,只覺綿柔至極,劍招柳綠花紅,盛景皆為錦繡!

    嗤嗤聲響裡,那把秀氣的劍沒能在雨中繡出一幅美圖,卻將纏著山海劍的那根絲帶挑破,秀劍繼續挑破雨珠,最終殺至劉婉兒的身前,挑破她的耳垂。如果不是騰小明那根變形的鐵棍砸了下來,或者這道秀氣的劍會直接把劉婉兒的頸間挑破。

    鐵棍破空而至,陳長生鬆開秀劍,重新於雨中握住山海劍,反撩而起,依然是個挑字,只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鐵棍呼嘯破空而去,不知落向了何處。騰小明毫不猶豫抓著劉婉兒的肩頭,狂暴後退,險之又險地避開陳長生接下來的一劍。

    無論是用那把秀氣的劍還是山海劍,連續三招,陳長生用的都是挑字,從布裡挑線,在夜裡挑燈,挑的乾淨利落,挑的瀟灑至極。

    三把劍靜懸在他身周的大雨裡,畫面很震撼。

    看著那把散發著淡淡聖光的齋劍,南客再無法壓抑住心頭的震驚,她甚至已經不願意去想這把傳說中的聖女劍為何會出現,怒道:「你怎麼連南溪齋的劍法都會!」

    「難道這就是越女劍?」劉婉兒看著他身旁雨中那把秀氣的細劍,很是震驚,沒有發覺自己的耳垂滲出了一滴殷紅色的血珠。

    大陸東南一隅曾經有個強大的劍宗,宗中弟子多為女子,又在故越之地,所以名為越女宗,曾經出過很多劍道高手,直至數百年前並於南溪齋,才漸漸無聞。至於南溪齋更不用多說,作為國教南方教派的聖地,向來受到萬民景仰崇拜。

    南客和劉婉兒自然震驚於這兩道劍的出現,更無法理解的是,陳長生為什麼連南溪齋和越女宗的劍法都知道,須知那兩套劍法重於神聖淨化與小處見機杼,極少男子會修習。

    陳長生沒有解釋。他能夠掌握南溪齋和越女宗的劍法,至少是能夠掌握這兩套劍法大概的招式與劍形,除了通讀道藏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他的勤奮,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在國教學院的這一年時間裡,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讀書修行研讀世間一切修行法門,除了離山劍宗裡神國七律那幾位少年,同齡人中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樣勤奮的人。?

    看著風雨中石台上的陳長生,無論南客還是劉婉兒都生出極強烈的不安情緒。

    在魔族進入周園裡的強者當中,騰小明是最沉默的一個,論起身份,他是二十四魔將,不要說高高在上的南客殿下,甚至還沒有自己的妻子高,但雪老城裡所有貴族都知道,那是因為他深愛自己妻子的緣故,要論起真正的戰力以及眼光,他才是場中最強的那個。

    所以他沒有讓眼前這幕震撼的畫面震住自己的心神,右手伸向雨中不知從何處召回自己那根鐵棍,在神道上踏出朵朵水花,呼嘯而起,向著陳長生再次攻去。

    其餘強者也醒過來神來,知道不能任由戰局再這樣發展下去,眼看著已經進入絕境的陳長生忽然間擁有了三把名劍的幫助,誰知道稍後還會發生什麼?

    破空聲連接響起,神道之上勁風大作,暴雨被吹的歪斜如弱柳。一道幽清至極的琴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伴著那數道勁風,向著石台邊緣的陳長生襲去。

    便在這時,雨空裡忽然響起一道嘯鳴。那聲嘯是劍嘯,鋒利至極,響徹天地,卻又奇異地格外深沉,彷彿是一聲來自遠古的龍嘯!

    遠方的天空裡大鵬的陰影正在緩緩下降,忽然間被這聲龍嘯留滯了片刻。

    彈琴老者面色驟白,撫在琴弦上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伴著數聲啪啪,琴弦驟斷,他一口鮮血噴將出來,膝上的古琴瞬間被染成紅色。

    究竟是何事物,一聲嘯鳴,竟然神威若此!

    便在這時,一把劍破雨空而至,來到陳長生的身前。

    其劍意高傲至極,霸道無雙。

    「龍吟劍!」劉婉兒驚呼出聲。

    陳長生從雨空裡取下那把龍吟劍,斬向騰小明。

    陵墓驟然明亮,彷彿一道虛龍從劍身噴湧而出,重重地擊打在騰小明的胸腹之間,只聞一陣恐怖的悶響,騰小明被震飛到數百丈外的神道下方,胸骨不知裂了多少處。

    南客近了,真血在她的眼睛裡狂暴地燃燒著。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忽然鬆開龍吟劍劍柄,再次伸向雨空裡。

    又有一柄明亮至極的劍,自遠方飛來,落入他的手中。

    他執劍而前,如水洗一般的劍面,直接把南客斬了回去。

    神道上再次響起一聲驚呼:「秋水劍!」

    這並不是結束。

    這只是開始。

    劍破雨空之聲不停響起。

    震驚的聲音不斷響起。

    「碧湖劍!」

    「丈八神劍!」

    「這怎麼可能!這是……魔帥的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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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0:09: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老劍與少年(中)


      劍,不停地從草原各處飛來,然後來到陵墓之前的雨空里。

  十余柄劍,懸停在陳長生的身周。

  無數道氣息,驚天動地而至,但無論是騰小明的霸道魔功,還是南客燃燒的真血,他只需要伸手從雨中取下一劍,便能揮手破之。

  凝翠和畫秋看著這幕畫面,臉色蒼白,感覺雙腿有些發軟,快要站不住了。

  那些劍有的長,有的短,有的寬,有的細,有的霸道,有的低調,有的散發著聖光,有的溢出魔息,但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這些劍……都很出名。

  山海劍、聖女劍、越女劍、秋水劍、碧湖劍、丈八神劍、魔帥旗劍、龍吟劍……時隔數百年,這些消失很久的絕世名劍,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

  現在,這些劍靜靜地停在雨里。

  陳長生站在雨中的劍里。

  時間終究還是最強大的法器,曾經的名劍已經殘破,保存最好的是南溪齋的齋劍,其次是山海劍,其余的劍或多或少都有些殘缺,有的劍身上帶著草原里的泥土,當那些泥土漸漸被雨水沖掉後,露出了里面的銹痕,早已不複當初的風采,令人睹之心生悲涼。

  但在暴雨里,這些劍依然散發著冷漠驕傲的氣息。

  南客無法理解、無法接受,這些曾經無比驕傲的絕世名劍,憑什麽會聽從陳長生的意誌,無論怎麽想,都找不到答案。

  陳長生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些曾經的絕世名劍想要離開周園,然而數百年來,進入這片日不落草原的魔族人類修行者有很多,這些劍為何會選擇他?

  最關鍵的原因是現在黃紙傘里的那道劍意。

  那道劍意在數百年前與劍身分離,從那一天開始便成為了劍池里唯一自由的靈魂,代表著那些無法離開劍池的名劍,向草原外不斷釋放著自己的氣息。

  陳長生拿著黃紙傘,所以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那道劍意。

  當他讓那道劍意進入黃紙傘後,那意味著一個曾經離開劍池的故人的歸來,他向那些驕傲的名劍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但這並不足夠,這些名劍已然蒙塵多年,雄心壯誌早已漸漸消泯,如果沒有足夠把握離開,它們寧肯在劍池底繼續沈睡,至少可以多存在一些年頭,不然奮起最後的劍意精神行此一搏,若不能成功,那便極可能劍折意殞。

  陳長生必須向這些劍證明自己有足夠的堅持、足夠的能力帶它們離開周園。

  前者不是問題,他是正值青春的少年,幹凈的眉眼里寫滿了執著與對生命自由的渴望,後者本來是極大的問題,然而當黑龍的離魂進入他的身體開始沈睡後,便不成其為問題。

  黑龍離魂寄附的那塊玉如意,現在正系在他的手腕上,被雨水沖洗著,越來越亮。

  這塊玉如意是天海聖後的隨身法器,帶著她的強大的氣息。

  陳長生的堅持與可親再加上這道強大的氣息,通過劍意以及黃紙傘,傳遍了整片草原。那些絕世名劍雖然殘破,但劍意猶存,隨著自己的主人不知見過多少強者,閱歷見識極強,然而當它們感知到那塊玉如意流露出來的強大氣息時,也被震動了。就算周獨|夫還活著,那道強大氣息的主人都有可能把它們帶離周園,更何況現在?

  於是它們披風戴雨來到了陳長生的身邊。

  只是這些劍平時在哪里?劍池究竟在哪里?
  ……

  雨水沖洗著那些陳舊的名劍,也沖刷著南客的小臉。

  她的臉越來越雪白,就像那把齋劍一樣,她的眼眸里的火焰漸漸熄滅,但依然看不到什麽懼意——震驚與憤怒是她對這些劍所代表的歷史的尊敬以及對陳長生的不屑再以及這兩者之間的對照讓她產生的失落從而生出的激烈的情緒反應,不代表別的。

  看著靜懸在陳長生身周雨空里的十余柄名劍,她沈默片刻後說道:“你們當年不過是兩斷刀前的敗將,難道今天想要造反嗎?”

  那些劍聽不懂她的話,在雨中繼續沈默著,寒冷的雨水順著魔帥旗劍淒慘的斷口處淌落,從山海劍前端的平截面落下,沒有回答她。

  南客舉起手里的魂木,黑色的魂木被雨水打濕後顏色顯得更深更重。

  陵墓四周的獸潮早已騷動不安,此時隨著她的這個動作更加狂暴起來。無數聲淒厲的妖獸咆哮,離開草原地面,向著雨水落處轟去!

  她不想這樣做,但陳長生和這些劍讓她不得不這樣做,到此時她再也顧不得那麽多,哪怕周陵會被千萬只低等的妖獸褻瀆汙臟。

  魂木驟然間大放光明。

  獸潮黑海伴著恐怖的無數聲怒吼掀起無數巨浪,草原開始顫動,甚至就連陵墓都開始震動起來,無數妖獸開始進攻!

  南客看著他喝道:“陳長生,你以為憑這幾把老態龍鐘的破劍,就能活下去嗎!”

