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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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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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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02:5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夜宿

見孟氏面露迷茫,云想容就知道娘親定然是還沒有來得及問。小手拿了面紗給孟氏遮,起身撩起車簾,探頭出去先觀察環境。
此刻他們正往前頭那村落趕去,來時的路已經很是模糊,風雪很大,車輪碾壓積雪時發出咯吱的聲音,和著那五名侍衛馬蹄踩在雪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幕下聽得格外瘆人。
云想容看到跟隨馬車最近的那名侍衛,出口便道:“徐侍衛,前面是什么地方?”
脆生生的童音準確的叫出徐默的姓氏,叫車里的孟氏和外頭的徐默都有些驚訝。
云想容也是方才出門之前隨口問了門房才知道今日一行侍衛的名字。
“六小姐。”徐默策馬到近前行禮。
云想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勞煩徐侍衛到前頭先打探一番,這是什么地方,村里可有客棧,大約有多少人家,咱們進了村子要下榻在何處。隊伍不如先行停下,等徐侍衛打探清楚再行進不遲。”
出門在外,不小心點怎么行?雖然這里是京都附近,可黃河連年泛濫,災民流離失所,誰知道外頭有沒有山賊路霸之類。
徐默原本想著此處到京都如此近的距離,應當無礙,但云想容一個小孩子都想的如此周全,倒是顯得他疏忽了。徐默是個紅臉漢子,既然吃濟安侯府的這碗飯,自然終于濟安侯府的主子,聞言連聲道“小姐想的周到,屬下這就去探查。”
隨即回身吩咐隊伍暫且停下,又布置好其余四人防衛,這才策馬往村子里去。
云想容便放下車簾,一回頭,卻看到孟氏含淚的眼。
“娘親,怎么了?!”云想容嚇了一跳,怎么又哭了?
孟氏將云想容摟在懷里:“卿卿,你會不會覺得娘親很沒用?”
“娘親何出此言?”云想容聞著孟氏身上淡淡的香味,軟糯的聲音撒嬌的道。
“是娘親沒用,才迫使你必須要成長起來,六歲的年紀,卻操心的比娘都多。”
“才不是呢,我喜歡做這些事。娘親心情不好,就什么都不要理。”云想容安慰孟氏:“女兒總要鍛煉著管家,娘親只要看到我做的不對時糾正我就好,這樣女兒會比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他們都進步的快啊。”
孟氏越發覺得自己沒用。
每次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不是傷害到女兒,就是要讓女兒操心為自己打點。而她一個大人,本來應當充當保護者的角色,卻漸漸習慣了女兒為自己出頭。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躲在女兒的身后!?
自己這樣沒用的母親,還不如死了的干凈。
說不定沒有她,卿卿會過的更輕松,可以離開濟安侯府,到他父親身邊。
可是,她又不放心卿卿落在邱翦苓的手里,她還這么小,他父親萬一不關心她,她豈不要被邱翦苓肆意虐待?沒有了生母的長女,將來又如何說親?
孟氏心里念頭轉了幾轉,隨即強自忍住眼淚,坐直身子堅定的說:“娘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云想容乖巧的點頭,心里完全不信。
孟氏外強中干,她內心其實是很脆弱的,表現的越堅強,在人后發泄的就有可能越肆無忌憚。從上次她偶然撞見就可以得知了。
“三夫人,六小姐。”馬車外傳來徐默低沉的聲音。
云想容撩起車簾,“辛苦徐侍衛,可都打探清楚了?”
“六小姐言重了。前方名叫灰南村,里頭約有十來戶人家,看來并無富戶,村中無客棧,只有一間土地廟可以暫時棲身,屬下想,不如想辦法請三夫人和堂舅太太、六小姐找一戶人家住上一夜,下人們則到土地廟將就一宿。”
云想容回頭看了眼孟氏。
出門在外,到不認識的人家借住,他們身邊又沒有會功夫的侍女,侍衛們不可能留下保護。她怕有危險。
可是天寒地凍的,萬一讓娘親惹了風寒就不好了。再說還有堂舅母,人家遠道而來,總不能途中讓人去住土地廟。
思及此,云想容道:“還是徐侍衛想的周到,既如此,就有勞徐侍衛了。”
徐默口中連聲稱著不敢,帶著車隊進了村子。
云想容就趴在車窗上觀察外頭的環境。因為是冬季,天黑的較早,此時其實也不過酉時剛過罷了。村落中錯落的房舍或近或遠,燈光溫暖,炊煙裊裊,隊伍經過之處,有犬吠聲傳來,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生活氣息。
不多時,就到了土地廟的所在。云想容觀察許久,見臨近土地廟的那家莊戶院落最大屋子最多,房屋也修的整齊,想來是富庶一些,就和孟氏下了車,吩咐才剛到了跟前的孫媽媽去商議投宿的事。
由婦人出面,總比大男人家的出面好,免得嚇到了村民。
徐默這廂則是和粗使婆子們等候著。
不多時,孫媽媽就帶了一名身著細棉布青色棉襖的年輕婦人回來了。
“夫人,小姐,堂舅太太,此處正是灰南村村長的的家,家里恰好有空房,已經答應收留咱們一夜了。”
孟氏和李氏相視一笑,孟氏就笑著上前道謝,那年輕婦人見這一行人穿金戴銀,又是護衛又是下人還有華麗馬車的,就知道他們非富即貴,也不敢細問對方的來路,請人進院子去。
徐默等人就要將馬車趕去土地廟,那婦人卻熱情的邀請:“家里頭別的沒有,空屋子卻有的是,只是沒有燒火,需要先點火熱乎熱乎,地壩上有空地,你們這幾輛馬車放得下,實在不行還有后院呢。天寒地凍的,那土地廟里可住不了人吶。”
徐默便有些為難。夫人等人都是女眷,他們這些護衛一同住怕是不妥。
云想容笑了起來:“多謝這位嬸嬸,那就勞煩嬸嬸了。”本來侍衛就只有五人,如果病了豈不是要削弱戰斗力?反正這么多人在,又是分開住,無礙的。
小孩子嘴甜,長的又討喜,那婦人聞言靦腆的笑了起來,進了院子去敞開雙扇的黑漆木門,好方便馬車進去。
六小姐既然如此說,那就是允了。
出門在外,也沒法多有講究。徐默帶著人將車趕進去,又低聲吩咐其余四人小心守夜,不得疏忽。
折騰了一番,眾人才各自安頓下來。護衛們住的是靠近院門的倒座。孟氏等女眷住一間廂房。
李氏便要親自去與這家的女主人道謝,孟氏也要一同去,卻被李氏攔住了:“嫻姐兒還是別拋頭露面的,你的模樣俏,免得惹是非。我常年在外頭走,不在乎這個。”
“那我同堂舅母去!”云想容拉著李氏的袖子不撒手。
李氏笑了起來,給云想容戴上暖帽,又吩咐自己貼身的丫鬟橙紅和橙藍出去幫忙燒火,云娘就帶著柳月一同留下,只有孫媽媽跟上了李氏和云想容。
方才那婦人正在院子里張羅柴草,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著樸素的男孩,大的十來歲,小的七八歲,一同幫徐默的忙。
李氏見了,道明來意,婦人靦腆的笑著:“公公和婆婆這會子都在上房會客呢,咱們小戶人家的,不似大戶人家還分內外院落,怕夫人不方便。”
李氏笑著拉起她的手:“妹子切不可這么說,今日叨擾府上,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這會子府上有客人在,怕是不方便吧?”
“沒什么的,那幾位也是雪天來投宿的,正與公公和婆婆道謝。”
“看來府上今日是廣結善緣啊。”
李氏就與婦人說笑著走向上房,他們走的很慢,加上李氏歲數大了,面目又和善,還會套話,也就從那實在的婦人口中將這一家打聽的七七八八。
村長姓毛,和老婆毛許氏生了兩兒一女,女兒嫁了人,前年鬧瘟疫全家都沒了,就只剩下個丫頭現在寄養在他們家。
這婦人是長媳毛劉氏,無所出,她小嬸子毛江氏仗著生了兩個男丁得婆婆的喜愛,說話有些刻薄……
云想容聽著,心里有了數,這時候已經到了堂屋門前,毛劉氏推了木門請李氏、孫媽媽和云想容進屋去。
一進門,溫暖的空氣和著一股子醬菜味撲面而來。屋里干凈而簡樸,正對大門是一塊空地,地上是普通的土地面,左右兩側各是兩間掛著藍布棉門簾的屋子。
毛劉氏領著他們進了右側的屋子。
屋里陳設簡單的很,一張臨窗大炕上擺放著炕柜和木桌。炕上盤膝坐了兩位穿了細布棉襖的老人家。老頭大約六十五、六歲,有些駝背,面目慈祥,正咂著煙袋,老太太瘦嶙嶙的,看起來就有些拔尖刻薄。
地上放著兩張板凳和一張條凳,坐著三個人,兩個面目憨厚的莊稼漢子,一長一少,從長相上看就是血親。
另一邊的板凳上坐著的是個四十出頭做文士裝扮的清瘦男子,身上穿著細棉布米白色直裰,容長臉上五官平凡,氣質平和,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在他身邊還站著個七八歲的男孩,此時正板著臉好奇的看著他們。
“爹,娘。借住的夫人特地帶了孩子來道謝了。”
毛劉氏為李氏引薦過了,在一旁站定。
李氏就拉著云想容上前去,笑著道:“小婦人多謝村長和村長太太收留。”
“多謝村長爺爺。”云想容也跟著道謝。
村長毛力夫笑著頷首,并未多言語。毛許氏則是與李氏客氣了一番。
其實他們這樣的莊戶人家,除了種地,難得有掙錢的機會。云想容一行方才已經給了毛劉氏投宿的謝禮錢,想來這個乖巧憨厚的媳婦已經將錢交給了婆婆。他們說是叨擾,實則是讓毛家利用幾間空房賺了錢,毛許氏哪里能不高興。
云想容正胡思亂想,就見那位中年文士站起身來,笑著對村長作揖:“今日多謝村長收留,既還有客,在下就不多叨擾了。昆侖,還不給村長爺爺道謝?”
七八歲的男孩端正了顏色,給村長行禮:“多謝村長。”
村長在炕沿上磕磕煙袋,煙灰簌簌的落在了地上,蒼老的聲音憨厚而溫和:“不值什么的,先生不要客氣。”
那男子又與村長夫婦客套了一番,就領著那個叫昆侖的孩子出去了。
他們出門時,云想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這兩個人的談吐不尋常。
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就住一夜,明日一早就啟程離開了。只要平平安安沒有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就好。
李氏道謝之后,也就帶著她出來了。
到了院子里,寒冷的夜風鉆進領子,云想容不禁縮了脖子。
眼角余光看到方才那名文士帶著孩子的背影,正進了右側的意見廂房。
他們剛要回院落左側的廂房去,卻突然聽見倒座與西廂房之間用來做廚房的茅草房中傳來一陣辱罵聲。
“吃吃吃,才吃過餅子你又嚷餓!這個是給投宿的客人吃的,你竟然還敢偷吃!”
旋即是個脆生生的童音:
“舅母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劈了一下午的柴,到現在還沒吃上口熱飯,才剛姥姥說讓我來廚房找口吃的,你卻把肉藏起來給表哥吃不給我吃!”
“混賬王八羔子!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吃穿住都是我的,還說我不給你吃肉!臭丫頭片子,跟你表哥爭嘴,你也不羞!”
“這是我姥姥家!我吃住我姥爺的,又沒吃你的!”
“那你滾出去,別在我屋住!”
“我找我大舅!”
“你最好認那個不生蛋的母雞當親娘才好呢!”
“那你是生蛋的母雞?”
“兔崽子!你找打!”
吱嘎一聲,廚房門被推開,從里頭跑出來兩個人,前面的是個八九歲的丫頭,后頭追著她跑的是個年輕的高挑婦人,手里拿著刷鍋用的掃帚,跟在后面追著她打,邊追打邊罵:
“喪門星!克死你們全家人不說,現在又來克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憐,你還不知好生干活!”
“你是為了姥姥填補銀子才收留我!說這么好聽,你也不羞!”
丫頭回頭沖婦人做鬼臉,好似渾不在意她的謾罵,身子輕盈而靈活,在院落中幾輛馬車之間靈巧穿梭,把那婦人耍的團團轉。
婦人追的氣喘吁吁,叉著腰揮舞著掃帚:“你個武混混養的小混混!仔細將來嫁不出去!”
剛罵完,上房里就傳來一陣吆喝:“老二家的,也不怕客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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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娘死爹嫌無人愛,嫡母歹毒,姐妹似豺狼。
安家四小姐就要低聲下氣?
哼,笑話!本姑娘可不是什么軟綿綿!
人生本就是一場狗血劇,
什么身世另有隱情,什么心腸歹毒如蛇蝎,都只是一句“惡女托福”而已!
警告:本姑娘乃惡女一枚,欺我者,死!!





第四十章 英姿

上房的門吱嘎一聲推開,老太太毛許氏在前,長媳和兩個兒子在后一同走了出來。
云想容發現毛劉氏的臉色很是難看。大約那句“不生蛋的母雞”傷到她了。可她身為長嫂,懼怕婆婆不說,為了家里的團結也不好發作。看來這樣的事情已經稀松平常了。
那丫頭見了老太太,癟了嘴:“姥姥,二舅母不給我吃飯。”
“娘,英姿明明才吃了半拉餅子,還來偷我給客人預備的菜。”
“我真的沒吃,菜我也沒吃到!”叫英姿的丫頭紅了眼,委屈的憋著嘴:“姥姥,我到廚房的時候餅子都叫二舅母就著豆腐乳吃光了,炒豆腐干里的肉,她還挑出來放在小碗里藏起來,我……”
“英姿!”毛許氏沉下臉:“不許跟大人頂嘴!”
英姿低下頭,肩膀開始抽動。
毛許氏眉頭緊鎖,毛劉氏則是面露不舍。
毛二忙去拉著毛江氏:“你還杵著干啥,還不去給英姿端碗飯吃。”
“沒有!”毛江氏抱著肩膀,瘦長的臉上三角眼瞪的只剩下白眼球:“一天要吃幾頓啊!一個喪門星,要多少飯來喂!活做那么一丁點,還要吃飯!”
“你!”毛二看了看哥嫂,覺得媳婦這般真是一點臉面都沒給自己留,氣急了,狠狠的甩了毛江氏一巴掌:“你個敗家的娘們!還不滾去把飯端來!”
“你,你打人!”毛江氏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
院子中這一吵嚷,引得孟氏、孫媽媽、云娘,以及護衛、婆子們和對面屋住的中年文士都出來看。
李氏就在一旁,眼看著毛許氏臉上過不去,身為外人還不好多勸說。
毛許氏氣的險些暈過去,連聲呵斥:“老二媳婦,你還不住口!英姿,還不給你二舅母賠不是!”
“憑什么要我賠不是!你們欺人太甚了!”英姿瞪著眼,不屈服的看向毛江氏:“姥姥每個月給你貼補的錢,你從來沒有給我花過一分,大舅母對我好一點你就冷嘲熱諷,我要是喪門星,你就是虎姑婆!”
“英姿,你怎么跟二舅母說話呢!”毛許氏訓斥。
英姿看向毛許氏,眼淚流了下來:“姥姥,你也嫌我是喪門星吧?養活我,是看我娘分上,沒辦法吧!”
“胡說八道!”
“好了,不要吵了!”上房屋門再次推開,村長毛力夫走了出來,沉聲道:“在客人面前,像什么樣子!老大家的,你去幫老二家的做飯,英姿去吃飯。多大一點事,就這么響鈴打鼓的折騰!”
公公發話了,毛劉氏連忙去拉毛江氏的胳膊。
誰知毛江氏卻不干了,也不管大雪的地涼不涼,坐地上大哭了起來:“我這是造了什么孽!這個死丫頭片子誰愛要誰要,我不養了!我倒搭進去不知多少銀子錢,她反倒誣賴我不給飯吃!今日要是沒個說法,我明兒就帶著大虎二虎回娘家去!”
毛力夫和老婆就這兩個孫子,哪里舍得讓媳婦帶走?毛許氏就瞪了毛二一眼。毛力夫被兒媳婦哭的頭疼,哀聲連連,連聲對李氏和那位中年文士稱“失禮了,見笑了。”
李氏也有些尷尬,客套了一番,拉著云想容往東邊的廂房走去。
云想容則是回頭看著英姿。
英姿臟污的臉上被眼淚沖出兩道白色的痕跡,身上穿的是粗布夾襖,頭發凌亂,身形干瘦。
沒了娘的孩子,就是這樣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又想到她去了,八歲的珍哥兒落在云明珠手中,不知道會不會像英姿這樣。
才剛這么想,卻見英姿一抹臉,大步繞過馬車往遠門走去。
“英姿,你干什么!”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姥爺姥姥和大舅母的恩我長大再來報答!我走了!”扔下這么一句,竟然飛身躍起竄上了孟氏那輛朱英華蓋馬車的棚頂,靈巧的轉身借力,掠過了院墻出去了!
云想容目瞪口呆。
八九歲的女孩,竟有如此厲害的功夫在身!
西邊廂房住的中年文士和叫昆侖的男孩,同時“咦”了一聲。
“英姿!英姿!!”毛劉氏跌跌撞撞追過去:“英姿,回來啊!”
“讓她滾!”毛許氏氣的倒仰,“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說走就走,像她那個死爹!讓她滾的越遠越好!”
毛力夫則是用煙袋鍋子敲打著板車:“老大,老二,還不去追啊!冰天雪地的,別鬧出人命!”
“知道了,爹!”
毛大和毛二,回屋去拿了羊皮棉襖裹上就往外走。
云想容蹙眉,吩咐在一旁看熱鬧的徐默:“徐侍衛,你帶何護衛和陳護衛出去尋找,務必將英姿帶回來。付護衛和曾護衛留下。其余幾位媽媽,吃了飯就輪流休息吧。”
“是,六小姐。”徐默帶著人追了出去,四名粗使婆子也行禮下去了。
迅速做了安排,云想容拉著李氏進了東廂。孟氏、孫媽媽等人也進了屋。
對面西廂房的文士又看向了東廂,目露沉思。
毛力夫和老婆以及兩個兒媳,看著東廂房時就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連個孩子都有這種派頭,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家。
毛力夫繞著馬車轉悠了兩圈,拿著燈籠那么一照,一下子看到馬車背面云家的徽標,“濟安侯云”的字樣,太惹眼了。
毛力夫汗都下來了,“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預備飯啊!”他們家就他一個識字的,多虧他出來仔細看看,否則豈不是怠慢貴人了!
兩個媳婦聽公公那么一說,連忙聽吩咐去了。
毛力夫則是領著老婆回了上房。
等院子里安靜下來,西廂房的文士才帶著昆侖出來,繞著馬車查看了一番。
昆侖咦了一聲,仰頭望著文士:“褚先生,這不是四少爺住的……”
“噓!”楮先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文士,正是沈奕昀的幕僚,姓褚名平,字天青。而男孩,則是沈奕昀的乳兄衛昆侖。
“別給四少爺惹是非。回去吧。”
兩人回了西廂房,衛昆侖才低聲問:“剛才我聽見那個姓徐的侍衛稱呼那個小姑娘六小姐。當初娘和四少爺不就是被云六小姐的奶奶收留的嗎我娘還說,要不是有六小姐和三夫人,他們入府當日都要被亂棍打出來。這么一說,咱們該去道謝才對。”
楮天青點小孩的額頭:“魯莽。”
衛昆侖揉了揉額頭,他自然知道楮天青足智多謀,自己竟然班門弄斧亂出主意,赧然的笑了。
楮天青也笑:“咱們此番來京都是秘密的,且四少爺未必會與人說起咱們,咱們去道謝,以什么身份?”
“倒也是。褚先生,的確是我魯莽。”衛昆侖認真的道。
楮天青抱著肩膀,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起來:“四少爺的描述中,云三夫人溫柔懦弱,云六小姐人小鬼大。現在看來,的確如此,發號施令的是六小姐,而且三夫人和別的大人都沒有異議和驚訝。”
“是啊。我覺得六小姐有點像四少爺。”
“哦?哪里像?”
“眼睛。”衛昆侖咬著下唇,一時半刻想不出恰當的形容,許久才說:“四少爺平時看人,也是那樣的眼神。”
“你呀。”楮天青揉了揉小孩的頭發,“走,咱們端了菜,和云家留下的兩名護衛一起吃飯去。”
衛昆侖重重的點頭,隨著楮天青出去了。
云想容這邊卻是在說服孟氏:“娘親,我想要英姿給我做丫鬟。”
孟氏和李氏都驚訝。
云想容道:“香附和香櫞我不喜歡,柳月伺候的雖好,可多個人總好些。那個英姿的脾氣我很喜歡。而且她也怪可憐的。”
“你呀。女孩子家要溫和柔婉,你不是覺得英姿有功夫在身,以后打架有幫手了吧?”孟氏掐了下云想容的小鼻子。
云想容摸摸鼻尖兒,嘿嘿笑了起來:“對呀,我怎么沒想到,有了她,打架更不會輸了!”
孟氏聞言和孫媽媽、云娘對視一眼,都是無奈的笑。
李氏奇道:“什么打架?”
孟氏不想在娘家人面前提及此事,便支吾了過去,轉而道:“卿卿這是心善,娘贊成,規矩也可以慢慢學起來。不過英姿有家人,未必就肯賣身給侯府。”
云想容道,“也未必要她賣身,”小大人似的嘆氣:“哎,問過英姿的意思在說吧。”
幾人用過晚膳,就在燒的溫熱的通鋪上和衣躺下了。云想容擔心英姿,一直都沒睡。她翻來覆去的烙煎餅,孟氏自然也睡不著,李氏也一樣,兩人就低聲聊起孟家這些年的情況。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說話聲,明顯是英姿被找回來了。
云想容轱轆爬起身,“堂舅母,咱們去看看!”
李氏掩口笑:“這孩子,那是個活人,又不是玩具,看你興奮的。”
兩人一同來到院子里,正看到徐默等三名侍衛,和毛家兄弟一同領著英姿回來。
英姿臉上還有淚痕,大冷天里,都哭的皴了。
徐默見到云想容,忙行禮:“六小姐,幸不辱命。”
“有勞幾位了。”
云想容走到了英姿面前,隨手拿出帕子遞給她:“吶,擦擦臉。”
英姿望著面前才道自己肩膀搞的小女孩,猶豫著沒有接過帕子。
云想容也不介意,收起帕子,卻冷了臉訓斥起來:“你敢反抗,說明有勇氣。可你勇氣可嘉,卻無智慧!”
“你,你說什么呢!”英姿炸毛,插著腰不服氣的道:“你憑什么說我沒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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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19:43: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契約

