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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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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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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砍馬

  對上陳容冷漠得近乎凜冽的表情,慢慢地,王弘雙眼一瞇,他溫柔一笑,輕輕撫上陳容的唇,撫摸著它,他向她湊近,低低說道:「阿容不知我啊……我這人,從不喜歡被人逼迫。」

  他溫柔的望著她,聲音放得很輕,宛如春風拂過心尖,「望著阿容,我更歡喜了,這可怎辦是好?」
  
  他情意綿綿的望著她,食指在她的唇上輕輕一按,轉身回到榻幾上。
  
  不一會,琴聲悠然響起。
  
  此時,夕陽的金光染在他的眉尖眼上,晚風拂過那飄揚的白裳,明明胸口那一大塊血漬觸目驚心,可他不管動作,還是表情,還是那麼悠然高雅,便是琴音,也一如既往的清遠飄渺。
  
  慢慢地,陳容垂下雙眸,她扯了扯嘴角,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剛剛走出一步,一個王府的婢女走了過來,她朝著陳容福了福,低聲說道:「女郎,請允許婢子為你加衣。」
  
  陳容停下腳步,點了點頭。
  
  那婢女輕步上前,她把一襲白色的裳服給陳容披上,然後解開她的頭髮,略略梳理兩下,重新挽起,再用毛巾拭去她臉上的泥土。
  
  不過一刻鐘,剛才在地上滾了兩滾的陳容,已是修飾一新,潔淨如初。
  
  從眼角,陳容瞟到兩個婢女跪在王弘旁邊,為他包紮傷口。
  
  當陳容再次提步時,圍在她與王弘四周的王家護衛們開始散去。瞬時,散在四周,一直好奇的朝著這裡張望的目光齊刷刷望來。
  
  在這些目光中,陳容大步走向自己的馬車。平嫗正待在馬車旁,看到陳容走近,連忙迎上,她看著陳容身上的白色外裳,又朝她打量了一眼,小心的問道:「女郎,剛才冉將軍來了?」
  
  陳容沒有應她,逕自爬上馬車,不一會,她的命令聲從馬車後傳來,「嫗,為我梳洗。」
  
  「是。」
  
  夜深了。
  
  明月如洗,白雲如棉絮悠然來去。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婢女的聲音在外面傳來,「女郎可在?」
  
  平嫗連忙應道:「在。」
  
  那婢女笑道:「郎君候她多時了。」
  
  「是。」平嫗連忙歡喜的應了一聲,對陳容催促道:「女郎?」
  
  陳容掀開車簾,她朝著那個婢女望去,「請轉告郎君,阿容身體不適,今日就不過去了。」
  
  她的話剛說完,那婢女已掩嘴笑了起來,她快樂的說道:「我家郎君料到女郎會身體不適,他令婢子轉告女郎,良醫已備,女郎要是走不動,他會令護衛前來相請。」
  
  護衛前來相請?這不是脅迫麼?陳容莞爾一笑,說道:「何必勞動護衛?郎君何許人也,他執意要阿容前去,阿容不敢不從。」
  
  她跳下馬車,在那婢女瞪大的眼睛中,笑吟吟地展開雙臂,晃了晃廣袖,道:「看,一聽到你家郎君相邀,阿容我的那一點不適都沒有了。」
  
  那婢女還在瞪著陳容。
  
  不過這個時候,陳容已踏著木履,『噠噠噠』地向著王弘的馬車走去。此時晨風甚好,陳容走在前面,那不盈一握的細腰和翹挺的臀部,給她的背影勾勒出一種動人心魄的妖媚。
  
  那婢女一邊看著,一邊忍不住笑道:「女郎與別的女郎,似有大不同?」明明俗艷至此,可她的行為舉止和笑容,卻有一種自在。
  
  陳容沒有理會。
  
  不一會,她來到了王弘的馬車前。
  
  目光瞟去,那個俊逸清華,如銀月洩地的男人,正坐在榻上,專注的翻看著一冊帛書。
  
  陳容瞟了他一眼,慢慢爬上馬車。
  
  她剛坐下,王弘便輕聲吩咐道:「動身。」
  
  「是。」
  
  車輪滾動,煙塵微揚,車隊開始啟程了。
  
  陳容再次看向王弘。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高領的白色衣裳。那領褶用淡金色的絲線,繡出鳳凰的雙翼,襯得他整個人無比高雅。
  
  看他眉目微斂,嘴角輕揚,笑靨隱隱,哪像受過傷的人?
  
  望了他一眼,陳容收回目光。
  
  這時,一側傳來王弘的輕笑聲,「阿容安好,想是不需大夫的。」
  
  這笑聲溫柔輕緩,可陳容怎麼聽,都是帶著嘲弄。
  
  陳容眨了眨眼,慢騰騰地說道:「阿容一聽到郎君要派護衛前來,哪裡還敢不安好?」
  
  她這話卻是在諷刺他脅迫自己。
  
  王弘低笑出聲。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
  
  他歪著頭,一縷碎髮飄搖於眼眸前。含著笑,王弘輕輕說道:「阿容。」
  
  陳容抬頭看向他。
  
  王弘對上表情淡淡地陳容,低低笑道:「現在的阿容,甚是動人。」
  
  聽他這語氣,看他這神情,似乎昨天的衝突,昨天陳容的種種表現,只是在變法子取悅他,只是在換著名目吸引他的注意?
  
  陳容抿了抿唇,她果斷的轉過頭看向馬車外。
  
  她一轉頭,王弘便不再吭聲。陳容目光瞟去,便看到他伏幾疾書,也不知在寫些什麼?
  
  這時,一輛馬車駛近。
  
  那馬車在靠近王弘的馬車後,馬上停了下來,然後,瘐志和桓九郎被婢女從馬車中扶出。他們踏上自動停下的王弘馬車,在王弘對面的榻幾上坐下。
  
  二人一坐好,瘐志便從咽中發出一陣「咕咕」的怪笑聲,他一邊笑,一邊朝著一側的桓九郎說道:「九郎昨日不在啊,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說到這裡,他身體前傾,認真的盯著王弘的頸項,奇道:「噫,如此陽光明媚,七郎怎麼穿上這種高襟衣裳?莫非,你這脖子上有什麼見不得光的?」
  
  王弘抬頭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看書。
  
  而一側的桓九郎,這時用他那尖利的聲音說道:「休要再笑了,世人涼薄,所有的癡男怨女都是值得尊敬的。」
  
  說罷,桓九郎站了起來,他朝著王弘深深一揖,然後轉向陳容,也朝著她深深一揖。
  
  做這動作時,他當真是表情嚴肅,顯得尊敬之極。
  
  桓九郎這邊還沒有坐下,旁邊的瘐志,已再也無法自制的放聲狂笑起來。
  
  就在這時,王弘開口了,「來人。」
  
  一個護衛靠近,喚道:「郎君?」
  
  王弘雙目鎖在帛書上,頭也不抬,「把這兩人趕下馬車。」
  
  命令一出,外面的護衛想也不想的應道:「是。」
  
  這是字一出,瘐志連連搖頭,哇哇怪叫,「不用趕,不用趕,我們自己走,自己走。」一邊怪叫一邊大笑,兩人連榻都沒有坐穩,便爭先恐後的跳下馬車跑了。
  
  兩人雖然走得遠了,可那怪笑還是不斷傳來。
  
  王弘慢慢蹙了蹙眉。
  
  他收起帛書,轉向一個護衛喝道:「砍馬!」
  
  一聲令下,那護衛凜然應道:「是。」
  
  應過後,那護衛抽出腰刀,朝著瘐志和桓九郎所坐的馬車急衝而去。
  
  這時刻,馬車裡傳來的大笑聲,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這些人見到那護衛如旋風般一衝而來,不由驚叫出聲。
  
  眾人的驚叫聲,驚動了馬車中的瘐志,當下他把頭一伸。
  
  他一抬眼,便對上了那護衛寒森森地大刀,當下瘐志大叫一聲,急急把頭一縮,慘叫道:「慘矣!慘矣!」
  
  瘐志一叫,桓九郎也伸出了頭。於是,在瘐志的怪叫聲中,桓九郎的急喝聲中,那護衛一衝而過,在掠過馬車時,他手中的寒刀一起一落如閃電!
  
  「嘩——」血光沖天而起,那正在奔行的駿馬馬頭滾落在地。而這時,那馬車還是隨著慣性前行的。
  
  當下,幾個瘐家和桓家的護衛急急衝來,十幾雙手同時伸出,穩住了前衝的馬車。
  
  馬車中,驚魂未定的瘐志還在哇哇大叫,病弱的桓九郎更是手按胸口破口大罵。
  
  在這種種熱鬧中,那王家護衛勒停奔馬,一本正經的朝著一眾好奇的目光解釋道:「瘐家這馬病了,為防那病傳染眾馬,某不得不施此辣手。」
  
  說罷,他策馬靠近瘐志的馬車,湊過頭,朝著裡面大呼小叫的兩人低聲苦笑著說道:「兩位明知我家郎君不高興,偏要在他的傷口上動刀子,這一下痛快了吧?」

  說到這裡,他又低低說道:「郎君剛才說了,他與兩位情同兄弟,即是兄弟,自當有苦同當,有罪同受……兩位要是高興,盡可聲音再大些。」
  
  一語吐出,瘐桓二人馬上變得鴉雀無聲。
  
  走了一日,前方終於出現了一條岔道,當護衛們前來請示時,王弘還是要求離開大隊伍。
  
  於是,十數輛馬車在五百護衛的保護下,走上了那條岔道。
  
  當然,平嫗等人也在其中。
  
  漸漸地,南陽城已離得越來越遠。
  
  陳容掀開車簾,望著南陽城的方向,暗暗付道:前世時,南陽城一直沒有落入胡人的手中過,真希望這一世也是如此……不止是那南陽城中,有她的僕人和田產、商舖。

  還因為,相比南陽城,建康是個更陌生的地方。
  
  轉眼,五天過去了。
  
  這一天,天氣睛好,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望著馬車輾過的黃土路上出現的一抹淺綠,陳容輕聲說道:「春天要來了。」
  
  她再次掉頭眺望著南陽城,突然對著王弘說道:「七郎,南陽城中至今無煙火,那慕容恪想是放棄攻城了吧?」
  
  倚著榻,正好整以暇翻看著帛書的王弘,抬了抬眸,淡淡回道:「他早走了。」
  
  陳容放下心來,轉而,她輕聲說道:「想來如此。」以王弘的行事為人,他怎麼可能這般無聲無息的走了?怎麼著,他走之前也會佈置一番,也會令得那慕容恪不得不退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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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2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這是風流繁華地,可她不再卑微。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章 回到建康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路上,前有幾波哨探探路,那精悍的五百護衛,也足以嚇退小股盜賊。於是,一行人無驚無險的走過,轉眼間,建康在望。
  
  這一步入建康城的範圍,整個氣氛便於以前迥然不同。
  
  一隊隊鮮衣怒馬的華服子弟策馬而來,不管是山林中,還是田野裡,時時可以聽到高歌聲。
  
  一刻鐘後,陳容已可以聽到城中傳來的歡笑聲和笙樂聲了。
  
  就在她四下張望時,一隊鮮衣怒馬的華服子弟急馳而來,他們一邊吆喝聲聲,一邊揮舞著長鞭。那長鞭擊打在空氣中,直是「啪啪」作響。
  
  十幾個華服子弟轉眼間,便從岔道衝到了車隊旁。
  
  就在這時,一個美麗的少年尖聲叫道:「停下,停下。」
  
  這聲音?
  
  陳容轉眸望去,果然,這少年柳眉杏眼,肌膚白嫩,喉中無結,哪裡是一個美貌少年?分明是女郎所扮。
  
  再一看,陳容竟是發現,圍在這偽少年旁邊的五、六人,居然都是扮成少年的女郎。
  
  那為首的女郎喝停眾馬後,歪著頭朝著車隊眾人打量而來。
  
  瞟過來,瞟過去,她突然長鞭一甩,朝著一個護衛高喝道:「你,轉過頭來!」
  
  那護衛聞言,皺了皺眉,轉眼盯向她。
  
  那女郎瞟了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她手中的長鞭朝著空中重重一甩,在發出一陣「啪啪啪」空響時,她鬱悶的叫道:

  「濟濟數百丈夫,個個氣昂昂,卻無一個美少年。哼,既然不美,你們驕傲個什麼勁?」
  
  這女郎的聲音一落,身後的眾少女同時嬌笑起來,她們用廣袖掩著嘴,笑得花枝招展間,嘰嘰喳喳的叫道:「是呢,是呢,虧得我們特意趕來。」
  
  「兀那漢子,你若敷了粉,還是差強人意的。」這女郎長鞭所指的是眾護衛中一個皮膚棕色,長相清俊的護衛。
  
  「卻不知馬車中可有美少年?」
  
  也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當下提醒了那為首的女郎,她驅著馬,向著王弘的馬車趕來。
  
  陳容一直隔著車簾望著這一幕,這建康城,她前世是來過,可當時她已是冉閔的妻子,就算前來,也是匆匆忙忙,並無閒暇。她哪裡見過這麼大膽的女郎?