  陳長生看著陵墓四周漫無邊際的妖獸海洋,沈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遠處,徐有容靠著陵墓正門,抱著梧弓,裹著麻布,閉著眼睛,不知什麽時候會再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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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23:41: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老劍與少年(下)


      當那道劍意出現,當那把鐵劍來到陳長生的身邊,陵墓四周如海般的獸潮已然生出反應,或者畏懼或者憤怒,騷動不安,只是被南客鎮壓住了,此時隨著她手裡那塊魂木大放光明,禁制驟失,草原裡的萬千妖獸哪裡還能忍得住,紛紛向著陵墓狂奔而去,一時間大地震動,天地晦暗無光,便是磅礡的暴雨裡彷彿都多了些血腥污臭的味道。

  只有那片恐怖的陰影依然沉默,雖然緩緩向著地面飄落,卻沒有展露神威的意圖,或者正是因為這隻大鵬的表現,草原深處那幾隻擁有聚星頂階戰力的高級妖獸也沒有隨著獸潮向陵墓而去,它們並不是在抵抗魂木的召喚,也不是在抗拒南客的意志,而是它們更具智識,隱約察覺到隨後將要發生更加嚴重的事情,故而警惕。這裡的嚴重當然是針對周園而言。

  無數只妖獸化作黑色的浪潮一道一道向著陵墓湧去,安靜的日不落草原早已變得嘈亂不堪,野草叢底的水泊被鋒利的獸爪撕成碎片,然後被鱗腹碾平,泥土不停地翻飛,清水變得無比渾濁,氣勢何其壯闊可怕。正如先前所言,即便是聖人在此,也無法殺光這些源源不斷湧向陵墓的妖獸,只能避走。陳長生站在暴雨裡,看著這幕畫面,自然想退走,但他已經無路可走。

  在他身周,十餘柄名劍靜靜地懸停在大雨裡,這些劍曾經閱盡人世滄桑,然而現在它們已然滄桑,或者殘缺或者滿身銹跡,初現之時聲勢驚人,但終究不復當年氣勢之盛,最關鍵的是,那些曾經握住這些劍的絕世強者,早已逝去。

  只憑這十餘柄殘缺的劍,無法抵擋獸潮的攻擊,想要變成黑色海洋之前不倒的礁石,需要更多的劍。

  陳長生的視線隔著重重雨簾,望向陵墓四周的草原,看著那些恐怖的獸潮,想要找到更多把劍。那些劍應該在劍池裡,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像山海劍一樣出現,還在等待著他的召喚,或者說服,只是,劍池究竟在哪裡?

  「如果你們在這裡,請出來與我相見,因為我需要你們。」

  這是他的心意,順著微微顫抖的黃紙傘柄進入傘面,向著一望無垠的草原裡散去。

  他看著煙雨淒迷的草原遠處,看著在狼爪蛟腹下呻吟的草原近處,在心裡默默對不知何處的劍池說道:「我會帶你們離開這片荒廢的舊園,或者你們將會沉眠,但至少……不會是在這片永遠沒有夜晚、無法安眠的草原裡。」

  獸潮越來越近,前方距離陵墓下的神道只有數里距離,站在石台邊緣,陳長生甚至能夠看清楚最前面那只紫電豹腥紅的嘴以及嘴角淌落的涎,甚至彷彿能夠聞到那道涎水散發出來的惡臭。

  便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了一道震動。

  這道震動與獸潮無關,與暴雨無關。

  這道震動來自草海的深處,大地的深處,非常細微,顯得有些衰弱,卻是那樣的真切。

  那只紫電豹像一道真正的紫色閃電般,破開密集的水草,向著陵墓狂奔,腥紅的眼眸裡滿是嗜血的狂暴氣息。

  忽然間,它的眼眸裡出現一道警意,然後裂開。

  緊接著,它的唇角也裂開,淌落的涎水混進了血水,變得腥紅一片。

  它感覺到了危險,瘋狂地加速,試圖脫離那道震動。

  那道震動確實很衰弱,傳到地面後感覺很慢。

  然而如閃電般的紫電豹,卻無法甩掉這道震動。

  雨聲裡響起一道輕微的撕裂聲。

  擦擦!

  紫電豹的身體四分五裂,變成十餘塊血團,在奔跑中散開,卻依然保持著先前的速度,直至數十丈後才落到地上。

  畫面極其詭異可怖。

  在被這只紫電豹踏出的爪印裡,濕軟的泥土不停擠動翻滾,一把劍緩慢地顯現出來。

  這是一把只剩下半截的殘劍,劍柄上銹痕極深,半截劍身上滿是泥土,看著異常淒慘,和廢鐵沒有任何區別。

  這把殘劍靜靜地躺在泥土與亂草裡。

  雨不停地下著,隨著雨水的沖洗,劍身上的泥土被洗去,卻無法洗去銹痕,依然灰暗一片,不見一絲明亮鋒意,然而終究還是輕了些,這把殘劍不停地顫抖著,掙扎著,試圖離開地面……就像一個重傷的戰士,撐著枴杖,也想要再次站起,然後殺敵。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這把殘劍終於離開地面,歪歪扭扭地飛向陵墓方向,似乎隨時可能再次跌落地面。

  ……

  ……

  日不落草原上,速度僅次於紫電豹的妖獸是風狼,這些由雪原狼群與大西洲魅狼雜交而生的妖獸,先天具有不可思議的速度,據說是大陸上唯一能夠成功捕食紅鷹的妖獸,當然,那主要歸功於風狼的集體作戰能力以及堅忍耐心。

  前方那只紫電豹的離奇死亡,並沒有讓風狼群的速度有任何減緩,作為周陵最忠誠也是最嗜血的守護者,狼群首領收到了魂木的命令,便要把敢於進入陵墓的那些入侵者全部撕碎,而且最關鍵的是,狼群由數百隻風狼組成,就算會有些死在那些破劍之下,但總會有更多的風狼闖過去,然後向敵人發起攻擊。

  狼群具有極強的狩獵智慧,在先前的長時間等待之中,狼群首領已經帶領著它的屬下們悄然無聲地擠走別的妖獸,來到了白草道上,因為這裡的地面最堅硬結實,距離陵墓正門最近,最適合發起衝鋒。

  白草道上的淒淒白草盡數變成碎屑,狼群如風一般掠過,因為速度太快,狼數太多,帶起刺耳的呼嘯聲。然而下一刻,那些破風的呼嘯聲被另一種破風聲所取代,那種破風聲更加淒厲,或者說,更加鋒利。

  那是劍意破空的聲音。

  風狼首領頭頂的那縷白毫,迎風而斷。

  那縷白毫,便是風狼異於其餘狼種的最明顯的特徵,也正是這縷白毫賦予風狼神魂,讓它們能夠擁有風的速度。

  現在,這縷白毫斷了。

  風狼首領發出一聲憤怒不甘的嚎叫,然而,便是這聲嚎叫也沒能完整地發出來,從中而止,彷彿被一把劍切斷。

  白草道上出現無數道裂痕,那些裂痕平行於陵墓的方向,像是無數道筆直的直線,攔在風狼群衝鋒的道路上。

  只要越過這道直線的風狼,便會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切開。

  踩在堅硬地面上的狼爪斷了。

  帶著飛起的白草絮的狼肩斷了。

  狼尾斷了,狼腰斷了。

  數百隻風狼組成的狼群,在那些裂痕出現的一瞬間,都斷了。

  就像是一大筐石頭被人倒在地面上,白草道上響起嘩嘩啦啦的聲音。

  無數風狼的屍體被切成碎斷,在白草道上不停翻滾,有的滾進了道旁的草澤裡,有的直接被更多的劍意切成了碎末。

  通往陵墓的道路上,到處都是斷肢殘體,污血四處噴塗著,白草道變成了一條血道,血腥味刺鼻至極。

  隨著血腥味向天空瀰散而去,那些裂痕裡的劍意也隨之逆雨而上,來到了天空裡。

  數千隻灰鷲,在高遠的天空裡飛行,詭魅的安靜著,這些妖獸強大而陰險,當初即便徐有容也不得不燃燒最後的天鳳真血,才斬殺了那群灰鷲,它們沒有像別的妖獸那樣狂暴地嘶吼著,而是悄悄向著陵墓飛去。

  看起來,它們與陵墓之間是一片天空,沒有任何事物攔在前面,正方便它們發起偷襲。

  然而,那些劍意也來到了天空裡。

  草原的裂痕,彷彿也要撕裂開天空。

  無數聲慘鳴驟然響起,無數斷羽飄飄落下,更快落到草原地面的,是顏色妖艷的血。

  數千隻灰鷲紛紛落下,一時間,竟比暴雨還要顯得更加密集。

  ……

  ……

  向著陵墓衝去的無數妖獸紛紛裂體,變成血肉模糊的碎塊。

  草原地表出現無數道裂縫,野草斷成碎屑,泥土被切成碎礫,無數道劍意縱橫而出,直上天穹。

  就連高遠的天空裡的那片陰雲,都被切碎,變成無數道碎絮,惘然地飄浮著。

  暴雨,竟就這樣停了。

  草原邊緣那抹不似太陽的落日,終於有機會把紅暖的光線灑落陵墓四周。

  到處都是妖獸的屍體,偶爾有些重傷未死的妖獸,不停發出淒厲地慘叫。

  向陵墓湧去的獸潮,一時間停止,不敢繼續向前,緩緩起伏著。

  這是一片血紅的世界。

  黑色的妖獸海洋,也變成了漸趨安靜的紅海。

  獸潮之中的陵墓,被雨水打濕後,顏色變得極深,此時看上去就像紅海當中的一塊黑色礁石。

  任憑風浪再疾,暴雨再裂,都不曾撼動絲毫。

  與這片血紅的世界以及黑色的陵墓相比,真正震撼的畫面在陵墓四周的草原裡。

  一把殘劍從草叢裡艱難地飛向天空,發出清亮的鳴嘯。

  一把舊劍破水而出,帶著泥水淌落的聲音。

  一把古劍破石而出,帶著暗啞的摩擦聲。

  數十把劍。

  數百把劍。

  數千把劍。

  或者艱難、或者猶豫、或者喜悅地破開草澤,重新出現在天地之間。

  無數把劍,出現在陵墓四周的草原上空。

  這片草原裡到處都是水泊,更像濕地,或者說是草澤。

  數百年來,無數人都在尋找劍池,卻沒有人找到過,甚至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因為從來沒有人想到過,劍池……原來竟然如此之大。

