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擇】合之卷:照見婆娑 第二十章 競爭對手
空氣當中蕩漾著一股浮躁的氣息,從酒樓當中讀書人的高談闊論,從茶館裡面說書人的口沫橫飛,從路邊小販都能眉飛色舞的來幾句破敵三十萬,斬首堆了十三座大京觀.....以至於這條被新命名為無涯街的鬧市上面,入夜了也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頗有幾分上元節的繁華。
這大概也是因為前些日子中唐大軍入侵,兵臨城下,整個民間連同書院裡面都被壓抑過頭了的緣故,林封謹便是坐在了這家新開的“會元樓”的二樓臨街鋪面上,看著下方的繁華熱鬧情形。
他回到了鄴都已經有半個月了,斷掉的兩根手指也是重新長了出來,就林封謹此時的修為來說,哪怕是五臟受到了對常人來說無法修復的重創,也是能自行癒合,何況是區區的手指了。
在知道老頭子被呂羽封了一個“忠勤伯”的爵位以後,林封謹思考再三之下,也就還是返回了鄴都,畢竟此時他若是要走的話,要麼則是吳作城,要麼則是東夏,這兩個地方此時都不大適合去。
吳作城此時對於整個天下來說,還是太弱小,林封謹信奉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的道理,當然不願意使其貿然曝光,同時,此時三里部當中的事務也就是兩大塊兒,第一是商貿海運,第二就是部族事務,此時上了軌道以後都是很簡單的東西,自己跑過去坐鎮那也是用處不大,白白的浪費光陰。
而東夏林封謹則更是不能去了,要知道,現在的國君自從除掉了王猛之後,身體還真的是比之前好了許多,接著便開始孜孜不倦的努力造人。據說去年就直接納了十四個才人,未必都是有花容月貌,共同點卻全部都是胸大屁股大。被稱為有“宜男”之相的。
從這位國君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雖然現在差不多已經確定了林封謹的兒子崔震崔憶林的儲君地位。但王猛的死和身體狀況的恢復無疑是給了他巨大的期望,崔王女的地位都顯得有些尷尬了,所以林封謹若是去東夏的話,未必就好過。
更重要的是,倘若東夏國君真的是造人無望,將希望寄託在了崔震身上,那麼他要殺的第一個人,那就是林封謹!為什麼。因為林封謹的身份十分特殊,很有可能仗著自己乃是國君生父的特殊地位來攬權------這種事情史書上記載的比比皆是,幼小的皇帝登基以後,太后垂簾聽政,便是依靠自家的兄弟,等到君主成年以後,外戚便是尾大不掉。
林封謹的情況更特殊,比起女人天生在政治上的弱勢來說,他這個“尙父”可以說攬權更是名正言順,說直白一點。取崔家天下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說東夏國君倘若覺得自身時日無多,要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林封謹。在這樣的情況下,林封謹還傻乎乎的跑到了東夏去長住,有道是瞞得過一時,怎瞞得過一世?那豈不是將自己的脖子伸到屠刀下面去嗎?
正因為這樣,所以林封謹還是回了北齊,不過他也是有些心灰意冷,沒有去陛見的心思,而是一心撲在了自己的生意上,呂羽此時也是諸多事情纏身。顧不得來理會他,能抽空出來封了林員外一個“忠勤伯”釋放和解的信號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簡單的來說。林封謹和呂羽兩人之間,也不能用單純的君臣關係來形容。十分微妙,倒是頗有幾分冷戰的意思,只有出現了某個契機,雙方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所以,林封謹回到了北齊鄴都以後,先自然是去拜會師尊,親戚,朋友,然後便開始查帳,對旗下的生意好好的梳理一番,尤其是之前戰火燒到了鄴都之下,兵荒馬亂的,正好也是給了某些人以渾水摸魚的藉口。
林封謹便是再厲害,也沒可能隔空操作就能看出來其中的情弊,好歹也是要這自然是需要一家一家的店來走訪盤點查帳了。以林封謹在軍中規劃統籌數十萬大軍糧草軍輜的火眼金睛,用來找自家店鋪裡面的那點兒破事兒和貓膩,那真的是只能用大材小用來形容了。
像是今天,林封謹就針對性的來到了“天下第一烤”這邊來了,這裡乃是他進軍商業弄出來的第一批實業,雖然後面為了博美人的歡心送了出去,但現在差不多兩家都成一家了,連美人兒都要跟著姓林了,鋪子難道還逃得掉?
