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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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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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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白鶴搬救兵


    懷仁靜靜地看著唐三十六,沒有回答。

    唐三十六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很明顯,就是對方現在就給出一個答案。

    懷恕沉聲說道:“似肖張這等狂徒,手下不知染了多少鮮血,怎能讓他進山,玷汙我聖潔之地。”

    唐三十六很想把蘇離搬出來。

    蘇離此生殺人無算,劍下的鮮血比肖張還要多,難道聖女峰敢把他逐走?

    就連你們的聖女都跟他走了。

    這些話將要出口的時候又被他收了回去,因為這些話太狠,說不好便是當場翻臉的結局。

    他搖了搖頭,很不以為意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聖女閉關之前有諭,南溪齋一應事務,由憑軒及逸塵二位師姐處理,我想當時把肖張逐漸出聖女峰,必然不是她們的意思,而是三位的意思?”

    聽著這話,草堂四周的南溪齋弟子臉上都出現了不安的神情,尤其是侍立在三位道姑身後的兩名南溪齋弟子低下了頭去,唐三十六感知的很清楚,這二位境界深厚,想來便應該是憑軒和逸塵。

    懷仁知道必須有所回應,平靜說道:“不錯,不讓肖張進峰是我的意思。”

    唐三十六盯著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懷恕大怒說道:“我已經說了為什麼。”

    唐三十六不理她,依然盯著懷仁的眼睛,說道:“那麼,憑什麼?”

    就算你們給出了不收留肖張的一萬種理由,但是憑什麼?

    這是南溪齋的事務,你們憑什麼發號施令?

    懷璧冷笑說道:“聖女正在閉關,難道我們這些長輩還管不得事了?”

    唐三十六說道:“聖女閉關,她的諭令你們就可以不遵?那到底是你們大還是聖女大啊?”

    這句話已經不止於誅心,更是當面的質詢。

    懷璧聞言大怒,準備說些什麼。

    懷仁說道:“師妹,唐家公子出名的口綻蓮花,你可不是他的對手。”

    “錯。”唐三十六說道:“辯才無礙這種詞與我無關,我就是聲音大,說話快而已。”

    懷仁看著他微笑說道:“有理不在聲高,如果只是如此,為何從來沒有人說的過你?”

    “又錯。”唐三十六說道:“有理當然就會聲高,因為我理直,所以氣壯,沒有人說的過我,是因為他們沒我有道理。”

    這話自然說的是南溪齋的齋務。

    他覺得自己有理,那麼南溪齋這三位長老自然無理。

    草堂內外變得異常安靜,南溪齋弟子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公子覺得我們三個老人家回南溪齋是想趁著聖女閉關的時候奪權。”

    懷仁看著弟子們問道:“或者你們也是這樣想的?”

    聽著這話,草堂四周的百餘名南溪齋內門弟子哪裡還能沉默,紛紛說道不敢。

    那兩名侍立在後的南溪齋弟子更是直接跪了下去,微微顫聲說道:“學生怎敢如此。”

    唐三十六心想徐有容閉關前托付齋務的兩人竟是這個老道姑的弟子,那確實麻煩。哪有學生去管老師的道理?難道老師說句話,弟子還敢不遵?直接一個欺師滅祖的罪名便可以把你打落深淵,萬世不得翻身。

    “我想教宗陛下與諸位都不用太過擔心,我南溪齋的齋務一直都是弟子們在管理。”

    懷仁神情溫和說道:“只是身為南溪齋的長輩,有些重要的事情,總是要表明一下態度。”

    唐三十六說道:“比如肖張這件事?”

    懷仁說道:“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麼事,我想唐公子與主教大人應該都很清楚。”

    這正是唐三十六剛才想要知道的答案。

    這三位南溪齋長老拒絕庇護肖張,這便意味著,她們不願意聖女峰與離宮結盟,更不要說南北兩派合一的那件大事。

    懷仁看著唐三十六說道:“就算聖女沒有閉關,我想,她也要考慮一下我們的態度。”

    唐三十六說道:“你們的態度是?”

    懷仁淡然說道:“我們的態度是反對。”

    唐三十六沉默了,他沒有想到這位南溪齋長老的態度會如此平靜而堅定,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威脅以及國教方面的壓力。

    至此已經變成了僵局,如果任由這種情形發展下去,葉小漣先前沒有明說的那件大事或者真會變成現實。

    如何能夠破局?唐三十六也想不到辦法,只能拿出自己最擅長的本事胡攪蠻纏。

    “既然你們不處理具體齋務,那先前為何要打她?”

    唐三十六指著站在後面的葉小漣,看著懷仁說道:“難道倚老欺小就是你所以為的大事?”

    黑衣道姑懷璧聞言大怒,喝道:“我不管齋務,但輩份在這裡,教這個丫頭尊師重道難道不行嗎?”

    葉小漣見師叔祖動怒,哪裡還站得住,也趕緊跪了下去,即便心裡委屈,也不敢流露些許。

    看著跪在地板上的這三名南溪齋女弟子,唐三十六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畢竟是女孩子,而且自幼受的是聖女峰正統教育,沒辦法像自己和陳長生那樣敢欺師滅祖,想要從內部解決問題,看來沒有什麼可能性,現在只能希望陳長生能夠想到好的方法——按時間推算,陳長生這時候應該已經到了聖女峰頂,已經過去了很久,始終沒有動靜,如此想來,在洞府裡閉關的徐有容應該無礙,那麼他應該趕緊現身才是。

    問題是那三位南溪齋長老盯著,他想與葉小漣私下說句話都難,如何能夠通知峰頂的陳長生。

    正想著這件事情,他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庭院裡那棵花樹上面停著一隻白鶴。

    誰人不識這隻白鶴?

    ……

    ……

    白鶴是聖女峰的聖寵,只有徐有容能夠馭使,在南溪齋的地位很尊貴,無論是齋裡的花樹還是樹間的細瀑,它可以隨意棲留,從來沒有誰敢對它有絲毫無禮,然而今天它卻險些被一隻臭鞋砸中。

    憤怒的鶴唳響徹庭院,十餘丈的羽翼展開,它正準備攻擊的時候,忽然發現扔鞋的那人自己認識。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想當年我們也是一起替那對奸夫****把風的交情,見著我來了,居然也不打個招呼!”

    唐三十六站在草堂邊,手裡拎著另外一隻草鞋,大聲喊道。

    葉小漣和一些知道內情的南溪齋少女一臉震驚,不知道是因為他脫鞋打白鶴,還是他話裡提到了某些往事。

    白鶴用無辜的眼神看了他兩眼,大概在想這家夥是在發什麼瘋。

    唐三十六更是惱火,把手裡的另一隻鞋也扔了過去,同時望了眼峰頂,打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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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合齋


    白鶴明白他的意思,展開雙翼騰空而起,向著峰頂飛去。

    風動庭院,花樹微亂,唐三十六揮手在空中抓了幾枚花瓣,走回草堂裡,望著懷仁說道:“我們不是肖張,算客人吧?”

    懷仁知道他做了些什麼,也不點破,微笑說道:“遠來自然是客。”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是客,怎麼能沒有茶?”

    懷仁依然平靜,說道:“憑軒,上茶。”

    一直跪在她身後的那名南溪齋弟子低聲應下,起身向草堂外走去。

    在她經過唐三十六身邊時,唐三十六喚住她,把手裡的那些花瓣塞了過去,柔聲說道:“憑軒姐姐,我喜歡喝花茶。”

    看著這幕畫面,無論是三位南溪齋長老,還是眾弟子,都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真是公子作派,令人心煩。

    ……

    ……

    哪怕有現成的沸水,泡茶也要些時間,喝茶要配著閑敘,更是需要時間。

    就在唐三十六端著那杯花茶,與那位叫憑軒的師姐剛剛聊到富春州的燒餅時,時間便夠了。

    天空裡響起一道清亮的鶴鳴,伴著呼嘯的風,白鶴緩緩降落在庭院裡。

    南溪齋弟子們見著鶴上有人,不禁震驚異常,心想難道聖女提前出關了?