  是了,她聽過的,建康民風奢華率性,再加上皇宮裡有人帶頭,那些家風不謹的世家女郎們,有不少都養著入幕之賓呢。

  這世間從來便是這樣,所有的禮教規矩,苛責是非,都是針對身份不顯的普通人啊。
  
  轉眼,那女郎帶著眾少女、少男,已衝向了王弘的馬車。
  
  陳容收回目光,好奇的瞟向王弘。
  
  就在這時,目光一直在帛書上的王弘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潤優雅:「可以放上去了。」
  
  在陳容怔忡不解時,一個護衛朗聲應道:「是。」
  
  轉眼,那護衛的大喝聲傳出,「放上徽章。」
  
  一話吐出,眾護衛呼呼翻身下馬,轉眼間,屬於琅琊王氏特有的標誌和旗幟,便出現在每個角落。
  
  在那護衛開口時,那些女郎們還嘻嘻哈哈的看著,這一定神一瞅,她們不由一呆。
  
  呆若木雞中,那為首的女郎翻身下馬,她優雅的、恭敬的朝著王弘的馬車盈盈一福,顫聲叫道:「妾無狀,郎君勿怪!」
  
  那女郎的聲音,驚醒了眾人,當下,十幾個少年男女同時翻身下馬,一時間,女的蹲福、男的作揖,一臉敬畏的齊刷刷叫道:「我等無狀,郎君勿怪。」
  
  回答她們的,是馬車滾動的聲音,轉眼間,車隊便越眾而過,只留下沖天煙塵。
  
  陳容回過頭,望了一眼那一動不動低著頭,極優雅、極標準的保持著禮節的少年、少女,然後轉頭看向王弘。
  
  此時的王弘,嘴角微揚,明澈的目光專注的看著帛書,似是剛才的一幕,他實在經歷了太多。
  
  陳容嘴角一扯,慢慢一笑,她轉眸望向那越來越近的高大城門,還有城門兩側流淌的清澈河水,低低說道:「郎君,請允許我回到自己的馬車。」
  
  王弘慢慢放下手中的帛書,瞟了陳容一眼,他嘴角一揚,道:「下去吧。」
  
  「是。」
  
  馬車停下,陳容向自己的馬車跑回。
  
  她一上馬車,平嫗便連忙上前為她拭去那並不存在的灰塵。時不時朝著那越來越近的城門瞅上了一眼,平嫗歡喜的叫道:「女郎,這就是建康啊,我們回到建康了!」
  
  平嫗圓圓地臉上笑逐顏開,小眼睛瞇成一線,她快樂的說道:「女郎,你的父兄便在建康城啊。幾年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安好否?」
  
  陳容抬眸看向平嫗,看著老臉笑開了花的她,陳容的唇動了動,最後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時,車隊開始入城了。
  
  不管是平嫗還是陳容,都不再說話,開始專注的看著城中。
  
  不止是她們,幾乎在拿出徽章的那一刻,那些王家護衛的氣勢便是陡然一變。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上了溫和疏離的笑容,他們腰背挺得筆直,那握著馬鞭的手,那跨馬的姿勢,都變得標準統一,都變得莊嚴中透著優雅。
  
  這時刻,所有的護衛,都透著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驕傲,還有經過長年的訓練才擁有的儒雅。這一刻,五百個護衛,竟是人人都有了一種儒將風範。
  
  望著他們,平嫗的頭縮了縮,怯懦,羨慕的喃喃自語道:「世人都說,寧為王家僕,不為帝王臣。這王家僕說的便是他們啊。」

  她用陌生的,充滿敬畏的目光看著這些王家護衛,似乎這時刻才發現,那些與她共同處事月餘,一直溫和隨意的漢子們,竟是個個如此身份不凡。
  
  隨著護衛們駛入建康城,幾乎是突然間,一陣狂喜的叫嚷聲,笑鬧聲傳來。

  這些聲音,是少女們傳出的,她們越眾而出,如洪水一樣湧向王弘的馬車,歡呼著,尖叫著,「七郎,七郎,啊,是七郎回來了。」
  
  「七郎好生無趣,一走便是這麼久。」
  
  「七郎,你不在,冬日冰寒徹骨,春影無蹤。」
  
  「七郎,七郎,為什麼不露出顏面?」
  
  在這些歡呼聲,吶喊聲中,十個王家護衛翻身下馬,呈圓形擋在了王弘的馬車外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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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建康風物和親人相見

  與此同時,王弘的車簾掀開,他那俊逸清華的面容,出現在世人面前。

  幾乎是他的臉孔露出的那一瞬那,只聽得「嗖嗖嗖」響聲大作,卻是眾女順手拿起自己身邊的物事,有的是香囊,有的折了一根樹枝,有的是手帕。

  剎那間,上百種物事齊嗖嗖飛來,沒頭沒腦的砸向王弘。

  就在這時,眾護衛齊刷刷上前一步,頭一昂。

  瞬時,那些樹枝、手帕、香囊,都如雨點一般砸在了他們身上……看這些人的動作,整齊有序,不管是被砸前還是被砸後,都一臉坦然,看來是經歷太多了啊。

  陳容見到這裡,再次一笑。

  她轉向尚叟,清聲喚道:「叟,我們先走吧。」

  「是。」

  尚叟應了一聲,策馬就要加速。

  就在這時,王弘馬車旁的一個護衛走了過來,他來到陳容的馬車外,遞給她一個香囊,道:「陳氏阿容,這是我家郎君送給你的。」

  這香囊很眼熟,是了,上一次他也拿這東西送過她。

  望著它,陳容慢慢一笑,她聲音有點沙啞的回道:「不必了。」

  她的聲音落下,那護衛卻是低笑出聲,「好教小姑子得知,我家郎君送的東西,還是收下的好……小姑子,你不妨想想再決定。」

  陳容挑了挑眉。

  片刻後,她伸出素白的小手,接過那香囊,收入袖中。

  那護衛看到這裡,滿意的退下。

  不一會,他來到王弘的馬車旁,低聲稟道:「小姑子收了。」

  「收了?」王弘的聲音優雅帶笑,「退下吧。」

  「是。」

  陳容等人走的是小道,速度很快,陳容的人一打聽便知道,如果不出事的話,陳公攘等人要一個月後才能到建康。

  陳公攘不在,陳容還是得尋找落腳處。略略猶豫後,她的馬車便向建康陳氏駛去。這建康陳氏,便是穎川陳氏搬遷來的。

  陳姓是百年公卿世家,在這世間,也是排在前幾的高門大第。而這所有的榮譽,都是穎川陳氏得來的。

  馬車駛進時,平嫗顯得有點膽怯,她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陳容,忍不住說道:「女郎,陳公攘不在,我們這般冒失求見,妥當嗎?」

  陳容垂下雙眸,好一會,她輕聲回道:「去羅巷。」

  「羅巷?」平嫗詫異的看向陳容,叫道:「為什麼?」

  陳容垂著雙眸,慢慢說道:「七郎說,我父兄在那。」這消息,不是七郎說的,是兩世為人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她既不想投靠穎川陳氏,也不想去羅巷,她只想住酒家。

  可是真的住了酒家,以後眾人說起,肯定會說她不懂事,明明有本家在,卻不懂投靠……

  她投靠了,人家收不收她是一回事,可她如果一開始就不去投靠,在這個先家後國的時代,很難不被人詬病。

  平嫗歡叫起來,「女郎,女郎,你是說,你知道郎主和郎君的下落?啊啊,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們?」

  一邊叫著,她一邊伸出頭去,對著外面的尚叟等人大聲叫道:「快去羅巷,女郎說了,郎主和郎君就住在那裡。」

  一句話落地,歡呼聲一大片。眾僕同時笑鬧起來,尚叟更是哈哈大笑。

  這時刻的笑聲特別響亮,在這一刻,眾僕自南遷以來的鬱悶,不安,還有畏縮小心,似乎都已煙消雲散去。

  馬車改道,向著羅巷駛去。

  陳容掀開車簾,一邊看著建康城的風景,一邊暗暗尋思著。

  這建康內外,到處都有河流湖泊,古人說近水者仁,這些建康人仁不仁陳容不知道,但是她能看出,這城中的兒女們,雖然不若平城和南陽人高大,可他們長相分外秀麗白皙。

  他們不論男女,衣飾極盡華麗繁複,而佩戴香囊,更是建康人的一大特色。舉目望去,處處衣冠楚楚,一路聞來更是清香陣陣。

  而且,建康人特別愛唱歌,走到哪裡,都是絲竹聲不絕,高門大府的外面,有很多搖頭晃腦,隨著絲竹聲輕哼的庶民。

  而那些名門世家的門衛們,對於這種庶民,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安逸,這種風物,來自北方的眾僕哪裡見過?他們張大著嘴,一邊傻呼呼地望著,時不時還驚呼兩聲,引得那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們白眼相待。

  這是真的白眼相待,說起這白眼,還得從三國時算起,自從那個叫陳琳的名士對著曹操拋了幾個白眼後,這白眼對權貴便聞了名。

  到了本朝,阮藉更是常常對上喜歡的人,青眼相看,不喜歡的人則投以白眼後。於是乎,這白眼望青天,已是名人高士們鄙夷世俗,自標風格的習慣。演變到現在,簡直成了風俗。

  平嫗目送著一個穿著孔雀百花圖的紫綢女郎,一直到她走得遠了,她才喃喃說道:「女郎,這衣物甚是華美,如果女郎穿了,這建康城的小姑子,沒有一個比得上。」

  她轉向陳容,快樂的瞇著小眼睛笑道:「女郎,女郎,安定下來後嫗幫你做一件。」

  陳容笑了笑,她垂下雙眸,輕聲說道:「建康的女郎不同於別地,她們家世不凡,性情也傲,喜歡顯示自己的獨特。嫗,除非滿城都出現了同一式樣的衣裳,不然,我們仿不得。」

  平嫗愕然的張著嘴,好一會,她才喃喃說道:「竟是這樣?幸好女郎知曉。」

  這時,外面傳來尚叟的笑聲,「敢問老丈,羅巷在哪個方向?」

  尚叟問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管事樣子的胖子。這種人經常與各路人物打交道,相比起別的人來,往往見識要廣些。

  聽到尚叟的問話,那胖子轉過頭來。

  他朝著幾輛馬車瞟了一眼,露出一個輕蔑的眼神後,漫不經心的朝著東方一指,「往那邊走,一直走到盡頭便是羅巷。」

  那語氣、那神情,是相當的輕視和不耐煩。

  尚叟一怔,目送著那胖子大搖大擺的離去,一個僕人不高興的說道:「這人也是的,只是問個路而已,怎麼這麼個表情?」

  僕人的聲音一落,陳容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不要說了,我們走吧。」

  僕人不知道,陳容卻是知道的。建康的街道,喜歡以巷命名。不管是名門世家,還是普通庶民,都喜歡扎堆。

  也就是說,在建康混得久的,一聽到你住在哪個巷子,便會知道你的身份如何。

  而羅巷裡住的人,明顯搆不到那胖子需要結交的檔次。

  車隊繼續向前走去。走著走著,平嫗突然叫道:「那,那些人在扔什麼?」

  眾僕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卻是一處高門華第的小側門外,一個僕人駕著馬車走了出來,然後,他在側門外的一個小斜坡處停下。

  停下後,他把裝在馬車上的竹筐抱下一個,一直把五個竹筐全部抱下後,那僕人把竹筐朝著坡下一倒。

  而令得平嫗驚叫的,便是那倒出來的東西。那東西,白生生的香氣撲鼻,裡面夾著肉和菜,竟是大白的米飯!

  眾僕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陣驚叫聲。

  他們的叫聲,令得那僕人回過頭來。那僕人抬了抬小帽,朝著陳容的馬車瞟了瞟,只是一眼,那僕人馬上眼白一翻。只見他一邊把竹筐扔上馬車,一邊罵道:「鄉巴佬!」

  他的罵聲是特意提高的,平嫗等人都聽得個一清二楚。可這時刻,他們還處於怔忡中,顯然萬萬不能相信,在南陽城中可以救命的糧食,在這裡竟然是垃圾。

  馬車還在向前駛去。

  馬車中,陳容只是瞟了一眼,便清聲說道:「別看了,你們要記住,這裡是建康。」

  她的聲音一落,平嫗馬上轉過頭來,大聲讚道:「女郎真真聰慧,原來那糧栗在建康,真真是無用之物。」

  平嫗的聲音一落,尚叟也說道:「是啊,是啊,幸好聽了女郎的。」

  在準備離開時,陳容的糧食還剩下近三車,依眾僕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也要帶上路的。可陳容卻堅持要尚叟處理掉。於是,那三車糧,全部換成了南陽城中不值錢的金錢玉石等物事。

  一下子沒有了糧,眾僕的心中實在不安。

  因此,這一路上,他們每次看向自家的車隊,便在心中嘀咕陳容幾句。

  要知道,他們這次帶來建康的,共六輛馬車,陳容坐了一輛,裝她的私人用品用了一輛,還有一輛是供眾僕輪流休息的,剩下的三輛則是空車。

  而這空車中,原來裝的都是可以保命的糧食啊。

  這時,一個僕人叫道:「羅巷。」

  眾人一看,果然,前方三百步處,一塊石碑上用行書大大地寫了『羅巷』兩字。在這塊石碑的旁邊,則是巷道的入口。

  到了羅巷了。

  眾僕大喜,連連驅動馬車,朝著巷子裡面奔馳而去。

  車隊一衝而入。

  轉眼間,眾僕的大呼小叫聲,怪笑聲靜了些。他們望著巷子兩側簡陋的木屋,還有那處處可見的垃圾,以及蹲在角落裡的乞丐。

  一時間都明白那胖子為什麼一聽到他們問羅巷,便沒有了好臉色。

  這地方,不像是有身份的人居住的。

  好一會,尚叟的聲音傳來,「女郎,怎麼走?」

  陳容的聲音依然清澈平靜,「說是在第三巷。到了你問一下。」

  「是。」

  車隊繼續向前駛去。

  這時刻,兩側的木屋中,不時的有頑童發現了這支車隊,當下,他們一個個指著陳容的馬車,叫道:「有貴人來了,有貴人來了。」

  他們的叫聲,驚動了屋中的大人。一個個衣衫修潔,在不顯眼的地方有幾個補丁的婦人、漢子走了出來。他們朝著陳容的馬車細細地一瞟,便搖了搖頭,不再理會。

  倒是那些頑童,這會已是三五成群的跟在車隊後面,一邊哄笑著,一邊好奇的望向陳容。

  不一會,第三巷到了。

  剛入巷口,眾僕便看到一處府第。這府第與外面的房屋一樣,都是木頭建成。大小約十五間屋,圍成一個四方形。而在大門旁邊,還有兩個小木屋。此刻僕人望著那大門的上方。

  那裡,一塊牌匾上刻著『陳府』兩字。

  陳府?