而天下第一烤的生意一直都是十分興隆,不過最近也是遇上了麻煩,半年之前起利潤就一直開始下滑,雖然還能賺錢,卻已經是幾乎只能用“微利”來形容,至於中唐兵鋒來襲之後,這兩個月就乾脆虧損了。
林封謹過來一查帳,本來帳房上還在百般抵賴,結果輕描淡寫的就被識破了他們當中的情弊和貓膩,嘿,結果這帳房被揭破了之後惱羞成怒,居然忿然搬出來了自己的後臺------在鄴都衙門裡面做了個孔目的人出來。林封謹都懶得理會這種小人了,直接讓符家派人來一巴掌拍死。
最後林封謹甚至都特地吩咐了,不送官,這種不要臉的混蛋給他用國法還白白的便宜了他,讓符家的管家領回去行家法,這才能給這廝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等清理完畢了內奸以後,林封謹便驚奇的發覺,天下第一烤的利潤下降固然和出現了蛀蟲有關,然而每天的營業額也確確實實是在下滑的,這其中的原因卻也不是什麼菜品質量降低了跟不上,而是出現了競爭對手。
非常強勢的競爭對手。
這位競爭對手,便正是林封謹此時屁股下面坐著的這家“會元樓”了。
這一處會元樓的總店就開在了天下第一烤的不遠處,和林封謹一樣,瞄上的是東林書院這一塊商圈的生意,此時的東林書院名氣更盛,周圍的餐飲娛樂場所老是人滿為患,那肯定酒家店家也是隨之擴充。因此新出現的這一條無涯街取的,便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之意。會元樓的分店就開在了這裡。
要擊敗對手,或者說是和對方競爭。那肯定就要瞭解敵人,所以林封謹此時就坐在了這裡,想要看一看這一家酒樓是怎樣擊敗自己的還是頗為耗費了一番心思來經營的天下第一烤,結果上來之後一瞭解菜單,就首先覺得別出心裁。
通常的菜單上面,寫的都是回鍋肉多少錢,魚香肉絲多少錢,粉蒸肉多少錢。格調高一些的大店,則是會取斯文一些的名字,比如五珍魚翅羹啊,翡翠蝦仁啊,蜜汁宮廷咕咾肉等等,而這一家“會元樓”,只看菜單,就直接將菜名的“雅”做到了極致。
比如林封謹此時點的面前這一席,請注意,是一席哦。不是一道菜,名字就叫“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此時林封謹面前已經上了三道了。第一道菜的菜名就是“兩個黃鸝鳴翠柳”,咳咳,盤子裡面是炒的萵筍尖,豎著擺放,然後一左一右放了兩個蛋黃,哦不對,仔細一看,是一個蛋黃切成兩塊進行的擺盤。
第二道菜是“一行白鷺上青天”則是雞湯菠菜勾芡以後,呈現出來了青色的底色。然後在上面撒上了切碎了的煮熟了的蛋白和蔥白,就是白鷺了。
第三道菜是“窗含西嶺千秋雪”乃是用一個四方形的蒸格象徵窗戶。裡面放著五個蒸熟了的黑豆面小饅頭代表西嶺,至於代表千秋雪的。就是撒在上面的白糖了。
林封謹提起筷子嘗了嘗,覺得這味道也就是一般,不能算是特別的出彩,只是刀工能勉強過得去,此時聽得店家吆喝了一聲,便是有小二麻利的走了上來,雙手捧了一碗湯,可以見到,這碗湯乃是很普通的海帶絲湯,不過出彩的地方就是湯上面漂浮著四個橢圓形的玩意兒,仔細一看,乃是用雞蛋殼裡面填上了香菇,肉餡蒸出來的釀肉,不消說,湯水裡面切得細細的海帶絲就是河流和裡面的水草,東吳萬里船,就是這漂浮在水裡面的雞蛋殼釀肉了......
林封謹大概算了算,這一席“絕句”也就是三菜一湯,標的價格卻是一兩銀子,然而用料成本就是雞蛋+時令菜蔬,可以說是低得嚇死人!若是在其餘的地方多半客人是不會賣帳的,然而這裡卻是東林書院啊,面向的消費群體都是書院的學生。
很顯然,與之比較起來,天下第一烤的大魚大肉就未免太俗了些,同窗之間飲酒會客,既然是讀書人,肯定就要有讀書人的調調,這會元樓就是很好的抓住了書院裡面的這些特殊消費群體的心理,賣的不是菜蔬,而是創意,將天下第一烤的生意也是擠得屢創新低也是正常的了。
有道是治病不難,斷症最難,這句話應用在經營上也是如此,生意衰敗了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連衰敗的原因都沒摸清楚,那就只有關門大吉算了。此時林封謹既然知道了這相關的癥結,瞭解了為什麼輸給對手,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你能從讀書人的心理下手來做生意,難道我就不會了?
