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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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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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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5 00:08: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白帝為姓(下)


     劍意,便是無形的劍。

  此劍起於大殿深處,直刺殿門,離山長老數百年苦修的精深真元,盡在其間,無論天地有形無形,都將被這一劍劈成兩斷,無論落落還是不知何時橫短劍於胸前的陳長生,都不可能攔住這把劍。

  破空聲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而至,來到那把劍前。

  啪的一聲輕響,小松宮那道看似銳不可擋的劍意,竟然就這樣被擋住了!

  更令殿內眾人震驚的是,擋住這道劍意的,竟然只是一雙手掌!

  那雙手掌被劍光籠罩,泛著淡淡的金色,就像是由黃金所鑄一般!

  一片死寂。

  小松宮長老的劍意與那雙手掌之間,發出一連串啪啪碎響。

  再下一刻,未央宮殿外的夜色裡,也隨之發出一連串的啪啪碎響!

  劍與手掌靜止在眾人的視線之前,四周的空氣卻似乎要碎了。

  殿外的夜色似乎已經碎了。

  轟的一聲嗡鳴!

  未央宮殿外那道令秋風不能入的陣法,瞬間破裂!

  微寒的夜色從無數門窗裡灌湧而入,吹得座席間的諸院師生的衣袍呼呼作響,便是夜明珠的光線,在這一刻彷彿都有些搖晃!

  離殿門處稍近些的人,更是連連向跌倒,臉色蒼白,無法呼吸,自然也無法喊出聲來。

  好強大的真元碰撞,好恐怖的撞擊後果。

  殿內依然死寂一片,只有夜風呼嘯的聲音。

  劍意漸漸消弭。

  那雙手掌緩緩收回。

  那雙手掌的主人,是個面容尋常、氣度普通的中年男人,這中年男人生的有些微胖,穿著件滿是銅錢圖案的綢衫,看上去就像是鄉間最常見的土財主,哪有半點高人風範,站在宮殿裡顯得格外不協調。

  這個尋常的中年男人,只憑一雙肉掌,便輕描淡寫地擋住了離山長老小松宮蘊著暴怒的一劍!

  中年男人收回手掌,看著大殿深處的小松宮,臉上露出一絲頗有深意的笑容,然後退回到落落的身後。

  他站在落落身前時,是個尋常富家翁,站到落落身後,也是個尋常富家翁,沒有流露一絲宗師風範,也沒有刻意斂沒氣息扮演管家。

  因為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尋常富家翁,他只喜歡錢,尤其是金。

  但殿內的人們肯定不會這樣認為,人們看著這名中年男人的目光裡,充滿了震駭與困惑。

  能與離山長老小松宮分庭抗禮的男人,至少也應該是天道院院長茅秋雨這種級別的人物,如何能是個尋常富家翁?

  南方使團的人們更是震驚無語,尤其是離山的年輕弟子們,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即便師叔祖先前暴怒之下出劍有些隨意,又因為身在大周皇宮的緣故未盡全力,可這個中年男人只憑一雙肉掌,居然能夠不落下風!

  小松宮站在席後看著殿門處那個中年男人,情緒很是複雜,似乎想起了些什麼事情,卻又不敢確信。

  一聲極輕微的碎聲響起。

  這聲音很輕,只有關飛白等離得最近的離山弟子才能聽到。

  也只有他們才能看清楚,小松宮長老腰間的佩劍劍鞘上……出現了一道裂紋!

  身為離子弟子,他們哪裡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不是分庭抗禮,也不是不落下風,那個看似尋常的中年男人,竟然在這次比拚裡勝了小松宮長老!

  ……

  ……

  殿內安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落落身後那個尋常中年男人的身上。

  徐世績面色鐵青,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他知道那名叫落落的國教學院女學生來歷神秘,身世不凡,卻沒想到,她居然能夠收服實力境如此恐怖的強者為下屬,那個中年男人是誰?這個叫落落的小姑娘又是誰?

  小松宮枯瘦的身軀上的袍子輕輕飄拂,那是被殿外的夜風吹動,也是因為他袖中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先前那次交鋒,只是瞬間便分開,看似沒有勝負,但他清楚自己敗了,而且受了不輕的傷,經脈受震,真元外溢……但真正令他感到震撼的,不是那個中年男人的強大,而是他隱約間想起的某件事,某個人。

  當年的某件事,當年的某個人。

  小松宮看著那名中年男人微微眯眼,有些猶疑不定,問道:“你是……”

  那名中年男人站在落落身後,輕輕咳了兩聲,聽得出來,先前的交手,他也受了些傷。

  這咳聲很輕,落在小松宮的耳中,卻像是雷聲一般。

  中年男人說道:“不錯,是我。”

  小松宮驟然色變,蒼老的臉頰如雪一般慘白,眼睛裡湧出無窮怒火,卻無法掩去最深處的那抹悸意。

  “金玉律!”

  “你怎麼會在這裡!”

  ……

  ……

  小松宮長老滿是憤怒怨毒的喊聲,迴蕩在未央宮裡。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都驚呆了,看著那名中年男人的目光裡,不再有困惑,只剩下震駭,或者說敬畏。

  苟寒食、關飛白等離山內門弟子,都聽說過師叔祖此生最大的恨事,此時望向那名中年男人的眼光極為複雜。

  便是驕傲冷漠的唐三十六,在聽到金玉律這個名字後,也嚇了一跳,看著那名中年男人,眼睛瞪的極大,似乎想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人。

  陳長生他認識這名中年男人,他只知道這名中年男人是落落身邊管家一樣的人物,每天百草園送過來的餐食都是由此人精心安排,他與此人打過幾次交道,沒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就覺得……這個中年男人很囉嗦,很像個大媽。

  中年男人便是百草園裡的金長史。

  陳長生哪裡能想到,這個很像大媽的金管家,竟然是如此強大的男人。

  但他沒有聽過金玉律這個名字,所以有些無法理解殿內的死寂和眾人異樣的目光。

  金玉律,是這片大陸傳說中的人物。

  當年人族與妖族聯手,與魔族連年大戰,他一共出任了三次糧草官。

  糧草官很重要,但凡失期,說不定便會造成毀滅性的慘痛後果。

  他說糧草軍械什麼時候能送到什麼地方,便一定能送到,一次意外都沒有。

  因為他說一不二。

  任何質疑他的決定的人,都已經倒在了北方的風雪裡。

  金玉律,妖族四大神將之首。

  大周太宗皇帝陛下,御筆親讚:金科玉律!

  ……

  ……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輕嘆一聲,站起身來。

  陳留王無可奈何,站起身來。

  莫雨有些頭痛,揉了揉眉心,終究還是站起身來。

  以金玉律的戰功資歷與德行,自然當得起這樣的禮數,但對上述知曉百草園秘密的大人物來說,更重要的是,金玉律都已經亮明了身份,那麼某人自然也要亮明身份,既然殿內所有人都要起身,那麼他們不如先起身。

  今夜的青藤宴,必然要記載在史書上了。

  稍晚片刻,殿內其餘的人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從金長史的身上,移到了他身前那名小姑娘的身上,移的很緩慢,因為很沉重。

  南方使團眾人臉色微白,關飛白隱有不甘,呼吸都粗了數分。

  苟寒食神情凝重,心想原來一直在京都。

  天道院座席裡,莊換羽緩緩起身,眼睛裡滿是痛苦,身形微搖,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

  從青藤宴第一夜開始,無數人都在猜測,國教學院裡那個小姑娘的身份。

  人們只知道她來歷必然不凡,身世神秘,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到。

  準確地說,沒有人敢往那個方向去猜。

  今夜,金玉律安安靜靜站在了那個小姑娘的身後,小姑娘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唐三十六看著落落,神情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片安靜,無人出聲。

  終究需要有人來打破這片安靜。

  陳長生轉身,靜靜看著落落。

  落落低頭,喃喃說道:“先生,我可不是故意要騙你。”

  在國教學院裡她曾經說過,只要陳長生問她就一定會說。

  陳長生沒有問。

  現在不用問也知道了。

  但似乎總少了一些什麼陳長生看著小姑娘緊張的模樣,笑了起來,溫和問道:“妳是誰?”

  她想了想,說道:“我是落落。”

  陳長生認真說道:“這不是壞事情,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是的,先生。”

  落落抬起頭來,望著殿內那些神情各異的目光,平靜向前走了一步。

  夜風入殿,青絲在頰畔輕飄。

  她是個穿著學院裙的小姑娘,眉眼秀麗,猶有稚氣,只是尋常。

  但她向前走了一步,便站到了整個世界的面前,站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學院裙,彷彿變成了皇袍,一道貴意,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

  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整座宮殿似乎真的明亮起來。

  這是真正的貴氣。

  人們下意識裡避開她的眼光,有的人甚至惶惶後退數步,更沒有人敢與她的目光對視。

  不是畏懼,而是太過明亮。

  她就像是一輪初生的朝陽。

  平靜而紅暖,但必須保持足夠的敬畏與距離。

  她看著殿內的人們平靜而驕傲說道:“我姓白,白帝的白。”

  西方萬里妖域,域深處有大城,在忘川起源處,巍峨壯觀,八百里紅河繞城而過。

  城名白帝城,因為白帝居於城中。

  她是當代白帝獨女。

  八百里紅河兩岸,都是她的封土。

  她是落落。

  她是落落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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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5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有一個少年


    忘川盡頭白帝城,八百裏紅河為封土……還能是誰?

    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居然出現在這裏!

    殿內的人們神情震撼至極,伴著簌簌的衣衫磨擦聲,盡數起身準備行禮。

    “家母,大西洲長公主殿下。”

    落落看著殿內眾人,繼續說道:“家父白行夜。”

    隨著這兩個名字響起,大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緊張,沉默的仿佛死寂一般。

    這兩個名字代表著無上的權威與力量,這兩個名字都在五聖人的行列裏。

    白帝城裏這對夫婦,都是與聖後娘娘、教宗大人平級的人物。

    南方使團的人們沉默無語,待他們看著落落身後的陳長生,臉色更是變得異常難看。

    人們先前便注意到落落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與眾不同。

    果不其然,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說道:“家師陳長生。”

    說完這句話,她回頭看了陳長生一眼。

    家父、家母、家師。

    她是這樣說的,便等若說,她把這三者放在相同的位置上。

    和京都裏有些人事先的想法不一樣,落落進入國教學院並不是為了有趣的經曆,而是真的要學習,她把陳長生視作家人和尊敬的長輩。

    殿內的人們震愕無語,苟寒食的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

    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與白帝夫婦相提並論!

    “請問,我家先生有什麼地方比不上秋山君?”

    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問道。

    南方使團眾人無言以對,因為沒法回答。

    秋山君再如何天才,單從身份地位上來論,又如何及得上帝女之師?

    落落又望向散席裏先前那個大發謬論的寒酸年輕學子,挑眉問道:“為了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北需要合流,所以徐有容必須嫁給秋山君?就因為所謂大義,便要一個女子嫁給她不想嫁的人?”

    那名年輕學子聲音微顫說道:“難道不應該嗎?”

    “當然不應該!”

    落落看著那人嘲諷說道:“那是我家師娘,你居然要她嫁給別的男人,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細。”

    那名年輕學子滿臉漲的通紅,很是憤怒,卻不敢說什麼。

    落落望向殿內眾人,說道:“大義名份?本殿下就是大義,我家先生天然便有大義在手,你們居然想用大義來威脅他,真是笑話!”