  眾僕齊刷刷看向陳容。

  而這時,陳容已掀開車簾,她跳下馬車,輕聲道:「到了,便是這裡。」

  一邊說,她一邊朝大門走去。

  正在這時,吱呀一聲,木門大開,一個臉型瘦長,下巴略尖的二十五、六歲的儒士走了出來。望著這儒士,陳容的唇顫抖了一下,她輕輕喚道:「大兄。」

  那儒士一怔,慢慢轉過頭來。

  他先是一眼看到平嫗和尚叟兩人,然後看到了陳容。

  望著陳容,那儒士瞪大了眼,好一會,他小心的問道:「阿容?」

  陳容連連點頭,向他跑去。

  那儒士還是不敢置信的瞪著她,在朝著陳容身後的平嫗和尚叟等人盯了幾眼,確認無誤後,他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跑來的陳容。

  儒士緊緊地抱著她,顫聲喚道:「阿容,我的阿容,是我的阿容啊。」

  叫了幾聲後,他回過頭去,扯著嗓子叫道:「快,快去稟報,去告訴他們,我的阿容回來了。」

  他紅著眼眶,回過頭來朝著陳容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我以前就知道,我的阿容長大後定是一美人,可阿兄還是錯了,阿容豈止是美人?分明已經是大美人呢。」

  聽到這熟悉的溫厚嗓子,陳容紅著眼眶,她幸福的喚道:「大兄,大兄,大兄。」直到這次重逢,她才知道,自己竟是這麼想念這個大兄。

  「誒,誒,誒。」

  她一邊喚了三聲,陳家大兄便應了三聲。

  然後兩兄妹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是一笑。

  當年在平城時,這個嫡兄便如父親一樣,對陳容疼寵有加。

  就是因為太寵了,使得陳容從小便不服輸,還有著與她的出身不配的嬌縱。

  就在兩兄妹笑著笑著,眼眶又有點發紅時,房門處,出現了五個人影。

  陳家大兄轉過頭去,他牽著陳容的手向他們走近,輕聲說道:「阿容,父親不在了。」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縱使早就知道,這時刻,陳容還是紅了眼眶。

  陳家大兄已牽著她的手來到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少婦面前,指著這個膚色白皙豐滿,身材高大,方正臉型,有著幾分刻薄精明之相的婦人,陳家大兄說道:

  「阿容,這是你的新嫂嫂,你以前的嫂嫂與父親一道,被流民殺了。」

  陳容啞著嗓子,朝著那婦人福了福,喚道:「見過嫂嫂。」

  那婦人瞟了陳容一眼,轉向陳家大兄,不滿意的尖聲說道:「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妹子,用得著這麼歡喜嗎?還把我們都喚出來了。」

  說罷,她肥腰一扭,自顧自的走回房中。隨著她一走,一個小胖男孩扭著大屁股,一邊朝著陳容做著鬼臉,一邊叫著「母親,母親」的跟了上去。

  陳家大兄氣得瘦臉通紅,他扯著嗓子正要開口,陳容扯了扯他衣袖,低低說道:「大兄,無妨的。」

  陳家大兄回過頭來,他對上陳容清澈平和的雙眸,愧疚的說道:「阿容,大兄無能啊。」

  陳容一笑,朝他眨了眨眼,語氣輕快的說道:「大兄,是真的無妨。」

  這個嫂嫂,她前世見過,不過那一次她來,是知道她嫁了一個大將軍後,特意尋上門來報喪的……她的大兄,約在明年夏天時病死。也是那一次,她見識了這個嫂嫂的潑辣和不要臉。

  當時的她,在索錢不成,又知道陳容不得寵,連身邊的婢女也敢出言侮辱後,當著眾人便是破口大罵,那侮辱的,惡毒的,令得她幾無容身之地的刻薄話,令得陳容即使重生後想起,

也只願避而遠之。

  這時刻,一個十七、八歲的矮小婦人走上前來,她朝著陳容怯怯一笑,喚道:「阿容。」

  陳容轉向大兄。

  陳家大兄呵呵一笑,指著這婦人說道:「妹子,這是大兄的如夫人,名叫阿菇,她性子好,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多問問她。」

  陳容一笑,朝著那婦人喚了一聲,轉向陳家大兄說道:「大哥,等我一下。」

  陳家大兄一怔間,陳容提步走向尚叟,來到他旁邊,她壓低說道:「叟,去探一探左近有沒有小院落可以租住的。」

  尚叟不解的看向陳容,他望著那站在台階上,正疼愛歡喜的望著陳容的陳家大兄,低聲勸道:「女郎何必這樣,郎君可是把你疼到心尖上。」

  陳容一笑,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只尋這附近的,左右不超過五百步……叟,你不知道我這個嫂嫂,與她待在一起,只怕連陳公攘都不願意讓我見過陛下了。」

  在這個自命清華,極端看不起俗物,講究面子的時代,她這潑婦嫂嫂只要發作一次,只怕那些士人便會對他們一家敬而遠之。

  她這一生,已經不可能靠一個好男人,過上康樂的日子了。既然一切都只能靠自己,那麼以後的路怎麼才走得好,她怎麼都得計劃一下。

  見到尚叟還在猶豫,陳容低低說道:「待會,我會悄悄告訴大兄陛下要見我的事。想來他聽到這些,也是願意我分開住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陳公攘一來,我便會與他一起住,你租房子時注意一下,不可租得太久。」

  尚叟想了想,點頭道:「是。」

  而這時,陳家大兄已大步向陳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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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果斷絕情的陳容

  陳家大兄喚道:「阿容,快快進屋吧。」

  陳容應了一聲,回過頭去。在她的身後,眾僕齊刷刷行了一禮,喚道:「奴等見過郎君。」

  陳家大兄呵呵一笑,他親切的望著這些從老家過來的僕人,望著望著,他的眼眶有點紅,聲音也有點沙啞。

  伸袖在眼睛上抹了抹,陳家大兄啞著聲音說道:「你們也快快進屋吧,從平城到這裡,何止千里?我可憐的阿容若不是你們護著送著,定不會平安抵達。進來吧,進來吧。」

  眾僕同時應了一聲是,跟在陳容身後,向屋裡走去。

  他們一走,陳家大兄的那個如夫人阿菇,也趕緊跟上。

  望著十個僕人,六輛馬車的偌大隊伍,一直強裝鎮定的陳家大嫂朝著一個婢女揮了揮手,悄悄說道:「待會你去瞅一瞅,看看那馬車裡面裝了什麼。」

  「是。」

  「記得看仔細些。」

  「是。」

  那婢女走後,陳家大嫂把榻挪到東側的牆壁處,側耳傾聽起來。

  一陣哭泣聲後,東側那房間裡傳來陳家大兄關切的聲音,「阿容,你是怎麼過來的?聽說洛陽城都被胡人燒了,平城呢?平城沒事嗎?」

  陳容的回答聲,清澈中有著天生的靡軟,「我們是隨著王氏的車隊離開平城的,在南陽待了幾個月後,這次又隨著琅琊王氏的車隊到了建康。」

  聽到這裡,陳家大嫂喃喃說道:「琅琊王氏?」她的聲音中有著羨慕。轉眼她又揮了揮手,召來另一個婢女說道:「你去跟那些北方蠻子套套近乎,看看他們與琅琊王氏走得近不近。」

  丈夫的這個庶妹,身份雖然不顯,長相卻著實誘人,這麼一個孤女千里跋涉,也不知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想到這裡,陳家大嫂突然有點後悔了,剛才這小姑子進門時,她應該熱絡一點,怎麼著,也得摸清了人家的底細再甩個下馬威吧?

  在陳家大嫂的嘀咕聲中,先前那婢女跑了過來,她不滿的稟報道:「什麼都沒有呢。真是的,有三輛馬車還是空蕩蕩地。」

  聽到這裡,陳家大嫂臉色便是一塌。

  不一會,另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她湊近來,輕輕說道:「我問了那些僕人,他們一個個都含糊其辭的……依奴婢看,憑他們這種身份,哪能接觸到什麼貴人?」

  這話一出,陳家大嫂的臉完全的塌下來了。

  她站了起來,扭著肥腰,走出房門。

  來到台階上,陳家大嫂指著前方正在忙活的一個自家老僕罵道:

  「老不死的,你就是個吃閒飯的。什麼本事也沒有,惹麻煩倒是一個能手。我呸!這麼一惹便是一窩野狗的,你想累死老娘啊?」

  聲音尖利刺耳,難聽得很。

  陳容正偎在大兄身邊,與他輕言細語著,一聽到這話,她是一怔,而陳家大兄,瘦長的臉已是鐵青。

  他騰地站了起來,衝出房門叫道:「別罵了。」

  陳家大嫂一聽,騰地轉過身來,她叉著腰,右手食指直指向陳家大兄的鼻子,罵出的唾沫星子都噴到了他臉上,「賊殺的,你敢吼你老娘?啊?你敢吼你老娘?」

  她一邊罵一邊逼近,轉眼間已逼得陳家大兄退入了陳容所在的房間裡。

  站在門檻上,陳家大嫂前伸的食指移了移,似有似無的指著陳容,咆哮道:

  「老娘操持這個家容易嗎?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這裡趕……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騷媚樣,怎麼不去勾搭一個男人嫁了,憑什麼要老娘來養這麼一大堆野狗賤民的?」

  這話已罵得相當的難聽了。陳容朝著自家大兄看去,卻見他青著一張臉,氣得渾身顫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還在自家婆娘的口水四射下不停後退。

  陳容見狀,慢慢站了起來。

  她也不理會那陳家大嫂,只是慢慢走到兄長面前。陳家大兄見她走來,連忙訥訥地喚道:「陳容,你不要見怪,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陳家大嫂已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天殺的啊,你這個沒本事的,好不容易混了個差事又丟了,這麼些年,要不是老娘操持著這個家,你的屍骨都餵狗了。天殺的啊!你憑什麼要老娘養這些有用沒用的?嗚嗚……」

  在她的啕啕大哭中,陳家大兄的聲音完全給淹埋了。他只得訥訥地閉上嘴,一臉歉意不安的望著陳容。

  望著自家兄長消瘦疲憊的面孔,望著他那長年被欺壓後的猥瑣膽小模樣,陳容垂眸。

  好不容易等到陳家大嫂的哭聲止息,陳容突然喚道:「平嫗,拿帛卷和筆墨來。」

  眾人一怔。

  那陳家大嫂也止住了哭聲,睜大一雙渾濁的黃眼看著陳容。

  不一會,平嫗拿著筆墨走了過來。

  陳容把那帛書放在幾上,揮筆寫了幾行字,然後她走到那陳家大嫂面前,把那帛書朝著她一扔,淡淡說道:「畫押為證!」

  陳家大嫂一呆,低頭看向那帛書,慢慢念道:「今與大兄陳豈斷絕兄妹關係。自此以後,富貴貧賤,兩不相干,宛如路人。」下面已經簽了陳容的名字。

  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不敢置信的望著陳容,便是那陳家大嫂,更是張大了嘴,一臉呆滯。

  她在市井中長大,也是見過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可在她的記憶中,愣是沒有一個有如此狠決果斷,不知給自己留後路的!

  陳家大兄臉色一青,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他氣得全身發抖,「阿容,你!」

  阿容轉頭看向他。

  便這般側對著陳家大嫂,她朝著自家兄長悄悄擠了擠眼。這個眼神十分調皮,十分精靈古怪。一時之間,陳家大兄似乎回到七、八年前。

  那時在平城時,這個妹子在外面惹了禍,回來要自己擋著擔著時,便是這樣擠眉弄眼的。而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陳家大兄嚥下了就要脫口而出的指責。

  就在這時,陳容背轉過身,低低泣道:「父親當年只留下那麼一點家產,這一路南遷,又是遇匪又是遇胡人的,若不是王家人一直護著,我們哪裡能活到現在?

沒有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兄長,卻是不願意收留我們。不收留便不收留罷,我就不信我們十來個有手有腳的人,在建康生活不下去。」

  本來,陳家大嫂見到陳容這麼痛快便斷絕兄妹關係,心下有點狐疑,那拿著筆的手,怎麼也簽不下去。現在聽到陳容這麼一說,連忙胡亂劃了幾下,又把手印按上。

  然後急急地把那帛書朝著陳家大兄一遞,叫道:「快簽,快簽。」一邊說,她一邊扯著陳家大兄的拇指按了一個手印。

  一直到那帛書被陳容收起,陳家大兄還是恍恍惚惚。

  陳容收好帛書後,走出房門,朝著平嫗、尚叟喚道:「走罷。」

  直到她上了馬車,陳家大兄才驚醒過來,他急急甩開妻子,朝著陳容衝來,喚道:「阿容,阿容。」聲音中有著哭音,有著自我厭惡,有著無能為力。

  在他撲上陳容的馬車時,陳容掀開車簾,她湊近兄長,低低說道:「大兄,我是有安排的,你不要慌亂,以後尋到機會,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你聽。」

  說完這話後,她伸袖裝模作樣的拭了拭淚水,哽咽著喝道:「走。」

  「是。」

  馬車駛動。

  直到一行人出了大門,被這種種變故弄得昏頭轉向的陳家大兄還是呆若木雞著。

  在他的身後,陳家大嫂突然哎聲歎氣起來,她眼睜睜地望著那六輛馬車,喃喃說道:「車是上等好車,馬也是上等好馬啊,我剛才怎麼就忘記這一點了?」

  說到這裡,她猛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馬車一駛了,陳容便對尚叟說道:「先找一處酒家住下,叟,這幾天你給我在這附近租一處房屋。記著,要找個安全些,又與我大兄家離得遠一些的。」

  好半晌,尚叟才應道:「是。」

  這時刻,他與眾僕一樣,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變化弄得暈了頭。

  當下,一行人便住進了酒家。

  第三天,尚叟便找了一個院落,與陳容商量後,他買下了這個院落。

  那院落位於兩處朱門大戶的後面,院落很小,只有十間木屋。卻因為靠著這些朱門大戶,很是安全。而且院落也修得精緻。

  不管是看外觀,還是走到裡面,這個院落比起陳家大兄那個,還要精緻高檔些。

  夜深了。

  平嫗一邊跟在陳容身後,一邊嘀咕道:「這麼小小的院子,也太貴了吧?南陽城這樣的院子,只有十分之一的價。」

  轉眼,她又恨聲說道:「郎君真是的,居然找了這麼一個庸俗潑婦為妻。哎,哎。」說罷,她瞟了一眼陳容,眼神中儘是控訴。

  在她的歎息和控訴中,陳容一聲不吭。

  不一會,她的命令聲傳來,「把房門都關上。」

  「是。」

  尚叟和還在嘀咕嘮叨的平嫗把門窗關上後,走到陳容身前。

  這時的陳容,靜靜地站在火光中,她望著尚叟,笑道:「叟,把東西弄出來吧。」

  「是。」

  應罷,尚叟拿著一柄斧頭爬上一輛空馬車。

  旁邊,平嫗奇道:「把什麼弄出來?」

  她剛說到這時,馬車中傳來一陣悶響,「砰砰砰」幾下重擊後,車壁破裂的聲音傳來。

  平嫗連忙上前,正要詢問,尚叟已掀開車簾跳了下來。

  他抱著一個木箱子放在陳容面前,接著,又跳上了馬車。

  轉眼間,一具又一具小木箱和小竹筒擺在陳容和平嫗面前。

  而尚叟,在把這個馬車破開後,又走向另一個空馬車。

  二刻鐘後,三輛空馬車,還有陳容坐的馬車,和裝著陳容私人用品的馬車全部被尚叟破開,七、八十個小木箱被尚叟從馬車中搬下,擺在了兩女面前。

  尚叟跳下馬車,道:「女郎,沒了。」

  陳容點了點頭。

  這時,平嫗已指著一個破開的木箱,半天合不攏嘴。那木箱中珠光閃耀,金光隱隱,裡面分明裝的是金玉珠寶!

