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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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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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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6 19:29: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最決絕的態度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陳長生的劍道有些不講道理。

    只要他能夠破掉對手的星域,那麼就算對手境界遠勝於他,也會覺得很麻煩。

    三年前在京都落雪那天,他提劍闖進北兵馬司胡同,像小德這樣的逍遙榜強者還有數十名天機閣與清吏司的高級刺客同時出手,也拿他沒有辦法,便是這個道理。

    白虎神將的眼裡生出一抹悔意,然後被劍光斬碎。

    他知道自己輕敵了。

    但他不會放棄,一面揮動鐵槍,在身前布下道道鐵幕,一面瞇著眼睛,盯著陳長生的眼睛。

    馭劍的數量越多,對真元與神識的消耗便越劇烈,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在他想來陳長生的真元再如何雄渾,神識再如何寧柔,數百道劍如暴雨般落下也不可能支撐太長時間。

    他相信自己只要自己再堅持一段時間,甚至只需要數息,陳長生的真元神識便會消耗殆盡,那麼便到了反擊的時候。

    他手裡的鐵槍帶著凌厲的感覺揮動更疾,防御的更加嚴密,甚至不再在意那些斬向雙腿與手臂的劍光,只是護住了要害,把陳長生的這數百道劍與那個無法確認方位的敵人攔在了外面,等待著反擊的時刻到來。

    這種想法沒有錯,甚至可以說是最穩妥的戰法。但數息之後,他卻震驚地發現,陳長生的真元與神識沒有任何枯竭的感覺,甚至就連衰退的前兆都沒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算他從娘胎裡便開始修行、冥想、坐照,也不可能擁有如此多的星輝真元啊!

    而且他的神識為何會如此平靜,感覺根本不像是一個年輕人,更像是一個在道觀裡閉關數百載的老教士!

    劍光滿天,綿綿不絕。

    劍聲破空,不絕於耳。

    白虎神將震驚無語,繼而生出極大的警兆。

    如果先前,他拼著受傷,強行退走,或者還能避開這滿天劍雨。

    但他想著守而反攻,所以錯過了最好的機會,而現在竟再也找不到離開的機會了。

    就像是溪裡的水蛇,隨著冬天的到來水溫漸低,它卻因為貪戀可能被低溫降低游速的魚兒的美味,幾番猶豫之後沒有離開山溪,最後沒能吃著魚,卻被凍進寒冰,就此一命嗚呼!

    看似很漫長的過程,實際上對旁觀者來說,只是很短的數息時間。

    一盞茶絕對還是滾燙的,一柱香剛剛開了個頭。

    白虎神將知道必須搏命了。

    他真元狂運,鐵槍橫空而擊,使出最強大的問山一擊,想要迫使陳長生回劍防御。

    滿天劍雨驟然一收,懸在陳長生四周空中,濺出無數火花,極其勉強地把這一槍擋了下來。

    雨過便是天晴。

    一道青色的光芒閃過,兩只帶著黑色毫毛的手,落在了白虎神將的頸後。

    白虎神將悶哼一聲,鐵槍重重轟到地面上,狂暴的真元借地勢而回,擊向身後。

    然而,劍鳴再作!

    無數道凌厲至極的劍意,切斷了崖坪地底的巖脈,把他的槍勢生生地斬斷!

    白虎神將一聲厲嘯,借殘余槍勢便要飛起,脫離被前後夾攻的險境。

    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在他的眼前掠過,然後遁入高空。

    十道青色的厲芒在他的頭頂乍現,隱入空氣之中。

    白虎神將的厲嘯聲戛然而止!

    崖坪之上一片安靜。

    一道劍刺進了他的胸口。

    那裡出現了一個洞,鮮血從裡面汨汨而出。

    喀喇一聲輕響。

    一雙手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的頭顱綿軟無力地垂向一旁。

    大周第二神將白虎,聚星巔峰境界,修為實力已然接近當年的薛醒川。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要比陳長生與折袖更強。

    但今天他被陳長生與折袖合擊,不要說獲勝,竟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找到一個。

    他倒在了崖坪上,濺出無數鮮血,就這樣帶著不甘與絕望還有惘然死去。

    崖坪上依然死寂一片。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局勢轉換的太快,以至於現在為止,還有很多人反應不過來。

    南溪齋決意合齋,召開大典,請了朝廷與諸宗派山門前來觀禮,被教宗陳長生極其強硬地否決,但陳長生卻忽然變成了殺死別天心的幕後真兇,成為了別樣紅與無窮碧夫妻的復仇目標。

    眼看著無窮碧便要殺死教宗陳長生,聖女徐有容忽然破關而出,二人的合璧劍法震驚全場。待別樣紅破了合璧劍法,卻被徐有容桐弓梧箭所阻,白虎神將趁機偷襲陳長生,王破天外一刀想要救人,卻又被無窮碧攔下。

    便在這時,來自大西洲的神秘強者青衣客向陳長生發起了看似無人能阻的雷霆一擊。看似無人能阻,是因為當時看起來,在場間的有能力阻止他的人或者被人所阻或者沒有道理去阻。

    別樣紅是後者,他的出手直接改變了場間的局勢,并且揭破了真正的謎底。

    青衣客陰謀敗露,然後身死,按道理來說,這個故事到這裡便應該可以結束,但並沒有。

    如果說白虎神將最開始的出手,代表著朝廷與道尊商行舟的態度。

    那麼白虎神將的死,自然便代表著國教與教宗陳長生的態度。

    陳長生親自出手殺了此人。

    世間再沒有比這個更鮮明的態度。

    相王微微瞇眼,看著陳長生說道:“陛下,你就這麼殺了他?”

    陳長生沒有說話,回答相王的人是戶三十二。

    這位主教斷聲喝道:“此人意圖謀刺教宗陛下,大逆不道,罪該萬死。”

    就像前些天在汶水城老宅裡一樣。

    唐三十六的要唐家二爺必須死,必須立刻死,太陽落山之前就要死。

    白虎神將敢向陳長生出手,那麼也就必須死,必須當場死,死在萬眾矚目之下。

    相王不再說話。

    別樣紅看著他說道:“待我去白帝城殺了牧酒詩,會去京都問問道尊,此事他是否知情。”

    然後他望向陳長生與徐有容,說道:“抱歉。”

    最後,他與王破互相致意,便與無窮碧離開。

    看著破空而起,消失在雲海裡的這對夫婦略顯蕭索的身影,崖坪上的人們情緒各異,有的生出些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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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16 19:41: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風流如云散,林中有回響


    相王準備離開。

    徐有容說道:“王爺請留步。”

    相王停下腳步,望向她說道:“不知有何聖諭?”

    徐有容說道:“年幼時對王爺評價不高,如今想來,那是我見識不夠。”

    相王平靜說道:“聖女謬贊,愧不敢當。”

    朝廷使團離開了峰頂,王破也不用再留下。

    “我要靜養一段時間,大家各自保重。”

    他對陳長生與徐有容說道。

    神聖領域強者,已然參透天地法理,就算敗在同領域強者的手下,也很難被殺死。

    今日他與別樣紅聯手,為了殺死青衣客,不給對方任何機會,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徐有容說道:“不如就在南溪齋靜養。”

    “槐院不遠,再說還有些事情沒有完,不便打擾。”

    王破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三位南溪齋的師叔祖一眼。

    在場的眾人知道他的意思,懷仁神情淡然不變,懷恕微有怒意,懷璧則是臉色微變。

    懷璧很清楚,自己今日做出的那些事情必然會被責難,本想與朝廷使團一道離開,沒想到相王竟是沒有出聲。

    槐院副院長與鐘會等弟子上前,與陳長生及徐有容行禮後,簇擁著王破向峰下走去。

    接著離開的是木柘家的老太君和吳家家主。

    二位世家之主與陳長生徐有容告別的時候,神情很謙和,態度很端正。

    數千年來,這些世家站隊的時候從來沒有站錯過。

    無論是梁陳之間,還是太宗皇帝與楚王之間,又或者是天海聖后與皇族之間。

    今日之前,他們當然是站在道尊商行舟與朝廷一邊,但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想必會對他們的態度帶來一定影響。