    騎鶴而來的不是徐有容,而是一位年輕男子。

    見著那位年輕男子,葉小漣以及很多南溪齋弟子紛紛拜倒。有些沒去過寒山和京都的南溪齋弟子正在吃驚誰能騎聖女的白鶴,見著這畫面,想著師姐師妹們以前說過的那些話,也醒過神來,趕緊屈膝行禮。

    “拜見教宗陛下。”

    陳長生點頭,與葉小漣和那些相熟的南溪齋弟子說了幾句話,便向草堂走去。

    懷仁等三位南溪齋長老已經站起,在草堂外靜靜等候。

    陳長生帶著歉意說道:“不請而入,確實不妥,只是心有擔憂,還望見諒。”

    懷仁平靜說道:“想來教宗陛下有所誤會,以為南溪齋內亂,擔心聖女的安全,所以才會直上峰頂。”

    陳長生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這樣想的,這時候卻不便直認此事。

    懷仁接著說道:“不過南溪齋正要件大事要宣諸天下,教宗陛下適逢其會,更添榮光,感謝您的到來。”

    聽到這句話,唐三十六的心裡咯登一聲,知道這應該便是葉小漣憂心的那件大事。

    陳長生神情微凝,問道:“不知道是何事情?”

    懷仁的神情平靜至極,仿佛就在講述一件很尋常的小事:“南溪齋準備於年節後合齋。”

    聽著這話,憑軒、逸志等南溪齋二代弟子身體微震,望向懷仁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葉小漣等南溪齋少女的臉上更是流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但到了也沒能發出聲音。

    陳長生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理解。

    徐有容不是正在峰頂洞府裡閉關嗎?誰又要合齋?

    然後他想起小時候看的南壇別述裡的一段內容。

    南溪齋有三種合齋。

    如果南溪齋裡的修道者閉關,可以稱為合齋。

    整座南溪齋也可以合齋,意思與修道者閉關相近,取的依然是一個合字。

    從合齋之日起,南溪齋便再不與外界交流,聖女峰禁制陣法啟動,可以說得上是與世隔絕。

    “您說的合齋……是指南溪齋要與世隔絕?”陳長生看著懷仁的眼睛說道。

    懷仁仿佛感受不到他眼光裡的情緒,平靜說道:“不錯。”

    草堂裡一片沉默,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陳長生走到門口,望向崖前這片美麗的風景,問道:“多長時間?”

    懷仁走到他身後,輕聲說道:“十年。”

    聽著這話,南溪齋弟子們的情緒如前一般低落,沒有變化,明顯事前便已經知道了。

    “十年啊……”陳長生自言自語說道。

    修者的壽命要遠超普通人,活過兩三百歲很正常,那些境界高深的修道者,甚至可以活到六百歲以上,直至千歲。

    對如此漫長的修道生涯來說,十年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紅顏未必會老,人間依然不見白頭。

    但與世隔絕的十年,對這些南溪齋的少女們來說,依然是很難接受的事情。

    她們只能看到聖女峰的雲霧,看不到外面的雲霧,只能看見坪上的花樹,看不到外面的花樹。

    她們只能看到自己,再也無法看到外面的人。

    如果不去想這些,對陳長生來說,如果南溪齋合齋十年,意味著在這十年之內,離宮會失去最強的外援。

    當初在奉陽縣城,肖張說遇著了朝廷的使團,他想不明白為何,此時終於清楚了。

    誰最願意看到南溪齋合齋十年?當然是他的老師商行舟,還有大周朝廷裡的所有人。

    相王與無窮碧兩大神聖領域強者,親自帶著使團前來,就是要確保這件事情能夠順利進行。

    以此倒推,這三位南溪齋長老輩的道姑忽然結束雲遊回山,強行要求南溪齋合齋,必然也與商行舟和朝廷有關。

    想到這裡,他看了戶三十二一眼,心想南溪齋發生了這樣大事,為何國教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戶三十二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用眼神表示立刻去查。

    那些都是隨後的事情,現在最緊要的是,他如何說服這三位南溪齋的師叔祖改變主意。

    “能單獨談談嗎?”陳長生看著懷仁說道。

    懷仁說道:“一切如陛下所願。”

    ……

    ……

    太陽正在落山。

    因為桐江山遊的這片秀麗山巒很高,所以很快太陽便觸到了山影,有了些暮時的感覺。

    陳長生站在崖畔,看著遠處那輪落日,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錯,實是道尊派人找到了我們,然後親自說服了我們,我們才會提前結束雲遊。”

    懷仁站在他的身邊,依然很年輕的秀美臉龐上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色,顯得異常端莊聖潔。

    “對弟子們來說,與世隔絕當然很難接受,相信聖女也不會同意,但我還是堅持要做。”

    懷仁轉身望向他,平靜說道:“教宗陛下您也應該知道,合齋一共有三層意思,修道者合齋是閉關,本齋合齋是自絕於世,但最初合齋的意思是,南溪齋與離宮重新合為一體,如果不想最後這種情況出現,我只能選擇第二種。”

    陳長生說道:“首代聖女親手所著的南溪閑窗裡曾經說過最後這種合齋,字裡行間都看得清楚,雖然南溪齋由她一手所創,但她依然期望著最終國教能夠重新一統,我與有容想要做的事情,完全符合她的想法,有何不妥?”

    “那是無數年前的事情,時間總會改變很多事,南溪齋現在自有傳承,為何要斷了傳承,與離宮合為一體?更關鍵的是,如果按照陛下您和聖女的想法做下去,南溪齋極有可能踏入毀滅的深淵。”

    懷仁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和聖女,把南溪齋帶進這場戰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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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一場會寫入史書的談話   


  陳長生說道:「我從沒想過把南溪齋置入險境之中。」

  「陛下,我瞭解過您,如果是三年前,我相信您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正如我先前所說,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

  懷仁帶著感慨的意味說道:「三年後的您已經不一樣了,如果雪嶺那夜沒有死那麼多人,如果凌海之王沒有去松山軍府,如果您沒有去汶水城,如果您這時候沒有站在我的身旁,我或者會相信您的話,但現在不行。」

  「整個大陸都知道您想做些什麼。」

  「從松山軍府到汶水城,您就是想把道尊與朝廷在京都外的援力爭取到您的麾下,您甚至成功地改變了唐家的態度,那麼您又怎麼會放過聖女峰呢?」

  「您有沒有想過,為何所有人都知道您想做什麼,道尊卻沒有阻止您?因為他不需要在意,因為就在你試圖斬斷他的那些臂膀的時候,他的眼光早在數年之前便已經落在了這裡,落在了原本應該是您最強外援的聖女峰上。」

  陳長生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學生造反,百年不成,就算讓您堅持到最後,人族世界分裂,魔族趁亂南下,到那時候,您怎麼面對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的信徒,怎麼面對道旁的白骨,怎樣面對國教的列代教宗?放棄吧。我在京都與道尊談過,他答應我,只要您願意放棄教宗之位,可以在南溪齋或者離山隨意修行,保你平安。」

  懷仁用前輩看著晚輩的憐惜眼神看著他,想要聽到自己期待的答案。

  陳長生平靜地說道:「我不能答應這個要求。」

  懷仁顯得有些失望,說道:「你為何一定要與自己的老師做對呢?」

  從三年前他背著天海聖后從天書陵上走下來的那一刻開始,這便是很多人想知道的問題。

  像凌海之王、司源道人、蔥州軍府甚至是離山劍宗,都有警惕甚至敵視朝廷與商行舟的理由,但他沒有。

  無論是以歷史的眼光來看,還是站在黎民百姓或是官員的立場來看,商行舟都沒有太多可以被指摘的地方。

  在天書陵之變前後,他使用的手段很厲害,但要成大事者,誰都會如此。

  他確實用了周通,但在周通死時,他頒出了聖旨,列出了周通的十餘項罪狀。

  如果他們師徒之間必然會發生一場戰爭,陳長生無論如何也不能說自己站在正義的一面。

  當年他對教宗師叔說過,老師不會讓他活下去,所以他必須反對他。

  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但他知道這件事情沒有變過。

  雪嶺那夜的戰鬥,變成廢墟的湖園,就是最明確的證據。

  如果只是這個原因,那他沒有資格、更不應該把整個國教,包括松山軍府、蔥州軍府、唐家、離山劍宗、聖女峰甚至整個大陸都拖進這場必然慘烈的戰爭裡,就像懷仁說的那樣,哪怕他是教宗,是大陸最有權勢的人。