  劍池,不是一座山池,也不是一處寒潭。

  那些劍一直都在這片草原裡。

  這片一望無限、無比廣闊的草原就是劍池。

  不,這哪裡是池,這明明就是一片海。

  劍海。

  ……

  ……

  草原裡一片安靜。

  陳長生站在石台邊緣,看著眼前這幕畫面,沉默不語。

  先前他已經隱隱猜到了劍池的真相,但當他親眼看到萬劍出世的畫面時,依然震撼到了極點。

  南客站在神道上,看著這幕畫面,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凝秋捂著嘴,才讓自己沒有發出驚呼,而她的同伴畫翠坐倒在了雨水裡。彈琴老者的臉色異常蒼白,身前的古琴上滿是血水,竟是不敢向身後看一眼。

  騰小明與劉婉兒收回視線,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那抹抱歉與決然。

  沒有誰說話,也沒有誰動。

  就連草原裡的那片獸潮,都緩緩平靜下來。

  因為那些劍,正在向著陵墓飛去。

  無數把劍,在紅暖的光線裡飛行,彷彿要遮蔽天空。

  隨著與陵墓漸近,被雨洗後的萬千劍身,反耀著光芒,如繁星一般。

  那畫面,真的很美。

  但那些劍飛的很緩慢,並不像剛剛出世時那般傲然強大。

  無數把劍,飛臨到陵墓的四周,緩緩散開,彷彿列陣的士兵。

  天地間充斥著劍意。

  那些劍意曾經無比強大,現在已然衰弱,交織在一起,有些凌亂。

  這些劍意裡沒有智識,卻有情緒,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

  對於這座陵墓,劍的情緒是冷漠與戰意。

  對於站在陵墓裡的那名少年,劍的情緒是得見故人,是請帶我們離去。

  那把刀很無情,時光更加無情。

  這些劍在草海深處沉睡了數百年,早已殘破不堪。

  就在離開草原的那一瞬間,這些劍已經暴發了最強大的力量。

  是的,這些劍已然蒼老,渾身銹跡,將要腐朽。

  現在的這些劍,是身受重傷的戰士,是扶拐而前的老者。

  它們本來早就應該離開戰場,歸老田園,只可惜此處田園不好,亦非故鄉,只是牢籠。

  數百年來,它們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這片草原,最終卻只有一個同伴成功,帶走了它們的心意。

  然而,那個同伴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今日,就在這些劍快要絕望的時刻,故人終於回來相見。

  有個少年帶著那份心意回到了這片草原。

  劍老了,但少年正青春。

  陳長生對自由的渴望、對生命的熱愛,是那樣的純淨而堅定。

  就像一道清風,喚醒了它們。

  它們聽到了他的召喚,相信他的意志,於是雄心重現。

  老劍猶有餘威,斷鋒亦可殺敵。

  志在千里。

  要去千里之外。

  回歸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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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22:4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如山般的妖獸身影


    由今日倒推一千余年,至數百年前周獨夫在大陸消失,數百年裡無數強者敗於周獨夫之手,無數名劍斷於刀下,葬於周園這片草原之中。

    這片草原便是劍池,或者說劍海。其中一把最驕傲最強大的劍,在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之後,開始嘗試離開這片草原重見天日,從草原邊緣破開禁制,迅速潛入草原畔那片小湖,直入山崖那面的世界,如魚遊於大湖之中,再由湖底繞回溪河源起處那座寒潭,借著周園世界的複雜構造,躲避著其間的規則,終於成功。

    遺憾的是,這把劍未競全功,在離開草原的時候,為了抵抗周獨夫設下的禁制,劍意留在了草原裡,與那些石柱裡散發出來的氣息相抗,只有劍身來到溪河畔的那片森林裡,漸被落葉覆蓋。

    劍與意被迫分離。

    某日,一個叫做蘇離的離山弟子來到了周園裡,他走進了那片寂靜的森林,腳步踏過腐爛的落葉,拾起那柄已然銹蝕、不複當年風采的劍身,然後把它帶離了周園。那道劍意卻依然被困在草原裡,沈默孤單地等待著。

    又過去了數百年,一個叫做陳長生的國教學院學生來到了周園,他的手裡拿著一把黃紙傘,劍與意終於相遇,於是才有了此時的萬劍淩空。

    這些充滿了不屈與抗爭意味的歷史,屬於那道劍以及這萬道劍,陳長生無法了解回溯時光,自然無法了解這些細節,但他握著黃紙傘,站在萬道殘劍之間,對那道劍意傳來的情緒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這些劍想要離開周園,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那麼,就一道離開吧。

    就像先前他對這道劍意說的那樣,對徐有容說的那樣,此時他對陵墓四周的無數把劍也做出了承諾。

    陵墓四周一片昏暗,紅暖的光線變得寒冷了些,到處都是泥土與鐵銹的腥味。萬余道殘破陳舊的劍,在出世的那一瞬間,暴發出積蓄了數百年的恨意與力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妖獸被殺死,黑色的獸潮被暫時鎮壓。

    但獸潮只是暫時安靜,萬道殘劍不可能繼續釋放那般強大的劍意,隨著時間的流逝,獸潮重新湧動起來,向著天空裡的殘劍們發出憤怒的嚎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草原上到處都是血水的緣故,那些嚎叫顯得更加恐怖血腥。

    劍池終於現世,萬劍淩空。

    看著這幕畫面,無論是彈琴老者還是侍女都是臉色蒼白,近乎絕望,便是那對強大的魔將夫婦神情也變得異常凝重,眼眸裡甚至可以看到一些不祥的征兆,南客的小臉上卻沒有任何懼色,只是沈默了一會兒。

    隔著無數道劍,她看著陵墓正門前的陳長生,聲音寒冷強硬的仿佛千年寒冰:“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嗎?”

    先前山海劍破空而至後,她對陳長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陳長生沒有回答,只是握著那把沈重的鐵劍遙遙指向她,現在他同樣沒有回答,隨著他的目光,陵墓正前方的數百把劍緩緩轉動,對準了她。

    行動永遠都比言語更有力量,可以用來說服人,也可以用來殺人。

    看著這幕畫面,南客的唇角微微揚起,看著那些劍輕蔑說道:“一群敗劍,何足言勇?”

    這些劍當年在大陸上都曾擁有盛名,主人都是真正的強者,但最終都敗在了那柄兩斷刀下,然後被周獨夫埋葬在了這片草原裡,在淒風苦雨與無休無止的太陽照射下,苦苦地煎熬了數百年,或斷或殘,渾身銹跡。

    南客認為自己是這片周園的繼承者,怎麼可能允許這些劍離開?

    她舉起了手裡的那塊黑色魂木,面無表情望向陵墓四周空中的那些殘劍。

    隨著她的動作,那塊黑色魂木驟然間再放光明,只是要比先前更加凝純,仿佛就像是一個明亮數千倍的夜明珠。同時她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敗就是敗,數百年前你們敗了,數百年後你們一樣會失敗。”

    話音方落,她的雙腳離開了神道,緩緩向著天空裡飄去。

    殘雨落下,她的裙衫輕飄,黑發飄舞,眉眼之間的清稚意味漸漸褪去,只剩下魔性十足的寒意。一道強大的氣息,從她嬌小的身軀裡向著四周散發。數十道黑色的氣流,像綢帶一般,在她的身體四周繚繞不定。

    陳長生從來沒有輕視這名強大甚至恐怖的魔族公主,更不要說她是黑袍唯一的弟子,明顯與這周園頗有淵源,誰知道她還隱藏著什麼手段?聽著她輕蔑自信的言語,他知道不能任由事態這樣發展下去,神識微動,便有一劍破風而出。

    沈重的山海劍帶著一陣颶風向著神道上空的南客砍將過去。

    騰小明與劉婉兒夫婦早已有所準備,暴掠而起,憑著一身強大的修為,生生把那道劍擋住。

    山海劍很寬很大,其後隱藏著一把秀氣的劍。

    在生死存亡之刻,陳長生也學會了用這種陰冷的手段。那把秀氣的越女劍,借著山海劍挾起的颶風遮掩,悄無聲息突破那對魔將夫婦的阻攔,來到南客的身前,伴著嗤的一聲輕響,刺向她的眉心。

    此時南客已經閉上了眼睛,微顯開闊的眉眼間一片雪白,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看到這道秀劍的來臨。

    斷弦無聲,飄拂而起,看似已經心喪若死的彈琴老者,大喊一聲,踩著飄起的琴弦,於空中虛踏數步,攔在了南客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道秀劍。噗哧一聲,秀劍刺進了這名彈琴老者的咽喉,鮮血濺射而出!

    颶風之中,沈重如山的鐵劍壓制著那對魔將夫婦,彈琴老者的屍體正在向著地面墜落,雖然他擋住了越女劍一瞬,然而南客卻還沒有醒來,陳長生哪裡肯錯過這種機會,伸手自空中取下那道斷了的魔帥旗劍,隔著數百丈的距離,向南客斬了過去!

    落著些微殘雨的神道上空,驟然間響起鼓蕩的風聲,仿佛有無形的旗幟在飄揚。

    戰旗飄飄,劍意勇猛而前,前半截已斷的魔帥旗劍,帶著一出凜冽的劍光。

    陳長生不會旗劍,但他想嘗試看看,能不能用魔族的劍法來破掉魔族公主的防禦。可惜的是,他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劍的結果,因為,他的識海裡忽然生出一道警兆,讓他強行把將要出劍的魔帥旗劍收了回來,橫在了眉眼之前。

    錚的一聲!

    只剩下半截的魔帥旗劍在石臺邊緣外的空中劇烈地震動,發出有些不甘的鳴響。

    陳長生手腕一陣劇痛,如果不是意志驚人,只怕這把魔帥旗劍已脫手而去。

    哪裡來的一箭?

    放眼陵墓正門四周,他沒有看到任何箭枝,只看到神道上有根毫毛在緩緩飄落。

    難道先前射中魔帥旗劍的不是箭,而只是一根毫毛?