    大陸與大西洲之間的東西合璧,是人族繼南北合流之後的又一件大事,由商行舟與朝廷全力推動。

    然而,隨著陳長生與徐有容合璧,東西合璧一事已然盡數成了泡。

    大西洲的陰謀已然敗露,青衣客身死,但誰都知道這個陰謀的背後肯定有著朝廷的影子。

    不然別樣紅不會在離開之前,留下那樣一句充滿殺意的話來。

    包括南溪齋三位師叔祖忽然歸來、強力推動合齋一事,也必然與朝廷有關。

    現在看起來,在這兩件事情上,朝廷都失敗了。

    這必然會動搖世家的想法。

    唐家如果真如傳聞裡那樣決意在今後保持中立,他們也要做出新的選擇。

    “我去送送二位長輩。”

    唐三十六看了陳長生一眼,然后堆起笑容攙著木柘家老太君向輦駕走去,也沒忘與吳家家主聊上幾句閑話,比如小姑奶奶現在身體如何,梅表姐還是像小時候那般苦夏,天氣一熱就不愛吃東西嗎?

    隨後各宗派山門的修道者紛紛走上前來,對陳長生與徐有容行禮,然後告辭。

    今日眾人前來聖女峰為的是南溪齋合齋觀禮,但這時候還有誰敢提這個話?

    三位南溪齋師叔祖的神情便得有些沉凝,尤其是懷璧的臉色更是陰沉至極,非常難看。

    從破壁出關、落入崖坪再到現在,徐有容沒有對她們說過一句話,甚至看都沒有看一眼。

    最後告辭的是離山劍宗弟子一行人,茍寒食對徐有容行了一禮,說道:“本應留下看看有什麼需要幫手的事情,但……師兄可能已經來了,為穩妥起見,我還是要先去尋著他。”

    別樣紅既然是在上山的時候收到了秋山君的傳信,那秋山君今天當然已經來了。

    至於為何他始終沒有現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猜測,但想來都應該與徐有容和陳長生有關。

    徐有容沉默了會兒,對茍寒食說道:“師兄路上小心些,見著他了,代我說聲謝謝。”

    茍寒食說道:“師兄不見得想聽這聲謝。”

    徐有容說道:“那就問問他為何不來見我。”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看陳長生。

    葉小漣等南溪齋少女則是下意識裡望向了陳長生,有些緊張。

    在她們想來,當著教宗陛下的面,聖女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陳長生沒有注意到這些眼光,他正和折袖在樹下談話。

    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事情,陳長生的神情有些凝重,折袖則是沉默不語。

    茍寒食本想與他們當面告辭,看著這畫面若有所思,沒有上前,帶著離山劍宗的弟子向崖坪下走去。

    朝廷使團已經離開,來自各宗派山門與世家的修道者們也已經退走,石道上很是安靜,微帶森然之意的山林裡聽不到任何聲音,想來棲息在林中的飛鳥與走獸早就已經被先前數場驚天動地的戰鬥給嚇走了。

    離山劍宗弟子們往山下走去,一面回顧議論著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說的極為熱烈。

    “誰能想到局勢變化的竟是如此之快,我聽了師兄的話,正準備提著劍便去殺將一番,誰知道連劍都來不及出。”

    白菜想著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興奮說道:“五位神聖領域強者,親自落場四人,像白虎神將這樣的兇人,居然就這麼死了,回去後一定要把這些事情講給小師妹聽,她要知道最後出手的是折袖,肯定很高興。”

    茍寒食笑了笑,沒有說話。

    白菜接著說道:“陳長生果然厲害,徐師妹……聖女也厲害,兩個人的合劍術更厲害,但最厲害的還是大師兄,今天如果不是他,大西洲的陰謀怎麼可能如此輕易被揭破,別樣紅前輩與王破直接設局殺了青衣客?”

    在他想來,今天自始至終都沒有出場的大師兄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說話時的神情好生驕傲。

    聽著這話,離山劍宗弟子們紛紛點頭應和,說道如果沒有大師兄,今日陳長生根本無法破局,就算他有王破相助,只怕最後也是一個死字,就算我離山劍宗弟子撥劍相助,可以不死,但結局不免也會有些狼狽。

    便在這時,一道清朗卻又顯得過於疏懶的聲音,從山林深處傳了過來。

    “這又是從哪裡來的屁話。”

    白菜聞言神情驟冷,正想找出對方質問一番時,忽然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神情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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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8:41: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溪南有人說話     


  山林深處有一條清澈淺平的小溪,溪畔的石頭上擱著烤架,還有些吃剩的魚肉。

  秋山君從烤架上取下新烤好的一條魚塞到白菜手裡,說道:「吃魚的時候我看你能不能學會閉嘴。」

  白菜有些緊張,接過烤魚便認真地吃了起來,哪裡還敢發出任何評價。

  離山劍宗弟子們抽出劍,便去溪裡刺魚,一時間水聲嘩嘩,笑語不斷。

  秋山君用溪水洗淨手,與苟寒食坐在了石頭上。

  苟寒食說道:「沒想到,你離開松山軍府後,竟是從漢秋城那邊一路繞回來的,比信裡說的晚了好幾天。」

  秋山君說道:「離開阪崖去了松山軍府,瞧見了家裡的人,便一路跟了上去。」

  苟寒食何等樣聰慧,立刻發現了這句話裡的問題,問道:「是誰?」

  秋山君沉默片刻,說道:「陳長生。」

  當他與苟寒食開始談話的時候,溪裡的喧鬧聲便小了很多。

  當他說出陳長生的名字時,更是吸引了所有師弟的眼光。

  而當他把阪崖馬場的那段故事講完後,溪裡更安靜無比,所有人都沉默了很長時間。

  苟寒食也很無語,看著他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白菜的臉更是漲的通紅,險些被還沒有嚼碎的魚肉給噎死。

  「你們想說什麼?」秋山君面無表情說道。

  苟寒食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此事不做任何評價。

  白菜極為困難地把魚肉嚥了下去,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不敢對大師兄做任何評價。

  秋山君看著他說道:「想說就說。」

  白菜猶豫了很長時間,低聲說道:「大師兄……你們倆的眼神兒也太不好了吧?」

  ……

  ……

  「陳長生是個不錯的人。」

  秋山君頓了會兒,然後繼續說道:「可惜,不能做朋友。」

  他不知道陳長生也有過相同的感慨。

  苟寒食微笑說道:「這一點我比你們都強,因為我和你們都可以做朋友。」

  白菜擠到石頭上,蹲到秋山君身邊說道:「大師兄你才真正了不起,陳長生再厲害,今天也要靠你才能全身而退。」

  這說的是秋山君用十餘張畫便說服了別樣紅,破解了大西洲陰謀一事。

  但在秋山君的臉上看不到任何驕傲與得意,反而有些黯然。

  「我不喜歡別天心,所以開始的時候沒有太過在意,把這件事情看的太小,沒想到大西洲的人居然敢對他下手。」

  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我再警醒一些,或者他可以不死。」

  苟寒食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後背,轉而問道:「南溪齋合齋,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師妹做事,從來不需要人擔心。」

  「折袖好像出了些問題。」

  「回去再說。」

  秋山君起身向山林外走去。

  溪裡的離山劍宗弟子趕緊出水,用真元烘乾衣服,提著十幾尾鮮活的魚兒跟了上去。

  山道依然清幽,鳥兒覺得已經安全,重新回到了林子裡,到處可以聽到清脆悅耳的鳴叫聲。

  不知何處的峰崖間,傳來幾聲猴兒打鬧的嬉叫聲。

  秋山君側耳聽了片刻,拎著酒壺飲了一口,帶著師弟子順山道而下,衣袍輕飄。

  ……

  ……

  那座峰頂的崖坪已然人去一空,南溪齋前的崖坪上卻站滿了人。青樹與花叢之間,數百名南溪齋內門弟子安靜地站著,已經不像前些天那般緊張,當聞到襲人的花香時,有些年輕的少女還會忍不住輕輕嗅一嗅。

  問題還沒有解決,但聖女既然已經出關,她們這些弟子哪裡還會擔心什麼?