  陳長生當然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畫面。

  但他知道如果不想那樣的畫面真的發生,就要做好那畫面真正發生的準備。

  退讓與妥協並不能獲得真正的和平,那是投降,人類與魔族的戰爭進行了這麼多年才得出的真理,現在看來已經被很多人忘記了。

  他現在是教宗,所以他要為國教甚至整個人族世界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如果所有人都是這樣想我,那麼所有人都錯了。」

  遠方的原野上,桐江畫出的線條越來越暗,陳長生看著那邊平靜說道:「我做這些事情不是要想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也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心心念念想著要殺他,哪怕他這麼多次想要我死,我依然沒有想過要殺死他。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師父,而是因為我知道,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我想殺他,那麼整個大陸都會陷入混亂之中,我之所以做這些事情,只是要保證國教擁有抗衡朝廷的能力。」

  懷仁說道:「既然如此,為何您還要國教去抗衡朝廷。」

  陳長生說道:「師叔當年對我說過,善良的人們更要警惕……警惕需要擁有相應的能力,不然就會變成笑話。」

  懷仁明白了他的意思,嘆息了一聲。

  「聖女峰遠在天南,離宮卻在京都,離皇宮很近,我們必須承擔起這個責任,就像當年天海聖后執政,如果沒有師叔,誰也不知道暴政的狂潮會掀翻多少宅院的屋頂,湮沒多少無辜者的性命。」

  陳長生說道:「現在的朝廷需要一個能夠制衡它的力量,現在的師父他老人家需要一個能威脅他的存在,不然朝廷就會亂來,師父他會變成一個怪物,師叔當年選我做教宗,就是因為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帶領國教眾人把這個角色扮演好。」

  懷仁說道:「可是您現在做的事情已經不止於警惕,更像是準備發動一場戰爭。」

  「松山軍府和唐家依然只是警惕,或者說警告。」

  陳長生說道:「朝廷和師父做錯的地方,如果自己不能糾正,我和國教會替他們糾正。」

  懷仁說道:「您的所謂糾正,就是殺人奪權?」

  陳長生說道:「殺人是因為像寧十衛、朱夜、天海沾衣這樣的人就應該死,唐家二爺勾結魔族,更應該死,奪權是因為國教需要這些權力,更重要的是,朝廷和師父已經證明,他們選用的這些人沒有資格掌管這些權力。」

  懷仁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如果朝廷繼續犯錯呢?如果道尊堅持這些手段呢?」

  陳長生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說道:「那我只好想辦法推翻他的這個朝廷。」

  懷仁輕嘆一聲,說道:「最終還是回到了這條殘酷的老路上。」

  陳長生說道:「殊途可能同歸,但踏上旅程的原因並不相同。」

  懷仁說道:「如果最終還是一樣的結局,起因重要嗎?」

  「自衛殺人與殺人搶劫之間的區別很大,這很重要,我必須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陳長生說出了一句已經三年時間沒有說的話:「因為我修的是順心意。」

  夕陽已經落到了山後,繁星還沒有完全露出真容,南方的群山迎來了最昏暗的時刻。

  崖畔的花樹在風裡輕輕搖擺,似乎有些訝異為何場間變得如此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懷仁輕聲說道:「這是您修的道,您的戰爭,難道一定要把安靜多年的聖女峰拖進來嗎?」

  陳長生說道:「我想,這應該是有容與南溪齋弟子們決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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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朝廷使團的到來


    懷仁沒能說服陳長生。

    同樣,陳長生也沒能說服這位南溪齋的師叔祖。

    懷仁說道:“你應該很清楚,聖女此次閉關,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出來,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甚至更長。”

    陳長生確實很清楚,當初徐有容給他寫的信裡,把所有事情都已經講的清清楚楚。

    聖女峰需要一位真正的聖女,如此才能維持在國教以及天南的神聖地位。

    同樣,國教需要一位真正的聖女,如此才能在與朝廷的對峙裡擁有更強勢的話語權。

    南方也需要一位真正的聖女,才能扭轉在蘇離與前代聖女離開之後對北方的神聖領域強者劣勢。

    如果陳長生能夠進入神聖領域,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但他是教宗,需要帶領國教與億萬信徒。

    聖女峰遠在天南,事務相對很少,她比陳長生擁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

    所以徐有容決定閉關,衝擊那道高高的門檻,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裡進入神聖領域。

    有史記載以來,進入神聖領域的修道者大多數都至少需要經曆數百載的修道歲月,比如天機老人。

    即便是那些天賦卓絕的真正天才,也至少需要百餘年苦修,比如別樣紅。

    除去那些過於久遠的記載不提,千年來進入神聖領域最快的人,大概便是周獨夫、陳玄霸、太宗皇帝、蘇離、王破這幾個人。但無論是蘇離還是周獨夫或者王破,也都是在四十餘歲之後,才能看到那抹天機。

    就算傳聞中天賦之高足以驚動星海的陳玄霸,也要在三十歲的時候才有機會越過那道門檻。

    徐有容身具天鳳血脈,毫無疑問是有史以來最具天賦才華的修道者之一,但也不會比這些前代傳奇更強。

    以此推算,她此番閉關靜修,衝擊神聖領域,哪怕像陳玄霸那樣,也需要將近十年時間才能出來。

    “你說這件事情需要聖女才能決斷,她無法出關,怎麼辦?南溪齋終究是需要面對這道選擇題。”

    懷仁說道:“我沒有智慧做出選擇,所以我會讓南溪齋合齋十年,待聖女出關之後再作定斷。”

    陳長生說道:“您應該知道,如果她這時候沒有閉關會怎麼選擇。”

    懷仁說道:“既便聖女同意,我還是會想辦法阻止聖女峰成為國教向朝廷開戰的前驅。”

    陳長生說道:“難道您沒有發現,南溪齋上下數百名弟子沒有一個支持你們的決定?”

    懷仁沉默了會兒,說道:“那是因為她們還年輕,不知道戰爭的可怕。”

    陳長生說道:“好戰與畏戰的區別,道藏上寫的很清楚,我不想重複。”

    懷仁說道:“南溪齋的態度,我也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不想再重複。”

    夜色忽至,十餘座山峰變成了水墨色。

    在這場談判進入到最關鍵也是最緊張的時刻,花樹忽然被燈籠照亮,憑軒帶著幾名女弟子匆匆趕了過來。

    憑軒向陳長生行了一禮,對懷仁說道:“師父,山下傳信,說是朝廷的使團到了。”

    陳長生神情微凝,沒有想到朝廷的人來的這般快。

    懷仁問道:“使團以誰為首?”

    憑軒說道:“是相王。”

    聽到相王的名字,懷仁的神情看似不變,其實心情變得輕鬆了很多。

    她冒著激怒離宮的危險強力推動合齋一事,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與陳長生的這番談話更是讓她疲憊不堪,這時候朝廷的使團到了,來的還是那位剛剛晉入神聖領域的相王,想來可以幫助南溪齋分擔不少。

    陳長生有些奇怪沒有聽到無窮碧的名字。

    懷仁問的是使團以誰為首,但如果無窮碧在使團裡,憑軒這樣精通世務的女弟子必然會重點提到。

    無窮碧的性情再如何令人厭憎,終究是大陸屈指可數的神聖領域強者,如果沒有提到,只能說明她不在使團裡。

    在汶水城外、還有肖張看到時,無窮碧都與相王在一起,現在她去了哪裡?

    接著有更多消息從前山門處傳了過來。

    長生宗派人來了,木柘家、吳家的人也來了,槐院的副院長來了,天南各大宗派都派了代表前來。

    “陛下見諒,我要去山前迎一下。”

    懷仁對陳長生抱歉說道,離開了這片崖畔。

    南溪齋自然有人安排陳長生一行人,領頭的是那位紫衣道姑懷恕。

    這位道姑只看容顏便能猜到性情極為暴烈,但帶著陳長生一行人行走時,始終一言不發。

    以陳長生的身份地位,南溪齋自然要把位置最好、最尊貴的齋房明築讓出來。

    葉小漣等弟子忙著整理齋房裡的用具,唐三十六在旁說著這如何使得,卻偏偏不肯伸手幫忙。

    “這座齋院已經多年沒有開啟,難免有些灰塵,還請陛下耐心等待片刻。”

    懷恕說道:“因為很多年都沒有教宗到訪過聖女峰了。”

    陳長生說道:“請您指點。”

    “國教是道門,但道門並非國教,至少聖女峰從來沒有享受過國教的待遇,所以無論京都的同門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無論教典裡怎麼描述當年的分歧,終究離宮從來沒有瞧得起過我們。”

    懷恕看著他說道:“現在離宮勢危需要我們,於是您便來了,便要用我們,您覺得這樣合適嗎?”