一念及此,林封謹拿筷子夾了一點“門泊東吳萬里船”裡面的釀肉,覺得味道也是一般,便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決定會鈔走人,不過這時候雅間外面忽然是有人輕輕的敲門,林封謹一愣道:
“進來。”
敲門的卻是小二,點頭哈腰的道:
“還有一道敬菜,客人是要現在上嗎?”
所謂的敬菜,就是你去飯館裡面消費了的額外贈送,類似於吃炒飯,面的時候送一份免費泡菜或者湯之類的,不過林封謹也是做餐飲的,知道當下的風氣卻是將敬菜看得很重,雖然是免費贈送客人的,其實卻是相當於在推薦招牌菜一般,往往是店中的精華。
就像天下第一烤送的敬菜,往往都是羊臉子肉,就是羊咀嚼的時候那塊肌肉,一頭羊身上就能片下來巴掌大的兩小塊,吃起來的話,口感卻是極佳。可是分量極少,客人來單點的話,除非是林封謹這種東家前來,廚下不惜成本的來做,否則的話大規模供應根本就不現實。
林封謹對這其中的門道則是十分清楚,他是來調查市場的,當然是要全方位的瞭解對方,敬菜作為對方頂尖手藝的體現,當然不能錯過,便點頭道:
“現在上吧。”
大概也只是歇了半盞茶的功夫,便是見到了一名夥計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這夥計看起來卻是換了個人,並且頗有些笨手笨腳的,這盤子裡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個小小的銀壺,兩個蓮花盞,還有一小碟菜蔬,裡面的東西紅紅白白的,看起來十分精緻。
林封謹端起了蓮花盞,不經意的呷了半口酒,眼前忽的一亮!這酒水一入口之後,給人的感覺就是芳香清冽,入喉以後清香滿口,竟是平生所僅見的好酒,有著十分獨特的雋永滋味。
仔細一看後就能發現,這蓮花盞裡面的酒水呈現出碧綠色,清澈剔透,微微晃蕩仿佛是一小塊碧玉似的,林封謹忍不住道:
“這是......竹葉青?”
上菜之後那夥計卻沒走,很安靜的呆在了旁邊,聽了林封謹的話以後急忙道:
“回公子的話,這酒雖然賣相似是竹葉青,但其實釀造方法與之並不相同,叫做碧玉乳酒。”
林封謹微微點頭道:
“好酒。”
然後他又夾了一筷子那碟菜,發覺扒拉開了上面的菜葉之後,有些像是豆腐乳,又有些像是腦花,放在嘴巴裡面一抿之後,頓時就有一種停不下的感覺,因為最初的感覺是極嫩,完全都不用牙齒,舌頭和上顎一碰便是散掉了,只是在散掉的時候,這菜的本質卻又像是很不甘心似的,裡面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劈裡啪啦的不停破碎,然後釋放出大量鮮美肥膩的漿液,混合著嘴裡面美酒的芬芳,令人沉浸其中,難以自拔啊。
“這個是鵝肝?”
林封謹想了想,便肯定的道:
“釀鵝肝,沒錯,你們應該是加了什麼特殊的作料來去腥,只保留那肥美的口感,還有著淡淡的酒香,真是不錯呢,唔,這是?”
此時那夥計大膽的走了上來,給林封謹倒酒,順帶將那一份放著釀鵝肝的碟子展開,便露出來了下面一張折疊得若是豆腐塊也似的紙張,林封謹拿起來了一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主料是平州產的發酵的小紅米,酒桶必須是用十年的老松樹來箍緊,注入泉水,用筍葉封蓋,第十天加入鹿茸、靈芝、天麻,第十五天加入不老草、枸杞子、黑眉蛇,第二十天加入蛤蚧、五味子、貝母,鹿血,放置半年........這個是?”
那夥計含笑道:
“這就是碧玉乳酒的配方,區區禮物,不成敬意。”
這世上最貴的東西,就是這種有技術性含量的秘方,只要使用得當,整個家族都能確保幾代人都興亡發達,沒有饑饉之憂,就和田地一樣是能傳之子孫的東西,最為珍貴。
不過這樣的東西還並不能令林封謹動容,只是看了他一眼,忽然道:
“尊駕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夥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