  南溪齋建築的最深處,草堂的最上方擺著兩張蒲團,徐有容與陳長生坐在上面。

  看著這幕畫面,懷恕微微皺眉有些不悅,懷璧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何事。

  懷仁緩聲說道:「教宗陛下受了不輕的傷,還是先去休息吧。」

  這位輩份極高的南溪齋師叔祖意思非常清楚。

  無論徐有容對合齋一事持什麼看法,對她們雲遊歸來的這些行為有何看法,這終究是南溪齋內部的事務。

  既然是內部的事務,就應該由南溪齋自己解決,陳長生哪怕是教宗,也不應該坐在這裡。

  然而,她的這句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草堂內外、花樹之間站著的數百名南溪齋弟子平靜不語,就像是沒有聽到。

  徐有容也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憑軒與逸塵。

  在進入峰頂石壁閉關之前,她把南溪齋的齋務交到了這兩位師姐的手上。

  現在她平靜的視線,很明顯就是要她們對今天的事情做出解釋。

  懷仁嘆息一聲,想要說些什麼。

  徐有容依然不理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憑軒與逸塵。

  雖然都是同代弟子,但憑軒與逸塵哪裡還站得住,早已跪了下來。

  逸塵眼睛微濕,顫聲說道:「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辦。」

  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淚水便從她的眼眶裡流了下來。

  徐有容知道她的性情向來柔順,想來必然是昨夜被老師逼的招架不住,今日才會在崖坪之上同意合齋一事。

  憑軒相對要平靜很多,說道:「弟子知罪,只是師父她老人家畢竟年老體弱,而且未存惡念,還請齋主降恩。」

  懷仁微怔,沒有想到這個今日在崖坪上數次違逆自己意願的徒弟,這時候竟然會替自己求情。

  但她並不接受這番話,因為直到此時,她依然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她對這些天的事情向徐有容平靜地講述了一遍,如昨夜與今日那般,闡明自己為何會想讓南溪齋合齋十年。

  自始至終,徐有容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懷仁說道:「今天的事情看似平靜解決,但聖女你破關而出,必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懷仁繼續說道:「如果以後這樣的事情不停發生怎麼辦?聖女你還能付出幾次這樣的代價?聖女峰還能付出幾次這樣的代價?朝廷與離宮,他們師徒之間的戰爭,為何非要我們齋中弟子去流血?」

  到這個時候,徐有容終於開口說話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亮,可以讓花樹間所有南溪齋弟子聽得清清楚楚,更是直接進入了懷仁的心裡。

  「師叔是長輩,關心齋務理所當然,但你不是齋主,還是說……你想要坐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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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8:43: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相看兩厭   


  南溪齋內外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懷仁無法回答這句話。

  她知道事情至此,已然沒有挽回的餘地,但想著將來齋破人亡的畫面,依然想要試圖做最後的說服。

  「我知道這樣做確實有違教律,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把我南溪齋拖進深淵之中。」

  她看著徐有容與陳長生說道:「你們沒有資格這樣做。」

  徐有容站起身來,看著她的眼睛平靜說道:「老師走之前,曾經對我說過,南溪齋儘是女修,性本柔弱,想要在亂世之中求存極不容易,而想要靜守道心渡世更是天真的想法,絕非南溪齋本道。」

  懷仁說道:「難道師姐和你就沒有想過,天下大勢有若恨河氾濫,稍不留神,便會舟翻人亡?」

  徐有容說道:「修道本是逆天事,便是柔弱女子,也當持道前行,站在河畔看風景一世,固然清妙自在,但連鞋底都捨不得濕,又如何能夠踏波而去,最終登臨彼岸?」

  此言一出,花樹隨風輕擺,南溪齋少女們的眼睛都明亮了起來。

  「小時候在京都北新橋我往那口井裡跳,站在橋上我往洛渠裡跳,都以為我是在尋死,卻不知道我只是想跳進去看個究竟,到底有沒有月亮,到底有沒有那條傳說中的惡龍,連這些我都敢做,更何況是下河?」

  徐有容說到這裡時,陳長生看了她一眼。

  當初在京都奈何橋一戰前,他曾經仔細地研究過她,很清楚這些她童年時在京都的佚事趣聞。

  「師父選擇我做聖女,便是因為她很清楚我的性情,知道我會帶著南溪齋往何處去。」

  徐有容看著懷仁說道:「你不喜歡我的行事,不喜歡老師的選擇,我可以尊重,但想要改變這一切?不行。」

  她的聲音依然很輕,就像靜谷裡最動聽的鳥鳴,沒有刻意的威嚴釋放,卻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

  尤其是最後兩個字,讓包括憑軒、逸塵在內的很多南溪齋弟子都想到了早前在那片崖坪上,陳長生曾經說過相同的兩個字。

  可以尊重,可以理解,但不會接受,不會被你說服,更不會被你改變,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陳長生卻想起來前些天在汶水城的風雪裡,從老宅裡傳出來的那聲斷喝。

  ——你兒子勾結魔族啊!

  所謂名望,他是從大朝試之後才開始慢慢累積。

  而徐有容與秋山君,則是從剛出生的那一天便開始養望。

  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時間遠沒有那些前輩強者們長,但要說到聲望,又有幾個人能及得上他們?

  一應爭論,至此結束。

  徐有容,就是南溪齋的意志。

  在這十餘座青峰裡,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她的地位,甚至連接近都做不到。

  哪怕今天反對她的是三位輩份最高的師叔祖。

  懷仁嘆息了一聲,看著徐有容平靜如水的神情,心如死水,說道:「那齋主準備怎樣懲罰我們?」

  「我說過可以尊重,可以理解,既然如此,師叔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錯處,何須懲罰?」

  徐有容說道:「師叔本就喜歡雲遊四海,為了南溪齋的前途,才被迫中斷修行歸來,如今我已破壁出關,齋務不需要操心,那麼便請師叔繼續雲遊去吧,相信世外的風景不會比這裡的風景差多少。」

  懷仁的輩份擺在這裡,如果她真要按照教律齋法來處置,確實有些不妥。

  但讓這些師叔祖繼續留在聖女峰,當然更是不妥。

  所謂雲遊,不過是個請你離開,免得相見兩厭的意思。

  徐有容如此處理,真可以說是舉重若輕,心胸寬廣,相信懷仁應該都能接受。

  逸塵與憑軒望向懷仁的眼中都多了些喜意。

  就在懷仁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徐有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不過我不希望師叔隔段時間就會回來一次,那樣真的會很煩,那麼便以十年為期吧。」

  聽著這話,逸塵與憑軒的神情微變,心想師父會接受嗎?

  請你出門雲遊,可以理解為後輩弟子的禮遇,但只准十年歸來一次,這便是明確的放逐。

  懷仁卻清楚,聖女所言十年為期,指的是南溪齋每十年一次的星桂大祭。

  想著對方沒有剝奪自己參加星桂大祭的資格,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她感慨一嘆,便往草堂外走去。

  懷恕向徐有容與陳長生行禮,然後轉身隨之而去。

  懷璧已經跟在了懷仁的身邊,神情看似沉穩,睫毛卻在微微顫動,眼裡有著不安與解脫。

  就在下一刻,她眼裡的不安與隨之而來的解脫盡數消失不見,變成了震驚與隨之而來的恐懼。

  徐有容的聲音再一次在南溪齋內外響起。

  「袁月琴,你以為自己也能走嗎?」

  ……

  ……

  所有南溪齋弟子都擡起了頭來。

  有的面面相覷,有的四處尋找,心想袁月琴是誰,以前沒聽說齋裡有這樣名字的弟子啊?