    ……

    ……

    夜色漸至,用過晚膳後,陳長生站在齋院裡,望向桐江的方向,看著那條隱約可見的銀帶,安靜片刻後說道:“查的事情可以不著急,現在首要是必須阻止合齋,如果這三位態度還是這般堅決,我們可以承諾不提回歸一事。”

    從離開汶水城到聖女峰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南溪齋三位師叔祖歸來、出現了合齋這樣的大事,離宮竟然一直沒有收到消息,這是非常值得警惕的事情,看來白石道人的暴斃並不能完全解決所有的問題。

    戶三十二領命而去,自有方法把陳長生的諭令用最快的方法傳回京都以及附近的道殿。而當他從齋院回來時,已經拿到了最新的消息,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離宮的人終於趕到了聖女峰下,據說是茅秋雨緊急派過來的人。

    這個消息稍微令陳長生放鬆了些,但有個問題他還是沒想明白,無窮碧去哪裡了?

    唐三十六也覺得很奇怪,說道:“那個老道姑最喜歡參合這種熱鬧,沒道理半途離開。”

    陳長生想著在峰頂石壁前出生的那份不安,心情越發沉重,無法安坐,離開齋院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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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滔滔江水亦不能洗此恨


    今日南溪齋因為他的到來以及前山門處的朝廷使團及諸方代表,戒備自然森嚴,崖坪間、花樹下到處都是弟子,山道附近隱隱可以感知到數十道劍意隱而未動,若有外敵至,劍陣必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布好。

    那些南溪齋弟子看見是他,紛紛行禮,有少女問道:“陛下要去何處?”

    那少女問話之時,其餘的南溪齋少女們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想來早就已經猜到。

    陳長生道了聲辛苦,有些不好意思地指著峰頂說道:“我去那裡看看。”

    樹林裡響起南溪齋少女們的笑聲,清美至極,仿佛夜鶯。

    實在很難想象,若真的合齋十年,這些清妙而動聽的笑聲不能被聽見,那該是世間怎樣的遺憾。

    ……

    ……

    此番再上峰頂,陳長生自然不願攀爬,林間風起,花樹微搖,香氣四溢,白鶴振翅而上,不多時便來到了峰頂。

    他走到石壁前,拉開藤蔓,沉默良久,依然無法靜心,便轉身離開。

    落梅山脈由無數山峰組成,聖女峰乃是最高處,峰頂與夜空最近,滿天繁星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他當年去過雲墓裡那處孤峰,到過很高的地方,但當時四周盡是雲霧,未曾見過這樣亮的星辰。

    星光籠罩著峰頂,如水一般,把那些石碑上的線條照耀的無比清楚。

    陳長生看著那些碑文,與當年天書陵裡的碑文對照,隱隱有所明悟。

    時間漸逝,星夜靜穆,他從冥想中醒來,走到崖畔,看了眼極遠處的山腳下。

    那裡有無數燈火,也仿佛星辰,只不過要黯淡的很多,想來應該是朝廷使團和那些世家宗派的代表。

    南溪齋真的要與世隔絕十年嗎?剛剛看過天書碑、與首代聖女的智慧接觸過的他,根本沒有思考這些問題,而是取出了另外一本與齋劍相關的書籍開始閱讀,就像午後那段時光一樣,崖畔漸有淩厲劍意生。

    那些劍意生於他的指間,落於遙遠的星空以及人楸。

    ……

    ……

    桐江出於落梅山脈深處,流經聖女峰,彙入恨河,然後繼續一路向西,再次劈開群山,進入一片峽谷。

    距離奉陽縣城約二十餘里外的峽谷裡,夜江奔湧,水聲如雷。

    江心處有塊礁石,忽然落下兩個人來,縱使水勢再如何恐怖,也不在他們的眼裡。

    因為他們是有資格無視天地之力的真正強者,也因為他們這時候的心情非常焦慮緊張。

    一人是位道姑,穿著深藍色的道袍,眼睛微陷,有些無神,臉頰蒼白,根本看不到平時的戾氣,正是無窮碧。

    別樣紅依然一身文士打扮,平日裡沉穩淡然的神情,此時也顯得格外凝重,隱隱可見一抹傷痛。

    “不會是真的,不會是真的,必然是心兒調皮……一不小心弄壞了。”

    無窮碧自言自語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黯淡,因為她無法欺騙自己。

    別樣紅的視線忽然落在江水裡某處,眼瞳微縮,現出一道厲色,懸在尾指處的那朵小紅花破空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江水被掀起,如倒瀑般衝向夜空。

    一道難以想象的力量,生生破開水面,在那裡形成一道約半丈方圓的洞,直抵河底的濕泥。

    無窮碧尖叫一聲,向著那個洞口掠了過去,懸停在水面之上三尺,往向望去。

    只看得一眼,她便險些昏了過去,若不是別樣紅及時趕到,只怕便會落入水中。

    洞底盡是濕泥,若用肉眼望去,並無異處,但無窮碧與別樣紅是何等樣境界,再加上血脈相聯,自然發現了問題。

    在那些濕泥裡殘著些極細微的冰晶,最關鍵的是,還殘著一道極為渺淡的氣息。

    那道氣息,正是別天心出外遊曆之前,無窮碧與別樣紅親自植在他識海裡的一道神魂烙印。

    無窮碧感知那道越來越淡的氣息,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憤怒到了極點,痛哭起來。

    “是誰如此惡毒!我要殺了你!是誰!”

    淒慘的哭聲響徹峽江兩岸,狂風驟起,崖壁間的山林遇風而摧,猿猴驚避,江水表面震出無數水柱,魚死無數。

    別樣紅的臉上現出哀慟之意,但要比妻子冷靜的多,文袖輕卷,便把河底濕泥裡的那些冰晶卷了起來。

    現在還殘餘著的冰晶,只有十餘粒,約摸黃豆大小,若時間稍微再晚些,只需要數個時辰,便會被江水完全消蝕,便是那道氣息也會消散,被江水完全吞沒,即便他們是神聖領域強者,也沒有辦法再發現。

    動手的那人,真是好手段,好心機。

    想到這一點,無窮碧更加憤怒。

    別樣紅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因為他在這些冰晶碎粒上感知到了一道極為寒冷的氣息。

    無窮碧悲憤難安,感知到的時間要稍晚些,神情劇變,眼神變得極其怨毒,直欲噬人一般。

    “黑龍!陳長生!”

    他們這樣的人物,自然能夠判斷出來殺死別天心並且毀屍滅跡的就是玄霜巨龍的深寒龍息。

    舉世皆知,龍族已經千年不曾踏足大陸。而只有真正的大人物們才知道,如今唯一還在世間的龍族,便是當代教宗的守護者,那隻曾經在北新橋底被囚禁了六百餘年的玄霜巨龍。

    如果是那條玄霜巨龍殺死了別天心,那這件事情說不定也與陳長生有關。

    別樣紅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再去查訪一番。”

    說話間,他離開江面來到峽谷裡某處,喚醒了一位漁家,詢問了幾句白日裡的情形。

    一位漁家不知,便再喚醒一位,半個時辰後,他終於找到了一位漁家,說看見峽江上發生了一件怪事。

    有個生著綠色雙翼的怪物,抓著一個人從江面上飛了起來。

    “南客!那個魔族公主!”無窮碧紅著眼喊道:“陳長生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誰人不知?他與吾兒以前便有仇怨,今番在山野相遇,四下無人,他便暗下毒手!我要他償命!”

    別樣紅的神情疲憊至極,依然沉默不語。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對。

    這裡是遠離繁華世間的峽谷野江,為何自己的兒子會與陳長生一行人遇上?

