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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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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08: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10-2 10:05 編輯

【書名】:媚公卿

【作者】: 林家成

【內容簡介】:

    她執意要嫁給他,最終自焚而死。

    重生後,在這個講究門第風骨的魏晉時代,她起於卑暗,胸懷機謀……


(個人閱讀後感:
因為內容簡介很短,我加一點自己的觀後感,希望沒有違規。

這一篇作品,背景是魏晉,是個講究名門大家族的年代,是個喜好柔弱、白皙、病態俊美的年代,尤其更愛美少年。
老實說,看這麼多小說,第一次看到這個背景的小說。
但看了之後,覺得非常有趣,還去蒐羅了幾本同樣背景的小說來看;也愛上看這位作者的書。

這本小說,在戰亂的背景下,重生的女主角,利用自己一點點卑微的能力,為自己找到一條幸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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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重生到以前,她只想找個普通的士子,過上平安富足的生活。為了這個理想,她步步為營。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章 何必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閣樓中,紗窗後,燭淚點點,人影相依。

  陳容呆呆地站在榕樹下,一動不動的望著那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她的唇,已在不知不覺中抿得死緊。

  燈火通明中,笑語聲不斷傳來。那笑聲是如此歡快,如此爛漫,彷彿人世間從無痛苦,也彷彿春花從來燦爛。

  一個柔細的聲音突兀的從她的背後傳來,「是你?郎君不是將你休棄了嗎?你怎的還在這裡?是了,是了,在你的苦苦泣求中,郎君答應了留你幾宿。」

  惡毒的語言中,一陣馨香傳來,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到了陳容的身側。她順著陳容的目光望去,在對上閣樓中那雙雙依偎的身影時,她的嘴角狠狠一抽。

  不過,那眼中所有的妒恨,在看到呆若木雞的陳容時,又轉為快意。

  柔細的嗤笑聲再次響起,

「噫,那不是你族姐麼?你千方百計的把她擠掉,逼得郎君娶你為妻時,定沒有想到,不是你的終究不會屬於你,你的族姐有一天還是回來了,還是拿走了屬於她的東西吧?」

  嬌小的美人嘖嘖連聲,她嗤笑道:「百般算計,卻落了個休棄的下場,陳氏阿容,我要是你,乾脆一把火燒了自身算了!」

  嬌小美人的話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極盡惡毒。可不管她怎麼嘲諷挖苦,眼前這個與她敵對多年的老對手,卻一直沒有吭聲。

  這一刻,一直潑辣陰毒的陳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只是癡癡呆呆地望著紗窗後相依相偎的人影,一動不動,面如死灰。
  
  嬌小的美人見她不吭聲,咯咯笑道:「是了,聽聞郎君自娶你過門後,卻一直沒有近過你的。嘖嘖嘖,枉陳氏阿容素有才貌雙全的名聲,卻一直到被休棄,郎君都對你不屑一顧!」
  
  這一句話,如一把劍一樣,血淋淋地刺進了陳容的心臟!

  呼地一聲,一直呆呆傻傻的陳容突然轉過身來。

  她直愣愣的目光中,含著讓人驚懼的陰沉,嬌小的美人在對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間,情不自禁的向後退出幾步!

  陳容向嬌小的美人逼出一步。

  嬌小的美人一驚,她一邊後退,一邊急急叫道:「你,你要做什麼?」

  陳容面對著驚慌失色的美人,冷冷一笑,不知不覺中,她已逼得這個美人靠上了一棵榕樹幹。

  就在那嬌小的美人嚇得尖叫時,只見寒光一閃,「叮——」地一聲,一柄短劍從她的髮鬢穿過,重重地插入樹幹裡,直入三分!

  「啊——」
  
  嬌小的美人驚聲尖叫起來。
  
  「閉嘴!」

  陳容沉沉一喝,這一喝,極冷,煞氣十足。嬌小的美人一凜,果真應聲閉緊了雙唇。

  陳容盯著她,月光下,她雙眼黑亮黑亮,幽深如狼!

