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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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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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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1: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情況

水荇到了兼濟堂卻撲了個空,丫頭說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回春暉堂更衣了。前頭正在擺戲臺子唱戲,人聲嘈雜,她和小丫鬟扯著嗓子道了謝,就趕忙又奔回內宅春暉堂。
聽了水荇回話,老夫人頭痛的揉揉額頭,吩咐李媽媽去將后花園一眾人都帶來。
李媽媽應喏退下,老夫人才不耐煩的與女兒抱怨:“你瞧瞧,這府里一個兩個的,哪一個讓我省心?孟氏不知做什么吃的,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四姑太太就笑著勸老夫人:“小孩子頑皮,做母親的哪有時刻跟著的,要怪也是怪下人疏忽。再說您還不知道嫣姐兒什么樣?那脾氣尖刺的跟潘姨娘差不多。卿卿平日里乖巧的很,這其中不知有什么緣由,待會兒母親問問清楚,這事情總歸不要張揚開,讓賓客瞧熱鬧才好。”
見老夫人面色略微緩和了些,四姑太太又笑:“而且小孩子打架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小時候還不是經常跟大哥二哥他們互相掐。”
想起四姑太太小時候的頑皮,老夫人怒氣消散,笑著掐了掐四姑太太的臉頰:“是啊,打不過你大哥,就去后花園找馬蜂窩丟到他臥房去。”
“母親又揭我的短。”四姑太太摟著老夫人的胳膊撒嬌的搖晃。
“都二十三了,還撒嬌。”
“七老八十了,您也是我母親嘛。”
老夫人心情大好,所有煩躁煙消云散。
不多時,孟氏帶著云想容,五小姐云嫣容一同來了,二夫人湯氏聽了消息,也急忙帶著云嫣容的生母潘姨娘趕來。
五小姐哭了一路,眼睛都腫了,進屋給老夫人行過禮,可憐兮兮的站在一旁低頭抽噎。
云想容也規矩的行禮,沉默的站定。精致漂亮的臉上沒有淚痕。
見五小姐臉上有巴掌印,云想容脖子上有抓痕,兩人都是頭發凌亂衣衫不整,老夫人才剛消下去的怒氣騰的一下升了起來,啪的一拍桌子:“你們兩個,都跪下!”
云想容被拍桌子那一聲震的回過神,收斂心神,雙眼盈滿水霧,卻倔強的不肯讓眼淚落下來,抿著淡粉色的小嘴乖巧的跪下。
她的模樣讓孟氏又氣又心疼,她不明白,為何平日里很懂事的孩子,今日卻不管不顧的給她惹事。她們母女生活的已經夠艱難了。還不知道老夫人會如何發作。
五小姐嗚嗚咽咽的哭著跪坐在地,“祖母,卿卿妒忌我穿了新裙子,就把我推的摔倒了,我跟她理論幾句,她還打我。”
五小姐話音剛落,尉遲鳳鳴就嗤了一聲,翻著白眼別開臉。
老夫人看了一眼尉遲鳳鳴,隨后訓斥二人:“你們都是侯門千金,難道祖母花了銀子給你們交束修,請嬤嬤請先生,教導你們禮儀規矩,就教導出你們這樣的的來?不懂謙讓,不懂端莊,小小年紀就如此暴戾,還動手!說,是誰先動的手!”
“她!”五小姐指著云想容:“是她推我,還打我!”
“母親。”孟氏畢竟心疼孩子,連忙上前行禮道:“卿卿她……”
“我問你了嗎?”老夫人瞪著孟氏。
孟氏一句話噎在喉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想容一直安靜筆直的跪著,倔強的不肯落淚。
四姑太太被五小姐哭的心煩,云想容此舉與之有強烈的反差,在看尉遲鳳鳴,就知道其中必有內情。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母親未必看不出,只是想難為孟氏而已。
她沒有做聲。
回娘家一次不容易,何苦為了這些事情惹母親不快。
云想容心疼的抬頭看了一眼孟氏,想到前世今生的委屈,一直倔強不肯落下的眼淚,在俯身磕頭的瞬間滴了下來。隨后被她用手背抹掉:
“祖母,事情是這樣的。我與鳳鳴表哥在后花園散步,當時我正在想事情,沒有看到五堂姐從拐角處出來。我不小心撞到她,害她摔倒了。我道歉,五堂姐不接受,說我嫉妒她做新衫,還罵我……罵我有爹生,沒爹教。還說我娘是……”那一句她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左右當時情景老夫人一問便知,云想容就恭敬的請罪:“我氣急了,動了手,害祖母操心,是我的不是。”可打了五小姐,她絕對不認罪。
五小姐不依:“祖母,她打了我,還狡辯!”
云想容的話平鋪直屬,并未摻雜任何情緒,與五小姐的控訴截然相反。
可她的身世,在場之人哪有不知道的?越是這樣的平靜,越是叫人心疼。
四姑太太恍然,望著云想容時目光憐惜。
孟氏眼淚瞬間洶涌而出,低頭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她自己養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卿卿從來懂事乖巧,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打人?說到底,都是因為她。
老夫人也有瞬間惻然。詢問的看向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未言語,只點了下頭。
老夫人知道尉遲鳳鳴雖然頑皮,可不會說謊,微微瞇了眼角下垂的狹長鳳眼看向潘姨娘。
站在二夫人身后的潘姨娘,臉紅的像是煮熟的螃蟹。
二夫人湯氏詩書傳家,素來端雅,哪里想得到自己教導出的庶女會口出惡言。殊不知孩子就是一張白紙,大人怎么教,孩子就怎么學。五小姐說得出這些話來,多半是潘姨娘背后總這么說,她聽了有樣學樣。
二夫人臉上也紅透了,險些被潘姨娘氣死。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不知和睦姐妹,還動架,都不對。”
云想容乖巧的道:“祖母教訓的是。”
這個時候在跟老夫人較真已經沒必要。老夫人明擺著是看不慣她和娘親,說多少她也不會護著他們一些,反而還會惹她更生氣。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反正人已經打了,氣也出了。該怎么樣她認罰就是。
再說了。孩子打架有什么的?老夫人還能要她命?她會少塊肉?
“祖母!我……”五小姐原本想再分辨幾句,可后頭潘姨娘使勁咳嗽了兩聲。她只好不做聲,撅著嘴低頭,委屈的落淚。





第二十章 處罰

老夫人洞徹一切的眼神在兩個孫女之間游走。她不說話,屋里就沒人敢說話。二夫人和孟氏都低著頭噤若寒蟬,潘姨娘更是滿腦門子的汗。只有四姑太太像是個局外人,含笑看戲。
五小姐被老夫人的眼神盯的直哆嗦,才剛的氣焰全無,想起潘姨娘平日說過的話,在這個府里誰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行,忙改口認錯:“祖母,孫女知錯了。不該與妹妹打架。”
云想容則不多言,跪的腰桿直挺,只神色間有一些惹了老人不痛快的懊悔。
頃刻間,老夫人將兩人看的分明。
一個口不擇言,嬌蠻跋扈,出了事只知哭鬧指責,不知反省,她一個眼神,潘姨娘一聲咳嗽,先前還扯著嗓子叫囂的人卻蔫了,只敢腹誹。另一個穩重堅強,講話有條有理,不卑不亢。認錯避重就輕——承認惹她擔憂,卻自始至終都覺得五小姐該打,頭腦清楚,知道進退,懂得孝道。
打架而已,打都打了,該領罰領罰,又不是塌天的大事,她難道會要了誰的命?看五小姐那個先張揚后唯諾的樣子,還指望她做大事?
老夫人板著臉道:“嫣姐兒,卿卿,不知和睦姐妹,罔顧禮教,念在你們年幼,又是初犯,就罰你們將《女論語》抄寫十遍。”
云想容面色平靜,早料到會是這樣,叩頭道是。
云嫣容則是松了口氣,后又苦了臉。
老夫人又問:“今日在五小姐和六小姐身邊跟著伺候的人是誰?”
水荇和柳月一同到前頭來跪下。水荇眼里已有了水霧,柳月則是白著臉,緊張的咬著下唇。
老夫人呵道:“小姐打架,你們不知勸解,沒有伺候周全,要你們有何用?!”
“老夫人恕罪。”兩人都連連叩頭。
云想容聽老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攆他們出去。
水荇她不管,柳月卻是無辜的。云想容忙道:“祖母,我和五堂姐打架,下人們怎么敢動手拉扯呢,說到底都是孫女沖動,請祖母從寬處置。”
五小姐則是看了水荇一眼,并沒說話。
水荇低著頭,委屈的哭了。柳月也是低頭,卻有些感動云想容自身難保還護著她,她心里原本一丁點被帶累的無奈也消失了。
老夫人觀察了主仆四人,語氣又變的緩和,“不過,念在你們平日里服侍的盡心,就罰你們半個月的例銀,回去要盡心盡力好生服侍小姐,可知道了?”
“是,奴婢知錯,多謝老夫人開恩。”
云想容也跟著叩頭道謝,只扣月例銀子好辦,她私下里貼補柳月就是了。
事情處理罷了,老夫人揉了揉額頭,面上顯出疲憊之色。
眾人便都行禮退下。
二夫人剛要走,老夫人眉眼不抬的說了句:“老二家的留下。”
二夫人就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停下腳步畢恭畢敬的站著。
云想容帶著柳月跟在孟氏的身后,與被潘姨娘牽著手的五小姐以及尉遲鳳鳴等人離開了春暉堂。
臨出門前,云想容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四姑姑也避開了。可見老夫人定是有事與二夫人說。五小姐是二夫人的庶出女兒,身邊有人教說不好的話,老夫人哪里能不在意?
從春暉堂到弄玉樓和琉瓔閣都是走一條路。潘姨娘卻拉著五小姐走的很快,遠遠的將孟氏等人甩在后頭。
孟氏則是牽著云想容的手緩緩走著,沉默不語。
尉遲鳳鳴覺得自己也插不上話,畢竟這是云家的家務事,就與孟氏道了別,回前院去了。
到了后花園門前,就見孫媽媽、柳媽媽和云娘正焦急的在門前打轉。看到孟氏和云想容好好的回來了,幾人都松了口氣。
孫媽媽扶著表情有一些呆滯的孟氏擔憂的問:“夫人,老夫人怎么說?沒事吧?”
孟氏愣愣的望著孫媽媽,半晌才找回神智,搖了搖頭。回頭吩咐柳媽媽:“你照顧著卿卿吧,我累了,去歇一會兒。”
柳媽媽這會子早已經心疼的將云想容抱了起來,平日瓷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的小孩如今頭發亂了,脖子上的抓痕紅腫起來,她連忙應是,抱著云想容往里頭快步走去,口中哄著:“好孩子,乳娘這就給你搽藥,搽了藥就沒事了。”
云想容默不作聲的摟著乳娘的脖子,回頭望著站在琉瓔閣門前高挑艷麗的母親,那張堪稱絕世的嬌顏上滿是凄楚,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這樣的母親,讓她絕望,讓她想起了前世聽說母親自絕的消息時的一幕:
她當時正在老夫人屋子里道別,邱翦苓在一旁笑著,準備帶她去永昌侯府養育。
老夫人說:“……還是你識大體,畢竟是好教養家的姑娘,卿卿交給你我也能放心。”
“母親謬贊了。媳婦年輕不懂事,往后萬事還都要母親提點指導。”說著送上了一個紫檀木的精致盒子。
老夫人笑著讓李媽媽接過去。
正在這時候,琇瑩快步進屋,臉色發白的道:“老夫人,三夫……孟氏回興易縣的路上,投河自盡了。”
邱翦苓當場落了淚。
老夫人卻說:“一個罪婦,死有余辜。”
她那時七歲,已經隱約知道母親是被父親休了,現在又加上一個羞愧自盡,母親的一生就那么結束了?
她不管不顧的沖了出去,像瘋了一樣大喊著“娘親,娘親”最后卻被云明珠的乳母康孫家的攔住,被邱翦苓強迫帶回了永昌侯府。
爹爹當日沒有見她。
娘親死了,乳母也沒有跟著她,她身邊的丫鬟都是邱翦苓的心腹。
她被餓了一整夜,屋里沒有燒地龍,也沒有炭盆火爐。她又冷又餓,哭著拍門,還被康孫家的訓斥不懂規矩。
次日見了爹爹,爹爹卻只說往后要聽母親的話,從此以后,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見他。每次聽說云明珠得爹爹的喜歡,云博宜功課得爹爹的稱贊,她都好羨慕。
羨慕久了,也就不在乎了。
她只在乎母親的死。那么溫柔美麗的母親,怎么可能犯了七出?怎么舍得丟下她去了?
云想容掙扎著跳下柳媽媽的懷抱,撒腿沖到孟氏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腿,嗚咽著道:“娘親,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給你惹麻煩,娘親別走,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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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貼心

沒人想到原本已經回里頭去的云想容會突然跑出來,抱住孟氏說了這番話。這讓才剛聽孟氏說“活著也是無趣。”的孫媽媽和云娘,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孟氏更是淚眼朦朧,呆呆的望著院門口不知名的某處,青蔥如玉的手指一下下摸著云想容打架扯亂了的頭發。
“夫人在不可這樣,您看,母女連心,您這樣難過,卿卿也不好過啊。”孫媽媽抹了把眼淚扶著孟氏:“您好歹是個做母親的人,卿卿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您多為她想想。”
云娘則是蹲下身將云想容抱在懷里,拿了帕子給她拭淚。自己卻哭的更兇了,還要強擠出笑容來:“好孩子,別哭了,云娘給你做桂花糖糕吃。”
云想容卻不聽,而是仰頭望著母親。
母親的表情有些不同尋常的呆滯,這讓云想容背脊發涼。
“孫媽媽,快讓娘親去休息吧。”云想容道。
柳媽媽這時也過來再次將云想容抱了起來,擦掉眼淚,笑道:“夫人好生休息,卿卿奴婢自會照顧。”
孟氏強笑了一下,摸了摸云想容的頭,就在孫媽媽的攙扶下邁進了門檻。
云想容望著孟氏苗條纖細又脆弱的背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世母親去的早,留給她的都是完美的記憶,在她心目中孟氏就是完美的人。可是她帶著前世在恬王府歷練后的記憶重回到小時候再看母親,母親就顯得太脆弱了。
如果她是跟母親一樣的性子,前世她會被邱翦苓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母親這樣溫柔善良,根本不適合在勾心斗角的侯府生存,因為不適合,她才很累。
云想容由柳媽媽抱著回了二樓自己的臥房,換了衣裳,重新梳洗一番,就坐在臨窗的一把交杌上,由柳媽媽蹲下來給她脖子上的兩道抓痕上藥。
柳媽媽一邊上藥一邊罵柳月:“看看小姐傷的,要是落下一丁點疤痕,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月被訓斥的頭都不敢抬,低著頭抽抽噎噎,眼淚掉落在木質的整潔地板上。
云想容見柳媽媽訓斥的差不多了,心知她一是為了教育女兒,二也是為了要讓云想容知道她不會包庇自己的孩子。就勸說道:“乳娘別罵柳月了,今日的事是我的沖動。連鳳鳴表哥都沒拉住我,柳月怎么拉的住。”
柳月低著頭不言語,心里卻在回想當時云想容如同一頭小野狼般瘋狂的模樣。
柳媽媽就柔聲勸:“卿卿,往后不能這樣了。您看,這事情鬧大了,吃虧的還是自己不是?遇事要學會忍耐……”
“我一點都不后悔揍了云嫣容。”云想容下了地,一雙眸子燦若星辰,目光果斷堅決:“我若受了云嫣容的欺負,她下一次就會連本帶利。善良這種東西,是要分人對待的。有人不值得,她只會將你的善良當軟弱,欺負了你還說你傻說你活該。對于這樣的人,拳頭要比講道理有用。”
柳媽媽瞠目結舌,柳月驚訝的眨眼。
云想容不在乎他們怎么看自己,她已經逐漸在他們心里樹立了一個早熟的形象,為了以后不用藏著掖著,就一次讓他們看透自己,往后也好辦事。
“娘親就是太善良,才會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心性難改,我就要幫她撐起場面來。再說了,乳娘也不希望我被欺負吧?反正若真的云嫣容打我,我也會被帶累受罰,還不如我打她!”
說道最后,云想容撒嬌的拉著柳媽媽的手搖晃,仰頭望著她。
柳媽媽眼睜睜看著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是如何被這種吃人的環境一點點逼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或許她有些偏執,說出的話也不符合她的年齡,可不得不承認,若是三夫人有這個思想,他們說不定不會走到這一步。
在看看自己養的柳月,雖然各樣的活計做的都不差,性子卻是天真爛漫,六小姐與她同齡,小小的一顆心卻要壓著這么多沉重的事情。柳媽媽的眼淚就忍不住快要決堤。
“卿卿說的對,但往后不可以魯莽,不要自己也受傷。”柳媽媽蹲下來摟著云想容,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拍著她的背。
云想容聞著乳母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種屬于母親的味道,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自己,心也柔軟下來:“我不怕,受傷了娘親和乳娘都會照顧我。”
柳媽媽聞言笑了。柳月也在一旁笑。
這時已經是傍晚,那事情折騰一個下午,云想容平日吃點心的時間也被占用,柳媽媽怕云想容餓著,就要親自下廚去催晚飯。琉瓔閣有自己的小廚房。
云想容卻拉著柳媽媽的手:“我也去,我要給娘親熬湯補身子。她今日受了委屈,心情一定也不好。”
云想容擁有成年人的心理,自然會想得到熬湯補身的事。
柳媽媽卻是感動的又落了淚,一個勁的夸云想容懂事孝順,到了廚下她自己親自動手,給孟氏燉了雞湯。
燉湯的功夫,柳月已經服侍著云想容吃了晚飯。
雞湯燉好,盛在白瓷青花的碗里,柳媽媽笑著道:“咱們這就給夫人送去,夫人吃了卿卿熬的雞湯,肯定會心情大好。”
哪里是她熬的湯?云想容失笑,對這位乳娘卻是越發的喜歡了。仰頭要接過托盤:“乳娘給我,我去給娘親送。”
“我幫你端過去。”
“不要,我自己能端。”
柳媽媽最后還是將雞湯幫云想容端到了二樓的樓道,這才將托盤交給云想容,并且囑咐云想容要仔細些,不要燙著。
云想容接過托盤,年紀小,力氣有限,托盤的確重,她胳膊已經酸了,小心翼翼的走著,不讓雞湯漾出來。
到了孟氏的臥房門前,云想容剛要揚聲喚人,卻聽見里頭傳來一聲發狂似的咆哮:“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云咸寧,你不是人!你我恨你,我恨你!”隨后便是碎瓷聲和桌椅翻倒的聲音。