    那名年輕學子想要解釋些什麼,但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頓時汗出如漿。

    殿內也沒有任何人敢反對落落的這句話。

    因為要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方合流的進程應該加快,所以先前這名年輕學子才會說,徐有容應該嫁給秋山君。

    但誰都知道,妖族與人類的聯盟,才是對抗魔族的根本!

    如果說對抗魔族是大義,那麼維護妖族與人類之間的良好關係便是最大的大義!

    按照這名年輕學子和某些無恥者的邏輯來看,既然落落肯定會代表妖族支持陳長生與徐有容之間的婚約,那麼任何試圖阻止這場婚約的人,都是在試圖激怒妖族,都是想要破壞兩族之間的聯盟,那不是魔族的奸細又是什麼!

    難道為了人類南北合流的進程,便要得罪人類最堅定最強大的盟友?荒唐!

    沒有人會這樣選擇。不要說此時殿內的人們,即便是教宗大人、南方教派的聖女,離山掌門,甚至是聖後娘娘,都不會承擔這種責任。

    大義?終究不過是利益,或者說權勢,仔細想來,真的有些可笑。

    那名年輕學子渾身被汗水打濕,直至此時,才看到自己隱藏在衣冠與大義名份下那些不得見人的心思。

    他的臉依然通紅一片,只不過現在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羞恥。

    殿內鴉雀無聲,很多人如這名年輕學子一般羞愧,不知如何言語。

    苟寒食看著落落,神情很是複雜。

    “但凡要些臉,這時候便應該離開,還在這裏拚命掙紮有什麼意思?”

    唐三十六看著他嘲弄說道:“死心吧,你家大師兄秋山君娶不著老婆了……難不成,你現在還敢當眾殺了陳長生不成?”

    離山劍宗的弟子們都站著,聽著這話,憤怒至極,紛紛握住劍柄,然後望向苟寒食。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不顯鋒利,卻更堅定。

    秋山家家主從陳長生拿出那封婚書後,便一直沉默,直至此時,再也無法忍了,盯著唐三十六寒聲說道:“汶水先生可好?”

    唐三十六神情微變,道:“想拿我家老爺子壓我?要臉嗎你?”

    秋山家是南方真正的千世大族,最在意的便是顏面,他做為汶水唐家的子弟,當然明白這一點,卻是毫不客氣。

    今夜青藤宴多番變故,其實有數次機會,雙方可以暫時緩解對峙之勢,尋找到各自的台階離開,但因為某些原因或者說對局勢的錯判,南方使團在這幾次時機前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以至現在進入如此尷尬的局面。

    當前局面如此尷尬,除了上述原因,也要歸功於唐三十六和落落連番的嘲弄與譏諷。

     落落對小鬆宮長老等人奚落喝斥,是因為那些人對陳長生奚落喝斥在前,她最看不得這種事情,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這裏,怎麼做怎麼有理。

    唐三十六對小鬆宮和秋山家主這樣的人物喝來罵去,卻完全是因為他的性情。

    無論按輩份還是別的方面,他都不應該有這樣的表現,這樣會顯得太荒唐,太浪蕩,太不羈。

    不羈的不見得都是浪子,更可能是紈絝或者敗類。

    在很多人眼裏,唐三十六的表現都很粗俗,很放肆,很令人不喜,很混帳,完全不像世家子弟,更不像天道院的天才少年。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因為他不喜歡這些人。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就要罵。

    這就是他的性情。

    他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真正的少年,看著春風不喜,看著秋風不悲,看著冬雪不歎,看著夏蟬不煩,他看著喜歡的才喜,看著厭憎的便煩,看著不公平的便歎,看到夕陽下的壯烈背影才會悲。

    他喜歡獨處,喜歡睡覺,就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他有些輕微自戀,非常驕傲自信,活的無比自在,人世間的蠅營狗苟和他沒有關係,看見不高興的便要罵,看見喜歡的便要去親近。

    他就是這樣的少年,本性如此,就算他不是青雲榜上的天才,只是個在牆角根曬太陽的少年乞丐,看著乘輦經過的漂亮郡主少女,也會吹兩聲口哨,看著欺男霸女的富家少爺,也會偷偷踹兩記黑腳,才不會管會不會被侍耳揍出滿頭的青包。

    所以他在京都裏沒有什麼朋友,除了陳長生,所以他在天道院裏得罪了很多同窗,包括莊換羽,所以他很早便放話,如果遇著那個喜歡殘害普通人的宗祀所的小怪物,就一定要把他廢了,所以才會有後來他參加不了青藤宴前兩夜的故事。

    唐三十六就是這樣的人,喜歡是真喜歡,不喜歡就是真不喜歡,所以喜歡他的人會非常喜歡他,比如汶川家族裏的老爺子,比如天道院的莊副院長,不喜歡他的人是真不喜歡,比如此時南方使團裏那些憤怒的年輕人們。

    他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放肆!還不趕緊向前輩道歉!”

    一道聲音從天道院的座席裏傳出來。

    這時候殿內所有人都站著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誰,直到片刻後,人們才知道,說話的人竟是莊換羽。

    人們有些驚訝,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訓斥唐三十六,更不明白,為什麼說話的人是他。

    即便唐三十六的言談有些粗俗可鄙,對離山劍宗與秋山家的前輩不夠尊敬,但要教訓天道院的學生,自有院長茅秋雨,場間還有莊副院長,怎麼也輪不到莊換羽出麵,雖然他是青雲榜排第十的天才,但畢竟只是個學生。

    更何況在當前局勢下,茅秋雨院長都一直保持著沉默,莊換羽又憑什麼訓斥唐三十六?

    茅秋雨轉身看了莊換羽一眼,神情平靜。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莊換羽的身上。

    莊換羽神情微變,他也不知道先前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那句話。

    但話已出口,如何還能收得回來,他緊緊抿著嘴,面色有些鐵青,卻依然盯著唐三十六。

    他以為自己顯得鐵面無私,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已經很是失態。

    莊換羽忽然失態的原因很複雜——今夜青藤宴來了無數大人物,便是他只能靜坐席間,不敢放言,但誰能想到,平日裏不被他放在眼裏的唐三十六,卻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放肆的厲害,這讓他下意識裏生出很多厭惡。

    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落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道院裏的傳說,落回到現實裏,原來依然還是傳說。

    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與那位師妹的將來,在今夜驟然粉碎。

    原來那位師妹……便是傳說中的落落殿下!

    那麼無論他怎樣奮鬥,哪怕成為超越秋山君的天才,也不可能與她在一起了。

    深深的失望與絕望,變成了憤怒——但那抹情愫,一直隱藏在他心底,從未告人,那麼,今夜的失望與憤怒,自然也無處發泄。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唐三十六,那是他平日裏可以隨意訓話的師弟。

    於是,便有了那樣一句話。

    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唐三十六。

    先前離山劍宗的關飛白曾經喝斥過唐三十六放肆,唐三十六回了他一句放你媽的肆。

    這時候莊換羽喝斥他放肆,他又會怎麼回?

    南方使團有些人的臉上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心想你們周人內部出現了問題,該怎麼解決?

    苟寒食看了莊換羽一眼,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關飛白看著莊換羽微微皺眉,有些不喜。

    唐三十六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望著天道院的座席方向,那些同窗沒有一人回應他的眼光,茅秋雨歎息一聲,準備說些什麼,莊副院長臉色有些蒼白,看著他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似乎很是為難。

    他沉默片刻後微澀一笑,說道:“真沒勁。”

    “確實挺沒勁。”

    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完全不像你平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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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6 00:3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第四個人


  「平時的樣子?那是怎樣?」

  見說話的人是陳長生,唐三十六的神情頓時活了過來,翻著白眼問道。

  「就像先前那樣,你會直接罵娘。」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待罵累了,你會倒頭就睡。」

  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師生所在的座席,沉默片刻後聲音微低說道:「終究有些人對我不錯。」

  天道院入院考核時,陳長生曾經遠遠瞥見一些畫面,知道那位莊副院長對他極為照拂,此時看他的目光果然落在莊副院長身上,心想其間必然隱藏著一段故事,大概正是因為此人,唐三十六才會與平時表現的很不同。

  「不過,做人首先確實應該做自己。」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座席,想著這數月學院生活裡隱藏著的霜風雪雨,想著被同窗針對,想著青藤宴前兩夜自己的遭遇,唇角微翹,露出意味莫明的笑容。

  如果是平時,陳長生不會對他的選擇提供任何意見,哪怕是唯一的朋友,因為性情使然,但今夜遇著這樣的事情,又像唐三十六在天道院裡一樣遇到了對手無恥的圈套,在黑色巨龍前艱難無比才逃出生天,很多事情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他看著唐三十六,什麼都沒有說,但平靜而肯定的眼神便代表了支持。

  「居然要我向那些南人道歉?」

  唐三十六看著莊換羽說道:「這件事情太沒勁,你表現的也太沒勁。」

  殿內響起驚愕的議論聲。

  莊換羽是青雲榜第十,乃是青藤諸院裡年輕強者的領袖人物,與在南方呼風喚雨的神國七律齊名,雖然先前表現的有所失態,令人不悅甚至不恥,但他畢竟是天道院的招牌,唐三十六做為天道院學生如此直指其非,未免顯得有些不敬。

  「因為沒勁,所以不好玩,既然不好玩,那我還繼續在這裡玩做什麼?你們不要想著拿天道院同窗的情份來約束我,拿老師的身份來管制我,拿師兄的體面來讓我閉嘴,因為我……決定退學。」

  唐三十六看著曾經的同窗和老師們,神情平靜說道:「我決定退出天道院。」

  即便殿內眾人,今夜已經經歷太多震撼,此時聽著他的這句話,依然是一片嘩然!

  天道院乃是大陸第一學院,不知培養出多少絕世強者,當代教宗大人便是出身於此,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也多落於此間,雖然這數年,天道院的年輕學生被南方的神國七律搶去了很多光彩,大周朝內部又出現徐有容這樣一個絕世天才,但天道院畢竟還是天道院,沒有任何人敢質疑這座學院的地位,所有人都以考進天道院為榮,多少人苦苦求索只為踏進天道院那座院門,今夜居然有人主動要求退出天道院!

  殿內嘩然之聲持續,天道院師生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莊副院長的臉色更是有些微微蒼白。

  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天道院院長茅秋雨卻沒有什麼反應,老人臉上的神情反而顯得有些釋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很多人會問我為什麼。」

  唐三十六看著眾人面無表情說道:「天道院擁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學生,我必須承認自己也受了很多照顧,我就算受了些委屈,和這些相比,似乎也不足以讓我做出退學的決定,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現在的天道院,真的很沒勁。」

  「沒勁,就不好玩,不好玩,我何必還在這裡繼續玩下去?」

  這是先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很多人都想了起來。

  「居然就因為我說過要廢了天海牙兒,學院裡的老師和一些師兄便會禁止我參加青藤宴!就因為我要挑戰莊換羽,便有人把我用禁制困在藏書樓一夜!不要和我說什麼大局為重,以往年間的天道院哪裡用得著在乎什麼別人的大局?現在的天道院呢?居然連天海家都怕!這算怎麼回事?這根本不是我在書上看過的天道院,這樣的天道院沒勁透了,太不好玩了!」

  唐三十六看著天道院師生說道,說的話很輕佻,神色卻極為嚴肅,因為這是他臨行前的真心話。

  聽著這番話,大殿內變得更加嘩然騷動,因為這個來自汶水的少年提到了天海家。

  這段話裡有很多內容,但人們只聽到了天海家。

  居然連天海家都怕!

  他居然用了居然兩個字。

  他居然認為天海家不應該怕!