  平嫗急喘了一下,撫著胸不敢置信的問道:「這些從哪裡來的?」

  尚叟呵呵一笑,道:「自然是用那三車糧換來的。」這一次回建康的,只有幾個南陽王忌憚的世家大府。被迫留下的那些人,對能活命的糧食依然急需。

  在尚叟出手時,那糧已漲到了半升米一片金葉子,而這還是有價無市!因此,短短幾個時辰,尚叟便用三車糧換了這麼多的金銀珠寶。

  平嫗聽了解釋後,雙眼笑得瞇成了一線,她朝著東方跪下,喃喃地感謝了一番鬼神後,站起來向陳容樂呵呵地說道:「這麼多珠寶,夠我們買上三十輛糧的了。」

  尚叟在一側笑道:「不,三十車糧那是南陽以前的價,老奴問了,這建康物產豐富著,糧價十分低賤。老奴估摸著,這些錢便是換三百車糧也已足夠。」

  轉眼,他不滿的嘀咕道:「也只有糧價便宜,在南陽城裡這麼小的院子,用十分之一的錢就可以買到。」

  他的旁邊,平嫗已是驚歎連連,「三百車糧?天噫,女郎,這三百車糧我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吃不完了。」

  陳容笑了笑,低聲說道:「不是的,這裡的衣飾花銷,都遠貴於南陽城。這些珠寶,也就是夠我們這輩子用。」

  平嫗連忙接口,「那也夠了。」

  陳容嘴角一揚,道:「夜深了,平嫗,尚叟,你們抓緊一些,記著只留下十箱,五箱留著家用,五箱藏起來,剩下的都要埋好埋深。」

  「是。」

  陳容從懷中拿出那斷絕關係的帛書,把它遞給平嫗,說道:「把這個也藏好。」

  「是。」

  平嫗收起,突然低歎道:「女郎這樣做,也太無情,太匆促了。」

  匆促?她與那個大嫂已相識了兩輩子了,怎麼會匆促?至於無情?陳容慢慢一笑,低聲說道:「我擁有的已經不多了,嫗,到了這地步了,我不會容許任何人來破壞的!」

  平嫗沒有聽懂,尚叟也沒有聽懂。

  這陳容也不想向他們解釋,她轉過身,靜靜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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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2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找上門來

  一夜無事。

  陳容是被金色的陽光照醒的。她側過頭,望著外面那一片明燦,聽著此起彼伏的鳥叫聲,人語聲,還有隱隱傳來的歡叫聲,慢慢一笑,想道:我來到建康了。

  建康,那是一個多麼美麗又遙遠的名詞啊,那裡金錢如糞土,酒肉多得可以餵豬餵狗,那裡,歡聲笑語從來不斷,糧食怎麼也吃不完。

  建康,在她兩世為人的記憶中,都是神仙一般的所在。它遠離烽火,沒有紛爭,它擁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奢華,富貴,還有太平。

  陳容慢慢擁被坐起,便這般含著笑,走到銅鏡前坐下。

  現在,她已有了充足的,足夠在建康城過上好日子的金銀……她需要的,只是不再成為任何男人能夠送來送去,玩來玩去的妾室和玩物,也不再與任何女人爭來鬥去,費盡心機。

  所以,她現在要盡最大的努力見到陛下,得到他的允許;終身不嫁

  想到這裡,陳容哼起歌來。

  平嫗早就候在門外,她聽到陳容的歌聲,不由笑了起來,「女郎起來了?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說罷,她拿著洗漱之物推門而入。

  陳容笑道:「不是今天,是我從此後都會開開心心的過。」望著銅鏡中長髮被打散,青春可人的自己的臉,陳容調皮的眨了眨眼。

  平嫗呵呵一笑,一邊給她梳理著長髮,一邊說道:「那女郎是不是得在建康置一些田產?」

  「田產自是要置的,不過這建康貴人太多,我要置,也得等見了陛下再置。」

  只有這樣,她才能保住那些田產。要知道,整個建康城周邊的田產,都為各大世家所有。便是現在不是,以後也會被他們強取豪奪去。

  倒是店面可以考慮一下。

  陳容站起來,展開雙臂,套上一襲綠色外裳,又哼起歌來。

  陳容走到院落裡。

  她這個小院落,後面鄰著一條小街,那小街是庶民們交易日常所用的地方,極是熱鬧。

  陳容令僕人搬來了一個榻幾,她懶懶地睡在榻幾上,一邊曬著日頭,一邊傾聽著外面的人聲喧囂。

  過了一會,閉著雙眼的陳容開口說道;「叟,準備一份請帖,你拿著它前去建康陳府呈見。」

  尚叟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不一會,陳容又命令道;「嫗,你叫兩個人去暗地裡查一查我大兄的事,記著,是他所有的事,我都要知道。」

  「是。」

  又過了一會,陳容睜開眼,對著剩下的一個婢女喚道:「拿銅鏡來。」

  「是。」

  不一會,一面銅鏡出現在她的眼前。

  陳容伸手接過,她歪著頭,注視著鏡中白嫩豐潤,媚態天生的臉,她伸出左手,那小指上長長的指甲在自己頰側一劃,然後,她突然問道:「你說,我若這裡劃上一刀,會如何?」

  那婢女嚇了一跳,驚叫道:「女郎,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陳容瞟了她一眼,嗔道:「怕什麼?我只是說說。」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小指上的指甲,還在臉上游移。過了一會,她把銅鏡一壓,喃喃說道:「還是不敢也不願啊。」

  說罷,她再次向後一仰,閉上雙眼。

  那婢女這時已經驚出了一聲冷汗,見她閉上了眼,連忙上前一步把銅鏡收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嫗的低語聲傳來,「女郎,郎君在四處找你。」

  陳容「嗯」了一聲,說道:「你去帶他來。」

  「是。」

  又過了一會,陳容喃喃說道:「老這般臥著有點無趣,得讓尚叟在後牆上挖一個小洞,讓我好瞅瞅外面。」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笑聲傳來,「阿容何至如此?」

  這個聲音一落,陳容一跳而起,她騰地轉過身來,瞪著那人喝道:「你,你怎麼來了?」

  在她的瞪視中,那病弱少年在婢女的扶持下,慢悠悠走到她對面,他一站定,兩婢女便自發自動的進了屋,拿出一副榻幾出來給他擺好。

  然後,少年坐下。

  少年一坐下,兩婢開始焚香,煮酒,還在他的面前擺上一碟碟的糕點肉食。

  少年吃了一口婢女遞到嘴邊的精緻點心,瞟了陳容一眼,道:「做什麼這麼吃驚?難不成你還以為,你陳氏阿容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隱士,只要你不出去,就沒有人知道你的住處?」

  聲音尖利嘲諷,正是桓九郎。

  陳容慢慢坐下,她望著這個蒼白的少年,好半晌,才低低說道:「君子前來,可有見教?」

  「見教?沒有。」

  桓九郎拍了拍手,慢慢站起,然後,轉身便走。

  他一動身,剛剛把一切佈好擺好的婢女們,馬上把東西重新收起,又把榻幾放回原處,把院落裡恢復成他們從沒來過的模樣後,一行人施施然的上了馬車。

  桓九郎的馬車剛剛駛出院落門,平嫗領著陳家大郎走了過來。陳家大郎只是一瞟,便瞪著那馬車上的標誌,還有車簾後露出了面孔的瘦弱白淨的少年發起呆來。

  直到他們走遠,平嫗再三催促,陳家大郎才驚叫道:「那,那是桓府嫡子?」

  平嫗應道:「是。」

  「當真,當真……」陳家大郎『當真』了好幾下,也沒有說出下文來。

  他走到陳容附近時,聽到一個婢女正在問陳容,「女郎,這可真是怪了,這桓氏九郎怎的剛剛來了就走?他這是什麼意思?」

  陳容垂下雙眼,慢慢一笑,輕聲說道:「什麼意思?他這是告訴我,他們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有些沒有意義的事,就不必做了。」

  以後口風可得緊一些,自己想向陛下請旨終身不嫁的事,不可再跟任何人說了。

  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大兄歡喜的叫聲,「阿容,阿容。」

  陳容連忙回過頭,迎上了陳家大郎。

  兄妹再次見面,又是眼眶一紅,那婢女趕緊準備一副榻幾讓郎君坐下。

  陳家大郎一坐好,便關切的望著陳容,雙手握著她的手,急急問道:「阿容,你昨天說過有安排的,是什麼安排?」

  陳容望著他,嘴角一聲,調皮一笑,搖頭道:「現在還不能說呢。」

  陳家大郎見到她這模樣,不由呵呵一笑,轉眼他又苦起臉來,喃喃說道:「好不容易見到我的阿容啊,好不容易見到啊。怎麼能斷絕兄妹之緣呢?」

  說到這裡,他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重重一拍,啞聲道:「都是大兄無能,讓阿容受那惡婦的委屈。」

  陳容連忙搖頭,她溫柔的握緊大兄的手,哄道:「別急別急,大兄不知,阿容現在可厲害著呢,你那惡婦還欺負不了阿容。」

  她這話令陳家大兄下意識的反駁起來,「你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子,能厲害到哪裡去?」剛說到這裡,他盯向陳容,訥訥地問道:「剛才那個桓府嫡子,怎的從阿容你這裡出去了?這?」

  他一臉欲言又止,咬了咬牙,他盯著陳容,認真的說道:

  「阿容,做貴人的外室雖好,可是你不知道,這建康城的女郎們,個個性情驕縱,便是當年的宰輔王公王導,他的妻子也是不容許他納妾的。

你這樣,若遇到一個不好的主母,可怎麼辦?」

  他竟以為,陳容是桓九郎秘密養在外面的外室。

  也是,陳容昨晚才找到居處,今天桓九郎便過來了。最重要的是,陳容現在是小姑獨處,他一個男人這般自由來去,不管是誰也會這般聯想。

  就在陳容苦笑時,平嫗在後面不滿的叫道:「郎君慎言桓九郎與女郎只是素識,這是朋友之誼。」

  「朋友之誼?」

  陳家大郎馬上就相信了,他哈哈一笑,瘦長的臉上憂鬱一掃而空,

「是是,這建康城的名士啊,一個一個都是這樣,不拘小節,不受規矩所制,便是婦人,他們也是想交往就交往。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他這麼快就相信了,倒是出乎陳容的意料之外。盯著自家大兄打量的陳容哪裡知道,建康城的名士,可是浪蕩得緊。

  有一個名士還跑到人家家裡,睡在人家老婆旁邊好幾次,可不管是那婦人的丈夫,還是建康城的百姓,都見怪不怪,都不覺得這兩人會有姦情……

  這些名士便是這樣,他們說沒有,天下人便都相信他們沒有。

  這時,陳家大郎還在哈哈大笑,他實在太開心了,竟離開榻幾,在原地轉起圈起來。

  一邊搓著雙手,他一邊盯著狐疑的瞪著自己的陳容呵呵笑道:

  「阿容沒有在建康待過,這裡啊,與南陽,與平城都不同。這裡的人啊,在有些方面可鬆泛著呢……哎哎,這個說也說不清,阿容待久了就知道了。」

  他一臉驕傲,負著雙手在院落裡轉了一圈,一邊看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我的阿容當真了不得,一個小姑子隻身南下,不但沒有遇險,還交識了桓九郎那樣的名士,還能買下這樣的院落。好,好,好。」

  剛才平嫗告訴他這是陳容買下的時,他還以為是虛詞以飾,以為這是桓九郎弄來給妹子的。現在知道不是,便大聲讚歎起來。

  連讚了三聲好後,陳家大兄轉向陳容,長歎一聲,「阿容,你可比為兄長多了。」

  這時,陳容揮了揮手。隨著她這個動作做出,眾婢退下。

  院落裡一清,陳容便歪著頭,她笑嘻嘻地望著自家兄長,以一種玩笑的,不經意的口吻說道:「嫂嫂這麼不好,大兄為何不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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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貴人貴人

  陳家大兄一驚,他愕然抬頭,皺眉輕喝,「阿容,長嫂為母,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說到這裡,他見陳容眉目低斂,心中一軟,連忙溫柔的說道:「你一個小姑子,說出這樣的話,若是外人聽了,豈不是說你不知尊卑輕重?

阿容啊,聖人說過,長嫂如母啊,你這樣會讓世人唾罵不孝不義的。不過阿容你也別難過,這裡只有大兄,大兄絕不會把這話說出去。」

  阿容聽到這裡,低聲說道:「是,阿容不敢了。」她一直知道,自家這個大兄有點酸腐,因此,她說這話時都把眾人使出去了。

  陳家大兄見陳容似是還有點低落,長歎一聲,喃喃說道:「阿容,你那大嫂雖然庸俗潑辣,可她畢竟為大兄誕下了一個兒子。再說了,這些年她一力撐著,也是有委屈的。」

  陳容再次輕嗯一聲。

  兄妹倆扯著別來的事,足足聊到夕陽西下了,陳家大兄才匆匆離去。

  一出陳容的院落,陳家大兄便轉過頭來,他望著那精緻的門戶,暗暗忖道:真沒有想到,只隔了幾年,我那個頑劣的妹子便成長了這麼多。

  她一個隻身南下的孤女,不但能結交名士,還能在建康城裡置辦房屋。

  想著想著,他歡樂一笑,轉身輕快的向家裡返回。

  還沒有進屋,陳家大兄便聽到自家婆娘那扯著噪子的叫罵聲,她叫罵的對象,自然是先她入門的如夫人。

  想到阿茹每次被罵得畏畏縮縮,偷偷流淚的模樣,陳容大兄長歎一聲,他乾脆停下了腳步。

  他等了一會,當院落裡變得安靜後,陳家大兄才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跨入自家院落。

  進入房中後,陳家大兄瞅了瞅,阿茹正在灶台前忙活著,她的臉上還有沒乾的淚痕,至於妻子,正坐在寢房中一動不動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陳家大兄提步向妻子走入。

  他才跨入,妻子那尖利響亮的嗓門傳來,「天殺的,你也知道回來啊?」

  陳家大兄連忙陪上笑臉,「剛才我去見過阿容了。」

  見到妻子回頭怒目而視,又要破口大罵,陳家大兄連忙說道:

  「也是有意思,我這裡剛入門,便看到那桓府的嫡子九郎坐著馬車從阿容的院落裡出來。我這妹子還當真了得,孤身南下,居然還能結識這些名士。」

  聲音中滿滿都是自豪。

  陳家大兄知道,自家妻子是喜歡聽這種事的。果然,他的聲音一落,陳家大嫂便騰地站了起來,她瞪大雙眼,驚叫道:「桓府嫡子出入她的住處?」

  「是啊。」

  陳家大兄呵呵一笑,興高采烈的說道:「當時我也吃了一驚,還以為阿容是他的外室呢。哪知一問才知道,人家名士把她當成朋友。呵呵,阿容了得啊,阿容了得啊。」

  他在這裡說著時,突然的,『啪』地一聲,陳家大嫂給了她自己一個巴掌。

  這個巴掌甚重。陳家大兄只是一怔,馬上明白了她臉上的懊惱由何而來。瞬時,他也有點悔了:我明知這個婆娘重利性貪,怎麼還是跟她說起這些?哎。

  他總是這樣,有什麼好事,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告訴妻子,想博得她的一個笑容或換來一日安寧。這樣做慣了,有時候都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

  就在這時,陳家大嫂站了起來,她上前牽過陳家大兄的手,聲音放輕,笑得也很親密,

「夫君快快說說,你妹子那裡還有什麼?那桓府九郎可有跟你說話?那些僕人們呢?你剛才說她的什麼院落,這建康城的房子這麼貴,她怎麼買得起院落的?」

  在她連迭聲的詢問中,陳家大兄一邊猶豫著,一邊卻一一回答了她的問話。

  聽著聽著,陳家大嫂放開了他的手,她站了起來,尖聲叫道:「阿茹阿茹,快把家裡那隻大母雞帶上,我們去見過妹子。」

  剛叫到這裡,她朝著外面昏暗的,夜霧籠罩的天空望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天太晚了,還是明天去。」