“你若有智慧,又怎會黑天冒著雪跑進野地里去?就算你身手好,打得過野狼嗎?好,就算你躲得過野狼,餓了一整日,肚子里沒食,身上衣裳也不保暖,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你想凍死?”
云想容仰頭看著英姿,仿佛透過她,看到前世年幼時自暴自棄的自己,也看到落入繼母手里的珍哥兒,認真的道:
“旁人不看重你,貶低你,作踐你,你就更要自強,愛惜自己。沒人疼,更要自己疼自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作踐自己是為大不孝!老天既然留下你的小命,就說明你有活著的意義,何必為旁人的過錯白白的糟蹋自己的小命?”
若是這番話,由大人口中說出,仿佛更煽情一些。可在大人們的眼里,如此一番話由一個六歲的女孩說給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聽,場面雖感人,更多的卻是詭異。
在倒座與護衛吃飯的楮天青和衛昆侖聞言,對視了一眼。楮天青暗道昆侖說的沒錯,云想容這種小大人的樣子,與他家四少爺的確很像。
而其余人,則覺得云想容早慧成熟,是其母教導有方。
英姿低著頭,眼淚簌簌落下,若都打罵她,她尚且能頑強的與之對抗,堅強起來。可這么久以來,姥爺和兩個舅舅不管事,姥姥無奈之下不得不留他,大舅母疼她,卻懼怕二舅母,二舅母對她非打即罵,動輒餓肚子。
沒有人會對她費唇舌講這樣的道理——即便是訓斥,也帶著一些疼惜的意味。所有人只會罵她是喪門星,是死丫頭……
云想容見她哭的傷心,再次將帕子遞給她。
這一次英姿沒有拒絕,接過帕子來擦臉。
云想容就拉著她的手,看向上房和兩側耳房披著棉襖出來的毛力夫、毛許氏以及兩個兒媳婦。
“村長爺爺,我有事想與你商議。”
上房里,毛力夫一家子以及云想容、李氏和孫媽媽分別落座。
云想容就笑著道:“村長爺爺,我是永昌侯的長女,濟安侯的孫女,宗族里行六。今日有緣,遇到英姿,我很是喜歡,想收她到我身邊做個婢女。”
云想容就看向英姿:“當然,我也不會強迫英姿,咱們侯府里人多,并不在乎一個婢女,英姿如果不愿意為人仆婢,大可以現在拒絕,我也不會再與村長爺爺說起此事。”
原本英姿的去留是要由大人做主的,可云想容這樣一說,等于是憑自己的身份壓著他的家人,給了英姿一個選擇的機會。
英姿這會子已經擦凈了臉,重新梳了雙丫髻,露出白白凈凈的小臉來,望著云想容有些猶豫。
看了眼身旁的姥姥和姥爺,咬著嘴唇不知言語。
而毛許氏和毛江氏早已經喜上眉梢。
那位濟安侯府云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一門出了兩位侯爺不說,面前這位粉團一樣的小姐的父親,還是大名鼎鼎的永昌侯。能做了她身邊的婢女,這可是不得了的大好事!
他們不但不用養活英姿,說不定還能從她身上撈一筆!
毛許氏就探著身子問:“云小姐,給你做丫頭,月錢是多少啊?我們英姿可是不能賣身過去的,要不我也對不起她爹媽,最多簽個投靠文書!”若簽了賣身契,生死婚配就都自己做不得主了,她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毛江氏想的卻是月錢的問題,賣身一次性給他們銀子,往后得了的月錢可就都與他們無關了,這么想著,毛江氏也道:“對,英姿不賣身。”
云想容卻仿佛沒聽見那婆媳倆的話似的,只望著英姿和毛力夫。
英姿自毛許氏開口,臉上就已經漲的通紅,憋著一口氣,半晌才癟了嘴,“那我給你做丫鬟,都要做什么事?”
云想容想了想:“嗯,陪在我身邊,幫我端茶、磨墨、更衣洗漱、平日或許會跑個腿什么的,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粗使的丫頭去做,不過我對身邊的人卻有兩個要求。”
這么容易?什么體力活都不用做?
英姿有些發蒙,呆呆的問:“什么要求?”
“絕對的忠誠,絕對的服從,就這兩點。”
“那,那我能掙多少月錢?”英姿紅了臉。
云想容道:“因著是我格外要你,你的月錢是由我出的,照理跟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都是二等丫鬟,每月可得一千文錢,不過我的月錢有限,給你的要比尋常二等丫鬟少二百文,比三等丫鬟多三百文,如何?”
“八百文!”不等英姿說話,毛許氏和毛江氏已經異口同聲的道:“去,英姿去!”
云想容心里越發不喜這一對只看錢不看人的婆媳。轉而問:“英姿,你去嗎?”
英姿點了點頭,隨即問毛力夫:“姥爺,我想去。”
離開這個家,她再也不用受這種窩囊氣了。雖然前途未卜,可面前這個小姑娘卻是第一個對她說那些話的人,她下意識覺得,她不會虧待自己。
毛力夫嘆了口氣,“既然這樣,英姿就去吧。”省的她在,家里鬧的都不太平,她若去了,說不定能享福呢。這擱在旁人家里,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畢竟不是誰都有緣分伺候侯府小姐的。
毛許氏道:“英姿若去,有吃有住的,月錢就用不上了,可要都拿家來。”
英姿氣的臉色發白,心里對姥姥失望之極。
云想容聞言一笑,不理會毛許氏,道:“村長爺爺,既如此,咱們就簽下契約,英姿既然不愿意賣身為奴,也要寫個投靠文書。”
“那是自然的。”毛力夫翻箱倒柜尋了筆墨出來放在炕桌上,顫抖著蒼老的手磨了墨,鋪開卷了角的紙,抖著手,半晌才寫好投靠文書。
云想容接過筆,另外寫了一張契約,說明了職責和月錢,隨后問:“英姿,你姓什么?”
“姓英。”英姿羨慕的看著云想容寫的字,她不識字,想學,可自小到大都沒機會。
云想容笑了,“你爹媽倒是給你取了好名字,英姿颯爽的英姿,很好。”
英姿紅了臉,嘿嘿笑了。
隨即,兩方按了手印。
云想容收起文書,站起身,笑道:“英姿這就隨我去吧。”
隨后轉身牽著李氏的手。
毛許氏急了:“那個,云小姐月錢……”
“還沒做事就給月錢?”孫媽媽譏笑道:“毛老太太真會說笑。”
毛許氏老臉羞紅。
英姿下了暖炕,跟上了云想容。
出了上房,毛大和毛二各自帶著媳婦回屋去了。英姿卻站在臺階下看了上房良久。
孫媽媽道:“英姿啊,你該多謝六小姐才是。像濟安侯府這種簪纓望族,根本就不缺下人,多少人擠破頭賣身進來都不能,六小姐還給你寫文書,收你當義仆,也不知你前輩子修了什么福。”
英姿聞言,覺得很有道理,大雪地里就跪下來給云想容磕頭。
云想容受了她的禮,隨后拉她起來,幫她拍掉腿上的雪:“孫媽媽,還勞煩您待會給她找一身衣裳換,規矩也要慢慢的教導起來。”
“卿卿放心吧,我會辦妥的。”
次日清早,英姿換上了一身柳月的棉襖和云娘帶來的長比甲,衣裳雖然有些不合身,可桃紅的比甲穿在她身上,立即就讓小姑娘的臉明亮了起來。
云想容看的點頭。坐在炕沿晃悠著雙腿讓柳月幫她梳頭。
孟氏則是笑著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滿意,當然滿意。”
雖然昨晚就見過孟氏,英姿現在看到孟氏的笑容還是會咂舌,她這輩子就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她不怎么露面,還總帶著帷帽呢。
用過了早飯,一行人便離開了毛家。
英姿出門時,只默默的看了毛許氏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跟著柳月上了云想容和孟氏的馬車。
車隊向著南方駛去,云想容則在馬車里細細的問了英姿的身世。英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與毛江氏罵她時候說的差不多。
最后云想容好奇的問:“我看你功夫不錯,你是幾歲開始學起來的?”
英姿笑道:“我爹原是江湖人,后來受了傷,就回到家里種地,娶了我娘,我也不知是幾歲學的,反正有記憶起就跟爹練武,練輕功和心法。”
原來如此。
“那你如今幾歲了?”
“十歲。”
云想容、孟氏和柳月都愕然。看她的身高也就是八歲,頂多不超過九歲的樣子。原來竟是長得小。
云想容突然就平衡了,嘿嘿笑了起來,偎依在孟氏懷里:“娘,終于不光是我個子矮了。”
英姿聞言氣的撅嘴。
孟氏莞爾,被孩子們一鬧,郁結的心情都開解了不少。
英姿這時候撩了馬車的窗簾往后看:“六小姐,后頭那兩個人一直跟著不放呢。”
云想容和孟氏聞言也探身出去。
就見隊伍的后頭,遠遠地跟著一大一小兩個人,正是昨日在毛家借宿的那個中年文士和那個叫昆侖的孩子。他們身上都穿了棉襖,臉被呼吸時吐出的白霧模糊,隱約可以看得清他們的臉凍的通紅。
孟氏看到那小孩,有些心疼:“不如讓徐侍衛去問問他們到何處,咱們捎他們一段?”
孟氏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做事,下意識的會詢問女兒。
云想容搖頭:“不知根底的,還是不要多事的好。咱們都是女眷,不妥。”
孟氏一想也對,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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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4 19:43: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外公

然而一直到晚間進了興易縣城,后頭那兩人還是一直跟著。云想容也不愿理會,本來從京都到興易縣就這一條路,趕上大雪路難行,恰巧投宿在一處,次日又同路也只是巧合罷了。總不能他們走的路就不讓人走。
倒是徐侍衛,謹慎的一直小心防護,好在直到入了城,那兩人還一直遠遠地落在后面,他才放下心。
云想容是第一次來到興易縣。她難免好奇的撩起車簾往外看。
因著是冬季,日短夜長,此時街上早已經少有人走動,天色也暗淡,縣城的路沒有京都的寬,建筑也不如京都的樓肆林立。
沿著正街向前走了一陣子,車隊便轉彎向東,不多時就來到東北角處的一條僻靜的街道,左粉白院墻好似看不到頭,而遠處,好像看到了高懸的大紅燈籠。
馬車緩緩停下,被大紅燈籠照應的匾額上,“孟府”二字格外扎眼。
云想容咂舌:“剛才長長的院墻都是外公家的?”
孟氏頷首。
云想容感慨:“外公家真大!”
孟氏戴上了帷帽,英姿和柳月則是給云想容戴帽子披襖子。
“你外公家是興易縣的首富,咱們現在是在西府,再往前去就是我大伯父的府上,稱之為東府。”孟氏扶著孫媽媽的手下了馬車,回頭抱云想容下車,又道:“你外公行二,下頭還有一個妹妹,是我唯一的姑姑,你要稱呼為姑外祖母。”
“卿卿懂。”云想容頷首。
這時,門上的下人已經進院子里去回話。
李氏也下了馬車,到了孟氏跟前笑著道:“嫻姐兒,今日天色晚了,我就先回東府了,明日再來看你。”
李氏是孟大太爺的二兒媳,出了趟遠門,自然要先家去回話。況且孟氏已有七年沒有回來,見了父母還要說話,她在此處反而不方便。
孟氏就拉著李氏的手又感激了一番,目送李氏的藍布小馬車走向前方燈光處,才拉著云想容進了府門,吩咐下人帶著徐侍衛以及跟車的婆子一行去安頓,便乘上了代步用的小轎。
孫媽媽,云娘都是孟府出來的老人,故地重游,心事重重。柳月和英姿卻是孩子性情,亦步亦趨的跟在轎子旁禁不住四處張望。
柳月從侯府出來,好歹見過世面,英姿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雕廊畫棟的精致院落,低聲問柳月侯府是什么樣,柳月小聲應答著。
不多時,轎子就穿過垂花門,到了上房所在的院落門前。
孟氏摘了帷帽交給孫媽媽,牽著云想容的手走上抄手游廊。
也不知是否天氣太冷的緣故,云想容分明感覺到孟氏的手濕潤冰冷。她就用自己溫暖的小手攥著母親的指尖,希望能帶給她溫暖。
孟氏仿若不覺。
這里的每一處都是如此熟悉,她仿佛看到年幼時的自己追在姐姐的后頭,在院子里嬉戲。仿佛看到父親目光溫柔的望著坐在廊下繡花的母親。
多年過去,早已經物是人非,如今母親又病重,怕是不中用了。孟氏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
到了廊下,遠遠的就瞧見了一個身材似水缸那般粗實的矮個子婦人在廡廊下張望。
孟氏眼淚終于決堤,哽咽著喚了一聲:“姚媽媽。”
姚媽媽聞言,圓滾滾的身子竟也能健步如飛,幾步就下了臺階迎上來,“二姑奶奶!”
“姚媽媽!”孟氏摟著姚媽媽的身子落下淚來。
孫媽媽也落了淚。
云想容回頭疑惑的看著云娘。
云娘就小聲道:“姚媽媽是二太夫人的陪房。當初和孫媽媽一同當差,幾乎是看著夫人長大的。”
原來如此,云想容點頭。
抱頭痛哭了片刻,姚媽媽才和孫媽媽相互行了禮,看到孟氏身邊粉雕玉琢的云想容,抹了眼淚,“這就是云小姐吧!”
孟氏頷首。
姚媽媽自來知道云想容是侯府的千金,連忙就行禮。
云想容笑道:“姚媽媽是我母親的長輩,也就是我的長輩,冰天雪地的,切不可如此多禮。”
脆生生的童音說起話來條理分明,姚媽媽暗自贊嘆,歡喜的吩咐身后的丫鬟們給孟氏和云想容行禮,隨后進了屋。
外間地上放著小火爐,一個小丫頭正拿蒲扇扇著火,藥罐子里烏漆墨黑放著各種不認識的中藥,苦澀的味道令人窒息。
孟氏眼淚忍不住,拉著云想容就往里屋跑。
“母親!”
里屋的門簾一挑,一個三十出頭身材高挑的美貌婦人探出身來,見了孟氏,先是怔愣,眼淚旋即洶涌而出,快步迎上前,拉住孟氏的雙手:
“嫻姐兒!”
“姐姐!”孟氏望著大了自己十歲的姐姐,早已經悲傷不能自抑。
“母親可好?”
“母親正叨念你,快進來。”
孟玉靜拉著孟氏往里屋走。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留在外頭,自己跟進了內室。
繞過屏風,已經看到孟氏跪在拔步床的如意腳踏上,拉著床上五十出頭的婦人大哭:
“母親,女兒回來了,女兒不孝!”
曹氏早已經心酸不已,因病而蠟黃的臉上滿是淚痕,一雙與孟氏相似的丹鳳眼中盈著心疼:“嫻姐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孟玉靜也在站在一旁默默拭淚。
曹氏一抬頭,就看到站在屏風旁如同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云想容見曹氏終于看到了自己,送上一個甜甜的笑容,跪下就磕頭:“卿卿給外祖母請安,給姨媽請安。”
“哎呀!”孟氏連忙起身,拉過云想容給母親和姐姐介紹:“瞧我,只顧著哭。竟忘了孩子。”
曹氏激動的強撐著坐起身,“卿卿?”
云想容湊到跟前,討喜的笑著:“外祖母,我大名想容,乳名卿卿,今年六歲了。”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曹氏連連點頭,許是太過激動,咳嗽了起來,忙把頭轉向里面,吩咐道:“玉姐兒,快把孩子帶出去,免得過了病氣給她,還有,去吩咐擺飯,叫人去外院請你父親回來。”
“我知道了。”孟玉靜拉起了云想容的小手,就往外去。
云想容卻屈膝給曹氏行禮,乖巧的道:“外祖母,卿卿過會兒來看您。”
曹氏眼淚又流了下來,喜歡的點頭:“去吧,先跟你姨母去用飯。”
“是。”
到了外間,孫媽媽和云娘自然給孟玉靜行禮,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給孟玉靜磕了頭。
孟玉靜賞了孫媽媽和云娘每人二兩銀子,又打賞了柳月和英姿,就打發他們下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后。孟玉靜坐在側間的圈椅上,摟著云想容站在自己身前:“卿卿,路上來可還順利嗎?”
“順利。就是雪太大了,耽誤了行程。”
“嗯。那這次,你祖父、祖母和你父親都怎么說?”
云想容了然。
要問事情,問孩子最容易聽到實話。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二堂舅母來家后,家里人都很重視外祖母的病,預備了兩車的禮物帶來送給外祖父和外祖母,我就和母親當日趕來了。”
孟玉靜點點頭,“那你父親呢?”
云想容有些為難。父親娶了定國公之女做平妻,另起門戶的事情并非秘密。孟玉靜這么問,是想知道什么?
還不等云想容說話,外頭就有人回話:“二太爺和楚少爺回來了。”
夾板的藍色錦緞棉門簾一挑,走進一大一小兩個人。
年長那位五十出頭,身材高大,面方口闊,濃眉大眼,眼神透著精明,兩鬢已染白霜,身上的錦緞道袍是用上好的料子裁制而成,頭上的鎏金簪和手指上碩大的藍寶戒指都在彰顯他的富貴。
年少的那位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生的唇紅齒白,笑容溫和,身上是蔚藍色的直裰,更添幾份儒雅氣。
“父親。”孟玉靜起身。
“母親。”那少年走到孟玉靜身邊行禮,隨即好奇的看著云想容。
原來這就是那個因為她娘親嫁給父親就斷絕了父女關系的外祖父?看來娘親和姨母的模樣逗像外祖母,如果生成這種臉型,可不是毀了?
腹誹著,云想容規矩的行禮:“外祖父。”
“嗯。”
孟方在首位坐下,打量了云想容一眼,神色中透著一些笑意,語氣卻硬邦邦的:
“路上順利嗎?還沒吃晚飯呢吧,外頭已經在備飯了。”
明明是關心,卻硬要如此別扭的說話。
云想容一眼就看穿了這老頭的本質——刀子嘴豆腐心,紙老虎一只。
或許當年他要跟母親斷絕關系還另有隱情?
總之,到了孟家,自然要和老人家親近。
云想容就到了孟方跟前,往他腿上爬,“外公,卿卿早就餓了。”
孟方怕孩子摔倒,連忙摟著她坐好,隨手拿了桌上的桂花糕,“先吃口。”
云想容接過,笑嘻嘻的啃了起來。
孟玉靜看的目瞪口呆。
自己的爹性子冷硬,竟然對初見面的外孫女如此喜歡!也難怪,從前爹爹就喜歡嫻姐兒,如今自然喜歡卿卿。
這是好事。
孟玉靜笑了,拉著那少年道:“晏哥兒,這是你二姨母家的女孩,乳名卿卿。卿卿,他是你表哥,今年十三了,名叫楚晏。”
云想容搖晃著雙腳,乖巧的叫了聲:“晏表哥”
楚晏眉目含笑應了一聲“哎”。
孟方不自在的抱著外孫女,半晌才冷著臉高聲呵斥:“嫻丫頭呢,還不出來!”