  那些反應快些的弟子,卻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懷仁停下腳步,回身望向徐有容,沉默不語。

  懷恕的神情有些微惘,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何事。

  懷璧的臉色則變得極為難看。

  越來越多的弟子明白了,原來袁月琴是懷璧師叔祖的俗家姓名。

  懷仁有些不安。

  徐有容沒有喊師叔,也沒有稱道號,而是直接喊出了三師妹的俗家姓名,其間隱藏著的意味不問而知。

  懷璧老羞成怒,看著徐有容喝道:「聖女你要做什麼?」

  懷恕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對徐有容說道:「她畢竟是你師叔,怎可如此?」

  徐有容知道這位師叔就是這種性情,也不理會,只是看著懷璧說道:「袁月琴,你與外人勾結對齋中弟子出手,難道你以為做了這樣的事情,我還會讓你離開南溪齋?」

  聽著這話,懷恕終於醒過神來,看了懷仁一眼,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於先前在崖坪上的那些南溪齋弟子們來說,徐有容的這番話讓她們想起了當時的那些畫面。

  當時她們結成劍陣,眾志成城、正在對抗神聖領域強者無窮碧,局勢極其危險。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的師叔祖懷璧忽然出手把她們擊傷,於是陣破。

  這樣的畫面,她們怎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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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8:51: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齋中生變  


  隨著其後青衣客忽然出手,大西洲陰謀敗露,王破與別樣紅聯手發出雷霆一擊,懷璧的出手變得不那麼引人注意。

  但很多人並沒有忘記。

  比如南溪齋的弟子們,比如徐有容。

  她看著懷璧平靜問道:「商行舟到底與了你什麼,竟讓你做出這樣的事情。」

  懷璧知道自己這時候面臨著最麻煩的局面,咬著牙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有容不再問她,轉而望向陳長生問道:「請教宗陛下解律。」

  當時在崖坪上陳長生阻止南溪齋合齋一事時,憑的就是教宗解律的資格。

  徐有容這時候請他發言,一方面是借勢,另一方面則是要證明給南溪齋弟子們看他就是有這個權力。

  哪怕是聖女,終究是女兒家,小心思頗多,難以盡述。

  無論懷仁想要南溪齋合齋基於怎樣的考量,懷璧在崖坪上的所作所為都是無法接受的。

  放在任何宗派山門,她的行為都無法被接受,教律裡面對此自然也有明確的說法。

  「或者廢掉功法,被逐出山門。」

  陳長生想著小時候背下的道藏教典,說道:「或者處以幽禁思過之罰。」

  懷璧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望向懷仁欲言又止。

  懷仁想要替她求情,卻忽然想到自己與懷恕、懷璧三位同門在世間雲遊多年,忽然被長春觀的道人尋找,才有京都之行與道尊商行舟面晤,不禁生出些疑慮,神思微怔。

  徐有容看著懷璧說道:「袁月琴,你選哪個?」

  懷璧見懷仁沉默,以為師姐放棄了自己,恨從心頭起,咬牙說道:「幽禁?你準備把我幽禁多少年?」

  徐有容說道:「你哪天能夠明白自己的錯處,便放你出來。」

  懷璧冷笑了兩聲,聲音尖鋭喊道:「你就想把我在聖女峰關一輩子!我怎能如你所願!」

  徐有容神情不變,平靜說道:「看來你是想要選擇前者?」

  所謂前者便是廢掉功法、逐出山門,也正是牧酒詩當年在離宮裡禁受過的懲處,只不過那位大西洲公主即便被廢掉國教功法還有自家功法護身,而懷璧修行的盡數都是南溪齋道法,如果全數廢掉,她與廢人有什麼區別?

  懷璧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神變得怨毒至極,說道:「如果我都不選呢?」

  徐有容平靜說道:「那我就要替歷代祖師直接執行教律齋規了。」

  聽著這話,懷恕神情微變,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徐有容與懷璧之間。

  這位性情暴烈如火的道姑並不是想要與當代聖女刀劍相向,只是下意識裡不希望看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畫面。

  南溪齋弟子們的反應卻又是不同,只聽得劍鳴清亮而作,劍意縱橫而起,數百名弟子看似散亂的站在各處,卻已經組成了一座極其複雜的劍陣,劍勢磅礴卻又森然至極,攔住了通往山下的各個方向。

  看著這幕畫面,懷仁嘆了口氣,看著懷璧勸說道:「如果你問心無愧,便去自省數日,我在山下等你。」

  「師姐,你怎麼如此……愚蠢!」

  懷璧的神情顯得極為痛苦,說道:「很明顯,聖女這是要用我立威,哪裡還需要什麼證據,反省?」

  懷仁見她情真意切,不禁有些動搖,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對徐有容說些什麼。

  忽然間,草堂裡寒風驟起,劍意縱橫卻斂而未動,一道極其凌厲卻又淒冷的氣息,籠罩其間。

  那是一把劍,一把很細很長很直的劍,劍身通體黝黑,表面光澤極順滑,彷彿黑玉一般。

  這把黑玉般的劍,被懷璧握在手裡。

  鋒利而寒冷至極的劍身,橫在懷仁的頸前,距離她的咽喉只有一根髮絲的距離!

  懷璧竟是趁著懷仁向前踏出那一步的機會,直接偷襲制住了她!

  懷仁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被劍意所侵受了內傷,還是被師妹偷襲傷了心情。

  一陣囂張的笑聲在草堂裡響了起來。

  懷璧看著徐有容與陳長生,臉上滿是得意的神情,笑容卻漸漸斂去,聲音也變得寒冷無比。

  「不錯,你說的不錯,這一切確實都是我的安排,道尊承諾過我,只要南溪齋合齋十年,我便是聖女。」

  陳長生問道:「如果有容破壁出關呢?」

  懷璧冷笑一聲,說道:「你覺得如果我做到這一切,她還有正常出關的可能?」

  如果不能自行破壁出關,那麼等待徐有容自然只有死亡。

  「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為了一個男人棄了大道,就此破壁出關。」

  懷璧說道:「至於別的事情,其實都很簡單,想要用南溪齋的千秋存續說服我這個像石頭一樣的師姐其實並不難,想要騙取這個暴脾氣卻頭腦簡單的師姐更是再容易不過。」

  直到此時,懷恕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憤怒至極,身體微微顫抖,卻不敢做什麼。

  那道寒冷至極的黑劍就擱在懷仁的咽喉之前。

  懷仁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神更加黯然,最深處隱隱有抹難過的意味。

  啪啪啪啪,數道聲音響起,懷璧指落如風,封住了懷仁的幾處經脈,更是困死了最重要的幽府。

  草堂裡響起一陣驚呼:「天下溪神指!」

  「不錯,我用的就是天下溪神指,師姐她再也沒有任何反擊的可能。」

  懷璧厲聲說道:「你們這些晚輩,居然膽敢對我不敬,若是可能,我定要讓你們嘗嘗萬蟻穿身的滋味!」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懷仁的臉色由蒼白轉為青色,顯得極為痛苦,很明顯正承受著天下溪神指帶來的痛苦。

  憑軒、逸塵等南溪齋弟子見此畫面,無比驚怒,卻忌憚於那道黑劍,不敢上前。

  「當然,我不會指望這樣就能逼你退位。」

  懷璧看著徐有容冷聲說道:「你是最忘恩負義、冷酷無情的周人,不是嗎?你讓我離開便是。」

  徐有容沒有理她,看著被她脅持著的懷仁說道:「您看,您的心意或者是好的,但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壞的。」

  懷璧沒有聽懂她的意思,神情愈厲喝道:「還不趕緊把劍陣撤了!」

  徐有容依然沒有理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懷仁。

  懷仁的神情愈發黯然。

  天下溪神指帶來的痛苦,與被疼愛了數百年的師妹背叛帶來的痛苦相比,真的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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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8:56: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知易守難心而已  


  懷恕看著懷璧憤怒說道:「你還不趕緊把師姐放了!」

  徐有容的視線忽然上移落在了懷璧的臉上。

  懷璧彷彿感覺到了兩道彷彿有真實熱度的光線,眼前一片光明,無比刺眼。

  轟的一聲巨響,草堂裡狂風呼嘯而作,那些白色的茅草隨風飄舞,十餘丈的火翼佔據了所有人的視線。

  徐有容顯露出了真鳳之身!