    從概率上來說,這未免也太小了些。

    片刻後,他帶著無窮碧來到了奉陽縣城,知道了明日這裡會有茶會,以及白天的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

    原來肖張來過。

    原來陳長生確實到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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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峰頂見故人

  
  「心兒喜歡茶道,所以來此。」
  
  無窮碧盯著別樣紅的眼睛,就像看著自己的仇人,惡狠狠說道:「你還要查什麼?你還想要什麼證據?還是說你到現在都不肯相信是你欣賞的那位教宗陛下殺了你的兒子?又或者是說你根本就不敢替你兒子報仇,所以拼命地想要替他開解?」
  
  別樣紅還是沒有說話,轉身走入江畔一座酒樓裡。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曾經在這裡停留過一段時間,他想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
  
  但是很遺憾,他沒有辦法問人。
  
  因為酒樓裡到處都是死人。
  
  他很快便離開了酒樓,憑著強行推演出來的那抹天機,在江上一艘運茶船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個人根本沒有給他問話的機會,遠遠看著他破空而至,便服劇毒自殺,臉上帶著一抹淒慘、絕望卻又詭異的笑容。
  
  別樣紅認識這個人。
  
  宣文殿的辛教士,當年國教學院能夠在京都重現生機,這個人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看著辛教士的屍體,別樣紅繼續沉默。
  
  無窮碧看著他憤怒地喊道:「你還在等什麼!還不趕緊去把陳長生給殺了!」
  
  別樣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陳長生是教宗。」
  
  「教宗又怎麼樣!難道你怕了嗎?」
  
  無窮碧痛哭著喊道:「我不怕!我要把那條黑龍宰了……我要抽了她筋!剝了她的皮!」
  
  ……
  
  ……
  
  南溪齋要合齋十年,就此與世隔絕?
  
  這個消息必然會震動整個大陸,只不過現在暫時還沒有傳播到很遠的地方。昨夜來到聖女峰的朝廷使團以及那些宗派世家都是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情,為了幫助那三位南溪齋師叔祖抵抗來自國教的壓力,自然做了充分的準備。
  
  朝廷使團以相王為尊,這位王爺剛剛突破神聖領域,正在風頭正盛之時,而木柘家的老太君與吳家的家主竟然也親自來了。長生宗也來一位長老和些弟子,再加上慈澗寺、鳴水觀、烈陽宗等三十餘家小宗派,竟有千人之眾。
  
  離宮方面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傳書天南道殿由一位主教前來代表。槐院與離山隔的近些,雖然知道消息稍晚,卻同時來到,不至於讓局面變得太過糟糕,槐院派出了一位副院長以及鐘會等弟子,而離山劍宗掌門需要穩定境界,劍堂的那些高手又要在北疆震懾魔族強者,來的是苟寒食以及十餘名弟子,苟寒食只是二代弟子,但他性情沉穩,通讀道藏,學識淵博,劍道精深,被很多人看好,尤其是秋山君已經失蹤了五年時間,很多人都覺得他會是以後的離山劍宗掌門。
  
  數十年來,聖女峰難得如此熱鬧,真可以稱得上是南北合流慶典之後,大陸的又一件盛事。
  
  舉行合齋大典的地點,並不是在南溪齋前,而是另一座峰頂,那座山峰極為獨特,峰頂乃是一大片平坦的石面,光滑如鏡,極為寬闊,可以容納數千人同時入座,根本不顯擁擠,只會讓那些人數少的宗派顯得格加醒目。
  
  比如今天淩晨才匆匆趕過來的南方道殿大主教以及隨侍的數名教士。
  
  離宮與聖女峰同屬國教一脈,遇著這樣的大事,居然只來了這麼些人,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問題。無論是朝廷的詔書還是私下的言論,南溪齋合齋一事明顯是刻意把離宮排除在外。南溪齋三位師叔祖與朝廷使團最初對諸方的解釋是,教宗陛下不在離宮,難以及時請示。誰都知道這只是藉口,問題在於,離宮真的一個大人物都沒有出現,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遠處被雲霧遮掩的山道,苟寒食沉默片刻後對師弟們說道:「看來今日之事無法挽回了。」
  
  聽著這話,離山劍宗弟子們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離山與聖女峰相距不遠,尤其是某幾座崖峰,更是隔河相見,兩個宗派的弟子平日裡很相熟,以同門互稱,現如今知道那些師姐師妹們要與世隔絕十年之久,便是他們劍心如洗,也難免心生惘然之感。
  
  誰都像苟寒食一樣認為南溪齋合齋這件事情無法改變了。因為聖女徐有容正在閉關,因為唯一能與朝廷以及這麼多勢力對抗的離宮,很明顯因為某些原因,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居然沒有一個大人物到場。
  
  於是,當峰頂崖坪上的千餘名修道者,忽然看到教宗陳長生從雲霧裡走了出來時,都吃驚到了極點。
  
  ……
  
  ……
  
  人海漸成人潮,那是拜倒見禮。
  
  人潮靜如人海,那是千餘名修道者行禮結束,在南溪齋懷仁師叔祖的溫和言語下各自入座。
  
  槐院十餘人坐在離山劍宗不遠的地方。
  
  當年這兩個氣質特異並且強硬的宗派學院,互相看彼此都很不順眼,必然不會坐在一起。但隨著潯陽城那件事,以及王破在京都洛水破境,槐院的自卑少了些,離山劍宗的自矜少了些,彼此看彼此稍微順眼了些,至少不會打起來。
  
  「朝廷想的美,以為這樣的大事可以不帶著離宮玩?」
  
  槐院副院長看著遠處的相王嘲弄說道:「也不想想教宗陛下和聖女什麼關係,南溪齋的事情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說完這句話,他有意無意地看了離山劍宗眾人一眼。
  
  簡單的一句話,竟是同時嘲笑了朝廷與離山劍宗,槐院在天南起勢如此之快,果然氣魄非常。
  
  鐘會的性情稍嫌陰沉,但卻沒有副院長那些心思,根本沒想到這句話也是在羞辱離山,問道:「難道傳聞那事是真的?」
  
  「寒山之上的事情你應該親眼見過,教宗陛下當時被關白所傷,是誰捨身去救?其後由寒山回京都,一路上多少雙眼睛看著的?教宗陛下與聖女同食同飲,同起同居,儼然便是一對道侶。」
  
  槐院副院長冷笑說道:「朝廷推動南溪齋合齋是什麼想法誰都知道,但既然教宗陛下到了,這件事情可不見得能成。」
  
  相王在東面的正位上坐著,離得很遠,自然沒有聽見他的說話,神色如常與木柘家的老太君及吳家家主說著話。
  
  苟寒食等離山劍宗弟子,卻是把這位副院長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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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4 23:43: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大典開始

  
  離山劍宗大師兄秋山君失蹤五年,最近才剛剛歸山,誰都知道那是因為什麼。
  
  苟寒食苦笑搖頭,心想槐院總是不甘下風,想要在這些方面占些便宜,與王破哪有半分相像?
  
  這時他感知到有誰正看著自己,向那邊望去,微微一怔後笑了起來,與對方行禮。
  
  陳長生笑著回禮,說起來,他與苟寒食也有近四年時間未見了,偶爾會有些想念。
  
  南溪齋以南為尊,他坐在南面的高臺上,與離山劍宗弟子們隔著十餘丈,只是不便起身過去。
  
  他望向苟寒食身邊那個神情略顯憨拙的青年,有些好奇地用眼神詢問。
  
  別的離山劍宗弟子站在苟寒食身後,只有那個青年與他並排坐著,明顯在山門裡地位不低。
  
  苟寒食示意那個青年站起來,向他介紹道:「六師弟,白菜。」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是神國七律裡自己唯一沒見過的那位,溫和一笑,點頭致意。
  
  白菜卻是高昂著頭,一臉孤倔模樣,理都不理他,便是苟寒食漸趨嚴肅的眼光都無法讓他低下頭來。
  
  陳長生有些不解,下一刻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感覺很是無奈。
  
  他忽然覺得白菜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然後才想起來那個傢伙的化名叫做羅布……不由更覺無奈。
  