第二十二章 狂暴

那是娘親的聲音嗎?
記憶中娘親溫柔和善,就連下人不留神將她最喜愛的西洋美人鏡打碎了,她也不曾發過脾氣。
可那咆哮的如同母獅子的聲音,的確是娘親的。
云想容心下擔憂,忙推開房門進屋去:“娘親,您……”
一個茶盞迎面飛來,云想容沒躲開,正砸在她左側的額頭上。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退后兩步跌坐在地,手中的托盤掉了,雞湯也灑了。
“卿卿!”看到地上的托盤和傾倒的碗,孫媽媽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奔到跟前一把將云想容抱起來。
云想容額頭上有一道嫣紅的血跡順著她的太陽穴滑落。孫媽媽嚇的臉色發白:“快,快,云娘,快拿藥,快!!”
云娘也嚇的不輕,手忙腳亂的去找藥找棉布。
孟氏呆呆的望著被孫媽媽抱在懷里,額頭上的血濕了衣襟的女兒,手中剛才抄起準備要砸的燭臺“咣當”一聲落在木質地板上,燃剩了半截的紅蠟燭滾到桌子下,蠟油也從倒落的燭臺滴落在地。
哽咽了一聲,孟氏哭著跌跌撞撞的跑到孫媽媽身邊,“卿卿,你沒事吧,娘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云想容這會已經緩過神來,張開雙臂就要孟氏抱。
孟氏忙接過她,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床上,淚如泉涌,用帕子按著她流血的額頭,哽咽著道:“好孩子,告訴娘頭疼不疼,暈不暈?”
“不疼,不暈。”
云想容摟著孟氏的脖子,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她終于明白了。原來娘親果然如她了解的那樣,表面堅強,內心脆弱。
她受了委屈,尋不到發泄口,自己無法化解開,所以才關起房門來暴躁的發泄。
這樣的孟氏讓她害怕。
她見過這樣的人。
以前在恬王府,婆婆的陪房王興珠家的就是這樣。生了三個兒子都病死了。在人前,她就好像正常人一樣,還常常幫婆婆拿主意,勸婆婆遇事想開。可她最后卻投繯了。
當時誰都想不到她會突然投繯,還懷疑是有人蓄意謀害。后來問起王興珠,他才說了實話。其實王興珠家的根本就無法釋懷,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遇到一丁點尋常的小事就暴躁發狂,還說到最后投繯了,對她反而是一種解脫。
云想容當時就覺得,王興珠家的是自己想不開,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里。
而眼前的母親,不就是王興珠家的那樣嗎?
她原本以為,這么多年過去,父親對他們不管不問的,母親早就已經習慣、釋懷了。就算是有那么一丁點的難受,也會被時間沖淡。可事實卻是相反的。母親還是很在意父親,在那一聲聲“我恨你”背后,飽含的應該是很深的感情吧?
她不懂,男女之情真的可以深到連傷害自己都不顧嗎?
如果她今日沒有送雞湯來,而是乖乖回臥房去睡了,東西廂房距離遠,樓下沈四出門還沒回來,是不是除了對母親忠心耿耿的孫媽媽和云娘之外,沒有人會知道她有狂暴的一面?
更甚者,是不是只有母親哪一日如王興珠家的那樣想不開做了傻事,別人才會知道?
云想容呆呆的想著事,眼神就有些發直。
云娘和孫媽媽給云想容止血上藥,見她額角上被劃出了一道半寸長的小口子,傷口并不嚴重,這才松了口氣。
孟氏卻是緊盯著云想容的小臉,見孩子有些呆滯,越發擔心起來,試探的叫了一聲:“卿卿。”
云想容回過神,看向孟氏滿懷著擔憂的臉。
“娘親。我不疼了。你別哭。”伸手抹掉孟氏的眼淚。
孟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的揉了一下,摟著云想容失聲痛哭:
“娘不好,娘沒用,沒有留住你爹爹,也不能保護你,還傷了你……”
“不是,這不怪娘。”云想容也是鼻酸,枕著孟氏的肩膀,小手安撫的拍著孟氏的胳膊:“娘,爹爹不要我們,難道我們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離開了他,我們可以過的更好。”
這是云想容第一次在孟氏面前如此直白的說出爹爹不要我們的話,孟氏愣了一下,看著懷中的女兒。
云想容急忙又給孟氏灌輸自己的思想:“爹爹有自己的生活,娘親不能將自己全部的寄托,都放在一個不可能回來的人身上,你還有我,還有孫媽媽,還有云娘,你可以過的更好。”
“卿卿……”孟氏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孫媽媽。六歲的孩子怎么說得出這樣的話來?一定是孫媽媽教給她的。
孫媽媽不懂孟氏的意思,她更驚訝于云想容小小年紀就有這番見解。如果夫人也這么想,他們的日子可以過的很好。就是因為夫人太消極,只顧著怨怪永昌侯,才將路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孟氏的臥房安靜了下來。
孟氏狂躁的心仿佛沉靜了,她將云想容留在自己屋里,有以下沒一下的拍著她哄她睡,自己卻陷入沉思。
孫媽媽和云娘則是輕手輕腳的整理屋內的狼藉。
云想容閉著眼,她睡不著,很想多開導開導孟氏,但她也懂得適可而止,這種思想灌輸給孟氏一些就行了,剩下的還是要她自己去消化。
孟氏臥房的樓下,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安靜的對坐著,屋里只點了一盞絹燈,光線柔和而昏暗。
衛二家的嘆息了一聲,低聲道:“也苦了三夫人。”
沈奕昀“嗯”了一聲。
才剛他們回來時,正好聽見樓上摔東西,后來就安靜下來,隱約聽得到女人的哭聲。
今日下午發生的事,他早已經從落霞和秋水那里探聽到了。
“乳娘,你去將玉顏膏拿出一些來吧。”
“是,還是四少爺想得周到。”衛二家的就去翻箱倒柜,從包袱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來:“落霞說六小姐脖子上被抓了兩道印子,小女孩家,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沈奕昀像是不想多言,閉上眼靠著柔軟的翠綠緞面迎枕。
衛二家的也不打擾。
過了片刻,沈奕昀才道:“乳娘,今日褚先生說,想讓乳兄學一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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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早慧

衛二家的聞言手中動作一頓,隨后站起身來道:“四少爺,這事情你做主就是。”
沈奕昀望著衛二家的,道:“乳娘,不光是乳兄,我也是要將功夫好生修習起來的。咱們的情況您清楚,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突發狀況,會一些功夫還能夠自保。”
“我知道。”衛二家的到了沈奕昀跟前,笑著摸摸他的頭:“你不要多想,雖然侯爺不在了,可我們這些人都以你為尊,乳娘知道你懂事早慧,萬事都有自己的見解,你如何吩咐乳娘都贊成。就連褚先生他們對你也都贊許有加。乳娘只是擔心。”
“擔心什么?”沈奕昀面色沉靜,黑葡萄一樣晶瑩的眼睛望著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道:“乳娘擔心你會被仇恨蒙蔽心智,會走錯路。皇帝年輕,沒什么意外怎么也有五六十年好活,他只會越來越壯大。”
沈奕昀莞爾笑了,笑容成熟,可在他帶著些嬰兒肥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卻說不出的可愛。
“乳娘放心。螞蟻撼大樹的傻事我不會再做了。殊不知,一切都是命運……”沈奕昀的眼神很是悲傷。
衛二家的不太明白沈奕昀為何要說“再”。可她明白他的難過。摟著沈奕昀道:“好孩子,不要在自責了,你已經盡力了。”
“乳娘,很無奈,很無力。眼看著爹娘哥哥姐姐被害死,我卻總是無力回天。”沈奕昀稚嫩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沙啞:“可是你放心,我再也不會那么自私,我會保護您,保護乳兄,保護褚先生,保護父親留下來的所有人。你們肯追隨我,我不能讓你們為了我一己之私去送死。”
“哎。”衛二家的憐惜的拍著沈奕昀的背:“奕哥兒,你哪里自私過?你是乳娘見過最懂事的孩子。乳娘倒是巴不得你自私一點。”
用罷了早飯,云想容就如往常那般帶著柳月去“流觴曲水”上學,一路上見了她的人眼神都有些異樣。三堂姐和四堂姐明顯有些躲著她,五堂姐則是蔫了許多,話也變少了。
這對云想容完全沒有影響,她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到下午回了琉瓔閣,將被罰抄寫的《女論語》抄完一遍,天色已經暗了。
云想容就坐在老櫻樹下的秋千上,摟著兩邊的繩索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將頭腦放空,讓自己休息一下。
正在這時,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小手,上面放著一個淺綠色的荷包,還有一個精致的小瓷瓶。
云想容奇怪的看去,就見沈四穿著件墨綠色的杭綢對襟襖子站在她身旁,玉琢剔透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他明亮的丹鳳眼中帶著一些善意,還有一些不符合年齡的老成,語氣平淡:
“趙姨奶奶不收你的銀子。”她說云想容和孟氏在侯府過的比她艱難。她在庵堂有吃有喝,平心靜氣,孟氏卻要受人欺負,用銀子打點之處還有很多。
趙姨奶奶還將云想容托付給他,讓他當她是妹妹那樣,多照看著。
而且,根本不介意他與乳娘曾經的欺瞞,仍舊是真心待他們……
沈奕昀眼神變的溫暖。趙姨奶奶和孟氏都是很好的人。
云想容緩緩伸手接過沈奕昀手中的東西,擺弄著瓷瓶:
“這是什么?”
“是玉顏膏,乳娘說祛疤的。”
云想容打開小瓷瓶的塞子,乳白色的膏體帶著淡淡的花香,一看就是品質上層。
“菊花,多謝。”云想容仰頭看向他,感激的笑。
沈四雖然表情是冷漠的,可他眼神中的關懷卻是真的,不論這藥是衛二家的讓給的,還是沈四給的,她都該感激。而且,她發現沈四真的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好孩子,承平侯夫婦將他教導的很好。只可惜……
云想容悲感沈奕昀身世的同事,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她的珍哥兒。在一想到自己現在才六歲,珍哥兒將來不可能會出現,她的心就比刀扎還疼。
沈奕昀不知云想容在想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看著一旁坐在秋千上低著頭的小女孩,忍不住還是道:
“與人動手,魯莽的很。”
云想容想不到自己被一個六歲的孩子給訓斥了。跳下秋千白了他一眼。
沈奕昀又道:“你可以用腦。未必非要動手。”
云想容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有人罵你有爹生沒爹教,罵你娘是騷狐貍,你也能忍住,然后背后用暗火慢攻?”
沈奕昀眸光一暗:“我能。”
“曾經,我也能。”云想容冷著臉道:“可我發現,越是那樣,小人約會肆無忌憚的欺負你,而且還會憋屈著自己。人生在世為何不能肆意一些,暗火慢攻固然很好,可有時候也需要一些明火。”
“讓人背后說你將來必定是個潑婦,很好?”
“管他們怎么說,至少再沒人敢在我面前口無遮攔。”
“治標不治本。”沈奕昀搖頭:“你要讓他們敬重你,而不是怕你打她們。”
“在被人敬重之前,先讓他們怕一下好了。”云想容苦澀的道:“你看我跟我娘的日子,要被人敬重談何容易。”
沈奕昀漠然。半晌才問:“你頭上的傷怎么弄的?”
云想容隨口答:“不小心磕破了。”
沈奕昀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個小口子,不再多問,轉身向東廂他的新書房走去。
云想容的心思都在沈奕昀提出的問題上,所以并沒有注意他們兩個六歲的孩子,說出的話來卻都像成年人一樣的語氣。她更忘了沈奕昀甚至還比她小幾個月,個子比她還矮了一點。
“不好了!來人啊!來人啊!有人溺水了!”
沈奕昀剛邁上臺階,后花園里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云想容趕忙就要去看,被沈奕昀拉住了手臂,想不到他比她還小,力氣卻那么大,讓她無法掙開。
“你別去裹亂。”
云想容想了想,還是點了下頭。旋即眨著晶瑩的桃花眼贊賞的看著沈奕昀。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好聰明。”





第二十四章 捉妖

沈奕昀眨了眨眼,似乎想不到云想容會突然直白的夸他,明亮純真的大眼中還有贊許之意。
他的眼神變的很溫和,語氣很老成,摸了摸云想容的頭:
“你多動腦,也可以的。”
云想容無言。她又被一個六歲的小孩當成小孩了。
看著沈奕昀小大人似的負手上了東廂房的臺階,她有些心疼的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家變,這樣聰明懂事的孩子一定會有很幸福的人生,絕不會變得如今這般總是淡漠的,只希望這一生,他不要如前世那般走上不歸路。
后花園溺亡的那個人是弄玉樓的粗使丫頭,名喚阿羅,今年才十四,人被撈上來時早已經沒了呼吸。官府的人來調查了一番,初步斷定是自殺,下人們都很是唏噓,阿羅平日活潑開朗,無緣無故的怎么會自盡?
不知是不是幻覺,自出了阿羅溺水的那件事之后,云想容半夜里抄寫《女論語》時總是聽到外頭有人在哭。而且不光她聽到了,整個琉瓔閣的人都聽到了。
怪事連著發生了兩天,到了第三日實在嚇的不行的下人就回給了老夫人。
老夫人平日最信鬼神之說,聞言也嚇的不輕,忙讓李媽媽領了對牌,去請三清觀的馮道長來。
馮道長身上穿了件灰色的道袍,花白長須黏在一起,看人時總不抬眼皮,清瘦的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總讓人覺得有些陰森。他身邊還帶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徒弟,也都跟他一個模樣,總是低頭看人。
聽了老夫人的描述,馮道長便請求到了后花園,要開壇做法,并且做法時在后花園附近居住的女眷都要在場。
雖然后宅外男不得入內,可為了家宅安穩,老夫人也就應允了,叫了附近“琉瓔閣”、“弄玉樓”、和“嬌容館”的所有主子下人都來。
孟氏牽著云想容的手站在女眷隊伍的最后,頭上還戴著白紗的帷帽,絕色嬌顏掩藏在后頭若隱若現。其余到場的女眷,尤其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難免多看了她兩眼。
云想容卻是奇怪的打量那位馮道長身邊的小徒弟,那個圓臉,鼻尖上還有個痦子的青年,她好像在哪里見過。
一番折騰后,馮道長在后花園里捉到一只狐妖。又說這狐妖有五百年的道行,一旦收服之后怕怨氣太深傷害到后宅眾人,必須要在后花園阿羅落水之處做法三日,以觀后效。
前頭的事情都已做了。老夫人哪里還會在乎這么一點要求,就吩咐李媽媽安排馮道長和他的兩個徒兒住在外院的客房,到白日里,就由她帶著人進后花園做法。
一切結束后,眾人各自散了。二夫人湯氏陰沉著臉走在前頭,讓花絮和水荇伺候三小姐和五小姐回弄玉樓,隨后便帶著祝姨娘和潘姨娘回了秉潔園。
在正廳坐下,二夫人先是笑著對祝姨娘說:“你下去吧,這里不用你伺候。”
祝姨娘今年剛剛十七,生的花容月貌,聲音嬌柔酥骨,給二夫人行了禮,又與潘姨娘道別,這才蓮步輕移離開了。
她走后,二夫人面色一沉:“菲紅,你做的好事。”
潘姨娘是湯氏的陪房,名喚菲紅。
“夫人息怒。”潘姨娘連忙跪下:“不知婢妾做錯了什么,請夫人明示。”
“做錯什么?就不用我說了吧。阿羅的事情,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潘姨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了咬唇,磕頭道:“多謝夫人恩典。”二夫人既然不在老夫人面前戳穿,就是要護著她了。畢竟她是她院子里的人,秉潔園往后還要留臉面。
二夫人有些無奈,“菲紅,我既給了你恩典,讓你伺候老爺,你也要為我考慮,為咱們湯家考慮。有任何事,人只會說湯家家風不正,才帶到了侯府來。你先前在五姐兒面前說那些話,她一個小孩子懂什么?傳了出去,沒的是咱們的臉面,你知道老夫人怎么訓斥我的?她叫我嚴查,我回來之后又苛待你不曾?阿羅不過是背后說五姐兒一些不是,你教訓一頓也就罷了,怎么反倒將人給逼死了。”
潘姨娘哽咽了一聲,委屈的道:“婢妾也是為了二房的榮譽。那三房算什么,不過是被永昌侯不要的破鞋,還裝什么大瓣兒蒜……”
“好了,叫你不要說,你還說。”二夫人無奈的撫了撫額頭:“罷了,下不為例,你若再犯,傳出去辱了二房的名聲,二老爺也不會饒你。”
“是,婢妾知道。”
“還有。阿羅的事既已經做了,就要密不透風。”
“婢妾自會小心。”
琉瓔閣中,云想容與孟氏回了正廳,不待孟氏說話,云想容高聲道:“柳月,你去將琉瓔閣的人都叫來,我有話吩咐。”
“是。”柳月孩子氣的應了一聲,蹦蹦噠噠的去了。
孟氏奇道:“卿卿又要做什么?”
云想容拉著孟氏在首位坐下,自己則是站在孟氏身邊:“娘親待會兒就知道了。”
她如此小大人的模樣,逗得云娘、柳媽媽和孫媽媽幾人不禁莞爾。
聽到動靜的沈奕昀也從東廂房的臥房出來,和衛二家的一起站在落地圓光罩邊。
不多時,琉瓔閣的下人們都到了廳里。
廳中雖然整齊的擺放著交椅,卻不是給他們坐的,丫鬟婆子們都垂首站在地當中。
云想容笑道:“今日你們動作都夠麻利,很好。”
下人們沒人敢出聲,就連香附也是乖乖低著頭。
“近些日府中賓客眾多,人也嘈雜,明兒開始后花園三清觀的馮道長還要做三日法事,咱們琉瓔閣就在后花園中,守衛門戶是第一要務。”云想容雙手背后,小大人似的道:“祖父的生日就在后日,原本人就亂,還有道士在內宅里晃悠,實在不妥。從今日起,門上和樓里上夜的婆子都要打起警醒來。你們須得知道,平日犯錯,我娘親和我都可為你們兜著,若是祖父生辰之際,在賓客面前丟了臉面,你們可就不是打兩板子就能了事的了。可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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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端硯