第四十三章 招贅

如此親昵的稱呼,讓云想容感到驚訝。原本她以為娘親不肯回娘家,必然是鬧的很僵,外祖父也必然是個冷面冷血不講道理一意孤行的倔老頭,說什么也不肯收留她。如今看來,竟然與她猜想的不同。
云想容暗暗欣喜。若是外祖父家的人沒有想象中的難對付,或許她可以想法子讓娘親大歸。
只是,前提也要娘親愿意才行。
現實與夢想總有太大的差距。云想容一下子覺得泄氣。
內室門簾撩起,孟氏走了出來。
云想容發現孟氏的臉色很難看。許是外祖母與她說了什么悲感的話?
“父親。”孟氏見了孟方,頭垂的更低了。神色間有明顯的懼怕和哀怨。
孟方沉下臉來,拉長音“嗯”了一聲,眼睛看向別處。
孟氏低著頭,怯怯的道:“多年不見,父親可還好?”
“托你的福。”孟方抱著云想容站起身:“你不在家,我還沒氣死!”說著話就往外走。
孟氏面上血色一瞬間抽凈。眼淚在眼圈里打轉。
孟玉靜忙挽著妹妹的手臂,道:“父親是什么樣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不要多想。若不原諒你,此番也不會找你回來了,對不對?”
“姐姐。”孟氏強笑著抹掉眼淚。
孟方這廂已抱著云想容到了側廳,晚膳已經擺好,姚媽媽正吩咐小丫頭去請人。
見了孟方和云想容,行禮道:“二太爺請入座,老奴這就去請大姑爺回來用飯。”
“嗯。”孟方不茍言笑,卻動作輕柔的將云想容放在自己身旁的圈椅上坐好。
云想容越發肯定孟方是外冷內熱的人。
“外公不喜歡娘親和卿卿回來嗎?”柔軟的小手拉住孟方放在膝上的大手。
干燥溫暖的大手立即回握住她的,言簡意賅的道:“喜歡。”
“那外公笑笑。”
云想容笑彎了桃花眼,露出豁牙子,小模樣討喜的很,逗的孟方不禁莞爾。
孟玉靜與孟氏進了屋坐下,正看到自己的父親笑了,兩人都有些驚愕。
孟方道:“今日家宴,不講究那么些規矩,都坐吧。”又吩咐姚媽媽:“你去服侍太夫人用飯,就說這廂一切都好。”
“是。”姚媽媽笑著下去了。
孟氏和孟玉靜、楚晏依次落座。不多時,就聽見外頭有丫頭行禮問候的聲音,藍布夾板棉門簾一挑,走進一位年近不惑,中等身材,樣貌端正的男子,他身上穿著的是料子極好的靛青色松柏紋直裰,外罩黑貂絨大氅,滿身雍容氣度。
“岳父。”楚尋行禮。
“坐吧。”孟方顏色稍霽,一指孟氏:“這是你小姨子。”
孟氏起身,給楚尋行禮:“姐夫安好。”
楚尋眼睛都沒掃孟氏一眼,還禮道:“二妹妹好。”隨即在孟玉靜身旁坐下,眉目含笑,專注的望著愛妻:“母親今日可好些了?你身子見強了不曾?”
孟玉靜幸福的笑著,一一低聲做答。
孟方看了看左右。身邊只有大女兒一家,二女兒和外孫女,一桌子的菜,就只有他們幾人吃,難免覺得冷清。
“來人。”
“二太爺。”丫鬟撩簾子進屋。
“去請喻掌柜來一同用飯。”
“是。”丫鬟行禮退下。
孟玉靜和楚尋住了口,下意識的看向孟氏。
孟氏蹙眉,猶豫著道:“父親,今日是家宴,我與姐姐又在,外男入來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孟方語氣生硬,嘲諷的道:“怎么,住慣了侯府,就拿你們侯府的規矩來衡量咱們商賈之家?咱們都是粗人,沒那么多的死規訣!你和博經從小玩到大,他又不是外人。”
“可是父親,他……”
孟方眼睛一瞪,“怎么,才回來就想忤逆我?還是你要以侯夫人的身份來壓我!”
“女兒不敢。”孟氏被訓的臉色煞白,低下頭再不敢多言。
這個喻博經是什么人?
云想容沉思的瞇起眼。
不多時,外頭就有丫鬟傳話:“二太爺,喻掌柜來了。”
門簾再度撩起,走近一個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的青年來。他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細棉的直裰,外頭罩著湛藍色灰鼠風毛的大氅,進了屋,先將大氅脫下交給一旁的婢女,隨后姿態瀟灑恭敬的行禮:“二太爺安好,姑爺、兩位姑奶奶安好。”
孟方冷硬的面龐終于有了些笑意:“博經不必多禮。不過是家宴,坐吧。”
“是。”喻博經在下手位端正坐好,一雙星眸仿若不經意望向孟氏。隨即笑道:“多年不見,二姑奶奶可還好?”
孟氏神色冷漠:“托喻掌柜的福,一切安好。”
喻博經莞爾,露出編貝般潔白的牙齒,“那便好。”
孟方吩咐開飯。
云想容啃著雞翅膀,眼神在幾人身上轉動。
看來這位喻掌柜,與娘親是青梅竹馬。且外公還很喜歡這個人。想來若不是當年娘親執意要嫁給父親,這個人就是孟家的二女婿了。
用罷了飯,孟方拉著楚尋和喻博經去了外院。
云想容則是跟著母親隨孟玉靜去了曹氏屋里。
曹氏用了藥,已經熟睡。
孟氏回頭吩咐孫媽媽:“帶卿卿下去歇著吧。”
孫媽媽就要來拉云想容的手。
云想容一把抱住孟氏的腰,撒嬌的道:“不嘛,卿卿要跟娘親一起睡。”
“你這孩子。”孟氏哭笑不得:“怎么戀起我來。”平日見慣了她小大人的模樣,現在瞧著她嘟嘴撒嬌,孟氏的心都要融化了,笑著看向孟玉靜:“姐姐,不如就讓卿卿留下吧。”
孟玉靜只有一個獨子,夫君楚尋并未納妾納通房,也沒有庶子庶女,如今看著水淘玉雕般的小女孩撒嬌,哪里舍得攆她走。就讓孫媽媽下去,牽著云想容的手哄她脫了衣裳,在臨窗的暖炕內側睡下。
云想容安靜的閉上眼,不多時呼吸平穩均勻。
孟氏和孟玉靜也脫簪卸妝,穿著寢衣躺在外側,屋里只留了一盞絹燈。
孟玉靜許久才道:“嫻姐兒,母親與你說了嗎?”
“說了。”孟氏嘆氣。
孟玉靜道:“你被永昌侯冷待,外頭傳的風言風語,說你即將下堂的人不知凡幾。就連東府的人也都……嫻姐兒,父親和母親最疼惜你,你卻自己走了這條路,他們哪里能不痛心?你當初信誓旦旦,若今日過的好了尚且罷了,卻把日子過成這般。我若是你,不如下堂求去。那云咸寧若真還念及一星半點夫妻情分,就該允你大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姐姐,別說了。”孟氏聲音哽咽。
孟玉靜不聽她的,又道:“我瞧著,其實博經那人不錯。你們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且他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他歲小了你一歲,可到底在外頭歷練了這么多年,才二十三歲就做上了咱們孟家一百零八家商鋪的大掌柜。父親的意思是,你若大歸,不如就招贅了博經。將來你在咱家里頭,在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想也不會受氣。而且咱們孟家的產業,也不至于落如外人手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東府的那些人,各個眼睛冒著綠光的盯著咱們家的產業呢。可大伯父畢竟是庶子……”
“夠了。”孟氏聲音尖銳:“姐姐怎能說出這種話來?!我若大歸,卿卿怎么辦!一女不事二夫,她有個易嫁的生母,將來讓她如何抬起頭做人?且喻博經年輕輕的,就想著做上門女婿,這樣的男子哪里有什么出息!”
孟氏強忍著怒氣,又道:姐姐,你若是我的好姐姐,就從此不在提起此事。現在說這話算什么?如果云咸寧真的休了我,在談招贅之事那是順其自然。可現在我還是云咸寧的妻子,咱們卻背著他議論這等事,姐姐,你們這是在慫恿我不守婦道。”
“你,你真是榆木腦袋!”孟玉靜推了妹妹的腦袋一下,半撐起身子道:“那云咸寧是什么好東西?當初為了求娶你,與父親怎么發毒誓的?可后來呢?在天仙般的玉人兒,到了枕邊不過兩載就恩斷情絕了。你為她守個什么勁兒!”
“我睡了!”孟氏翻了個身摟住云想容,閉上眼不去聽孟玉靜的話。眼淚止不住的淌下,濕了枕頭。
孟玉靜看著妹妹,許久才嘆了口氣:“罷了,先睡吧,此事須得從長計議。那云咸寧不放你,也無法。”說著打了個呵欠,睡下了。
云想容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其中還有這個緣故!
如果孟家的算計被父親知道,母親可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商賈之家,又無男丁,不想財富外流,外公希望找個女婿入贅,且這人還是能力非凡又信得過的青年,的確情有可原。
其實與在侯府中掙扎比起來,母親大歸,不論是否招贅,都是見好事,起碼能留住她的性命。她往后遇到喜歡的人再嫁,或許還能幸福。
云想容不在乎自己將來好不好說親,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她在乎的是孟氏的幸福。
可現在,孟氏堅決不同意。
最要緊的,父親那個人,又哪里是會放母親另嫁的?他的性子,自己不要的東西,燒了扔了,也不會給人。更何況是發妻?
云想容一夜都沒有睡好。
次日清晨,去找外公學著打了一趟五禽戲,正待要吃早點時,外頭的下人就急忙來回:
“二太爺,二太爺!永昌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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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禽獸

孟方聞言,臉陰沉下來,“讓二姑奶奶去迎,就說我病了,不便見客。[`小說`]”
“這……”下人原本還想勸,畢竟永昌侯難得登門一次,又是二太爺的女婿,做什么要鬧的如此僵,東府那邊的人得了信兒,可是急忙要趕來呢,自家太爺卻是不在意。
可一看孟方的臉色,那人就住了口,連忙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隨著孟方進了屋。貼身服侍的小廝送了溫水伺候孟方洗臉,英姿和柳月也拿了溫水洗過的帕子要給云想容洗。
云想容笑著躲開,先問孟方:“外公,你這里有勻面的雪顏膏嗎。”
孟方一愣,扔下擦臉的軟帕笑道:“外公大男人家的不用這個。”
“那我不要洗臉。”云想容指著自己白皙柔嫩的臉頰:“娘親說洗了臉不擦雪顏膏,會皴的。”
英姿就下意識的掐了掐自己的臉。
柳月贊同,重重的點頭。
孟方哈哈大笑起來,方正的臉上是第一次出現如此爽朗的笑意,讓云想容覺得,其實外公從前或許也是愛笑的。
孟方吩咐了人將早飯擺來。
云想容就湊合到他身邊坐了,一副準備開飯的期待模樣。
孟方奇道:“你父親來了,你不去迎嗎?”
云想容眨眼:“娘親不是去了嗎,而且東府的太爺和老爺們一定也都去了。我去湊個什么熱鬧。要請安,待會兒他來時再請也不遲。”
相處一日,孟方就發現外孫女特別不同,如今聽她這么說,正對了自己的脾氣,又新奇六歲的孩子頭腦如此清楚,知道他不出去云咸寧自會進來的道理。哈哈大笑起來:“對,咱不去,他若誠心自然會來。”給云想容夾了個水晶餃子,“先吃飯。”
云想容小手拿著筷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夾起餃子咬了一口,卻立時捂著嘴,面色痛苦。
孟方嚇的不輕:“怎么了?怎么了?”
餃子吐出來,隨著掉下的還有一顆沾了些血的門牙,“外公,牙掉了。”
孩子小臉煞白。口中帶血,漆黑純凈的大眼霧蒙蒙的,看的孟方心疼不已。把云想容抱到膝上坐,吩咐人去端淡鹽水來給她漱口,又叫英姿拿著牙齒扔在高的地方去。這才搖晃著云想容笨拙生硬的哄道:“不怕不怕,牙齒還會再長出來的,小乖乖不怕。”
云想容有些好笑。更多的是窩心,就乖巧的抿著嘴笑著:“卿卿不怕,就是變丑了。”
孟方見狀哈哈大笑:“來人,給小姐盛粥來。”
一旁的英姿就將早就盛好晾溫的粥端上,孟方接過,竟親自拿了調羹喂云想容吃娶個天師做老婆。還哄著她吃各樣小菜。
云想容前世沒見過外公外婆,今生有了享受如此疼愛的機會,自然樂意。間或送上一個乖巧感激的笑容。
祖孫倆正吃的開心,外頭的下人就來回話:“二太爺,永昌侯就在院外,說要求見岳父大人。”
孟方手上動作不停,像是沒聽見下人回話似的。又喂云想容吃了一口粥,半晌方道:“請進來吧。”
“就。就在這?”下人腦門子冒汗。永昌侯何等人物,二太爺不出去親自迎接也就罷了,要煩勞人親自來見。親自來見也就罷了,還不請到花廳里看茶,竟然要人家來偏廳看太爺吃飯?
太爺莫不是瘋了!
孟方瞇起眼:“你越發會做事了,竟然想著指點起我來。”
“奴才不敢。”下人躬著身子退下了。
不多時,廡廊下傳來云敖清越的聲音:“岳父大人,小婿前來拜見。”
孟方又夾了菜放在湯匙上喂云想容吃了一口,拿帕子沾沾她嘴角上的油,沉聲道:“是老夫的女婿,不是永昌侯?”
云敖的聲音含笑:“是,岳父。”
“那就進來吧。”
外間傳來腳步聲和下人問候的聲音。
云想容努力繃著臉才憋住了笑。外公當真是好樣的,竟將她父親那樣的人也拿捏的住!
不多時,身著月白色錦袍,頭戴白玉簪面若玉琢的云敖走了進來,見孟方正給云想容喂飯,云想容還乖巧的坐在外公腿上,眨巴著大眼睛好奇的看他,云敖頗為錯愕。隨即莞爾:
“見過岳父大人。”規矩的行禮。
“嗯。吃過早飯了沒有?”
“還沒有。”
“那坐下一起吃點,去,給二姑爺拿碗筷來。”
下人應是退下了。
云敖在下手位坐下,笑道:“多謝岳父。”隨后問云想容:“小淘氣,你怎么在你外公這里?”語氣親昵的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四年,仿佛云想容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疼寵著到如今的。
云想容心里升起一股無名火,笑容卻很乖巧:“外公待我好,我喜歡外公,就要常常跟著外公了。”
孟方聽得心里熨帖,將最后一口粥喂給她吃了,拿帕子給她擦嘴,“吃飽了嗎?”
“吃飽了。”
孟方就放她下地:“吃飽了就去找你外婆吧,讓你姨母給你洗臉,拿雪顏膏給你搽。”
“知道了。”
云想容送上一個甜笑,給孟方和云敖都行過禮,就在英姿和柳月的服侍下披上了大氅帶上兔毛棉帽。
云敖一直感興趣的看著女兒,目送她出門,發現她臨出門前,回頭極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讓他莫名的想起小時候和大哥出去玩闖了禍,父親要他去時,大哥那種“自求多福”的眼神。
太有趣了!云敖笑了起來。
云想容離開偏廳,并未馬上離開,而是揮揮手攆走了廊下的下人,明目張膽的聽窗根重生之害人不淺。
下人們想說話,云想容一瞪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孟府的下人,連同云敖的長隨康學文。也都知道這對翁婿說話他們不該多聽。只是六小姐在這里……
想出聲讓云想容走,怕打擾了屋里的人,云想容是小姐,又不能動手抱著她離開,下人們就都無奈的由著她了。
屋里,孟方語帶笑意:“咸寧,你也覺得卿卿可愛的緊?”
“是,聰明伶俐,甚是討喜。”云敖順著他的話來說。
孟方立即變了顏色,一掌拍在八仙桌上。震的杯盤碗碟叮呤當啷。
“既喜歡,你竟還舍得扔下她不要?云咸寧,我看你根本不記得當初怎么發誓求娶了嫻姐兒!這些年你對得起他們母女嗎!”
云敖面上仍舊掛著淡淡的笑。笑容已不達眼底。
廊下的云想容暗叫了一聲好。外公雖是商人,卻只見商人的精明,不見鉆營。他為了女兒,可以不畏強權,皇上的拜把子兄弟他能說罵就罵。這樣的父親。哪里是會舍女兒不顧的?想來這么多年母親不回來,多有自己的緣故。
云想容便繼續聽著,就聽云敖平靜的道:“岳父,你我同為男人,自然明白男人建功立業何等重要。”
“所以你就辜負嫻姐兒?”
“小婿何曾辜負她?她仍舊是我的發妻。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平常,岳父大人不是也有侍妾。何苦來強求小婿不要有?”
云敖怒極反笑:“我是有妾,可我不會做寵妾滅妻的事。”
“小婿也沒有做,定國公之女乃皇上賜婚的平妻。兩頭大而已。這些年,我對嫻靜的保護已經很多。”
“你!!”孟方氣的胸口疼,“保護?就是冰著她,讓人背后都戳她的脊梁桿子,說她馬山要被休棄了!就是讓她那么一個面和心軟的人呆在吃人的宅子里!就是讓她一個人苦苦守著燈一夜夜?就是讓她們母女受人欺凌。讓卿卿養成早熟的性子!”
孟方手指快戳到云敖鼻尖:“云咸寧,你當初如何答應下我的?如今你還有臉在我面前說對他們保護?”
云敖道:“岳父。你若是我,也未必會做的比我好。”
“那你就放了她大歸吧。”孟方坐下來,道:“嫻姐兒如今花信年華,不值得為了一個不懂得珍惜她的男子守一生。你放她歸家,我自會養著她一輩子。也免得叫你那平妻整日別扭,你也不必再‘費心保護’嫻姐兒,給她自由,也算你們夫妻情分一場,不辜負當年的海誓山盟。”
云敖毫不意外的道:“岳父,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座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在維護我女兒的幸福!”
“嫻靜雖不與我住在一處,但在濟安侯府衣食無憂,生活安逸平和,只需帶著卿卿而已,何來不幸福!”
“守活寡也是幸福?云咸寧,你那臉皮到底有多厚!”
云敖仍舊笑著,半晌站起身來,道:“岳父大人要清楚,今日你可以肆意謾罵于我,皆因為我敬你是我的岳父。他日你不是我岳父了,可就不能夠了。嫻靜是我的發妻,是我長女的母親,我們如今生活和諧的很,岳父卻逼著我放她大歸,莫不是還安了別的心?”
孟方被云敖氣的臉色鐵青,不等說話,云敖又道:
“岳父那么疼卿卿,你有沒有想過,若嫻靜大歸,我云家定不會允準她帶了孩子離開,卿卿就沒有了生母在身旁教導,將來如何說親世界級情人!”
“你強詞奪理!”
“強詞奪理的是你!嫻靜是我發妻,我不曾休棄,任何人說什么都不作數。我對她感情如一,只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暫且分開,早晚有團聚的一日,留在我身邊,她榮華富貴一生無憂,她是侯夫人,而不是下堂妻,咱們兩個,到底是誰為她好?”
云敖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岳父心里打的什么盤算,招贅一事你若做得,我就有法子讓孟家產業蕩然無存。嫻姐兒是我妻一日,除非她死,我絕不會放她大歸,來做你招贅用的棋子!”
云敖說罷甩袖子離開。
撩了棉簾子出來,卻看到站在廊下,戴著白兔毛暖帽,臉頰粉撲撲的女兒。那雙與他相似的眼中,盈滿了水霧,小嘴倔強的抿著。不肯落淚。
“卿卿……”
孟方也走了出來,見云想容還在,下人卻躲到了院門前,想來方才他們一番對話都被云想容聽的清楚,未免大怒:
“你們都做什么吃的!姑娘就這么大冷天里凍著,你們不管!”
云敖的長隨康學文為難的上前來:“侯爺,是六小姐她吩咐下人們都退開。”
云敖仍舊看著云想容,一抬手阻止了康學文的話。
云想容則是眨了眨眼,將眼淚憋了回去,給云敖和孟方行了禮:“外公。父親,卿卿告退。”隨即帶著柳月和英姿離開了。
云敖轉身,給孟方行禮。語氣又恢復了溫和:“岳父大人,小婿還要去探望岳母,就不多留了。”
孟方也是一派溫和,拍了拍云敖的肩膀:“去吧,待會兒前廳擺宴。全家人一同吃頓飯。”
“是,小婿先行告退。”云敖掛著如沐春風一般的笑容,帶著常隨離開了。
孟方則是看著清冷的院子半晌,才回到屋里無力的坐下,頭疼的揉著太陽穴閉上眼。
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柳月進了垂花門,緩緩往上房方向走去。緊抿著嘴唇。臉色極難看。
她只覺得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憋悶的喘不過氣來。
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
孟方疼愛女兒或許不假。但是顯然他打定了主意,要讓女兒大歸,然后不顧她的意愿強行為她安排招婿。那么對女兒的疼愛,就變成了利用。
云敖或許也對妻子有感情。可他只想著自己的功名利祿,還覺得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在他眼里,妻子只是個喜歡的玩意。用舊了不扔,留在柜子里放著就是對她的好,卻不當她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兩個男人,都是為了自己。一個為了產業有所繼承。一個為了名聲好聽——畢竟,發妻下堂而去,會對云敖造成不小的影響,朝堂中議論紛紛,難免毀他清名。
可是,他們哪里有人為娘親想過?
娘親不是工具,不是玩偶,是活生生的人啊!
一個逼著娘親下堂。一個又不放手。這是不給娘親留活路……
云想容的雙手開始發麻,嘴角也有些麻了金釵布裙。她熟悉這種感覺。她先天不足,有心疾,這么久以來一直小心保護,情緒也未曾大起大落,沒有發作過。如今卻是發作了。
云想容在旁邊一處小花園中的暖閣,找了個鋪著厚實棉墊的圈椅坐下。暖閣沒有燒火,屋里冷得很。她垂眸疲憊的吩咐:“柳月留下陪我,英姿,使輕功去上院,悄悄地找大夫給我拿治心悸的藥來,最好有藥丸。千萬不要讓我母親他們知道了。”
英姿和柳月這才發現云想容臉色不對,嘴唇也有些青紫。柳月嚇得快要哭了,英姿連忙應是,飄身飛掠出了暖閣。
“卿卿,你沒事吧?”柳月不敢亂動,只把云想容的鞋襪脫了,把她冰涼的雙腳塞進自己衣服里,讓她踩著自己的肚子取暖。
云想容搖頭,閉著眼平靜心情。強迫自己不去想剛才聽到的對話,不去想母親的艱難。
不怕,她不怕。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父親和外公都不能全心依靠,但還可以利用。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要對她好,對娘親好的。即便那些人不曾有真心疼惜和完全付出,至少還可以有共同利益。
她只要動腦筋,找到那個共同的利益就是了。
云想容這樣想著,果然覺得心頭那種緊張壓迫之感散去了不少。
暖閣的格扇咣當一聲被推開,隨即桃紅色的影子轉瞬就站在了跟前,英姿氣喘吁吁的拿了個小瓷瓶,“小姐,你快吃了這個,這個是保心丹,我從大夫那里要來的。”
云想容倒了一顆藥丸含在舌下,一股苦澀冰涼的味道從口中蔓延開來。英姿也拉著她的手為她按摩發麻的手指。和柳月一同仔細的看觀察她的臉色。
過了片刻,云想容就覺得好多了。但出了一身的冷汗,濕透了里衣。力氣也像被掏空了似的。
云想容站起身,活動雙手,道:“今日的事,包括在我外公那里聽到的話,都不準透露給我母親一個字。”
“是。”英姿和柳月一同應是。
英姿擔憂的道:“你這樣也不行啊,才幾歲,就有這么個毛病。趕明兒跟我一起練早功吧。”
“也好。”云想容也覺得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今生怎么也要鍛煉出個好身體,否則哪里還有精力做別的事情。
“那個藥的事情,大夫不會說出去吧?”
“應該不會。大夫瞧著我眼生,我就說我是外院的下人,有老人犯了心悸的毛病,奉了姑爺的吩咐來取藥。”
“你還真會變法兒。就不怕大夫去問起來?”
“怕什么,才來的那位姑爺位高權重的,大夫敢去問?”英姿抱著肩膀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云想容和柳月都噗嗤笑了起來,慢慢回了原本安排她與孟氏住的廂房,將身上汗濕的里衣都換了,姚媽媽就到了門前笑道:“云姑娘,永昌侯來了,正在前廳說話,姑奶奶讓您快過去呢。”
云想容系帶子的手停了一下:“知道了。”又問:“都有誰在?”
“有兩位姑奶奶,東府的太夫人和兩位夫人……”姚媽媽如數家珍。
云想容打斷了她的話:“我外公、姨爹和喻掌柜呢?”
姚媽媽一愣,“都在,姑娘快些去吧。”說著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抿了唇。父親應該已經才想到外公有招婿的心,那他是否知道喻博經就是外公心中的不二人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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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6 23:22: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挑撥