    他望向陵墓下方的草原。

    只見獸潮形成的黑色海洋正中央,有座如山般的妖獸身影緩緩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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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4 23:00: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萬劍成軍


      隨著南客手中的魂木再放光明,先前被萬劍出世震駭的稍顯安靜的獸潮再次狂暴起來。

  獸潮深處那座龐大的身影,卻依然穩定如山。

  那是一只犍獸,傳說中的犍獸。

  之所以用傳說二字,是因為在道藏的記載裡,這種妖獸早在無數萬年前,便被人類和魔族付出極大代價剿殺乾凈,也因為這種妖獸強大到了極點,已經成為了某種傳說。

  犍獸擁有聚星上階的強大戰鬥力,雖然靈識未開,沒有真正的智慧,不能完全等同於聚星上境的人類強者,但在它們生活的山林荒原裡,絕對擁有與同等境界人類強者相等、甚至更強的殺傷力,因為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擅長遠程攻擊的妖獸。

  犍獸的身軀龐大如山,體表天然覆蓋著一層極為堅硬的盔甲,獨角之鋒可破堅石。

  它最大的特點也是最令敵人恐懼不安的,是身後那根細長的、生滿黑色毫毛的尾巴,當它蹲坐時,細長的尾巴在地面盤旋成堆,而當它遇著敵人或者獵物時,那根細長的尾巴便會豎起來,纏住頭頂的獨角,便會變成一道弦,它的身軀變成了一把巨弓。

  這是很神奇的事情,但更難以理解的是,這把如山般的巨弓,所用的箭,竟是它尾巴上那些細微的毫毛。也不知道那些黑色毫毛究竟是何材質制成,在犍獸身上時柔軟如綿,一旦被尾弓射出後,則變得堅硬如鐵,其速如電,根本避無可避!

  聚星上階的境界戰力,加上如此詭魅難防的攻擊手段,在人類與魔族征服大陸的過程裡,不知道有多少強者被這種恐怖的妖獸殺死,犍獸的威名日漸遠揚,以至於開始有人懷疑它的身體裡是不是有獨角獸的血脈。

        當然,這種猜想沒有得到太多認可,大陸的雲山深淵裡不知生活著多少只有一只角的妖獸,獨角獸如此聖潔的神物,又怎麽會留下如此嗜殺的子孫?

  看著獸潮裡那些緩緩直起龐大身軀、仿佛山峰顯於地面的犍獸,陳長生握著魔帥旗劍的手有些冰涼。隔著數十里的距離,他仿佛也能夠看到這只妖獸的眼睛,那是一雙像米粒般小的眼珠,裡面散發著淡淡的幽光,顯得格外恐怖。

  這只是感覺,但他很確認這只妖獸能夠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然怎麽可能隔著這麽遠也能威脅到自己?

  陳長生知道隨後這只恐怖的妖獸便將向自己發起源源不斷的遠程攻擊,但在應對那些蘊藏著無窮威力的毫箭之前,他還要解決別的很多問題,比如神道前方隱隱響起的嘰嘰聲,還有獸潮里響起的轟隆如雷的地裂聲。

  嘰嘰的聲音很微弱,如果不是知道這道聲音的主人何其可怕,或者還會覺得有些可愛。

  陳長生記得很清楚,在道藏四海卷裡曾經記載過一種強大的妖獸,就是這樣叫的。

  那種妖獸叫做土猻,身體瘦小,毛色土黃,獠牙與頸部都極長,可以像人類一樣站立,奔跑時則是四肢著地,奇快無比,而且它的爪牙無比鋒利,可以說無堅不摧,性情極為嗜血殘忍,最喜食人類。

        最可怕的是,這種妖獸極擅長潛地而行,近乎土遁一般神奇,行蹤極難捕捉,哪怕是比它要強大很多的對手,往往也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它偷襲得手,然後生生啃食而死,畫面極為慘烈。

  最讓他警惕不安的,還是獸潮海洋裡的那道雷聲。

  雷聲是草原的地面在裂開,不是被劍意侵淩而裂,而是有一只力大無窮的妖獸正在翻開地面,憤怒地嘶吼著。

  他看著獸潮裡那道如山般的恐怖身影,知道那只妖獸,並沒有完全站起來,而是在彎著腰尋找武器。武器可以是山,也可以是濕軟的泥土下面那些堅硬的巖石,越大越重的巖石它用起來越是順手。

  這只妖獸叫做倒山獠,身高二十八丈,長吻盤角,擁有難以想象的蠻力,憤怒的時候,甚至可以推倒山峰,然後山丘為兵,以碎石為星,噴疾風如刀,悍勇無比,天機閣地獸榜第三!

  ……

  犍獸、土猻、倒山獠,都是有資格進入道藏的名字,都是極為強大恐怖的妖獸,已經成為傳說,或者被人忘記,然而誰能想到,當大陸早已被人類和魔族統治的今天,在周園這片草原裡還有它們的身影。

  周園的世界規則對人類的修行境界有強制性的要求,看起來卻不影響這些妖獸,難怪數百年來,所有進入日不落草原的人類修行者或者魔族,都再也沒有辦法出去,只怕都已經成為這些恐怖妖獸的食物。

  一道黑毫,自天邊來,便讓陳長生手裡的魔帥旗劍險些脫手,陵墓近處的嘰嘰聲與遠方草原裡的雷鳴聲,進入他的耳中,讓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只是瞬間,他便有了死亡到來的感覺。

  先前這些高階妖獸因為那道陰影的緣故,一直沈默,現在萬劍淩空,南客飄舞於殘雨之中,它們不再沈默,於是三道難以想象的強大氣息,開始在陵墓前散發,然後越來越狂暴。

  陳長生只有通幽上境,哪怕萬道殘劍在旁,也無法改變這一點。這三只聚星上階的妖獸,無論境界還是實力,都有碾壓性的優勢,他甚至連三只妖獸的威壓都有些難以抵抗,該如何辦?

  此時回想起來,他們從草原邊緣一路來到周陵,如果不是南客為了跟蹤他們,用魂木命令那些妖獸不得進攻,或者他們早就已經死在了路上,至於南客為什麽不讓那些妖獸帶路?他們有某種猜想。

  “這些妖獸並不見得完全聽你的話。”

  陳長生看著天空裡那道巨大的陰影,想象著陰影之後那只已經半步踏入神聖領域的傳奇妖獸,沈默片刻後望向南客說道。

  殘雨從天空的碎雲裡落下,滴滴答答,南客閉著眼睛,黑發在嬌小的身軀後狂舞,魂木在她的身前懸浮著,越來越明亮,仿佛要變得透明一般,沒有理會他的話,或者根本沒有聽到。

  獸潮繼續向陵墓席卷而來,剛剛被染成血紅的近處草原,很快便被黑色的海洋再次覆蓋。

  那道陰森的嘰嘰聲變得越來越微弱,這不代表著那只恐怖的土猻已然遠離,相反,這意味著它正在準備發起攻擊。

  倒山獠在草原水泊裡,終於找到了一條數丈長的石棱,站直了身軀,於是一座山丘出現在獸潮之中。

  在黑色海洋的後方,那只犍獸沈默地註視著陵墓,米粒般的獸眼裡散發著幽光,落在陳長生的身上,它的細尾卷著頭頂的獨角,繃的極緊,至少數千根黑色的毫毛,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上面。

  陳長生無法戰勝這三只高階妖獸,但他並無懼意,眼睛依然明亮,就像是陵墓四周空中的萬道殘劍裡最亮的那個光點。

  陵墓四周,寒風微作,萬劍微鳴。

  遠處獸潮如海,大獸如山。

  山海劍飛回他的身前,微微震動。

  動靜兩不相宜,劍獸終將一戰。

  如果這些殘劍自行其事,與獸潮相爭,散兵遊勇,大概很快便會紛紛墜落,就此殞滅。

  但現在,他在這裡。

  萬劍皆軍,或為士卒,或為前鋒,或為中陣,他是將軍。

  他該如何率領萬劍打這一場仗?

  他不知道。縱使他自幼通讀道藏,把國教學院裡珍藏的無數修行秘籍都背了下來,依然不可能學會萬種劍法。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麽,他該如何馭使這萬道劍,讓這些劍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他握著黃紙傘,感受著那道劍意傳來的信息。

  進入草原,來到周陵,劍池出世,所有的一切,都與那道劍意有關。

  或者,那便是答案。

  ……

  他感知到了那道劍意的傲然與沈穩。

  傲然與沈穩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甚至隱隱抵觸,基本上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把劍或者一個人的身上。

  有些奇怪的是,陳長生卻覺得這道劍意裡傲然沈穩相雜的情形,自己很熟悉。不是對道藏倒背如流的那種熟悉,而是真正的熟悉,用眼睛看到過,用心靈感受過,甚至與之戰鬥過的熟悉。

  很簡單他便想明白了,這是離山的劍意,他曾經在那幾名離山少年天才的身上感受過——關飛白驕傲自負以至冷漠,茍寒食沈穩溫和於是可親,梁半湖沈默寡言故而可信,七間三者皆具。

  原來這道劍意來自離山,他望向手裡的黃紙傘,沈默不語。

  直至此時,他依然不知道這道劍意屬於傳奇的遮天名劍,但他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了。

  即便是周獨夫複生,也不可能用萬種劍意馭使萬道殘劍施出萬般劍法,他更不能,但他可以用這道來自離山的劍意馭使萬道殘劍使出離山的萬般劍法,唯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他如何能夠同時控制萬道神識。

  只需要解決一個問題,那麽那個問題往往就是最難解決的問題。哪怕是最能異想天天的離宮玄學家,也不會認為有人能夠做到把神識分成萬道,嘗試都沒有任何必要,但陳長生想試一試。

  他左手握住黃紙傘的傘柄,神識疾運,馭使著傘中的劍意向著陵墓四周的天空裡散去,瞬間接觸到了那些殘劍,清晰地感覺到了那些殘劍裡殘留的劍意,那些劍意已然疲憊或者虛弱,有些劍意甚至淡的難以發現。

  他尊敬而堅定地請那些劍意暫時讓位,交出控制權。

  霸道如山海劍同意了。

  矜持如齋劍同意了。

  陵墓四周天空裡的萬道劍,都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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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9:23: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劍行草原,仿佛離山


  所有的劍都同意了,包括陵墓正前方的天空裡,那把飛得最高、最為明亮以至於很刺眼,同時也最為驕傲的那把劍,也沒有反對,但那把劍微顫而鳴,對於那道來到自己身體裡的劍意,顯得有些輕蔑,渾然不在意對方的來歷。

  現在離山劍意已經讓萬劍相通,他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通過這道劍意,讓這萬道劍施展出劍招,既然是離山劍意,要施展的當然也是離山劍法——因為與徐有容的婚約以及在京都裡發生的很多故事,在很多人眼中,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他與以秋山君為代表的神國七律之間有難以解開的仇怨,但有意思的是,他會的最多的就是離山劍法。

  因為離山劍法總訣一直就在他的身邊,也因為他從開始修行起,遇到的那些天才的對手都來自離山。

  離山劍宗乃是南方教派鎮山之劍,世代修行劍道,從古至今不知創造了多少套劍法,有資格被錄入離山劍法總訣裡的劍招,便足有三萬餘式,都已經被他牢牢地記在了腦海裡,當然,他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時間裡,就能夠把那些劍招需要的劍意全部掌握,但現在有黃紙傘裡的那道離山劍意幫助,他施展這些離山劍法沒有任何問題,最大的問題依然是他的神識。

  他的神識能夠分成多少道,能夠馭使多少把劍使出那些離山劍法?