  蘿蔔白菜,那個傢伙還真是夠懶,或者說夠瀟灑。
  
  ……
  
  ……
  
  陳長生不方便,唐三十六這輩子就沒覺得什麼事情不方便,直接朝離山劍宗弟子們走了過去。
  
  看著他過來,坐在這片座席上的諸多宗派山門的人都紛紛起身行禮,有的是知道他的身份,有的是被旁邊的人提醒。
  
  唐三十六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來到苟寒食身前說道:「那個傢伙回去沒?」
  
  苟寒食知道他問的是關飛白,說道:「前兩天才到,對了,恭喜你。」
  
  唐家家主之爭以及唐三十六被囚禁祠堂半年的遭遇以及隨後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唐三十六說道:「我是誰?這些破事哪裡難得住我。」
  
  苟寒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白菜在一旁卻覺得這話仿佛在哪裡聽到過——雖然次數不多,但印象深刻。
  
  「師叔祖的口頭禪。」苟寒食對他說道。
  
  白菜恍然大悟,想起幾年前師叔祖召集離山弟子們開大會時的場景,不由連連搖頭。
  
  唐三十六說道:「別誤會,我可不是跟他學的,只不過大家愛好差不多。」
  
  白菜嘲諷說道:「師叔祖他老人家有說這話的底氣,你要不是靠著教宗陛下庇護現在只怕還被關著,哪裡差不多?」
  
  唐三十六挑眉說道:「我有這樣的朋友就是我的本事,說句不客氣的,誰能比我更慧眼識人?」
  
  這說的自然是當年在天道院以及隨後在李子園客棧他與陳長生相識的過程。
  
  要說接下來是誰發現陳長生的非凡之處,應該是落落,再往後便是苟寒食。
  
  當時離山劍宗弟子與國教學院的人們是對手,但苟寒食從來沒有輕視過陳長生。
  
  苟寒食自然不會與他爭辯誰的眼光更好,指著臺上說道:「要開始了,你還不回去?」
  
  「你這是逐客的意思?三四年沒見,再多聊兩句又如何?」
  
  唐三十六根本沒有回去的意思,直接從旁邊的槐院處拿了把椅子過來,就在苟寒食身邊坐下。
  
  他用很輕的聲音與苟寒食說了幾句話,即便是白菜都沒有聽到。
  
  苟寒食神情不變,平靜說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唐三十六知道苟寒食是真正的君子,既然說知道了,自然會做到,放心下來,但還是不肯離開。
  
  他對苟寒食感慨說道:「你看陳長生孤伶伶地坐在那裡多麼難受,我才不要。」
  
  白菜插話道:「我怎麼覺得,你是擔心去那邊要站在教宗陛下身後沒有座位。」
  
  唐三十六面不改色說道:「既然懂得,為何還要這麼不懂事,非要拆穿呢?這方面你真要跟你二師兄學學。」
  
  ……
  
  ……
  
  唐三十六自然是不想站的,但他的那句感慨也並不全然虛假。
  
  教宗到場,那位南方道殿主教自然不能再安坐席中,早已過來與戶三十二侍立左右,再加上那隨侍在旁的十餘名教士,陳長生的身影在臺上看著並不是太孤單,但……有些孤單。
  
  雲霧遮日,十餘裡方圓的峰頂崖坪被陣法召來的清風輕拂,十分舒服怡人。
  
  三位道姑來到了場間,百餘名南溪齋內門弟子隨之而至。
  
  清風拂動道袍,微微作響。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相王與兩位家主也站起身來,只有陳長生沒有動。
  
  他想對這三位南溪齋的師叔祖行禮也不行,因為不符教典規矩與禮數。
  
  與眾不同,或者便是孤單的原因?
  
  懷仁先感謝了教宗陛下的到場,然後提到相王及兩位家主,又把諸宗派山門說了說,才開始講述今日事宜。
  
  她的第一句話便非常清楚:「南溪齋決意合齋十年,請諸位同道見證……」
  
  苟寒食來之前已經猜到南溪齋合齋的意圖,但想著陳長生到了事情必然另有轉機,沒料到這位輩份極高的南溪齋師叔祖竟然還是堅持合齋,然後他又注意到陳長生的位置與南溪齋竟然隔著一段距離,不由更是擔心。
  
  「你們既然昨夜便到了,難道沒能說服她們?」他望向唐三十六問道。
  
  唐三十六看著懷仁冷笑說道:「這些老東西表面上悲天憫人,不想讓南溪齋被拖進這灘渾水,實際上不過是寂寞久了,不肯甘心,就想出來攪風攪雨證明她們才是南溪齋真正的主人,怎麼可能被說服?」
  
  離山劍宗上下數代,諸峰共計千餘名師徒弟子,除了輩份最高的蘇離偏生性情最是佻脫飛揚,其餘弟子無論貧寒出身還是來自書香門第,都是極端正嚴謹的人,很講究輩分高低、長幼有序。
  
  聽著唐三十六這話,白菜覺得很不舒服,皺起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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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4 23:4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誰來反對


    苟寒食微笑說道:“當年你幾位師兄初入京都時也是這般想的,你四師兄更是一看見他便覺得心煩意亂,恨不得拔劍出來砍死他,後來才明白他嘴賤只是令人厭憎,並不代表就是壞人,不然你四師兄前些天為何想去汶水救他?”

    “我可不承他的情,下回他要想砍我,盡可繼續。”唐三十六無所謂說道。

    苟寒食忽然想著一件事情,問道:“那位呢?”

    唐三十六知道他問的是折袖,說道:“去離山了。”

    苟寒食微驚,片刻後才想明白他是在嚇自己——遇著南溪齋合齋這樣的大事,折袖必然要隨在陳長生左右,想必此時應該是隱匿在暗中以防有何突然的變化,又怎麼會忽然去離山。

    “過去了好幾年,你何時能成熟些?”他看著唐三十六無奈說道。

    唐三十六嘲笑說道:“覺得很幼稚?那你為何會被我嚇到?說明你也知道這件事情是你們理虧。”

    苟寒食想著這幾年小師妹日漸沉默,輕歎一聲,師叔祖離開前的嚴令自然無人敢破除,那這件事情該怎麼辦呢?

    ……

    ……

    懷仁的講話很平靜,她用淡然的聲音與和緩的語調講述了合齋的曆史由來、今日合齋的現實需要,雖然沒有點明,但誰都知道那是為了避開國教與朝廷之間的戰爭,同時她隱晦地表明自己與二位師妹對南溪齋的齋務沒有任何染指之心,只待合齋開始,她們便會正式閉關,再也不會對齋務發表任何意見,而如果聖女提前結束閉關,隨時可以宣布開齋。

    淡白色的祭服與清淡的天光相得益彰,再配上她溫和的神情與慈悲的氣息,顯得非常有說服力。

    一些最開始對南溪齋合齋感到震驚不解、生出抵觸的修道者,尤其是那些與南溪齋休戚相關、反對意願最為激烈的附屬宗派,也漸漸覺得對南溪齋和自己來說似乎這是最好的一種選擇。

    接下來懷仁道姑的談話進入到了合齋之後的具體事宜安排。

    聖女峰乃是聖地,天南道門祖庭,並不是一峰一齋這般簡單,也不是數百名弟子不與塵世交流便完事,南溪齋下轄著無數附屬宗派,擁有無數產業與田地,這些都需要事先做好安排,才能避免出現大的動蕩。

    她首先向著朝廷使團那邊說了一番話,大意便是望朝廷以天下黎民為重,切不要浪費了南溪齋合齋的良苦用心,相王起身代表皇帝陛下與朝廷做出了莊嚴的承諾,一定會如何云云。

    接著,她對天南諸同道說道,聖女峰所有附屬宗派以及產業田地園築,盡數交由離山劍宗管理,苟寒食聞言很是吃驚,但還是起身點了點頭,沒有做更多的表達,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情不會就這樣簡單結束。

    “如此安排,不知還有什麼意見?”