  無限的光明向著四周散溢而去,溫度急劇升高,整個草堂似乎都要燃燒起來。

  懷璧更是感覺到了難以想像的威壓,驚怒萬分向後退去,卻沒有放過懷仁。

  忽然間,懷仁的臉色變得無比蒼白,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腥紅的鮮血!

  懷璧微微一怔,低頭望去,生出警惕。

  但已經來不及了。

  懷仁看似瘦小的身軀裡,迸發出一道無比雄渾精純、彷彿被南溪洗過數百載的力量!

  那道寒冷至極的黑劍,直接被震飛。

  懷璧感覺一座青山直接砸到了自己的胸腹處,厲嘯聲裡向後疾掠。

  懷仁轉身,身影如煙,亦如花香,襲人而去。

  她的雙手落下,看似輕描淡寫,卻暗藴天地至理,根本無法可避。

  十餘道輕微的聲響,在南溪齋的花樹間響起。

  那是她的手指落在懷璧身上的聲音。

  一聲悶響,狂風呼嘯,然後漸斂。

  南溪齋的花樹之間出現了一個約三尺深的土坑。

  懷璧站在土坑底,渾身是血,臉色蒼白。

  「這怎麼可能?」

  她有些瘋癲般地喃喃說道。

  懷仁靜靜站在她的身前,說道:「知其雄,守其雌,始為天下溪,師妹,這套指法你從來就沒有練對過。」

  懷璧尖嘯一聲,轉身欲走。

  破風聲起,一道身影如雷霆般落下,轟在她的身上。

  懷璧痛呼一聲,落向花樹深處。

  那道身影顯現出來,正是性情暴烈如火的懷恕。

  花樹深處不止有香氣,也有劍意。

  十餘道劍意森然而起。

  懷璧慘叫連連,身形驟挫,終於再也無法支撐,被那些劍光逼了回來。

  花落成塚。

  她就落在了那道土坑裡。

  她左臂已斷,渾身都是劍傷,鮮血淋漓,看著無比悽慘。

  她看著懷仁,艱難地向上爬去,帶著哭聲喊道:「師姐,你饒了我吧。」

  懷仁靜靜地看著她,始終沒有說話。

  帶著痛楚意味的哭喊聲,漸漸低落,那意味著絕望。

  懷仁沉默了很長時間,轉身望向草堂對徐有容與陳長生行了一禮,然後向外走去。

  懷恕向坑底看了一眼,跟著離開。

  南溪齋弟子們走進土坑裡,把懷璧拖了出來,向崖坪後方走去。

  懷璧想著迎接自己的悲慘命運,終生幽禁真是生不如死,生出無盡怨毒,嘶聲喊著:「道尊會來救我的!到時候你們這些小婊子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到時候我要讓你們跪下來求我!」

  南溪齋弟子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辦,畢竟這是她們的師叔祖,哪怕再如何生氣,也不好如何。

  懷璧依然不停地咒罵著,說的話越來越難聽,污言穢語不絕於耳,極其陰毒。

  唐三十六與折袖站在草堂外的一座涼亭下,他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連連搖頭。

  便在這時,徐有容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微微一怔,看了唐三十六一眼。

  唐三十六感慨道:「真是好一對……」

  然後,他看了折袖一眼。

  寒風忽起,亭上的落葉飄舞不停。

  折袖來到了花樹之間,只聽得鋥的一聲響,魔帥旗劍破空而起,耀起一道暗沉的劍光。

  懷璧怨毒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她捂著溢血的咽喉,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緩緩倒在地上。

  ……

  ……

  群峰之間的暮色要比平原上來的早很多。

  天時尚早,太陽已經靠近了山巒線條的上緣,光線變得有些微暗,花樹彷彿要燃燒起來一般。

  在南溪齋前的那條山道上,憑軒與逸塵帶著百餘名直系弟子,在為懷仁與懷恕二位師叔祖送行,雖然隔得有些遠,隱隱還是能夠聽到一些哭泣的聲音,氣氛顯得很是低沉哀傷。

  「沒有想到你這位師叔的境界實力竟是如此之強。」

  陳長生站在崖畔,看著那處的畫面說道。

  先前在草堂懷璧暴起偷襲,用天下溪神指封住了懷仁的經脈與幽府。誰也沒有想到懷仁的性情竟比平時表現的暴烈無數倍,境界實力更是高深莫測,強行調運真元與神識衝破禁制輕而易舉制住了懷璧,只用了一招便讓對方再也沒有任何戰力。

  她用的天下溪神指要比懷璧的指法高出無數倍去,高妙難言,頗有脫塵之感,甚至隱見神聖意味。如果她不肯聽從徐有容的意思離去,憑境界修為強行對抗,今天還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情形。

  「我南溪齋無數年歲月,雖然低調,但底蘊極深,懷仁師叔一生痴於修道,神聖可期,自然厲害。」

  徐有容說道:「只是不知道她怎麼會被你師父說服。」

  陳長生在旁看著,只見她美麗不可方物的小臉無比平靜,卻自有威嚴,或者是因為她負起雙手站在崖畔?

  事情至此,他已經非常確認,昨日在聖女峰頂感應到的那抹警兆,便是從自己而來。

  換句話說,他就是徐有容最大的問題,如果他不是來到聖女峰,徐有容不見得會被迫提前破壁出關。

  想到這點,他說道:「抱歉,以後做事情我會再冷靜些。」

  徐有容轉身看著他微笑說道:「如果我的事情都不能打破你的冷靜,那才是你應該抱歉的事情吧?」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有理,那我就不改了。」

  他與她已經數年未見,通信也斷了兩年,按常理,應該有些陌生感才是。

  但事實上他與她生死與共的次數太多,血水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在世人眼中那樣,他們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此時相處起來,依然如往年那般平靜淡然。

  徐有容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崖外的山外輕輕拂在她的臉上,惹得睫毛輕顫。

  與之一道到來的還有暮光。

  看著她的臉,陳長生微微心動,慢慢低頭。

  徐有容依然閉著眼睛,神情卻有極微小的變化。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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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8:57: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隨心所安情而已  


  噗的一聲。

  不是笑聲。

  一口鮮血從徐有容的唇間噴了出來。

  盡數落在了陳長生的身上。

  陳長生看著很是狼狽。

  徐有容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這幕畫面,略一思忖,便猜到先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擡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漬,露出一抹調皮的笑意。

  陳長生顧不得自己,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擔心問道:「沒事吧?」

  徐有容知道他有些輕微的潔癖,看著他毫不理會,微微感動,取出手帕替他仔細擦掉臉上的血水。

  「淤血逼了出來就好。」

  她迎著暮光閉著眼睛是在冥想治傷,卻被陳長生會錯了意。

  陳長生略覺尷尬,但更多的是擔心,哪怕聽到她說已經沒事。

  合齋閉關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日徐有容因為他的緣故提前破壁出關,修行必然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最關鍵的是,她的道心將會蒙上一層難以去盡的痕跡,甚至極有可能再也無法找到破境的契機。

  想到這一點,陳長生的心情變得愈發沉重。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道:「很多修道者遇到我這樣的情形,一朝受挫便道心動搖,至此再無問道神聖的機會,但你不用擔心我,因為我比誰都更有自信,我還很年輕。」

  所謂修道,修的便是歲月。做為有史記載以來最年輕便能看到那道門檻的修道者,她還擁有很多歲月可以去感悟品味。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對這一點有非常清醒的認識,從而確保這些歲月不會虛度,她的道心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聽著這話,陳長生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臉上的血水已經被徐有容擦乾淨,偶有殘餘,隨暮光而化為鳳火消失無蹤,但衣服卻沒辦法處理。他很自然地從藏鋒劍鞘裡取出一套乾淨的道衣,然後轉過身去換上,整個動作顯得特別熟練,彷彿重複過無數次一般。