云想容整理完畢,心思沉重的離開廂房,并未先去前廳,而是帶著英姿和柳月,悄悄地到了內室去看了曹氏。
曹氏躺在床上,瞇著眼望著帳子上的百子千孫繡樣,神色萎靡倦怠,目光迷離。她身旁只有姚媽媽,正坐在床邊的交杌上做針線。地當中燒著炭盆,屋里空氣悶熱混濁,混雜著濃重的苦藥味,讓人窒息。
云想容心里難受,半晌才輕喚了聲:“外婆。”
曹氏回過神,看到屏風旁邊的云想容,笑了一下。
姚媽媽將膝上的針線簸箕挪開,圓滾滾的身子好容易才站起來,笑著道:“云姑娘來啦,用過早飯了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笑著摘下兔毛帽子,到拔步床前跪坐在如意垛上:“外婆,我又掉了一顆牙。”指著自己的豁牙子,用嘴巴喘氣還漏風。
曹氏笑了起來。因病而蠟黃枯瘦的臉上倦意難掩,“好孩子,快去玩去吧,別在外婆這里過了病氣。”
“不怕的,外婆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您只管養好身子,不要擔憂。”
曹氏笑著頷首,摸了摸云想容的頭,特意撩起她的劉海看了看她的額頭,見沒有任何痕跡,這才放下心。
“你爹爹也來了,你也該去見見,你母親和你姨媽都在外頭呢。”
云想容笑著點頭:“卿卿這就去,外婆好生將養著,我待會再來看您。”
“好孩子,去吧。”
曹氏目送云想容起身端正的給她行禮。然后帶著兩個婢女離開了,眼淚再一次盈滿了眼眶。
“淑娟。我當真是悔啊。”曹氏閉著眼,眼淚滑入枕面。哽咽道:“聽孫媽媽說了那事,我當真悔不當初,怎么就心軟答應了嫻姐兒的請求。她年輕不經事,我難道也不經事嗎?放任他嫁給了云咸寧,怎知道,她那般溫婉賢淑的人,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說到底,都是云咸寧逼的啊!”
“太夫人,切不可再落淚了。”姚媽媽勸說著。自己卻掉了眼淚:“您好歹仔細著自己的身子,姑奶奶走到今日這一步,退是退不回去了,怎么也要想開些。您保重自己,只有好了起來,才能幫著姑奶奶想法子不是?”
曹氏哽咽著將臉別到內側,“只恨咱們人微言輕,動不得永昌侯分毫,否則我定大嘴巴抽他!糟蹋我的女兒天仙似的玉人兒。跟了他那種白眼狼。”沉默了片刻,又道:“好在卿卿性子不像她的爹……唯獨那雙眼睛與云咸寧像極了,我卻討厭不起來。”
“太夫人說的哪里話,云姑娘身上流的可是姑奶奶的血。自然就有您與太爺的血脈啊,您沒見她,從未見過您。卻與您極親熱。”
“那倒是。”曹氏擦了眼淚,隨即正色道:“你讓抱琴去前頭打探著。等完事了回來回我。”
“哎,太夫人何苦如此。大夫讓您多休息,切勿勞心勞神的,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還是省些事罷!”
“嫻丫頭如此柔弱,我哪里放得下心,快叫抱琴去吧。”
姚媽媽無奈的嘆息,頷首應是,出去吩咐大丫鬟抱琴下去了。
云想容這廂已經到了前廳,站在了云敖與孟氏的身邊。
大廳里孟方端坐在首位,與他并坐的是位年近七旬身材干瘦駝背的老人,他長了一張與孟方相似的方臉,坐著圈椅尚且要雙手交疊的拄著紅木的手杖,白胡子倔強的撅著,不消說,云想容就知道他就是東府的大太爺孟浩。他身旁那富態的老太太,便是大太夫人葉氏。
這兩人云想容都不喜歡,因為他們目光時而望著云敖,都有些諂媚巴結之意。
更合論他們的兒子,東府大老爺孟元祥和夫人曲氏,以及大少爺孟旰和大少奶奶顧氏,都與大老太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表情。
倒是二老爺孟元智和李氏表情親切柔和的多。云想容自來知道母親與李氏這個堂嫂親近,如今見了孟元智一家,覺得他們是東府的異類,就對他們一家印象好些。
“二姑爺朝政繁忙,難得歸家來一趟,老夫特地吩咐人預備了酒宴,還望二姑爺賞臉。”
“大伯父多禮了。”云敖笑著道:“岳母大人還在病中,也不便太過鋪張,想眾位也都沒有心情歡樂,不如等御醫給岳母診治過后,病情緩和了,咱們再慶祝不遲。”
云敖自來知道孟家東西兩府暗地里的斗爭,大太爺手中把握著孟家生意股份的一成還不知饜足,看著二太爺膝下無子,一直在謀劃算計。
云敖不喜岳父,可也不會讓外人得逞。
一番話連削帶打,說的大太爺無話應對,若再強請,反倒顯得他不在意曹氏的病情,就接著云敖給的臺階下來,轉而到:“還請了御醫?”回頭笑望著孟方:“想來弟妹也應該無礙了。”
孟方微笑頷首。
孟玉靜心情復雜的看了看妹妹。只見孟氏面若桃花,似春風拂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下無奈的嘆了口氣,剛嘆息一聲,手就被夫婿楚尋關切的拍了拍。
孟玉靜心里熨帖,可仍舊愁眉不展。家族的事她拋不開手,看云敖如此作為,分明是做樣子來的,哪里有妹妹那樣傻的人,人家給個好臉就一根筋的歡喜起來?若是她,她可不會依云咸寧。
云想容就站在孟玉靜的對面,所以將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到今早為止,她還存著對外公的親近之心,如今也因為個人立場不同而減少了一些。滿屋子的人,各懷鬼胎,仿佛都要化作虎狼猛獸撲上來。
如果不小心些,娘親不知不覺就會被吞食入腹,被嚼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她該怎么辦?
“……想必云姑娘也特別精通了‘
云想容正愣神,身字被英姿卿卿的一推回過神來,抬頭看向說話的大夫人曲氏。
什么精通?云想容根本就沒聽她在說什么。
柳月湊在她耳邊道:“她說聽說濟安侯夫人飽讀詩書,尤其愛好寫字,想必你也精通。”
明知道父親與老夫人不和,且娘親還住在婆婆家,與夫君分局兩府,她還故意當眾揭短,什么意思!
“大堂舅母說笑了,學無止境,更合論寫字一門學問,就連誠懸生匡大儒都不敢說自己精通,我才多大?可不敢造次。”
“哎呦,哪里的話。”曲氏笑著道:“誰不知道云姑娘小小年紀就寫了一手好字?二叔父可是整日都在夸你呢。要說咱們孟家,字寫的最好的就是喻掌柜了。云姑娘往后住著,可多與他學習學習。”
聽聞兒媳這樣說,大太夫人也道:“是啊,博經的字沒幾個人及得過。”看著孟氏:“我還記得嫻姐兒小時候整日與博經在一處練字呢,嫻姐兒也寫了手好字。”
云想容咬著下唇,這對婆媳不安好心,在父親面前屢次提起喻博經,話里有話!
孟氏卻無所查,道:“大伯母過獎了,我不過沒做睜眼瞎罷了。倒是卿卿的字,是由匡大儒的門生蔣先生親傳的。老侯爺生辰當日,卿卿還寫了副百壽屏風……”提起女兒,孟氏就驕傲,話難免多了起來。
云想容扶額。
娘親是真不做他想,所以并未察覺東府那些人的敵意。但是他們分明是要暗示云敖什么!
孟氏這樣一夸贊,大太夫人和曲氏就都煽風點火的讓喻博經進來,與云想容一同寫字來比較比較。
孟氏這時才覺得事情不太對,無措的看著云敖。
云想容心下無奈,面上冷淡,當即端出傲慢的架子來:“堂舅母說笑了,卿卿雖年幼,到底也是侯府小姐,就算再不濟,也不會與個下人比寫字,況且那位喻掌柜還是外男。且做事也忙,孟家雖為主子,斷不好將人擺布隨叫隨到,連與小女娃比寫字這種事情也說出口。他勝了,勝之不武,他敗了,堂舅母可還要不要他在孟家留下去?堂舅母若喜歡,自己與他比去,我可不寫。”說著生氣的一癟嘴,把頭轉開,明擺著她不是好相與的。
曲氏被云想容一番大道理說的再不好多言,尷尬的臉色通紅。
沉默良久的孟方深深看了外孫女一眼,道:“待會兒就擺宴了,寫字就改日吧。”
孟氏松了口氣。眼角余光望著云敖,希望他并未察覺異狀才好。
眼瞧著到了吃飯的時間,下人來請眾位主子移駕去側廳。云想容原本落在后頭,云敖卻故意慢了一步,主動拉她的小手。
云想容因想著今早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心中氣著,冷著臉抽回了手自行走在前頭。
云敖被女兒拒絕了,半晌都沒回過神,女兒越是如此與他較勁,他就越覺得她可愛有趣,大步上前將云想容抱了起來,讓他坐著自己的臂彎。
“呀,爹爹!”
云想容突然被抱起來,嚇得一縮脖子,急忙摟住他脖頸。
眾人都回過頭來,卻看到孟氏一臉幸福的跟在抱著孩子的夫婿身旁。
孟方氣的冷下臉。
云想容則有一些恍惚,她曾經,看著爹爹抱著云明珠笑的那樣開懷,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接近討好他,可他總不為所動。小時候,爹不抱她,不管她,長大后,也就再不作妄想了。
如今,她卻坐在父親的臂彎上,看的比平日都要高,都要遠。
云想容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那般,臉色也憂郁起來。(。。)





第四十六章
抱琴這廂回了曹氏屋里,在床前垂首稟道:
“……喻掌柜才同二太爺進屋,就叫二姑爺請出去了。說是家宴不見外客,一點臉面都沒給留……東府大夫人還要將云姑娘一軍,偏要云姑娘寫字與喻掌柜比拼,被云姑娘幾句話噎回去,奴婢都想不到云姑娘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聰明伶俐。這會子眾位主子一道偏廳用飯去了,說是待會兒要請御醫來給您診治。”
曹氏擺擺手。
抱琴行禮退去了。
姚媽媽最是了解曹氏的性子,待到抱琴出去,就到床邊輕手輕腳的為她掖了掖被子,“夫人且放寬心,二姑爺位高權重,就那個性子,到未必真的是對喻掌柜有什么偏見。”
“不,云咸寧的腦子可不白給,他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孟家與喻家的交情,打從博經爺爺那一輩起,連同他父親,三代人都是咱們孟家的大掌柜,他更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與我自己養的差不多少。云咸寧恐怕已經察覺了。”曹氏搖著頭,“都是東府那些人!”
“太夫人?”
“他們故意在云咸寧面前提起博經,就是要讓云咸寧注意到這個人!”曹氏冷笑:“為了爭家產,他們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東府大太爺生了兩個男丁,男丁又生了男孫,子孫興旺,偏生只能占有孟家一成的股份,哪里會甘心?
姚媽媽變了顏色:“難道東府的人發現了二太爺有招婿的心思?”
“那也未必。他們只是防范罷了。即便沒有這回事,能給咱們添亂他們也舒坦。”
曹氏掩口咳嗽了幾聲,心里仿佛更堵了,“你去請二太爺回來,就說我有事與他商議。讓他快著些。”
“我知道了,這就去。”姚媽媽扶著曹氏躺好:“您先小憩片刻。我去去就來。”
“嗯。”
曹氏疲憊的閉上眼。養精蓄銳。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孟方回了內室。方輕腳步走到床畔的交杌坐下。
曹氏像是聽到了孟方的聲音,緩緩張開眼:“回來了?”
“嗯,你可好些了?”
“老樣子,老爺,妾身怕是不中用了。”曹氏虛弱的笑著,撐著雙臂要坐起身。
孟方忙扶著她,體貼的在她背后墊了兩個柔軟的迎枕。
“你不要胡思亂想,大夫說了,你素日只不過肝腎陰虛。這一次是偶染風寒,吃幾貼藥將養些日子自然好了,你呀。平日就是憂心太重,惦記了玉姐又惦記嫻姐兒,你只顧著照看好自己,看身子還不好?”
“老爺說的輕巧,我只養了這兩個丫頭如何能丟下手不管。玉姐兒還好。大姑爺對她全心全意,她雖身子弱了些,可也不遭罪。我只疼惜嫻姐兒。”曹氏的語氣中就帶了一些埋怨:“嫻姐兒自小就那個脾氣,外強中干的性子,就算心里再怕再苦也要裝出強悍的樣子來。當初你說不認她,就算是氣話。她也會記著,哎,七年不回來。她也是跟咱們要了口志氣。”
提起此事孟方就更加生氣:“跟咱們要什么志氣 “正事。妾身知道老爺疼惜嫻姐兒。所以妾身今日是有一事相求。”曹氏的眼中含了水霧:“老爺,妾身服侍了您這么些年,也沒為您誕下個男丁,妾身有愧于心,原本是不好與您開口的……”
“碧霞。你我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做什么?”孟方起身坐到床畔。握住了曹氏的手:“你有什么就與我說,我盡力去為你周全。你就放寬了心養身子,還要多陪著我蹬騰幾年才行啊。”
曹氏抿著唇笑,雖年華老去,容色也被病痛折磨的不再,可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仍舊叫孟方回想起她年輕時的模樣。
孟方禁不住抬起手來用拇指抹掉她臉上的淚。
曹氏嘆道:“沅汀,我知你心中的苦悶。爹將偌大的產業傳給了你,你身為孟家唯一的嫡子,必須要將孟家發揚光大。我也知道,若是東府的那些人心術正些,不是那樣鼠目寸光,你也不會這樣獨霸著產業不放手,你是怕孟家交給他們從此敗落,對不住爹的囑托,并非全因為大哥是庶子。”
孟方動容的頷首,“你最懂我。”
“博經那孩子我也喜歡的緊。你想招他入贅,將來與嫻姐兒的孩子還姓孟,生意上有他的指點教導,孟家也不會敗落。可嫻姐兒那孩子倔強的很,她未必肯聽從。”
“不聽?我就是綁也要將她綁回來!”
曹氏聽的著急,又咳嗽了起來,孟方忙輕拍著她的背,拿了參湯來給她潤嗓子。
曹氏許久才順過氣,道:“妾身就是想求老爺,不要逼嫻姐兒。我養的閨女,我了解,她認死扣,若是逼急了,我怕她做出傻事來。退一步想,不能招婿,還可以將產業傳給咱們外孫啊!”曹氏拉著孟方的手,又道:“爹將孟家交給你,是不想讓你毀了祖輩的努力成果,可不是要你守著死理逼死孩子啊。”
孟方滿心的不贊同,卻不好讓病中的曹氏在多操心,只道:“你說的我都了解了。你身子不好,就快歇著,不要在多想了。”
他這般那話支吾,曹氏就知道他不贊同,她越發擔心起孟氏來。
“嫻姐兒不容易妥協的,老爺,您……”
“此事我心里有數,會辦妥當的。你快歇著吧。”
曹氏無奈的閉上眼,急的又是咳嗽。
孟方見她臉色也變了,忙吩咐屋外的抱琴:“快去請御醫來。”
云想容這會子正在廂房里練字。許多難題一時半刻解不開,她也不愿自己去鉆牛角尖兒,況且字一日不練就會退步,她不愿荒廢,自己寫字的同時,又教柳月和英姿也認幾個字。
屋里安靜的很,所以外頭的嘈雜聲就顯得極為動人心。
云想容道:“柳月去看看怎么了。”
柳月應聲去了,不多時回來道:“才剛二太爺叫人去請了御醫來給二太夫人瞧病。”
“是嗎,那我們去看看。”云想容草草收了筆,披了件襖子出門去。
才到廡廊下,還未等下臺階,就見外頭有個小丫鬟急匆匆跑進了上院,見姚媽媽正在院子當中。連忙道:“姚媽媽,二姑奶奶呢!”
“什么事兒?火燎腚了似的。”
“京都永昌侯府的邱夫人派了人來,要求見二姑奶奶 “那不是?!”姚媽媽臉色變了,“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個穿金戴銀的媳婦子,還領著一些個人,趕著車。”
“先請到前廳,我這就去告訴二姑奶奶,快去吧!”
“哎!”小丫頭領命下去了。
云想容見姚媽媽圓滾滾的身子像個球一個樣就要飛快的趕到里頭去,忙攔了下來。
“姚媽媽。”
“云姑娘?”姚媽媽笑著道:“老奴這會子正有事呢,姑娘有何吩咐?”語氣有些焦急。
“外婆瞧病,我娘親和爹爹都必然要守在一旁,京都來的人我去見就是了。”
見姚媽媽還有些猶豫,笑道:“我與那邊的人也熟悉,你且先別打擾了我娘和外婆,讓她安心瞧病,幾個下人而已,我去就是。”
姚媽媽有些猶豫。可即便是六歲,云想容也是主子。且她說的不無道理。曹氏的心病都在孟氏身上,若是聽說那位平妻派人來找二姑奶奶,定要懸心的,還如何治病?
“那……”
“姚媽媽若不放心,可隨我去。若外公他們問起來,你大可如實作答,就說是我要為長輩們分憂自行要去,你也沒轍。”
“哎,那老奴隨姑娘走一趟。”姚媽媽頷首,就跟著云想容往前廳去。
前廳中,康孫氏正坐在側坐上,隨意的瞧著屋里頭的擺設裝潢,心里暗暗咂舌孟家的財力。瞧瞧那紅寶石的發財樹,還有博古架上擦拭錚亮的古董,竟不與侯府相差多少。
不過再有錢,也是商賈。
康孫氏的腰桿挺的更直。又開始胡思亂想。
她當家的定然是跟著侯爺來了,說不定待會兒能見到……
“云姑娘。”
格扇外傳來丫鬟的問候聲,隨即藍色的夾板棉簾撩起,云想容在前,一個胖胖的婆子在后,后頭還跟著兩個眼生的丫頭,四個人一同走了進來。
康孫氏看到云想容,就禁不住怒火中燒。
“原來是康媽媽。”云想容笑著與她擦肩而過,在首位坐定:“幾日不見,康媽媽身上的燙傷可大好了?”
康孫氏嘴角抽了抽:“托六小姐的福,都大好了。孟夫人……”
“外祖母正在病中,我娘親和爹爹都在床前侍疾,不便前來。康媽媽有什么事情與我說就是。”
康孫氏傻眼。她預備好的一應說辭都是給孟氏的,孟氏又不出來,算是怎么回事?!回頭邱夫人怪罪起來當如何是好!
她沉默不語的功夫,丫鬟上了茶。
看到丫鬟端著茶盤,康孫氏下意識往后退。
云想容瞧得禁不住笑,頗有大將風度的道:“康媽媽特地前來,可是有事?”
康孫氏無法,又不能強迫叫侯爺和孟氏出來,只能道:“是這樣的,邱夫人聽聞孟家老夫人病了,特地吩咐奴婢帶了上好的藥材來,還有,八少爺出了痘,邱夫人請侯爺速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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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用計