  陳留王微低著頭,他身前的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隻酒杯,裡面有酒水反耀著夜明珠的光線,很是美麗,他看的彷彿出神。

  莫雨神情漠然看著唐三十六,右手輕輕握著茶杯,杯中的茶水沒有蕩起一絲漣漪。

  天海,是聖后娘娘的姓氏,天海家,便是聖后娘娘的母家,自十餘年前那場殘酷朝爭之後,天海家已然代替陳氏,成為這片大陸上與西方白氏相類的最尊貴的幾個姓氏之一,如果要從權勢來論,更是毫無爭議的天下第一。

  當今大周,即便是教宗大人居住的離宮,面對天海家都會溫和待之,即便無數人私底下把天海家恨的要死,卻沒有一個人敢在公眾場所說這樣的話,誰能像唐三十六這樣,當著眾人的面直斥其非?

  人們看著唐三十六的眼神有些複雜。

  佩服有之,憐惜有之,當然,更多的眼神是像在看一個白痴——今夜這少年打臉打上癮了嗎?居然連天海家也不放過?

  唐三十六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這些視線,也根本沒有去想自己這番話裡隱藏著怎樣的凶險,他看著莊換羽神情冷漠說道:「我知道你小時候過的苦,但那不是你可以指責任何人的理由,不要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人前擺出風清雲淡的模樣,內心裡卻一直在自怨自艾,明明已經排進青雲榜前十卻還是覺得命運不公,不然自己能夠像秋山君那樣強,你幽怨給誰看呢?我最受不了、也最厭憎這樣的人,現在的天道院裡就是像你這樣的學生太多,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像個戲園子,整日裡咿咿呀呀,唱些軟綿綿的曲子,當然沒勁!」

  殿內漸漸安靜,人們看著天道院的座席,看著莊換羽。

  莊換羽沉默了很長時間,神情漸漸平靜,看著唐三十六說道:「我先前確實有些失態,無論你做錯什麼,無論你是不是在意天道院的存續,也輪不到我來批評你,而且你說的這些話雖然難聽,但也有些道理……只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你進天道院後,老師們還有我們這些人都不喜歡你?為什麼如你感覺的那樣在暗中排擠你?驕傲?不,天道院的學生理所當然應該驕傲,你是汶水唐家子弟,自幼含著金匙出生,入院便有大人物照拂,可以不上課,可以不守院裡的規矩,該得到的卻分毫不少,別的同窗呢?他們苦修苦讀才能有所收穫,自然瞧不起你這樣只會走捷徑的人。」

  此時殿內散席上坐著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家的學生,南方使團裡的數十名年輕學子,更是大多數都是貧寒子弟,神國七律裡那三名年輕人聽著莊換羽這番話神情微寧,眾所周知出身苦寒的苟寒食亦是若有所思。

  莊副院長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知道莊換羽說的照顧唐三十六的大人物就是自己。

  「你說的或者也有道理,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有傳承千年的習慣,可能老師和你們都認為,唯歷盡清苦磨難者,才能真正有出息,但……我家就是有很多錢,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讓我去扮窮人,還是要我家老祖父把家財盡數散盡?那樣聖后娘娘大概會很高興。」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說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習慣,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今夜我們不說對錯,只是既然彼此不合適,那麼這件事情便永遠不可能變得好玩,所以,我退出天道院。」

  「你給我閉嘴!」莊副院長臉色難看喝道。

  他年輕時受過汶水唐家恩德,與唐家之間有很多舊年情誼故事,他既然答應唐家長輩照顧唐三十六在京都裡的生活,哪裡會眼睜睜看著他亂來:「胡鬧夠了吧!你父親把你交在我手裡,你真當我不敢管教你!」

  唐三十六看著他想了會兒,撓了撓頭說道:「莊叔,你總說是我父親把我托給你照看……其實來京都的路上,我早就把那封信拆開看了,我知道托你照看我的人是我母親,所以你就不要再用那句話來壓我了。」

  莊副院長氣的手指微顫,說道:「你這個傢伙,怎麼能把信……把信給拆了!」

  不知為何,一旁的莊換羽聽到這句話後臉色微白。

  唐三十六說道:「總之,今夜我就要離開天道院。」

  莊副院長苦澀說道:「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預科已經結束,你要退學,明年的大朝試怎麼辦?」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發現這確實是個問題。

  「這不是問題。」

  陳長生微笑說道:「來我這裡啊。」

  唐三十六挑眉道:「來你這裡?」

  陳長生說道:「國教學院的學生,也有直接參加大朝試的資格。」

  這條規矩他絕對不會弄錯,初入京都後,他就是為了不參加預科考試,直接參加明年初大朝試,才千方百計想要進入青藤六院,只不過沒有想到,命運最終讓他成為了國教學院多年來的第一位新生。

  唐三十六的墨眉挑了更高了些,似乎發現了什麼很有趣、很好玩的事情。

  「你們那兒現在有幾個人?」

  「三個。」

  陳長生指著自己和落落,說道:「還有一個今夜留在國教學院裡,你見過的。」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然後笑了起來,說道:「再算我一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那我們就有四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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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請賜教


    退學,是件大事,從天道院退學,這事兒就更大了。

    莊副院長反應之所以如此強烈,是因為他很清楚,一個離開天道院的學生,哪有別的學院敢再收進去?是的,宗祀所,離宮附宮、摘星學院、青矅十三引都各有背景,但在京都,天道院終究是特殊的……

    他哪裏會想到,這件事情到最後竟會發生這樣的轉變?國教學院居然站了出來。

    莊換羽看著莊副院長擔憂的神情後,只覺嘴裏一陣苦澀,看著陳長生說道:“他畢竟是我天道院的學生,就算國教學院現在沒有院長老師,不清楚這些規矩,但總不能你說收便收了。”

    正如莊換羽說的那樣,陳長生不清楚那些不能言諸於眾的規矩,根本沒想過國教學院不能收唐三十六,對落落吩咐道:“回去後把他的名字加到名冊了,別忘了讓他按手印。”

    聽著這話唐三十六的神情有些怪異,總覺得這好像是賣身的節奏。

    落落清脆地嗯了聲,毫不遲疑地應了下來。

    殿內的人們有些吃驚,尤其是離他們近些的座席上的師生,看的清楚,從開始到現在她陳長生的態度真的就像是學生對先生一般,人們越發震驚不解,這個姓陳的少年究竟何德何能,讓落落殿下如此尊敬?

    “可惜有些晚了。”

    既然已經說好加入國教學院,唐三十六自然不會反悔,只是看著落落對陳長生的態度,有些遺憾,心想,如果自己提前就進了國教學院,這件事情會更有趣,為朋友兩肋插刀,去一個破敗的學院撐場面,何其瀟灑,而現在整個大陸都知道落落殿下在國教學院求學,他這時候再加入國教學院,哪裏能撐得起什麼場面,反而容易給人一種抱大腿的感覺。

    陳長生知道他在想什麼,覺得他想的太多,說道:“這些細節不用在乎,他人的看法不用理會,現在學院裏就我們幾個人,勝在簡單,把事情弄複雜了沒有意思。”

    唐三十六心想確實有道理,但覺得被他說教很是惱火,嘲諷道:“這就開始提前上課了?”

    殿內的人們看著這陳長生三人旁若無人說著國教學院的事情,心情各異,感覺相當複雜,人們很清楚,今夜之後,破敗了十餘年的那個墓園將獲得真正的新生,被遺忘多年的國教學院正式回到了世人的眼中。是的,現在的國教學院只有四個學生,沒有院長也沒有老師,連雜役也沒有一個,依然冷清至極,但今夜之後,誰還敢像從前那般無視國教學院?

    殿裏忽然響起掌聲,清脆而平穩,沒有一點急促,不顯敷衍,沒有刻意拖緩,不是嘲諷。

    掌聲響起來,苟寒食的聲音也響起來。

    他看著陳長生三人,認真說道:“恭喜國教學院。”

    眾人神情微凝。

    這是今夜青藤宴上,苟寒食說的第二句話。

    先前陳長生拿出婚書,令整座大殿沉默無語的時候,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希望陳長生能夠更多的考慮徐有容的意見,那句話平靜恬淡而直指人心最柔最弱處,如果不是白鶴北來,今夜的局面會向何處發展都還說不準。

    這時候,他再一次開始說話。

    殿內的人們有些緊張,知道有事情即將發生。

    莫雨姑娘曾經想過直接中斷青藤宴,讓這場已經變成鬧劇的提親趕緊結束,卻因為小鬆宮的出手以及金玉律的震撼登場而被打斷,那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唐三十六退出天道院的事情,是周人內部的爭執,其後加入國教學院,也與南人無關,南方使團的沉默不代表他們就此接受了現實,青藤宴沒有結束,才剛剛開始。

    苟寒食的神情很淡然,看不到任何先前被陳長生等人連番打擊的痕跡。

    “在來京都的旅途上,便得知了國教學院重開的消息,我一直在想,十幾年時間過去了,國教學院這樣擁有非凡曆史的地方,確實也到了複興的時候,對此我很歡喜,只是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夠承擔這樣的使命。”

    他看著陳長生三人說道:“今夜才知道,原來落落殿下便在國教學院,才知道,原來殿下的授業先生,居然也是國教學院的學生,如此看來,國教學院豈有不複盛的道理?”

    “很多人都想知道,國教學院現在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我也不例外……感謝聖後娘娘,允許我們南方所有宗派子弟參加大朝試,今年朝廷更是邀請我們前來參加青藤宴。”

    說這句話的時候,苟寒食離開座席,向著階下走了數步,明明離殿門處的陳長生等人只是稍近了些,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他正站在他們的身前,對他們溫和而平靜地說著話。

    “今夜是青藤宴第三夜,也是青藤諸院及受邀請的諸位學子們競技切磋的最後機會。”

    “我們從萬里之外趕來,既然是來參加青藤宴,自然不能錯過。”

    “離山劍宗,請國教學院賜教。”

    ……

    ……

    殿內很安靜,卻不像先前那般死寂,很奇妙的是,對於苟寒食的話語與提議,人們並不驚訝,似乎所有人的內心深處早就已經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且隱隱期盼之。

    只是在苟寒食說出這番話之前,人們其實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今夜是青藤宴。

    對南方使團來說,苟寒食的提議是最好的選擇。

    他如果直接挑戰陳長生,會被世人認為是離山不忿秋山君婚事被阻,憤而報複傷人,他也不擔小鬆宮長老與金玉律之間的掌劍相交和久遠過去的那個故事,不提落落殿下的身份,不提唐三十六辱及師門,只提青藤宴。

    青藤宴上有規矩,學院之間可以互相挑戰。

    這個不是大周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與太宗皇帝也沒有關係,青藤宴不是大朝試,但曆史其實相差不了多少年,所以青藤宴的規矩依然值得尊重,難道周人準備自己破壞?

    大殿安靜無聲,人們沉默無語。

    便在這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苟寒食再次開口。

    他看著陳長生淡然說道:“是的,剛才我說的都是借口,或者說理由。”

    陳長生微怔,落落微凜,唐三十六微驚,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這樣一句話。

    殿內的人們更是有些愕然。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情,無論是與非,對我南人而言,對我離山宗門而言,都不是什麼太過愉快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我家大師兄不在,對於此事,他的意見無人能夠聽見,我以為這是不公平的。”

    苟寒食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做為離山弟子,我有責任維護師門聲望,做為師弟,我要代表師兄展現一下態度,所以哪怕明知道青藤宴這個借口或者理由有些無趣,我也要做些事情,因為我們需要平靜地離開這座宮殿。”

    最後,他向著陳長生揖手說道:“請賜教。”

    場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陳長生三人。

    陳長生看著苟寒食,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知道苟寒食的想法,離山劍宗想通過挑戰國教學院

挽回一些顏面,而且在這個過程裏,可以證明自己遠遠不如秋山君,事實上苟寒食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將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明處。

    這就是磊落嗎?