  徐有容問道:「你身邊向來都習慣帶著乾淨衣服?為何會換的如此熟練?」

  陳長生想著當年國教學院牆上被打穿的大洞,那個扶著大木桶邊緣盯著自己的眼睛、明明小臉已經通紅卻要裝作毫不在意的小姑娘,忽然生出很多想念,卻哪裡會提,只是把北新橋底通往冷宮寒潭的那些畫面說了說。

  徐有容自幼便知道北新橋底的故事,不以為意,問道:「小黑龍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問的是別天心被殺死一事。

  雖然說現在誰都已經知道,這是大西洲的一個陰謀,問題在於,陰謀沒有被揭破之前,陳長生始終沒有同意讓小黑龍出來對質,冰雪聰明如她,自然已經猜到必然有事情發生在了小黑龍的身上。

  陳長生說道:「現在無法確認,但她應該沒有危險。」

  徐有容說道:「需要做些什麼?」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等一段時間再說。」

  徐有容不再多言,問道:「你可曾在這裡逛逛?」

  陳長生說道:「見過些你在信裡提過的風景,但沒有時間細看。」

  徐有容微笑說道:「我帶你去看看?」

  陳長生說道:「好的。」

  山風微作,花樹搖動,香氣襲人,白鶴破暮色而至,落在他們的身前。

  伴著一聲清唳,白鶴背著二人騰空而起,以極快的速度再次撕破暮色,穿雲破霧,來到了峰頂。站在崖畔,看著暮光下的原野與桐江還有那些已然變成水墨色的山峰,陳長生感慨說道:「小時候你在信裡說這裡風景極好,果然不假。」

  徐有容強自鎮定說道:「小時候我有給你寫過信嗎?你或者記錯了,幾年前我倒是寫了不少信給你。」

  陳長生微笑說道:「白鶴應該都還記得,你怎麼就忘了?」

  聽著這話,白鶴在旁輕鳴了兩聲,表示確實如此。

  徐有容的臉上流露出微惱的神情,說道:「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騙得它的信任,竟是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陳長生牽著她的手在崖畔最突出的那塊青石上坐了下來。

  「從小我就喜歡在這塊青石上冥想靜修。」

  「嗯,九歲那年你在信裡面說過。」

  「喂,你真的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因為信裡面你描述的風景,就和這裡一模一樣。」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好吧,那三年前你在信裡說,這裡有很多鳥,為何我沒有看到?」

  「你想看嗎?我可以讓很多鳥兒過來玩。」

  「這就是所謂的萬鳥朝鳳?」

  「是啊。」

  「還是算了,夜色將至,都要休息,何必打擾。」

  「也好。」

  「不過那隻山雞呢?」

  陳長生說的自然是周園裡那隻遠沒有長成的金翅大鵬鳥。

  「它喜歡吃肉,我把它送去草原了。」

  「草原?」

  「就是你送給我的那片草原。」

  「嗯……找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去看什麼呢?」

  「周園裡的妖獸們如果喜歡,可以在那裡生活,我們……也可以。」

  「……」

  昨日自奉陽縣城一路疾奔至此,憂心難解,又遇著南溪齋合齋、別天心死亡這兩件大事,數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已經讓陳長生疲憊到了極點,倦意漸漸襲來。

  他與徐有容坐在崖畔的青石上,彼此靠著,就像在周園裡那樣,非常放鬆,舒服,很快便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徐有容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靜靜地看著陳長生的臉,似乎想要在上面找到除了疲憊之外的一些什麼情緒,卻一無所獲。

  他還是像當年那樣,從內到外都無比的乾淨,不惹塵埃,也無雜念。

  「陳長生,為什麼十歲之後你就不肯回我的信了呢?」

  徐有容看著他輕聲說道。

  陳長生已經睡著,沒有辦法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忽然,徐有容睜大眼睛看著陳長生,臉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情,變得有些緊張。

  她看了看四周。

  峰崖間的鳥鳴驟然靜止,那些異獸紛紛低頭,便是白鶴也扭頸望向了遠山。

  徐有容低頭親了下去。

  嗯,就像糯米糕的味道,還算不壞。

  就在這時,陳長生睜開了眼睛。

  但沒有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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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9:08: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飲食男女神聖事


    他們就這樣以最近的距離看著彼此的眼睛,看著對方眼睛裡的自己。

    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兩個人分開了。

    “我有些餓。”徐有容看著他認真說道。

    陳長生的聲音有些微顫,問道:“你想吃些什麼?”

    白鶴再次騰空而起,破雲霧而出群山,來到離桐江不遠的那座小鎮上。

    徐有容帶著他來到一座很不起眼的宅院前,然後被一名中年婦人驚喜萬分地迎了進去。

    陳長生和徐有容都很想吃京都福綏路的牛骨頭。

    那名中年婦人說道:“北方人的吃食我可不會做,今天剛好起了幾尾三花魚,要不然給你們做一鍋豆花魚?”

    陳長生與徐有容對視一眼,沒想到那年遺憾錯過的,卻在這裡補上了。

    鮮嫩的魚肉與更鮮嫩的豆花合在一處,會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鮮美口感,加上那些紅艷的辣油,更是令人叫絕。

    就像當年在福綏路一樣,陳長生與徐有容先是安靜地吃了很長時間,待口腹之欲稍微滿足些了,才開始閑談。

    各色小菜擺在魚鍋的四周,看著很漂亮,徐有容專門要的一份糯米糕便顯得有些突兀。

    “看起來你確實喜歡吃甜食啊。”

    陳長生想起在寒山天池畔她隨身帶著的蜜棗。

    徐有容沒有回答他的話,小臉有些微紅,不知道是被辣的還是被辣的。

    他們把最近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全盤梳理了一番。

    朝廷的想法已經非常清楚,對此陳長生早有心理準備,只是辛教士的死亡還是讓他有所感慨。

    當年國教學院從廢墟中新生,辛教士可以說是最早的見證者,誰能想到此人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份。再就是大西洲的陰謀已經被揭破,但誰都知道,這件事情還沒有完結,別樣紅與無窮碧去了白帝城,不知道結局會如何

    “白帝應該在與魔君一戰裡受了重傷,這幾年一直在閉關養傷,白帝城現在等於就在牧夫人的手裡。”

    徐有容看著他說道,沒有掩飾自己的擔憂,因為她已經知道了小黑龍去白帝城的原因。

    “妖族當年能夠立國,玄霜巨龍一族出了很大的力,吱吱在那裡應該是安全的。”

    陳長生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別樣紅前輩。”

    徐有容想著白日裡別樣紅與無窮碧踏云而去的蕭索背影,也自沉默不語。

    世間依然不太平,像這兩位神聖領域強者也要遇著傷心事,誰能置身事外?