  說罷,她不耐煩的朝著期期艾艾靠近的阿茹瞪了一眼,噘聲罵道:「看我做什麼?自己不會看天色啊?這麼晚了,不去了!滾回去燒火去,老娘還等著洗澡呢。」

  「是,是,是。」阿茹連迭聲的應了是,急急退下。

  這一個晚上,陳家大嫂都睡得不好,她老是抓著陳家大兄,把陳容的情況問了又問,這樣折騰到子時才迷糊睡著。

  天剛剛放亮,陳家大兄便聽到自家婆娘那中氣十足的叫喊聲,「帶這麼多幹嘛?這見過自家的小姑子,有一隻母雞就夠了。」

  轉眼,她又叫道:「去,把大舅公和小舅公叫來,我們一起去見過小姑子。」

  聽著聽著,陳家大兄從榻上下來,叫道:「叫兩位舅公做甚麼?」他才說到這裡,陳家大嫂回頭朝他狠狠瞪了一眼。這一眼令得陳家大兄頭一縮,剩下的話全部啞在咽中。

  太陽剛剛升起,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來到陳容的院落外。

  望著這個精緻的,明顯比自家院落要好的房屋,陳家大嫂的眼瞪得滾圓了。轉眼,她陪著笑臉,據著肥腰走到院門處。

  這時,她那個五大三粗的浪蕩大兄走上前來,他伸手在門板上拍了幾下,洪亮的吼道:「開門開門。」

  一個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有點老的男子聲音傳來,「爾等何人?」

  陳家大嫂連忙上前一步,笑道:「快去稟報你家女郎,便說她的大嫂來看她了,叫她出來迎接。」

  她的聲音剛剛一落,那老僕便果斷的回道:「我家女郎的大嫂?在這建康,我家女郎並無大兄,何來的大嫂?」

  回答到這裡,那老僕的叫聲傳來,「都給我聽著了,若有無干人等前來騷擾,盡可趕出去!」

  這話一出,陳家大嫂臉孔鐵青,她氣得直顫抖。一旁她那敷著白粉,瘦得像猴子一樣的小弟奇道:「怎麼回事?不是說了是你那沒用的男人的妹子嗎?怎麼又沒有干係了?」

  陳家大嫂沒有回答。

  好半響,她尖聲叫道:「你這個老不死的賤狗敢跟老娘這樣說話?去告訴你家女郎,長兄如父,她還知不知道這世人有個孝字啊?告訴她,這世上就沒有親人都不要了的道理!」

  她說到這裡,咽中咕咕兩聲,暗暗付道:不行,不能罵。

  這時,她的旁邊傳來自家大兄大咧咧地叫聲,「說這麼多幹嘛?把這破門撞開衝進去就是。奶奶的,連長嫂也敢不放進門,這樣的小姑子就得好好教訓教訓。」

  不管是陳家大嫂還是她那個浪蕩子大兄,他們的聲音那可都是鍛煉出來的,尖利響亮,直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陳容的院落裡面還是一陣安靜時,幾個高大的世家護衛從前方百五十步處的側門走出,他們瞪著這行人,手按腰刀,厲聲喝道:「何人在此喧嘩?」

  只是一句,只是一瞪,瞬時,陳家大嫂也好,她的大兄也好,頓時腰一佝,連忙陪著笑臉,急急說道:「不是喧嘩,不是喧嘩,我們是來認親的。」

  可那些護衛,什麼時候跟這種地位的人講過理?當下他們沉著臉,大步朝著眾人走來。

  在他們走動際,那抽了寸許的腰刀寒刀森森,那身上代表世家地位的袍服,也隨風飄蕩著令人膽怯的貴氣。

  陳家大嫂這下慌亂了,她哭喪著臉叫道:「我們就走,就走。」一邊叫她一邊揮著手,轉眼,一行人灰頭土臉的溜回了去。

  一直透著門縫看著外面的平嫗見狀,鬆了一口氣,她走到陳容的房間,對著正在修理著琴弦的陳容說道:「她們走了。」轉眼平嫗長歎道:「幸好女郎聰慧,幸好女郎聰慧啊。」

  熟知陳容的性格和經歷的平嫗,想到那一天自家女郎如果不是這般果斷的了結了,那現在?光是想想,都是讓人不安啊。

  平安閒適的日子,當真過得飛快。自那天後,陳家大嫂派著自家的兄弟,悄悄來過兩次,然後她自己也來了兩次。

  可不管她是輕言細語的說著客套話,還是笑顏以對,眾僕一見她來,第一個反應便是把院門重重帶上。

  沒奈何,陳家大嫂只好去找自家丈夫,可她那丈夫是個腐儒,平素裡雖是對她唯唯諾諾的,可一扯到陳容的事,他便老是推拖說,已與這個妹子斷了關係了,他丟不起這個人。

  有一次她命令兩個兄弟把他強拖了來,可她這個沒用的丈夫只輕輕喚二聲,見裡面的人不理會,掉頭便走,她是追都追不上。

  本來,陳家大嫂雖然暗恨在心,可想想也有點沒勁,可就在這一天,她不但看到桓府的馬車出入那院落,甚至,她還看到了陳姓本家的馬車了!

  那可是本家啊!陳家大嫂向後退出一步,緊靠巷道石牆,一雙眼黃澄澄地瞪著那出入不息的院門口。

  院門口,她那個長得騷媚的小姑子,穿著一襲淺綠色鑲青邊,以樹葉為底的袍服,腳踏木履,頭髮輕挽,髮髻間一姆指頭大的珍珠顫巍巍地晃著令人眼讒的光芒。

  她正緩步迎上三輛馬車,在朝著馬車中人福了福後,三個一看便是了不起的貴人走了下來。

  望著那行人熱鬧鬧地朝裡面走去。

  陳家大嫂嚥了一下口水,「果然是個騷貨。」剛說到這裡,她狠狠地低叫道:「她是故意的!我就說了,怎麼好好地兄妹剛見面,她就要斷絕兄妹關係,原來她是怕我們沾了她的福啊。」

  她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罵道:「我呸!她兄長見了她,眼淚都不知流了幾升,我這個大嫂連自家的老母雞都捨得拿出來了……這真是個忘恩負義,畜牧不如的騷貨!」

  口不擇言的罵到這裡,陳家大嫂回過頭來瞪著縮在角落裡的阿茹和一個婢女,低聲叫道:「你們上去,去對著那些貴人,把這個賤貨的事抖露出來。」

  說到這裡,她想了想,便又搖了搖頭。

  陳家大嫂上前一步,親密的挽著阿茹的手,在她一個勁的顫抖中,陳家大嫂先是瞪了她一眼,轉又連忙堆著笑容說道:

  「你去悄悄地見那個騷貨,記著先說好聽的,如果她還是不識相,你就告訴她,你會當著貴人們撕她的臉,去吧去吧。」

  一邊說,她一邊把阿茹重重一推。

  見到阿茹走了兩步便停下了,陳家大嫂狠狠瞪她一眼,低喝道:「你要不去,回頭我就把你賣到妓院去!」

  阿茹聞言臉色刷地變得雪白,她顫抖著,一步一步朝著陳容的院落門口挪去。

  哪裡知道,她堪堪走了一半,在離那院門還有十步時,一個低喝聲傳來,「何人?」

  喝聲中,幾人高大的護衛走出。

  這幾個護衛,比這條街道中的所有護衛還要高大,精悍,威嚴。

  阿茹一呆,嘴張了張,正要開口時,院落裡平嫗伸出頭來叫道:「是一些不相干的事,見到我家女郎孤單單地,想打秋風。幾位壯士,趕了吧。」

  幾個護衛朝著平嫗客氣的點了點頭,嗖地一聲拔向腰間的佩刀。

  這個動作一做出,阿茹不由尖叫一聲,掉頭就跑。她哭著衝到陳家大嫂面前,撲通一聲跪下,抱著她的雙腿叫道:「主母主母,我沒法啊,我實是沒法。」

  陳家大嫂這時對上幾個護衛瞪來的殺氣沉沉地目光,早就汗流如注,雙腿發軟,聽到阿茹的求饒,她反手便是一個巴掌,「快滾。」一邊叫,她一邊轉頭急急退去。

  陳容的院落裡。

  一個建康陳府的管事從後面走出,他朝著陳容拱了拱手,客氣的笑道:

  「好教女郎得知,那日裡女郎遞上的貼子,是一個剛入府的下僕給接了,那下僕是個不曉事的,老奴已把他趕出去了。」

  在這管事的笑臉相迎中,站在陳容前方的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這時已呵呵笑了走來,「好了好了,廢話就不用多說了。阿容收拾一下吧。」

  他朝著院落裡瞟了一眼,皺眉說道:「這院落雖鄙陋,也有一二可取處。這裡你就留下幾個僕人照顧。」

  陳容聽到這裡,笑了笑,她朝著中年人福了福,輕聲應道:「長者有言,阿容豈敢不從?」

  中年人見她同意,哈哈一笑,道:「甚好甚好。阿容啊,過個二天南陽陳氏的那些人便到了,我聽說,你是歸於陳公攘那一房的?這樣吧,你就住在安排給陳公攘的那個院落裡。」

  陳容福了福,恭敬應道:「是。」

  眼前這個和藹可親的人,身份可不普通,他是穎川陳氏的嫡系。以他這樣的身份,能夠屈尊降貴的前來迎接自己一個小姑子入府,這本身已說明了本家的一種態度。

  她面見陛下,已然在望了。

  「走吧。」

  「是。」

  早在這些人前來時,已有僕人通知了陳容。因此這個中年人一聲令下,馬車便開始啟動。

  這一次,陳容只帶走了平嫗和尚叟,剩下的八、九個僕人都留在這院落裡看屋。

  當他們的馬車,浩浩蕩蕩的駛出巷道時,四周不時有人伸出頭來張望。

  陳家大嫂還沒有離去。

  她縮在角落裡,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那車隊越來越近。

  在她的身後不遠處,一個貴族奇道:「竟是穎川陳氏的?還有桓府的?奇了,不知是何方貴女,竟然寄居在我後面這個小小的院落裡?」

  聲音中充滿了敬畏和喜意。

  又一個貴族的聲音傳來,「也是奇了,沒有想到我們這個小小的巷子,竟然出現了陳氏和桓氏的嫡子。」

  他的聲音剛落,一個小小地歎息聲傳來,「早知此女身份如此不凡,這幾日便應該見上一見。」

  說這話的貴人,他的旁邊站了幾個護衛。而這幾個護衛,陳家大嫂只看了一眼便連忙縮回了頭。他們便是前幾日她和兄弟來鬧事時,出面干涉的那幾個。

  車隊越駛越近。

  漸漸地,眾人停止喧囂,在那些馬車經過時,他們齊刷刷低下頭,後退一步,以示對上位者的敬意。

  直到那些馬車走出了二十步,這些人才再次抬起頭來。

  在又一波的議論聲中,陳家大嫂那雙有點呆滯的眼珠子才轉動了一下。

  她慢慢闔起嘴,望著那漸漸消失在街道上的馬車,她右手一伸,再次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個清澈的巴掌聲一出,二婢和阿茹同時抬頭向她看來。

  陳家大嫂狠狠剜了她們一眼,在嚇得她們縮成一團時,陳家大嫂又是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站在陰暗角落處的她,一邊羨慕的望著那遠處的馬車,一邊恨恨地罵道:

  「打死你這個老潑貨!要不是你有眼不識金鑲玉,此刻坐在馬車中接受貴人們施禮的,也有你啊!打死你這個老潑貨!」

  連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後,她雙眼一亮:不對,這個小姑子對她的兄長看重著呢,只要我對那個沒用的東西好一些,終是有機會沾沾這富貴氣的。

  想到這裡,她心情大好,當下甩著雙手,扭著肥腰,急急地朝家走去。

  走著走著,她還不忘吩咐道:「阿茹,回去就把那隻老母雞殺了,給你家夫主補補身子。哎,這些年啊,我還真是有點忽略他了。」說話到這時,她肥肉抖動的臉上儘是溫柔。

  這時的她,腳步輕快,而那個平素讓她嫌惡不已的夫君,陳家大嫂此時想來,儘是滿足和愛意。這種滿足和愛意,只有她與他剛剛成親的那一個月裡,才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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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見王郎

  陳容的馬車,在眾人的注目中緩緩駛遠。

  當幾輛馬車駛入正街時,再也沒有人向這裡看上一眼:這建康城,可是貴族多如狗,皇親滿地走。

  陳容掀開車簾,望著熱鬧的建康城。這陣子,她一直都沒有上街。她知道自己的長相不好,容易招惹那些荒淫的貴族。因此,就算心下對這個城池好奇著,她也一直忍耐。

  不過以後應該不怕了,入了本家,貼上了本家的名號,她陳氏阿容,便不是隨便可動的了。

  街道中,少女們的嘻笑聲和歌聲不時傳來。濃郁的香味中,一個個衣履飄飛,廣袖細腰的女子從陳容的馬車前跑過。

  在陳容的四下顧盼中,馬車緩緩地駛入了陳府。

  朱門府第,巷道幽深,古樸幽深中,透著一種百轉千回的神秘,這便是本家給她的印象。左右望去,似乎這裡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根草,都經過了精心的修飾,都有著某種韻味。

  不過現在的陳容,對這些已沒有了什麼感覺。她意興索然的把馬車簾拉下,任由那隨風飄蕩的車簾擋住了她的臉。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婢女輕緩的喚聲傳來,接著,車簾被人拉開。

  含著笑的陳容,被婢女扶持著走下了馬車。

  就在她這般含著笑,踏著木履,淺綠色的衣袍隨著風飄蕩,墨黑如緞的髮髻間珍珠瑩光閃爍時,眾人的目光滯了滯。

  轉眼,眾人移開了目光。

  在這建康城,美人是多不勝數,雖然陳容這般艷美的女郎,卻偏有著與她身份不符的從容和淡漠,雖然她那掩不住的艷色裡,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孤絕,

可也只是能讓眾人目光滯一滯罷了。

  接著陳容過來的中年男子,建康陳氏的四叔陳康──陳子方見陳容走下,呵呵一笑,指著前方那偌大的,十八、九幢房屋層層疊疊堆砌的院落說道:

  「阿容,這便是你們的院落,看看還有什麼要添置的,讓下人們補充便是。」

  說到這裡,他看向低頭順目的站在前方過道處,幾個長相清秀少女和少年,道:「這是你們的女郎,從今天起,一切以她為主。」

  八個少年、少女齊齊躬身行禮,應道:「是。」

  他們圍上了陳容。

  陳子方又是哈哈一笑,他對著陳容慈祥的說道:「阿容啊。」

  陳容一福,低頭應道:「是。」

  陳子方說道:「從此後,這裡便是你的家。記住,你是陳氏阿容。」

  這語氣有點嚴肅,陳容連忙應道:「阿容知曉。」

  陳子方笑了笑,廣袖一甩,大步離去。隨著他一走,那些散在四周,好奇的瞅向這裡的目光,也一一收回。轉眼間,院落裡一清。

  八名少年、少女中,走出了一個二十歲,瓜子臉,眉間有顆美人痣的婢女,她伸手扶住陳容,一邊向前走,一邊用建康人特有的吳儂軟語說道:「女郎可是在疑惑著?」

  她掩著嘴笑得清脆,「女郎有所不知也,現在你是南陽陳氏陳公攘那一房的。一切事物,得陳公攘到了再說。」

  這次來到本家,除了那個迎自己前來的人,別的長輩是一個沒見。陳容原以為,怎麼著也會讓她見過幾個長者再說。現在聽了這婢女的解釋,她才明白這原因所在。

  但是,這婢女好靈通的心思,自己什麼也沒有說,她竟是都知道了?