    他看著苟寒食說道:“只是看似磊落罷了。”

    苟寒食平靜說道:“不是磊落,只是堂堂正正。”

    是的,離山劍宗的心思並不磊落,但苟寒食將一切亮在明處的做法,直接挑戰國教學院的提議,卻是堂堂正正,沒有任何可以被指摘的地方,所以,非常不好應。

    以陳長生的性情,今夜如果不是被東禦神將府和皇宮裏的大人物設計,對這門婚事,他都不會表現出如此激烈的態度,如果只有他自己,面對苟寒食的挑戰,絕對會轉身就離開。

    但現在他不是自己,他代表著國教學院。

    對於那座有棵大榕樹,有座湖,有滿樓藏書和斷井頹垣的校園,他已經有了感情。

    離山劍宗挑戰的也不是他,而是國教學院。

    那麼,他就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做。

    他望向落落和唐三十六,想知道他們的想法,卻有些無奈地發現,落落和唐三十六的眼睛裏都有著強烈的渴望,明亮異常,甚至有些灼人,令人無法直視。

    這兩個家夥對戰鬥的渴望,不怕事的心態,確實令人無法直視。

    “嗯……打還是不打?”陳長生問道。

    國教學院沒有院長老師,只有他們這幾個學生,這樣的大事,自然只好商量著辦。

    落落依然乖巧,稚聲稚氣說道:“先生說打就打。”

    唐三十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別人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好意思不打?”

    看似沒有明確的答案,落落表示聽他的話,唐三十六用的反問句,但實際上,所有人都清楚他們兩個人的意思。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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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7-28 14:39 編輯

第七十三章 意難平


  除了天書陵前那面石壁,青雲榜、點金榜這些由天機閣評選出來的榜單,最看重的是什麼?自然是榜上強者之間的戰鬥,但凡上榜的人,無論身份地位如何,都會有戰鬥經驗,再少也會有一次。

  陳長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問道:「那麼,怎麼打?誰去打?」

  落落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右手握住腰間落雨鞭的鞭柄,向前走了一步,說道:「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

  唐三十六哪裡會讓她搶走這種機會,說道:「我是新來的……得讓我表現一下。」

  當今大陸,離山劍宗的地位特殊,因為他們的年輕一代很強。唐三十六確實是少年天才,依然沒有辦法和對方相提並論。不要說苟寒食,便是其餘那三名離山年輕弟子,在人們看來,都可以輕鬆地戰勝他。

  神國七律,盡在離山……他們在青雲榜上的排名都遠遠高過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卻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些,他看著苟寒食,眼睛越來越亮,很是興奮。

  畏懼這種詞語,從來不在他的字典裡——他本想在青藤宴第二夜裡挑戰青雲榜排第十的莊換羽,卻被學院反對,今夜剛剛決定加入國教學院,便碰著能與神國七律戰的好事,他哪裡能錯過。

  是的,這是好事。

  「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年青藤宴的第三夜……應該是文試。」
  
    苟寒食沒有看唐三十六,只是靜靜看著陳長生,說道:「你能被殿下拜為老師,自然有過人之處,學識必然淵博,只是聽說你未能洗髓成功,那麼我想,文試恰好是很好的選擇。」

  他沒有把這句話完全說明白,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做為這場婚事的另一方——且不要提究竟是第二方還是第三方——秋山君未能到場,他做為秋山君最信任的同門,想要請教的對象,名義上是國教學院,實際上當然是陳長生。

  離山劍宗挑戰國教學院,便是他要挑戰陳長生。

  殿內很是安靜,苟寒食這番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充分地表明了離山劍宗對弱者的同情,對公平的追求,雖然你沒能洗髓成功,但恰好青藤宴第三夜是文試,那麼你還有什麼道理不下場?

  但實際上這項提議沒有任何同情,更談不上公平。

  苟寒食通讀道藏,學貫南北,不要說殿內這些年輕學子,即便是離宮裡那些終生與道藏打交道的老教士,也不可能在文試方面勝過他——這是整片大陸公認的事實,如果要論修為境界,苟寒食畢竟年輕,在那些苦修數百載的前輩強者面前算不得什麼,但如果要說到學識的淵博程度,他卻是真正的最強者。

  他要與陳長生用文試一較高低,哪裡公平?這完全是欺負人,這是強者對弱者無情而冷酷的碾壓。

  落落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盯著苟寒食,神情極為不善,喝道:「荒唐!」

  苟寒食神情不變,對著她先施一禮,然後說道:「敢請教殿下,何處荒唐?」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整個大陸都知道你通讀道藏,學識過人,能與你相較的人物到哪裡去找?你居然要和那個傢伙比試這些方面,好意思嗎?你居然有此提議,難道不荒唐?」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說道:「我也是個普通人,不比旁人記憶力強,或者更有天賦,自幼家境貧寒,也不可能出娘胎便開始讀書,我唯一會的便是苦讀,讀書就是我的修行,知識便是我的能力,就像力氣是虎豹的能力,我代表離山挑戰國教學院,難道要我放棄自己的能力?我用我自己的能力在世間行走,為什麼需要不好意思?我用自己的能力戰勝對手,哪裡荒唐?」

  「謬論,我最擅長睡覺,那我要和你比誰睡覺的時間長,你也同意?」唐三十六道。

  苟寒食微笑說道:「如果青藤宴的規矩裡有比睡覺這一條,我與你比一番又何妨?」

  唐三十六被這句話堵著了,半晌後冷笑說道:「那怎麼文試?難道還要主教大人當場來出試卷?何必這麼麻煩,恰好,青藤宴第二夜,我們大家都沒有參加,直接打一場豈不直接。」

  苟寒食平靜說道:「如果你堅持如此,我也沒有意見……你們可以決定方法,也可以決定人選。」

  殿內眾人微驚,唐三十六也有些沒想到苟寒食態度的轉變。

  隨著苟寒食這句話,關飛白等三名離山年輕弟子,面無表情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後。

  看到這幕畫面,人們才知道先前誤會了苟寒食。

  所謂文試,確實是離山的必勝之局,但如果想武試,陳長生更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南方使團裡,離山劍宗的人數並不多,除了小松宮長老,便是四名年輕人。

  神國七律裡的四律。

  便在這時,陳長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看著苟寒食說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只要是修行所得,便是自己的能力,就像吃進肚子裡的飯變成的力氣,用它來做任何事情都是我們的自由,很巧的是……我也是個普通人,剛好,我也看過一些書。」

  都是普通人,都看過一些書,真的是剛好,剛好可以比一比。

  「終究意難平。」

  主教大人看著陳長生笑了笑,帶著若有若無的深意。

  然後他望向殿外。

  秋風微涼,七夕夜的燈火,只在民間,不在宮內,於是愈發寒涼。

  老人緊了緊衣衫,說道:「不打這一場,秋山君日後知曉,定然意難平,唐三十六沒能參加前兩夜的青藤宴,也是意難平,你們南人恰好也沒來得及參加前兩夜,那就打吧,只是夜深了,快些便是。」

  ……

  ……

  宮門開啟,夜明珠的光線散落在夜色裡,殿前的廣場被照的極為明亮。

  皇宮外,京都的街巷依然熱鬧,遠處有人在放長明燈,西南角有一株火樹正在燃燒。

  數百人站在殿前的石階上,看著分立在廣場東西方的兩派人,神情各異,有的漠不關心,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暗自擔心,就是看不到緊張。

  往年的青藤宴,京都諸院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歇過,總會有些激烈的場面出現,今年的青藤宴,第一夜因為落落廢了天海牙兒的緣故草草結束,第二夜也沒有什麼太激動人心的故事,第三夜,所有人都以為重頭戲是南方使團提親,最後也確實上演了一齣大戲,但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迎來了真正的戰鬥。

  只可惜,這場戰鬥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分出了勝負,自然無法緊張。

  苟寒食不會親自落場比試——他的境界已經隱隱高出同儕一大截,和秋山君一樣,他也已經離開青雲榜,成為點金榜中人,無論與落落還是唐三十六戰鬥,都有以強凌弱的嫌疑。

  先前他提議與陳長生文試,也有這方面的考慮,文試只動言語,不擾天地,有勝負,但不會有傷亡。

  這場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之間的較量,由國教學院方面確定方式、挑選對手,離山劍宗的表現看似慷慨,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離山劍宗前來京都的弟子,都是神國七律中人,國教學院想勝誰都很困難。

  「我本來想挑第四律……這個傢伙以前就知道。」

  唐三十六指著陳長生,對落落說道:「但既然今夜是學院宗派之間的戰鬥,我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第四律最強,自然只能交給你,我試著挑挑那個叫七間的傢伙。」

  落落說道:「我沒意見。」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這樣勝算並不大。」

  唐三十六看著他冷笑說道:「我倒是想用前賢賽馬的法子,以下駟對上駟……問題是你這傢伙實在太弱,根本沒辦法讓你出場,只好試著看能不能連勝兩場,免得你出去丟人現眼。」

  落落對陳長生倒是有極強的信心,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信心從何而來。

  便在這時,離山劍宗的人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少年,眉眼清稚,身形瘦弱,看著還未發育完全,竟似比落落看著還要小些。

  正是神國七律排名最後也是最弱的七間。

  七間是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年齡頗幼,卻曾在青雲榜上排進前十,直至去年某次聚會,被莊換羽勝了半招,才落到了第十一位,但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

  因為他真的很小。

  他身上的離山劍袍顯得很寬鬆,被夜風吹著呼呼作響,有些可愛。

  唐三十六看著這幕畫面,感慨說道:「這怎麼下得了手?」

  陳長生感慨說道:「說的就像你能打過對方似的。」

  唐三十六很是惱火,瞪了他一眼。

  陳長生笑著不說話。

  唐三十六忽然沉默了片刻,再道:「如果我們能僥倖贏了這兩場,這個傢伙就可以不出場,如果我輸了,落落你也直接認輸便是,連輸兩場,這個傢伙也就不用打了。」

  陳長生注意到他用的是僥倖二字。

  雖然毫不畏懼,但不意味著熱血已然沖昏頭腦。

  唐三十六很清楚對方的強大。

  落落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他輸了,自己也就要認輸。

  難道先生不出場,比國教學院輸掉更重要?