云想容冷笑。
她分明記得云博宜前世是六歲出的水痘,還在臉上留了些小坑洼,怎么今生這樣的巧,父親前腳來探望岳母,沒過兩個時辰邱翦苓的人就到了。
云敖出門喜歡騎馬,所以他們一路趕來速度要快些。康孫氏一行是趕車來,自來就慢一些,加上她對邱翦苓的了解,他們若不是前后腳出的門,她將頭摘了給那毒婦當球踢!
云想容關切的問:“八弟弟不打緊吧?是幾時的事?”
康孫氏并不認為云想容一個孩子懂得什么是出痘,有些不耐煩的道:“此事還需得與侯爺商議。六小姐還是速速請侯爺出來吧。”
“我從不知,永昌侯府里的規矩是教下人違抗主命,且對主子不敬的。”云想容小手摩挲著白瓷青花鯉魚戲蓮的蓋碗。
如此一說,明擺著在質疑邱翦苓掌管內宅的能力。
康孫氏低頭腹誹云想容是妖精,口中不耐煩的回道:“今兒一早就發作了,邱夫人焦急的很,特派了老奴來。”
云想容瞇起明亮的桃花眼,緩緩端了茶。
姚媽媽見云想容端茶送客,心里暗爽,向前去送,諷道:“這位媽媽莫不是學過仙法,今兒一早發病,您晌午剛過就到了。改日也教教我。”
康孫氏先前還沒反應過來,聽了姚媽媽的話,當真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怎么這樣簡單的事情,她倒算不清楚了呢!
“六小姐!”康孫氏緊張起來,態度也恭敬了不少,弓著身子道:“六小姐,奴婢是口誤,八少爺昨兒早上發的病。邱夫人急的呦!奴婢也是焦急,腦子不清楚分不清昨天今天的,還望六小姐原諒。”
云想容心念百轉。
且不論云博宜出痘的消息是真是假,就說康孫氏已經稟告過她,她若強行將人攆走,只會令人說嘴,還會說娘親教導無方,或直接說娘親有失婦德。
這樣的傻事她不能做。
云想容放下蓋碗。
“原來是這樣。我想康媽媽是跟著邱夫人身邊的老人兒了,也不會扯這種無聊的謊話,出痘可不是小事。若是我父親急忙趕回去,八弟弟沒有病固然是好事,只是苦了扯謊的人。”
難為康孫氏對邱翦苓如此忠心耿耿,竟不惜說謊誆騙云敖,只為了為主子爭寵!云想容倒是開始有些同情康孫氏了。
康孫氏聞言。臉色果然略微變了變,隨后笑道:“六小姐說笑了。奴婢哪里敢在這樣事上扯謊。”心里卻已經忐忑不安起來。只希望夫人會看著她忠心耿耿的份兒上庇護他。
“既然如此。就請康媽媽先去休息片刻吧。”
“六小姐,侯爺……”
“姚媽媽,勞煩先帶康媽媽下去休息,至于我父親那里,我自然會找機會與他說去。”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康孫氏是極信不過云想容的。可現在正經主子都不在。只有這么個丫頭片子在,她又不能不聽從她的,只好跟著姚媽媽下去了。
云想容陰沉著臉,端起蓋碗來喝了一口茶。缺了兩個門牙。喝茶的味道好像都不太一樣。她下意識的舔了舔缺了牙的牙床。
“卿卿,我不信那位康媽媽的話,她分明是在說謊。”柳月義憤填膺,小臉通紅。
英姿也道:“你們家里怎么這么亂,我先前就覺得我家夠亂了,我舅母雖然苛待我,但好歹沒這么嚇人。”英姿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半晌方道:“你們這里的人,都像會吃人似的。”
“這才哪到哪。”云想容苦笑了一下,道:“你住的久了就會了解了。”
康孫氏明擺著扯謊不假,且不論她將父親誆騙回去要不要受罰,只單說眼下,她明知道這是邱翦苓爭寵的小伎倆,還不得不將實情回了父親。從中間瞞下,不但轉瞬就會被戳穿,更會讓娘親受了帶累。
她雖然不喜歡父親,可是娘喜歡!從父親來,娘親臉上就總掛著笑容,那發自內心的笑容當真比她重生起到如今加起來都多。
云想容無奈的嘆了一聲。
就算不為了娘親,她也不想讓邱翦苓如愿。
那毒婦,未免將手伸的太遠了!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邱翦苓得逞!
云想容站起身,緩緩走到了院中,負手在院子里來回的踱步。
英姿和柳月知道她是在想對策,就靜靜的站在臺階上陪著。
正當云想容絞盡腦汁也不得其法時,眼角余光看到月亮門那方有個人影快速穿過,往前頭的偏院去了。
云想容好奇的走了過去,正瞧見楚晏穿了墨藍色對襟長襖子的背影。
“晏表哥。”云想容笑著打招呼。
楚晏的腳步停下,遲疑了半晌才猶猶豫豫的側轉過身,道了聲:“云表妹。”隨即就要離開。
只這一下,云想容就發現他臉上的淤青了。
“晏表哥,你怎么了?”
云想容快步攔在楚晏身前,見他嘴角和眼眶上都有淤青,愕然道:“晏表哥,你同人打架了?”
楚晏不耐煩,粗魯的將她扒拉到一邊:“小丫頭,休管大人的事!”
云想容越發驚愕:“你自己不就是個孩子。還說我。”
他不是個溫文爾雅的美少年嗎,怎么這會子變的如此無禮粗魯,還與人打架!
楚晏腳步停頓,回頭氣沖沖的道:“我打不打架,與你有什么相干!多管閑事!”
云想容挑眉,抱著肩膀,直到他走出三四步了才道:“好吧,既然表哥不說,我去問姨媽就是了。”故作嘆息的轉回身。
果真沒有等她走近月亮門,楚晏就追了過來。
“你這個人,怎么如此不討人喜歡!”
“所以不討喜的我不想煩勞你開口了,我去問姨媽。”云想容歪著頭說的很無辜,隨后又激他:“看你的樣子就是被人打的很慘,不愿說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笑話!平日里都是我楚晏打人,哪里有人打我的!”楚晏仰著脖子,很是不服氣,哪里還有一點溫文爾雅的模樣?
“也不怕告訴你,今日你表哥我是去行俠仗義了!”
“行俠仗義?”
“對!張志平將城東買豆腐的王老漢家的女兒禍害了,我看不慣,就與幾個兄弟商議著去找他討回公道!話不投機就打起來了。”
“打起來?”是單方面挨揍吧。
敢打興易縣首富的外孫,永昌侯的外甥,那個張志平不是忒膽大就是忒沒腦。
云想容套他的話:“那個姓張的既然如此猖狂,你們為何不報官,為何自個兒出頭去?”
“報官?他爹是興易知縣!張志平魚肉鄉里橫行霸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爹幾時管過他?”楚晏哼了一聲:“改日我定要將這個場子找回來!”
云想容眼前卻是一亮。
邱翦苓不是想盡辦法要讓父親回去嗎?她偏要他留下!
“找場子,我瞧未必。”云想容搖搖頭,就要回前廳去部署下一步的計劃。
楚晏卻不依了,追上來道:“你這丫頭好沒意思,輕賤自家表哥,你有什么好果子吃!我找不回場子,這興易縣還有誰找得回!”
云想容送他一個白眼:“你們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動手了,那張志平既然能橫行鄉里,手下必然有不少的人,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富家子弟吧?不過是你們的小廝護院與人家張志平的手下打群架罷了,要我說,張志平還是顧著你的身份手下留情了呢,要不然你能只傷到面皮?”
“你!你!”楚晏氣的滿臉漲紅:“我找不回,難道你能!”
云想容停下腳步,仰頭似笑非笑的看他:“我若能替你找得回這個場子,你當如何謝我?”
“丫頭片子,大言不慚!”楚晏怒道:“你要是找得回場子,你是我大姐!”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到時候別耍賴。”
“哼!”楚晏再留下去,怕自己要揍這煩人的小丫頭,轉身就跑了。
云想容想到了留下云敖的辦法,這會子又逗了楚晏一番,心情大好,面上笑容越發擴大了。
到了廊下,問柳月:“才剛來人說,興易知縣張大人正要求見我父親?”
柳月道:“很早的事了,估計這會子人還在前頭花廳用茶呢。”
云想容笑道,“我第一次覺得我父親身居高位是件好事。”
見云想容笑,柳月心情也好了,笑著問:“為何這樣說?”
“若非身居高位,堂堂知縣大人哪里會特地來求見巴結?”
云想容摸著下巴踱了幾步,招手示意英姿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英姿訝然:“這樣好嗎?”
“你照著我吩咐去做就是。能辦好嗎?”
英姿深深記得跟在云想容身邊要做的那兩件事,“忠誠”和“服從”,別說這件事情輕而易舉,就是赴湯蹈火她也去得!
“能,你放心,我這就去。”英姿快步出了門。
云想容就拉著柳月的手:“走,咱們這就去內院,去見我父親去。”
上房旁的耳房,云敖正在吃茶,其實說是給二太夫人侍疾,卻用不上他一個女婿做什么。
他面沉似水,心里還在盤算,為何侯府的人還沒來找他。(。。)




第四十八章 請君入甕

云敖卻是知道幼子會“出痘”的。他來興易縣,一則是走個過場,讓人不要說他這個做女婿的果真冷心冷血,連岳母病重都不管不顧。二則也是為了宣告于眾人,孟氏是他的妻子,任何人休得動一星半點的心思!
但是,岳丈對他不喜,他也瞧不上孟家的這些人,呆在這里就等于讓自己受罪。他是不打算多留的。只是,這個不愿多留的理由卻是不能與外人道,所以出門時,他暗地里吩咐了邱翦苓,讓她算計著時間,叫人來請他回去。而“出痘”是他們約好的說辭——如果不是孩子出痘的這種大事,他離開病重的岳母到底還是不妥。
那起子狗奴才,是怎么辦事的!如何還不來?!
云敖吃茶吃的也煩躁,長眉緊鎖,桃花眼中盛滿寒光,仿佛屋外枝頭白雪映著日光反射的星芒都注入他眼中。
孟氏在一旁安靜的端坐,面色不動,也不正眼去看云敖,心思卻是全在云敖身上的,畢竟曾經朝夕相處過,知道云敖的性子,見他如今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不耐煩了。
孟氏心里有難過,但也有感激。不論他從前對她如何,至少今次他為她做足了面子,沒有叫她在親族面前沒臉——原本她還在犯愁如何與家里人解釋母親生病云咸寧為何不來呢。
云敖這廂呆著著實無聊。想起從今日一早就來求見他,卻被他冷在外頭的興易縣知縣。
左右閑著無聊,不如見見?只是若去見這人,怕東府那些人又要說他只顧著仕途不管岳母的死活。云敖的心情更差了。
外頭廊下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小丫頭撩起了夾板藍布棉簾,云想容帶著柳月走了進來。神色慌張。
云想容搖了搖孟氏的手以示安撫,給云敖行禮,道:“爹爹,才剛你府上來了位媽媽,說八弟弟出痘了,邱夫人急的直哭,這會子正催您快些會去呢。”
云敖心情大好,只有云想容說的那句“你府上”讓他略微不舒服。皺著眉道:“孩子出痘找御醫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么。這邱氏當真小家子氣。”
說話的功夫。里屋的孟方、孟玉靜和楚尋都到了這里。
聽說是邱翦苓的人來通知八少爺出痘了,讓云敖速速回去,孟玉靜第一反應就是邱翦苓在爭寵。她未免怒火中燒。
自己的妹妹一年半載見不到云敖一面,這回也是因著家里頭出了這樣大的事他才來了。早起進了家門,才剛吃過一頓午飯。那邊就急著往回催,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玉靜忍不住冷下臉來:“這痘出的。真是巧啊。不過百善孝為先。孩子可以再生,娘卻只有一個……”
孟方白了長女一眼,他倒是不覺得邱氏會用這么大的事來說謊,再說云敖在此處,也不方便安排嫻姐兒與博經見面,就溫和的道:“咸寧。孩子有事就快些家去吧,你岳母這里有御醫照料,應當無大礙。”
孟氏與孟方想法相同,確認云博宜定真的病了。就蹙著眉為云敖拿了大氅來,伺候他披上,嬌柔的聲音低聲勸說:“快去看看吧,博哥兒這么小,正需要你這個父親留在身旁,母親這里有什么情況,我會叫人去回你的。只是,你路上要小心。”
云敖目光微動,動容的握了握孟氏為他系好大氅的柔荑。
孟氏極為意外,直到云敖離開了,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低下頭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手。
云想容將一切看在眼中,很想問問孟氏:我自幼體弱,這次重活前也是到攏月庵去養病的,能叫她這個輪回的靈魂住進身體,可見當時她病的不輕。父親不愿意回濟安侯府看她,可趙姨奶奶那里他也不去嗎?她怎么沒見他去看她?他這個做父親的,又何時在幼女生病時留在身邊過?你做母親的,只想著別人家的孩子身邊需要有父親,不想著自己的孩子嗎?
云想容怒其不爭,卻無法真的生母親的氣。只覺得頗為無奈,此間又有要緊的事情做,就跟在云敖的身后出了門,快步追了上去。
“爹爹,爹爹!”
云敖停下腳步轉回身。
檐牙高啄粉墻黑瓦的院落中,白雪皚皚枝頭掛冰,云敖身姿挺拔瀟灑,月白色的錦袍和黑貂絨大氅隨著他轉身時劃出一道弧線,宛若玉樹臨風,美的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
云想容追了上去,主動拉著云敖的手:“爹爹,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云敖沒忘記方才云想容還躲著他,現在竟然主動拉著他的手,他有些驚訝。不過孩子就是這樣,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且小孩的手柔軟細嫩,讓他不禁心里柔軟,用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
“是啊,你八弟弟病了,爹爹必須回去看他。”
云想容仰著頭望著父親,略有些傷感的道:“爹爹回去是應當的,只是不知這一別下次什么時候還能再見。”
云敖的心似乎被誰揉了一把。眼神溫柔下來:“往后爹爹會常去看你,好不好?”
云想容心道她才不稀罕,不過娘親肯定喜歡。
乖巧的點頭:“好,那我送爹爹出去。”
女兒如此親近自己,云敖又對云想容感興趣的很,斷不會拒絕了她讓她傷心,就將她抱了起來:“走吧。”
那邊姚媽媽得了消息,早已經將康孫氏帶了過來,云敖身邊的長隨康學文也到外頭去備馬安排下人們啟程了。
康孫氏見自己沒等片刻,侯爺就可以啟程回去,心里得意的很,云想容再刁鉆,到底也是個六歲的奶娃娃,能成的了什么大氣候?
一行人將云敖送到了正院,正看到院門前站著一個年近四十,身材發福穿了寶藍色錦緞大氅的男子帶著一群人站在一旁。
見道云敖,那人立即迎上來,卑躬屈膝的行禮道:“下官張旭明,參見侯爺。”直起身子又關切的問:“侯爺急著回去,可是府上有事?”其實方才他已經聽康學文說了是八少爺病了。
云敖一早就沒有見這位知縣大人,他借口這次并非公出,要避嫌不見地方官,可人家如此熱情的貼上來,他也不好不理會。便放下了云想容,一面往外走一面與張知縣寒暄起來。
云想容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
直到出了孟府的大門,云敖與張旭的客套告一段落,云想容還沒有回去的意思。
云敖蹲下身摸摸云想容的頭:“好孩子,先回去吧。”
“我要送爹爹出城。”云想容憋著嘴,仿佛云敖若說個不字,她立即會哭出來。
女兒如此依戀著他,讓孟氏、孟方以及孟玉靜夫婦都很是心酸。這孩子自小就缺少父愛,不論云敖做過什么事,他們父女的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
云敖嘆息一聲,縱容的抱著云想容坐上馬背,隨即自己翻身上馬,將孩子裹在大氅里。
云想容歡喜的抓著馬鞍,她一直想學騎馬,但一直沒有機會。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她心情越發好了。笑著回頭催云敖:“爹爹,快走呀。”
云敖寵溺的笑著,吩咐隊伍開拔,一抖韁繩,催著馬向前走去。
孟方見狀,就急忙吩咐孟府的家丁護院跟隨著,又讓姚媽媽也跟著去,待會兒好將云想容帶回來。
一眾家丁出門時,有個小廝模樣的青年探頭探腦的,趁著孟方不注意,也混進了孟府家丁的隊伍中,一路往北邊城門走去。
云敖的隊伍中大多數都起碼,后頭只有一輛小馬車,上頭坐著康孫氏和幾個粗使的婆子。
張知縣或許早就知道云敖出門不喜乘車,自個兒也是騎馬帶人跟著。
云敖幾次客套的勸他留步。張知縣為表現的熱情,都拒絕了,質疑要將云敖送出北城門。
云想容這廂則是好奇的打量興易縣城冬日里仍舊繁華的街景。從前她也出門過,只是這種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眾人的角度,與平日坐在馬車里的角度不相同,心情也就變的不同。
誰知道隊伍剛轉過一個彎,距離北城門就只剩下一條直路,突然就看到前頭聚集了一大群的百姓。男女老幼的都有。
一個穿著補丁衣裳,臉上烏漆墨黑都是灰塵的小姑娘大聲吆喝:“是永昌侯來了!”
這一聲,讓那一群百姓都圍了上來,呼啦啦跪倒一地,連連磕頭,七嘴八舌的大聲道:“青天大老爺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云敖的馬險些被那些人驚到。勒著韁繩踱了幾步才堪堪穩住馬身。
身旁的張知縣額頭上見了汗,不知所措的看了眼云敖。
云敖則是抬起手來示意眾人住口,高聲道:“鄉親們,都靜一靜,靜一靜!你們有何冤屈,要到衙門去才是,這件事我無法越界處理。”
人群中跪著的小姑娘大喊道:“您是京都來的大官啊!您不管我們,誰還管我們!”回頭又煽動道:“我早聽說永昌侯俠肝義膽,怎么如今看來卻不管百姓了!”
云敖還沒等說話,才剛從孟府里一直跟出來的小廝就站到了隊伍前面,叉腰罵道:“你們還不閃開,侯爺家的孩子病了,正趕著回去呢!若是耽擱了,你們一個兩個的誰能吃罪的起!”
說罷回頭諂媚的對云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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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喜歡

云敖心下很是不耐,他雖有永昌侯的爵位在身,可自己不過是正四品僉都御使罷了,再說身在興易縣,他非欽差,哪里好越權管理此處之事。
云敖便揮手,示意后頭的隨行侍衛開道。
侍衛們,連同方才說話的那小廝就上前去,要將阻攔的百姓都攆開。
那小廝口中還振振有詞:“你們都閃開閃開,不是說了侯府少爺病了么!你們且還阻攔,若小少爺真有個什么,你們哪一個擔待得起。”
云敖聽的皺眉,這人說話怎么不長腦子!
果然,小廝的話引起了人群的不滿,方才那臉上臟兮兮的小姑娘大哭了起來,“侯爺只管自家孩子,不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一句話說的群情激奮!
老百姓們情緒激動,起身與開路的侍衛推搡起來,七嘴八舌的大聲道:“侯爺是青天大老爺,只顧著自家,不顧著百姓,我們的冤怕是沒處伸了!鄉親們,我看咱們還是去京都告御狀,連同這不管事的侯爺也一道扒拉下來了事!”
“對,寧拼個魚死網破,我們也在不受這個窩囊氣了!”
云敖無奈,百姓情緒激動之時,為免發生沖突,他也不好當真讓侍衛們動手,只能又勒住韁繩,小心摟著身前的女兒,道:“你們有何冤屈,大可以去衙門申訴,攔著我卻是沒用的。”
“我們要告的就是知縣的兒子!他還能為我們伸冤?”
“就是,不要哄我們了!”
云敖一聽,皺緊了眉頭,回頭看了張知縣一眼,眼神冰冷如刀。
大冷的天,張知縣早已經滿腦門子都是汗。抖著手用袖子擦額頭,心下暗道倒霉。
誰知方才那小廝又道:“放肆,你們還敢胡言亂語!膽敢誣陷知縣大老爺家的公子!知縣老爺可就在我們隊伍中呢!”
老百姓都愣了愣,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永昌侯與張知縣到底是什么關系?
從起初的議論,沒幾句就拐到了永昌侯定然與張知縣有所勾結!
老百姓就有人開始大哭了起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張志平強占了我家的閨女,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嗎!”
“張志平還帶人砸了我的酒館!”
“知縣老爺養出這樣魚肉鄉里的兒子來,竟然還有京官包庇!”
云敖聽的臉色越發難看。他隱約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好像那小廝和老百姓中有人一唱一和的,將事情推動到了這個地步。
是有人要害他!
云敖冷了臉,回頭給身后跟著的一個身材健碩的青年使了個眼色。那青年頷首表示了解。
既百姓這樣阻攔,云敖還哪里能拋開此間的事情不管?不過這存在著越權的問題,他還要想辦法解決掉才是。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平息了民怨。
云敖就吩咐去興易縣衙門,讓百姓們都去衙門有冤伸冤。不要在路上如此糾集不成個體統。
將云想容放下了馬背交給姚媽媽,云敖便帶著人走了。
只是在放下云想容的一瞬間。他看到女兒的臉上有些藏不住的詭異笑容。
云想容心中早已經暗爽不已。有公事纏身走不開。邱翦苓的小伎倆自然不奏效了。爹爹就算不能留在孟家與娘親琴瑟和鳴,至少邱翦苓不會如愿。這世間的事,豈能事事都如邱翦苓的意?
云想容跟著姚媽媽,帶著柳月以及孟家的下人們回了孟府。
他們才剛回去,事情就已傳的沸沸揚揚。
“這么說,二姑爺是不能走的了?”孟方眉頭緊鎖。
“是。老百姓們總算逮住了伸冤的機會,自來會抓住。”楚尋松了口氣:“好在岳父英明,沒有與那張旭明有太多的牽扯。”
孟方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張志平作惡多端。早晚會有這樣一日,張旭明又一味的只知道包庇孩子,人說這是父愛,我瞧這是陷害。今日東窗事發,張家怕是要完了。”
楚尋頷首,道:“往后也不知誰會出任興易縣的知縣。”
“是誰都不打緊,咱們孟家奉公守法,不偏不倚,到時看情況行事也就是了。”
“是。”
云想容這時候回了上院,去看了曹氏。御醫給診過脈,開了方子,曹氏吃了藥就睡了。云想容回了廂房,讓柳月出去小心打探一下曹氏的病情。這時候,英姿換好了衣裳從內室出來。
云想容贊賞的道:“英姿今日的事情做得很是出色。”
英姿笑了:“不過是煽動百姓的情緒,再說我去打探了一番,那個張志平的確不是個東西,能借住永昌侯的手將他拿下,也是一樁好事。”
云想容笑著點頭,又道:“那個與你一唱一和的小廝是哪里找來的?”
“你吩咐我去,我就隨便在孟家找了個看起來機靈的,他原本在外院管理馬匹的。得了你給的那一兩銀子,樂的屁顛屁顛的就隨我去了,想不到他還真會說。”英姿嘿嘿的笑,不過想起方才云敖難看的臉色,英姿有些擔心:“六小姐,你父親那里會不會查出是咱們?”
“他正焦頭爛額,沒空理咱們。”云想容一身輕松的在臨窗暖炕上斜躺著,“我小睡片刻,待會兒你叫我起來練字。”
“知道了。”英姿拿了薄被給云想容蓋好,看著云想容抱著被子不多時就沉沉睡去,同情的嘆了口氣。
雖然與云想容相識的時間短,且他們還是主仆關系,可英姿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云想容果真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對她也很好。
云想容睡醒之后,聽了柳月的回話。
下人自然不很知道御醫們說了什么,她也是孟玉靜和孟氏說話時候,不經意的聽到了一句“要坐好心理準備。”
云想容的心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前世外婆是真佑五年四月去的。難道她今生躲不過去嗎?
不過在那之前,娘親是正月里去的。
或許。扭轉了娘親的命運,就可以救外婆活命?
云想容吃了晚飯,呆坐著胡思亂想了片刻,吩咐柳月鋪了紙,給她磨墨。又讓英姿去問孟氏今晚歇在哪里。
不多時,英姿回來了:“夫人說讓你先睡,她今晚在上房歇著。”
云想容心里有數,沉心靜氣的練起字來。
不多時,卻聽見外頭有請安的聲音。窗欞紙上有人影提著燈籠到了格扇外,“六小姐。侯爺來了。”
云想容手上動作停頓,筆尖上的一滴墨低落在紙上,臟污了字跡。
云敖回不去京都,自然要住在孟家。
剛才下人說的是“六小姐,侯爺回來了”。而不是說“姑奶奶,姑爺回來了。”
所以父親是專程來找她的。
難道父親這樣快就查出是她背后動手腳。來興師問罪了?
正想著。格扇吱嘎一聲推開,有下人為云敖撩起了門簾。
云敖身上換了身湖藍色的錦緞大氅,緩緩走向云想容,俊朗面龐在燭光下顯得柔和不少。
英姿和柳月都有些緊張,給云敖行禮。
“見過侯爺。”
“嗯。”云敖應了一聲,眼神卻在英姿身上轉了轉。
英姿低著頭。緊張的握了拳頭。
下一刻,云敖笑著脫了大氅,在云想容身后的圈椅坐下。
云想容的身高,練字時只有站著才正好。
云敖看著女兒的背影。笑著問:“用過晚膳了不曾?”
“用過了。”云想容繼續寫字,慢條斯理的問:“爹爹用過了嗎?”
“在衙門里吃的。”云敖揉了揉鼻梁,揮揮發柳月和英姿都下去了,屋里就只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
云敖的聲音,像是上好的古琴,演奏出動人的旋律:
“官場中事盤根錯節,張旭明有個荒唐的兒子,卻能穩坐知縣之位多年,上頭必然是有人脈的,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或許還與布政使司的人聯絡。有些時候,事情復雜的幾乎是牽一脈而動全身,所以明知生了個斑,卻無法將這一塊肉都挖去,因為挖肉相比,有個斑的傷害要小得多。”
云想容細細的聽著,手上仍舊穩穩地握筆。
云敖仿佛渾不在意,又道:“我是京官,若管了地方上的事,難免會得罪了張知縣上頭的那一脈人。到時若是被彈劾,動的會是云家一脈。事情越發的復雜了。為今之計,就只能想法子讓皇上先發話,允準了我的作為。若皇上贊同,想來旁人也無法說什么。”
云敖笑了一下:“卿卿,為父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聽見了。”云想容的聲音軟軟糯糯,在安靜的晚上,跟叫人心軟憐惜。
“聽見了就好。你聰明伶俐,聽見了就不難有明白的一日。”
傾身上前,從后頭摟住女兒,大手包住云想容握筆的右手:“來,爹爹教你認幾個字。”
說著就運氣筆來,筆走龍蛇,寫的飛快。
云敖的字大氣灑脫,是漂亮的歐體。
可云想容此時卻沒有心思去欣賞父親的字寫的好壞。
因為云敖在紙上寫的是:“下次找麻煩,別找這么大的。”
云想容目瞪口呆。
云敖看女兒那傻乎乎的小樣,心里越發的喜歡了,方才他聽了齊鵬飛調查的結果,當真忍不住撫掌大笑。
他云敖縱橫官場多年,竟然被自己的閨女擺了一道,而且卿卿才剛六歲!
這樣才有意思!
“乖孩子,該睡了。”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起身吩咐道:“來人,伺候六小姐就寢。”隨后披上大氅,笑吟吟的走了。