  陳容剛剛想到這裡,那婢女再次一笑,脆脆地說道:「女郎有所不知,對於察顏觀色之道,我等需要時常學學。」

  她含笑著解釋道:

  「整個建康,凡是如我陳家這樣的世家朱門,不但對上等婢女安排了專門的教習,便是歌伎,行走,管事,護衛,都有長年訓練的……不然,我陳氏怎配說是百年公卿世家?」

  陳容點了點頭,以前的她,對這些可能還會感興趣,現在的她嘛,一心只想圖個一世靜好,便不在意的點了點頭。

  殊不知,正是她這種不在意的態度,眾婢、眾僕看在眼中,卻在暗暗忖道:聽說女郎是個卑微之極的出身,現在看來,倒有幾分大家之氣,從容風度。

  安排給陳容的院落,位於陳府的西側,院落的旁邊便開著一個側門,從側門走出便是一條街道。

  整個院落極其幽雅,甚至這種幽雅中,還透著一種樸實無華。

  在陳容打量時,那瓜子臉的婢女又笑了起來,

「這世間,如石崇那樣當街炫富,把院落弄得珠紅翠綠的,乃是下下等的暴發銅臭之戶,上等門第,一切以舒適為主,天地之道,唯心而已。」

  這個道理,經歷了兩次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陳容,也是懂得的,她點了點頭,低低說道:「天地之道,唯心而已,這話說得著實不錯。」

  這時,陳容已跨入了自己的房間。

  她的房間,十分寬大,而且裝飾極為簡潔,一床一榻一幾幾簾外,並無多餘的家俱。

  再一看,胡桃木的地板上,飄蕩著四層紗幔,紗幔後的床榻上,簾帳瑩光淺淺,仔細一瞅,那簾帳上鑲著的,居然都是色澤上等的南海珍珠打碎後琢磨過,再鑲嵌上去的。

  粗粗一看,宛如星辰,直是數不勝數。

  再一看,床帳頂上鑲著五、六十顆手指大的珍珠……這珍珠無論色澤還是圓潤度,大小,都比她髮髻間所戴的,無甚差別

  整個房間中,有一股讓人放鬆的香瀰漫著,陳容上輩子嫁的冉閔,雖然也混得相當不錯,可他的住處,也從來沒有這種極富、極貴門第才有的低調的奢華。

  自陳容進入這個院落後,眾婢一直在關注她的表現。

  現在見到她不驚不躁,那淡然的,視而不見的表情,彷彿這種場所,她曾經住過十數載,直似那堆滿床頂的極品珍珠,只是石頭……

  這樣的表現,眾婢十分滿意,暗暗想道:怪不得她一個偏旁庶女,竟能博得南陽城的各位名士極力引薦,便是那琅琊王氏的,也不住絕口的稱讚於她,原來真是個上得了大雅之堂的。

  這晉見陛下,為一個女郎請求封賞,可不是一件尋常事。一旦封賞成功,她陳氏阿容,代表的乃是陳氏一門的顏面。

  她可以狡猾,卻不能不鎮定,可以心狠手辣,卻不能沒有見識,甚至可以忘恩負義,也不能沒有這種淡定優雅,見慣榮華的貴族氣質。

  在這種高要求下,如琅琊王氏這種累世冠冕之家,連司馬皇室的皇子、公主都不看在眼中,事實上,司馬皇家的子弟教育,家風家規,還真的遠遠不如這些世家子弟們。

  心下滿意後,眾婢一一告退。

  陳容則坐在剛剛屬於她的房間中,低著,望著剛剛搬進來的一面七弦琴發著呆。

  平嫗見到房門被帶上,連忙吁出一口長氣,她走到陳容身後,壓低聲音埋怨道:「女郎,也不知怎麼的,剛才老奴一直不敢喘氣。」

  陳容眼也不抬,淡淡地回道:「你又不求什麼,用得著嗎?」

  平嫗一怔,想了想,笑了起來,「是啊,我又不求什麼,女郎,我再見到她們,一定喘得過氣來。」

  陳容抿嘴一笑。

  傍晚了。

  在路上,陳容等人已度過了春節,這時立春才幾天,有了一點綿軟的風中依然透著涼。

  陳容望著西落的日頭,雙手一撥,琴聲悠然響起。

  琴聲悠然,舒緩中,隱有著緊促,慣常的華麗之餘,有著她自己也不曾發現的寧靜,這是一種發現山是如此壯觀,水幽靜得令她心怡的寧靜。

  只是這種寧靜,配上緊促,未免讓人感覺到,她對這種寧靜索求得過於急迫。

  慢慢地,琴聲止息。

  幾乎就在琴聲停止時,「啪啪啪」地巴掌聲從她的身後傳來,同時,桓九郎尖利的笑道:「好,好。每一次聽阿容的琴,都與上一次變化殊大。」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低,頗有點怪聲怪氣的說道:「卻不知這是何人之功?」

  這語氣真有點怪。

  陳容蹙眉,不由自主的,她撫著琴的食指變得僵直。

  慢慢地,她的臉上綻開了一朵笑容。

  陳容起身,半側過頭,微斂著眉眼福了福,喚道;「幾位郎君安好。」

  不用抬頭,她也可以看到那幾個衣履翩翩的華服子弟中,有著讓她刻骨銘心的,並不想要再見的身影。

  因此,她在福過後,白嫩青蔥的手指在琴弦上一劃而過,陳容一笑,輕悠中帶著閒適的說道:「日薄西山,夜幕將臨,鄙處寒重風大,郎君們還是請回吧。」

  她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眾少年一怔間,桓九郎率先哈哈大笑。

  也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一手一個,重重一推,叫道:「是,是,我們回,我們就回。」一邊推他一邊大笑,轉眼間,「噠噠噠」地腳步聲便消失在拱門外。

  可是,那唯一一個沒有被桓九郎拉起的人,卻是陳容最不想見的。

  當下,陳容苦笑了一下。

  腳步聲響。

  那白衣翩翩地美少年走到她面前。

  他一直走到離她只有三步遠才停下,低頭望著她,他輕輕一歎,溫柔如水的喚道:「阿容,別這樣笑著,也別這樣說話……這不是你。」

  這話一出,陳容差點失笑出聲。

  她慢慢抬起頭來。

  夕陽光下,她那艷麗嫵媚的臉,白裡透著紅,那烏黑的眸子,幽亮幽亮的透著深。

  她歪著頭望著他,半晌還是一笑,「七郎,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了,久得彷彿一個世紀,久得她都習慣了這麼隔著,遠著……

  王弘望著嫵媚動人中,透著冷漠的陳容,慢慢地,露出一抹苦笑。

  他伸出手,撫向陳容的唇。

  他的動作緩慢優雅,自然之極。

  就在那食指離她的唇不過分寸之遠時,陳容眉笑眼不笑的輕聲說道:「郎君,請自重。」

  聲音很輕,聲音很淡,卻透著一種從骨子裡發出的絕決。

  王弘卻似沒有聽到。

  他的食指,輕輕地按上不曾躲避的陳容的唇。

  撫著她豐潤的嘴唇,王弘的手指十分涼,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唇,雙眼靜靜地盯著她的眼,半晌,他唇角一勾,低低說道:「我的阿容啊……哎!」聲音低啞中透著纏綿無奈之意。

  陳容眉頭一挑:他的阿容?

  轉眼,陳容嫵媚一笑,她眼波如水的瞅著王弘,似笑非笑間,嘴唇一開,輕輕含住了他在唇上摩挲的食指。

  她這個動作一做,王弘瞬時一僵。

  陳容眼波橫流的瞅著僵住的王弘,慢慢自,她的舌尖在他的指尖上舔了舔。

  這一舔,成功的令得王弘哆嗦了一下,幾乎是同時,他清澈如水的雙眸大亮。

  就在他專注的,也是歡喜的看向陳容時,陳容吐出他的食指,青蔥水嫩的手指劃向他的咽喉。

  溫暖滑膩的觸感中,極為突然的,一個尖銳之物抵在了他的喉結上。這尖銳之物正是她的金釵,陳容手腕一沉,那金釵便刺入他的肉中。

  這個變故極為突然,王弘剛被她勾得歡喜了,愉悅了,這一轉眼間,便是利器加身,金釵鎖喉

  在逼得王弘不得不昂頭時,陳容妖媚的笑容一收,她望著他,靜靜地說道:「七郎過矣。既然我要的你給不起,你給的我不屑一顧,何不甩甩衣袖,就此別過?」

  她湊近他,唇齒間吐出的芳香,撲入他的耳洞中,在王弘直直地,一瞬不瞬盯來的清澈明淨的眼眸中,她低低地,綿綿地說道:「七郎,死纏爛打,可不是琅琊王氏的家風。」

  她溫軟的唇便貼在他的耳邊,她說出的話,絲絲綿綿的滲入他的耳洞中。

  在成功的令得王弘雙眸一暗後,陳容嗖地收回金釵,頭一轉,毫不猶豫的向房中走去。堪堪跨入房門,陳容的清喝聲響亮傳出,「來人,送貴客」

  一連喊了兩聲,也沒有半個僕人、婢女站出。

  陳容站在房門前,聲音再提,喝道:「來人」

  她的聲音有點微怒,剛才桓九郎一退,她便注意到院落裡的僕人、婢女都不見了。只是沒有想到,她這麼扯著嗓子喊,那些人還是裝作沒有聽到。

  可是,她的聲音雖是提高了,院落裡依然安靜如許。

  陳容惱了,她輕哼一聲,廣袖一甩,大步衝入房中,轉眼間,「砰」地一聲,房門被她重重撞上。

  望著那被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站在院落裡的王弘,慢慢伸手撫過咽喉上的血點,撫著撫著,他苦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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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風頭

  望著那緊閉的門戶,王弘暗歎一聲,甩了甩衣袖,轉身離去。

  他一走,眾婢女、僕人絡繹出現。陳容悶了一陣,聽到外面的低語聲,不由大步走向房門。

  就在她的手放在門柄上,把房門拉開時,陳容苦笑起來:我為什麼還要惱?她知道,自己雖說是這個院落的主人之一,可在眾人的心中,她的身份便末必高過那些僕人、婢女的。

  尋思了一陣後,陳容還是拉開房門,走了出來。

  她靜靜地盯向那幾個婢女、僕人,盯著盯著,陳容輕蔑一笑,廣袖一甩,折身回返。

  望著緊閉的房門,幾婢相互看了一眼,最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陳容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可她那眼神中的輕蔑,還是讓他們有點羞愧。

  這一天,建康城熱鬧非凡。

  陳公攘等人進城了。

  當然,來的並不止是陳公攘,而是一支浩浩蕩蕩的,多達數萬人的大隊伍。做為這幾個月中,規模最大的南遷世族,他們的到來,一石激起了千層浪。

  陳容坐在馬車中。

  馬車外,帶著眾建康陳氏去迎接族人的,依然是四叔陳子方。在她馬車的前後左右,都是密密麻麻,擠擠攘攘的建康城百姓。

  平嫗朝外面瞅了一眼,笑道:「陳公攘歸來後,女郎面聖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她嚮往的看向宮城方向,一臉羨慕,「奴還不知那公子、皇子,都長得什麼樣呢。想來,定是個個俊美不凡,宛若神仙中人。」

  陳容只是一笑。

  就在這時,平嫗突然捅了捅陳容,低聲說道:「女郎快看,那是郎君和你大嫂啊。他們正在盯著這裡看呢。」

  陳容聞言,頭也不抬,只是輕聲吩咐,「把車簾拉下一些。」

  把車簾拉下一些?這種事當面做來,可是大傷人心的。平嫗怔了怔,見到陳容抿著唇,一臉倔強,輕應一聲,伸手把車簾向下扯了扯。

  這時的陳家大嫂,正昂著頭極力向陳容的馬車看來。她一邊看,一邊推著自家男人,尖聲說道:「快看快看,那就是你的妹子,你叫她,你叫她啊!」

  陳家大兄猶豫著皺眉說道:「不妥。真要見她,我向陳府求見便是。」

  這話一出,陳家大嫂惱了,她狠狠在他的足背上踩了一腳,尖聲低叫,「你瘋了還是傻了?只有當著眾人叫她,她才不敢不應,也不敢不認!」

  說到這裡,她腳尖又朝著那足背重重一踩,恨鐵不成鋼的低吼道:「叫啊!」她又說道:「看,那老奴看到我們了。」

  陳家大兄的唇蠕了蠕,猶豫的張開了口。

  就在這時,那車簾卻是一拉,隔絕了他們看向陳容的視線。

  這?

  那老奴明明都看到了陳家大兄,還這般拉下車簾,這分明是不想認他啊!