  「是的,國教學院就我們這幾隻麻雀,輸給離山劍宗丟人嗎?好吧,確實還是有些丟人,但那無所謂,只要你不出場就行……你不出場,他們便沒辦法把今天丟的面子找回來。」

  唐三十六看著廣場對面夜色裡那個神情平靜的傢伙,冷笑說道:「憋死他們!」

  說完這句話,他手扶劍柄,向對面走去。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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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少年的劍


  離山劍宗為何要挑戰國教學院?因為他們來替秋山君提親,卻被陳長生阻止,顏面盡失,必須想些方法找些回來,正如苟寒食坦承,只有那樣他們才可以平靜地離開大周皇宮,哪怕那也很勉強。

  如果按唐三十六的安排,國教學院無論連勝還是連敗,陳長生都可以不用出場,那麼離山劍宗自然無法挽回那些顏面,落落心想這雖然有些……無恥,但似乎挺有趣,於是以沉默表示支持,而陳長生其實真的很想和那位傳說能夠通讀道藏的苟寒食談談,想對唐三十六說些什麼,那個傢伙卻已經到了場間。

  風蕭蕭兮夜宮寒,唐三十六站在廣場上,撫劍四顧,英姿逸發,殿前階上那些青矅引和聖女峰的女弟子目現異彩,卻哪裡想到此人來到場間之前,已經做了很多很無聊卻又令人惱火的安排。

  隔著十餘丈距離,看著七間瘦弱的模樣,唐三十六怔了怔,然後想起一件事情,望向莊換羽感慨說道:「看看這孩子,兩年前那該得多小?你也好意思贏。」

  莊換羽自然不會接話,冷笑了兩聲,意思和陳長生先前某句話相同——說的你現在能打贏對方似的。

  神國七律的名聲何其響亮,但除了真正見過他們的人,誰也想不到,居然有像七間這樣的小孩子,他看著唐三十六行禮見過,臉上的神情明顯有些緊張,甚至顯得有些怯怯。

  唐三十六微微皺眉,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七間應道:「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四。」

  這種時候唐三十六哪裡會放過莊換羽,看著他的位置嘖嘖了兩聲,然後望向七間問道:「這麼小……不打行不?」

  七間神情微肅,像個小大人般說道:「學院用殿下身份壓人,用長輩承諾壓人,用大義名份壓人,我家師兄不在場間,無法自辯,何其無辜,我這個做師弟的,自然要替師兄討個公道。」

  唐三十六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說道:「錯!拿父母之命、師門之言壓人的是你們,用身份地位壓人的是你們,試圖拿大義名份壓人的也是你們,這些事情都是你的那些長輩先做的,我們只是回擊罷了,至於你家師兄……他要娶陳長生的未婚妻,難道還是陳長生對不起他?不要忘記,婚約在前,白鶴也還在那兒。」

  陳長生和落落的身後,白鶴正在銅柱上曲頸微歇,在夜色裡白的非常醒目。

  七間沉默片刻,不再多言,小手握住劍柄,緩緩將劍從鞘中拔出。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自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油然而生。

  瘦弱的小少年,竟然給人一種宗師臨場的感覺。

  殿前觀戰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徐世績等人神情微異,便是茅秋雨的神色也變得鄭重很多。

  陳留王讚道:「神國七律,果非凡子。」

  唐三十六神情嚴肅,將劍自鞘中拔出。

  他自幼便以天賦著稱,驕傲冷漠,便是從汶水來到京都,進入天道院後,依然如此。

  他知道七間是自己在同齡人裡所遇過的最強之敵,他知道像離山劍宗這樣的玄門正宗所傳授的課業,要比自己的家傳功法強大很多,如果自己能在天道院再學習兩年,或者才能真正地超越神國七律。

  但今夜,他還是想贏。

  他低頭望向地面,靴畔的磚縫裡生著一株野草。

  他抬頭望向七間,說道:「來吧。」

  七間神情肅然,說道:「請!」

  聲音猶在幽靜的殿前夜空裡迴蕩,磚縫裡那株野草,忽然向後方折去,彷彿要斷掉一般。

  夜風驟起,兩道殘影乍現,向著廣場正中央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

  唐三十六和七間相遇,他們手中的劍也已相遇,無數厲風呼嘯而起,繞著他們的身體狂舞,拂動他們的衣衫,發出啪啪的碎響,就彷彿有一場暴雨,落在了離宮外的青藤上!

  兩把劍在夜色裡相遇,映著星光,如有溪水在上面流過,絕非凡品。

  「汶水劍!」

  有人認出了唐三十六手中劍的來歷,那把明亮如鏡,可鑑星辰的劍,竟赫然便是汶水唐家的宗劍——汶水劍!

  唐老太爺居然把家族宗劍,交給唐三十六隨身推至京都,這說明他是何等樣寵愛這個孫兒,說明他對唐三十六寄予了怎樣的厚望,更代表著唐家已然決定把傳承交到唐三十六的手裡!

  有人因為汶水劍而震驚,亦有人因為七間手裡那把劍而動容。

  瘦弱少年手裡拿著的那把劍,劍面略顯黝黑,啞然無光,甚至彷彿連劍鋒也沒有,較諸尋常的劍要更寬一些,看著不像是劍,倒更像是一把鐵尺——是的,這把劍就是「鐵尺」!

  鐵尺劍,乃是離山戒律堂長老的法劍!

  離山掌門竟然讓七間拿著法劍行走大陸,可以想見對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有怎樣的期望!

  ……

  ……

  唐家宗劍對上離山法劍,究竟誰強誰弱?

  這是殿前觀戰的人們最想知道的事情。

  至少現在看起來,這兩把劍都沒有顯出敗象。

  唐三十六和七間根本沒有聽到觀戰人群發出的驚呼,他們的心神都在劍上以兩劍相交處為界,夜空裡出現兩個半弧形的光面,將兩名少年的身體罩在其間,相對相沖。

  在半弧形的光面上,反耀著黑色夜穹裡的繁星,更有無數凶險至極的力量暗流。

  無數勁意,從半弧形光面的殘尾間向二人身後噴射而去,發出嗤嗤的厲響。

  二人腳下的石坪,哪裡承受得住這般恐怖的切割,伴著碎石紛紛飛濺的聲音,還有令人牙酸的喀喇聲響,石坪上出現了十餘道裂口,像蛛網一樣,快速向著四周蔓延。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微微挑眉,雙袖輕拂,一道精純至極的氣息,將殿前的石階盡數籠住。

  他是世間有數的強者,道號兩袖清風,一身修為,盡在拂袖之間,唐三十六和七間的戰鬥再如何激烈,也不可能波及到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們,但他卻沒有管廣場上的人們。

  一聲鶴鳴,白鶴振翅而飛,破開夜色,落到未央宮的殿頂。

  金玉律站到了陳長生和落落的身前。

  小松宮握住劍鞘,低聲咳了兩聲。

  十餘道裂口,到了雙方身前,便驟然停止,再也無法前進。

  看著場間的畫面,觀戰的人們有些錯愕,很是震驚。

  一個是聞名已久的少年強者,一個更是傳說中的神國七律,都是青雲榜上有位次的人,他們表現出超乎年齡的強大,也無法令人們感到吃驚,人們吃驚的是現在的局面。

  戰鬥開始之前,人們都覺得,汶水唐家雖然是千世大族,但論起傳承肯定比不上離山,單論招式或者是精義,唐三十六應該不如七間,但他畢竟年齡更大,修道更早,至少在真元數量上要更強些。

  誰曾想到,首劍相沖,兩名少年比拚的便是真元數量和精純程度,七間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唐三十六自己很明白這是為什麼。

  就算他和七間擁有同樣的天賦,離山劍宗的洗髓方法以至坐照內觀的法門,要比唐家強,長年修行下來,哪怕只是極細微的差別,最終也會導致很大的差距。

  而且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他比七間懶。

  雖然為了迎接青藤宴,為了挑戰莊換羽,他在最近數月苦修不輟,連陳長生也沒有怎麼見,但……這只有數月時間。

  他是世家子,如莊換羽所說,含著金匙出生,自幼受老太爺寵愛,過著美好幸福的生活,稍微修行的辛苦些,祖母便要責怪全家,婢女便要想著法地讓他偷懶……

  而離山劍宗子弟多是苦寒出身,七間也不例外。唐三十六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對方修行的刻苦程度,肯定要遠遠超過自己。不要看對方十四歲未滿,冥想的時間卻肯定比自己多……

  殿前夜空裡忽然響起一陣清鳴。

  夜風大亂,那兩個半弧形的光罩上繁星的倒影也亂了起來。

  如果那是一池水,就像是有人往池子裡扔了塊石頭。

  汶水劍與鐵尺劍相遇後,第一次分開。

  然後再次相遇。

  瞬間,兩劍相交數十次。

  那陣清鳴便是兩劍相觸的聲音,因為太快,所以聲音太密,竟給人沒有中斷的感覺。

  清鳴驟起驟止,夜風忽靜。

  兩道身影驟分,然後靜立於地,依然如前,相距十餘丈。

  唐三十六低頭,望向地面。

  此時風靜劍寧,那株野草早已重新挺直腰身。

  只是先前,那株野草在他靴畔,此時,卻在他的靴前。

  唐三十六抬起頭來,望向對面的七間,發現那個瘦弱少年還是站在原地。

  「了不起。」

  他說道:「我本以為自己怎麼也比你多吃了兩年飯,最不濟也應該和你差不多,沒想到卻多退了半步。」

  七間看著他認真問道:「你要認輸嗎?」

  唐三十六覺得受到了極大的羞辱,說道:「你覺得我像那麼無聊的人嗎?」

  七間有些困惑,問道:「那為何你要說這番話。」

  唐三十六嚴肅說道:「我是在檢討……我以後真的不能再這麼懶了。」

  陳長生在他身後說道:「確實不對。」

  七間誠懇說道:「你有此認識是極好的。」

  「但那是以後的事情,今天夜裡我還是得先贏了你。」

  唐三十六衣衫微鼓,眼神微亮。

  七間神情微凜,靜心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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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崩雲亂


    汶水唐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少爺不耐久戰——這裏的不耐,不是撐不住,沒有耐力,而是不耐煩。

    今夜唐三十六表現的就很不耐煩,他右腳向前踏出,那株野草隨風而偃,手裏的汶水劍耀著滿天的星辰,向七間卷了過去,劍氣撕裂夜空,其間隱隱有火光乍現。

    “晚雲收!”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群裏,有識得這劍法的人,驚呼出聲。

    唐三十六真元盡出,劍氣縱橫,竟仿佛真的在夜空下燃燒起來一般。

    廣場上空緩緩飄著的幾抹雲,被劍上的火光燎亮,也如同燃燒起來,就像是日落時分的火燒雲。

    更恐怖的是,那片燃燒的晚雲裏隱著無窮劍意,淩厲至極的劍意。

    眾人震撼,心想這少年驕傲放肆果然有驕傲放肆的道理。

    苟寒食的神情也變得是凝重起來,他能夠想到,唐三十六離開汶水,在京都天道院裏修行數月,必然較諸以往有所進益,已然不再是當初青雲榜上排名三十六位的實力,卻沒有想到他的實力進步如此之大,竟擁有了這般的水準。

    夜穹上燃燒著晚雲,劍意撲面而至,七間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小臉微白,卻看不到懼意。

    他輕喝一聲,手中的鐵尺劍橫封於胸前,便像是江山兩座山峰緩緩合攏,將所有斜陽的光輝,盡數擋在身外!

    唐三十六繼續向前,滿野皆火,劍行於其間,霸道至極,漸行漸亮,劍首處,竟凝成了一團刺眼的白光!

    漆黑的殿前廣場,先被晚雲照亮,忽而亮如白晝,仿佛朝陽提起升起,又仿佛落日重新被誰拉回到了人間!

    “夕陽掛!”

    觀戰的人群裏再次響起驚呼。

    直至此時此刻,那些識貨的強者們,才最終確認,唐三十六已經完全掌握了汶水唐家的劍法真義!

    晚雲收!

    夕陽掛!

    一川楓!

    汶水三式!

    ……

    ……

    汶水三式,就是汶水唐家最強大的劍法,這套劍法只有三招,卻足以改天換日。

    以唐三十六如今的修行境界,即便學會了這套劍法,肯定也不可能發全發揮出這套劍法的威力,但已經足夠強大。

    以他懶散的性情,為了這套劍法也專心修行了整整四年,再加上最近數月的苦修,終於修至純熟。他本想用在青藤宴上,或者直接廢了天海牙兒,或者在與莊換羽的戰鬥的最關鍵的時刻用出來,卻一直沒有機會,直到今夜對上七間。

    殿前響起一片震驚的議論聲。

    陳長生有些不解,向落落問道:“怎麼了?”