    更不要說陳長生是教宗,她是聖女,各有責任,想要歸隱草原,至少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陳長生說道:“說起來,今天我最應該感謝的人是秋山君。”

    徐有容說道:“師兄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語氣很自然,透著一分親近與信任。

    如果換做普通的年輕男子,聽著這樣的話,難免會有些不愉快。

    ——陳長生不是普通的年輕男子,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過他沒有辦法說些什麼,因為秋山君今天做的事情值得他感謝。

    而且他在阪崖馬場親眼見過,感受過,秋山君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聽陳長生說完阪崖馬場的那段過往,徐有容有些吃驚,很是無語,心想你和師兄這眼神兒真是簡直了……

    “我和他在溪邊喝酒的時候,他曾經提過自己喜歡一個姑娘。”

    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看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徐有容很平靜地說道:“你的身邊一直有很多姑娘。”

    這話確實。

    從最早自百草園裡翻墻到國教學院拜師不肯走的落落,到北新橋底用真血救他性命再為守護的小黑龍,再到夜夜潛入國教學院貪枕上一縷清香的莫雨,直到現在魔族小公主南客還一直牽著他的衣角。

    陳長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低頭吃東西,準備夾一塊糯米糕嘗嘗。

    徐有容不讓他嘗。

    他不解問為什麼。

    徐有容有些微羞,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把盤子裡的糯米糕都拔到了自己的碟子裡。

    陳長生以為她是真的生氣,想著那些姑娘們不好解釋,但有件事情應該也可以解釋清楚。

    “十歲那年,我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有病,沒法治,活不過二十歲……所以就沒給你回信了。”

    徐有容這才知道原來剛才他沒有睡著,把自己說的話都聽了去,羞意更濃,低頭不語。

    陳長生看著她很認真地說道:“這件事情你就不要生我氣了。”

    他與徐有容是同齡人,生辰只差三日。

    當年他們六歲半的時候,彼此之間便有了婚約。

    徐有容是何等樣人物,五歲時天鳳血脈便已蘇醒,由聖后與聖女悉心教養成人。

    雖然她那時候才六歲半,但不要說她的爺爺太宰,就算是聖后娘娘想要她嫁給誰,也要聽從她的意見。

    從知道自己有婚約的那天開始,她就對婚約的另一面生出很多好奇,遣了白鶴帶了書信去了西寧。

    陳長生收到她的信後,便開始回信,如此往來,直至他十歲那年才中斷。

    他們從來都不是陌生人。

    只不過書信斷絕之後,徐有容很不喜歡那個小道士,不願意記得這些事情。

    現在,這些小時候的事情,比如竹蜻蜓似乎都可以慢慢記起來了。

    “當初你在第一封信裡問我是誰的時候,語氣真的很糟糕?”

    “哪裡糟糕?我是真的很好奇。”

    “那最後一封信裡,你罵我罵的可是真兇啊。”

    “誰讓你不回信的。”

    “因為不想連累你,而且那時候你又不喜歡我。”

    “嗯,其實是喜歡的。”

    “你說什麼?”

    “我說從那時候到現在,都是喜歡的。”

    “我也是。”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

    “離山。”

    聽到這話,徐有容神情微凝,看著他好奇問道:“你要去找師兄?”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我要去找師兄。”

    這是句俏皮話,如果不是徐有容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很難在短時間裡想明白。

    她認真問道:“那白帝城那邊怎麼辦?”

    陳長生想著折袖現在的情況,說道:“事有輕重緩急,我先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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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9: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心血何處可安放?


    南溪齋的合齋大典無疾而終,其間發生的事情卻震驚了整個天下。

    神聖領域強者之間的戰鬥、大西洲陰謀的敗露、青衣客身死成為最近一段時間所有人討論的話題。

    聖女徐有容破壁出關,她與教宗陳長生聯手居然能夠與神聖領域強者正面對抗,更是引發了無數議論與敬畏。

    唐家、秋山家、木柘家與吳家這四大世家行事變得極其低調,自然離不開唐三十六在其間發揮的作用。

    長生宗傳來了最新消息,正式向唐家賠罪,派出長老替唐家的長房大爺解毒療傷。

    但除蘇卻消失了。

    誰都看得出來,日漸凋蔽的長生宗已經無法控制這個怪物。

    大周朝廷依然強大,商行舟依然穩穩地坐在世間最高的位置上。

    按照當年的協議,教宗陳長生還是不能回京都,只能在世間游歷,不知何時才能破局。

    但誰都看得出來,天下大勢就像是雨後的星空一般,正在隱隱發生著某種變化。

    吃完那鍋豆花魚後,陳長生沒有多做任何停留,第二日清晨便帶著唐三十六等人離開了聖女峰。

    至于那天夜裡,他與聖女徐有容在南溪齋裡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自然沒有人知道。

    桐江上游,諸峰林立,或在陽光下,或在雲霧中,各有其美。

    慈澗寺所在的靈樟峰裡生著很多香樟樹,滿眼皆是青秀之色,很是令人心情愉快。

    往靈樟峰間行去,約十余里便來到一處崖邊,崖外雲霧繚繞,難以見底,對面隱約可見一座孤峰,兩邊之間由一道鐵鏈相連,隨著澗裡的山風擺蕩,看著便令人心生悸意,更不要說行走於其上。

    “那座山峰何名?”唐三十六指著對面問道。

    送他們來此的葉小漣說道:“此峰名為獨一峰,乃是離山三十六峰裡最靠東的一座山峰,當年秋山師兄便常在這座峰上練劍,有時雲霧散去,天光大盛,站在這邊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唐三十六聽著她言語裡的感慨,打趣說道:“你小時候在這裡看見了,便對秋山君一見傾心?”

    當年在離宮神道上,他與葉小漣曾經有過一場極著名的爭吵,自然知曉她的那些情思。

    葉小漣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聽著這話也不著惱,平靜說道:“是又如何?”

    唐三十六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問道:“冒昧打聽一下,那你現在喜歡誰?”

    葉小漣不易察覺地看了遠處的陳長生一眼,微笑說道:“我最喜歡齋主了。”

    唐三十六聽著這答案覺得好生無趣,說道:“女人真是善變。”

    折袖在旁聽著這番對話,覺得好生無趣,向崖畔走去,看著雲霧裡那條隨風擺動的鐵鏈,覺得這才有趣。

    孤峰在眼前的雲霧裡若隱若現。

    陳長生看著那處,卻想著別處的事情。

    戶三十六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低聲說道:“白帝城那邊還沒有消息回來。”

    陳長生說道:“就算找不到吱吱,為何金長史那邊也沒有接觸上?”

    戶三十六說道:“因為事發突然,沒有太多細節呈報,但屬下記得兩年來看過的摘錄,那位金長史再次被貶,如今在白帝城外耕作如故,就算聯系上他,只怕也解決不了問題。”

    陳長生沒有說話。

    雪嶺那夜之後,他在阪崖馬場養傷的時候,便已經與吱吱重新建立起了聯系。

    其後他通過松山軍府往汶水城,吱吱則是獨自去了八萬里外的白帝城。

    國教要與朝廷爭天下大勢,他要與師父商行舟布局爭子,首先需要考慮的就是各自的外援。

    他去汶水唐家,來聖女峰,以及接下來的行程,都是因為這方面的考慮。

    吱吱在這件事情裡扮演的角色最為重要。

    對國教與朝廷來說,最重要的外援是什麼?

    不是以唐家為首的四大世家,不是天南諸宗派,不是聖女峰,而是妖族。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白帝城的態度可以決定很多事情。

    牧夫人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他只能希望與白帝城有極深淵源的吱吱,能夠暫時穩住對方。

    按道理來說,就算牧夫人參與了大西洲的陰謀,站在了師父商行舟一邊,吱吱在白帝城也應該是安全的。

    但他現在越來越覺得不安,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他與吱吱的神魂聯系被切斷。

    可能是因為國教中人無法接觸到金玉律。

    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聽到那個家伙的消息。

    這幾年你到底在哪裡,在做些什麼呢?

    唐三十六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安慰說道:“不用擔心,那個熊孩子皮糙肉厚,不會出事,最多就是受些苦。”

    折袖想著國教學院裡那個天天用背砸樹,偷偷藏食物的熊族少年,堅硬的臉部線條及其罕見地變得柔和了些。

    唐三十六問道:“接下來去哪裡?”

    陳長生指著對面的說道:“離山。”

    雲霧里的那座孤峰便是離山。

    落梅山脈的最北端,人族世界最肥沃的原野旁,有三十六座山峰,如利劍般指著北方。

    那些山峰都是離山。

    唐三十六神情微凜,問道:“真要去?我們現在沒時間了。”

    陳長生看了折袖一眼,心想確實沒有時間了。

    忽然間,一道震動在崖畔生出。

    這道震動很劇烈,崖外的雲霧被震成了絲縷,悠悠散去。

    那根鐵鏈變得清楚了很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銹跡。

    緊接著,又一道震動響起,地面上的灰塵被震了起來,慢慢飛舞著。

    這震動是從哪裡來的?