第五十章 大姐

云想容看著云敖的背影,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官場中的事她雖能明白,卻并不精通,果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今次自己可是給他惹了大麻煩。他不惱嗎?尋常的父親在孩子犯了錯時會如何?
她自己沒有經驗。前世父親就不怎么管她。不過劉清宇她是知道的。珍哥兒犯了錯,劉清宇定然會訓斥一番,然后罰跪祠堂之類。
父親對她,為何不罰?
他若是罰她,她心里會高興一些。現在這樣算什么?
這么多年不理會她,對她和娘親不管不顧,如今卻莫名其妙的來示好,她為何要原諒他?難道他不付出一點父愛,沒付出一點精力,現在就要白撿個孝順女兒?
云想容冷笑著放下筆,將云敖寫的那頁紙拿起來,端詳了半晌,隨后一點一點的,將它撕碎。
英姿和柳月恰好掀門簾進屋,冷風吹了進來,那些碎片如雪一樣散落了滿桌滿地,就好像云想容心里對父親那份無法拼貼完整的感情。
父愛,她前世期盼。可到如今這個份上,在父親可以理直氣壯的傷害母親的時候,她已經不稀罕了!她不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寵物。她是人!她也有尊嚴!娘親可以為了愛情不顧尊嚴,她卻不可能不顧。到什么時候,她都不會低頭!
“六小姐……”英姿擔憂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的臉色很難看,這樣怨恨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六歲的女孩身上,讓人覺得恐怖,更多的卻是心疼。
“卿卿,你沒事吧?侯爺是不是發現了?”柳月擔憂的拉住云想容的手,讓她去暖炕上坐下。
英姿則拿了掃帚和簸箕打掃桌上地上的碎紙屑。
云想容平靜的搖頭:“沒事。你們放心,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鋪床吧,我要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我想跟著英姿去練早功,還想去找姨媽去學針線,更要抽空來練字,實在沒閑工夫去理會這些煩心事。”自言自語,也是自我安慰。云想容躺上鋪了柔軟被褥的暖炕,抱著被子卻如何都睡不著。
屋外留了孟家的丫鬟上夜,英姿和柳月不多時就熟睡了。
次日清早。云想容跟著英姿出去練早功。她年紀小,身體弱,又是初開始,自然做不得與英姿相同的事,只能認真的打一套五禽戲。
用罷了早飯。就去上房看曹氏。
曹氏吃了御醫開的藥,面色好看多了。仿佛已有了好轉。孟方、孟玉靜和孟氏都格外的歡喜。不過曹氏還是怕將病氣過給孩子們。云想容和楚晏行過禮。就被趕了出來讓自己玩去。
離開上房,楚晏撒腳如飛,走的飛快。
云想容好笑的看著他的背影,打趣道:“晏表哥這般焦急,我還當你為了不履行承諾,要想法子開溜呢。嘖嘖。出爾反爾,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一句話,激的楚晏停下腳步,回過頭別扭的看著云想容。
“你這人當真好生無趣。玩笑的話豈可當真?我今日還約了兄弟們出去,這會子大家都在外頭等我呢,正趕時間,回頭再來陪你玩。”色厲內荏的表情,哪里還能瞧出他剛才在外公和父母跟前的溫文爾雅?
楚晏這人也算有趣。
云想容笑著上前,道:“你要去也容易,先信守承諾叫我一聲大姐,我絕不會攔著你。”
“你!”楚晏滿臉通紅。他哪里想得到這么大的事,竟讓一個六歲的丫頭給辦成了。與他的那些個兄弟們說去,他們都不相信。
“誰知道是不是別人恰好做了,你來我這里邀功!”
云想容無奈:“晏表哥這樣說就沒意思了。你若不想認賬,就只說自己賴賬,何苦來誣賴我。”
楚晏臉色越發漲紅,嘟囔道:“若是叫人知道我這么大的人,認了你一個小丫頭做姐姐,還不被笑掉大牙?你若真有能力,讓我甘拜下風,我叫你一聲姐也就認了,這件事卻真未必是你所為。”
“罷了。”云想容其實只是為了逗楚晏玩,哪里有真的要他認自己做姐姐的意思?搖了搖頭無所謂的道:“有永昌侯的介入,張志平的事情必然會染成軒然大波,他定然會獲罪,我若是你,就帶著人立即去整合張志平手下的勢力。現在不動手,難道要等出了第二個魚肉鄉里的張志平?那些人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好了,你去吧。我回了。”
云想容擺擺手,覺得楚晏這人也沒什么意思。
楚晏卻在聽到云想容這番話的時候怔愣了片刻,隨后攔住了云想容:“哎,你等等!”
“什么?”云想容回頭,疑惑的看著她。
楚晏原本想問: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可云想容那雙大眼睛中有不符合年齡的沉靜和睿智,讓楚晏覺得那些話的確是她說得出的。在結合昨日的事……
楚晏就改了注意,道:“我不過是逗逗你,并沒有想要賴賬,大,大姐。”
云想容長睫毛眨了眨,看楚晏那白凈的面皮由紅轉紫,好像吃了一斤的酸棗。
禁不住笑了起來,很有氣派的點點頭:“嗯。”
楚晏臉色更難看了,“我走了。兄弟們還等我。”
楚晏連續兩次提起外頭有人等她,這讓云想容不禁猜想起來。昨兒剛出了張志平的事,聽姨媽說,今日父親要在興易縣衙門開始審理此案。
難道楚晏是想帶人去告狀??
云想容忙追上去,叫了一聲:“等等!”
楚晏回過頭,原本不耐煩的想打發她走開,卻看到她臉上認真的表情,不自覺呆呆的問了句:“怎么了?”
云想容嚴肅的道:“你們若是想糾結了人,在去衙門里給張志平增添幾條罪狀,我勸你們不要去。”
“為什么!”楚晏聲音拔高:“那張志平是什么好東西?要辦就一次讓他伏法才好!”
果然沒猜錯。
云想容道:“你是我父親的外甥,要叫我父親一聲姨爹的。衙門里辦案講究公事公辦,你若去,即便將張志平繩之以法了,別人也要詬病我父親是不是為了親戚徇私。這事情牽連反而更大,說不定還給了人為張志平翻盤的機會。你們不去,我父親才好下重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晏哪里會不明白,驚愕于一個小姑娘倒是比他的頭腦還清楚。
現在他對她的睿智完全沒有懷疑了,認真的道:“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出去告訴他們去。”
向前快走了幾步,又回頭:“多謝你提醒。”
云想容與他玩笑:“誰讓我是你大姐呢,少不得要提點你幾句。”
楚晏的腳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云想容開懷而笑,心情大好。
回了廂房練了會字,柳月急忙忙跑了回來,“卿卿,康媽媽要先回京都去了,來給三夫人道別,三夫人這會子已經去前廳了。”
事情已經處置完畢,應當不會有什么枝節。不過康孫氏那人嘴上不饒人,她擔心她說什么話刺激娘親,在讓娘親如上次那般發狂就不好了,放下筆,帶著英姿和柳月快步往前院趕去。
才到了院門前,正看到孟氏帶著孫媽媽一前一后往里頭來。
“娘親。”云想容仔細打量孟氏的神色。見她并無異樣才放下心。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小手:“急匆匆的,你要上哪去?”
“外公家這么大,我們四處轉轉。”她撒嬌的摟著孟氏的腰。
孟氏不疑有他,笑道:“帶著英姿和柳月,不要走太遠,花園里頭景致不錯,你們去玩玩也好。不過可不準嬉冰。這會子湖面還沒凍實呢。”
“娘親放心,我知道。”
孟氏還是不放心,回頭吩咐孫媽媽留下跟著云想容,英姿雖然有功夫在身,可畢竟也是個孩子,難保她不會攛掇著云想容四處玩。
孫媽媽笑著應是。
孟氏就往里頭去了。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問:“才剛康孫氏沒與我娘親說什么吧?”
“沒說什么。”孫媽媽知道云想容關心孟氏,笑道:“這可是在孟家的一畝三分地,那康孫氏雖然蠢笨,可也不至于不顧自己的安危。再說侯爺也在。”說到此處,孫媽媽語氣稍有停頓。子不言父過,她不能再云想容面前說云敖的不好,只好轉移了話題:“天兒這么冷,柳月和英姿也該勸著小姐一些,不要惹了風寒才好。”
英姿和柳月笑著應是。她們當然知道云想容急匆匆趕出來的原因,卻不會違背云想容的意思說給旁人。
云想容拉著孫媽媽,讓她帶著自己在院子里逛了起來。
孟氏這廂獨自一人走向垂花門,她剛才出來的急,隨意披了件孟玉靜的灰鼠大氅。
雖不施粉黛,面帶愁容。可這樣高挑纖細的她,在冬日寂寥的景色中,仍舊如三月枝頭初綻的嫩蕊,不笑不語足以動人心魄。
喻博經看了她已很久。猶豫了半晌,追了上來,行禮道:“二小姐。”并未稱呼孟氏姑奶奶。用的還是從前她未出閣時的稱呼。
孟氏轉回身,看向眉清目秀的青年,冷淡的道:“喻掌柜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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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6 23: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棘手

喻博經聞言,緩緩直起身,靜靜的端量她。
高挑玲瓏的身段,精致如畫的五官,嫵媚的鳳眼,小巧的紅唇……不施粉黛卻難掩秾麗顏色,素淡的裝扮越加襯出她的柔媚入骨,她的媚態,似是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只消她看自己一眼,就足以令他心蕩神馳。
花信年華的她,比豆蔻年華的她更加撩人,就如熟透的水蜜桃,甜蜜多汁,看的他心下驟熱。
孟氏自小生得美貌,習慣了旁人見了她驚艷的眼神,可喻博經如此,還如她未出閣時一樣只一味的看著她發呆,話也不知道回,加上她心中知道父親和姐姐都是什么心思,越發的反感,薄怒轉回身往二門里去。
喻博經回過神,追上來與她并肩,沒有了平日的溫文爾雅,急切的表白:“二小姐,這些年來你過的不好,我都知道。二太爺已經將事情與我說了,他一切要求我都應下,我自小與你一同長大,我對你的心你早該知道,你只要跟了我,就什么都不要理會,只管享清福就是了,我會……”
孟氏氣的滿臉通紅,更覺得屈辱!
她還沒有被休呢,怎生就讓人這般輕賤!
“你走開。”孟氏怒斥,加快了腳步。
因為嗔怒,嫵媚的容顏更增添幾分艷色,仿佛畫中的人兒一下子有了靈魂注滿了生機。喻博經當真恨不能當下將她擁入懷里,仔細品她的嫣紅小嘴,叫她在自己身下嬌聲吟哦……
喻博經就要上前去摟住美人:“二小姐,我不介意你嫁過人,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我從小就喜歡著你,你應當……”
“滾開!”孟氏大驚。在他的手還未碰到自己時就轉身往岔路外的垂花門跑去。
“二小姐!”喻博經剛要追,突然小腿上被什么打中,疼得他蹲下身白了臉伸手去揉。
孟氏聽到動靜,驚慌的回頭,見喻博經并未追上才放下心,加快了腳步。
喻博經薄慍的低頭,發現腳邊有一塊栗子大小的石頭。
他立刻心慌了。
前后左右看去,此處是通往垂花門的岔路,小巷前后寂靜的很,哪里有人!?
喻博經忙站起身。一瘸一拐的逃離。這件事必然是被人看到了!若是永昌侯的人,豈不是要前功盡棄?到時候說不定還惹來更大的事端。
帶到喻博經走遠,云想容才從二門內側通往小花園的月亮門處走了出來。陰沉著臉,對柳月、英姿和孫媽媽道:“今日之事,切記不可張揚!”若說了出去,娘親雖是受害者,卻也會叫人議論容姿狐媚之類。言語傷飭更加傷人。
“是。”孫媽媽、英姿和柳月都重重的點頭。
外公是什么眼光,如何會看上這樣色迷心竅的人!?云想容怒氣沖沖的走在前頭。原本她還想著,若是娘親愿意,最好大歸回家,將來嫁給真心對她好的人,起碼能順心長壽。
如今看來。這個喻掌柜不過是個色迷心竅的粗魯男子,比前世她的夫君劉清宇也強不到哪里去,見到個美貌女子就走不動步。若是那女子在給他點好臉,他就要飄飄然。
的確,貓兒沒有不愛吃腥的。可能將自己的色心表現的如此明顯,就說明他自制能力甚弱,今日他能為了娘親的容貌心動。等娘親年華老去,或者不等娘親年老就出來另外一個美人兒。喻博經是不是也會如貓兒見了魚腥一樣沖上前去,將娘親拋棄?
到時候,外公外婆可能已經不在了,孟家偌大的產業也都交給喻博經管理……
云想容這么一想,背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樣被人褻玩后丟棄,娘親還是死路一條!
到了上院門前,望著清掃干凈的院落和廡廊下正低聲說話的孟氏和姨媽。云想容收斂了心神,回頭又看了孫媽媽一眼。
孫媽媽立刻明白,低聲道:“小姐放心,老奴絕不會說出去,讓夫人難堪的。”
“嗯。”云想容便邁入了高門檻,對身邊的英姿道:“這樣的事情恐怕還會有,往后咱們都盡力跟著夫人,若是我不能跟,你也要在暗中護著,若不成,也不要像今日這樣只打腿,下次打那淫棍的眼睛!”
“知道了!”英姿重重的點頭,隨后嘻嘻笑了哄云想容:“從前我二舅母說我不學無術,只會這些雞鳴狗盜的伎倆,今日瞧著,從前爹教給我的還是有用處呢。”
云想容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太難過,笑了一下,隨即真誠的道:“今日多虧了你們。”否則她手無縛雞之力,能將喻博經如何?若是沖出去吵嚷起來,娘親豈不是要投繯以表清白?
云想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外公既然為孟家偌大家業的大家長,且讓孟家基業屹立不倒,有做大之勢,就說明外公做事的能力和看人的眼力都不會差。
他看好了要招婿的人竟然是個色胚,難道是外公看走了眼,還是這喻博經藏得太深?
“娘親,姨媽。”思緒中,幾人已經走到了孟氏和孟玉靜跟前。
孟玉靜笑著問:“去哪里玩了?”
孫媽媽道:“和六小姐去東邊的園子逛了逛。”從東邊的園子到內宅,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孟氏頷首。神色中有些難掩的低落,奄奄的道:“待會兒就要用午飯了,卿卿先去歇會。”
云想容知道孟氏是害怕的,奈何自己太小,無法幫她分憂,就點了點頭,乖巧的行禮退下了,回了她住的那間廂房。去凈室洗了臉,重新那膏脂勻了面,云想容開始安靜的盤膝坐在暖炕上回憶方才的事。
知她在沉思,柳月和英姿不敢出聲打擾,兩人到了外間,柳月教給英姿做針線。
云想容眼角余光看著那一對做針線的女孩,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邱翦苓當時不想讓她學好,所以只教她寫字,旁的一概不教,她的針鑿功夫都是私下里偷偷練的。后來嫁給劉清宇,家里有針線上的婆子,卻是用不著她的。她還是給劉清宇做了貼身的衣裳和襪子。結果被劉清宇嫌棄,說她針鑿功夫不如婆子們做的好。
她當時委屈的很,卻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劉清宇的不是,婆婆那里定然不能說。若是尋常委屈,她第一個可以與夫君說,可這委屈既是夫君給的,她只能憋著。
云想容突然想到孟氏的委屈。
被外公看上的招婿人選調戲,娘親會想與何人說?這種事情第一個就是要與夫君說,娘親一心戀著爹爹,可不會考慮爹爹這些年對她們不管不顧的事,但是,今次的事情娘親就與前世的她一樣,幽怨難訴。因為她顧及的是爹爹與外公的關系。
娘親夾在中間難做人,想靠夫君的力量來解決調戲自己的人,但怕事發后外公會以長輩的身份找爹爹理論,到時候一言不合……結果絕對不是娘親想看到的。
云想容又心疼起娘親來。
那個喻博經色迷心竅,又有孟方暗地里的支持,他什么事做不出來?說不定還想著先生米做成熟飯。
不行,那樣的屈辱她決不允許娘親去受。這件事情,還是要她來解決。
可是她才六歲,又是個手無實權的外孫小姐,她能做什么?外公外婆和姨媽那里都靠不住,娘親自己就很荏弱,出不了這個頭。
唯一的出路,還是在爹爹身上。
娘親不好開的口,怕要她去開口了。只是這事要策略一些。得想法子叫外公與爹爹相安無事,還不能讓爹爹覺得娘親不忠,要讓他明白娘親是受害者,他要負起男人守護妻子的責任來。還有,一定要讓喻博經得到應有的教訓,且外公還得吃下這個啞巴虧,不會來與她算賬……
云想容絞盡腦汁想了一個下午,事情總算有了一點眉目。
到用過了晚膳,她去給曹氏請過安后,就回了臥房寫字,叫柳月去外頭查探著父親幾時回府。若是回了府,就請他來教她寫字。
云敖這廂卻是早就回了府的,聽了齊鵬飛的稟報,氣的當即砸了手中雨過天青的蓋碗。
外頭的下人驚的要進屋來,還是齊鵬飛機敏,道了聲:“侯爺手滑,掉落了個茶碗,你們過會來收拾。”
“是。”外頭下人悄然退下。
齊鵬飛道:“侯爺,要不要屬下去做了那個雜種?”
云敖抿著唇,平息了怒氣搖搖頭,道:“你現在去做了他,定然會驚動官府,且這件事最有動機的人就是我,矛頭會直指向我這里,孟方那個老狐貍難保不會抓住這件事做文章。就算我有法子平息,卻也不是上策。”
“的確如此。”齊鵬飛喃喃道:“最好是有辦法借了別人的手,讓侯爺撇清干系,這樣又不會讓侯爺與孟家難做。”
“嗯。”云敖頷首。
這時外頭康學文小心翼翼地回話:“侯爺,六小姐屋里的丫頭來了。”
云想容從未主動找過他。云敖坐正了身子,讓人進來。
柳月進屋,給云敖行了禮,道:“六小姐讓問問侯爺幾時回來的,可用過晚飯不曾?若是侯爺得閑,想請侯爺去指點她寫字。”
云敖想起聰明伶俐的女兒,心情好了一些,左右困在屋子里無事,應了聲好,起身去了云想容的住處。