云想容一番話說的落地有聲,若她年紀大些還好,可這話偏偏是個六歲的女娃口中說出,且氣勢凜凜,似是比孟氏這個做夫人的都強勢,看的落地圓光罩旁的衛二家的嘖嘖稱奇。
衛二家的低頭在沈奕昀耳邊道:“四少爺,您看六小姐。”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頷首。
“明白了。”眾仆婢不敢不從,因為面前這位六小姐根本與“菩薩心腸”四個字挨不上邊,她可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連貼身伺候的香附都照罰,連自己堂姐都打,老夫人還只罰她抄幾遍《女論語》,五小姐現在見了她都繞著走。
他們這等粗使的婆子丫頭,誰能跟五小姐和香附比?
“既如此,就由孫媽媽來安排一下這幾日輪值的具體事宜。”說罷坐在孟氏下手邊的圈椅上,聽孫媽媽安排過后,又補充了幾點,思慮周全,將孫媽媽忘記的二樓閣樓和后院墻邊也布置到了,聽得孫媽媽心服口服。
這一安排,丫鬟婆子們就要連續三日臉覺都睡不安穩。見他們各個苦了臉,敢怒不敢言,云想容跳下圈椅,笑吟吟道:
“母親說了,你們這三日的辛苦她會記在心上,待三日后辦成了差事,每人可額外得各自月錢的三成作為獎賞,另外,還拿出銀子錢來擺宴犒勞大家。”
話音剛落,眾仆婢都情難自禁的歡呼了一聲,連連給孟氏行禮,七嘴八舌的道:“多謝三夫人,多謝三夫人。”
只三日時間,就可得到月錢的三成,他們的熱情一下子便被調動起來。
見狀,云想容緩和了語氣,溫和的道:“咱們琉瓔閣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還望各位差事上多上心,將來娘親與我越發好起來,自然不會虧待各位。”
“是,多謝六小姐。”
交代過后,云想容讓孫媽媽帶著他們下去具體安排。然后跑到孟氏跟前爬上孟氏的腿,“娘親,我乖不乖,乖不乖?”撒嬌討好的模樣,像是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哪里有方才殺伐決斷的氣勢。
孟氏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想不到的,女兒幫她想到。自己做不到的,女兒幫她做到,她不是七老八十了,女兒還只是個六歲的孩子。
她這個軟弱的娘,到底也太沒用了一些。
可是,看著孩子那雙與云咸寧極像的桃花眼,那雙飛揚修長的眉毛,孟氏心里就被幸福填滿了。
“乖,卿卿最乖了。”孟氏摟著身子軟軟的女兒,手指輕撫她的額頭。
云想容額頭上的傷口早已愈合、結痂。
希望不要落下疤痕才好。否則她不會原諒自己。
落地圓光罩旁,沈奕昀拉著衛二家的的手悄無聲息的退回了一樓的東廂房。
到了屋里,衛二家的讓落霞和秋水各自去忙,給沈奕昀端了蜂蜜紅茶來,低聲道:“四少爺,想不到六小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魄力。”
沈奕昀捧著白瓷青花的茶杯,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呷了一口蜂蜜紅茶,隨后嬰兒肥的可愛小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鳳眼也瞇了起來,“她一開始不就這個樣么。”蘿卜加大棒,運用的相當純熟。
回想初見時,云想容明亮大眼中端量的神色,和得知真相后總是刻意叫他“沈菊花”。沈奕昀失笑:“這孩子。”
衛二家的噗嗤笑了,“四少爺這話說的,您比六小姐還小幾個月呢。”側身坐在羅漢床邊,憐惜的摟著沈奕昀的小身子,摸著他的頭,不無感慨的道:“好孩子,不要總放不開過去的事,人總是要往前看的,侯爺和夫人不會希望你總背著包袱過日子,你要想辦法過好,過的開心,可不是總這樣逼迫自己快快成長,你才六歲,就盡量讓自己享受六歲的幸福,知道嗎?”
沈奕昀長睫毛垂下,模樣可愛可憐。
他不言語,衛二家的瞧著心疼,轉移了話題道:“好了,不說這個,等濟安侯的壽辰過了,您也該與他提起上學的事,可不要耽擱了。還有學功夫,我雖會一些,可到底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也要找個正經的師父學起來才是。”
沈奕昀頷首,道:“我知道了。想來皇上將我交給濟安侯,其中也不無監視的成分,只要我安分守己不興風雨,與尋常世家子弟那般上學習武也不是大事。”
衛二家的失笑:“您才六歲,皇上再怎么防,還能覺得六歲的孩子能做什么事?”
沈奕昀愣了一下,隨后噗嗤笑了:“也對。”
二人沉默半晌,沈奕昀將一杯蜂蜜紅茶吃完,輕輕放下茶杯,沉思道:“乳娘,我覺得我該想法子掙些銀子錢。”
“皇上每年不是都給您七百石的俸祿?”
“皇上能給,就能隨時收回。”沈奕昀低聲道:“而且那些銀子錢的去處也是在明面上,我覺得咱們該有一些私下里可用的銀子。”
打定主意,不等衛二家的多說,沈奕昀道:“就這樣,改日找褚先生商議一下。”
衛二家的笑著點頭:“也好,不過那就要等侯爺生辰過后了。”
“不,還要更久一些。我要等那些人放松警惕,覺得我只是個普通孩子,不再用心監視。”
“容容,你在這發什么呆?”
正當此時,就聽見院子里一陣喧鬧。沈奕昀憑窗望去,是四姑太太、大夫人帶著尉遲鳳鳴來了。
衛二家的低聲道:“四少爺,您也多與尉遲少爺多走動,尉遲少爺的祖父可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
沈奕昀像沒聽見似的,閉目養神,明擺著懶得理會尉遲鳳鳴。
衛二家的掩口笑,想必四少爺是嫌這位尉遲少爺太吵。
院子中,云想容跳下秋千,給四姑太太、大夫人和尉遲鳳鳴行禮。
四姑太太笑著摸摸她的頭:“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玩?伺候你的人呢?”
前世她嫁給劉清宇之后,曾經在幾次賞花宴上見過四姑姑,見面之后只說些客套話,并無深談,她只知道她與姑爹很是恩愛,多余的也未曾關心。
“我嫌他們吵鬧,讓他們各自去忙了。”
明明她才該是吵鬧的年紀,卻說出這樣老成的話來,四姑太太不禁莞爾,和大夫人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大夫人看了眼四周環境,隨后問:“沈小伯爺呢?”
云想容不用猜都知道大伯母若來了肯定是為了沈奕昀,才不會主動與他們親近,就笑著喚了聲站在廊下的柳月:“去請沈小伯爺和我娘親。”
柳月連忙趕去了。
云想容親昵的拉著四姑太太的手,引著幾人去花廳,吩咐看茶。
四姑太太見云想容待客落落大方,頗為喜歡,坐下來拉著云想容問她開始讀書了沒,讀了什么書這類的問題。
大夫人則是迎向了沈奕昀,表現的非常熱忱關切,還要去看看沈奕昀現在住的地方,像是怕孟氏怠慢了他。
沈奕昀自然不好拒絕。
衛二家的客套的引著大夫人去,沈奕昀沉默的跟在后頭。
孟氏臉色不太好看,知道大嫂看不慣自己,卻沒想到她還能來她院子里攪合。她又不是壞心腸的人,如何會虧待了沈奕昀?
云想容也看到大夫人那方發生的事了,知道她喜歡拔尖,也不放在心上,隨她愛如何就如何。他們對沈四好壞,旁人說什么都沒用,沈四心里自然有一桿稱。再說沈奕昀喜歡誰跟誰親近都是他自己的事,她才懶得理會。
四姑太太將母女二人一個介懷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對三嫂子有些失望,也不怪母親瞧不上她了。嘆息的搖了搖頭,吩咐貼身丫鬟冷翠將她事先預備下的一方上好的端硯拿來。
“卿卿,四姑姑知道你愛讀書寫字,就好生學起來,不要荒廢了時間。”
云想容大大方方收了禮,給四姑太太行禮道謝。
四姑太太看的頗為滿意,笑著摸摸他的頭,語重心長的道:“卿卿可知道你祖母最喜歡什么樣的孩子?”
云想容慧黠的眨眼:“知道,祖母喜歡四姑姑這樣的。”
四姑太太聞言開懷而笑,俯身捏了捏云想容的臉頰:“你這個小機靈鬼,好,那你要不要做四姑姑這樣的孩子,讓祖母喜歡呢?”
四姑太太今日來,難道是老夫人授意的!
必然是了。
當日她受罰,四姑太太也沒肯為她說句話,她的心里,孝順母親是首要。侯府里人人皆知老夫人不喜三房,她今日能頂著風來,不可能是因為關心她而不在乎老夫人的想法。唯一的答案,就是她奉命而來,奉命對她說這番話。
老夫人給她提攜,向她伸出橄欖枝,她有不接的道理嗎?
她和娘親現在還要靠著侯府。
思及此,云想容甜甜的笑了,小手握住四姑太太的手指,軟軟糯糯的道:“四姑姑教教卿卿。”
她并非馬上回答,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四姑太太看的明白,再看向云想容時,眼神就有些不同了,摸了摸桌上那方端硯:“姑姑不是教你了么。”





第二十六章 意愿

云想容看著那方樣式古樸的硯臺。她可不會覺得四姑太太的意思只是單純告訴她老夫人喜歡讓她字漂亮。
老夫人重視學問是一方面,更要緊的,怕是皇帝重視寫字的緣故吧。
她一個深宅中的小女孩,老夫人竟讓她好好練字,還借四姑太太的口來告訴她“喜歡讓她字寫的好”,唯一的用途,只能是選秀。
若說從前她對此只是猜測,現在就等于明確的得知了老夫人的意思。
這就好比是一個交易,想要日子過得好,就要討老夫人的喜歡,想讓老夫人喜歡,就必須得做個“有用”的人。“有可能”在選秀中勝出,是對老夫人最大的用處。
不過,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云想容心中大定,連連點頭,雙手握著四姑太太的手:“多謝四姑姑,我一定好生將字練起來。”
“卿卿真乖。”四姑太太贊賞的點云想容的鼻尖。
云想容甜甜的笑,眼睛笑瞇成了月牙,模樣越發討喜了。
沈奕昀和大夫人回到花廳,正聽見云想容和四姑太太的這番對話。
大夫人略有些沉思的望著那方端硯。
沈奕昀則是抿著唇看著云想容,只覺得她像是一直可憐的雀兒,小小年紀就被綁住了翅膀。
倒是尉遲鳳鳴毫無所覺,和云想容說笑了片刻。
四姑太太和大夫人小坐了片刻就離開了。尉遲鳳鳴臨走前,塞給云想容一個小瓶子,“我特地跟我爺爺要來的,祛疤靈藥。”隨后嘻嘻笑著,追著四姑太太大步去了。
云想容拔掉塞子,那里頭裝的是一種碧綠透明的藥膏,聞起來香香的。
孟氏本就擔心云想容留了疤痕,忙吩咐人去給尉遲鳳鳴預備謝禮。
這倒讓云想容有些不自在。其實祛疤的藥她一直在用,是沈四給她的那瓶“玉顏膏”。否則脖子和腦門上的傷也不會好的這樣快,只是她忘了告訴孟氏。
云想容歉然的對沈奕昀笑了一下,隨后道:“前些日子菊花也給了我一瓶玉顏膏,娘也要謝菊花啊。”
柳媽媽將隨身帶著的玉顏膏拿了出來。
孟氏忙給沈奕昀道謝,又責怪云想容不懂禮數,為何沒有早些告訴她。
云想容吐了吐舌頭。
沈奕昀說什么也不要她的謝禮:“三夫人平日對我多有照顧,那我豈不是也要給三夫人謝禮?”
兩人又客套了一番,沈奕昀便去了東廂的書房。
孟氏帶著云想容回到樓上,就柔聲囑咐她,“卿卿,雖然你祖母希望你練得一手好字,可娘親覺得你也要看著自己的興趣來,而且女兒家的更重要的是女紅中饋,讀書能明事理,固然好,但將來過日子更用得上的卻不是這些。你同蔣老夫子學寫字,同嬤嬤學規矩禮儀,余下的功夫,娘親也教你一些針鑿中饋,對了,還有看賬。將來你定是要管家的,哪里離得開看賬?要是能會打算盤就好了……”
孟氏一開始是囑咐云想容,到了后頭卻是在自言自語。
孫媽媽看了禁不住笑,做娘的哪有不操心的?
云想容見娘親如此,難免又想起自己前世教導珍哥兒時,恨不能將滿身所學都傾囊倒給他……
她一面想著,一面不自覺的舔著門牙。到了換牙的年紀,門牙有些活動,牙床還癢癢。
中午吃了糯米豆沙餡兒的點心,誰知道上午還活動的門牙,竟然給黏了下來。
云想容傻傻的吐出口中沾了血的點心和牙齒,再舔舔門牙的位置,缺了個口,漏風。
“娘親,牙掉了!”
同桌吃飯的沈奕昀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去舔自己的牙齒,雖然有些活動,一時半刻也掉不下來。
柳媽媽忙拿了溫水給她漱口,笑著哄她:“卿卿不用怕,牙齒還會長出來的。”
孟氏也笑了:“趕緊把那顆牙扔到低的地方去。以后記著上面的牙要扔低的地方,下牙要扔屋頂!”
“是。”柳媽媽連忙按著吩咐去了。
云想容又舔了舔有些痛癢的牙床。
孟氏忙道:“好孩子,可不要舔,否則新長出的牙齒會歪掉,就不好看了。往后也不許吃糖,知道嗎?”
云想容抿著嘴笑,點點頭。她想起自己前世對珍哥兒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就怕珍哥兒的牙齒不齊將來難看,她難產而亡時,珍哥兒才剛要長下牙,整日嚷癢。
云想容神色掩不住的落寞。
孟氏只當小女孩子愛美,沒有了牙齒難過,又安慰了她幾句。
次日,馮道長便趕在頭晌在后花園里做法事,琉瓔閣的下人們則是按著先前的布置將琉瓔閣好生看守了起來。
到了晚上,云想容讓柳媽媽去與孟氏說,把明日要送給老侯爺的屏風預備好,用大紅的錦緞包裹住,仔細不要摔壞。
眨眼,就到了濟安侯云賢六十五歲的壽辰。
云想容清早起身,在柳媽媽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身正紅色的襖子,還撲了粉,額頭上又貼了花鈿,打扮的喜慶又可愛。
一番裝扮后,云想容去了孟氏的臥房。
“娘親,您好了……”推開門,云想容看呆了。
孟氏穿著湖水藍色襖子,下著月牙白繡湖水藍蘭花的千層紗裙,雙臂挽著湖藍披帛,長發挽成墮馬髻,斜插著一支樣式尋常的白玉簪,正坐在妝臺前對著西洋美人鏡涂口脂,見云想容來了,回眸一笑,艷光四射。
“孫媽媽,給卿卿吃些點心。”
孫媽媽笑逐顏開,讓云想容坐在格扇邊的交杌上,拿了綠豆糕給她吃。
女為悅己者容。
今日祖父壽辰,父親肯定會到場!
娘親對父親,竟然不死心?!
不,不只是不死心,從西洋美人鏡中,她清楚的看到娘親臉上的笑容,春意盎然,風情萬種。
云想容原本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她見過娘親發狂的一面,如今又見到她為了取悅父親而捯飭自己。感情她受過的那些苦,她被父親拋棄的委屈,都不計較了?!
是,男人三妻四妾的確不稀奇。可娘親的感情不一樣!
他們歷盡艱辛,與祖父抗爭,娘親還與娘家斷絕了關系,奮不顧身的修成正果。如此轟轟烈烈的感情,后來卻如沙壘的城堡禁不起一道浪……
娘親不恨嗎?或許有。可有多恨,就該有多愛吧?否則也不會傷疤未好就忘了疼。
云想容頓時有些泄氣,還有些失望。如果是她,四年的冷落早已經足夠她看清一切,再深刻的感情她也會深埋起來,絕不會輕易原諒。
可娘親口中說著恨,心里對父親還是期盼的。
失望的同時,云想容又想起那一夜娘親發狂時候的模樣。
也許,治療娘親那種抑郁的心情,最好的藥方就是父親。云想容想到王興珠家的投繯自盡那件事,突然冷的一哆嗦。
不不不,什么臉面,什么感情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她要讓娘親活下去,讓她快快樂樂的活下去。
若娘親想離開,她想盡一切辦法也會讓她了無牽掛的離開,從此開始新的人生。
若娘親想留下,那么她也竭盡所能讓她如愿。
前世,娘親是犯了七出被休了,今生這一切不是還沒發生么。她能想辦法就娘親的命,就能想辦法讓娘親重新獲得父親的寵愛。只要娘親愿意!
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娘親要的,就算她不贊同,覺得沒骨氣,她也會傾盡所有為她做到!
思及此,云想容放下綠豆糕,來到孟氏身旁,踩著小板凳,從妝奩里拿出一只珍珠鳳步搖。細小的珍珠穿成橫臥的鳳凰,鳳口中銜著流蘇,下頭追著蓮子米大小的珍珠。
“娘,戴這個,跟衣裳配!”云想容親手將步搖斜插在孟氏鬢邊。
孟氏膚若新雪初凝,吹彈可破,淡妝之下容光艷麗中透著純潔,珍珠不但沒有奪走她肌膚的光,反而與她絕世容貌掩映成輝。
孫媽媽撫掌:“卿卿說的是,夫人戴著這支步搖,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孟氏嫣然一笑,嬌柔聲音輕輕道:“小機靈鬼。”
云想容摟著孟氏的胳膊:“娘親,今日爹爹要來嗎?”
孟氏神色有些傷感,頷首:“是。”
“娘親,爹爹這些年都不要咱們,你不恨他嗎?”
孟氏愣住了。
孫媽媽也想不到云想容會如此直白的提問。
云想容抿唇,認真的看著孟氏:“娘親,你回答卿卿,你能原諒爹爹嗎?你希望和他和好如初嗎?還是說,你希望從此離開這做金子牢籠,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再也不參與那些明爭暗斗?”
“這孩子,可不是瘋了,怎么……”
“娘親,卿卿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想什么,我都懂得。請你認真的回答我,你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怎樣才能讓你快樂?”
孟氏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才六歲的女兒,竟然能捕捉到她的心情,滿腦子想的不是玩具零食,而是如何讓她快樂!
孫媽媽上前來,摟住了云想容,她總覺得云想容有些時候比孟氏的主意還要正,別看孟氏表現的很堅強,對人也有時清高不理會,可內心里,她極為脆弱。
“夫人,您就告訴卿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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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父親

孟氏許久無語。她該怎么說?自己的心思自己都理順不清。她恨云咸寧,即便今日見了云咸寧她也笑不出來。可是她還是不自覺的捯飭自己,想讓自己容光艷麗。
她一直知道,云咸寧是喜歡她的顏色的。她希望待會兒,他能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自己。
這是什么心理?
是愛,還是恨?
她想離開,還是留下?
這么多年,她一直以照顧卿卿為理由,不曾尋求自我解脫,難道不是因為對云咸寧還抱著一線希望?每當發生什么事,她就恨云咸寧不能及時出現履行當日的諾言,甚至恨云咸寧不接走他們母女,要讓她在這里受婆婆的氣……
孟氏表情千變萬化,珍珠步搖隨著她時而搖頭的動作擺動,光澤與雪白肌膚掩映成輝,讓云想容看的蹙眉。
娘親不會又在鉆牛角尖吧?云想容心里著急,卻不催她,她知道,娘親需要一些時間來理順思路。
云想容的想法,是干脆想法子離開侯府,到外頭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去,縱然粗茶淡飯,可順心長壽。可是,當事人是孟氏,她的想法才最要緊,如果不征求孟氏的意思就做決定,孟氏絕不會快樂。畢竟,云想容想要的是一個快快樂樂的母親,而不是一個強顏歡笑的木偶。
許久,孟氏才幽幽的表達出自己的感受:“我氣你爹爹拋下咱們。他可以不顧念我,卻不能不顧念你啊。我也不想與他如何,只是一年也只一兩次見面的機會,我不想讓他和邱夫人看低了。”
不想被看低,就說明還在乎父親對她的感覺。若心里沒有他,又何必在乎他如何看她!
娘親雖然嘴上硬撐著不松口,實際上卻是希望重新得到父親的青眼。
云想容苦笑了一下,心里說不出的滋味,覺得孟氏這樣做,太軟弱,放不開個男人,太折磨自己。可是人與人性格本就不同,她可以把思想間接的緩緩的灌輸給孟氏,卻不能一下子就把她的觀念扭轉了。
不順著她的心思,她不會快樂。
罷了。她不就是想讓娘親過的快樂幸福么。那就順著她的心愿,既然她放不開父親,那她就想法子把父親給娘親奪回來!
“娘親,你夠美了。咱們快去給祖母請安吧。”跳下小板凳,云想容拉孟氏的手,因為才掉了一顆門牙,笑起來露出豁牙子,有些滑稽。
孟氏頷首,擦干眼淚,又補了妝,這才吩咐孫媽媽:“乳娘,你和柳媽將屏風抬去春暉堂后頭的抱廈,務必守在旁邊,不要讓屏風損壞了。。”
“是,夫人放心。”孫媽媽笑吟吟的應是,退下吩咐去了。
孟氏哭過一場,心中陰霾盡散,牽著云想容的手走向春暉堂,腳步也輕快許多,不自禁露出的笑容,更加顯得她容姿艷麗光彩奪目。
今日的春暉堂格外熱鬧,不光有云家的媳婦和小姐,還有早在半個月之前特意趕來的云家旁系親戚朋友。男賓都在外院,由濟安侯云賢、大老爺云海和告假在家的二老爺云恒陪著,女眷則都聚集在春暉堂,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正陪著幾位珠翠環繞的貴婦人說著話。
孟氏一進花廳,就迎來數道端量的目光,有驚艷,有妒忌,更多的是好奇。
“母親。”孟氏笑容得體的行禮。
老夫人懶洋洋的嗯了一聲,眼皮有些耷拉的丹鳳眼斜掃過孟氏身上,頗有些鄙夷之意。可那心思也只不過轉瞬,在外人面前,她懂得什么叫家丑不外揚。
“你們來的遲了。老大家的,你來給老三家的引薦一番。”
“是。”
大夫人站起身,緋紅色的窈窕身影在衣香鬢影中穿梭,熱絡的與那些貴婦人打招呼,連帶著給孟氏介紹:“這位是恬王妃和小世子,這是兵部侍郎劉大人的夫人……”
孟氏一一見禮的時候,云想容也跟著麻木的行禮,眼睛故意不去看前世的婆婆,更不去看她前世的夫婿劉清宇。可是他們現在的容貌,還是入了她的眼,讓她的大腦自動與前世的記憶作比較。
此時的恬王妃三十出頭的模樣,容長臉光潔如玉,沒有那些皺紋,也少了刻薄嚴肅之感,身上蔥綠色的對襟錦緞妝花褙子顯得她容顏越發嬌嫩,頭上的赤金藍寶石大簪,樣式新穎做工精致,低調的透著奢華。
劉清宇,大名劉軼,“清宇”是他十八歲后取的表字,乳名瑁哥兒。生了張圓圓的臉,濃眉大眼,笑容中透著些世家子弟的倨傲。見她看他,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別開眼。
前世,婆婆常說珍哥兒長得像他父親。如今一看,的確如此。
云想容的心抽痛了一下。今生她說什么也不可能嫁給劉清宇,珍哥兒也徹底不會出現了,每次想到這里,她都無比的傷感。
行過禮后,恬王妃掩口而笑:“素來聽說永昌侯的孟夫人有傾城傾國的容貌,從前我還不信,只當是外頭以訛傳訛胡謅出的,今日得見,我卻信了,六小姐隨了孟夫人,小小年紀也是個美人胚子,老夫人,您可真有福氣啊。”
老夫人微笑著搖搖頭:“恬王妃謬贊了。”話鋒一轉,笑道:“依著我看,世子爺才是人中龍鳳,氣質非凡。”
劉清宇聽見老夫人夸贊他,下意識的挺了挺胸。
“您可別夸他,仔細他尾巴翹到天上去。”
“王妃說笑了。”
老夫人和恬王妃笑談著,其余到場的貴婦也都迎合著。孟氏安靜的站在一旁,微笑著插不上話,對這樣喧鬧的場面很是厭煩。
正當這時,外頭有人來報,“回老夫人,永昌侯及邱夫人,帶著七小姐和八少爺到了,這會子人已經進了兼濟堂。”
孟氏猛然抬頭,緊張的咬著下唇。
云想容則從前世的回憶中拉回了心思。腦海中勾勒出父親云敖的模樣。高大、俊朗、威嚴、從來不對她笑,對她時只有冷淡和敷衍。
這樣的父親,算是個父親嗎?