    “這三劍很厲害,是燃殺之劍。”

    落落說道:“但大家之所以震驚,除了這一點,還因為沒有人想到,唐三十六剛一上來便把最強的手段用出來了。”

    陳長生沉默,心想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沒有誰會一上來就發大招。”

    落落知道先生沒有修行和戰鬥方面的經驗,想了想,說道:“這樣……太不講究。”

    確實很不講究。

    殿前石階上,無論宗祀所還是青矅十三引,以及聖女峰等南方宗派,那些師門長輩們正好整以瑕,準備給弟子們講解一番這場戰鬥的細節,然而誰能想到,戰鬥剛開始,唐三十六便放了大招,勝負就在眼前。

    那些宗派學院的老師長輩們,哪裏還來得及說些什麼,只能感慨數聲,或者震撼無語。

    修道者的戰鬥,很少會一上來便動用大招,當然不是因為瀟灑或者氣度的關係,與講不講究也沒有什麼關聯,最重要是因為,大招皆是最強招,那便是勝負手,放出大招,那便意味著下一刻便會見到勝負。

    只有那些強弱分明的戰鬥,才會出現這種場面。

    無比自信的強者會選擇這種方法,又或者是那些明知不敵的落下風者只能破罐子破摔。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境界仿佛,這場戰鬥如果要按照尋常節奏進行,至少要過上數十招才能分出勝負。

    他沒有任何道理如此冒險,一出手便要定勝負。

    ……

    ……

    唐三十六沒有不耐煩,也不是信心太強,更不是沒有信心。

    他知道七間的真元數量和精純程度,要比自己稍勝一籌,如果要論及劍法的真義奧妙程度,離山劍宗只怕也在汶水唐家之上,如果戰鬥就這樣持續下去,最後落敗的依然還是自己。

    他想贏,所以他必須搶到勝負的先手。

    勝負的先手,便是誰先起勢。

    他毫不猶豫動用了壓箱底的汶水三式,晚雲收連著夕陽掛,兩道威力極恐怖的劍招排山倒海而出,直接把七間籠住。

    這便是所謂勢。

    他對兩年前莊換羽與七間那場戰鬥,研究的很深入透徹,他知道七間的弱點是什麼。

    他相信雖然兩年時間過去,七間必然更加強大,心志更加穩定,但那個弱點肯定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改掉。

    因為十二歲的孩子,過了兩年,依然是個十四歲不到的孩子。

    孩子終究是孩子。

    ……

    ……

    孩子們的年齡太小,經驗太少,最關鍵的是,無法像成年人那樣,承受那麼多的壓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陳長生那樣,從十歲開始,便一直生活在人世間最恐怖的壓力當中。

    七間是離山劍宗最小的弟子,卻也是整座離山承受最多壓力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便是秋山君。

    他十二歲不到,便能與天道院最強的學生正面交戰,哪怕輸了,也可以稱得上是驚世駭俗,離山那位最傳奇的師叔祖,雲遊四海的途中,偶然歸山得知此事,曾經點評道:離山有此子,千年不墜。

    這是何等高的評價,這又是何等沉重的壓力。

    七間便是在這樣的壓力下修行讀書,小小年紀,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像個小大人。

    但正如唐三十六想的那樣,孩子畢竟是孩子。

    唐三十六出手便是汶水三式,便是要將他承受的壓力摧至極致。

    只憑這壓力,也要把七間壓垮。

    ……

    ……

    除了茅秋雨等前輩高人,只有苟寒食在第一時間明白了唐三十六的用意。

    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知道小師弟天賦其才,卻因為年齡的緣故,始終有弱點,兩年前敗在莊換羽的手下,世人都以為那是經驗不足,修行年歲不足的原因,他卻明白,小師弟最後輸那一劍,便是輸在不夠果決。

    之所以不夠果決,是因為七間慌了,之所以慌,是因為壓力太大。

    果不其然,面對著如晚雲一般燃燒的劍勢,面對著唐三十六劍尖那落日般的白暉,七間的神情依然平靜,鐵尺劍依然沉著穩定,氣息沒有任何亂的跡象,兩道無形山崖依然在緩緩閉關,但苟寒食看得出來……他開始慌了。

    苟寒食的眉頭微皺。

    對於唐三十六隱在劍意裏的那些心思,有些人或者會以為無恥,是欺負年幼者,但他不這樣認為,就像他先前說的那樣,只要是自身的能力,那都可以用,既然是戰鬥,那麼無論心理還是承壓的能力,都可以被攻擊。

    他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小師弟明明要比對手更強,卻要因為心理上的原因落敗。

    唐三十六的身影已經來到七間身前。

    汶水劍將夜穹裏的雲盡數點燃,殿前廣場磚縫裏的那些野草,也盡數變成了玉色。

    四野皆火,落日籠罩大地。

    七間神情堅毅,鐵尺劍如山崖漸橫,守著心中那道清澗,不肯幹涸。

    唐三十六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一聲清嘯,汶水劍劇烈地顫抖起來,劍身上如有萬道溪水流淌,最終變成一道河流。

    天空裏燃燒的晚雲,劍首那輪落日,地面上那些玉草,盡數落在劍身上,落在那道河流裏,變成十餘萬枚金幣。

    劍意盡收盡斂,河水輕蕩上岸,岸上那排青樹熊熊燃燒起來,仿佛秋天的紅楓。

    汶水三式最後一式。

    一川楓!

    ……

    ……

    七間的小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

    這時候有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他要敗了。

    這名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還沒有來得及完全發揮離山劍決的精妙之處,便要如此憋屈地敗了。

    看著小師弟眼中的那絲惘然和痛苦,苟寒食終於無法再忍。

    他望著場間喝道:“雲去雲來遠近山!”

    聲音傳入七間耳中,少年不明白,為何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師兄會說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是離山劍法裏的一個偏門,是個很尋常的招式,更準確地說,是入門後弟子們都會學的清心劍譜。

    但就像以往在離山練劍試招那樣,七間很老實地按照師兄指點做了,沒有任何猶豫。

    他抬起右膝,手腕微挫,鐵尺劍向後疾收,身形如風中殘荷般,向後掠去。

    這一撤,那兩道正在倒下的山崖便停在了半空。

    唐三十六的汶水劍順勢而入,於夜空裏大放光明,瞬間來到七間的身前。

    擦!擦!擦!擦!

    七間衣袍斷落數角,肩頭出現一道鮮微的血口,看著極為狼狽,但竟從唐三十六的劍勢裏成功地擺脫!

    沒有人能想到這樣的結局。

    人們很確定,關鍵便在於七間那一退。

    那一退究竟有何神奇?竟能避開汶水三式?

    七間很清楚,避開汶水三式的是自己的身法與劍意。

    但前提,是那一退。

    必須先退,才能重新站住。

    那一退,是自認不如,是順勢而行。

    山峰究竟是遠是近,有時候,只有天邊那朵雲是飄來還是離去。

    苟寒食教他的,並不是具體的劍招,而是怎樣正確地面對壓力。

    因為年齡的緣故,因為某些客觀的原因,總有無法承受壓力的那一刻。

    硬撐固然是勇氣,學會後退更是一種智慧。

    苟寒食用自己的智慧,替七間消解了唐三十六的汶水三式帶來的威壓。

    接下來,就輪到唐三十六來承受壓力了。

    七間神情微寧,劍勢複起,淩厲如山峰間的崖石。

    但與先前不同,他手裏的鐵尺劍,順勢而入,依雲而上。

    那兩道山崖不再像先前那般緩緩合攏,而是直接……垮了!

    夜風勁拂,衣衫獵獵作響,少年持劍而突,破開那輪落日,劍勢如山崖驟倒!

    山崖驟破,崩的晚雲大亂!

    唐三十六悶哼一聲,收劍一格,雙腳踏雲而回,身法說不出的隨意瀟灑。

    一聲悶響,直至此時才響徹夜空。

    那是汶水劍與鐵尺劍相遇的聲音。

    只是瞬間,局勢便已逆轉。

    一個照面,唐三十六的胸腹間便出現了一道血口。

    他雙腳落地,執劍於側,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他知道已經處於劣勢,心神卻沒有任何慌亂。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再退!”

    唐三十六聽出是陳長生的聲音,心想什麼玩意兒?

    自己執劍而立,靜待七間來攻,何其瀟灑,再退一步,豈不狼狽?

    想是這樣想的,但他的腳卻不知為何向後再退數步。

    便在他剛剛離開,他原先立地的地面上,出現一道極深的裂縫!

    唐三十六臉色微變,他這時候才知道,七間的那道劍意,竟然悄然無聲地隱然至此!

    直到此時,對方的劍意才用盡!

    山崖驟倒,橫斷江水,毀了岸上的紅楓,但那迸出的崖石,卻比人們看到的更遠!

    如果不是陳長生的提醒,他只怕現在已經身受重傷!

    ……

    ……

    苟寒食很意外,望向陳長生。

    殿前石階上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唐三十六與七間的交鋒不過數招,片刻時間,各遇極大凶險。

    苟寒食能夠識破汶水三式的真義,一聲喝斷,助七間以離山劍法裏最普通的法門應對,逆而破之,這等見識,這等應對智慧,實在令人讚歎,但他是苟寒食,所以沒有人會覺得太過震驚或者意外。

    可是……陳長生為何能夠看破七間那道劍勢?他為何對離山劍法看上去無比熟悉?

    難道他也像苟寒食一樣,擁有無比廣博的見識?

    沒有人能夠相信這個推論。

    小鬆宮也不相信,他想著數百年前那件舊事,望向廣場對面的金玉律,眼神更加怨毒。

    場間的沉默安靜,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便再次被打破。

    陳長生像是感受不到那數百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把目光從唐三十六身上收回,望向對面的苟寒食。

    “倒金瓶!”

    “海氣沉!”

    “窗影燈!”

    “掛劍長林!”

    他連說四個詞。

    那是四個劍招的名字。

    汶水唐家劍法裏的四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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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不錯的少年們


  聽到陳長生的聲音,苟寒食的神情凝重起來。

  「山鬼分岩!」

  「星鉤橫晝!」

  「露華零梧!」

  他也連說三個詞。

  那是三招。

  離山劍宗總訣裡的三招。

  他們二人沒有看著場間的唐三十六和七間,沒有看殿前石階上那些神情莫名的人群。

  他們只是看著彼此,說著招式。

  實際上,當陳長生說出第一招時,苟寒食便開始應對。

  陳長生的第二招,是對苟寒食應對的應對。

  他們的聲音飄蕩在幽靜的未央宮前,飄蕩在廣場上與夜色中。

  他們的聲音並不大,卻很清晰,尤其在唐三十六和七間的耳中,更像是雷聲一般,轟隆作響!

  七間神情肅然,抱劍持道,清嘯一聲,瘦弱的身影在夜色裡拖出道道裂影。

  他手裡黝黑的鐵尺劍,破開夜風,悄無聲息,彷彿魔神,把岩石當作糕點。

  山鬼分岩!

  唐三十六神情驟凜,提劍倒掛於身前——苟寒食說的第二招是星鉤橫晝,他不知道那招是什麼,會不會像山鬼分岩這般強大,但隱隱能夠感覺到,七間此時使出的三招劍式,乃是連環相套,以勢進取,疊疊相加!

  他如果用自己的方法,應該能接下最開始的兩招,卻無法確定能不能接下最後也是最強的那一擊。

  陳長生的聲音還在他的腦海中迴響著。

  那四個詞非常清晰,那四記劍招他非常熟悉。

  此時此刻,他來不及思考陳長生為什麼知道自家的劍法,下意識裡便按照陳長生的話,舉起了手中的劍。

  在舉起汶水劍的剎那,他才想起這件事情有些不對。

  ……這四記劍招怎麼能連著用!