第五十二章 人手

云想容站在黃花梨木的翹頭書案前寫字,墻角一人高的八角如意紋絹燈散發著明亮而柔和的光,將云想容精致漂亮的小臉勾勒出明暗輪廓。
云敖進屋時,瞧見乖巧安靜的女兒,有片刻的恍惚。
這個場景他無比熟悉,小時候,他也曾為了討父親的歡心挑燈夜讀,為了練字,睡的比大哥和二哥都要少。可是后來呢?自己練成了字,與皇上倒是交好,父親那里自己不討喜,還是沒有改變。
不知道這孩子現在請了自己來,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云敖覺得自己內心不知名的某處若有似無的柔軟下來。
“卿卿。”
“爹爹。”云想容抬起頭,見云敖面上有殘留的慍怒之色,佯作不見,送上一個甜甜的笑容,隨即又接著寫字:“您隨意坐。”
見云想容并未因他的到來而分心,云敖滿意的點頭,做事專注,不被外物打擾。很好。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旁站定,低頭望著云想容的字。
也不怪段氏喜歡,女兒的字寫的確實極好。
這手好字背后,不知她付出多少努力。
云敖憐惜的摸摸她的頭,果真認真指點她起來。
父女二人極少有這般獨處的機會,父親慈愛,女兒乖巧。女兒頗有悟性,他指點的位置,幾乎只說一次她就不會再犯。
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墨香和紙香,連同女兒身上淡淡的桂花香,讓云敖原本極差的心情不自覺的恢復平靜。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在孩子的身旁,可以找到這種久違的寧和。
云想容仰頭,見云敖面色和緩,心下稍松。軟糯的聲音輕輕地道:“爹爹。女兒有個問題。”
云敖的注意力還在她的字上,“你說。”
云想容放下了筆,云敖便坐在桌案后的圈椅上,父女兩終于能夠平視彼此。
云想容蹙著眉頭,仿佛頗為苦惱的問:“若是有人欺負我的丫鬟,我當如何呢?”
云敖疑惑的挑眉:“怎么,誰敢欺負你的人?”
“爹爹只管先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云敖猜想著小機靈不知又在動什么心思,道:“若擱著我,我會調查清楚,若確實是我的人不對。那也無話,若真是對方無理取鬧,我定不會輕饒。殊不知他今日拿捏我的人,就是輕賤于我的緣故。若我足夠強,我的人也不會被輕易欺侮。”
云想容頷首。越發的憂愁了:“我知我的人沒有錯,錯全在對方。可對方的能力若擱在爹爹身上就是比螞蟻還不如。若擱在我身上,我卻沒法子整治。爹爹,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云敖就明白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否則女兒不會這樣與他說話。且她說的話也未必就是實情,有可能說三分留七分,也有可能是映射某一件事。
他的人并未回稟最近云想容身旁有誰對她不敬。唯一一個曾經對她不敬的康孫氏,也被她拿捏的服帖。
難道是……
云敖突然警覺。難道云想容說的是喻博經的事?她是在告訴他,他的人在外面被人欺負了,是因為對方輕賤他。他要負起責任嗎?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云敖突然笑出聲來,桃花眼彎成了兩彎月牙。尋常六歲的孩子要與自己的父親要求什么,定然會直接言語,可自己的女兒卻話留七分的讓自己明白了她已經知道生母被人調戲的事,并且要求他這個做父親的負起責任來。
她此事處理的極為和他的心意。恐怕女兒自己也知道,若是直接說出口,他會反感不說,若他不能做出什么來,還會跌了臉面。這樣不曾說明,給兩方都留了退路。
他云敖,如何養的出這樣一個小人精來!
云敖方才在外頭還在猶豫和忌憚的事,如今也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既然他的乖女兒如此聰慧機敏,他何不將這件事交給孩子去做?一則能撇開自己,不與孟家發生不必要的沖突。二則也可以看看,他的小卿卿到底還有什么手段。
多年以來,云敖第一次找回那種棋逢對手的快意,且這對手還是自己年幼的女兒。
“卿卿。若是你沒有法子,就只能借助旁人的能力了。可有的時候旁人未必好出面。所以萬事還是要靠自己去動手最為妥當。”
做出如此回答,就說明他聽懂了,且間接的告訴自己他不好去與外公正面沖突。
云想容了然的道:“那爹爹說,卿卿人小力量微,該當如何處置這個人?”
“誰說你人小力微了?”云敖笑道:“我身邊恰好有兩個大丫鬟,都是會些功夫在身上的,就贈與你,往后一來可以保護你的安全,二來也可以聽你吩咐做事,不至于讓你捉襟見肘。”
說著,云敖高聲吩咐了守在門外的康學文:“立即去將墨竹和墨玉帶來。往后就賜給六小姐使喚了。”
“是,侯爺。”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了謝,心里卻在腹誹云敖老狐貍。就這么輕輕松松安插了兩個人在她屋里。
不過也不怕,那兩個人,她只當做是工具就好了,她想讓她們知道什么,她們自來就會知道什么。也沒有大礙。
“果真有爹爹指點就是不同。”云想容拍云敖的馬屁:“若是女兒自己想,想破了腦子恐怕也找不出恰當的辦法來。不過天色晚了,爹爹也該休息了,明日衙門里還有事情要做。女兒不能那么自私為了自己練字就不讓爹爹睡覺。”
云敖愕然,這不是典型的“卸磨殺驢”么。刮了云想容的鼻尖兒一下:“好,為父的去睡,你也快些睡吧。”
“是,卿卿送您。”
云想容將云敖送出了門。不多時候二門上的婆子就將兩個十七八歲的婢女送了來,打眼一瞧,云想容難免驚訝,這姐妹二人竟然是對雙生子,生的有九分的相似,都是白白凈凈的瘦高個兒,只不過妹妹墨玉略微豐腴一些。
云想容訓誡了幾句,就讓孟府里的丫鬟去給他們安排住處讓他們歇下了,自己的屋里還是留了柳月和英姿兩個貼心的。
永昌侯府,邱翦苓等到了這時還沒見云敖家來,就覺得事情有蹊蹺了。難不成興易縣有了什么變故?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就有人來回:“康媽媽回來了。”
“讓她進來。”
邱翦苓忙起身,婢女在她肩上搭了件大紅遍地金的毛領褙子。
康孫氏手和臉還都凍的通紅,乍一進了光線昏暗的外間,突然撲上來的溫暖讓她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忙閃掉細棉的大氅進了里屋,給邱翦苓行禮。
邱翦苓吩咐人給她上了杯姜茶,傾身問:“可見到侯爺了?侯爺回來了不曾?”
“那孟氏和云想容,沒有一個對奴婢客套一點的。奴婢雖然是下人,也不圖什么,可打狗還要看主人的,他們分明不將您放在眼里……不過侯爺是極關心八少爺的,聽了八少爺出痘,急忙就帶著奴婢往回趕,誰知道半路上又出了那樣的事……”康孫氏將興易縣的事情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最后道:“夫人還要再拿個主意才是。侯爺雖然人沒回來,心卻是在家里的,不要侯爺問起八少爺的病情,您不好應對。”
邱翦苓擺了擺手,柔滑雪白的小手上鮮紅的指甲和中指上的鎏金紅寶石戒指,被透過明紙照射進屋來的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
“侯爺那里我自然有定奪。若無把握也不會這樣做了。至于孟氏和那個小畜生……”邱翦苓冷冷的笑:“她們蹦跶不了幾日了。”
“怎么,夫人已經想到法子處置他們了?”
“自然,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去孟家,可見過他們家一位姓喻的大掌柜?”
“不曾見過。”康孫氏不解的搖頭,隨即咂舌:“夫人安排的人難道就是……”
“知道就行了,嚷什么嚷。”邱翦苓靠在翠綠色錦緞面繡銀絲梨花的軟枕上,懶洋洋的道:“你下去吧。也該去看看八少爺。”
“是,奴婢告退。”康孫氏不敢有異議,行禮退下了。
“那,這是給你的,徐記的甜食是興易縣最有名的。你嘗嘗。”楚晏將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紙袋放在云想容的手上,表情很是別扭。
云想容眼睛轉了轉,了然笑道:“我提點你去收整了張志平的勢力,你們的人壯大了,你堂堂大少爺就用幾塊糖來謝我?未免太小氣。”
楚晏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你一個小孩子……”
“瞧不起小孩子,做什么還聽小孩子的話?不要忘了你可是認了我做大姐的。”云想容逗他。
誰知楚晏當真紅了臉,似是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竟羞澀的撓了撓頭:“好吧,大姐,我是真的要謝你,并非是用糖食來哄你,而是不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女娃都喜歡什么。”
云想容噗嗤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你們收整了多少人?”
“張志平的手下逃的逃散的散,正群龍無首,我們幾個去了給他們保障,大多數的人都跟了我,有四五十人呢。”楚晏洋洋得意,除了他的小廝和他們家的家丁,這可是他第一次收了這么多的人。
云想容正色問:“表哥,你交友廣泛這是好事,但這么多的人,將來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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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考驗

楚晏眨了眨狹長的眼,白凈面皮略微紅了:“這個我倒還沒想過。”又強詞道:“不過就是收了這么些個手下罷了,還能怎么打算?”
云想容隨手把玩著炕幾上的青花瓷茶杯,道:“這么多的人,你總該想想如何管理,他們若是背著你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你頂著名是他們的頭兒,牽累了你總是不好。再說他們靠你,你拿什么來養?難道全指望家里的銀子嗎?那豈不成了家里在養著一群無用的外人。”
“什么無用的外人!”楚晏羞惱,一巴掌拍在紫檀木炕幾上,振的桌上茶杯動了動,拔高了聲音:“他們可都是我的弟兄!”
“他們沒為楚家和孟家做正經事,反倒有人養活,就是游手好閑。”云想容平靜而認真的道。
一句話,說的楚晏啞口無言。他雖有些俠義心腸,又喜歡廣交朋友,卻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而已,憑借著家境殷實,又認識許多與他家境相仿的少爺,帶著一群護院小廝才有了可以逞英雄的資本,真叫他去理事其實還是為難。
云想容道:“你也該好生為自己打算。我認識的人里已經有十歲上就做了優貢,到國子監去讀書,翻年還要參加春闈的。表哥已經十三歲了。而且咱們大周朝,對商人子弟科考的規矩也放松了許多,你應該為未來打算一番,不要一味的與那些朋友混鬧,沒個計算。”
云想容越說,楚晏越是不耐煩,到最后已經是擺手揮開了她:“去去去,你才幾歲,還知道什么春闈秋闈的。怎的跟我娘似的嘮叨,我當你是個通透的人兒,不成想你也是個迂腐的。”
楚晏轉回身,扔下云想容逃也似的奪門而去。
云想容搖頭失笑。她的一番話,怕已經在楚晏的心中投下了一顆石子,要激起圈圈的漣漪了。
如楚晏所說,她又不是楚晏的娘親,不必要為了楚晏的未來擔憂,再說人各有志,她只將做表妹的本分盡到就是了。合論她這個表妹還是個孩子。
云想容隨手將拿包糖食給了身旁的柳月和英姿:“我不敢吃糖。給你們吃吧,不過也要節制一些,尤其是柳月,仔細牙壞掉。”
英姿和柳月歡喜的接過糖食,給云想容行禮道了謝。
云想容看看天色。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柳月先別忙著吃,去外頭幫我傳個話。”
柳月紅著臉點頭:“是。卿卿。你要找誰?”
“你去外院打探一下喻掌柜回來了不曾,若回來了,就請他到我的廂房來。就說我有事找他談,是關于我娘親的。”
柳月一愣:“喻掌柜是外男,內宅怕是進不來的吧?”
云想容冷笑:“你放心,他定然進的來。”
她很懷疑那日喻博經的作為是經過了外公默許的。外公為了方便喻博經追求娘親。戌時二門下鑰之前,出入內宅他應當沒有阻攔,而且他雖然是個簽了賣身契的家生子,在外公眼里卻是如同自己的親生兒子那般。進出院落也無人會管。
柳月見云想容如此篤定,就知道必然可行,行禮去了。
待到柳月出門,云想容回身問墨竹和墨玉:“你們兩個,功夫精進道什么程度?手底下見過血么?”
才六歲的孩子,表情淡然的問這種問題,墨竹和墨玉怔了一下,墨玉道:“奴婢功夫尚可。”看了眼英姿:“血也是見過的。”
“那奪人性命在你們來說也容易了?”
云想容說這一句時,臉上甚至還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墨玉背脊生寒,垂頭道:“是。”
英姿早已經聽的毛骨悚然,拉著云想容的手:“六小姐,你是要做什么呀!”
“沒什么。”云想容笑望著墨玉和墨竹:“爹爹將你們兩個賜給我,你們又要繼續領爹爹的月錢銀子,我就猜想你們必然有些能耐。想不到還真是有見識的。”
英姿揉了揉手臂上的雞皮,道:“原來是好奇,不知道的還當你要做什么大事。”
云想容不言語。吩咐英姿去沏茶。
不多時,柳月就回來了,果然將喻博經順利的帶了回來。眼看著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云想容就吩咐柳月下去幫助柳媽媽擺膳,還吩咐英姿守在偏院中,沒有她的話不許任何人進屋來。
柳月不做他想,歡喜的應是去了。英姿卻是心里一沉,隱約知道云想容可能要做什么事。到屋廊外站定,仔細聽著屋里的動靜。
整個屋子里,就只剩下四個人。
云想容端坐在她平日練字時那張黃花梨木翹頭畫案后的圈椅上,左右兩旁分別站著墨玉和墨竹。傍晚天光已經轉暗,臨窗大炕的炕幾上擺著一盞絹燈,燈光幽暗的很,有細微的風從窗縫吹進來,拂動了通往內間落地圓光罩上垂下的翠綠色縐紗。只有地當中燒著的炭盆里的蠶豆偶爾爆出一聲來。可這種安靜,仍舊叫人覺得詭異。
喻博經垂首站在桌案前,心下在思考他要拿下孟氏,是不是也該想辦法討好面前這個小丫頭?
誰知他正想的出神,那小丫頭軟軟糯糯的聲音,平淡又冷靜的發了句話。
“把他給我拿下。”
話音方落,身前人影竄動,自己雙手就已經被反剪在身后,腿上吃痛,雙膝貼地。
尚未反應過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經跪下了!
喻博經驚怒:“你,你這是干什么!”
“干什么?”云想容冷笑著站起身,道:“兩位姐姐,勞煩你們別讓他出聲,先好好教訓一番。尤其是他的右手,指頭掰斷,不要留下一根整的!”就是那只手,昨日要輕薄娘親!
“是!”墨玉和墨竹應是,一人捂住了喻博經的嘴,狠狠的將他按在地上。
另外一人則開始拳打腳踢起來,喻博經奮力掙扎,不曾想他一個二十三歲的大小伙子,竟然掙吧不過十歲的姑娘家,他心中大驚,這兩個婢女都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而且這位六小姐,是有備而來!
做什么要廢了他的手?
喻博經百思不得其解,只努力的藏著手。
云想容則是趁著喻博經蜷縮在地上的時候,給墨玉和墨竹使了個眼色,叫他們不必廢了他的手,只讓他先疼。
墨玉和墨竹頷首,越加下手沉重的教訓開來,打的喻博經滿身是汗,偏生嘴巴還被捂著,說不出話來。想反抗又不能。不多時人掙扎的力氣就弱了。
云想容見差不多了,使了個眼色。墨玉按著喻博經,墨竹則是接過了云想容遞給她的剪刀。
云想容蹲在氣喘吁吁鼻青臉腫的喻博經跟前,道:“喻掌柜,先揍你一頓,只是開胃小菜,我問你的話,你好生回答,若是有半句虛言,我就先讓他們剪了你作惡的根子,在挖了你雙眼。”
“你,你!!”喻博經抖著手指著云想容,好半晌罵出了句:“妖女!”
話音剛落,就被墨玉扇了個嘴巴,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云想容冷著臉:“說,是誰讓你接近我娘親!”
喻博經腦袋嗡的一聲!
此時天色已經大暗,糊著明紙的窗戶上透出深藍色,炕桌上的絹燈那一點不覺得明亮的光,在云想容身后照射過來,將她小小的輪廓都掩藏在陰影中,場面說不出的詭異。
喻博經第一反應就是大喊求救。畢竟此處離著曹氏的臥房極近。
可剛一張嘴,他就覺得褲襠一痛,低頭看去,剪刀已經夾在了那處,只要他一出聲,他的命根子就要不保。
“我,我說,我說!!”喻博經嚇的險些尿了褲子。
云想容笑著道:“說吧。”
“我,我喜歡你母親,從小就喜歡,而且這事兒,你外公也同……”
“掌嘴!”
云想容不等他說完,就吩咐下來,墨竹抓著喻博經的頭發又給了他一個嘴巴。
“我喜歡你母親!”
“我真喜歡……”
如此反復了五次,喻博經都說同樣的話,云想容的心軟了。她這么做,對喻博經是懲罰,也是考驗。若他真的喜歡著娘親,或許可以驗證出來。
哪知道她剛要吩咐墨玉住手,喻博經卻咧著嘴嗚咽著哭了。嘴角淌血的他哭起來,當真難看無比:
“我說,我說,是,是永昌侯府的邱夫人……”
云想容原本軟下來的心,當聽到邱夫人三個字時驟然冷硬。
笑容卻爬上了她的臉頰。
“哦?邱夫人說了什么?你說清楚。”
“你們饒了我吧,我也是聽命行事,邱夫人每年給我一千兩銀子,叫我想法子討好二太爺,讓二姑奶奶大歸,讓我,讓我……我說了,你真的放了我?”喻博經嗚咽著問,他實在是受不了那種疼了。
云想容笑著問:“你繼續說,我聽聽看。”
“我,我……”喻博經開始猶豫。
云想容一個眼色丟給墨玉,墨玉手上的剪子往喻博經褲襠處進了幾分,已經刺破了肉皮,疼的喻博經倒吸涼氣,“我說,我說!邱夫人讓我先將二姑奶奶得到手,然后她自然有法子陷害她通奸,我到時候冠冕堂皇的去與二太爺理論,二太爺心中有愧,自然會補償我許多銀錢,說不定會給我一半的財產,邱夫人到時候在給我三萬兩銀子……”(。。)





第五十四章 狠辣

云想容雙目赤紅,緊緊握了拳頭,一雙明媚的桃花眼彎成月牙,笑容依舊討喜,只是在這種時候,怎么瞧著,都顯得詭異。
“是嗎?那喻掌柜是無辜的了?”
喻博經連連點頭,諂媚的擠出一個扭曲的笑,隨后可憐兮兮的道:“是是,邱夫人發了話,我一個小小的下人哪里敢不從?她都將計劃告訴了我,我若是不聽從,還說出去,早三年我就沒命了。六小姐,您不是行好積德嗎,今兒個的事兒,我絕不說出去,就說我自己走路摔著了!”喻博經就如同搖尾乞憐的狗,哀求著哭道:“六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外公真是迷了眼,怎么會看上這種軟骨頭!
云想容柔軟溫和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從天邊傳來:“我放過你,誰放過我娘親?”
喻博經怔愣,背脊上竄起涼氣。面前這五官輪廓都隱藏在陰影中的小女孩,身上迸發出的煞氣讓他心臟狂跳,想逃走,卻被功夫高強之人制住,想大叫,剪刀就在他那處夾著,只要稍有異動,他毫不懷疑會丟了子孫根。
女孩冷淡的聲音又道:
“若我今日不審你,怕也詐不出實話。”
“我本以為你會真心對我娘親……”
“好在被我發現了……邱翦苓,當真毒婦。”
“你既給人做了爪牙,就要有做爪牙的覺悟。今日落到此處,你須得怨不得旁人。”
喻博經已小便失禁,尿濕了衣袍,地上濕潤了一圈,空氣中涌起一股騷臭。
“不,不。我還沒有動手呢啊,我還沒害二姑奶奶呢啊!!”
“你若動手,我娘親豈不是蒙上不白之冤,到時候我去哪里說理!你已經起了害人之心,現在還敢說你沒害成就是無辜?還敢跟我求饒?墨玉!”
“六小姐。”
“送他一程。”
云想容發了話,冷淡的起身背對著他們,平靜的面向桌案。
背后傳來喻博經劇烈的掙扎聲和嘴被人捂住的低嗚聲,她仿佛聽得到利器刺入皮肉時的鈍悶聲音。
低下頭,正看到從身后噴向她這方的鮮血,被她的雙腳阻隔。在她左右兩側形成了兩道噴射狀的痕跡。血腥味瞬時間充滿鼻腔,令人窒息。
回頭,那人蹬著腿,雙眼圓睜,不動了。
墨玉和墨竹將喻博經的手。搭在刺進他脖頸的剪刀上。隨后站起身,望著站在尸首旁粉雕玉琢面色平靜的小女孩。
昏暗的光線下。云想容精致漂亮的小臉左半邊藏在陰影中。右半邊被勾勒出明亮的輪廓,她身上水粉色的長褲褲腳和嫩綠繡鞋,都染了點點血跡。
兩人背脊生寒,殺人于他們來說不是難事,可一個六歲的女孩,開了口。且見了死人還能如此的平靜。這哪里是個正常的孩子?她敢為了生母要人性命,這份孝心令人動容,喻博經也的確該死!可是這種手段和絕決,叫人腳底都冒涼氣。
云想容抿著唇。血腥的場面,讓她心口窒悶,胃里翻滾,險些吐出來。
前生今世,她不是沒有打罰過下人。可直接要人的命還是第一次。算到如今,重生后已經有兩個人間接的死在她手中,先前是那個趁著祖父生辰到娘親臥房意圖不軌,被她用馬蜂窩趕走的常建,現在又是被邱翦苓買通了三年之久的喻博經。
她會遭到報應吧?
可是她不后悔。
重活一次,若不能努力扭轉娘親的命運,豈不是白活?
神佛若是怪罪,就都算在她一人頭上吧。
她乞求神佛保佑,神佛都不應她,就只能靠自己!
常建和喻博經,為了一己之私,起了害娘親的歹心,若不是被她撞破,娘親會怎么樣?這兩個人都該死!
對待這樣的人,要么就留有余地,裝作看不見,要么,就斬草除根,免生后患!
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怎么說她。她只要肆意的活一回,讓她在乎的人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她再也不要午夜夢回時枕邊都是悔恨的眼淚。她寧可自己被人詬病傷飭,也要將娘親,將她所愛的人都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中,不論旁人如何看,如何說!
即便做妖女,又何妨?
云想容閉上眼,咬著唇,過了片刻,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第一個沖進來的是英姿。
看到地上躺倒的人和站在黃花梨木翹頭畫案前的云想容,她心中驟然一跳:“六小姐!”
偏院就在曹氏的上房一側,這邊的聲響很快就驚動了上房正在給曹氏侍疾的孟方、楚尋、孟玉靜和孟氏,以及晚上從衙門回來到曹氏屋里走過場的云敖。
眾人先后沖進來,見了地上已經躺倒的尸首,驚嚇的不知如何是好。
孟玉靜尖叫一聲,躲進了楚尋懷中。
孟氏捂著嘴沒忍住惡心,哇的吐了出來。
孟方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用身子堵著門,將背后急忙要沖進來的下人們都攆走。
云敖則是不可置信的望著蹲在地上揉著眼睛小聲抽噎的女兒——他給了她人,只以為她或許會捉弄,或許會恐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將人給弄死了!她才六歲!就敢要人性命!如此狠辣,他自問自己六歲的時候,絕對做不出……
“怎么會這樣!卿卿!”
孟方確認喻博經已經咽了氣,怒吼著質問。他的準女婿就這樣沒了!還是死在云想容的屋里,他哪里能接受。
云想容站起身,看了眼云敖。
突然想到,如果這時候她撇清自己,就會將爹爹給賣進去了——她身邊這兩個人是爹爹給的,她若是表現的如個正常孩子,那么背后指使就只能是爹爹。
到時候。爹爹和外公的關系會走向激化的層面,娘親夾在中間,還不知道會多為難。如今看來,娘親大歸之事還需要從長計議。且順從娘親的意愿,她九成還是要為娘親將爹爹搶回來……
云想容心念電轉不過呼吸之間,她平靜了神色,將原本計劃的暈倒、說胡話、找道士做法之類的程序都一并省去,清晰的道:
“喻掌柜來見我,先是說要給我買最好的糖吃,讓我幫他說服我娘親。跟爹爹和離,歸家之后嫁給他。說他得了家產,會分給我三成,給我買好多的新衣裳穿,好多珠花戴。我說我爹爹很好。我娘為何要回家,他急了。就抓了針線簸箕里的剪刀嚇唬我。說如果我不應,就要殺了我。我身邊的丫鬟都是會功夫的,護主心切與他撕吧起來,他的剪刀不留神就戳進自己脖子了。”
她所說的,孟氏信了。昨日喻博經輕薄于她,求愛不成。難免會想出偏激的法子。
孟氏忙上前摟著云想容:“卿卿,你受委屈了。”用身子擋住女兒的視線。
其余人都站在原地沒動。
一番說辭,漏洞百出。傻子才會信這種解釋。那喻博經是要蠢到什么程度,來威脅孟氏的女兒替他說項?要威脅。綁架了云想容去逼迫孟氏就范不是更加容易?還蠢的自己戳到自己的脖子!
一個六歲的女孩,第一次見了死人,不哭不鬧,平靜如常,還能將前因后過說清楚,這怎么可能?明眼人都已經猜得出喻博經是云想容命人殺的!
孟玉靜毛骨悚然,抖著手握住楚尋的手。
孟方則是在怔愣片刻后才站起身,大義凜然的斥道:“不曾想老夫重用多年的人竟然有虎狼之心,竟敢覬覦我的女兒!這等淫棍,當該如此下場!來人,裹了抬出去!扔到亂葬崗上喂狗!”
外頭涌進來幾個粗壯的婆子,見了屋內景象都嚇得不輕。紛紛拿了被單將喻博經的尸首裹起來抬出去。出門時孟方還厲聲吩咐不能聲張。
云想容了然的望著孟方。她早料到她剛才那樣說,孟方會第一個跳出來撇清和喻博經的關系。只要孟方急著撇清,她的說法就有人“信”。況且,他們信不信都不打緊,最要緊的是她保護了娘親,至少短期內沒有人能傷害她了。
眾人紛紛散去。有下人魚貫進屋來打掃。
云想容也不能繼續住在這里,跟著孟氏去曹氏臥房外間,晚飯擺上來,卻沒有人咽得下去。剛才那個場面,畢竟太血腥了。
柳月是被云想容支開什么都沒看到,可聽說了之后,心里也發涼,英姿則是面色沉重,沒了往日的活潑。
外院的書房里,孟方坐在臨窗暖炕上,老淚縱橫。他疼了這么久的孩子,就這么沒了?還是被他外孫女給斃了的。他能怎么辦?大戶人家死個把下人稀松平常,不驚動官府也能輕松的平息此事,隨便找個由頭就行了。可是,那孩子是他看中的準女婿啊!
女兒不愿意大歸,現在準女婿也沒了。孟家的未來,在何處?
偏院的書房里,云敖也是臉色鐵青。聽過了墨玉和墨竹回話后,狠狠的一拍桌子,罵了句“妒婦!”
很顯然,是罵邱翦苓的。
齊鵬芬擔憂的道:“侯爺不用去安慰安慰六小姐嗎?“
“她手段如此狠辣,還需要安慰?”云敖怒氣沖沖。
齊鵬飛低下頭,嘆道:“有誰愿意如此呢?六小姐是被逼急了。屬下看,六小姐比孟婦人要明白的多,從上次邱夫人派常建進了孟夫人的臥房,不,或許是從云五姑娘敢在后花園里當著外人的面罵她有爹生沒爹教開始,她就不得不狠辣起來了。”
云敖聞言,半晌沒有言語。許久才嘆道:“可也不該如此,六歲的孩子,竟然如此……難免讓人心中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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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邪病