  一時之間 ,陳家大兄呆住了,陳家大嫂也呆住了。

  她一回神,陳家大嫂氣了,她臉上的肥肉狠狠跳動幾下。

  右手一伸,她掐住了陳家大兄的耳朵,尖叫道:「你這個殺千刀沒用的廢物!你看吧,你看吧,你天天把這個妹子掛在口中,可人家呢?人家連見你也不願意!」

  她的音線有點高了,直是超越了這滿城的喧囂,傳到了道路中間行走的貴人耳中。

  瞬時,好幾個護衛轉過頭向她看來。

  陳家大嫂一見,嚇得肥臉大白,再對上左右眾人投來鄙夷厭惡的目光,她更是心虛得很,當下連忙擠出一個笑容,扯著陳家大兄的手退向另一邊。

  轉眼,陳容的車隊已來到了城門處。

  車隊停了下來,喧囂聲漸止,眾人開始排在兩側,專門等著前方那揚起的煙塵越逼越近。

  這時,婢女的聲音傳來,「女郎。」

  陳容應了一聲。

  那婢女低聲說道:「陳公攘到後,你且伴他身側,與他一道入城。」頓了頓,那婢女輕輕地解釋了句,「剛才來了幾位貴人。」

  陳容一凜,應道:「可。」

  那婢女一退,陳容便看向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她,著一襲淺藍色偏黃的衣裳,折褶飄飛的裳服上,繡著朵朵浪花,這樣的衣裳,再配上她素淡的,不施胭脂的臉,顯得格外清爽精緻,

這種清爽精緻,沖淡了她的艷麗嫵媚,多加了一分純粹清徹。

  不錯,這樣的自己,可以面見貴人了。

  陳容滿意的收回目光時,平嫗在她身後說道:「女郎,要不要重新梳過頭髮?」

  為了方便,她的頭髮只是梳了一個最簡單的髮髻,上面只別了一支金釵,同時,她雪嫩的足上,也與時下流行的那般,著了一雙木履。這樣的打扮,清是清徹,只是顯得不夠慎重。

  陳容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必,不用太過刻意。」

  她的聲音一落,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嘩聲,嘻笑聲。

  陳容轉頭看去。

  這一看,她對上了十幾輛緩緩駛來的馬車。一對上那標有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等記號的馬車,陳容便不感興趣的收回了目光。

  這時,那高揚的煙塵,已越來越淡,煙塵下那浩浩蕩蕩的人群,已清楚可見。

  望著看不到邊的隊伍,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從人群中傳來,「這次來的人太多了,縱是分別從四個城門進入,那數量也是驚人。」

  另一個聲音傳來,「錯了,這人有貴賤高低,怎會是所有人一起入城?聽說是分四批。」

  吵嚷聲中,議論聲中,城門外的車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陳容伸頭一瞅,赫然發現,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南陽陳氏!

  是了,琅琊王氏和瘐志,桓九郎等人是一道先走的,剩下的世家中,以陳氏地位最為尊榮,自然是他們出頭了。

  隨著南陽陳氏的旗幟和馬車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眾人的笑鬧聲更大了。

  就在這時,十來輛馬車一衝而出,在這些馬車毫無顧及的越過人群和車隊,橫衝而來時,平嫗驚聲叫道:「女郎,這裡有公主車駕呢。」

  衝在最前面的,確實是公主車駕,緊隨著公主車駕後面的,是一些外戚和太后和陛下所信任重用的新起士族的女郎們。

  這些少女們大呼小叫著一衝而出。一邊衝,她們一邊嘻笑聲,怪叫著,看那揮舞的長鞭,還有胡亂唱著的歌,很明顯,這些女郎們是來出風頭耍花招的。

  就在這時,那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你也上去。」

  陳容一怔,馬上明白過來,當下對著尚叟吩咐了一下。

  尚叟的馬車也衝了出去。

  當這些尊貴的女郎們衝出時,她們隨身帶著的高大俊美的隨從們,也只得驅著馬急急跟去保護。在這種情況下,陳容的馬車衝出時,沒有任何人注意。

  轉眼間,她的馬車衝到了南陽陳氏的隊伍前。

  馬車突地停下,外面伸出一隻手掀開了車簾,望著她的,正是陳公攘身邊的一個隨從。那隨從恭敬的說道:「女郎請下車。」

  陳容應了一聲,跳下馬車。

  她跟著那隨從來到陳公攘的馬車旁。

  車簾後,陳公攘正慈祥的望著她,在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陳公攘笑道:「甚好,上車吧。」

  「是。」

  陳容一上車,便雙手置於膝前,低聲稟道:「說有貴人在,要阿容與公上道入城。」

  陳公攘撫了撫長鬚,呵呵一笑,道:「也可。」

  他的聲音一落,馬車裡的兩個婢女們膝行上前,她們幫陳容擺好榻幾,在讓她與陳公攘一左一右的坐在馬車正中後,她們掀開車簾,退縮到角落裡。

  前方的喧囂聲越來越響了。

  慢慢地,行進的隊伍開始拉開了距離,兩側的護衛策馬微退,馬車與馬車之間也隔得遠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陳公攘的馬車。

  轉眼,他的馬車入了城門。

  一入城門,馬車便停了下來,隨著他的馬車停下,緊隨而來的車隊,也跟著停下。

  陳公攘掀開車簾走了下來,他朝著陳子方拱了拱手,叫道:「子方,勞駕了。」

  轉眼,他對上琅琊王氏和陳郡謝等馬車,團團一揖。

  而在他的身後,陳容亦步亦趨,她嘴角含笑,微低著頭,盈盈福著。

  她這一亮相,幾乎是一瞬間,上千雙目光都盯向了她。

  「此女與陳公攘同車,何人也?」

  「舉止落落,笑靨雍容,想是南陽陳氏的大才女吧。」

  「才女?長相如此媚人的才女,也不知哪家郎君有福了。哈哈。」

  此起彼落的笑聲中,喧囂聲中,「哈哈哈——」一陣大笑聲傳來。

  這笑聲,尖而響亮,聲線中透著輕浮。

  幾乎是那笑聲一起,所有的喧囂聲便是一止。接著,人群一分而開,一輛馬車衝了出來。

  衝出來的,是一輛極為普通,沒有任何家族標識的馬車。那馬車直直地衝向隊伍前列,衝過陳府眾人。

  轉眼,那馬車衝到了城門前,在離陳容還有十步不到時,馬車減速。

  也不等那馬車停穩,車簾便掀了開來,接著,一個皮膚蒼白,五官秀麗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從馬車中跳下。

  那青年跳下時,周邊的護衛齊齊一驚,同時上前一扶。

  青年向前衝出二步,也不等站穩,他便急急揮退眾人。然後他胡亂伸手一撐,這一撐,他直直地摸上了一個三十來歲大嫂的胸乳。

  這個大嫂一臉橫肉,雙眼渾濁,與陳容的大嫂,長得頗為相似。

  卻說那青年感覺到手心一軟,連忙轉過頭來,一見這婦人,他嘴一張,便是一陣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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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陛下,請封我為女冠

  青年一邊乾嘔,一邊忙不迭的縮回手,他掏出手帕,用力的擦著手心,厭惡的說道:「醜胖如此,生來何用?來人,把她拖去餵狗。」
   
  一令吐出,幾個護衛馬上上前,他們顯然訓練有素,那婦人剛瞪大黃眼,駭得就要尖叫時,嘴裡便被一物塞上,同時,雙手也被剪住。
   
  轉眼,她便被眾護衛提下,消失在人群中。
   
  甩出命令後的青年,終於把手心拭乾淨了,他把手帕一扔,大步向陳容和陳公攘走來。
   
  便這般站在兩人面前,青年歪著頭瞬也不瞬的盯著陳容。幾乎是突然的,他伸手指著陳容,叫道:「我喜歡她。」四字一出,閉目養神的王弘雙眼睜了開來。
   
  這時,那青年轉向陳公攘,他睜著一雙明澈的眼,張嘴便要說話。
   
  不等他開口,馬車中的王弘,微微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青年對著陳公攘說道:「這女人不錯,你讓她……」
   
  他堪堪說到這裡,一陣整齊響亮的叫聲傳來,「我等見過陛下!陛下萬壽!」
   
  十來個響亮整齊的嗓音這麼一吼,瞬時,眾人一驚。

  緊接著,無數個「見過陛下」「見過陛下」的聲音亂七八糟的響起,伴隨著這些叫聲的,還有「撲通」「撲通」的跪地聲,卻是圍觀的眾人不斷的見禮。

  如貴族們還只是長揖不起,那些散在四周的庶民們,此刻已是跪拜在地。
   
  這些聲音響亮之極,吵雜之極,蓋住了所有的聲音,便連青年自己後面的話,也給壓了下去。
   
  陛下?
   
  陳容微驚,她瞪大雙眼看了青年一眼,向後退出半步,盈盈一福。
   
  青年皺起了眉頭,等嘈雜聲消失後,他扁起嘴,不滿的回頭瞪向左右,叫道:「搞什麼鬼?不是說過不許認朕的嗎?」
   
  見到眾人都低著頭,一眾庶民還畏畏縮縮的後退著,青年顯得大為失望,他嘟囔幾聲,轉頭看向陳容。
   
  對上陳容臉蛋垂到胸口的模樣,青年失望的歎了一口氣。
   
  他目光盯著陳容,口裡卻說道:「都起來吧。」
   
  「謝陛下。」
   
  青年皺了皺眉,又命令道:「都散去吧。」
   
  「是。」
   
  領命散去的,只有一部分庶民,便是他自己帶來的護衛,也只是後退了三步。至於四周濟濟一地的權貴,那是沒有退後半個。
   
  對這個情形,青年顯然早就習慣了,他也沒有理會,只是上前一步,湊近了陳容。
   
  青年皇帝堪堪湊近陳容,緊跟著他的近臣便接收到了一縷目光。當下,那近臣上前一步,他湊近青年,低聲說道:「陛下,這裡人太多了。」
   
  這幾字一出,青年皇帝秀麗的臉上便是意興索然。
   
  他又扁了扁嘴,不過扁著嘴的同時,青年皇帝的目光還是鎖在陳容身上。
   
  好一會,青年皇帝突然壓低聲音,輕輕地說道:「我叫司馬彰,你呢?你叫什麼?」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堂堂皇帝會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她呆了呆,剛剛抬起頭來。一側的陳公攘已是雙手一拱,表情嚴肅認真的回道:「稟陛下,她便是陳氏阿容。」
   
  青年怒了,他不滿的說道:「我在問這個美貌女郎呢,要你回答什麼?」
   
  堂堂皇帝的怒火,一點也沒有引起陳公攘的不安,甚至四周聽到這些對話的貴族和護衛,那表情也是毫無異常。
   
  在青年的怒火中,陳公攘淡淡一笑,他長揖不起,聲音一提,認真的說道:

  「陛下可曾聽過?有一婦人,在慕容恪圍攻莫陽城時,為了恩義隻身赴難?有一婦人,在南陽城被圍時,一襲血衣衝殺而出?」
   
  他大聲說到這裡,站直身軀,朝著陳容一指,朗聲叫道:「陛下,那婦人便是她!便是這個陳氏阿容!」
   
  叫聲朗朗,四周回音不絕!
   
  圍在四周的數千建康人,先是一驚,轉眼嗡嗡聲大作。
   
  嗖嗖嗖投來的目光中,一聲又一聲的議論聲中,陳容在陳公攘的暗示下,向前走出二步。
   
  她站在了陳公攘的身前。
   
  陳容微微抬頭,讓自己的面容清楚的呈現在眾人眼前後,她再次朝著青年皇帝福了福,清脆的,朗朗地喚道:「妾,陳氏阿容見過陛下。」
   
  青年皇帝顯然還處於震驚中,他瞪著陳容,幾乎是突然的,他訝異的問道:「啊?你為什麼要赴死呢?活著不是很好玩嗎?」
   
  陳容呆了呆,轉眼,她淺淺一笑,斂著眉眼回道:「家國不存,此身安在?阿容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
   
  「是嗎?」皇帝對她這樣的回答,卻似有點失望。
   
  他還在打量著陳容,看著看著,他扁起嘴,悶悶地說道:「朕不喜歡這麼嚴肅威武的婦人。」
   
  這話一出,青年皇帝身後的大臣們,都皺起了眉頭。本朝出了這樣的節議之婦,陛下本應大加讚賞。哪裡知道他卻迸出一句不喜歡?哎,罷了罷了,陛下從來如此!
   
  至於陳容,卻是有點好笑也有點詫異。縱使她為了今日的相見,想過無數對策,也沒有料到,陛下是這樣一個陛下。
   
  青年皇帝意興索然的長歎一聲,揮了揮廣袖,對陳容說道:「說罷,你要什麼封賞?」
   
  陳容福了福,她還沒開口,一個近臣走上前來,他對著皇帝輕聲說道:「陛下,這等節義之婦,當為楷模。」
   
  皇帝聞言,皺眉想了想,點了點頭。
   
  他轉向陳容,剛要開口時,陳容卻是極為突然的後退半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陳容這個動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青年皇帝雙眼一亮,興奮的問道:「噫,你為什麼要跪朕?」
   
  陳容抬起頭來,她雙眸明澈的望著青年皇帝,清脆的說道:「妾有一事相求,請陛下允准。」
   
  她一開口便是求事,那青年皇帝的嘴不由扁了扁,陳容見狀,歪了歪頭,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這動作甚是可愛,青年皇帝大為歡喜,他樂了,「說說,你要求什麼事?」
   
  陳容的心,猛地揚得高高的。她仰望著皇帝,按捺著緊張,淺笑盈盈地說道:「妾啊,妾想皇上封妾當一個女冠,終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當一個女冠,終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當一個女冠,終身不必嫁人!
   
  ……
   
  王弘騰地一聲坐了個筆直,他抿緊唇,雙手十指緊扣車轅,一瞬不瞬的盯著陳容,盯著她!
   
  不止是王弘,便是陳公攘,便是陳子方,便是四周的所有權貴,便是圍在不遠處的陳家大兄和陳家大嫂,這時刻都張大了嘴,傻了眼。
   
  沒有任何人想得到,陳容一個女郎,憑著以命搏出的功績,她好不容易得到了眾名士的認可,又面見了陛下,提出的,卻是這麼一個要求!
   
  青年皇帝眨了眨眼,他傻呼呼地問道:「你想當女冠?」
   
  當他這麼問出時,陳公攘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可不等陳公攘開口,陳容的聲音驀地微提。

  她以一種天真的笑容望著皇帝,調皮的說道:「妾這個要求一出,所有人都給嚇傻了,陛下不覺得好玩嗎?嘻嘻,便是為了這個好玩,陛下你也應了妾吧,陛下,你應了妾吧。」
   
  最後二句,聲音軟軟,已是撒嬌。
   
  青年皇帝一聽,樂呵起來,便用廣袖對著陳公攘一揮,喝道:「你不許開口。」
   
  這命令,陳公攘卻是不敢違背的,當下他閉緊嘴。
   
  「退後去,別擋在朕與阿容之間。」
   
  陳公攘無可奈何,朝著皇帝揖了揖,退後二步。
   
  話說皇帝在教訓陳公攘時,目光也不曾閒暇,他津津有味的看著四周眾人,欣賞著他們的表情。看著看著,他回頭朝陳容擠了擠眼,悄悄說道:「你說得對,是很好玩。」
   
  說到這裡,他清咳一聲,收起臉上的笑容。一見他這模樣,王弘又朝著那近臣使了一個眼色。
   
  那近臣連忙走上前來。
   
  可不等那的近臣開口,青年皇帝已是嚴肅的下巴一抬,朗朗喝道:「允!」
   
  那近巨哪裡料到皇帝便這麼簡單的應了?當下他腳步一僵,幾乎是突然的,他覺得後背在嗖嗖發寒。
   
  陳容大喜,她再次伏倒在地,清亮的叫道:「謝陛下大恩。」她朝著皇帝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對於美人的感謝,四周權貴們的怔愕,青年皇帝顯得十分開懷,他越發提高了聲音,「這樣吧,西山那道觀不錯,你就住那裡去。」
   
  西山道觀?
   