  她盯著她,冷冷地說道:「本來,我這一劍是想殺了你的。不過想一想,你盧美人極善作偽,平素又頗得他的看重。留著你,還是能給我那姐姐添點心頭刺。」

  陳容說到這裡,嗖地一聲把短劍抽回。劍剛入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幾個護衛大聲問道:「何人在此?」

  「可有刺客?」

  「無事。」兩個女人同時回出一句。

  眾護衛這時也看清了兩女,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向後退去:陳氏與盧美人向來不和,兩人只要在一起,便會非常熱鬧,他們已經習慣了。

  護衛們一退,陳容長袖一甩,轉身離去。

  盧美人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突然感覺到寒意刺骨。她打了一個哆嗦,這一刻,竟是在想著:像陳氏這般驕傲的人,居然癡戀上郎君那樣無情的男人,也是可憐。

  想到這裡,盧美人一聲長歎,她意興全無的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盧美人才踏入院落,突然聽得東廂院喧囂聲大作。她猛地回過頭去,卻見東邊濃煙滾滾,火光隱隱。

  「走水啦,走水啦——」

  一陣陣急喝奔跑聲中,盧美人心臟猛地一跳,她連外裳也顧不得披上,便急急向東廂房跑去——那是陳容所在的院落,以那女人剛烈狠辣的性格,說不定真聽了她的話,舉火自焚了。
  
  盧美人急急跑去時,正好看到主殿方向,她的郎君與郎君新娶的夫人也在向東廂房跑去。

  三人同時來到了東廂。

  剛剛跨入院門,突然的,一陣瘋狂的大笑聲傳來,那笑聲聲嘶力竭中,含著無邊的痛和恨,以及悔。

  盧美人急衝幾步,猛一抬頭,便臉白如雪!

  「噼噼啪啪」聲中,東邊的閣樓已經倒塌大半,只剩下最西側的那面牆還杵在那裡,卻也是搖搖晃晃,滾滾的濃煙飄滿了整個院落。

  火焰翻滾中,那個一襲羅衣,披散著長髮仰天長笑的女人,可不正是陳容?
  
  她,她當真自焚了!

  盧美人臉色灰敗,她向後踉蹌退出一步!這時刻,一種難以形容的憐憫和悲傷席捲著她!

  突然的,她聽得身側傳來郎君的命令聲,「救人,救人——」

  急喝幾句後,她聽得郎君向左右問道:「怎的起了火?」

  「是夫人,不,是陳氏喝退我們,自己點的火。」

  郎君明顯驚住了,他急急轉頭看向火海中的陳容,冷漠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陳容,你這是何苦?」

  直逼入半空,紅通通的火焰照耀下,郎君那俊美威嚴的臉上,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愕。

  火海中的陳容沒有回答,她只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郎君,瘋狂的笑著。她仰著頭,展開雙臂,笑聲嘶啞,似是長歌也似是大哭。

  隨著一股火焰騰地一聲纏上她的身,她那含著痛楚的笑聲更響亮更瘋狂了。
  
  見狀,郎君皺起了眉頭,他手一揮,冷冷喝道:「既然她想死,便成全她吧。」說到這裡,他長袖一甩,毫不在意的轉身離去,竟是把那漸漸被烈焰吞噬的女人丟在背後。

  盧美人錯愕的望著郎君絕情的背影,這一刻,一種刻骨的寒意侵襲著她。她急急轉身看向陳容,看到的,是更加用力大笑的她。

  可是笑著笑著,盧美人清楚的看到,兩行淚水如珍珠般從陳容的臉上滑落,滴入火中,化為灰燼!