  倒金瓶是元豐劍訣的第七式,海氣沉是開宗劍的第十一式,窗影燈是元豐劍訣的第三式,掛劍長林則是開宗劍的起手式!

  明明是兩套劍訣裡的劍招,怎麼能混在一起用?與劍招相配的真氣運行方式都截然不同,怎麼能強行相連?難道不怕真氣逆轉受傷?他自幼跟隨師長練習唐氏宗劍,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家的劍法可以這樣用!

  再多困惑不解,此時也已經沒有時間去想。

  七間的劍已經來到他的身前,山鬼分岩的恐怖劍勢之後,星鉤橫晝的架構已然隱隱成形!

  唐三十六把心一橫,劍出倒金瓶!

  再轉海氣沉!

  他的真元自經脈裡運至腕間,然後驟然一沉,沿著一條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道路回轉。

  唯如此,才能從倒金瓶轉到海氣沉。

  唐三十六已經做好了真氣逆沖,受傷吐血的心理準備。

  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的真元輕輕鬆鬆地順著腕間的寸關,沉入陽明經!

  非但沒有受傷,那種通暢無比的感受,讓他歡喜地想要大叫起來!

  唐三十六信心驟增,劍出如風,破開七間橫於夜空之間的劍影,由海氣沉再轉窗影燈!

  依然沒有任何問題!

  他的真元運行的異常流暢,他甚至有種感覺,這兩式劍招根本不是兩個劍訣裡的內容,而本就應該連在一起!

  夜空裡響起無數聲清脆的劍鳴。

  殿前石階上觀戰的人們,只見唐三十六的身法變得極為詭異,像是斷了線的傀儡,趨退之間,很是生硬,偏又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無論七間的劍勢如何強大,卻始終無法將他禁在其間。

  無數劍鳴之後,七間的劍終於使到了露華零梧這一招。

  這也正是苟寒食說出的最後一招。

  這招是離山劍訣裡的大招,取的是霜染群山,崖畔獨梧孤寂之意。

  華麗至極的劍意裡,隱著蕭索的奪命意。

  鐵尺劍彷彿覆著寒霜,自四面八方緩緩壓迫而至。

  如冬意入林一般,緩慢,卻無法阻擋。

  如果沒有聽到陳長生的聲音,唐三十六此時大概會選擇最暴烈的劍式,嘗試與對手同歸於盡,或者說,用玉石俱焚的方法再次試圖擊中七間的弱點。

  但現在不用。

  他只用了簡單的一招。

  「掛劍長林!」

  這是唐家開宗劍的起手式。

  換在別的時候,這招開宗劍的起手式,絕對沒有任何用處。

  但先前,唐三十六的劍式,已經成功地與七間的前兩劍分庭抗禮,同時做好了最後一劍的準備。

  無論角度、姿式、真元運行、以至精神,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長林盡染,皆是霜。

  他掛劍於孤梧之上。

  他回腕橫劍。

  汶水劍在鐵尺劍上橫拖而過,帶出一道火星。

  劍沒能傷到七間分毫,但帶起了風。

  夜風之後,他的肘擊中了七間執劍的手。

  乾淨俐落,不差分毫。

  啪的一聲輕響。

  鐵尺劍呼嘯破空而去,落在夜色深處。

  ……

  ……

  唐三十六向後退了兩步,收劍入鞘。

  七間低頭望向自己空著的右手,有些茫然,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輸了。

  只是瞬間,他便濕了眼眶,很傷心很難過。

  看著他這模樣,唐三十六有些煩躁,說道:「有什麼好傷心的?你還是比我強,我本來打不過你,只不過……國教學院沒輸罷了。」

  他是個驕傲的人,一定要把話說分明——國教學院沒輸,不代表他贏了。

  七間緊緊地抿著嘴,不肯哭出來,憋的小臉通紅,帶著哭腔說道:「多謝。」

  然後他望向自己最信任尊重的師兄,想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苟寒食在看著陳長生。

  場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看著陳長生。

  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許唐三十六自己都說不清楚。

  此時眾人回思起來,關鍵就在於最後的揮劍肘擊,那一擊真可謂妙到毫巔,莫名其妙。

  但誰都知道,那一擊的關鍵在於前面的那些劍招。

  陳長生說出來的那些劍招。

  茅秋雨看著陳長生,有些意外。陳留王看著他,眼神裡滿是讚歎。徐世績和秋山家主的臉色異常難看,而莫雨的神情則是非常複雜,她先前一直不解,為何陳長生能夠離開桐宮,此時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少年。

  今夜,很多人第一次真正認識陳長生。

  包括徐世績和莫雨這些以前曾經見過他的人。

  主教大人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說道:「不錯不錯。」

  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不錯,不是指唐三十六,而是指陳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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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四九城里說故事


    殿前的沉默,被苟寒食打破,他看著陳長生問道:“這是歸元道藏裏記載的那段往事?”

    陳長生點頭說道:“第二卷尾注。”

    苟寒食微微挑眉,說道:“這四記劍招的名字確實有記載,但著者沒有言明順序。”

    陳長生說道:“西京雜記和酉陽地方誌裏,都提到過一個旁觀的道人,按照轉述道人的說法,實際發生的就是歸元道藏裏的順序。”

    苟寒食想了想,那兩篇經書裏確實有此記載,只是在陳長生提到之前,很少有人會聯想到歸元道藏裏的那個故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歸元道藏並不是國教核定的經典,成書數百載之後,讀過的人已經極少。

    人們聽的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和陳長生在說些什麼。

    便是見識淵博的諸學院老師甚至是秋山家主這樣的人物,都覺得像是在聽天書。

    主教大人微微皺眉,問身邊的陳留王:“他們說的是什麼道藏?”

    陳留王有些不確信,說道:“好像是什麼歸元道藏。”

    主教大人有些惱火,說道:“我怎麼沒聽過?”

    只有苟寒食和陳長生記得,已經被人遺忘的歸元道藏裏記載過一個故事,遙遠的過去,汶水唐家某位先祖,在新鄉郡與一位魔族強者血戰,在所有觀戰者都不看好的局面下,那位唐家先祖連出四記劍招,當場擊殺那名魔族強者。

    那四記劍招便是:倒金瓶、海氣沉、窗影燈以及最後的掛劍長林。

    這場戰鬥能夠成為一個故事,被記載下來,並且流傳至今,便是因為所有觀戰者都想不明白,這四記劍招為何能夠連在一起用,明明看似生硬的轉折變化,為何迎上那名魔族強者寒意十足的招式後,卻忽然變得那般流暢隨心。

    “為什麼會想到用這四招?”苟寒食問道。

    “第一招用倒金瓶,是因為唐三十六的性情,他喜歡這種非主流的招數,但你馬上應了一招山鬼分岩……太強硬。”

    陳長生解釋道:“你那三招起勢落勢盡在其間,最後繁華落盡,霜滿山嶺,肅殺二字在於力。”

    苟寒食說道:“不錯。”

    陳長生說道:“我想不出來唐家哪些劍招,能夠硬抗你這三劍,除非再把汶水三劍用一遍……但你也大概清楚唐三十六的性情,這種事情打死他他也是不會做的,而當時沒有時間給我去說服他。”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我到底是個什麼性情呢?”

    陳長生不理他,看著苟寒食繼續說道:“說來真是巧,倒金瓶是我隨便說的,但你應的如此強硬肅殺,沒有給我太多選擇,於是我很自然地想起歸元道藏上那個故事,想起唐家先祖曾經用過的那四劍。”

    苟寒食想了想,說道:“當年慘敗在唐家先祖劍下那名魔族強者,走的確實也是肅殺一派,功法偏寒鬱的路數,但畢竟與我離山劍法有異。我也記得歸元道藏裏那四劍,卻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在先前那種局面下。”

    陳長生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四劍能不能奏效,只是……你來的太凶,七間執劍又太穩,我想不到別的方法可以破,只有試一試。”

    “知道歸元道藏的人很少,記得那四劍的人更少,在先前那種局面下,能想起來,而且敢試的人更少。”

    苟寒食看著他說道:“你很不錯。”

    陳長生說道:“我先出招,而且多一招,如果你先出招,也許結果不一樣。”

    苟寒食說道:“不錯,好在這只是第一場。”

    陳長生說道:“我聽唐三十六說過,你通讀道藏,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苟寒食想了想,在這方面確實無法自謙,說道:“先前說過,我只是多讀了一些書。”

    陳長生說道:“先前我也說過,剛好,我也讀過一些書。”

    苟寒食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看起來,你很有自信。”

    陳長生神情平靜,揖手為禮,說道:“請賜教。”

    夜風輕拂,星光灑落在他的臉上。

    先前在殿內,苟寒食對他說過這三個字。

    現在,輪到他對苟寒食說出這三個字。

    只是順序變換,卻代表著很多事情。

    殿前石階上的人群,在苟寒食與陳長生最開始對話的時候,還有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後來議論聲越來越低,直至安靜無聲。

    苟寒食和陳長生沒有刻意上演惺惺相惜的畫面。

    但對眾人來說,苟寒食把陳長生當成對手,這已經是很震撼的事情。

    離山劍宗挑戰國教學院的第二場比試,就在這樣的氣氛裏,平靜地開始了。

    國教學院出場的,自然是落落殿下。

    因為唐三十六勝了七間,那麼為了讓陳長生不用落場比試,她便需要贏這第二場。

    對此,她充滿信心。

    但很明顯,殿前沒有任何人這樣認為。

    甚至就連金玉律的眉頭也蹙了起來,不看好殿下能夠勝過對方。

    因為她的對手是關飛白。

    神國七律的第四律。

    同時,他也是青雲榜第四。

    關飛白走到場間,向落落行禮,然後微微挑眉,不是畏懼而是有些鬱悶。

    落落明白此人在想些什麼,說道:“是不是覺得和我打是件很惱火的事情?因為擔心傷了我,所以無法全力出手,束手束腳,完全不符你驕傲霸道的性格,覺得我是在占你便宜?”