第二十八章 見面

前世云想容無數次的希望在艱難的時候父親能多給她一些關注,只要他隨便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少受許多罪。可他總是那樣平靜淡漠,用一種仿佛透過她在看過去的眼神看她。
邱翦苓如何對她,她不信父親不懂,但他就像是局外人,冷眼看著她去與云明珠“爭食”,看著她一次次失敗,跌倒后重新站起來,直至她后來很少跌倒。
云想容那時候漸漸明白,父親或許是恨母親的“背叛”。
她一直相信母親是無辜的,可父親不這樣認為。
云想容也是那時候明白了男人的不公平,他自己先背叛了母親,還有臉去怪母親?這是什么道理!
嫁給劉清宇后,其實也耳鬢廝磨了一段日子,她將這個想法毫無保留的與劉清宇說了。
劉清宇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著她,說:“男人就是女人的天,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必須從一而終”,還用施舍的語氣告訴她,“若不是看你生成個尤物,單瞧你生母早逝這一點就沒人會娶你了,我這是救了你,你還不謝我。”然后嬉皮笑臉的將她拉上床……
罷了。往事已矣,那些事今生還未發生。她不能因父親還沒做過的事情來怨恨他。而他已經做過的事,她雖恨,失望,卻也只能因為娘親的選擇而淡化。
娘親滿心想著父親,怕是若不能如愿,會先將自己折磨瘋了。前世她與劉清宇吵架,每次看到珍哥兒她就先心軟了,所以她一次次的原諒他的風流,還要佯作無事的為他善后,就連他與云明珠勾搭成奸,也要幫他們遮掩,以免出了丑將來有人笑話珍哥兒。
她可以因為孩子而心軟,想來父親多少也會有這種心思吧?至少她也算是父親與母親曾經有過感情的證明。
云想容千思百轉也不過一瞬。
院里傳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門簾一挑,邱翦苓在前,幾名美貌的婢女在后,康孫氏和另一名眼生的媽媽分別抱著云明珠和還在襁褓里的云博宜走了進來。
邱翦苓身上的玫瑰紅織金妝花鳳通袖緞對襟褙子,在室內明亮的光線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與她頭上華麗的金累絲蝴蝶大簪子呼應著,華貴又不失俏皮。妝容精致的甜美面龐上,有慣于發號施令的從容笑容。
滿屋子貴婦都迎了上去與邱翦苓寒暄,就連老夫人也站起身來,與邱翦苓親熱的就如同她是她的親兒媳。
云想容的父親云敖有從龍之功,據說皇上登基之前,云敖還與皇上拜過把子。如今誰不知永昌侯位高權重,幾乎可以與皇上的外家鄂國公平起平坐?
這些人巴結也是尋常。
云想容如此想,可孟氏并不如此。她已慘白了臉,暗地里抓住落地圓光罩才穩住了身形。冷下了絕世容顏,倨傲的抬起下巴,眼神里卻是不堪一擊的脆弱。孟氏突然覺得自己就這一身打扮,就像個跳梁小丑。
邱翦苓與眾人打過招呼,笑吟吟走向孟氏。
看到孟氏素雅清心的裝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端莊的如同一尊玉雕。邱翦苓吊梢眉皺了下。每次見到她,心情都會不可抑制的變差。
“邱夫人安好。”禮數周全總不是壞事。鼻端充盈的天意坊特質的茉莉花香精的味道,讓云想容蹙眉。
“六小姐越發可愛了。”邱翦苓俯身,涂了鮮紅蔻丹的青蔥手指掃過云想容滑嫩的臉頰。
云想容心生厭惡,背脊汗毛直豎。前世每次她動家法之前都會先摸她的臉。
孟氏上前來,不著痕跡將云想容擋在身后,與邱翦苓相對行過禮。
此時花廳中的場面便有些冷。
一個是永昌侯的發妻,另一個是平妻;一個是興易縣珠寶大賈的次女,一個是定國公王堯嫡出幺女;一個被冷落,一個受寵愛,兩人都是花容月貌,見了面還表現的如同舊友相聚,這場面怎么瞧都有些冷。
好在不多時午間的宴會就開始了,及時的救了場。在場這些貴婦人各個人精,自然知道該巴結誰冷落誰,一頓飯吃下來,孟氏心如死灰,若是有個地縫可以鉆,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鉆進去。
這種煎熬一直持續到下午外客散去。
春暉堂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四姑太太和三房的兒媳婦以及孫子孫女,還有遠道而來的姨老夫人和尉遲鳳鳴。
琇瑩這時進了屋,規矩的行禮道:“老夫人,侯爺和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以及姑老爺這會子正帶著大少爺和二少爺一路往春暉堂來。”
老夫人此時已經換下了待客時穿的大衣裳,穿著居家常穿的孔雀藍色對襟圓領褶子,聞言忙坐正了身子,吩咐月皎給她拿抹額。
大夫人、二夫人、邱翦苓和四姑太太都站起了身,孟氏也站了起來,比他們卻都慢了一些,仿佛魂不守舍。
云想容也下了臨窗大炕,將云明珠扔給幾位堂姐和尉遲鳳鳴,定定的看著門前。
不多時,一群人錯雜的腳步聲臨近,琇瑩撩起藍色的夾板門簾,先行進門的是身著玄色暗金團壽暗紋錦袍的祖父云賢。后頭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發福的是大老爺云海;三十出頭中等身材儒雅穩重的,是二老爺云恒,二十七八歲,面目和善的是四姑老爺何茳。然后便是大少爺云佳宜和二少爺云佑宜。
云敖最后一個進門。
云想容不自覺抿緊了唇,孟氏則是低下了頭。
云敖穿了身湖藍色的杭綢云回紋直裰,高挑身材,高鼻丹唇,眉若遠山,眼若星辰,行走間瀟灑如風,意氣風發,有久居上位的雍容凜然之氣。
他方一進門,因含笑而彎成月牙的桃花眼中就有銳利之光射向老夫人段氏,雖仍在笑,可笑不達眼底。隨后,云想容發現父親似乎看了娘親。
都是藍色的裝扮,是心有靈犀,還是娘親故意為之?
“都坐吧。”云賢在首位坐下。
下人們重新添了幾把圈椅。長房、二房、三房以及四姑太太夫婦,就按著身份坐下,云想容一輩的分別站在各自父母的身后。
老夫人雙手給云賢端了一碗參湯,傾身向前體貼的問:“侯爺,忙了這么久,您乏累了吧?妾身特地吩咐小廚房預備的,您嘗嘗。”
云賢覺得熨帖的很,笑著接過參湯用了。
四姑太太打趣道:“瞧父親笑的,必然是心花怒放咯?”
四姑老爺笑道:“你也多與岳母大人多學習。”
“看看,四妹妹這就是自曝其短。”大夫人撫掌笑。
氣氛立即活躍了起來。
云想容見時機成熟,悄悄地在柳月耳邊耳語了幾句。柳月應聲,悄悄地退下。
云想容則到了前頭,行禮道:“祖父,卿卿知道今日是您的大壽,早在幾個月前就準備著,為您預備了一份壽禮。”
云敖挑眉望著地當中比尋常六歲女孩都瘦小些的孩子,仿佛進了屋到現在才想起自己有個女兒。
孟氏將一切收入眼底,心如刀割。
云賢聞言哈哈大笑,沖著云想容招手:“好孩子,快過來,你給祖父預備什么壽禮了?”
話音方落,外間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柳媽媽和孫媽媽小心翼翼的抬著用紅色錦緞包裹著的炕屏進來,放在了八仙桌上,隨后行禮退下。
云想容沖著云賢甜甜的笑,露出了豁牙子,模樣滑稽又討喜,隨后獻寶一樣拉著他的手:“祖父去看看,去看看嘛。”
“好好,你這孩子。”云賢最喜歡這等一家團聚的溫馨場面,任由孫女的小手拉著他粗糙蒼老的大手到了屏風前,隨手摘下了上頭的遮蓋。
一副精致的百壽琉璃炕屏出現在眾人面前。上頭一百個壽字是一百種寫法,字體中透著些稚氣,可也彰顯了非凡的功底。且每個字的位置安排的讓人瞧了賞心悅目,絲毫不覺得亂氣。
“祝祖父壽山福海,松柏同春!”云想容嬌嫩的聲音方落,云佳宜和云佑宜也起身來,應景的拜壽,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紛紛行禮,各自送了早就預備的壽禮。
云賢一時間樂的合不攏嘴,摸著云想容的頭:“卿卿,這些都是你寫的?”
“是。”云想容赧顏,“卿卿年紀小,寫的不好。”
云賢回頭看向老夫人:“舒窈,你看呢?”
老夫人看著云想容時兩眼放光,贊賞道:“妾身覺得很好。卿卿才剛六歲,就寫得如此好的字,尤其其中那個柳體的壽字,頗有些柳誠懸的味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云賢捋著胡須,滿意的笑著將云想容抱在自己膝上坐,拿了盤中的糯米點心給她吃。
云想容連忙搖頭,指著自己的豁牙子:“祖父,吃了又要掉牙了。”
云賢聞言又是哈哈大笑,連連贊云想容聰明。
孟氏這會子早已笑的滿目慈愛,女兒懂事又爭氣,仿佛給了她昏暗的世界帶來了一絲光明。正笑著,卻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孟氏下意識的回頭,撞進了云敖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她立即心跳加速,倉皇的別開眼。
而這一切,都落入時刻關注二人的云想容和邱翦苓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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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意外

自云敖進了門,邱翦苓滿含深情和崇拜的目光就一直不停的追隨他,他意氣風發、瀟灑如風,即便做了多年夫妻,邱翦苓還是很難阻止內心的砰然。直到云敖的眼神若有似無的停留在孟嫻靜身上。
邱翦苓自負美貌,從小到大她只輸給孟嫻靜,孟嫻靜又與云敖是夫妻,還生了個丫頭片子。雖然到最后的贏家是自己,可每次見到孟嫻靜,她都恨不能掐死她!
云想容一番表現后,云敖看向孟嫻靜時眼神中有贊許一閃而逝,那眼神,讓邱翦苓心里壓了塊大石頭。
那是什么眼神!難道她的明珠就不好嗎!看向了臨窗大炕,云明珠抓著桂花糕正吃的興起……邱翦苓險些咬碎滿口銀牙!
云想容將父母之間的眼神交流盡收眼底。
母親如此打扮一番也是對的,是男人,哪有不愛惜女子容色的?本就是個美人,早些知道好生利用自己的美貌或許也走不到這一步。
一家子人又閑聊了一會,就到了晚膳時間,老夫人吩咐擺宴。
晚膳的家宴就擺在了春暉堂的偏廳。
云賢環顧一周,沒見到沈奕昀,回頭吩咐老夫人:“去將奕哥兒也請來吧。”
老夫人一萬個不愿意,可她絕不會當面忤逆云賢的意思,笑著頷首,溫聲軟語的道:“侯爺與妾身想到一塊去了,奕哥兒下午那會子說疲憊了,想回去小睡片刻。這會兒也該醒了。”表明可不是自己排擠他,是他不愿意參與進來。
云賢卻沒多想,關切的問:“那孩子莫不是病了?”詢問的望著孟氏。
孟氏今日所有心思都在云敖身上,哪里會注意沈奕昀?
她的反應慢了一些,云想容已經先一步道:
“沈小伯爺身子好得很,今早他還在院子里打拳呢,想來如祖母所說,是真的累了。”
云賢這才放下心。
老夫人吩咐月皎去請人來。
既然是家宴,云賢又特別喜歡那種溫馨氣氛,用飯時就沒有男女分食。云賢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與家人,按著長幼順序入座。孟氏和邱翦苓,分別坐在了云敖的左右兩側。
小孩子們自然另起了一桌。云想容和大堂兄大堂嫂、二堂兄以及三位堂姐同桌。云博宜太小,剛剛睡著了,被乳母抱了下去。云明珠則是由康孫氏服侍著。
正當這時,沈奕昀與衛二家的到了。
今日的沈奕昀仍舊穿了慣常穿的墨綠色襖子,打扮的干凈利落,略微有一些嬰兒肥的臉上表情也淡漠如常,卻真心實意的給云賢行了大禮,拜了壽。云賢摟著沈奕昀的肩膀給同桌之人介紹一番,竟要求他一同坐下。畢竟他是皇上御封的承平伯,位置在那里擺著。
沈奕昀忙搖頭,真誠的道:“侯爺不必如此拘泥,能得您收留招撫,我早已感激不盡。”說到此處,丹鳳眼中有朦朧淚意:“我早已經將此處當成自己的家,論年齡我也與六小姐同歲,您是我的長輩,長幼不同席,我哪里能壞了規矩。”隨即坐在了云想容與尉遲鳳鳴之間的空位上,回頭對另一桌的大人們乖巧的笑。
沈奕昀一番話說的云賢心里熱乎乎的。他本就俠義心腸,當初收留他,雖然也有揣摩上意的層面,但若真不想惹事,完全可以不管他。如今他給足了自己臉面,又懂得知恩圖報,且那孩子一雙眼睛生的真是漂亮,小眼神清澈的,看得他心都軟了。
云賢一揮手,吩咐開宴,又道:“李媽,你去伺候沈小伯爺布菜。”
李媽媽是伺候老夫人的。
老夫人自然不會計較一個孩子使喚自己的下人,可這并不妨礙她心底里排斥沈奕昀。
李媽媽笑著應了,去伺候沈奕昀。
四姑太太極有眼力價的起身,去給父母布菜,嬌聲笑道:“父親、母親可不要拒絕,女兒平日不在家,難得有盡孝的機會。”又與大夫人、二夫人、孟氏和邱翦苓道:“嫂嫂們也不準與我掙。”
大夫人一反常態,并未夸贊四姑太太孝順,而是認真的對老夫人說:“媳婦求您一件事。”
老夫人疑道:“什么事?”
“母親平日教導我們妯娌的甚多,往后還請繼續不吝教導,瞧您有這樣出色又孝順的女兒,媳婦兒眼紅啊!”說道最后,自己已掌不住笑了起來,滿屋子人都湊趣的笑。
老夫人點指著大夫人:“瞧瞧這張利嘴,然兒還不去給你大嫂子布菜,堵住她的嘴!”
四姑太太笑著應下,果真拿起公筷為大夫人夾了菜,還要親手喂她吃下去。大夫人連連擺手,最后還是被小姑子塞了滿口的菜,嘴角上也沾了油。
云賢望著滿桌子熱鬧的人,心中歡喜不已,豪氣的一擺手:“一年三百六十多日,咱們這等人家用飯從來講究食不言的規矩,殊不知,規矩就是要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才存在的,今日高興,如果再拘泥,怕違背了‘規矩’二字的初衷,今兒大家都放開了,老爺子我高興,準許你們說笑!”
“哎呦,多謝父親。”大夫人站起身來,像模像樣的行禮,又引得一陣笑鬧。
云想容心不在焉,時刻觀察著另一桌的動靜。
云敖坐姿端正背脊筆直,邱翦苓總若有似無的用身子貼著他,表現的親密。
孟氏恨不能將頭低到桌子下去,身子也故意與云敖保持距離,就連云敖手肘不經意碰到她的,她也如被針扎了那般一顫。
云想容修長的濃眉皺了起來,娘親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放不下父親,那就狠下心來爭取啊!祖父特意準了可以不在用餐時做木偶人,她為何不學學邱翦苓?給父親布菜,倒酒,暗送秋波……各種方法,最好留父親今夜去琉瓔閣過夜才好,氣死邱翦苓!這么多辦法,她為何不用啊!
背后躲起來哭,砸東西,發狂,見了面卻如驚弓之鳥。娘親到底在想什么?!女人想要什么,若不懂付出行動去爭取,永遠不會成功!而且再美的女人,總如此戰戰兢兢,也少了風情和情趣。何況父親現在就有比較。
邱翦苓就像個樹藤,恨不能繞在父親身上!
云想容漆黑的大眼盯著云敖和邱翦苓,將一塊脆骨嚼的咔嚓直響,白嫩嫩的臉頰因含著脆骨而鼓起來,像個小土撥鼠,糾結的吃相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沈奕昀笑而不語。
尉遲鳳鳴則是嘿嘿的樂出聲來。
五小姐云嫣容想與尉遲鳳鳴緩和關系,低聲問:“鳳鳴表哥,你笑什么?”
尉遲鳳鳴斜睨她:“食不言。”
五小姐笑容僵住,臉都綠了,祖父都說今日可以不守規矩,他“食不言”個什么勁兒啊!
狠狠的瞪了云想容一眼,一定是她背后與尉遲鳳鳴說了什么!
云想容毫無所覺。沈奕昀則看的清楚。
孟氏這廂食不下咽。身側的云敖存在感太強,她的心臟因興奮而狂跳,卻不想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不愿叫人瞧不起。
錯的本來就是他,即便將來有一日他們和好如初,也是要云咸寧先對她認錯!
邱翦苓果真是小妾范兒。還是國公府的小姐,她懂不懂什么是端莊?!
他們的親昵,真真刺眼。
孟氏真的咽不下去了。緩緩放下象牙箸,在人群熱鬧之時悄然退了下去。
老夫人眼角余光瞧見孟氏離開的身影,暗自撇嘴。
云想容見孟氏突然離開,先是驚愕,隨后緩緩放下了象牙箸,失望的咬著下唇。
不戰而退,臨陣脫逃。
娘親如此,太讓她失望。她不是還惦念著與父親復合嗎?那就去爭取啊!為何不爭取!
原本激進的心情如同一小簇火苗,孟氏此舉則等于當頭潑了瓢冷水……
云想容鼻子有些發酸,張大了眼才沒讓焦急的眼淚落下。深吸了口氣,小臉上有堅毅之色。
這會子她若馬上追出去,就太刻意了。先吃飯,等等看吧。
重新拿起筷子,卻見碟中多了一小塊火爆腰花。
身旁的沈奕昀正放下公筷,低聲道:“嘗嘗吧,很不錯。”語氣少頓,又道:“三夫人稍后就回來了,想來她不勝酒力。”頗有安慰之意。
“多謝。”云想容動容的頷首,沈菊花這孩子,真是敏銳又貼心。
云想容原本也覺得孟氏就算臨陣脫逃,也不會離開太久,可等了一會兒她還沒回來,云想容心里便慌了,帶上柳月悄然離開。
一出春暉堂大門,她就焦急的拉著柳月的手往琉瓔閣跑去。
她擔心孟氏又回去發泄了,這次是摔東西還是自殘?
她甚至擔心,孟氏會像前世王興珠家的那般,她怕回到琉瓔閣,推開格扇,就看到孟氏懸在空中搖蕩的雙腳。
琉瓔閣。院子里她安排在道士做法這三日嚴守門戶的粗使下人們,盡職盡責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云想容卻心急如焚,來不及問他們,就跑上了琉瓔閣外側通往二樓平臺的臺階,那里可以直通孟氏和她的臥房。
下人們以為小姐有事,自然不會多言。
誰知云想容到了孟氏的臥房外,卻透過半撐起的格扇,看到屋子里有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馮道長身邊那個鼻尖上長了顆痣的小徒弟!