  雨後初晴的空中,南客閉著眼睛,小臉蒼白,黑髮飄舞,魂木大光放明,驅使著妖獸向陵墓進攻,同時做著最後一擊的準備。看著  她以及她身後的獸潮黑海,還有那兩座如山般的恐怖巨獸,陳長生也閉上了眼睛。

  離山劍法總訣裡的三萬多記劍招,以無法理解的速度,變成仿佛真實的畫面,在他的識海裡不停掠過。

  陵墓四周,響起一陣細微的摩擦聲,然後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嘰嘰的聲音,時而在東,時而在西,瞬間數裡,根本無法判清位置,自然更加無法加以攻擊,那只陰險且強大的土猻來了。

  陳長生依然閉著眼睛,忽然抬起右臂,向著神道前方某處指去。

  隨著他手指所向,陵墓前的天空裡,響起一陣密集而鋒利至極的劍嘯。

  一百把劍,破空而去。

  撫柳望歸山道十八彎落澗系馬山前

  這些劍招都是離山劍宗的山門劍。

  從第一式到最後一式,這一百把劍竟分別使出了一百記劍招。

  這等於一百名離山劍宗的弟子,同時發出劍招。

  按道理來說,陳長生的真元不可能如此充沛,但不要忘記,那些劍正在燃燒自己的生命,這是它們最後的戰斗。以他現在的修為境界,還有強大至極的遮天劍意,此時這一百把劍暴發出來的威力根本不是普通的離山劍宗弟子發出的劍招所能比擬,而是離山劍宗內門弟子、甚至是神國七律的水準、一百個梁半湖、一百個七間、或者說,一百個關飛白同時發劍,會有怎樣的威力?

  就算是聚星巔峰的強者,也無法正面抵其鋒芒,那只聚星上階的妖獸呢?

  劍光縱橫於神道之前,凌厲而向,深深侵殺進神道前方的地底。一座由劍光構成的山門,就這樣矗立在神道之前這座山門巍峨壯觀,莊肅神圣,仿佛來自離山

  地底響起一道帶著憤怒與惘然情緒的吼叫,緊接著,地面翻滾裂開,那只土猻帶著一道黑血,化作一道流光,拼命地向陵墓外圍疾掠,竟是在一招之間便受了重傷

  一百把劍沒有追擊,在神道之前的天空裡緩緩起伏飄動。

  山門縹緲,仿佛在云霧之中。

  有云霧便有濕氣,被劍意切碎的陰云,隨著自然的想法緩緩靠攏,天空裡再次落下雨水,只是細微了很多。

  南客閉著眼睛,雨絲打濕了她蒼白的臉。

  彈琴老者渾身是血倒在神道上,已經死了,凝翠昏了過去,畫秋也昏了過去,只有那對強大的魔將夫婦還站在,拿著彎折的鐵棍與破底的鐵鍋,站在南客下方,為她護法。

  看著神道上那座百劍組成的山門,夫婦二人神情凝重——百劍齊至,聚星上階的恐怖妖獸瞬間受傷,不要說現在境界被壓制在通幽上境,就算恢復到周園外的強大戰力,自己能夠接下這輪狂暴的劍攻嗎?

  最令他們震撼不解的是,陳長生的神識怎么會強大到這種程度,居然可以分成百道,用一百把劍使出一百記劍招

  這片大陸,以往曾經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嗎?

  南客身前的魂木越來越亮,天空裡那道陰影越來越低,漸要低至她的身下。

  如黑色海洋般的獸潮,終於來到了陵墓的四周,蔓延而上,開始攻擊。無數只妖獸,嘶吼著,咆哮著,躍上陵墓裡的巨巖,向著上方快速地攀爬。在很短的時間裡,陵墓的下半段便被獸潮所淹沒,一片混亂,擁擠的妖獸不停涌動著,顯得有些惡心。

  陵墓實在太大,妖獸的數量實在太多,到處都是。神道上的一百把劍不停地斬殺,如真正的山門,卻沒有辦法阻止獸潮前進的勢頭。陳長生還需要更多的劍,那些劍就在陵墓四周的天空裡。

  站在石臺邊緣的細雨裡,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雙眼緊閉,睫毛微微顫抖。

  無數招離山劍法,正在他的識海裡不停地閃過。他的神識與那道劍意一起,通過黃紙傘,落在了所有劍的劍身上。

  萬道神識萬道劍。

  萬道劍光萬聲嘯。

  無數道凄厲的劍嘯在陵墓四周響起,瞬間壓過獸潮暴戾的咆哮聲,占據了整片日不落草原。

  無數道劍破空而飛,殺向獸潮

  細雨遮不住草原邊緣的落日,那團看似沒有溫度的光團散發出來的紅暖光線,落在那些劍的劍身上。

  那些劍仿佛要燃燒起來,在陵墓四周飛舞著,穿行著,仿佛金烏。

  金烏歸離山

  這是一記劍招。

  一記威力極大的劍招。

  擦擦擦擦

  無數聲密集的切割聲響起,陵墓西南面上的數百只妖獸,被一片金色的劍雨從中斬斷。

  數十把劍在陵墓北面的天空裡散發,劍勢帶出的尾跡,就像一朵鮮花正在怒放。

  繁花似錦

  這依然是一記劍招。

  草原的地面上,瞬間出現無數道深刻的劍痕。

  正在向陵墓涌去的十餘只蛟蛇寸寸斷裂,肉團在污血裡不停抽搐。

  還有無數把劍狂暴地穿行著,與那些妖獸鋒利的爪牙拼殺著。

  妖獸的鮮血與劍的光澤混雜著,噴涂著這個世界。

  落日餘暉下,微微細寸裡,劍鳴陣陣於草海之上。

  陵墓仿佛一艘巨大的漁舟。

  漁歌三唱。

  這依然還是離山劍法。

  陳長生的臉越來越蒼白,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但他握著黃紙傘,站在微雨裡,始終沒有倒下,於是,那些劍還在繼續戰斗。

  數百劍來到那座如山般的倒山獠前。

  倒山獠發出一聲怒嚎,手裡的石柱,帶著難以想象的威力,向著那片劍雨砸將過去。

  草原上響起一陣暴鳴。

  劍雨稍一零落,便再次重整,向著倒山獠殺將過去。

  山鬼分巖。

  星鉤橫晝。

  露華零梧。

  這是當初在青藤宴上,七間與唐三十六戰時,依著茍寒食的指揮,連續用的三招。

  今天被陳長生用來對付這只恐怖的妖獸。

  倒山獠如山般的身軀上,出現了數百道清晰的劍痕

  看著這幕畫面,看著陵墓四周的無數畫面,騰小明與劉婉兒夫婦臉上的凝重之色已然不見,只剩下一片蒼白。他們在雪原戰場上不知見過多少人類軍中強者,再驚世駭俗的畫面也見過,今日在周陵之前也見到太多神奇的事情。

  但此時,他們依然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騰小明神情微惘,看著雨中的陳長生喃喃道:「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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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9:2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金翅大鵬現世


    同時控制萬把劍,需要萬道神識,誰能擁有如此強大的神識?即便是周獨夫複生,只怕也無法做到,但偏偏陳長生做到了,所以騰小明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惘然,他想不明白這件事情。

    當初在國教學院的藏書館里定命星的時候,陳長生的神識散於京都上空的夜穹,聖後夜觀星象,曾經做出過這樣的評價--此人神識之強,意識之寧,極為少見,只怕是位苦讀百年的老夫子,一朝明悟天地至理,才有此造化,便如當年的王之策,厚積薄發,自然不俗。

    在這段評價里,聖後把陳長生與當初一夜悟道,星耀夜都的王之策相提並論,可以想見陳長生的神識有多強,但再強也不可能強過周獨夫去,他之所以能夠把神識分作萬道,關鍵點在於聖後兩句評價中的後面一句。

    神識能夠分成多少道與神識本身的強度無關,只與神識的穩定程度相關。

    周這樣的絕世強者,自然擁有比陳長生強大無數倍的神識,那種神識就像是一塊堅硬而巨大的巖石,可以分作一道兩道甚至數十道,但終究沒有辦法永遠地分散,總會有某個時刻變成細小的石礫,再沒有辦法切割成更小的石礫。

    陳長生的神識卻無比寧靜,雖然不可能像周獨夫這種層級的強者那般堅不可摧,卻更加綿柔,不似堅硬的巖石,而像是水,可以分成無數滴,變成水珠變成水霧,仿佛可以無窮無盡地分割下去。

    無數把劍在陵墓四周穿梭飛行著,不時落向獸潮,帶起一片血雨,或者會遇到極強硬的抵抗,有些殘舊的老劍再次被斷,看著有些慘不忍睹,在萬劍與獸潮剛剛開戰的時候,數十道最快也是保存相對最完好的劍,在山海劍的帶領下,在陳長生神識的指揮下,專註而堅定地向著草原深處飛去,這時候終於來到了那只犍獸之前。

    那只犍獸米粒般的眼眸里散發著殘忍的幽光,與獨角緊緊相連的細尾繃的極緊,四周的草叢早已因為它身上散發出來的狂暴氣息而偃倒難起,只聞得空中暴出無數聲密集而輕微的嗤嗤細響,它尾上數千根黑毫化作幾乎隱形的利箭,向著陵墓射去。

    當當當當!草原深處響起一連串的清脆撞擊聲,那些聲音仿佛要擠在一起,變成一道長音。

    數十道劍光在犍獸身前數里外的空中,閃電般的穿行飛舞出,劍勢圓融而出,在空中畫出無數個密布的光圈。犍獸射出的數千根黑毫,盡數被那些劍光擋住。

    瞬息之間,空中出現數千道極小的白色氣漩,那都是劍與黑毫相遇的結果,草原地面上出現很多像線一般的裂縫,那些僥幸茍活下來的鯰魚與泥鰍,根本來不及向濕泥深處鉆去,便被撕扯成了絲絮。

    山海劍沒有去擋那些隔著數十里距離射向陵墓的黑毫,從那些劍圈里狂暴地殺出,沈重的玄鐵劍身破開空氣,發出令人耳痛的呼嘯聲,居高臨下直接斬向犍獸頭頂的獨角,正是蘇離自創的那招燎天一劍!