    懷仁道姑望向那名長生宗長老問道。長生宗早已凋蔽,這位二代長老比懷仁等三位道姑要晚上一輩,但畢竟長生宗與聖女峰一樣都是道門的南派祖庭,表面上總要征詢了一下意見。

    當然沒有任何意外,這位長生宗二代長老直接表示了同意,還不忘讚美了數句。

    苟寒食沒有說話,天南修道界以聖女峰與長生宗兩地為尊,便是離山劍宗也不便說些什麼。

    最後,懷仁道姑望向了陳長生。

    陳長生是教宗,名義上代表著整個國教或者說道門,南溪齋合齋,名義上需要他表示認可。

    但終究只是名義上的事情。

    無數雙視線也落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他是教宗,坐在最高的地方。

    他看似高高在上,實際上有些孤單,看似很有權勢,卻很難阻止這一切。

    除非國教在與朝廷開戰之前,就要先與南溪齋戰上一場。

    “不知道陳長……不,教宗陛下會怎麼說。”白菜看著那邊,有些緊張說道。

    苟寒食說道:“一般情況他都不會說話,在人前他的話向來不多,而且有唐棠在的時候,都是唐棠說。”

    果不其然,唐三十六站起身來,離山劍宗的座席處走到了場間。

    無數雙視線從陳長生處移到他的身上,他卻仿佛沒有感覺,對懷仁道姑問道:“貴姓?”

    懷仁道姑平靜說道:“道號懷仁。”

    如果唐三十六想要通過激怒她找到某種突破口,她不會對這個唐家晚輩任何機會。

    在南溪齋修道百餘載,在世間雲遊更多年,她的境界雖然還沒能突破那道門檻,道心早已通明。

    她沒有想到,唐三十六根本就沒有想過激怒她,只是想借此說出自己的話。

    “原來你不姓徐,那你肯定不是徐有容她親姑。”

    唐三十六看著她說道:“當然,就算你是聖女她親姑,剛才說的這些話也沒有任何用,都是廢話。”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懷仁道姑先前那番有情有理、甚至感人的話語,在他看來,都是廢話?

    這三位道姑是南溪齋輩份極高的師叔祖,無論是相王還是兩位家主對她們都是禮敬有加。

    誰會想到,唐三十六對她們說話竟是如此不客氣。

    “你們就算輩份再高,又憑什麼決定南溪齋的前路?”

    唐三十六看著她冷笑說道:“這裡是聖女峰,不叫懷仁峰,你什麼時候做了聖女,再來開這麼一場莫名其妙的大會不遲。”

    這句話很刻薄,也很難抵擋,懷仁道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唐三十六望向那名長生宗長老說道:“同意合齋?現在的長生宗有這個資格說這樣的話,還是你覺得自己說話管用?”

    這位長老默然片刻後說道:“不錯,我說話確實不管用,剛才那句就算我沒說。”

    聽著這話,懷仁目光微凝,懷壁與懷恕更是神情微變。

    長生宗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但畢竟與聖女峰一樣都是南派祖庭,底蘊猶存。

    就算唐三十六是唐家長孫,這位長老又何至於被他一句話便被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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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如果你來問我,答案就是不行


    只有那位長生宗長老明白唐三十六這句話的意思。

    唐家大爺中的毒來自除蘇,除蘇是長生宗一手養大的怪物。

    如果這位長老回答唐三十六自己的話可以管用,那麼唐家的怒火便也要由他來承受。

    他不敢,所以他只能說自己的話不管用。

    唐三十六望向相王和那些大人物們說道:“沒有任何效力的言語,哪怕再如何動聽也都是廢話,長生宗再如何落魄,也不至於白癡到要去讚同一堆廢話,我想這個道理對諸位也應該一樣適用。”

    吳家家主望著唐三十六說道:“賢侄此言未免太過,畢竟這是南溪齋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您是長輩,說的有理,既然與我們這幾家沒關係,何必提前表態?朝廷與國教想打架讓他們打去,等看著誰快打贏了,咱們再站邊也來得及,何必提前就坐到椅子上?”

    木柘家老太君歎道:“老太爺在信裡可不是這樣說的。”

    唐三十六微笑說道:“您也知道,最近汶水城裡出了些事,老人家的心意當然會有所變化。”

    懷仁這時候終於說話了。

    她看著唐三十六平靜說道:“這終究是我南溪齋自己的事務,他人的態度雖然也很重要,但終究不是關鍵。”

    唐三十六看著她微笑說道:“既然如此,前輩又何必喊這麼多人來給自己助聲威?”

    懷璧聞言大怒,喝道:“你一個外人,憑何對我南溪齋的事情指手劃腳!”

    懷仁舉手示意她不要再說,看著唐三十六說道:“我知道你一直覺得,聖女閉關之前既然把齋務托付給兩位弟子處理,我們這些雲遊歸來的老人便不應該妄加干涉,尤其是像合齋這種大事,我說的對嗎?”

    她這句話是對唐三十六說的,自然也是對陳長生以及離山劍宗、槐院的人所說。

    唐三十六覺得有些不對,微微皺眉,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憑軒,逸塵,聖女閉關前降下諭旨,齋務由你們管理。”

    懷仁神情溫和說道:“那當著天下同道的面,我問你們一句,你們否同意合齋?”

    隨著這句話,很多道視線落在了人群前方那兩名南溪齋女弟子上。無論離山劍宗還是槐院或者那數十個宗派山門的修道者都知道這兩位便是憑軒與逸塵,也就是聖女親自選定的代掌齋務的人選。

    聽著這句話,葉小漣等南溪齋少女對視,有些驚喜,心想師姐或者說師叔自然不會同意。

    唐三十六忽然有些不安。

    憑軒臉色蒼白,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她想著昨夜師父懷仁與自己的那番長談,想著師父講述的千秋傳承、齋道存亡,想著師父以命殉道的決心與魄力,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按照她自己的意願以及對聖女的了解,當然會反對合齋,但難道自己就要逼著師父當著天下人的面去死?

    逸塵面臨著與她完全一樣的情形,想著昨夜師父平靜而堅定的眼神,道心漸漸搖晃起來,再也無法保持平靜自守,淚水從眼裡落下,在心裡默默對聖女說了聲抱歉,顫聲說道:“我同意。”

    憑軒看了她一眼,雙唇微動,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峰頂崖坪變得異常安靜,除了清風拂動白色齋服,再沒有別的聲音。

    人們很震驚,便是連相王與兩位家主都沒有想到,這兩位執掌齋務的二代師姐居然會同意合齋。

    懷仁看著她們,臉上滿是欣慰的神情,和聲道:“你們都是為師的好徒兒。”

    滿場俱靜,一切已成定局。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一個不起眼的南溪齋少女站了出來。

    無論在天南還是京都,修道界認識她的人都很少。

    站出來的是葉小漣。

    她跪到地上,鼓足勇氣說道:“三位師叔祖,我不同意合齋。”

    懷璧冷哼一聲,喝道:“放肆!區區一個三代弟子,也敢妄議齋務?趕緊退下!”

    便在這時,又有數十名南溪齋女弟子站了出來,跪在了葉小漣的身後。

    這些女弟子基本上都隨徐有容去過寒山,到過京都,在國教學院裡呆過很長一段時間。

    “還請師祖三思!”

    “請師叔祖收回成命!”

    懷璧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的晚輩弟子站出來反對,指著她們的手指微微顫抖。

    懷恕看著這些弟子裡有兩名自己非常看好的晚輩,不由覺得好生失望,甚至有些痛心。

    看著這幕畫面,懷仁卻是想起了昨夜陳長生對自己說的話,神思有些恍惚。

    然而下一刻她想著戰爭暴發之後血流成河的畫面,很快便重新強硬起來,對這些弟子說道:“南溪齋不僅僅是弟子的,更是從列代祖師手裡傳下來的,你們若不想留在齋內,盡可以離開,想來無論國教學院還是離宮都會收留你們。”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這些弟子堅持反對合齋一事,那麼就會被逐出聖女峰,失去南溪齋弟子的身份!

    葉小漣與那些少女們神情淒楚,不再言語,她們不願意與世隔絕,但又如何能夠承受被逐出師門的痛苦?

    至此,南溪齋內部的聲音終於在三位師叔祖的強硬手段下得到了統一,再也聽不到反對的話語。

    相王站起身來,微笑說道:“恭喜諸位道友就此遠離人間是非,專心修行,真真令人羨慕。”

    隨著這句話,無數修道者站起身來向南溪齋表示恭賀,到處都是道喜的聲音。

    只有離山劍宗與槐院的座席保持著沉默,白菜很生氣,想要說話,卻被苟寒食阻止。

    唐三十六坐回椅中,眯眼看著台上那位神情始終平靜的懷仁道姑,不知道在想什麼。

    “閉關乃凶途,聖人不得已而為之,如果這也值得羨慕,王爺今年何必出關?”