第三十章 斗智

柳月跟著云想容,自然也瞧見了那人,剛要驚呼,卻被云想容一把捂住了嘴,兩人一同側身躲開了格扇的位置,蹲了下來。
云想容沖著柳月使眼色,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柳月連連點頭,等云想容的手拿開了,忍不住悄聲問:“卿卿,那是誰?”夫人的屋里怎么會來了個道士?難道是做法事做到屋里來了?
云想容這時卻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攥著小手,讓柳月別動,自己悄悄站起身,快速往屋里看了一眼。
那道士正斜躺在孟氏的拔步床上,翹著二郎腿解開道袍,露出里頭白色的中衣,笑容淫、蕩的抓了孟氏的枕頭湊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氣,隨后陶醉的閉上眼嘖嘖了兩聲。
這哪里是做法事來的?分明是圖謀不軌!
云想容臉色發白,蹲回了柳月身邊,示意柳月別出聲,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跳的亂了拍的心臟,讓自己冷靜下來。
之前她就覺得那個小道士瞧著眼熟的很,一時間也沒想起在哪里見過。娘親現在不在,他卻能繞開她在院中設下的崗哨,進了娘親的臥房,萬一被人發現,娘親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突然,云想容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大雪紛飛的傍晚,她和云明珠,隨著邱翦苓緩緩走出攏月庵,趙姨奶奶在后頭一遍遍叮囑他們路上要小心,還挽留他們“天色暗了,不如在這里住一夜。”
云明珠卻吵嚷著庵堂里的炕太硬,不如家里舒服。邱翦苓就婉言謝絕了,硬拉著她下了山。
她當時含著眼淚,三步一回頭,心里無限悲涼,想著回了永昌侯府里又要過冷冰冰的日子,沒人疼她,還不如留在庵堂,好歹趙姨奶奶對她真心好。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蠻力,睜開了邱翦苓的手,猛的往山上跑去。一面跑還一面喊著:“奶奶,我不走!”
當時她是七歲還是八歲?
邱翦苓氣的高聲指揮云明珠的乳母康孫家的來追她,卻被她一腳踹倒了,在鋪了厚厚一層雪的臺階上滾了三四階,疼的哎呦呦的叫喚。
邱翦苓又怒聲呵斥她,還讓趕車的小廝來抓她。
她記得邱翦苓喊的是:“常建,還不去把那個小娼婦給我逮回來!”
然后,盡管她奮力的往山上爬,還是被抓住了。那個叫常建的小廝將她如麻袋那般扛下了山。
她趴在常建肩頭,看到他圓圓的臉龐,還有鼻子尖上米粒大小的黑痣……
是邱翦苓的人!
云想容倒吸一口涼氣!這個道士是假的,她是邱翦苓的陪嫁,名叫常建!
如此一來,此人為何會呆在娘親的臥房就已經很明白了。想必片刻之后,邱翦苓就會想辦法帶著父親,乃至于帶著全家人來琉瓔閣“捉奸”,就算沒有捉到娘親也在,可如果常建一口咬定在府里做法的兩日與娘親勾搭上了,那娘親就百口莫辯了。
父親那個人,倨傲的很,他可以拋棄娘親,卻不會容許娘親對她不忠。
好惡毒的邱翦苓!
前世的常建后來跟著邱翦苓,說明前世的今日,并沒有發生什么事。而今生,因為她的重活,許多事情的節奏已經被打亂了。
“卿卿?”柳月疑惑的推了推云想容,耳語道:“那個人是不是賊?咱們喊人來吧!”
云想容搖頭,現在喊人,只會讓事情提前爆發,娘親依舊是百口莫辯。
思及此,她拉著柳月悄然的下了臺階,回到了院子里,吩咐看門的粗使婆子,“今兒晚上想來也沒事了,就讓大伙都散了,各自用飯,早些睡,明日再當值。先前所說給你們的獎賞仍舊照發。”
可以不做事就拿銀子,那婆子歡喜的應了,連忙去通知各個崗哨都撤了。
不過一會兒,琉瓔閣里就安靜下來,只有大紅燈籠隨風搖動,燭火搖曳。
云想容拉著柳月往外走,高聲道:“咱們快回前廳去吧。祖父該等急了。”
柳月這會子已經滿頭霧水。感覺到云想容拉著她的手格外的緊,疑惑的問:“卿卿,怎么了?”
“咱們去后花園!”云想容面色堅毅,雖然先天不足心臟較弱,遇到這等情況心跳就有些紊亂,可她意志堅定的很。
只要她在,沒人能傷害娘親!
她在后花園里找了根長樹枝,吩咐柳月拿了兩條帕子,兩人都將臉遮住一半,就按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掛在樹上的馬蜂窩。
見云想容伸著樹枝去捅馬蜂窩,柳月驚訝的問:“卿卿,你干嘛!”
“別出聲。”
臨近十月的京都,夜晚已經很是寒冷,馬蜂的習性又不喜夜間行動。加上云想容挑的很仔細,馬蜂窩在長約三尺的樹枝頂上安安穩穩的,并無損壞,也只有零星幾只馬蜂在蜂窩周圍盤旋。
云想容舉著馬蜂窩,一路小心翼翼躲著人,快步回了琉瓔閣。到了院子門前,先讓柳月去打探,確定沒人才舉著馬蜂窩上了閣樓,來到二樓孟氏臥房的窗外。
她不能喚人來,那樣會讓事情提前東窗事發。
她也不能進去攆人,因為她年紀太小,萬一常建起了歹心,弄死她她都無力反抗。
唯一的法子,只有讓他自己滾出去!
趕在“捉、奸”的大隊人馬,還沒有被邱翦苓帶來之前。
云想容低聲吩咐柳月:“待會兒你幫我將格扇推開。”
柳月連連點頭,這會子卻不怕了,小臉上滿是興奮。
云想容輕笑一聲,頷首。
柳月推開了格扇。
屋里的常建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有一物從敞開的格扇飛了進來,摔在地當中,啪的一下散了一地。隨后“嗡”的一聲,馬蜂被毀了窩,終于憤怒了,攻擊向屋里唯一的人類。
常建臉都綠了,還不敢出聲,怕引了人來,隨手抓被單揮舞。
他越是如此,馬蜂的攻擊就越是強烈,幾下之后,常建再也無法堅守“崗位”,揮舞著雙臂翻窗跳下琉瓔閣,悄聲落地,隨后施展開功夫往后花園里跑去。
這人果然是有功夫的!否則他也不可能避過那么嚴密的防哨,悄悄地進了孟氏的屋里。
她賭贏了!常建也怕帶累了自己。他的目的是污蔑孟氏,說不定邱翦苓背后許給他多少好處,還說能保住他。如果他在還未事發之前漏了行蹤,通奸就要變成偷盜了!敢偷濟安侯府,他有幾個腦袋?
云想容長吁了一口氣,癱坐在樓板上。
柳月捂著嘴悶笑不已,只知道六小姐捉弄了一個道士,細致情況卻不很清楚。
“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知道嗎?”云想容低聲道。
柳月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絕不會說出去的。”
云想容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站起身看著后花園的方向,心中恨意翻騰。
邱翦苓果然等不及了!
云想容有心事,又沒有抬頭看看屋頂,自然沒有看到琉瓔閣的屋頂,一個身著夜行衣的矯健男子將瓦片放回原位,隨即飛身躍下二層樓,靈巧的翻過琉瓔閣的后墻,離開了濟安侯府。
此時的后花園中,一行人正踏上抄手游廊。
邱翦苓嬌聲道:“早就想看看侯爺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對著孟氏嫣然一笑:“多謝孟夫人,如此大度,肯讓小妹前來參觀。”
孟氏強笑著點點頭。
才剛她去了凈室,又在春暉堂后院里透透氣,等心情平靜了才回到偏廳,晚宴卻已經接近尾聲。
邱翦苓不知安的什么心,說聽云敖說琉瓔閣景色宜人,偏要來看看。
更不知云敖是怎么想的,居然贊同,還跟著一起來了。不只是他們,連七小姐和襁褓中的八少爺也被乳娘一同帶來,一眾仆婢簇擁著邱翦苓和云敖,仿佛他們不是去參觀旁人的院子,而是要回自己的院子。
孟氏心中早已經被傷懷占據。她想守住與云敖在一起時甜蜜的一方凈土,她也只能睹物思人了,難道這樣也不行嗎?邱翦苓偏要來玷污這里,云咸寧也首肯!
她在云咸寧心中,終歸已經是過去了。
正如此想著,身旁的云娘突然驚恐的指著前方:“誰!”
就見一個人影,姿勢奇怪的迎面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揮舞著胳膊,時常發出痛呼,卻不敢大聲。
云敖一個箭步竄身上前,將孟氏和邱翦苓都擋在了身后,怒斥道:“什么人!”
那人卻好像沒頭蒼蠅一般,痛叫著迎面跑來。
云敖等人聽見一陣詭異的“嗡嗡”聲,見那人身后仿佛帶著一片黑云。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馬蜂!”
那團“黑云”嗡的一下撲了過來,邱翦苓以及一眾仆婢都尖叫了起來,四處逃散。
孟氏揮舞著手,正驚恐之時,卻被一件外袍遮住了頭臉。
在孟氏身后的邱翦苓眼睛瞪的溜圓,不可置信的看著只著中衣的云敖。
下一刻,自己也被身邊隨行的丫鬟,用小襖裹住了頭,“夫人,快跑!”
逃命要緊!邱翦苓也沒空再多想,被丫鬟摟著肩膀往前跑,還惦念的叫:“明珠呢?博哥兒呢!”
“快去點火把來,馬蜂最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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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嚇唬

后花園的動靜鬧的這樣大,立即驚動了府中的護衛。護衛們拿了火把,為嚇的驚叫四竄的婦人們趕走馬蜂。待馬蜂都燒死了。回廊周圍已經是一片狼藉。
一眾護衛這才跪地行禮:“見過侯爺,夫人。”
云敖額頭和手背上都被蟄了包,心情糟糕透頂,一甩袖指著地上臉都被蟄的變了形的常建道:“這是何人?你們身為濟安侯府的護衛,連外男進了后花園都不知道嗎?”
“侯爺息怒!”
護衛戰戰兢兢,有人上前去查看,常建滿臉都是疊加的大包,腦袋紅腫成豬頭,已經昏迷不醒,只有鼻尖上的黑痣讓人勉強認得出來他是誰:
“回侯爺的話,此人是老夫人允準住在府上的道士,要在后花園做法三日,今日事第二日,想來這會子過來,也是為了捉妖。”
“捉妖?妖言惑眾!”云敖冷哼,氣勢逼人,嚇得護衛和聞聲而來的下人們都是一哆嗦。
“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事了?”老夫人身邊的李媽媽和琇瑩這會子也趕來了。
有知道內情的婆子在李媽媽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媽媽面色立即變了。
老夫人安排道士留下做法,是吩咐了她按時辰領進來的,怎么這道士不守規矩,趕著老侯爺大壽自己闖了進來,還招惹了馬蜂,驚嚇了永昌侯和兩位夫人!
若是老夫人怪罪下來,她哪里還有活路?別說老夫人,就是永昌侯現在要發落她,她都只能受著!
“侯爺息怒,這人的確是馮道長身邊的小徒弟,也不知怎么就溜到后花園來了……”
“不知怎么溜過來?”
云敖冷笑,眼神冷冷的掃過跪在地上的護衛:“你們的罩子都是白長的?侯府養著你們何用!”
“侯爺息怒!”護衛們連連叩頭。
“把這個不懂規矩的道士扔出去。”云敖不耐煩的擺手。
李媽媽有些為難,畢竟他是馮道長的徒兒,府上捉妖的事還要依仗著人家,這會子卻把人家徒兒給丟出去,這算怎么一回事?
見李媽媽面色難看,云敖瞇起桃花眼:“怎么,本侯爺的話,在府里做不得數了?”
“不敢,奴婢不敢。”李媽媽唬的弓著身子渾身發抖。
“此人趕在二門落鑰之后進了內宅,若行偷盜之事還算好的,若是對后宅的小姐夫人們不利,該當如何?看來,老夫人真的是老了,連內宅的門戶都管理不明白,不如趁早讓賢吧!”
“侯爺,侯爺息怒。”李媽媽滿腦門子汗,一想也是后怕,心中暗罵那道士魯莽,怎么就趕在這個時間進了后花園,一面打發身邊的琇瑩悄悄去給老夫人回話,怕是馮道長那邊還要安撫,自己則是拿了主意:“奴婢這就將此人打發了,侯爺千萬不要為了下人們動肝火。”語氣小心翼翼。
云敖哼了一聲,一指那些護衛:“這群人,連二門都守不住,要他們何用?既然罩子是白長的,干脆挖了吧。”
話音方落,已經嚇得護衛們臉色煞白,仆婢們膽子小些的,已經有人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了。
孟氏肩上披著云敖的直裰,悄悄的凝視著云敖,見他渾身戾氣似乎難以掩蓋,很是害怕。可那些護衛到底無辜,思及此,孟氏上前,小心翼翼道:“咸寧,還是從輕發落吧。”
這是今日孟氏主動與云敖說的第一句話。
邱翦苓看著孟氏高挑的背影,簡直要咬碎滿口銀牙。
云敖挑眉,回頭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接觸到他流光溢彩的眼神,連忙低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她本已經不遭云熬的喜歡了,這樣隨便插言,定然會讓云敖更加厭煩她。
誰知剛這么想,云敖卻道:“罷了。你們都道老侯爺那里領罰去吧。”
護衛們松了口氣,連連叩頭:“多謝侯爺,多謝侯爺!”
孟氏的眼淚一下子沖進了眼眶,云咸寧竟然聽他的勸!
邱翦苓左臉頰上被蟄了個包,疼得她嘶了一聲。
云敖這才回頭看向邱翦苓,見她臉都腫了,擔憂的到她跟前,柔聲問:“苓兒,你傷著了?”
“咸寧。”邱翦苓嬌滴滴的喚了一聲,“好疼。”
云敖看了看琉瓔閣的方向,道:“咱們先去琉瓔閣,上過藥在說吧。”
“妾身都聽你的。”邱翦苓泫然欲泣,模樣楚楚可憐。
孟氏抿了抿唇,悄然將肩上的直裰摘了下來掛在臂彎上。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云敖心中最重要的,還是邱翦苓。
孟氏一心都在想著云敖,所以并沒看到他們在離開之時,邱翦苓看向被抬走的常建咬牙切齒的樣子。
常建這個蠢貨!讓他做點事,竟然去招惹馬蜂!
云想容這會子早已經將孟氏的臥房收拾干凈,也在琉瓔閣門前遠遠地看了半天的熱鬧。
見云敖一行人來了,笑嘻嘻的跑了過去:“爹爹。”
孩子甜甜的叫聲,能讓所有人心軟。
云敖腳步稍緩,只冷漠的“嗯。”了一聲,隨后與云想容擦肩而過。
云想容原本計劃的抱大腿,撒嬌,沒有一個用得上,有些失望的抿了唇。
她的失落,落在孟氏眼中,仿佛一根刺扎在心上。孟氏連忙拉起云想容的手:“卿卿,你怎么先回來了?”
“哦,我回來更衣的。”她身上的確換了件嫩綠色的襖子,:“娘親,您沒事吧?我聽下人說后花園里有馬蜂。”才剛被她撤防的下人們,因為后花園出了事也都出來看熱鬧。
孟氏頷首。
“那娘親受傷了嗎?”云想容擔憂的問。
孟氏苦澀的笑著,搖搖頭。
云想容便松開孟氏的手,跑到云敖身邊,追著他的步伐:“爹爹受傷了嗎?”
云敖并未因為云想容跟著自己而放慢腳步,只隨便:“嗯”了一聲。
云想容被云敖激的怒火頓生,心中大罵,這是什么父親!虧她還曾經渴望過父愛!云敖這種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愛!
她不想被甩下,也不想中斷自己的計劃,倔強的性子使起來,堅決不允許自己被云敖落下,便追著他越發加快的步伐,跑著問:“爹爹,你怎么走的這么快?急著出恭嗎?”
云敖垂眸,看了眼跑的臉色發白氣喘吁吁的女兒。云想容此時與他如出一轍的濃眉大眼中,有戲謔之光一閃而逝,被云敖敏銳的捕捉到了。
孟氏卻被云想容嚇得臉色慘白,“卿卿,怎可對父親這樣說話?”她和邱翦苓等人早就被云敖落在后頭,也只能訓斥,沒法阻攔。
云想容索性一把拉著云敖的手,“爹爹,習慣走這么快嗎?我想跟爹爹一起走。”
云敖的眸光閃了閃:“那你就要跟得上。”
“放心,卿卿跟得上,不會讓爹爹等的。”云想容雖然笑意盈盈,心里卻在腹誹云敖的無情。
誰知下一刻,自己的小手卻被云敖反包在了溫暖粗糙的手掌之中。云敖寬大的中衣袖子,恰好遮住了手上的動作。在外人看來,還是云想容主動拉著云敖。
云想容的心砰的跳了一下,疑惑的抬頭仰望高大的父親。她的角度,卻只能看到父親寬闊的肩膀,烏黑的頭發,形狀好看的耳朵和下頜。
這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糊涂了。
回到琉瓔閣的花廳,下人們忙進屋來服侍。云敖額頭上和手上被蟄的位置已經起了兩個紅腫的大包。邱翦苓臉上也破了相,隨性的奴婢不同程度的都被蟄了,只有云明珠、云博宜和孟氏三人沒有受傷。
老夫人那廂許是聽說了這邊的事,遣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帶了府醫一同來探望,花廳里立即熱鬧起來。
如此多的人受傷,且蜂毒還能致人死亡,府醫也急了,手腳麻利的為云敖等人診治,下人們呼痛的,哀叫的,都被安排在了院中的西廂房,先行上藥。
孟氏見云敖頭上和受傷的傷口都拔了蜂針,擠了毒水,鼓足了勇氣接過府醫手里的藥:“我來吧。”
“是。”府醫恰好也要去治療旁人,就將藥膏交給了孟氏。
孟氏站在云敖跟前,臉已經紅透了,低垂著頭:“妾身幫您涂藥。”
云敖冷著臉,斜睨了她一眼,這才將受傷的手伸到孟氏跟前。
邱翦苓自負美貌的左臉上如今已經紅腫不堪,才涂了藥,也止不住那鉆心刺骨的疼,她眼淚就在眼圈里打轉,看到孟氏給云敖上藥,越發的生氣了,想起方才云敖竟然先將直裰用來護著孟氏,心里就一陣惱火。
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爺們!
云想容笑吟吟的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進來,雙手捧給邱翦苓:“邱夫人,您先用藥吧。”桃花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邱翦苓想到自己的左臉都腫的變了形,這死丫頭居然這么笑,難道是幸災樂禍?剛要發作,卻見云想容撒嬌的湊到自己跟前,仿佛與她很親昵的那般踮起腳尖,示意她低一些。
邱翦苓疑惑的低頭,就聽云想容軟糯的童音,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常建必死無疑。死無對證,邱夫人是不是很安心啊?”
邱翦苓聽見自己的心怦的一跳,驚恐的張大眼。