    草原里到處都是劍鋒與堅韌的獸皮切割的聲音,到處都能看到飛濺的肉團,無數劍光漸漸黯淡,無數妖獸倒在陵墓腳下或是水草深處,陵墓四周的微雨還在繼續地下著,草原里的這場劍雨何時才會停歇?

    南客依然著眼睛,身前的魂木越來越亮,光線潔白似乳,小臉被照耀的更加蒼白。騰小明與劉婉兒在替她護法,散發著強大而決然的氣息,沒有讓任何一把劍靠近她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細雨落在她的臉上,漠然無情的眼眸深處的幽綠火焰沒有被寒冷的雨水澆熄,反而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邊緣泛出一道神聖的金光,而且那道金邊正在向綠意深處侵蝕。

    陳長生也睜開了眼睛,望向飄在陵墓正門之前的她。

    二人靜靜對視,沒有說話。

    南客把自己看作周園的繼承者,她的手段來自於周獨夫當年留下來的禁制。那些禁制已經把這萬道殘劍留在周園里已有數百年。

    今天陳長生想要靠著那萬道殘劍、帶著那萬道殘劍離開,那必然要破壞周園的根本,這是她無法允許的事情。所以哪怕冒著被萬劍斬殺的危險,先前她也要神遊天地之間,啟用最強大的方法,殺死陳長生,重收萬劍,讓草原重新歸於平靜。

    陳長生當然不會接受這個安排,無論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周獨夫死前的安排。

    萬劍與獸潮的戰爭還在持續,只是對視的這麼短暫片刻里,便不知道有多少慘烈血腥的畫面發生。這場戰爭的雙方是劍與獸,沒有人,自然也沒有人說話,只有劍嘯與獸哮,聽不到喊殺聲,草原上卻是殺意沖天。

    沒有過多長時間,獸潮漸漸平靜,然後緩緩向陵墓外圍退去,不知道是因為發現確實無法突破陵墓外的那萬道殘劍,還是南客通過魂木發布了命令,又或者是它們隱約感知到了些什麼。

    陳長生舉起右手,細雨落在他的手上,草原里的無數道劍相應歸來。

    有數萬只低階妖獸死去,那只陰森詭魅的土猻最開始試圖偷襲陳長生,結果反而被陳長生反制成功,被山門劍重創,兩條後肢一斷一殘,無法再像人一樣直立,抱著獠天獸的大腿,怨恨地盯著陵墓,發出憤怒的嘰嘰聲,就像是在告狀。

    倒山獠如山般的巨大身軀,在獸潮海洋里極為醒目,但現在它堅硬的身軀表面至少出現了數千道或深或淺的劍痕,有的劍成功地破開了它恐怖的防禦,傷到了它的肉骨,鮮血淋漓,順著它手里那把斷了的石棱淌落到地面上。

    草原深處的那只犍獸看似受傷最輕,只是細尾上的那些黑色毫毛已經大多射光,只剩下寥寥數撮,看著就像是被火燒過一般,斑駁一片,很是狼狽慘淡,又有些可笑,再也不複先前那般恐怖。

    無數把劍向陵墓飛回,有些劍再次折斷,除了劍柄便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看著同樣慘淡,令人心酸,有的劍被妖獸的毒液擊中,銹跡被蝕掉,重新恢複了明亮,卻有些難承其荷,在途中搖搖欲墜。

    沒有一把劍墜到草原里,就此隕落,因為眼看著那些劍要墜落的時候,便會有別的劍飛掠而至,從下方將其承住,即便是先前在戰鬥里被妖獸打斷、踩到濕泥里的那些劍,也被別的劍從地底里挑了出來,數劍相格,向陵墓飛回。

    這幕畫面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真正的戰場,血陽之下,聽著得勝歸營的鳴金聲,受傷且疲憊的戰士們根本沒有力氣發出歡呼,互相攙扶著,緩慢地向著軍營走了回去,無力行走的傷兵則被同袍用簡易的樹枝擡了起來。

    陳長生沒有讓一把劍留在草原上,這似乎有些令人感動,但南客不會生出這種在她看來廉價的熱血感,她從這幕畫面里看到的是陳長生的強大,能夠一心萬用堅持到現在,舉世罕見,便是她都很是佩服。

    但越是佩服,越要去死。

    南客眼眸深處的幽綠火焰,已經盡數神聖的金色,一道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聖潔氣息,從嬌小的身軀里散發出來,在這一刻很難感覺到她是魔族的公主,而更像是南溪齋里的聖女。

    那片恐怖的陰影已經完全落在了她的身後。

    她的身後就是日不落草原。

    那片陰影曾經遮蔽半個天空,落了下來,便掩蓋了整片草原,遠處的落日灑來的昏暗光線,落在陰影上,仿佛瞬間被吸噬,沒有任何折射,就這樣消失無蹤。

    此時的草原上到處都是血,陰影微微起伏,仿佛因為那些血而要活過來。

    落日的光線不再繼續被吞噬,與那些血色混在一起,變成金色,就是南客眼眸深處火焰的顏色。

    陰影的邊緣被鍍了一道金邊,漸漸被勾勒出形狀,隨著緩慢的飄舞,形狀越越清晰。

    那是一雙翅膀。一雙金色的翅膀。

    這雙金翅無比巨大,其長不知幾千里,橫亙於天地之間。

    金翅大鵬鳥,終於顯現出來了真容。

    隨著它的出現,天地變色,陵墓上方剛剛重新聚攏的陰雲,瞬間散去。

    所有的妖獸都畏懼地低下頭去,紛紛以它們所以為的最臣服的姿態降到血水與濕泥亂草里,獸潮掀起一道一道的波瀾,即便是最驕傲霸道的倒山獠,也謙卑地跪倒在大鵬的陰影之中。

    落日在大鵬的身後,無數道光線順著它的雙翅邊緣散溢開來,在天空里變成無數光絮。

    這景象美麗的極不真實,就像是國教道藏里描述的神話畫面。

    事實上,在離宮光明大殿里,確實有幅壁畫,畫的就是遠古之前,金翅大鵬鳥在光雲里出生時的天地異象。

    金翅大鵬,自出生於天地之間的那一刻起,便幾乎踏進了神聖領域。

    無論是神話還是傳說或者真實里,金翅大鵬都是與獨角獸、神雀同階的神獸,只在龍鳳之下。

    陳長生看著從那只遮蔽天空的金翅大鵬,沈默不語。

    從看到那片陰影的那刻開始,他就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

    然而就像死亡一樣,無論你做多少準備,當它來臨的時候,你才會發現自己還是沒有準備好。

    現在,他就有這樣的感覺。

    這只金翅大鵬,仿佛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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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7 00:07: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夜空中最閃亮的星


    像金翅大鵬鳥這種級別的神獸,其威足以撼天動地,在先前已經過去的那段時間裡,只要它願意,隨意振翅,沒有萬劍伴身的陳長生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抵擋,必然身死魂殞,只是不知為何,它一直化作陰影安靜地飄在天空裡,始終沒有向陵墓發起攻擊,直至此時,南客動用某種秘法將神識投入那片陰影之中,才有了眼前這幕畫面。

    或者像徐有容和陳長生研判的那樣,只有魂木沒有魂樞的南客,並不能完全控制草原裡的這些妖獸,至少是不足以控制像金翅大鵬這樣的神獸,所以南客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才能請出大鵬現世。

    怎樣才能應對這隻恐怖的神獸?以陳長生通幽上境的境界,如果只靠自己,想要做到這一點無異於神話。黑龍還在他幽府外的湖水裡沉睡,即便此時醒來,來到周園裡的也只是黑龍的一道離魂,無法對抗一隻真實存在的金翅大鵬

    即便有那萬道殘劍的幫助,也看不到任何可能性,畢竟他不像當年這些劍的主人那般強大,此時金翅大鵬的威壓伴著那些光線落在陵墓上,萬劍俱寂,雖然未生懼意,但這種沉默已經明確地表示它們不是這隻金翅大鵬的對手。

    只有山海劍與齋劍等十餘柄最先出現的劍,劍首微翹,默然生厲,似乎時刻準備著出擊,在萬劍當中,就屬這些劍最為強大、最為驕傲,其中一把劍更是劍身高速顫動,不停地發出嗡鳴。

    劍身微顫,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看著恐怖的金翅大鵬帶著萬道光線向陵墓飄來,這把劍…很興奮,急著去與對方廝殺一場。

    先前陳長生便注意到了這把劍。

    因為這把劍在萬劍裡飛的最高,最為高傲,即便是對黃紙傘裡的劍意都沒有任何退讓之意,同時也最為明亮,反耀著草原邊緣灑來的光線,就像是夜空裡最閃亮的星,自有一種華服貴胄之氣。

    看著那把劍,陳長生很容易便聯想起當初在青藤夜上,落落站在人群之前,第一次表明自己是白帝之女時的畫面,這種驕傲並不會顯諸於外,那種高貴來自於血脈,哪怕對手是金翅大鵬,又怎會心生懼意?