    一道聲音在峰頂的崖坪上響了起來。

    峰頂崖坪間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於是顯得那道聲音更加清楚。

    那道聲音很平靜,很淡然,卻又無比堅定。

    “如果來問我合齋可不可行,我的答案自然是不行。”

    懷璧聞言大怒,轉身望去,喝道:“誰說的不行?”

    “是我。”

    陳長生站起身來,看著她說道:“因為你們始終不曾問我,我只好自己說了。”

    崖坪間一片嘩然,無數雙視線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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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6 22:26: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這就是聖諭   


  相王看著遠處臺上,眸子裡隱有寒芒掠過。

  吳家家主與木柘家的老太君平靜如前,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

  苟寒食看著白菜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槐院副院長微微挑眉,臉上流露出些意外的神情。

  像他們這樣的人物早就已經料到,離宮必然會反對南溪齋合齋,陳長生必然會站出來說話。

  南溪齋那兩位師叔祖心情太過激盪,加上以為很瞭解陳長生的性情才沒有想到這點。

  只是此時南溪齋的意志已經統一,他又能如何做?

  陳長生的做法非常簡單。

  沒有人問他,他便自問自答。

  他的答案就是兩個字。

  「不行。」

  看著這幕畫面,唐三十六想起了前些天在汶水城老宅的那副牌局,不禁有些感慨。

  當時唐老太爺說自己可以殺了唐三十六時,陳長生同樣也只說了兩個字。

  「不行。」

  無論那時還是現在,陳長生的聲音都很輕,但要比千萬人齊喊還要更響亮,彷彿雷聲自高天落下。

  因為他是教宗陛下,他說的話就是聖諭,自有億萬信徒追隨。

  「她們不會去國教學院和離宮。」

  陳長生指著跪在地上的少女們說道:「因為南溪齋不會合齋,而這裡才是她們生活修道的地方。」

  懷璧見他出言如此強硬,惱怒說道:「這是我南溪齋的齋務,請教宗陛下不要妄加干涉。」

  無論何時,懷仁的神情永遠是那樣的平靜溫和,即便是先前看似合齋一事已經成了定局的時候。因為她已經預料到,陳長生必然會站出來,但她沒有想到陳長生的態度竟是如此的直接,甚至可以說粗暴。

  「教宗大人,我昨夜與您說的那些,只是尊敬您的身份,並不代表南溪齋的齋務需要您的同意。」

  懷仁神情凝重看著陳長生說道,聲音溫和但態度非常堅決。

  聖女峰本就源於國教內部的分裂。

  從第一聖女創建南溪齋開始,離宮便對天南道門再沒有任何發言權,更不要說南溪齋自己的事務。

  即便是教宗陛下,也沒有資格管理聖女峰的事情。

  這就是歷史,誰都必須尊重的歷史。

  聽到懷仁的這句話,峰頂崖坪上很多天南修道者都連連點頭,即便是苟寒食也覺得棘手,不知該陳長生該如何應對。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人站了出來。

  槐院副院長笑著說道:「前輩此言差矣,您這些年雲遊四海,少理世事,大概不清楚教宗陛下與聖女之間的關係,但整個大陸又有誰不知道?這聖女峰他能當一半家,南溪齋齋務又怎麼能避過陛下呢?」

  聽著這話,相王微微皺眉,木柘家的老太君但笑不語,吳家家主連連搖頭,別的修道者則是神情有些古怪。

  且不提當年轟動大陸的那份婚約,只說奈何橋雪戰後,京都便生出傳言,說陳長生對徐有容再生情意,意圖重續婚約,如果說那時世人還以為是陳長生單方面的想法,後來在寒山煮石大會上,徐有容在關白劍下救了陳長生的畫面,親眼目睹的人可不少,更不要說後來由寒山到京都的數萬里路上的那些事情早已傳的沸沸揚揚,若不是隨後發生了天書陵之變,只怕那兩年整個大陸都會討論這件事,到如今誰還不知道教宗陳長生與聖女徐有容情投意合,乃是天造地投的一對道侶?

  聽著槐院副院長略顯輕佻的這句話,懷璧氣的滿臉通紅,雙眉倒豎,喝道:「放肆!誰敢毀聖女清譽,問過我劍!」

  崖坪上的議論聲漸漸低去。

  懷璧手握道劍,望向陳長生厲聲喝道:「教宗大人,難道你真要逼老身血濺三尺嗎?」

  陳長生反問道:「這是在威脅我?」

  就算是相王,這位已經晉入神聖領域的朝堂第一權者看見他也要主動請安、不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對他稍有失禮之處,更不要說威脅,她雖然是南溪齋輩份極高的師叔祖,又如何能有這膽魄?

  懷璧好生憤怒,偏生不能出劍,伴著一聲充滿怨恨的劍吟,劍意離鞘而出,把四周的青石切割出無數道裂縫。

  鬱憤之下,她竟是險些受了內傷,懷恕趕緊把她扶住,度去一道精純的真元,助她守住道心。

  懷仁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魔族已經暫退,南溪齋意欲合齋,只是想置身事外,不願被某些野心勃勃之輩利用,待聖女出關後,隨時可以開齋,老身這等行事,究竟有何不妥之處?」

  「昨夜您說過這些話,我沒有來得及回答,我的答案就是不行。」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即便你們同意合齋,依然不行。齋務和合齋是兩件事情,有容把齋務交由你們暫掌,不代表你們就有資格決定合齋這樣的大事,所有南溪齋弟子都沒有資格做決定。」

  然後他望向懷仁與憑軒說道:「當然也包括你們。」

  懷璧冷笑說道:「那誰有資格?難道是教宗大人您?」

  陳長生說道:「不,我也沒有資格,唯一有資格決定合齋的人是有容。」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相王忽然開口說道:「陛下此言有理,如此大事,確實應該請請聖女出關以作定奪。」

  陳長生的心裡生出一抹警意。

  昨日在聖女峰頂石壁前,他隱約感覺到有些問題,現在看來,問題便要漸漸顯現出來了。

  難道朝廷與師父就是想通過這件事情強行打斷徐有容的閉關?

  誰都知道,閉關如果被強行打斷,極有可能造成極大的傷害,更不要說她現在是在做前人從未嘗試過的事情。

  「不用,我來處理就好。」

  陳長生沒有給相王任何借題發揮的機會,望向懷仁繼續說道:「我很清楚,聖女峰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現在她在閉關,無法像她承諾她老師的那樣繼續照顧聖女峰與生活在這裡的弟子們,那麼這件事情自然應該由我來做。」

  徐有容閉關潛修很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他,那麼他當然要承擔起本應該由她承擔的責任,比如守護這座山峰。

  懷仁沉聲說道:「難道我聖女峰的規矩,也要教宗大人您來判定嗎?」

  陳長生說道:「聖女解碑,教宗解律,無數年來,皆是如此,還是說您認為聖女峰不是國教一脈?」

  前一刻懷仁想用歷史規矩令他退讓,這一刻他就要用歷史規矩令對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說法。

  聖女峰雖然是南派,但在億萬信徒與弟子眼裡當然是國教一屬。

  不要說這三位南溪派的師叔祖,就算歷代聖女活了過來,也不敢否認這一點。

  懷仁沉默了,不再說話。

  懷璧見師姐如此,更加心急,大聲喊道:「至少我們不是離宮的下屬,憑何要受你管轄?」

  想著道尊的承諾,她太過著急,竟是連稱呼都變得失禮起來。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我是教宗,解的是教律,難道聖女峰不是國教的一部分?」

  還是那句問話,再次重複,更顯強硬。

  懷璧被逼的道心不穩,極度煩躁,喝道:「就算不是,那又如何?」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道:「若聖女峰不是國教一屬,有何資格解讀天書碑?明日我便誥令天下,明言此事,再派國教騎兵圍了聖女峰,取走天書碑搨本,斷了南溪齋的傳承,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合齋。」

  懷仁想著昨夜的那番談話,神情驟變。

  她對陳長生說過,南溪齋有三種合齋。

  陳長生此時說的,自然是最後那種。

  南溪齋斷了傳承,與離宮合而為一,重歸國教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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