  陳容大喜,那道觀可是建康城中出了名的風景秀美,最重要的是,附屬於那道觀的,還有近千畝田地!近千畝啊,這對她來說,真是莫大的賞賜。
   
  當下,陳容已是喜笑顏開的喚道:「謝過陛下!陛下英明!」
   
  青年皇帝還處於快樂中,他再次瞟向四周的權貴們,見到他們一個個似是不高興,雙眼都亮得發綠了。
   
  又是清咳一聲,青年皇帝對上四周的權貴們,嚴肅的說道:「這陳氏阿容不畏生死,實可敬也。朕跟你們說啊,你們不可看到人家長得美麗誘人,便想動她。她可是得到朕親封的女冠!」
   
  他說到這裡,哈哈一笑,甩著手,得意洋洋地走上了自己的馬車。
   
  青年皇帝一走,慢慢地,好一些目光,都有意無意的瞟向了王弘,那些目光朝著王弘望上一眼,便轉向陳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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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17:3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想說就說了

  眾目睽睽之下,伏地不起的陳容起了起來。

  她的嘴角含著笑。

  不管是王弘,還是周邊的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它放鬆,它燦爛,它有著拋開了一切枷鎖和負累的愉悅,甚至,是一種燃燒著生命的,含著激情的愉悅。

  慢慢收起笑容,陳容轉過身來,她對上陳公攘,對上陳子方,緩緩地,一跪不起。

  再次伏在地上,陳容朗聲說道:「陳容令得兩位族伯失望了。然,戰場上雖然得生,可阿容在殺了幾個胡奴,染了一身鮮血後,對世間諸事突覺無趣,早便有了出家之想。」

  她重重地磕了幾個頭,「阿容也知,兩位長輩為了阿容,心意拳拳。然,阿容於這一生,已是心灰意冷,只想安靜度日。阿容不孝——」

  這幾個頭,磕得砰砰作響,轉眼,她的額頭已是鐵青一片。可是,青著沾了泥土的額頭的陳容,那笑容卻是放鬆的,燦爛的。

  她抬起著望著陳公攘,望著陳子方,顫抖的,大聲的求道:「阿容罪重,望著寬恕。」

  說罷,她以額抵地。

  這時,所有人都看著這裡,這時,隱於山野,棄去紅塵,本是名士們推崇的。看破名利,優遊世外,本是貴族們所嚮往的。

  因此,陳容的所作所為,雖然大大出乎了陳家人的預料,大大地打破了他們的算盤。

  可是,他們不能有任何不滿。

  當下,陳公攘上前一步,他扶起陳容,伸袖拭去她額頭上的泥土,苦笑道:「你這孩子,怎麼磕得這麼重?哎。」

  他搖著頭,只是長歎。

  陳子方也上前一步,他溫和的望著陳容,低聲說道:「你這孩子啊,你如果想出家,可以提前跟族人說啊。哎,算了,算了。」

  陳容盈盈一福,低著頭,好一會才輕聲說道:「是,阿容思慮不周。」

  陳子方搖了搖頭。他轉向後面的馬車,廣袖一揮,命令道:「走吧走吧。」

  一聲令下,所有的馬車都開始滾動。

  陳公攘上了馬車,陳子方也是,他們一個一個的上了馬車,在與陳容隨便說了二句後,便開始啟程。

  陳容也上了馬車。

  馬車中的平嫗,這時傻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望著陳容,望著陳容,突然的,淚如雨下。

  陳容瞟了平嫗一眼,笑了笑,也不勸解。

  人群中,陳家大兄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他的唇顫抖著,喃喃說道:「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在這裡喃喃自語時,一側,他那肥胖的婆娘先是瞪大眼嘖嘖連聲,突然的,她欣喜叫道:「那西山道觀下,不是有很多良田嗎?良田啊!」

  她騰地轉過身來,扣著陳家大兄的雙臂,叫道:「她都出了家了,再也不會有丈夫、孩子,那些良田,不就是我們的嗎?」

  陳家大嫂的聲音堪堪一落,幾乎是突然的,陳家大兄驀地轉過頭來。

  他瞪著這個臉上肥肉抖動,表情歡喜的婆娘,右手一揮,極狠極重的給了她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太突然,太沉重。

  陳家大嫂哪裡想得到,平素唯唯諾諾,連手指也不敢動她一下的丈夫會這般對自己?當下捂著臉傻眼了。

  陳家大兄重重甩出一個耳光後,瞪著她,咬牙切齒的罵道:「這個時候,你還在掂記這個?當真是狼心狗肺也!」

  罵到這裡,也不等自家婆娘發火,陳家大兄已大力推開人群,朝著陳容的馬車追去。

  陳容的馬車在向前方駛去。

  有意無意間,所有的馬車都與她隔了一段距離,所有的人都在回頭向她看來。

  一直到陳容的馬車去得遠了,一個護衛才湊近來,低低喚道:「郎君?」他的聲音格外小心。

    馬車中的人沒有回答他。

    透過車簾,那張俊美清華的臉,那雙清澈如水的雙眸,正定定地望著那滾滾煙塵逝去。

    慢慢地,慢慢地,白衣美少年垂下雙眸。

    他那溫柔的,撫著麈尾的白淨的手,突然一用力。

    繃地一聲,那雪白的尾線一繃兩斷。

    慢慢地,那唇抿了抿,一個低低地,暗啞的聲音輕輕傳來,「寧可終身不嫁麼?」說著說著,他低低一笑。

    笑聲輕輕飄開,轉眼便消失在空氣中,那護衛定神看去時,瞅到的是自家郎君那微微前傾,宛如捕食的野獸一樣強勁的脊樑,還有那沉靜得沒有絲毫表情的俊美面孔。

    陳容的馬車還在向前駛去。

    她前進的方向,是自己買下的落院。對陳容來說,她已獨立特行,驚世駭俗了一回,不妨繼續下去。反正,現在就算她回到本家,也不會挽回什麼。

    陳容的馬車駛回了自家院落。

    她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突然的,一個人橫衝而出,嘶啞的叫道:「阿容,我可憐的阿容。」

    一邊叫,他一邊把陳容抱在了懷中。

    陳容聽出了聲音,這是一直疼愛她的大兄的。

    她伏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閉緊雙眼。

    她的頭頂,陳家大兄的聲音沙啞悲傷,他抱緊陳容,一遍又一遍的哽咽著說:「阿容,我可憐的阿容,我可憐的阿容啊!」

  說著說著,他鬆開陳容,伏地痛哭。

  陳容走上一步,她輕輕跪下,伸手放在大兄的肩膀上,陳容微笑著,輕輕地說道:「大兄,不要為阿容難過了。現在的阿容很快活了。是真的很快活。」

  她歪著頭,輕笑了兩聲,在陳家大兄訝異的抬起頭時,陳容愉快的朝他眨了眨眼,吐了吐舌頭,朝著自個兒的臉一指,調皮的說道:「大兄你看看,你看看,阿容哪有半點不快活?」

  陳家大兄認真的瞅著她。

  就在這時,一個尖利的婦人聲音傳來,「就是,小姑子有什麼不快活的?她應該快活。」

  叫聲中,一個肥胖的婦人旋風一般衝來,她衝到阿容面前,伸著胖手便去抓她,在陳容避開後,她停下腳步,端著笑臉格外可親的叫道:

  「阿容阿容,沒有想到你都可以見到陛下,還得了陛下的厚賞。太好了,阿容,嫂嫂在這裡恭喜你了。」

  說到這裡,她朝著還跪在地上的陳家大兄橫了一眼,剛剛橫出,她馬上笑容綻放,望著陳容,她指著自己臉上的巴掌印,委屈的說道:

  「小姑子你瞅瞅,你瞅瞅,還是你大兄打的!我不過說了一句你沒有委屈,他就打了我!」

  最後幾個字,聲音提高,一臉控訴和委屈。

  陳容見到是她,已是連連退後兩步了。

  當陳家大嫂說完,又巴巴地靠上前,伸手扯向她的袖子時。幾乎是突然的,陳容的廣袖重重一甩。

  這一甩甚猛,陳家大嫂一個措手不及,被她給甩得退後一步。

  在陳家大嫂瞪著一雙黃濁眼,不知是要發火還是要繼續討好時,陳容低頭看向自家大兄。

  望著大兄削瘦的,慈愛的臉,陳容垂下雙眸,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兄可知,當日阿容為何要與你斷絕兄妹關係?」

  以前,她前途末卜,有話也不可說,不敢說。

  不過現在她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當街請求陛下封賞自己為女冠的事都能做出,再做任何事,也不會顯得驚世駭俗,更不會造成什麼後果!

  現在的陳容,已是一個女冠了,一個不需要顧及家庭看法,不需要顧及夫家想法的女冠了!

  從此後,天與地之間,縱與橫之間,她只是她,她都是獨身一人,無依無靠,無家無室的一個出家人。

  她想,現在的她,就算令得陛下不滿了,也不過是把那些賜給她的田產收回。

  陳家大兄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說起這個,當下愣愣地搖著頭,狐疑的望著她。

  陳家大嫂也瞪大了眼,她在專注的看著陳容。

  在兩人的目光中,陳容靜靜地望著自家大兄,一字一句的說道:「那是因為,阿容無法容忍這樣的大嫂!」

  鏗鏘有力的吐出這一句話,陳容廣袖一甩,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對著自家大兄說道:「這般庸俗低賤醜陋惡毒之婦,阿容不屑喚她嫂嫂!」

  說到這裡,她轉身就走。

  這時刻,門口的左右,還有不少人在探頭探腦。

  這時刻,所有人都張著耳朵,傾聽著陳容所說的每一句話。

  在這種情況下,陳容這毫不客氣的一番話,令得眾人同時一驚,同時呆怔了。

  呆怔後,便是一陣交頭接耳。

  說實在的,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外表實在太過看重。陳容的太嫂,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極不符合時人的審美觀。

  應該說,在這個以清高優雅為美的時代,她這種長相一擺出,甚至不需要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便會被社會主流所排斥。

  因此,陳容的話一吐出,四周交頭接耳的低語聲中,都是對陳家大嫂的厭惡和鄙夷,還有贊同的哧笑聲。

  好一會,陳家大嫂才尖叫一聲,朝著陳容縱身一撲,雙手扯向她的頭髮,咆哮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貨!長嫂如母,天下間哪有這般嫌棄嫂嫂的?我撕了你這個小潑婦的嘴!」

  她衝得又猛,叫聲又大,轉眼間便撲到了陳容身後。

  就在這時,一個暴喝聲傳來,「閉嘴!」

  急衝而出的,正是陳家大兄,他驀地伸手,緊緊扣住了自家婆娘的手臂。奈何他體型單薄力氣不大,這一扣,不但沒有扯住,反而被肥胖的陳家大嫂拖得向前衝了兩步。

  這時,平嫗上前一步,她攔在陳家大嫂面前,朝著咆哮憤怒氣惱的陳家大嫂扯著嗓子喝道:

  「閉嘴!我家女郎的長嫂早就南遷路上死了!你這個不曾給過她一碗水,一頓飯的市井潑婦,怎配得上長嫂如母這四字?呸!沒的丟了我百年公卿世家陳府的顏面!」

  平嫗朝著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簇擁著陳容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她們前腳踏入,後腳那院門便是重重一關,把陳家大嫂和陳家大兄關在了門外。

  這時刻,陳家大兄還是呆若木雞著。

  他的旁邊,那胖婆娘還在咆哮,還有漲紅著臉大罵大嚷。

  幾乎突然的,陳家大兄扯著嗓子嘶吼出聲,「閉嘴,你給我閉嘴!」他跳了起來,在四周的哧笑聲中,鄙夷目光中漲紅了臉。

  陳家大兄厭惡的瞪著這個一臉橫肉的婦人,恨聲叫道:「她說得不錯,你這樣的婦人,是丟了百年公卿世家陳家的顏面!」

  一聲吼出,陳家大兄急急向回衝去,轉眼間,便把臉孔漲得青紫,慌了神魂的陳家大嫂丟在一片哧笑聲中。

  這時,走在院落裡的陳容,突然說道:「叟,你帶幾個人看著郎君。那惡婦的兄弟都是浪蕩子,別讓他們傷了他。」

  尚叟一怔,馬上拱手應道:「是。」

  在平嫗等僕人的目光中,陳容垂下雙眸,輕輕說道:「我是想助大兄衣食無憂的……可這個大嫂若在,我們兄妹,只能就此絕路了。」

  說到這裡,她笑了笑,喃喃自語著,「我一向是任性的,嫗,你說是不是?」

  平嫗沒有回答。

  她在瞪著陳容,瞪著陳容。

  瞪著瞪著,平嫗突然向前一撲,抱著陳容放聲大哭起來。

  一邊啕啕大哭,平嫗一邊泣不成聲的控訴道:「女郎,好好的日子不過,你怎麼能出家?你怎麼能出家?」

  她越說越是傷心。當陳公攘和本家看重陳容,準備把她引薦給陛下時,平嫗是懷著無比的期待的,更是愉悅的。

  她萬萬不能接受,女郎出生入死那麼一搏,得到的只是一個女冠的名號!

  這天下間的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哪有不需要子嗣、丈夫相伴的道理?

  還有,七郎明明是看重她的,以七郎的身份,他願意納死女郎為貴妾,那是何等福氣?可她家的這個女郎,偏生這般執拗,偏生要這麼倔強的把自己的終身,奉給一卷道經,一袖清風!

  再過個數年,她和尚叟要是死了,女郎可怎麼辦?她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間,無依無靠,無家無室的,可怎麼辦?

  越是想,平嫗真是傷心欲絕。當下,她抱著陳容,不住的啕啕大哭,哭聲中,哽咽聲中,她不住叫道:「好好的日子不過,你怎麼能出家,怎麼能出家?」

  ……
   
  有讀者對我說,魏晉時代不會出現陳容這種性格的人。

  這話是錯的。

  魏晉時代,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思想解放,個性解放的時代。那時代,上層世族的女兒,有很多獨立特行,極有個性的。

  不說別的,魏晉史上最有名的兩位丞相,王導和謝安,他們的妻子便大大方方的展現她們的妒忌,她們便理所當然的不許丈夫納妾。

  可以說,陳容有獨佔丈夫的念頭,在那個時代並不稀奇。稀奇的只是,她愛上的是那麼一個琅琊王氏的天之驕子。

  知道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故事,是怎麼家喻戶曉,流傳至今的嗎?

  那是當時的丞相謝安一手推廣的,他還以朝庭的名義,封祝英台這麼一個女扮男裝去讀書,這麼一個違背父母之命去殉情的女子,為『節義之婦』!

  所以後人經常說,在當時的大眾偶像謝安心中,他最渴望和最喜歡的女人,便是祝英台這種敢用生命去愛的,敢不在乎一切傳統和禮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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