    這把劍現在正在陵墓的上空,距離地面極為遙遠。陳長生把手伸向天空,通過黃紙傘的劍意傳達了自己的想法,然後把那道分散出去的劍意收回了黃紙傘裡,把自由還給了那把劍自己。

    嗖的一聲,那把劍化作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自高空回到陵墓正中的石台上,落入陳長生的手中。

    握住劍柄,陳長生想起了這把劍的來曆,再望向那片萬丈光芒裡的金翅大鵬時,眼神變得堅定了些。

    這把劍叫龍吟劍,非常強大,先前曾經在他的手裡,一招便重傷了騰小明。

    但更大的意義在於,這把龍吟劍曾經屬於大周皇族某位親王。

    那位親王叫做陳玄霸,是太宗皇弟最小的弟弟,自幼天賦異稟,很年輕的時候便已經修至聚星巔峰,即便在那個野花盛開、天才輩出的大時代裡,也堪稱不世奇才,因為他的身上流淌著的是真龍的血脈。

    換個比喻說,他就是那個時代的秋山君。

    陳玄霸很年輕的時候便死了。

    他死的時候,來自天涼郡的大軍剛剛攻下京都,皇朝尚未改元,大周尚未正式建國,他的親王之位也是後來追封的,但沒有任何人對此提出過質疑,與他的姓氏無關,而是因為整個大陸都清楚,天涼郡的大軍橫掃大陸,他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大周皇族千年以來,這位早逝的英武少年是公認的最強者,雖然直到他死都沒有與他的二哥,也就是太宗皇帝較量過,但沒有人敢質疑這一點,因為他是在周園中與周獨夫大戰一天一夜之後,才力竭敗亡。

    到了現在,因為某些複雜的原因,還記得陳玄霸這個曾經霸道無雙的名字的人已經很少了,皇朝正史上關於他的記載也很少,但那些還記得當年曆史的人,每每想起陳玄霸這個名字以及曾經在他腰畔的那把龍吟劍,都會生出很多情緒複雜的感慨。

    因為陳玄霸死的早,所以沒有參與到太宗皇帝與親兄弟們爭奪皇位的血腥戰鬥裡,對那個早逝的英武少年來說,這可以說是某種幸福,但對陳氏皇族來說卻是極大的不幸,因為他如果還活著,在他強大的武力壓制下,這場戰鬥完全可能打不起來,即便矛盾依舊,但或者也不會那般慘烈血腥,最終導致數百名皇族被殺,京都裡血流成河。

    當然還有一種流傳更廣的說法,如果陳玄霸能夠活到後來,太宗皇帝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那些被慢慢銷毀的天涼郡郡治及稗史裡記載的很清楚,陳玄霸明顯要與自己的長兄,也就是建王殿下要親近的多。如果他也參加到那場皇位之爭裡,披著睡衣的太宗皇帝陛下,怎麼可能在百草園裡躲過那場伏殺?

    於是,一個令人心寒的陰謀論出現了。

    眼看著天涼郡大軍即將攻克京都,大周即將建國,自己即將成為高高在上的皇子,擁有無比燦爛的未來,陳玄霸為何會主動進入周園挑戰周獨夫?是的,在現存的不多記載裡,所有曾經的當事者都寫的非常清楚,這場絕世強者之間的戰鬥,是由陳玄霸主動提出來的。為什麼?按照皇族正史的說法,陳玄霸正是因為眼看著大周即將建國,自己不用再背負家族的重任於,是開始繼續追求天道,只是這種說法總欠缺了一些說服力,最重要的是,即將敗了,何至於死?就算周獨夫不在意大周皇族的怒火,難道他不在意太宗皇帝的感受?要知道太宗皇帝是陳玄霸的親二哥,也是周獨夫的結義兄弟。

    過去的曆史再也沒有辦法理清,陳玄霸死了,太宗皇帝也死了,現在看著這座陵墓,基本上可以確定,周獨夫也死了,英雄人物總被風吹雨打去,只剩下這把龍吟劍在周園裡追懷著曾經的榮光,依然當年那般驕傲。

    少年皇族,絕世戰神,真龍血脈,這就是陳玄霸。

    他用的龍吟劍,自然貴氣無雙,傲氣十足,哪裡會懼怕大鵬?

    陳長生看著龍吟劍,感受著劍身裡殘留著的傲意,又莫名覺得無比親切。

    這種親切難以解釋,無比強烈,竟讓他心神激蕩,難以自已。

    他的手顫抖了起來,於是,劍也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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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8 01:27:1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1-18 09:21 編輯

第五十六章 真正的傳承


    金翅大鵬鳥的陰影來到了陵墓前數百里的天空里,雙翅的邊緣散溢著金色的光線,卻給陵墓帶來了黑暗,在黑暗中望去,它的雙眼就像兩團燃燒的神火。

    南客黑發飄舞,嬌小的身體靜靜懸在那兩團神火之間,相形之下極為渺小,但給人一種感覺,她與金翅大鵬鳥之間已經形成一種難以切割的聯系,換句話說,她現在就是金翅大鵬的神魂。

    金光閃耀之間,一道難以想象的恐怖威壓落在了草原上,隨之而起的是一場颶風,即便是南海上最狂暴的風也不可能有這麽多,碎裂的草屑狂舞難安,地面上的汙水被震的粉碎,再沒有一只妖獸能夠站穩,紛紛僕倒在地,陵墓四周空中的萬道殘劍被吹的不停起伏搖擺,就像汪泣里的無數艘船,隨時可能被驚天的巨浪吞沒。

    伴著一聲冷漠而高傲至極的清鳴,金翅大鵬扇動雙翅,向著陵墓加速飛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天空將要壓向陵墓,雙翅邊緣的金光散離然後重聚,仿佛跳躍的火焰,仿佛要活將過來,於是整片草原開始燃燒,無論是血還是水都開始生出熊熊的火焰。

    燃燒的草原上是無數只妖獸構成的黑色海洋,這片黑色海洋也在燃燒,變成了一片火海,無論是高階妖獸還是草原土生的田鼠,都站在火海里,帶著敬畏與虔誠望向天空里那雙橫越數百里的翅膀,發出近乎瘋狂的吼叫聲。

    隨著金翅大鵬的靠近,燃燒的草原變得一片明亮,草原正中間的陵墓卻變得更加幽暗,萬道殘劍拼命地抵抗著那兩道巨翅帶來的罡風,紛紛飛到陵墓正前方。

    密密麻麻的萬道殘劍,在陵墓前組成一道半圓形的劍陣。陳長生站在宏大的劍陣中間,相形之下亦是極為渺小,但他是這道劍陣的神魂。

    他的左手依然握著黃紙傘,沒有將那道劍意從萬道殘劍的身上收回來,因為他很清楚,那些殘劍在經歷與獸潮的慘烈戰鬥後,已經有很多劍快要無法支撐,如果他這時候收回那道離山劍意,那麽根本不需要金翅大鵬做些什麽,那些劍便會殞滅。

    他現在能夠用的只是龍吟劍的劍意,只是時間已經過去了數百年,這把劍的劍意還足夠強大嗎?看著越來越近的金翅大鵬,他默默感受著龍吟劍里的驕傲與親切,是的,那是一種讓他很熟悉甚至親切的驕傲意味,仿佛這就是他先天應該擁有。

    這種莫名來由的親切讓他心神劇烈地震蕩起來,就像折袖每次犯病時那樣,心臟跳動的速度瞬間加快了一倍有余,真元在經脈里運行的速度更是變得快了無數倍,他握著劍柄的手不停地顫抖,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以至於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就連他身體里那片雪原也顫抖了起來。

    這片雪原曾經承載過的厚雪,是他從國教學院定命星以來數百個夜晚不停苦修的成果,是最凝純的星輝,在大朝試里和數十日的戰鬥里曾經數次燃盡,現在還剩下淺淺的一層。

    淺雪易松,隨著那道來自體外的震動,雪片震離原野,拋向空中,遇著那片球形的湖水折射下來的光線,轟的一聲開始劇烈的燃燒。

    星輝雪屑瞬間燃燒成清水,又變成水霧,化作最純凈的真元,充斥著他的身體,然後順著那些幹涸甚至斷裂如山崖的經脈向前流動,一直不停地前進……對於陳長生來說,這是極為痛苦的過程,但他沒有發出一聲悶哼,只是盯著越來越靠近陵墓的金翅大鵬,繼續堅持著,任由那些震動繼續燃燒雪原,真元繼續在體內侵伐向前。

    某一刻,那道真元終於來到了他的手腕里,發自內心的震動與劍柄處的震動相遇,然後融為了一體,變成一道難以形容的戰意!

    龍吟劍已殘,劍意不如當年,但戰意尤存!

    帶著這道驕傲而倔強的劍意,陳長生手執龍吟劍,向著天空里的金翅大鵬刺去!

    一聲清亮悠遠而難明其義的龍吟,在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響起!

    一道極為瑰麗明亮的劍光,帶著近乎真實存在的龍息,破開數十里的距離,來到了天空中,向著金翅大鵬兩團神火般的眼睛之間斬去!

    南客在那里……

    與這道龍吟劍的劍光相比,她是那樣的渺小,只是一個小黑點。但她神情不變,向著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伸出了一根手指。

    通過魂木的聯系,她與金翅大鵬已然一體。她就是金翅大鵬,擁有著近乎神聖領域的力量與精神高度。

    她只需要一根手指,便擋住了龍吟劍的劍光。

    從草原和陵墓望去,金翅大鵬的雙眼之間,出現一道極奇怪的黑色氣團。

    那道氣團在南客的指尖,那是兩道極大力量對沖的結果。

    下一刻,那道黑色氣團瞬間消失,隱隱約約間,空氣里出現很多細小的裂紋,那代表著真實的空間都出現了崩解的征兆,同時,一道巨大的聲音在草原上空響起,仿佛一道雷。

    狂風瞬間從高空來到地面,然後到了千里之外。陵墓崖石間那些倔強的青草盡數被拔離到天空里,吹至不知何處,即便是底部那些崖石上附著的青苔都被剝落,甚至就連崖石表面的石皮都有些發酥。

    草原里燃燒的黑色海洋生出巨潮,金翅大鵬神火般的雙眼下方,至少有數百只低階妖獸直接被生生震死,而陵墓前的劍陣里,也有數十把劍搖搖欲墜。

    陳長生沒有聽到天空里那道雷聲,沒有註意這些畫面,盯著手里的龍吟劍,因為就在先前那一刻,龍吟劍上響起一道極輕微的聲音。

    那是斷裂的聲音。

    龍吟劍斷了,上半截劍身落到他身前的水泊里,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這聲輕響在陳長生的耳中,才是雷聲。

    一道雷在陵墓正門前的石臺上炸開,轟!

    狂風之中,陳長生的身體向後倒掠數十丈,重重地摔在了石門上,煙塵微起。

    他臉色蒼白,血湧至咽喉,但咽了回去。他覺得所有骨頭都斷了,但再次站了起來。因為龍吟劍雖然已經斷裂,但戰意還在。只是……

    即便戰意狂暴至此,即便有萬劍助威,依然不是金翅大鵬的對手嗎?