第三十二章 詭異

“你胡說什么!”邱翦苓禁不住驚呼。
云想容天真的眨著眼:“邱夫人再大聲點我爹爹才聽得見呢。”
“你!”邱翦苓雙手緊握,住了口。
一個六歲的女孩,湊到自己跟前,將不可能泄露的秘密抖開來,她那雙與云敖相似的桃花眼里,分明有看好戲的神色。
怎么可能!她怎么會知道!她知道了,是不是孟氏也……
邱翦苓強作鎮定,卻無法阻止自己看向孟氏,想從孟氏的表情發現些端倪。
云想容也回頭,見娘親捧著父親的手,小心翼翼的上藥,父親則是若有所思的蹙眉。俊男美女在一起,那畫面賞心悅目的很。
云想容更加得意的惡心邱翦苓,小聲道:“邱夫人,你是不是也知道我爹爹喜歡我娘親,他們早晚有和好如初的一日,你怕了,才急不可耐的派人來陷害我娘親?”
“小混賬!胡說八道!”邱翦苓被云想容一句話激的腦子一片空白,怒吼著揚手就要打在云想容臉上,卻在手掌挨近云想容臉龐時醒悟過來。這是在琉瓔閣的花廳,是在云敖的面前!
可力氣已經收不住了!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邱翦苓和云想容。
云想容背著手不閃不躲,嘲諷的笑望著邱翦苓,笑吟吟受了這一巴掌,隨后夸張的哀叫一聲跌倒在地,哇的哭了起來:“爹爹,娘親,好疼!”
“卿卿!”孟氏扔了藥撲向云想容,一把把孩子扶起來抱在懷里,美目含怒瞪向邱翦苓:“邱夫人這是什么意思!孩子小不懂事,你教導她就是了,做什么動人!”
邱翦苓的左手握著方才肇事的右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緩緩站起身,下意識的看向云敖。
云敖面沉似水,仍舊端坐在圈椅上,眼神冷若冰霜。
云想容雙手揉著眼,哭的雷聲大雨點小,還抽空看了邱翦苓一眼。邱翦苓正好低頭,對上了她得逞的笑容。
心里咯噔一跳,這是個小妖孽!妖孽!!她是故意陷害她的!邱翦苓險些氣的倒仰。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她要緊的是如何解釋,絞盡腦汁,一時間卻找不到恰當的借口,邱翦苓急的臉色煞白。
云想容暗笑不已,以她前世對邱翦苓的了解,她有兩個死穴,一是對云敖的獨占欲,二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會不擇一切手段。
她故意說娘親和爹爹會和好如初,除了氣她,還要激她動手。這樣娘親會認清現實,至少現在不會軟弱,爹爹也會心疼孩子。
云想容知道自己與爹爹見面的時間少,雖有骨血之情,可還是很陌生,與其讓他馬上就喜歡自己,不如讓他先心疼自己來的實在。
所以云想容哭的更大聲了,嗚咽道:“我不過說邱夫人臉上有包包,她就打我!”
“你怎可以這樣!”童言無忌,你臉上本來就傷了,何必惱羞成怒!”孟氏嗓音尖銳,放開云想容指尖顫抖的點指著邱翦苓,仿佛要與她拼命似的:
“卿卿就算不討你的喜歡,好歹也是侯爺的女兒,是侯府的六小姐,是明珠的姐姐,素日我敬重你出身高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狠毒,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低頭輕撫云想容的小臉,上頭已經腫起了四道指印,在她白嫩嫩的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孟氏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樓著云想容失聲痛哭。
邱翦苓有口難言,整屋子的人包括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自己。她背脊發涼,也不知是被洞徹一切的“小妖孽”嚇得,還是中了蜂毒的反應,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打著寒顫。
突然,邱翦苓靈機一動,雙眼一翻就“昏”倒在地。
“夫人!”身旁的仆婢來扶。
“娘,娘!”三歲的云明珠眼看著娘親倒下了,哇哇大哭。
屋子里立即亂作一團。
云敖看了半晌熱鬧,這才站起身,徑直越過孟氏身邊將邱翦苓橫抱起來,一面往外頭走去一面吩咐人備車。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緊忙帶著人客氣的相送。
云想容這時早已不哭了,冷冷的望著云敖的背影。
孟氏也是淚眼朦朧,委屈的咬著唇。
想不到云想容挨了打,云敖關心的還是邱翦苓。
就在云想容恨不能用眼神為刀捅云敖幾刀時,云敖腳步停下,轉過身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既然老夫人要在后花園做法,琉瓔閣就該多安排一些人,我看卿卿身邊還沒有按例分派丫鬟和粗使婆子,就請兩位嫂嫂上上心,安排得體的人來。卿卿臉上的傷也要用藥,她先天不足,身子需要調養,最好平日能有醫婆每日來問診請平安脈,若辦不到,我自會向皇上請旨,調派御醫來。”
這哪里是不疼女兒,分明是關心的要死!
大夫人和二夫人心中腹誹,因為老夫人與趙姨奶奶的那一層關系他們又不好先開口應下。
云敖見狀冷笑:“那就不勞煩嫂嫂,我自會請皇上的旨意來。”
“不麻煩,不麻煩!”大夫人立即拿了主意:“此事我自然會去回了婆婆,都按著小叔的吩咐辦。”
官大一級壓死人,她夫君只是個八品的提舉,小叔子卻是督察員從四品僉都御使,還是個侯爵,更要緊的,這位是出了名的煞神,翻臉不認人的主,他手上沾了前太子的血,與皇上又是八拜之交,得罪了他,還要不要好好過日子了!
二夫人沒有大夫人那樣緊張,可也白了臉,暗暗后悔今日為何要攙和進來……
云敖這才滿意的點頭,抱著邱翦苓離開了琉瓔閣。
云敖和邱翦苓帶來的下人大多數都受了傷,這會子相互攙扶著跟在后頭,隱約聽得見呼痛的聲音。
待人都走遠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折了回來。
孟氏這時已經處在呆滯之中,滿臉歡喜。
大夫人打趣的說了幾句表面祝福其實諷刺的話,見孟氏沒有反應,就與二夫人去春暉堂回老太太了。
孟氏激動的摟住云想容,顫抖的道:“卿卿,你聽見了嗎?你爹爹他,關心,關心你呢!”
出于男人的體面也至少要保持她和娘親的日子過的去吧?不過是安排仆人,請醫婆來把脈調養身體,有什么好歡喜的?
云想容笑著迎合著孟氏,心下在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邱翦苓一定是裝暈倒。下一次還不知她要使什么手段來加害娘親。
不過剛才她一定嚇壞了!
云想容越想越覺得好笑,也跟著孟氏一同笑起來。
柳媽媽這會子已經拿了剝皮的煮雞蛋過來給云想容敷臉,其余的人則是收拾殘局。
云想容臉上的傷,又讓孟氏傷心了好一陣子。
過了片刻,云想容就吩咐云娘去打探常建的消息。云娘回來時,臉都嚇白了:“那個小道士抬出后花園就死了,老夫人這會子正讓李媽媽去打點馮道長。聽說,李媽媽還為了此事被罰了半年的月錢。”
云想容放下心,能去掉邱翦苓手下的一個爪牙,這是好事。不過因為少了常建,邱翦苓會用誰她就不得而知了。其實今生的事情完全沒有按著前世的軌跡發展,她沒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謹慎才是。
永昌侯府。
云敖將邱翦苓送回臥房,便立即吩咐人去請了御醫。御醫趕來之前,他也覺得身上很冷,仿佛蜂毒發作了。
不過他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一時半刻也沒什么事。等候御醫之時,云敖去了外院的書房。吩咐長隨康學文上了茶,就讓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書房中恢復了安靜。
云敖端坐在黑漆桐木畫案后的紅木官帽椅上,眸光銳利的掃過右側的整排書柜,又掃過左側半敞的格扇前放在條案上的幾盆盆栽。
隨后輕聲道:“還不出來,等爺請你?”
話音方落,就有一黑衣蒙面男子從多寶閣后閃身出來,跪地行禮,“侯爺。”
“說吧。”閑閑的端起茶盞。
男子應是,道:“回侯爺,屬下奉命監視馮道長一行人入濟安侯府,隨后就一直呆在琉瓔閣,原本,屬下已經發現了那名小道士進了孟夫人的臥房,剛打算將他抓出去,六小姐卻領著丫鬟回來了。”
“哦?”云敖挑眉,放下茶盞,坐正了身子,感興趣的望著黑衣男子,示意他繼續。
黑衣男子道:“六小姐回來時很慌張,似乎是要找孟夫人,徑直從閣樓外的樓梯到了二樓,發現孟夫人屋里有人,并未叫嚷,而是先下了樓,吩咐琉瓔閣布防的粗使丫鬟婆子各自散了。屬下原本想將那小道士抓走,但被六小姐發現之后,又不好讓人憑空消失,只好耐心觀察,不多時,六小姐和她身邊那個小丫鬟,就用樹枝挑了個馬蜂窩回來,扔進了孟夫人的臥房。”
“原來是她?!”云敖瞇起了桃花眼。
“那小道士身上有功夫,逃了出去,屬下擔心六小姐要善后,會發現屬下的行蹤,就離開琉瓔閣了。”
說到此處,黑衣男子露在面巾外的一雙眼笑瞇了起來,恭維道:“六小姐不但長得像侯爺,聰明勁兒也像侯爺,可真是虎父無犬女。”
云敖瞪了他一眼,“少拍馬屁。你下去吧。”
黑衣人正色頷首,抱拳行禮:“屬下告退!”旋即閃身離開。
燭火搖曳光線昏暗的書房中,就只剩下云敖獨坐沉思,光影將他俊朗的面龐掩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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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安排

此時的琉瓔閣,一層東廂房和二層兩側的廂房都還有燈光。
云想容的臥房,柳月早已經睡了。云想容卻是靠在嫩綠錦緞繡梨花的枕頭上許久都睡不著。夜深人靜時,再回憶傍晚時的事,當真是驚心動魄。
誰能想到,邱翦苓會在濟安侯的壽宴當日設計陷害娘親?
云想容后怕!
如果當時娘親沒有離席,她沒有等了許久再追到琉瓔閣來,會是什么樣子?如果回來的早了,常建一定還沒有來。回來的晚了,就來不及想辦法解決,一樣會讓邱翦苓得逞!
前世,娘親的死她無能為力。今生若還是看著娘親被人陷害,她會懊惱一輩子。重新活過,她已經不在去奢望虛無的愛情,只想留住娘親,平平安安的過一生也就是了。就連這一點希望也成了天大的困難嗎?
云想容抬起手,仿佛感覺到被父親牽著手時候的溫度。
云咸寧對她,到底是什么心態?
云想容早在前世一次次的失落之后塵封起的對父愛的向往,略微有一些萌芽。
可幾乎是立即,就被她自己壓了下去。
云敖此人倨傲的很,他今日一切吩咐無非是不想讓人覺得他云敖的妻兒被人輕視。而且更多的,云敖是要惡心老夫人的。
誰不知道云敖恨毒了段氏?
這么一想,其實也并沒什么。
就算云敖想與她拉近父女關系,她就“記吃不記打”的忘記他四年來對她和娘親的忽視嗎?
該負的責任,云敖沒有一樣做到的。現在卻來買她的好,她若立即感恩戴德,豈不成了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她云想容才不稀罕!
思及此,云想容氣鼓鼓的翻了個身,疲倦的打了個呵欠。
入睡之前她還一直在想,要如何報邱翦苓的一箭之仇,是以在夢中,她都在痛罵邱翦苓。
而同一時間一層東側的廂房里,沈奕昀正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低聲與衛二家的道:“才剛我趁著老侯爺高興的時候,提起想要養幾個護衛,老侯爺也認真的與我商議了此事,我如今年幼,住在府中自然是不能帶人進來。不過護衛可以養在興易縣的田莊里,到時候,可以讓咱們的人都不著痕跡的混跡進去。”
“那敢情好。興易縣離京都不遠,四少爺可以隨時去玩玩,來往也不過兩日的路程。而且褚先生他們也總算有個容身之處,總好過現在在外頭租住人家的房子,還提心吊膽的。”
“正是如此。”沈奕昀笑瞇著眼睛,粉嫩嫩的臉頰上露出兩個小酒窩:“過了這段日子都相安無事,看來皇帝為了安撫諸侯之心,一時半刻也不會對咱們動手。我是承平侯的遺孤,皇上對我好都來不及,想來也不會在意我找幾個侍衛幕僚,他監視歸他監視,難道因為怕被監視,我還一輩子都不做事不成?雖說忍氣吞聲窩囊了些,可也不失為一個自保的辦法。咱們要做事,總不能做那種以卵擊石的事,再說還有外祖父家。”
說到此處,沈奕昀明媚的丹鳳眼暗淡下來,許久,才嘆息道:“府里的事已經帶累了太多人,不能再帶累舅舅,母親在時,常常說起年幼時與舅舅親密,雖然舅舅不贊同母親與父親的婚事,可他們的兄妹情分不是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了,胡家就剩下舅舅一脈香火,舅舅不見我,尚且還要多有猜想,見了我,說不定更加激動。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鴻臚寺卿,什么都做不了,我何苦叫他攙和進來。不如就此斷了聯系,各自安好吧。”
“四少爺。”衛二家的動容的將沈奕昀摟在懷里,輕輕地拍拍他的背:“您就是想的太多了。見你如此懂事,乳娘心里好生歡喜,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對您是好還是壞?六歲的孩子,就要享六歲的福啊。”
沈奕昀直起身笑道:“我還巴不得早點懂事呢。子欲孝而親不在,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我若早些懂事,或許能幫父親和母親分憂。”
“你這孩子,夫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懂事,如此聰明,不知道會歡喜成什么樣。”只可惜夫人福薄,看不到了。衛二家的雖然笑著,眼淚卻落了下來。
出了后花園的事,馮道長做法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后花園不吉利的傳言,僅一個上午就在下人中間傳出好幾個版本。
云想容渾不在意,這種事,該是老夫人去犯愁,她只安心的隨蔣老夫子練字,臉上有傷,叫人隨便看去,她全不往心里去。
濟安侯的生辰過完,那些提前住進府里的親戚們也都告辭了,老夫人忙了一上午送客事宜,到了晌午已經疲憊不堪。聽嚇人說大夫人來回話,本來揮揮手叫月皎去將人打發了。不多時候月皎卻折了回來。
“老夫人,大夫人說有要緊的事要回您,是關于永昌侯的。”
永昌侯是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月皎也是硬著頭皮來回話的。
果然,老夫人如同吃了半斤黃連,眼皮下垂的丹鳳眼中閃過慍怒的光,“讓她進來吧。”坐了起來。
大夫人錢氏見了婆婆先是恭敬的行禮,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如預料之中那般慍怒,心下無奈的嘆息,暗罵二夫人詭計多端,竟然閉門稱病,這種破事叫給她來做。
錢氏無奈的將昨日云敖離去前的場景繪聲繪色的與老夫人描述了一遍,最后低下頭。
果然,老夫人如她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
“好個云咸寧!他算什么東西!”老夫人氣的渾身發抖,頭上朱釵亂搖:“另立門戶去了,還插手府中的事!他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
“母親息怒。”
“你也是的!他那般說話,你不會三言兩語頂了回去!平日你不是最伶牙俐齒的一個嗎,怎么這次成了鋸嘴葫蘆!”
“兒媳愚鈍。”大夫人乖乖認錯,暗自腹誹,誰敢惹那個煞神,她難道嫌日子過的太好嗎!
但婆婆的氣,她也只能受著,這份怨恨就遷怒道了三房頭上。
老夫人訓斥了大夫人一頓,心里越發堵得慌,不耐煩的道:“卿卿還小,孟氏身邊又不是沒有人,哪里需要那么多人伺候。還要專門請醫婆來日日照顧平安脈,府里哪位小姐有這等待遇!若給卿卿開了先例,豈不壞了規矩!這事就此作罷!”
大夫人躬身應是,隨后問:“若是永昌侯聞起來……”
“怕他作甚!我自有主張!”
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夫人戰戰兢兢的行禮退下,等到了院中,哪里還有方才的小心翼翼?將事回給老夫人就算大功告成,她要自己拿主意,更好!
大夫人心情舒暢的離開了。
老夫人則是躺在羅漢床上,氣的頭疼。云咸寧那個兔崽子,真是想活活的氣死她!
云想容此時回了琉瓔閣,正由著柳媽媽往自己臉上涂玉顏膏,含笑聽著柳媽媽的嘮叨:“才好了額頭和脖子,臉上又被打了,卿卿最近流年不利,我看要去廟上拜拜菩薩,人都說后花園不吉利,難道琉瓔閣也被染了晦氣?”
說到此處,手上動作一頓:“不行,我得去與夫人說,去求幾張符紙回來燒。”
云想容卻有些不以為然:“馮道長不來,府里也沒事。可見不與做法與否的相干。人心歹毒才最可怕。”
“呸呸呸!小孩子亂講話,神明莫怪,莫怪!”柳媽媽雙手合十憑空拜了拜,隨即輕點云想容額頭:“往后在不敢說這種觸怒神明的話,可知道了?”
云想容想起前世的婆婆了。恬王妃整日就知道拜佛念經,就為了自己一個人好,以至于后宅中一團亂也不愛理會。
她信天地有神佛,否則她怎會重活?
可人做事,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只一味的拜神佛,難道神佛還能下凡來替她做事?那樣不就成了恬王妃了,整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柳媽媽還是去回了孟氏。
孟氏也覺得該好生去念念經。便與柳媽媽和孫媽媽商議起來。
“……前些日子剛去了攏月庵,這會子再去,怕是老夫人不會喜歡。”
“老夫人平日沒事還要給咱們生事呢,若是與她提起,怕要記恨咱們。”
正說著話,云想容背著小手走了進來,歪著頭道:“難道萬事都順著祖母,她就喜歡咱們了?”
孟氏、孫媽媽和柳媽媽都是一愣。
“所以咱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打緊。”云想容也想出去玩玩了,還想去看看趙姨奶奶,天氣冷了,也該去給庵堂添置些過冬的衣裳棉被等物。
孟氏沉吟了許久才道:“那我回頭去回老夫人吧。”
話音方落,云娘在外頭回話:“夫人,邱夫人身邊的康媽媽求見。”
孟氏聞言眉頭緊鎖。邱翦苓身邊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
才剛要吩咐云娘將人打發了,云想容卻搶先一步道:“必然是為了昨日之事奉了邱夫人的命來致歉的,不如會會她吧。”