齊鵬飛與云敖的想法相同,雖能理解,但無法否認一個六歲女孩如此狠辣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過,有些人就該死。”齊鵬飛道:“若擱著屬下,也會殺之而后快。”
“你是成年男子,她只是個小女娃,哪里能比較。”云敖說到此處,語氣一頓,多年來一直被他刻意遺忘的一件事沖進了腦海。
他自有記憶起,生母趙氏就一直在段氏的指縫中掙扎求活,備受欺凌。他也曾經有過一次機會能夠徹底搬倒段氏,只是當時他不夠狠,下不了手……他的心軟,讓段氏活了下來,才會有后來趙氏被攆去庵堂的事發生。
他一直后悔,當初為何要對敵人心慈手軟。
所以自那之后,他冷硬了心腸,再不婦人之仁。
卿卿這孩子,才六歲,就比當時十歲的他心狠,很好。只有狠得下心的人才能做大事。
喻博經被殺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可此事若是個成年人做的,他是不是就不會震驚了?
思及此,云敖突然覺得女兒弄死個把人也沒什么,甚至覺得若云想容是個男娃就好了。
京都永昌侯府。
邱翦苓盤膝坐在臨窗紫檀木雕蓮花的羅漢床上,美滋滋的哄著云博宜玩,外間藏藍色繡團字福壽紋的棉簾挑起,琴媽媽和康孫氏一前一后急步進了屋。
“夫人!興易來了急報!”
“是嗎,快拿給我瞧瞧。”邱翦苓杏眼一亮,似是得了什么寶物,將云博宜交給康孫氏抱去臥房睡覺,迫不及待的起身接過琴媽媽手中的字條。
想來必然是喻博經得了手,孟嫻靜那個賤人中計了。
一想到孟嫻靜被侯爺捉奸在床。邱翦苓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的展開字條,那上頭言簡意賅的寫著:
“初八晚,博經獨見云六,剪刀刺喉,歿,孟稱其暴病身亡,厚葬。”
邱翦苓瞬間怔愣,不可置信的又讀了一遍,發現不是自己眼花。喻博經是真的死了!
她嫁入侯府,次年起就安插在孟家的人,花了多少的功夫去計劃培養,竟然被云想容一剪刀給解決了!
不不不,云想容為何要殺喻博經?她發現了什么?她才六歲。如何能斗得過一個成年男子?她身邊幾時有了練家子?孟氏身邊的不都是老弱婦孺嗎?
邱翦苓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在紫檀木雕蓮花的三圍羅漢床上。衣裳坐皺了也不在乎。那紙條也從她青蔥一般的手指間飄落在地。
琴媽媽見她不大對,撿起紙條一看,也變了臉色:“夫人,怎么會這樣!”
康孫氏這會子已經將云博宜送回臥房去睡了,見了二人如此,疑惑的問:“怎么了?”
邱翦苓身邊的事。都是由他們三人一同商議,琴媽媽見無外人,便道:“那姓喻的被云想容給殺了。”
康孫氏瞪大眼:“怎么會,她才六歲。哪里來的……”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她想起云想容拿滾燙的茶水潑自己,小嘴皮子溜的大人都比不過,還有這次去興易縣讓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還將自己給軟禁在一個小院里……
這些哪里像是孩子的作為?
“真的是她殺的?”康孫氏吞了口口水。
“不是她親手,也是她下的令。”邱翦苓瞇著眼道。
康孫氏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額頭上也見了汗。
她覺得后怕。
這小妖女簡直不是人,根本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她毫不懷疑,先前自己若是言語上更加抓尖兒一些,那魔頭會不會也殺了自己!畢竟,她只是個下人,而云想容是主子。
簽了賣身契,生死打罰都由主子,真有了事,侯爺難道會不護著親生女?自己做了出頭鳥,死了也是白死。
康孫氏身上的冷汗不經意浸透了里衣。
邱翦苓這廂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剩下的全是憤怒,揮手揮落了紅木炕幾上一套掐絲琺瑯雞血紅的蓋碗,尖銳的破碎聲驚動了外頭伺候的人。
“夫人。”
琴媽媽道:“沒事,等會再來伺候。”
“是。”外頭的小丫頭噤若寒蟬的退下。
邱翦苓怒火中燒,低聲罵道:“下作小娼婦,小賤人!”
“夫人,您先消消氣,這會子不是生氣的時候,那小娼婦自個兒鐵定不會下手,定然是身邊人做的。可她身邊哪里來的人手?”
一句話點醒了邱翦苓,想了想,心下又定了:“許是孟沅汀給了她的人,也未可知。”
邱翦苓這些年為了對付孟氏,手段不知凡幾,都沒有舍得動掩藏在孟家的這條暗線,原本上次常建出馬,她就覺得有完全把握,還想著回頭與喻博經商議如何將孟家的財產弄到手,誰料想,常建之事敗露了。她別無他法,且孟氏回娘家一趟不易,這簡直是天賜良機,這才安排人通知了喻博經。
誰知道,她敗給了云想容!
邱翦苓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眼淚在眼圈里打轉。若侯爺多疼惜她一些,直接將那孟氏找個由頭休了,她現在會如此為難嗎?
說白了,侯爺愛惜自己的名聲,遠比愛惜她要多的多。
見邱翦苓砸了東西就開始委屈的哭起來,康孫氏低頭不敢多言,琴媽媽卻是心疼的緊,將邱翦苓摟在懷里,道:“好了,夫人莫要哭,實在不成,老奴去告訴碧桐,讓她帶人直接潛進孟府做了孟氏和那小娼婦豈不是干凈?從前他們在濟安侯府咱們沒機會,現在人在孟家,害怕動不了手?”
邱翦苓抹了把眼淚,知道乳母是關心自己,嘆息著拉住琴媽媽的手:“乳娘這法子行不通的。你以為若是能悄無聲息的宰了他們,且沒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我會不下手?早三年我就殺了他們了。只是,他們到底是侯爺的夫人和孩兒,我若動手,必然會被糾出來,到時候我還怎么與侯爺相處?所以我只能悄無聲息,神不知鬼不覺。”
康孫氏見琴媽媽與邱翦苓親近,自己也不甘落后,勸道:“夫人莫要著急,咱們還可以在等機會。侯爺辦完了公事也該回京都來了,到時候只剩下孟氏娘兒兩個在孟府。夫人要做什么也都容易。”
若說邱翦苓從前將孟氏當做對手,在上一次云想容給了康孫氏沒臉,氣得她犯了病起,她的心里就將云想容也算在了內。
“最好是讓孟氏落單,把那小娼婦也掉離開。”邱翦苓咬著唇。道:“看來還需再想想。孟氏那個性子,只她一個人就好對付的多了。”
康孫氏連連點頭。諂媚的道:“到底是夫人有智慧。這一層奴婢可想不到。”
邱翦苓心下熨帖,拿了帕子擦擦眼淚,吩咐擺午膳。
喻博經死了已有四日。家中眾人對云想容還如往常那般,并無異樣。云想容也是該吃吃該睡睡,表現如常。就好似從來沒有出過那件事。連著跟英姿去練了三日的五禽戲,今兒一早許是練出了汗。被風吹了,進了屋她就開始覺得頭疼,打了五六個噴嚏,喉嚨也開始疼了。
這便是早產兒的弊端。她比尋常孩子長個晚、體力差、心臟弱,還比尋常孩子都容易惹風寒。
云想容前世就最怕自己生病,病了就有許多的事不能做,連忙叫英姿去叫專門為外婆看病的大夫請來給自己瞧瞧。
這動靜就驚動了孟氏和孟玉靜,不多時兩人就帶了府醫一同來了。
“卿卿,你哪兒不舒坦?”孟氏一直擔心孩子被那血腥場面嚇到,這幾日都在細細的觀察她,沒見她有異樣才放下心,怎知今日她卻病了。
這讓孟氏想起了夏天那會子孩子的那場重病……若不是攏月庵里風水養人,又有趙姨奶奶一同與她貼心的照顧,孩子怕就沒了。
思及此,孟氏越發的擔心了。
孟府的府醫醫術也是極高明的,診脈過后,道:“小姐是否在娘胎中就受過驚嚇,又是不足月生產?”
孟氏頷首:“大夫說的是。我揣著她七個月時受了驚嚇,她險些活不下來。”
“那就難怪了,小姐積弱,這么瞧著還有些心疾。”
孟氏早知道孩子有這個毛病,聞言還是擔憂的皺著眉。
孟玉靜則是有些驚訝。
府醫生又道:“切記過分疲勞,也不要過度勞神,飲食上以清單為主,輔以運動,慢慢的強健起體魄來。此番也并無大礙,傷風而已,只要不發熱就不打緊。先吃兩劑藥看看成效在說。”
說罷,大夫去了外間開藥。
孟氏則是拿了藕荷色的素錦緞面被子來哄著云想容蓋好,柔聲問:“小乖乖,你還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傷風,沒有什么舒服了。”云想容拉過孟氏的素手“啵”的親了一口:“娘親快去歇會兒,別挨著我這么近,仔細過了病氣。”
孟氏心里就似被羽毛刷過,甜蜜又心疼的嘆息。
孟玉靜看的清楚,這話哪里是個六歲孩子說得出的?
云想容身上,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否則天真爛漫的女娃,哪里有她這樣的,見了那等血腥場面毫無懼怕,又早慧的嚇人。
孟玉靜悄悄的退了出去,打算去與孟方商議一下,要不要人來給云想容瞧瞧邪病。(。。)





第五十六章 悲哀

孟玉靜到了外院,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孟方答應請彭仙姑來家里做法——這些日子孟府里也的確晦氣了些,先是曹氏病了,后來又出了喻博經那樣的慘事,今兒云想容也病了。
孟方越想越覺得外孫女有可能是鬼魅附體,先前還讓長女打發人去請人,不等長女出屋,就道:“還是我自己親自走一趟,才比較有誠意。”
“女兒跟您去。”孟玉靜也披上貂鼠風領的寶石藍色大氅跟著孟方出了門。
興易縣首富親自去請人,給足了彭仙姑體面,也讓彭仙姑知道了事情定然很嚴重。孟方許了彭仙姑五百兩銀子錢,還說若奏了效用,要為她重新置辦煉丹的爐鼎,修繕仙邸。
彭仙姑就樂不得的來了孟府,開壇做法,叨叨念念,不到盞茶的功夫就捉住一只猛鬼,將鬼魅定在了白紙上。
孟玉靜嚇得臉色煞白:“瞧瞧,瞧瞧,我就說卿卿一個女孩家不會那樣,都是這惡鬼作祟。”
孟氏聽了姐姐的話也并未多想,只當她在說女兒的病,贊同的道:“說不定除了這惡鬼,母親和卿卿的病就都好了。”
彭仙姑點頭,慢條斯理的道:“那是自然。”
一句肯定的回答,讓孟方、孟玉靜和孟氏心下大定。
柳月趴著窗子瞧熱鬧,聽了彭仙姑的話,忙告訴了云想容。
云想容正斜歪在鋪著柔軟紅錦面褥子的臨窗暖炕上翻看《金剛經碑》,道:“若真有那樣神,能讓外婆的病好了,孟家捐她一座七層寶塔頂禮膜拜都使得。”
英姿正在剝桔子,將去了橘絡的橘子喂給云想容一瓣,“你好像信不過這個?”
云想容笑彎了眼。抬頭望著英姿:“我信天地有鬼神之說,不過是信不過那個故弄玄虛的‘仙姑’罷了。”她前世看雜書,看過一本講騙術的,里頭就說過幾種捉鬼的辦法,彭仙姑用的就是其中一種。
話音剛落,孟氏就端著個小碗進了屋,“卿卿,快將這藥吃了,你身子就好了。”
云想容擁著被子坐起身才看清,孟氏端著的是碗符水。那符紙燒的半焦不焦的飄在熱騰騰的半碗水面上,怎么瞧都難以下咽。
“娘親……”云想容緊皺著眉:“這是什么藥?我不吃。”
“卿卿乖。”孟氏笑道:“彭仙姑仙法靈的很,她的靈藥自然是好的,你乖乖吃下去,待會兒娘讓云娘給你油卷兒吃好不好?”
“不好。娘親。這個仙姑到底靠得住靠不住?您至少弄清楚了在給我吃東西啊。”云想容很無奈,若是她。會帶孩子去廟上也不會信這些江湖術士。
孟氏經云想容這么一說。也有些擔憂。
“你說的也對。”
云想容放下心,剛要勸孟氏去把符水倒掉,孟氏卻先自己吃了一口。
“娘親先嘗嘗,沒什么事兒你在吃。”
云想容鎖眉,深深的望著孟氏。
若這碗里有毒,娘親豈不是輕易就要中毒了?自己嘗藥。太笨了些。可是娘親對她的愛惜是真的,云想容動容的道:“我吃,娘親給我吧。”
“還是待會兒看看怎么樣你再吃。”
“不用,應當無大礙。”云想容皺著眉將帶著些焦味的溫水喝了。又就著柳月端來的白瓷描金精巧漱盂漱了口。
孟氏笑著摸摸她的頭:“你先歇一會兒,娘去去就來。”
“知道了。”
孟氏輕柔的給云想容蓋好被子才到了院落中,孟方和孟玉靜見云想容將仙姑給的符水吃了,都松了口氣。
云想容并未覺得吃了那符水之后有任何不妥,她看得出外公和姨媽都對她有些不同了,這下自己順了他們的意,他們也應當解開心疑,她不在乎這些人怎么對她,首要還是擔心娘親夾在中間受委屈。
云想容生了病,喉嚨痛,鼻腔嘴里一上午時間就鼓起了小水泡,那雞油卷兒她只吃了一塊就再咽不下去,服了大夫給開的藥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已是申正。
被窩里很暖,被褥綿軟舒適,云想容如小貓那般在錦緞枕面上蹭了蹭小臉,張開眼,看到孟氏穿著蜜合色云錦褶子,肩上批了件灰鼠襖,長發披散,只帶著蜜合色鑲瓔珞的勒子,正低頭在她身旁盤膝坐著做針線,英姿和柳月坐在一旁的交杌上,柳月正在教英姿打絡子。
“娘親。”云想容嗓音沙啞,好像喉嚨更疼了。
孟氏聞聲,忙放下針線,回身端過炕桌上的太乙蓮葉杯,拿銀勺喂云想容喝了幾口水。
“你感覺如何?”
“沒什么,就是尋常小病。”
聽著孩子沙啞的聲音,孟氏心疼的將云想容抱在懷里,就如同抱著個襁褓中的小娃兒,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輕輕搖晃著:“讓娘親替你病吧,菩薩保佑,別再叫我的小卿卿受罪了……”吃了藥,連符水都用了,孩子的病還是嚴重起來,孟氏恨不能以身代之。
云想容心安理得的依偎著母親,閉著眼,聞著孟氏身上淡淡的脂粉香,那溫暖柔軟的懷抱,幾乎讓她哽咽。她前世生病時,只有丫鬟給她端來藥擺在床邊,她愛吃不吃,若是病死了才最合邱翦苓心意,所以下人們也是樂得不管她的。
嫁了人后,唯獨歡好之時劉清宇會有偶爾的溫柔,她身子弱,常常惹風寒,劉清宇只會虎著臉叫她自己養著,轉而去外院的書房過夜。后來婆婆給他納了妾,他就去姨娘們那里,很少理會她。就連她懷著第二胎時,初期反應強烈,劉清宇也不曾多一句憐惜。
她早已經習慣有病有災的自己抗,習慣了也就沒什么了。可如今母親如此溫柔憐惜,她反倒想哭起來。
云想容把臉埋進孟氏的臂彎中。
孟氏以為她又想睡,拉了被子來裹著她,溫柔的放柔了聲音:“小乖乖,待會兒再睡,要用過晚膳才行啊。”
話音方落,外頭卻傳來小丫頭問候的聲音:“侯爺。”
云想容猛然張開眼。
孟氏渾身一僵。
外間的夾板暖簾被小丫頭撩起,云敖隨手將黑貂絨大氅扔給英姿讓她收好,直接就問孟氏:“孩子病了?”
“是。”孟氏有片刻恍惚,記憶中仿佛有過這樣的場景,那還是卿卿在襁褓中的時候。
云敖拿了黃銅手爐暖了暖手,覺得不那么涼了,才從孟氏懷中接過云想容抱在懷里。臉貼著她的臉頰,“大夫瞧過了嗎?”
孟氏站起身,垂著頭:“瞧過了。開了方子,已經給卿卿服下了。”
“我聽說你們還請了仙姑來家里做法?”
“是。”
云敖抱著云想容在屋里轉悠,云想容則是閉著眼裝睡。孟氏就緩步跟在他的身后。
“那種跑江湖的的話豈能全信?我看咱們卿卿好的很。還用的著那種人裝模作樣瞎折騰?”
孟氏解釋道:“也沒有什么,彭仙姑來家做法,抓了個惡鬼,又拿了靈符水給卿卿吃了些。”
“符水?”云敖眉頭擰成個疙瘩,“你們也信,不怕給孩子吃壞了。”
孟氏頭垂得更低了。
因著冬日日短,這會子已經天色暗淡,云娘和孫媽媽點了燈,屋內就被橘紅色的燈光映照的明亮起來。孟氏的絕色容顏,在燭光中更增添幾份柔美和嫵媚。
云敖靜靜的看了她片刻,將云想容交給了孫媽媽:“帶小姐回屋去休息吧。”
孫媽媽怔愣。
原本云想容住的那間屋出了喻博經的事,如今已經不住人,這幾日云想容都是跟著孟氏休息的。
侯爺讓把孩子帶走,難不成今日打算歇在此處?
孫媽媽和云娘對視一眼,大喜!連忙抱著云想容,叫了傻站著的英姿和柳月退了下去,將臥房留給兩人獨處,只留了云娘在廡廊下伺候。
云想容暫去了廂房,屋里燒著炭盆,溫度還未完全暖上來。
孫媽媽怕冷著她,原本想讓云想容在自己懷里睡。誰知剛一坐下,云想容就自己上了暖炕,在厚實的棉褥上盤膝坐好,目光清明,哪里有一點倦意。
“六小姐?”
云想容接過英姿遞來的紅緞面小棉襖披上,搖搖頭道:“孫媽媽,我想靜一靜。”
孫媽媽原本歡快的表情淡了:“卿卿,你在想你爹媽的事?”
“嗯。”
“哎。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我覺得夫人和侯爺能夠如此,卻是件好事。”
“我只是難過。”云想容低下頭,也不知是感慨孟氏,還是感慨前世的自己:“做女人比做個精致的玩意兒什么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高興了,就把玩幾日,不高興了束之高閣,還能冠冕堂皇的稱之為插yexs.插yexs收藏。孫媽媽,做女子為何要這樣?憑什么被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說冰著孟氏,就連著四年如同陌生人,如今有了需求,只需一句話孟氏就要歡天喜地的承寵,心里再苦再幽怨,也不敢表現出分毫,否則就會被男人懷疑她是不是果真變了心,那就是犯了七出之罪。
云想容嘆道:“罷了,這么看來,對娘親來說這樣也未必是壞事。”
孫媽媽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半晌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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