    陳長生望向斷劍,註意到那道斷口很整齊,很光滑,卻不像是新的,然後才想起來,先前握住龍吟劍的時候,便隱約看到,龍吟劍的劍身上本來就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線。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道線是刀痕。

    無數年前,陳玄霸帶著這把劍來到周園,敗在了周獨|夫的刀下,他雖然死了,卻不肯倒下,這把劍明明已經斷了,卻倔強地不肯讓對手看到。直至無數年後,這把驕傲的劍再次面對一個同樣強大的對手,終於承受不住。

    他握著斷劍,沈默著,緩慢地,再次走回石臺邊緣,望向晦暗的天空里。

    那只金翅大鵬,不知為何需要與南客合體,但它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強大。

    南客已然消失不見,已經真正地與大鵬融為了一體。那兩道神火依然聖潔卻又狂暴,冷冷地看著陵墓中間渺小的他,越來越近。

    天地變色,陰雲翻滾,萬道閃電如蛇般在陵墓上空不停亮起。

    龍吟劍已經斷了,他應該再用哪把劍?山海劍還是齋劍?還是說萬劍齊出?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感覺右手的虎口處出現了一道熱流。

    他還沒有放下龍吟劍,這道熱流來自龍吟劍的半截劍身,這是龍吟劍的劍意——這道驕傲的劍意,帶著依依不舍,離開了龍吟劍的劍身,只是瞬間,先前只剩下半截卻依然驕傲倔強,無比明亮的龍吟劍,變得黯淡無光,仿佛死去。

    那道劍意進入陳長生的身體,然後進入到他腰畔的那把短劍里。

    他雖然劍心已然圓滿,但囿於境界修為,劍意始終未能大成,所以只有通過黃紙傘借來那道離山劍意,才能馭使萬劍斬殺獸潮。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劍意與短劍始終沒有真正的融為一體過,或者換種說法,這把看似尋常普通的短劍,認為他的劍意還配不上自己。

    直到此時,龍吟劍的劍意來了。

    短劍還在鞘中,卻開始微微嗡鳴。

    陳長生明白了龍吟劍的意思,這便是傳承。

    他有些感傷。

    龍吟劍把劍意傳給了短劍,然後死了,短劍卻活了過來。

    他現在只能希望龍吟劍能夠以這種方式延續自己的生命,或者說驕傲。

    那麽,他需要勝利。

    他把半截龍吟劍輕輕擱到地面,站起身來,握住短劍的劍柄向外抽出。

    隨著他的動作,陵墓正門前出現了一個太陽。

    這個太陽隨著短劍的劍身,在鞘口升起,照亮了幽暗的陵墓與草原。

    那是無數道金黃色的光線。

    那是一把無比明亮的劍。

    一道強大無匹的氣息,隨之而生,震驚了陵墓四周所有的生命。

    一片安靜。

    龍吟劍的劍意與短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就像先前陳長生握住劍時的感覺一樣,仿佛天生就應該在一起,但這還不夠。

    這把劍的魂還沒有醒過來。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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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9 21:57: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萬劍成龍


    燃燒吧。

    陳長生對自己說道,很平靜。

    隨著這三個字在他的心里響起,那片承載著星輝雪屑的原野,迅猛地燃燒起來,火勢要比先前大了無數倍,只是瞬間,那些雪屑便燃燒幹凈,同時盈蕩在靈臺山四周的那片清澈湖水的表面,也生出了幽藍色的火焰,看著極為美麗。

    雪屑融為清水,化作雲霧,或者再次凝結為水,或者便以雲霧的形態蔓延,那些都是真元,狂暴地、迅猛地在他的身體里肆虐,強行沖開他堵塞的經脈,幹涸的河床,不管前面是石林還是萬丈深淵,始終堅狠地一路前行。

    狂暴的真元點燃了他的血液,燒蝕著他的腑臟與經脈,帶來難以想象的痛楚,讓他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又讓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明亮。

    陳長生毫不顧忌地把自己的境界提升到了巔峰,站在了生死之間的那道門檻上,他拿自己的生命在拼,唯如此才能給手中的短劍提供足夠多的真元,喚醒它的魂。

    陵墓前方天空里那只巨大的金翅大鵬漠然地俯視著他,有罡風與白色的氣流在它的雙翅邊緣混進光線里,看著異常瑰麗,它眼里的神火更加森然,竟隱約有些敬佩的意思。

    陳長生浴過龍血的身軀擁有近乎完美的防禦能力,然而隨著雪原的暴燃,直至那片湖水也開始燃燒,難以想象數量的真元在他體內暴生,他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住,開始崩裂。

    最先崩裂的是眼角,然後是耳膜,數道鮮血從他的五官里流出,緊接著他臉上的皮膚也開始裂開,道道鮮血溢出,畫面看著異常可怖。在那些裂開的血痕里,可以看到肉骨,也可以看到隱隱若星點的火焰。血在他的臉上淌流著,在他的手上流淌著,打濕了他的衣服,濕了劍柄,落在石臺地面上,然後繼續燃燒。

    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香味,隨著他的血向陵墓四周散發而去,隨著那血的燃燒,香味變得濃郁了無數倍,傳的更加遠,直至要到草原的邊緣。

    對這道香味最敏感的自然是妖獸。陵墓四周的黑色海洋再次暴烈起來,那些被金翅大鵬神威鎮壓的不敢擡頭的妖獸,無法忍受血香里那種仿佛來自生命最深處的誘惑,紛紛擡起頭來望向陵墓上方,急促地喘息著,發著嗬嗬的聲音,淌著涎水,獸眼腥紅,興奮而貪婪。

    金翅大鵬也聞到了這道血香,遮蔽天空里的陰影里,它的眼睛就像兩團飄搖的神火,在這時,那兩團神火轟的一聲暴烈的燃燒起來,漠然的神聖氣息終於有了某種情緒。

    那種情緒是對生命的贊美、向往、渴望,以及……慾望。

    這是陳長生最害怕的一種情緒,是他曾經最害怕的事情,但現在他不怕,因為生死便在一線之間,他的腳已經踩在了門檻上,如果要燃燒自己才能換醒這把的魂,何必在意那些目光?

    金翅大鵬的陰影落在了陵墓上,它展開了雙翅,便覆蓋了這座方圓不知幾千里的草原,無論天空還是大地都變得陰暗一片,陵墓之間更是所有光線,都被遮蔽,漆黑如這片草原未曾見過的真正的夜晚,萬劍微顫,快要承受不住,有些劍漸如落葉飄墜。

    一道絕對至高無上的威壓,與那種最原始而本真的貪婪慾望混在了一起,仿佛變成某種實質的東西,落在了陵墓正門前的陳長生身上。

    瞬間,他身上流淌著的那些鮮血便凝了,燃燒的火焰熄了,被緊緊束在身後的黑發散了,然後從發線末端開始枯萎發黃,漸漸成灰,簌簌落下。

    醒來。

    他看著手里的短劍在心里想道。

    醒來。

    他對自己的內心默默說道。

    內心是什麽?是幽府。幽府在哪里?在靈臺山上。陳長生的幽府門早已開啟,靈臺山上沒有一片落葉,被那片似真似幻的湖水包裹著,山在湖里。

    那片懸在天空里的湖水很清澈,透明至極,表面燃燒著藍色的火焰,在湖水的最深處,黑龍的那道離魂正靜靜地飄浮著。隨著陳長生的呼喚,一道極輕微的顫動從幽府里傳到靈臺山的山道上,然後再傳到湖中,湖水開始輕輕蕩漾起來,輕輕地沖刷著黑龍的身軀,像是溫柔的撫摸,像父親當年沒有離開家的時候每天清晨喚她起床。

    黑龍緩緩地睜開眼睛,豎瞳里浮現出一絲惘然,看著身周的湖水里的冰粒,用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沈睡之前發生了什麽,然後她感受到了湖水深處那座幽府里傳來的震動,聽到了陳長生的聲音,只需瞬間便明白此時外面正在發生什麽,甚至看到了天空里那只的金翅大鵬。

    一道冷漠的氣息從她的眼瞳里散出,那是傲然與輕蔑,雖然此時的她只是一道離魂,也沒有辦法忍受金翅大鵬對自己的挑戰,那抹傲然與輕蔑變成狂暴的怒意。

    一聲清亮憤怒的龍嘯,在湖水深處響起,並未傳遠,激得湖水不停翻滾,湖水表面更加狂暴地燃燒,轟的一聲巨響,黑龍破開湖水,離開幽府,飛越積雪已然燃盡的原野,順著那道雲霧與清水構織而成的真元河流,飛過不再幹涸的河床,飛越斷澗與深淵,隨著陳長生的意識進入他的手臂,然後離開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

    黑龍的那道離魂進入了短劍里,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斥著金色的光線,最令她感到莫名親切的是,在這個世界里她感受到了兩道極為熟悉的氣息。那兩道氣息強大的甚至讓她有些不安,但她生不出抵觸的念頭,因為那兩道氣息都是長輩。

    沒有人知道,就連陳長生自己都不知道,這把短劍與龍族之間有多麽緊密的聯系。

    在西寧鎮舊廟,余人將這把短劍贈給他,他拿著這把短劍參加過很多場戰鬥,這把短劍的鋒利已經帶給世界很多震驚,但事實上這把短劍真正的威力根本沒有發揮出來過。

    因為他的境界修為太普通,沒有辦法修煉出配得上這把劍的劍意,也因為十五年前這把劍被煉制成功之後,一直處於某種不甘的情緒之中,不肯醒來。

    直至此時,龍魂進入了短劍,與龍吟劍的劍意相遇,這把劍終於醒了過來。

    真正地醒了過來。

    陳長生不知道短劍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他知道這把劍已經醒了。

    這把劍的魂醒了。

    他擡頭望向陵墓上空的那只金翅大鵬,神情平靜,眼神明亮,充滿了戰意。陵墓四周的萬道劍,隨著他的目光,緩緩調整方向指向大鵬,將要出征。

    去吧,他在心里對短劍說道,卻不知道這兩個字從自己的嘴里喊了出來。

    “去吧!”

    他把手里的短劍向著天空里擲去!

    短劍化作一道金光,離開陵墓正門前的石臺,向著金翅大鵬疾飛而去!天地之間一片震動,陵墓前泛起萬道金光,萬劍齊鳴,發出或清脆或沙啞的劍響!

    萬劍嗖嗖破空而起,隨短劍而去!大放光明!

    黃紙傘在他的左手里輕輕搖動,似助威,似祝福。

    短劍在幽暗的天空里畫出一道筆直的線。

    一萬道劍緊緊跟隨在它的身後,變成一條約十里長的細帶!

    萬劍來至高空,金翅大鵬的雙翼畔溢出的光線,落在它們的身上。

    萬劍反射著那些光線,不停地閃爍著光亮,仿佛就像是鱗片。

    萬道劍便是萬片鱗,在天空里連在一起,在它們的最前端,是那把短劍。

    短劍散發著難以想象的威壓與光明。

    隱隱約約間,在那片神聖的光明里,仿佛出現了一只金色的龍頭。

    那是一只黃金巨龍的龍首,龍須飄舞,劃破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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