    唐三十六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陳長生有些緊張。

    他們都在看著折袖。

    震動來自折袖的身體。

    如潮水一般,如雷霆一般。

    折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就像剛剛受過一場重傷。

    白帝城裡明顯有問題,陳長生還想著要去離山,不是因為他心血來潮。

    而是因為折袖心血來潮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病情越來越重。

    “不用著急,應該還能活個十天半個月。”

    折袖很罕見地說了個笑話。

    但沒有人能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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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19:23: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白帝城裡道前事     


  在遙遠的大陸西方有一個美麗卻又凶險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有無數山峰,四季可見白雪,有無數滔滔大河,有無數原始的山林,無論水底還是林中都生活著無法計數的凶獸,這便是世人所說的妖域。

  在妖域深處有座極為雄奇的大城,矗立於山峰之間,被八百里紅河圍繞著,城牆由如玉般的白色硬石砌成,加上終年不散的雲霧,遠遠望去,壯麗的難以形容,令人心生敬畏之感。這座雄城裡沒有京都的皇輦圖,也沒有離宮地底的那種陣法,抵抗外敵靠的就是堅硬的城牆,以及妖族更加堅硬的意志與暴烈的性情。

  這就是傳說中的白帝城。

  相傳無數萬年前,天書碑落在了東土大陸上,人族智識開啟,同時妖族也開始覺醒,發展出了自己的文明,只是距離天書陵的距離相對較遠的緣故,文明進步的速度要比人族慢一些,某些常年居於荒山野嶺的妖族直到今天都還野性猶存。

  因為性情直接而簡單,正式建國之前,妖族在大陸的日子並不好過,深受魔族的歧視與壓迫,現如今已經近乎凋零的秀靈族便是那段悲慘歷史的具體見證者,而人族在這段歷史裡扮演的角色也並不光彩。

  直至一千多年前,為了抵抗日漸強大並且暴虐無比的魔族,妖族與人族的前後數代偉大領袖,付出了極大的耐心與智慧,終於說服雙方摒棄舊怨聯起手來,並且最終在太宗皇帝陛下時期建立了聯盟。

  經過漫長的歲月,妖族與人族之間的仇怨漸漸淡去,但因為更久遠的那些歷史以及以方之間無法完全彌合的差異,雙方之間依然還留存著些許敵意或者說警惕,比如最近這一次戰爭,人族的軍隊與魔族在雪原裡打了整整兩年時間,妖族除了象徵意義上調動了兩個部落向東移動了千餘里,便再沒有做任何事情。

  關於這一點,京都裡已經生出很多議論,人族的大臣與將軍們擔心妖族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坐在最高處的道尊商行舟卻依然平靜,因為他對整個局勢都非常有信心,因為他認為自己很清楚牧夫人想要什麼。

  ……

  ……

  「其實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我想要什麼。」

  「我們以怎樣的身份活著,其實就是在扮演怎樣的角色,無論是公主、皇后、妻子或者是母親。」

  「只不過隨著扮演的時間越來越長,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多,往往會讓你忘記你究竟是誰。」

  「連自己的角色都不清楚,又如何判斷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呢?如果想要得到清楚並且真實的答案,那麼我們就必須向來時去看,回溯到時光的最初,記起當你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我當時被父親抱在懷裡,站在海邊,驚濤駭浪就像翻滾的墨水,其間有一個白點在不停的飛舞,很好看。」

  「你呢?」

  八百里紅河圍繞著白帝城,兩岸原野肥沃,山林鬱鬱,生活著無數部落。

  在一處非常隱蔽的山崖深處,有著一幢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的小樓。

  小樓前方是片草甸,草甸下方是斷壁絕崖,遠處便是滔滔紅浪,可以看到雲霧裡的雄城。

  一個婦人站在崖畔,看著紅河白城緩聲說著話,語氣淡然。

  一名黑衣少女站在她的身後,腳踝上繫著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深入地底深處,正是小黑龍吱吱。

  她看著那名婦人的背影,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以前最畏懼的天海聖后。

  或者是因為那個婦人的身影也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或者是因為那個婦人也習慣性地負著雙手。

  能夠與天海聖后相提並論的女子,在當今世間只有一人,那便是白帝城的皇后娘娘牧夫人。

  聽到牧夫人的問題,小黑龍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看到了一顆珍珠。」

  然後她用張開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大小:「這麼大一顆珍珠。」

  如果她沒有誇張,那麼這顆珍珠真是大的有些誇張。

  小黑龍繼續說道:「母親說我生下來就愛哭,怎麼哄也哄不好,直到把那顆珍珠抱在了懷裡才安靜下來。」

  牧夫人說道:「想必那便是傳說中的鮫人淚?」

  龍族的聚居地在極為遙遠的南海深處,大西洲也是海洋裡的國度,二者之間有相同的傳說,彼此也算瞭解。

  小黑龍說道:「後來在北新橋被王書生搶走了。」

  牧夫人說道:「只知道欺負你這個小孩子,王大人也算不得什麼英雄。」

  小黑龍很贊同這句話,神情無辜說道:「娘娘你是了不起的人,就不要欺負我這個小孩子了。」

  牧夫人說道:「我不是英雄,只是個女人。」

  小黑龍委屈問道:「那您準備把我關多長時間?」

  牧夫人說道:「我不是王大人,也不是天海,對囚禁你沒有興趣。」

  小黑龍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殺我?」

  「當年妖族能夠立國,全靠你們玄霜巨龍一族,如果我不想被整個妖族所唾棄,便不會殺你。」

  牧夫人看著紅河對岸那座白色巨城平靜說道:「再說了,你的境界實力雖然不復全盛時期,但也不是那麼好殺的,如果不是你的神魂曾經被抽取過一次,我甚至很難悄無聲息地制住你。」

  聽到這句話,小黑龍想起當年在北新橋底的那些畫面,尤其是被天海聖后抽取神魂時的痛楚,小臉變得有些蒼白,而當她想起前些天體內的深寒龍息被此人強行抽離出的痛楚時,豎瞳微縮,一抹怨毒之意閃過。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盯著牧夫人的背影說道。

  牧夫人沒有轉身,輕聲說道:「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雪嶺一戰,魔君陛下看在與你父親的情份上自然不會殺你,你卻偽死潛行來了白帝城,陳長生要你來做什麼?」

  小黑龍沉默不語。

  她奉陳長生之命前來白帝城,首先想見白帝陛下,白帝卻在閉關潛修養傷,她只好想辦法見落落,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入宮便發現情形不對,準備離開時已經來不及了,被牧夫人制住帶到了這裡。

  陳長生事先的吩咐很清楚,無論是見白帝還是見落落,都必須瞞著牧夫人。朝廷、國教、白帝城之間的問題誰都清楚,但她沒有想到,牧夫人的態度竟是如此強硬,只憑她與商行舟之間的默契根本無法解釋。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聲音微沉說道:「難道是大西洲的人想來大陸攪風攪雨嗎?」

  牧夫人微微一笑說道:「我們準備了數百年的時間,豈是一場風雨便夠的?」

  猜想終於得到了證實,小黑龍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牧酒詩當年被逐出離宮,難道你現在還沒有看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教宗一直在警惕你們,還有很多人也一直在警惕你們,沒有忘記你們。」

  牧夫人緩緩轉身,看著她笑容微斂說道:「那又如何?」

  小黑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的陰謀是什麼,但我知道昨天有個人死了,但陳長生還活著。」

  大陸上生活著億萬人,每時每刻都會有很多人死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如果只是普通人的死亡,自然不會被她留意,更不會被她刻意提起。

  神聖領域強者之間自有某種冥冥感應,她的境界跌墮的厲害,但這種感應沒有失去。

  她感覺得很清楚,就在昨日,有位神聖領域強者回歸了星海。

  她不知道那位神聖領域強者是大西洲皇叔。

  但牧夫人知道,臉上的笑意頓時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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