第三十四章 以彼之道

“會她做什么?咱們與永昌侯府的人素無往來。再說這人來還指不定安了什么壞心。”孟氏打心底里不愿與邱翦苓的人見面,語氣就有些急切。
云想容搖了搖頭:“即便沒有往來,邱夫人打了我,這會子派人來致歉,我總不能不接受對方的道歉吧?這對我自己,對邱夫人都不好。”
孟氏語塞。
孫媽媽見狀,問:“卿卿,你怎么知道她是來道歉的?”
云想容眨巴著純真的大眼,軟糯的童音道:“邱夫人做事滴水不漏,她昨日打我是在我爹爹面前,往后她還要繼續在爹爹面前裝純善呢,怎么好不做足樣子。”云想容看了眼蹙眉猶豫的孟氏,無奈的嘆道:“娘親既然不愿意見她,那待會就我自己來見,您就與孫媽媽一同呆在里屋屏風后頭,不要出聲也不要出來。”
這么一說,云想容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好,笑道:“娘親就當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此事讓我自己做一回主。”
孟氏擔憂的道:“邱氏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娘親是怕你吃虧。”
“有什么好怕的?”云想容回頭吩咐柳月去在孟氏臥房的外間畫案上擺好筆墨紙硯,隨后笑道:“這里是濟安侯府,又不是永昌侯府的后院。就算邱氏自己來了,看在祖父和祖母的面兒上也要恭敬幾分,何況一個下人。娘親放寬心,她不敢如何的。”
孟氏還是不放心,倒是一旁聽著母女對話的孫媽媽覺得云想容說的很有道理,就勸了孟氏幾句。
孟氏一想,左右她就在里屋,卿卿吃不了虧。這才將心放了下來。
云想容這廂卻開始慢條斯理的磨墨。
孟氏和孫媽媽對視一眼,“卿卿,你還不下去見她?”
“不急。”云想容展開字帖,提筆寫字,摹的是《玄秘塔碑》。
孫媽媽見云想容老成的很,似乎一點都不著急,笑著道:“夫人只管看著就是了。”
“對。”云想容笑道:“娘親和孫媽媽都不要做聲,看著就是。”
這字,一寫就過去了一炷香時間。
外頭云娘又來回話:“夫人。邱夫人身邊的康媽媽等候多時了。”
云想容頭也不抬的道:“云娘不要理會,讓她等著。”
云娘會意,就站在了二樓東廂房的門前。
云想容繼續安靜認真的寫字。里間的孟氏和孫媽媽也不再做聲,就只能聽得見床前鼓腿束腰的三角案上西洋鐘擺發出的嘀嗒聲音。
如此,又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
外頭終于有動靜了。云想容先是聽見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木質的樓板被踩得咣當做響,可見此人不是體重很大就是很生氣。
隨后,是屋門前云娘的聲音:“康媽媽稍等片刻,奴婢也正等著主子的話呢,您……”
吱嘎——
格扇被直接推開了。康孫氏穿了身對襟收腰的桃紅色比甲,里頭是豆綠色的襖子和長裙,頭上梳了利索的圓髻,容長臉上堆積不快。
“六小姐。”草草的蹲了下身。隨即環顧四周:“孟夫人呢!”
云想容沉心靜氣,手上繼續穩穩地運筆,頭也不抬的道:“這不是康媽媽么,瞧我,就只顧著祖母吩咐寫的字,竟怠慢了媽媽,實在是罪過。來人,給康媽媽看座,上茶。”
“是。”云娘行禮退下。
康孫氏瞪了一眼故作老成的小大人,還寫什么字,坐下來連桌子都夠不著的奶娃娃,懂得什么寫字!
可是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祖母”寫,康孫氏也只能忍了。大喇喇在一旁的玫瑰椅坐下。不見孟氏也無所謂了,隨意道:
“我今日來,是替我們邱夫人瞧瞧六小姐臉上的傷勢如何了。昨兒個那情況六小姐也知道,邱夫人受了傷,本就疼痛難忍,性子難免急躁了些,六小姐還說那樣的話沖撞夫人,夫人也是情急之下才打了你。邱夫人素來就說六小姐最是懂事的一個孩子,想來六小姐也不會見怪,今日我到了,就是代表我們邱夫人的意思,來給六小姐陪個不是,六小姐說的那番話,夫人也說她大人不會與小孩子計較。”
康孫氏喋喋不休之時,云想容一直氣定神閑的寫字,連抬頭看她一眼都不曾。
然而康孫氏的話,卻叫里屋的孟氏和孫媽媽險些氣暈過去。
明明是邱翦苓打了人,派人來道歉,如今卻做的跟施恩一樣,將黑的說成白的,好像都是云想容的不對,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氏氣的就要沖出來與康孫氏理論,被孫媽媽拉住了。
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
云想容笑吟吟放下毛筆,雙手將字拿了起來,湊到康孫氏面前:“康媽媽瞧瞧我這幅字如何?”
康孫氏不耐煩,可到底云想容是侯府小姐,她也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只好雙手去接。
格扇吱嘎推開,云娘端了茶過來。
康孫氏的手也碰觸到了紙。
云想容卻抓準時機,在康孫氏沒有拿住的時候就松了手。字飄落在地。
“哎呀,我的字!”
云娘恰好走到跟前。
云想容臉上的表情驟變為憤怒,一把掀了茶盤,云娘手上的托盤,連同托盤上盛滿熱茶的白瓷青花蓋碗一同翻在康孫氏身上。
“哎呦!”康孫氏被燙的嗷的一聲蹦起來,雙手去拍衣襟和裙擺上的茶葉末子,熱茶卻已經滲進了衣服里,疼得她齜牙咧嘴,想解開衣裳查看卻不能。
云娘和里屋的孟氏、孫媽媽都已經呆住了。
云想容的臉上又浮現恍然大悟的表情,連忙道歉:“瞧瞧我,怎么這么不小心。哎,今日的情形你也知道,我是在為祖母寫字,本覺得康媽媽見多識廣,想與你參詳一番,誰知媽媽如此浮躁,竟將我的字掉在地上。我一上午的心血被毀了,難免急躁了一些,是情急之下才掀了茶盤。”
康孫氏目瞪口呆,云想容竟然將她方才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她!她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有六歲?!
云想容續道:“不過,我也聽母親說,康媽媽素來最是識大體的,想來媽媽不會見怪。我在這里給媽媽陪個不是,康媽媽毀了我的字,我也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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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氣暈

康孫氏氣的七竅生煙,她這次奉了邱翦苓的命前來道歉,原本就不情不愿。沒有見到三夫人,她覺得無所謂,可也有些不滿,面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自然更沒有多少的在意,原想著敷衍了事,卻不想云想容竟然會給她玩這一手!
這讓康孫氏不得不重新審視云想容,拿出了幾分小心來。一個六歲的孩子怎么有如此手段,想必是孟氏教的!
康孫氏不敢多留,怕再生變故,灰溜溜的回了永昌侯府。
云想容這廂正在挨訓。
“……你這孩子,怎么能這么做呢?娘教你要善良仁愛你都忘了嗎?小小年紀就學會誣陷旁人,還刻意用熱茶燙人,長大了還得了!”
“夫人息怒,六小姐知道錯了。”柳媽媽和孫媽媽在一旁勸。
云想容端端正正跪在孟氏的床上,不以為然的低頭,卻不反駁孟氏。
對善人,她不吝嗇善良。可對那些對她心存惡意的人,她若以善良回報,那就只有被人欺負死的下場。誣陷,傷害,利用與被利用,權衡利弊,各取所需……這些東西她早就看透,云想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可見,她骨子里還是云敖的女兒,做不來母親說的那樣善良溫柔的事。
孟氏訓了半晌,見云想容乖乖的跪著,氣也消了大半。疲憊的揉揉額頭,讓柳媽媽領著云想容下去。
云想容到了外間,卻并未馬上離開,從地上撿起剛才那副被茶葉沾濕了半邊的字,將剩下的幾個字補全了,這才離開。
孟氏看著云想容小小的背影,心疼的嘆了口氣。
孫媽媽欲言又止。
夫人就是太好性兒了。她反而覺得今日六小姐做的漂亮極了。
看來以后有事,她可以多與六小姐商議。
云想容沒有回臥房,拿著那副字去了春暉堂。
春暉堂里,老夫人才聽李媽媽說邱夫人身邊的康孫氏去過了琉瓔閣,若有所思的盤坐在臨窗的三圍雕花羅漢床上,外頭琇瑩就稟道:“老夫人,六小姐來了。”
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后笑了:“請進來吧。”
不多時,云想容手上拿著那副臟污的字進了屋,給老夫人行了禮,道:“祖母。”
“怎么這會子過來了?”奇怪的看著她手上的字。
云想容道:“孫女跟著蔣夫子學了些日子,原本想好生寫一幅字,來求祖母指點一二,卻不想邱夫人身邊的媽媽來了,徑直闖進了二樓的廂房,就昨兒邱夫人被馬蜂蟄了的事數落了一番,還打翻了茶盞,把字毀了。”
說到這里,云想容苦著臉:“祖母不要嫌棄,這字剩下的好歹還能看,您指點卿卿一二吧。”將紙遞給了李媽媽。
老夫人聽的怒不可遏。她的人只知道康孫氏不懂禮數的奔上了二樓,二樓還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想不到具體情況竟是這樣!
邱氏自以為是定國公府的小姐,又嫁到了永昌侯府,自己就很大了?她要稱霸王,在永昌侯府如何作威作福誰都管不著,如今竟然還敢伸手濟安侯府的事!
想起云敖勒令他們給云想容找醫婆添下人,如今邱氏還敢命人到琉瓔閣撒野,老夫人禁不住罵了句蛇鼠一窩。氣哄哄的接過了李媽媽遞上的字。
一看之下,生氣的事情卻忘一半,贊嘆道:“卿卿最近有所進益了,你這個年紀,已經很不錯。”
云想容羞澀的笑:“多謝祖母夸獎。”
“你過來,看這里,這一筆……”老夫人想起另外一樁大事,就暫時將怒氣放下,仔細指點起云想容的字來,笑容溫和,語氣也很是和藹。
云想容乖巧的聽著。
她報備過,萬一邱翦苓要做什么,好歹前頭有老夫人頂著。老夫人不喜歡她和娘親,也同樣不會喜歡身為云敖平妻的邱翦苓,最好讓他們狗咬狗……
得了老夫人的指點,云想容乖巧的道謝,回了琉瓔閣。想到今日原本是馮道長做法的第三日,原本她吩咐了下人們站崗守夜,承諾結束后要給他們月例銀子的三成作為獎賞,還要擺宴犒勞。這事情因為意外中斷了,可承諾不能丟棄。
云想容去問了孟氏,孟氏欣然點頭,吩咐了孫媽媽去拿銀子入賬。
孟氏還不忘了教導孩子:“一諾千金,重守承諾,這才是君子所為,卿卿,你往后一定要……”
云想容低著頭,又乖巧的聽了半個時辰的教誨。
娘親的想法她雖然不贊同,但她很享受這種被母愛包圍的感覺。她知道,不論娘親說什么,都是為她好。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是肯在她身上花時間的人。
天色擦黑,下人房里已經擺好了宴席,丫鬟婆子們都開心的吃將起來。
云想容跟著母親,與沈奕昀一同用飯,聽著院子里的熱鬧人聲音,云想容開懷而笑,好像琉瓔閣越發的有家味兒了。
與琉瓔閣的歡快相比,永昌侯府的上院里忙成了一團。
先是有丫鬟喊了聲“邱夫人暈過去了!快請御醫!”隨后下人們就驚慌的如同陀螺似的轉了起來。
一個多時辰前……
邱翦苓中了蜂毒,這會子才退燒,病哀哀的斜躺在拔步床上,看著靠墻放置的西洋美人鏡中的自己發呆。她生的花容月貌,此番卻被馬蜂蟄在臉上,萬一落下痕跡,往后她可怎么見人?
想起昨日在后花園,馬蜂一團烏云似的飛來,云咸寧竟然想也不想的先去護著孟氏,她就委屈。
更多的是擔心。
琴媽媽說,侯爺當時一定以為緊跟在身后的人是她,千鈞一發之際,又是黑燈瞎火的,沒看清楚。
邱翦苓也這么想。
若不是這四年來云咸寧一直都沒與孟氏同房,見了面也極為冷淡,她真要懷疑自己的魅力了。前些日子帶著明珠和博哥兒回娘家去,父親和母親還問起云咸寧待她好不好,她嬌羞的說還好,父親就很滿意的點頭,說是要和云咸寧在前朝合力做什么事。
父親走后,母親又拉著她說:“你跟了永昌侯也這么多年,專房之寵固然好,可你身為主母,也要大度一些,否則旁人會說定國公府教養出的姑娘不懂婦德,善妒呢。選那些身家清白的姑娘,給永昌侯做個侍妾,多子多福,知道嗎。”
邱翦苓思及此陰沉了臉,她才不給云咸寧納妾!
他還不是侯爺時,只在游湖時草草瞥了一眼,她就已經看上了他。那時他跟在還是昭王的皇上身邊,穿了身月白色的杭綢直裰,手中拿著折扇,瀟灑的站在船頭,微風輕撫,如姑射仙人那般,身姿挺拔的就像一株勁松,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她當時就覺得,若嫁人,就要嫁給這樣的男子。
后來,昭王的外祖父鄂國公來了府上,與她父親商議了什么事。
不知怎么,太子就要沖進了昭王府施暴,還將昭王的子女都殺了,聽說是云咸寧沖進王府,救了昭王,并逼先皇改了遺照。
再后來,母親突然就來問她,可愿意嫁給云咸寧做平妻。
她立即答應了。平妻如何?她早知道云咸寧的妻子是商賈之女,登不上大雅之堂,空有一副皮囊罷了,到如今,贏得人還是她。
邱翦苓心請大好,微微一笑,扯動了臉上的傷,疼的她倒吸了口涼氣。
“夫人,康媽媽回來了。”
小丫頭在廊下傳話,不多時,就見臉色鐵青的康孫氏進了屋。
邱翦苓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茶漬:“怎么回事?”
康孫氏擠出了幾滴眼淚,跪在邱翦苓床榻邊,將剛才的事加油添醋的哭訴了一番,最后道:“想不到孟氏竟然如此挑唆女兒,依著奴婢看,那小丫頭根本就沒將您放在眼里,不光是您,怕是連侯爺她都不會在乎!”
“真是放肆,放肆!”邱翦苓氣急攻心,連連咳嗽,“你說,她將我教你說的話,一字不漏的都還給了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孟氏就是個句嘴的葫蘆,一杠子打不出個響屁來的,你連個六歲的奶娃娃都斗不過,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康孫氏被訓斥的委屈,可也不敢開罪邱翦苓,忙叩頭告罪:“奴婢也想不到,一個六歲的孩子竟然如此厲害!”
“厲害?誰教的還不一定呢!”邱翦苓怒竭,心里就仿佛壓了塊大石頭,頭也開始疼了。原本方才開導自己,想的還很開心,現在等于做了無用功。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們是找死!……哎呦!”邱翦苓罵完,捂著胸口呻吟起來。
康孫氏這才發現邱翦苓不對勁,難道是氣的?臉色竟然也慘白了。連忙吩咐人去請侯爺,在去請御醫。
書房里,云敖聽了下人的稟報,清俊面龐上并無多少表情,只道:“去看著夫人,我即刻便去。”
等回話的婆子走了。云敖才問掩身在屏風后的人:“你說那孩子,用熱茶潑了人,且受了她母親的訓斥之后,又去了老夫人那里?”
“是。”屏風后走出的,仍舊是前一夜的那個黑衣蒙面的青年,“不過六小姐具體與老夫人說了什么,屬下不得而知。”
“一定是去告狀的。”云敖似笑非笑。
黑衣人怔愣:“侯爺怎么知道?”
“因為若是我,我一定先去倒打一耙,尋個保障。”云敖的食指一下下敲打著桌子。
黑衣人跟了云敖多年,就知道侯爺遇到感興趣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出門

黑衣人姓齊名山字鵬飛,今年二十有七,在云敖身邊主要專職護衛和刺探的任務。
仔細算來,他跟著云敖也有八年了。他們名為主仆,實則似兄弟又似同袍,他是最了解侯爺性情的。
見云敖陷入沉思,齊鵬飛也不打擾。
侯爺這些年對濟安侯府那對母女不管不問,只有在發現邱夫人有過分的舉動時才讓他去暗中解決,且不許對外張揚,其實,如果暗地里沒有侯爺的幾次保護,以孟夫人的單純性子早就中了邱夫人的詭計了。
而且他私下里也能分析的出侯爺為何不接孟夫人和六小姐到府上來。
孟夫人在濟安侯府,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尚且會被邱夫人算計。若是到了一個府里,又是那樣軟弱,還不被邱夫人活吃了?現在這樣,侯爺至少可以暗中派他去做些手腳,不至于讓孟夫人吃了太大的虧。所以,他肯定侯爺對孟夫人還是有感情的。
至于六小姐,從前侯爺的確沒注意過,如今突然感興趣起來,首要原因怕是因為六小姐不論是長相還是性子,都和侯爺相像。
哪里有父親不喜歡子女像自己的?
且六小姐從前只是個尋常的女孩,不足為奇,最近做的事卻很惹眼。
“讓你查的東西呢?”云敖半晌才問。
“侯爺。請過目。”齊鵬飛雙手將冊子奉上。
云敖展開來看起來,“辛苦了,去歇著吧。”
“多謝侯爺,屬下告退。”齊鵬飛行過禮,從后窗離開。
云敖專注的看著薄薄的冊子中的內容,上頭記載著云想容近四年來成長中的大事,包括最近什么時候生病,幾時掉了牙都一清二楚。
迅速瀏覽一番,云敖發現云想容的變化是從攏月庵回了侯府之后開始。
隨后,云敖的目光停留在這一條上:“……后花園,因五小姐辱罵孟氏,怒打之,老夫人斥責,罰抄《女論語》十遍,后卻對六小姐更親近,堂姊妹見六小姐皆懼怕躲避……”
云敖扔下冊子,輕笑出聲,桃花眼彎成了月牙。
這孩子,真有趣。
為了孟氏,敢出人,說明她孝順,不拘泥規矩,且頭腦清楚,知道張弛有度,否則老夫人不會只罰她抄寫十遍《女論語》,后來又對她更親近。
加上昨兒她臨危不亂,懂得靜觀其變,以弱敵強,還有見到他后竟然敢打趣他,說他走的急了是不是急著出恭。加上她故意與邱氏說了什么,刺激她動人,今日又拿捏了康孫氏……
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心智,著實讓他意外。
這么多年,他承認對卿卿不管不顧,就任由她如同野草一般自由生長。想不到她卻還給他一個驚喜,她聰慧又不魯莽、乖巧中透著狡黠,孝順又不失狡詐,手段雷霆、睚眥必報。這些都與他很相似。
若是個兒子就好了。
云敖嘆息著喚了人來:“派個能說會道的老媽子,去濟安侯府給老夫人請安,順便問問幾時給六小姐屋里增派人手,幾時給六小姐請醫婆調養身子。”
常隨康學文看了眼窗外,“侯爺,現在去嗎?”
云敖一愣,隨即笑道:“明日。”
“是。”
“邱夫人怎么樣了?”
“這會子蘇醒過來了。”
“我去看看。”云敖這才快步往上房走去。
云想容和孟氏清早起來就在預備給趙姨奶奶送去過冬的被褥衣物等物。天氣漸漸冷了,恐山上的日子不好過。
“娘親,不如我晚些去上學,跟您一同去給祖母問安,順便提去庵堂的事?”老夫人必然不會高興,她怕娘親吃虧。
孟氏笑道:“你乖乖去學習,這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就是,好好聽蔣老夫子和金嬤嬤的話,不要調皮,不要貪玩,凡事多忍耐,不要與人打架……”
孟氏又苦口婆心的叮囑了云想容一番。
云想容無奈的頷首,只能看著孟氏帶著云娘離開琉瓔閣,先一步去了上房。
剛要叫上柳月去“流觴曲水”,回頭時卻看到沈奕昀和衛二家的走下臺階。
“小伯爺,衛媽媽。”云想容笑著迎了上去。看沈奕昀身上還披著件藏藍色的棉氅,好奇的問:“你們要出去嗎?”
沈奕昀淡漠的頷首,徑直從云想容身邊經過,并未多言。
衛二家的笑道:“今日老侯爺要去文寶齋,叫了四少爺一同去,六小姐可有什么要帶回來的嗎?”
文寶齋是京都最大的筆墨鋪子,里頭的東西優質上層,很首勛貴簪纓之家子弟的喜愛。
云想容笑著道謝:“多謝衛媽媽,平日去流觴曲水用的也是祖母額外派發來的筆墨,我不缺什么了,天冷了,衛媽媽多穿一些吧。”
衛二家的對云想容很是喜歡,見她關心自己,連忙行禮:“是,多謝六小姐掛心。”
“乳娘。”站在院門前的沈奕昀回過頭來,平靜的望著衛二家的,神色淡漠。
衛二家的就知道四少爺是不耐煩等著了,又對云想容笑了一下,這才隨沈奕昀出去了。
云想容就和柳月正常去上學。
到晌午十分,云想容興高采烈的趕回琉瓔閣準備啟程,卻發現孟氏眼睛紅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又給孫媽媽使眼色,將她叫到外頭,低聲問:“祖母沒允準嗎?”
孫媽媽頷首,低聲道:“沒有允準,還訓斥了夫人一頓。”
就知道會是如此。云想容咬著下唇,剛要說話,去聽門口的老媽子高聲問候道:“這不是琇瑩姑娘嗎?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回頭,琇瑩批了件豆綠色繡梨花的大氅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見了云想容,行禮問候:“六小姐。”
“琇瑩姐姐不要多禮,可是祖母有何吩咐嗎?”
“是,老夫人特地讓奴婢來告訴孟夫人,去攏月庵的事她準了,夫人和小姐喜歡住多久都可以。”琇瑩說罷,不等云想容多言就行禮離開了。
云想容有些懵了。
老夫人這是什么意思?先前還說不許,又訓斥了娘親,回頭又允了,還負氣似的說想住多久都可以。這么一說,他們還敢隨便出去嗎?
云想容忙叫了香附來,拉著她的手笑著道:“你與春暉堂的小丫頭們玩的好,去幫我打探打探,老夫人生氣了沒有。若是心情好,我再去給她請安。”
香附最近不得云想容的重用,此番見她又開始重用自己,這可是大好的機會,連忙行禮應是,一溜煙的去了。
過了盞茶功夫,香附就回來了:“卿卿,老夫人這會子不順暢,您還是別去的好。聽說才剛永昌侯府來了位嬤嬤求見老夫人,說了會子話,嬤嬤走后,老夫人就把茶盞給摔了。”
說到此處,香附湊到云想容耳邊道:“這消息原本旁人都不知道,只因為我與小詩要好,小詩當時又是負責進屋去收拾的,才得知。”
“你做的很好。”云想容贊許的點頭。
像香附這種充滿了功利心的女孩子,她前世在恬王府見的多了。其實有時候,她還蠻喜歡這種人的。因為他們有欲望,才好投其所好的拿捏。
云想容賞了香附一個荷包自己繡的荷包,香附歡天喜地的揣好了荷包,還拉著云想容的手:“卿卿,咱們去跳百索吧。”
“我要先去看看娘親,你先去玩吧。”
云想容打發了香附,快步到了孟氏的臥房。孟氏這會子眼睛還腫著,見了云想容,笑容有些勉強:“怎么來了?用過午飯應該小憩片刻的。”
云想容笑道:“祖母不是允準咱們出門嗎,娘親怎么還不動身?”
“你祖母那是口是心非,她不愿意咱們去的。”孟氏嘆了口氣。
的確,老夫人口是心非。可是她的消息,是老夫人見了永昌侯府的老媽子才改了口。
老夫人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又不會是怕了永昌侯,臨時改變了主意,定然是她和孟氏離開,對她有好處。這會子他們不走老夫人才惱火呢。
云想容把這些與孟氏說了,又道:”祖母吩咐過了,咱們不照做才不對呢。”隨后叫上了柳媽媽、和柳月跟著,云娘和孫媽媽,仍舊被留下看家。
既是侯夫人出府去,濟安侯府自然派了侍衛隨行,出城到攏月庵,也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并不遠。一路上平靜無波。
到了山門前,柳媽媽吩咐車夫和隨行的粗壯婆子,將給趙姨奶奶預備的東西搬上山,云想容則是與孟氏牽著手緩緩上臺階。
才剛到庵堂門前,卻見趙姨奶奶和樂水,正送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出來。
“你瞧,奕哥兒這孩子就是有心,每次路過了都想著來看看我。”趙姨奶奶摸了摸沈奕昀的頭。
沈奕昀臉上并無平日的淡漠,而是笑的像一只可愛的毛絨動物。
云想容腹誹,沈菊花這孩子真是叫她捉摸不透,明明閑下來的時候沉默寡言又淡漠的很,可真當他想討好一個人的時候,又總有辦法將對方拿下。
“娘。”孟氏給趙姨奶奶行禮。
云想容則乖巧的問:“奶奶身子可好嗎?上次托菊花給您帶來的荷包,您怎么不要,是不是嫌卿卿繡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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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娘家人