    “不敢。”

    關飛白面無表情說道:“只是殿下應該很清楚,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敢傷你的。”

    “我是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們離山劍宗既然要挑戰國教學院,我理所當然要站出來,你能把我當作普通學生,全力出手最好,如果你做不到,出手之時頗多顧忌,最後被我打的像條狗一般,你也怪不得我。”

    落落看著他說道:“因為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小姑娘很嬌小,被關飛白矮很多,但她仰著小臉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像是居高臨下。

    關飛白的眉間現出一抹寒意,說道:“殿下此言有理。”

    神國七律裏,他位次居於正中,性情卻最偏狹,驕傲冷酷,暴躁易怒,即便面對的是落落,他也怒了起來。

    “都說青雲榜的位次時刻都會變化,但人們總容易忘記一點,在變化之前,天機閣絕對不會出錯。”

    他盯著落落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四就是四,九就是九,無論如何,九都越不過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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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30 00:2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東林野郡亦七星


  眾人聽著這話沒有反應,陳長生卻有些吃驚——這句話裡的四與九自然指的是青雲榜排名——關飛白是榜上第四,難道落落便是青雲榜第九?他只在宗祀所外的石壁上看過一次青雲榜排名,卻不記得排在第九的名字是誰。

  「在天書陵外的客棧裡,我對你說過,除了徐有容,青雲榜上還有兩個人我不想去招惹。」

  唐三十六在他身旁說道:「一個是北方那個狼崽子,還有一個……神秘少女,當然,她對你來說從來都不神秘,所以……這事兒想起來挺沒滋味的,話說,什麼時候你能讓我在你面前也找找優越感?」

  陳長生這才想起,唐三十六曾經提過,有個妖族的神秘少女,在青雲榜上的排名猶在莊換羽之前——很多人早已經猜到,那位少女便應該是妖族的公主殿下。然後他又想起,在青藤宴第一夜的時候,他問落落為什麼認識莊換羽,落落回答道,那是因為她和莊換羽的位置太近,想不認識也很難。

  什麼位置?現在想來,自然不是在說鄰居——百草園的隔壁是國教學院,不是天道院。

  位置,是青雲榜上的位置。

  落落就算再不關心世事,對於青雲榜就在自己之下的那人,總會知道對方的姓名。

  陳長生才明白,為何驕傲如唐三十六,也會把關飛白留給落落。

  落落神情不變,右手握住落雨鞭的鞭柄,看著關飛白說道:「如果只看排名,青藤宴何必舉行,大朝試又還有什麼意義?誰強誰弱,終究還是要打過,不然唐三十六先前為何能勝過你家小師弟?」

  關飛白漠然說道:「那是因為有人幫忙指點。」

  唐三十六聞言大怒,說道:「說的像是你家師兄沒張嘴似的!」

  苟寒食伸手止住關飛白,看著落落平靜說道:「殿下說的有理。」

  然後他轉向關飛白,說道:「師弟,此場較量須認真盡力,切不可墮了師門威風。」

  關飛白不再多言,靜思片刻後,伸手拔劍,望向落落說道:「請殿下指教。」

  大周雖強,京都雖大,但看遍年輕一代,除了徐有容,根本沒有人是此人的對手,如果只是驕傲,整日被怒火燻灼心神,他哪裡有資格成為離山內門弟子,更哪裡有資格成為神國七律裡的一人?

  當他執劍於手,神情頓時寧靜,所有的驕傲都已消失不見。

  那些驕傲,盡歸於他手中的長劍。

  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劍。

  離山劍宗對關飛白這樣天賦驚人的弟子自然看的極重,就算不會像對七間那般,賜下戒律堂的法劍,肯定也有極鋒利的寶劍相賜,只是他不肯接受,他堅持用這把普通的劍,因為他曾經發過誓,在超過大師兄秋山君之前,絕不換劍。

  世人皆知秋山君的佩劍名為逆鱗,只有他們這些親近無間的同門師弟才知曉,大師兄平日裡一直使用的那把劍非常普通,就是離山腳下鎮上一處很尋常的鐵鋪裡的工匠隨意打造而成,只值三兩銀子。

  他視大師兄秋山君為人生偶像、必須超越的目標,所以他也只肯用普通的劍。

  劍普通,人不普通,殿前石階上的人們,看著緩緩走向廣場中央的關飛白,神情微異。

  隨著步履前行,驕傲冷漠的少年強者,氣息漸寧漸淡,但他手裡的劍,卻變得越來越強大。

  他把自己的心神,盡數寄在劍上。

  「你不擔心嗎?」

  唐三十六看著陳長生的側臉,發現他神情不變,有些吃驚,只看關飛白走進殿前廣場這十餘步,只看此人氣息凝於劍的本事,他便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落落殿下雖然在青雲榜上的排名比自己強,又如何能勝過此人?

  陳長生看著場間說道:「落落肯定會勝,有什麼好擔心的?」

  唐三十六無語,心想就因為她喊你一聲先生?這個傢伙看著木訥沉穩,這股子自戀自信的勁兒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所有人都像唐三十六一樣,看著關飛白展露出來的強大氣息和莫測境界,認為落落殿下不可能有任何機會。

  只有陳長生知道,落落在國教學院的數月裡,學會了些什麼。

  青雲榜第九?那是以前的事情,現在就連他都不能確定,落落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

  看著向廣場中央走過去的落落,看著被夜風輕輕拂動的小姑娘的衣裙,他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

  這些天裡,國教學院只有他和落落二人,落落學到的那些東西,獲得的那些進步,都源自於他,他就算想謙虛,就算不想承其功勞,也無法做到——換句話說,落落真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

  他很想知道,現在的落落和徐有容如果戰上一場,誰會勝?

  他洗髓未成,無法修行,眼下看起來似乎永遠沒有與那名少女正面對話的資格。

  但落落是他的學生。

  如果落落能夠戰勝她,是不是可以代表些什麼事情?

  這種想法忽然出現,便再難從腦海裡抹掉。

  說來說去,他終究是少年,正值青春,怎會沒有爭強好勝的情緒?

  ……

  ……

  便在所有人都以為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第二場比試就將這樣開始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夜色裡響起。

  莫雨姑娘看著場間說道:「殿下是何等身份,哪怕只有半點危險,也不能接受。」

  眾人沉默不語,這是先前所有人都擔心的問題,離山劍宗方面也已經提出過,落落自己並不在意,但那不代表大周朝廷可以不用在意,那這場比試怎麼辦?

  苟寒食感受到殿上那些投來的目光,明白了這些大人物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只比招式,不動真元。」

  關飛白聞言微微挑眉,卻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清楚,妖族勝在悟性,落落殿下乃是白帝獨女,天賦自然更非尋常,如果不是妖族不能修行人類功法,她的血脈天賦應與徐有容、秋山君相仿,怎會在青雲榜上只排在第九?

  如果她成年後修行白帝一氏的秘法成功,實力境界自然要另當別論,但眼下她尚未成年,無法用人類的修行功法運行真元,那麼在真元數量以及精純程度上,肯定不是修行玄功正法的離山劍宗弟子的對手。

  此時苟寒食提議只比招式,便等於是捨棄了關飛白最大的優勢。

  莫雨那句話以及殿前那些大人物的目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公平的。

  但苟寒食主動這樣說了,關飛白用沉默表示了同意,離山劍宗果然自信,神國七律果然驕傲。

  落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習慣性地轉身望向陳長生。

  陳長生沉默不語,他知道苟寒食這個提議,是在那些人類強者的壓力被迫的選擇,這種比試方法看似偏向落落,但只有他知道,這對落落不利——因為落落因為妖族經脈特異無法運行真元的問題,早已經被他解決。

  以白帝的血脈天賦,雖然只不過數月時間,落落體內的真元數量便已經積累到一種恐怖的程度,從綜合實力來說,她現在只怕已經隱隱超過了關飛白,至少不會弱於對方,正因為這一點,他才很確信今夜的比試落落絕對不會輸。

  現在比試只用招式,不動真元,真正失去最大優勢的人,不是關飛白,而是她。

  落落看著陳長生。

  所有人也都看著陳長生,有些不解,明明對國教學院有利的提議,為何他遲遲不肯同意。

  苟寒食以為這個少年因為驕傲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說道:「你很清楚這提議還有一個意思。」

  他說的不是勝負之勢,不是優勢劣勢,而是說的他與陳長生。

  只比招式,不動真元,如果按前一場的發展,他和陳長生都必然要開口說話。

  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後兩場比試,就此合為一場。

  苟寒食就要用這一場,把國教學院重新打回原形。

  陳長生看著落落,點了點頭。

  落落平靜行禮,然後轉身。

  此時看著這幕畫面,人們已經不再像先前在大殿裡那般震驚——她居然會對這個普通少年如此尊重聽話——或者說那種情緒變得弱了些,因為在前一場唐三十六和七間的比試裡,陳長生已經證明了很多。

  落落走到廣場上。

  關飛白神情漠然舉起手中長劍,橫於胸前。

  他的心已靜如寒冰,眼裡沒有柔弱可愛的小姑娘,也沒有干係大陸局勢的妖族公主殿下,只有一個對手。

  落落舉起手中的落雨鞭,鞭首呼嘯破空而起,然後靜止在夜色裡。

  兩人之間隔著十餘丈距離,除非調動真元以劍氣攻擊,那麼便不會有任何危險。

  看著這幕畫面,莫雨滿意地點點頭,殿前其餘的大人物們也終於定下心來。

  只要落落殿下不會受到任何損傷,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之間的勝負,沒有人關心。

  不,大人物們望向分別站在廣場兩端夜色裡的苟寒食與陳長生,很想知道他們之間的勝負。

  ……

  ……

  落落舉起落雨鞭,開局的人卻不是她自己,而是站在她身後遠處的陳長生。

  如果是那些驕傲的少年少女,比如像唐三十六或者關飛白這樣的人,或者有些不悅,至少會有些牴觸心理,但落落不會,這數月在國教學院的生活讓一種認識在她的心裡根深蒂固——先生做什麼事情都是對的,做什麼事情都是對我好。

  所以當她聽到陳長生的聲音後毫不猶豫地以鞭為劍,向著十餘丈外的關飛白刺去。

  「起蒼黃。」

  這是鐘山風雨劍的第一式,也是起手式。

  開局第一招便是這式劍招,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因為太不意外。

  所有人都以為陳長生讓落落出的第一招,必然是極為偏門,或者是那等驚風泣雨的大招。

  誰能想到,他就出了這樣尋常的一招。

  鐘山風雨起蒼黃,風雨之勢微作,哪裡有驚,哪裡聞得到泣聲。

  就像是下棋,他第一顆棋子落在了三三位上,不出奇,平庸的出奇。

  有人甚至有些失望。

  ……

  ……

  落雨鞭破空而起,呼嘯作響,看似威力驚人,實際上落落真元未動,這式劍招徒有其形,並無其神,隔著十餘丈距離,自然無法傷到關飛白,但既然是比試,他自然要接招,殿前那麼多前輩強者看著場間,勝負便在他們的眼睛裡。

  平日裡若面對如此平庸常見的一記劍招,關飛白肯定自己隨意便應了,但今夜的比試不是個人戰,是國教學院與離山劍宗的較量——在大陸呼風喚雨的離山劍宗居然要與破落沉淪十餘年的國教學院正面比試,這件事情本來就足以令離山弟子感到羞辱,更不要說第一場他們無比信任的小師弟竟敗在了國教學院學生之後,這更令他們感到了極大的壓力,所以他很慎重,他等著師兄的意見。

  苟寒食的聲音應期而至,在夜色裡響起。

  「東林七星劍第三式。」

  ……

  ……

  一片安靜。

  人們看著關飛白手裡的長劍在夜空裡劃出道道劍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陳長生微微挑眉,他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這套劍法。

  道藏如海,記載或者說提到過的劍法亦如滄海,劍法名字裡有星或星辰的難以計數,有七星二字的劍法亦有十餘種。

  但這套七星劍法,他真的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

  他說道:「最後一式。」

  不提劍法名字,直接說最後一式,自然還是鐘山風雨劍。

  最後一式名為:攬雨入懷。

  是收勢亦是守勢,是整套鐘山風雨劍裡防守最嚴密的一招。

  陳長生沒見過苟寒食說的東林七星劍,只能先但求無過。

  ……

  ……

  「極妙。」

  天道院院長茅秋雨輕捋長鬚,看著場間讚歎說道。

  做為京都強者,他的點評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徐世績問道:「院長見過這套劍法?」

  「沒有。」

  茅秋雨搖頭說道:「所以極妙。」

  人群裡忽然一個聲音響起說道:「那是東林郡清江派的劍法。」

  眾人尋聲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南方使團裡一名不起眼的年輕學生。

  有人問道:「清江派?為什麼我們沒有聽說過?」

  那名年輕學生被這麼多人望著,有些緊張,訥訥解釋道:「那是一個小門派,學生是清江人,所以知道。」

  茅秋雨感慨說道:「果然極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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