“這孩子,又調皮了。”趙姨奶奶見了云想容,笑的眼睛都瞇成兩條縫,話說的責怪,語氣卻是寵溺:“明知道沈小伯爺的身份,你還偏叫人家菊花。”避開方才的問題不答。
沈奕昀認真的點頭,顯然很是贊同。
云想容無辜的眨眼:“這才能瞧出我與菊花親近啊,除了咱們,誰還知道他有個名字叫菊花的。”
一句話,叫衛二家的紅了臉。
沈奕昀明亮的丹鳳眼瞇起。這丫頭,記仇的很,睚眥必報。
趙姨奶奶就拉著云想容的手要進屋去。
沈奕昀忙笑著告辭:“老侯爺那方事情想來也辦的差不多,我們得趕去文寶齋,就不多留了。”
“也好。”趙姨奶奶轉回身,望著沈奕昀粉雕玉琢的小臉,想起這孩子的身世,難免心疼,上前來拉著他的手送他下山,低聲囑咐道:
“濟安侯那個人頗有俠肝義膽,早些年最講究名士風流,你跟著他身邊,多學習,也多認識結交一些勛貴子弟,慢慢站穩腳跟就好了。還有啊,濟安侯他最聽不得人表揚,只要有人贊揚,他就飄飄然了。他收留了你,你要時常在他面前表現出恭敬和感激之情,讓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沒白費,若是能在人多的地方多提起這件事,他就會更喜歡你的……”
趙姨奶奶畢竟伺候了云賢那么久,也知道他的脾性,此時竟然“傾囊相授”,將所知道的都告訴給沈奕昀。
孟氏、樂水和柳媽媽都笑而不語。
云想容則是咂舌。
沈菊花這個妖孽,怎么就把奶奶給收買了?
沈奕昀仰著頭,明亮的丹鳳眼望著趙姨奶奶,認真的聽著,間或點頭,仿佛趙姨奶奶囑咐他的那些都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這讓趙姨奶奶十分受用,就連濟安侯喜歡吃什么茶,喜歡看什么書都一并告訴他了。
到了山下,沈奕昀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給趙姨奶奶行了禮,認真的表情,仿佛行禮這件事就是天地間最要緊的事情。
看的趙姨奶奶心都快軟化成水:“好孩子,快些去吧,得了閑就來看奶奶。”
“是,奶奶,奕哥兒告辭。”
衛二家的這會子已經吩咐人將馬車趕來,抱沈奕昀上了車,隨后與眾人行禮,緩緩離開。
云想容撇撇嘴,連稱呼都變了,可見沈菊花已經將趙姨奶奶的心收了。
上了山,趙姨奶奶拉著孟氏和云想容,一路問起近日的情況。孟氏一一回稟,將云想容在壽宴上的表現和今日前來的緣由說了。
趙姨奶奶先是為云想容高興,聽了琉瓔閣屢次發生怪事,忙道:“既然如此,稍后咱們就一同去求見不隨師太,求他指點一二。”
“媳婦也是這樣想的。”
云想容就和孟氏又住回了前些日子一直住的廂房。
不隨師太已經年過花甲,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一雙眼仿佛洞徹世事。她聽了孟氏的描述,只笑著道:“未必就是鬼魅妖孽作祟,殊不知人心不古,兇于猛鬼。”隨后就拉著云想容,要她每日跟自己念經。
趙姨奶奶和孟氏原想著云想容才六歲,正是愛玩的時候,念經那等悶死人的事情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一個孩子能堅持得了多久?誰知她跟著不隨師太打坐,一坐便是三個時辰不動。
這日,飄了京都今年的第一場雪。柳月想去找云想容出去看看,趴在正殿的格扇外,望著殿內盤膝坐在蒲團上的不隨師太和云想容,一時又不知怎么去打破殿中令人安心的平靜。
不隨師太微闔雙眸,捻著佛珠。
云想容卻是緩緩抬起頭,望著菩薩莊嚴的寶象,改為跪姿,雙手合十,虔誠的乞求。
柳月不知云想容在求什么,可看著云想容帶著不符合年齡的哀傷的眼睛,她眼淚就不自覺落下來了。
云想容并不知柳月就在自己身側。專注的望著菩薩,在心中默默地禱告:若是珍哥兒與她同時活在不同的世界,那么請菩薩垂憐,讓他平安快樂的度過一生。若今生的一切不是她的夢,那么請菩保佑,她留住娘親。
那個黑色的正月,翻年就到了。
“卿卿!”
云想容正沉思著,外頭突然傳來孟氏焦急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中,孟氏嬌嫩的聲音也顯得有些突兀,驚了云想容,也嚇了在門口偷看的柳月一跳。
柳月忙給路過自己身邊的孟氏行禮:“三夫人。”
孟氏則是進了殿內,給不隨師太行禮:“師太,叨擾了。實在抱歉,家中有急事。”
不隨師太并未言語。
云想容雙手合十,給不隨師太行禮之后,被孟氏拉著快步走了出去。
“娘親,怎么了?”
“才剛府里頭來人報訊,說是興易縣來了人,讓咱們快些回侯府去。”
孟氏的娘家在興易縣。
當年娘親與爹爹的婚事,娘家人是不贊同的。因為她執意如此,出閣當日外祖父孟方就與娘親斷絕了父女關系,什么回門,什么住對月,據說娘親都沒有地方可去,還被人笑話了很久。
外家的人突然來訪,會是什么事?
云想容心頭一跳。突然想起了外祖母曹氏。
曹氏是貞祐五年的四月去世的,聽說是因為娘親的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沒熬到兩個月就歿了。
當時她沒有去奔喪,就連消息都是從邱翦苓身邊的婢女口中得知的。那些婢女說起此事時語氣中滿是譏諷。
難道是外祖母病了?
云想容緊張的拉著孟氏的手,匆匆告別了趙姨奶奶,急忙火燎的趕回了濟安侯府,沒來得及回琉瓔閣,就徑直去了老太太的春暉堂。
到了前廳,正看到老太太在與一位面色和善四十出頭的婦人說話。
云想容不認識此人。
孟氏卻驚訝的叫了聲:“二堂嫂?”
“嫻姐兒。”二堂嫂站起身,眼里含了淚,笑著拉過孟氏的雙量她,“一別多年,想不到你一眼就認出了我。”
“怎么會認不出。二堂嫂待我一直這么好。”
孟氏這才給老夫人行了禮,擔憂的問:“二堂嫂,你突然前來,可是家中有事?”
二堂嫂李氏頷首,道:“我才剛與老夫人商議,要接你和六小姐回去一趟。三嬸病重,怕是不中用了。”
“什么!你說母親她……”孟氏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第三十八章 大雪

“娘親!”云想容雙手扶著孟氏,奈何人小力微,沒有阻擋孟氏倒下的身體,反而險些被她壓倒,還是一旁的李氏眼疾手快,和月皎一同連拖帶拽的將孟氏駕到了圈椅坐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好容易讓她順過這口氣來。
平日最是與孟氏不對付的老夫人,此刻也急的滿腦門子汗,“怎么樣?老三家的?快醒醒啊!”
孟氏喘過這口氣,淚如雨下,嗚咽著道:“是女兒不孝啊。”看到老夫人就在一旁,孟氏激動的起身就要行大禮,乞求道:“求母親恩準媳婦家去看看。”
老夫人忙雙手攙著她,慈愛的理理她鬢角的亂發:“做什么行此大禮?傻孩子,你雖是我的兒媳,可在我心里就是與女兒一樣的,親家太太病了,哪里有不允準你回娘家去的道理?你快和卿卿回去打點一下,給親家太太預備的禮,我才剛已經吩咐李媽媽預備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記得一點,無論有什么事,記得給家里來信兒,要是需要求個御醫什么的,我自然會與你公公去說。”
“母親……”孟氏受寵若驚,淚雨滂沱,美人即便是哭的毫無形象,也依舊是美。
老夫人嘆道:“好孩子,快與你二堂嫂一同去打點一番吧。蔣老夫子和金嬤嬤哪里,我自然會幫卿卿說明。等她回來在去上學不遲。”
“是,多謝母親。”孟氏還是給老夫人行了禮。
李氏在一旁看著,難免感動,傳言嫻姐兒被丈夫不喜,府里日子過的并不好,如今看來卻是傳言不實。
云想容冷眼旁觀,將譏誚藏在心里。
老夫人臉皮之厚演技之高讓她贊服。得學!
回到琉瓔閣,見孟氏哭過,孫媽媽和云娘也都嚇得不輕,聽孟氏說母親病了,老夫人準許他們回興易,兩人心里都是百味陳雜。
別看興易距離京都,快馬加鞭只需一天的路程,可他們隨孟氏媵嫁到現在,已是有七年沒有回去。
孟氏這廂吩咐孫媽媽和云娘打點行裝,便和二堂嫂李氏低聲問起母親的狀況。
云想容到了外間,吩咐柳月去將人都叫到花廳,趁人還沒到的功夫,拉著柳媽媽的手商議道:
“乳娘,此番回興易去,孫媽媽與云娘都是必然要去的,咱們琉瓔閣里就沒了主事的人,我想拜托你幫我和娘親看家。”
柳媽媽笑著摸摸云想容的頭:“虧你想的周到,乳娘雖然舍不得離開你,但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你和夫人放心去,記得捎信回來就是了。”
云想容甜甜的笑,“那好,琉瓔閣公中的東西自來有數,私底下的除了母親帶走的,我稍后就叫孫媽媽與你來交接。還有,這次去我想帶著柳月。”
“柳月是你的丫鬟,自然跟著你了。只是她調皮,還笨手笨腳的……”
云想容笑道:“放心吧,柳月就是我的姐姐,我不會讓她吃虧的,我們也會相互照應。”
柳媽媽聞言,哪里還會拒絕,便笑著點了頭。
這時,琉瓔閣的下人們到了,云想容吩咐了這段時間要求他們注意的事宜,又道:“這段日子就由柳媽媽來掌管琉瓔閣的大小事務,你們有事都來請她的示下。”
“是。”眾人都行禮。
香附和香櫞對視了一眼,“卿卿,那我們呢?”
云想容道:“興易那邊的情況還不得而知,不方便帶太多的人去,你們留在家里,好生看家。”
香櫞有些失望的垂下眼。香附則直接撅嘴,卻也不好反駁云想容,只能乖乖留下。
孟氏和李氏相攜下了樓,正看到云想容在給下人們訓話的一幕。
孟氏心里咯噔一跳。要回娘家去,琉瓔閣這邊自來是要打點的,她一著急,腦子就亂成了一鍋粥,卻不想卿卿已經幫她打點妥當了。
孟氏臉上有些發燒。
李氏卻是贊道:“嫻姐兒,想不到你將六小姐教導的如此的好。”
云想容回過身,笑著給李氏行禮:“二堂舅母好。”
下人們也有樣學樣,給李氏行禮。
李氏笑著頷首,上前來拉著云想容的手:“真乖。”回頭問孟氏:“不知道六小姐名諱是哪幾個字?”
孟氏百感交集。她與家里斷絕了關系,她孩兒的名字,曾經去信告知父母,卻不想親戚竟然不知道。
看來父親和母親還是不肯原諒她。
“這孩子名叫想容,乳名卿卿。”
“‘云想衣裳花想容’,詩情畫意的名字。”李氏笑著,褪下手上的和田玉鐲子送給云想容:“才剛情況匆忙,舅母還沒來得及送你見面禮。”
孟氏又是暈倒又是哭的,哪里還有送見面禮的時間?
孟氏還想客氣推辭一番,倒是云想容大大方方的接了李氏的鐲子,行禮道:“多謝堂舅母。”
李氏越發喜歡云想容了。又摸摸她的頭。
“夫人,行裝已經打點好了。”
孫媽媽和云娘每人背著兩個包袱出來。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手走在前頭出了大門,下人們則是在后頭相送。
到了門前,云想容囑咐柳媽媽:“乳娘切不可怠慢了沈小伯爺,也要與衛媽媽好生相處。”這個麻煩留在侯府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不想與他深交,可也不想得罪他,以禮相待準沒有錯。
柳媽媽頷首:“我知道,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天氣冷了,可不要惹了風寒。”又囑咐柳月:“好生照顧小姐,到了興易要懂得看眼色,不要給小姐惹麻煩,知道嗎。”
柳月畢竟是孩子,要出門興奮的很,連連點頭,笑的豁牙子都露出來:“娘,我知道了。”
孟氏和李氏、云想容上了頭一輛朱英華蓋車,孫媽媽、云娘和柳月上了第二輛平頭的小馬車。
兩輛馬車緩緩的順著自北向南的甬道往垂花門駛去,到了垂花門前,正看到李媽媽指揮著四名粗壯的婆子趕著兩輛馬車準備啟程,馬車上都綁著紅木的箱子,里頭放著的全是老夫人準備給親家的禮品。
老夫人飽讀詩書,禮儀方面是絕不會讓人說嘴的。
李媽媽給孟氏和李氏行禮,客氣的道:“老夫人原本是想留堂舅太太多住幾日的,奈何興易那邊事情急,也不好多挽留。老夫人說了,堂舅太太若是得閑,還望多來走動才是。”
李氏忙笑著到了謝,又與李媽媽客氣了一番。
李媽媽吩咐那四名促使的婆子好生伺候,目送孟氏的馬車離開侯府,才回去給老夫人回話。
到了侯府門前,李氏就回了自己來時的那輛馬車。
這一行就變作一輛朱英華蓋的馬車,一輛尋常藍布的馬車,還有一輛平頭小馬車,在后頭跟著的,是兩輛綁了大箱子的板車。老夫人派了五名侍衛隨性,隊伍打著“濟安侯云”的大旗,侍衛們服裝整齊,都騎著棗紅的高頭大馬,一路威風凜凜的沿著東聚賢路往西,走到崇光大街后一路往南,離開了濟安侯府所在的東聚賢坊。
孟上了馬車,不好當著女兒的面落淚,又擔心母親,想著自小到大的一點一滴,在想著這些年的辛苦與艱難,強忍淚水很是辛苦。
云想容暗自嘆息,佯作疲憊,在鋪著厚實棉墊的車板上躺下,撒嬌的道:“娘親,我困了。”
孟氏忙拿了被子給云想容蓋上,又將自己的暖手爐也塞進云想容的被窩里。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地拍著她哄她睡。
不多時,云想容的呼吸就均勻起來。
孟氏望著熟睡的女兒那張漂亮的小臉,眼淚終于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來。
雪越下越大,路也越來越難走,到天色暗了,才走了三成的路程。
護衛頭領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姓徐名默,此時策馬到了孟氏所在的朱英華蓋車外恭敬的問:“三夫人,天色暗了,雪天路難行,前頭有個小村落,不如今夜就歇在這里?”
孟氏戴上面紗,撩起馬車簾子往外看。
夜幕低垂,大雪紛飛,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被月光染成幽藍,荒郊野外,難免叫人心里發涼,遠處的那個村落點點的燈光,卻格外叫人覺得溫暖。
在看徐默等侍衛和后頭跟著運送禮品的粗使婆子,雖然穿的厚實,也是肩頭帽頂積雪,孟氏有些不忍,頷首道:“就在此處休息一夜,明日啟程吧。”
反正回興易的路,他們婦孺乘馬車來走,怎么也要兩日的。
孟氏探頭出來時,徐默等侍衛連頭都不敢抬,聽孟氏如同黃鶯出谷的聲音吩咐完后,他行禮應是,策馬吩咐去了。
孟氏放下車簾,剛想叫云想容起來,低頭時卻發現女兒早就醒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映著氣死風燈的光亮,亮晶晶的如同璀璨的星子。
孟氏就將她擁了起來,拿了水粉色嵌白兔風毛的帽子給云想容戴:“咱們今晚就要歇息在此處。”
云想容先前是裝睡,后來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才剛聽見說話聲就警醒的清醒過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這是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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