  她更清楚的看到,淚流滿面的陳容那瘋狂的大笑聲,漸漸轉為嗤笑,嘲諷痛楚的笑聲中,盧美人聽到陳容一聲又一聲的嘶叫道:「何必!何必!何必……」
  
  笑聲越來越小,漸漸轉為虛無。

  「啊——」

  尖叫聲撕破了夜空,被塌中,陳容騰地坐直,手撫著胸,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喘息了一陣後,她走下床塌,就著牛油燈看向幾案上的銅鏡。

  銅鏡中的小少女,長得精緻秀美,此時此刻,那臉上冷汗淋漓,瞪大的雙眼中還殘留著驚恐瘋狂。

  她慢慢舉起衣袖,拭去了臉上的汗水。

  隔間傳來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一個溫柔關切的聲音從門檻後傳來,「阿容,又做噩夢了?」

  陳容背轉過身,她吸了一口氣,回道:「現已無事。」

  門檻後伸出一個婦人的頭來,她朝著陳容的背影細細地瞅了瞅,低聲勸慰道:「南方有我族人,阿容儘管寬心。」

  「我知道,退下罷。」

  聽著那腳步聲慢慢退遠,陳容再次伸袖拭去汗水,轉身走到幾案前,對著銅鏡中的自己跪坐下。

  銅鏡中,那個美麗青澀的少女,正睜著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睛回望著她。

  陳容的嘴角慢慢揚起,露出一口細白牙齒,她輕輕說道:「過去了,以後也不會再出現,是麼?」

  鏡中人,對她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

  望著這樣的微笑,陳容顯得很滿意,她站了起來,從幾上拿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著凌亂的長髮。

  銅鏡中的她,有一張屬於十四五歲,還沒有長開的,青澀中透著明艷的臉。

  她,回到從前了。

  所有的瘋狂,所有的癡戀,所有的執迷不悟,所有的恨和痛楚,竟在一覺醒來後,變成了記憶!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後來經歷的一切,身體卻還是十五稚齡時!

  她還是她,一切都沒有變。變的只有時間,蒼天給她開了一個玩笑,讓她來到一切都沒有發生時。

  這一年,她與所有的平城人,因為就要臨近的戰火,倉促遷向南方,回歸本族,然後遇到那個命中的魔障!

  不過,現在不是魔障了。

  陳容對著銅鏡一笑,她伸手撫著自己的臉,低低地說道:「以前是你執迷不悟,做盡蠢事。既然蒼天令你重新來過,那麼新的棋局,當由你來執子圍殺,陳容,你說是麼?」
  
  鏡中的人,再次回給她一個極燦爛極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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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0: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二章 小人

  紗窗外,星空高遠,清冷如許,疏疏淡淡的幾顆星掛在浩瀚長空上,顯得十分寂寥。

  陳容把目光從銅鏡上移開,便盯上了夜空,直是目不轉睛的盯了許久,她才身子向後一倚,閉起雙眼,靜等時間流逝。

  這幾晚,每次從噩夢般的往事中驚醒,她總是這樣呆坐到天明。

  不是為了懷念,也不是因為恨太強烈,而是因為,她喜歡這樣寧靜的坐著,可以仰望天空,可以一遍又一遍的體會著再世為人的驚喜!
  
  慢慢的,一道薄霧浮現在天地間,慢慢的,一個、兩個的人語聲,在清新的晨空中響起。

  那聲音,開始只有一個、兩個,漸漸的越來越多,漸漸的,那聲音轉為嘈雜。

  腳步聲響,昨晚那個溫柔關切的中年女聲傳來,「阿容,起塌了麼?」

  陳容站了起來,道:「起了。」

  中年女聲連忙說道:「上前,為阿容洗漱。」

  「吱呀」聲響,一個端著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內,中年婦人也來到陳容身後,為她梳理起長髮來。

  中年婦人生得一張圓圓臉,眼睛很小,彎彎的眉眼間,透著一股寧和慈祥。她小心的看了陳容一眼,說道:「僕人都在準備,隨時可以上路了。」

  陳容『嗯』了一聲,中年婦人見她臉色平和,心下一鬆,又說道:「阿容,這地方已非善地,必須南遷了。我們陳家比起各大家族還是好的,畢竟我們在南方各地都有支族。」

  陳容『嗯』了一聲。

  中年婦人見她應得輕快,神情也不似前兩天那般恍惚,心中大喜,又說道:「阿容你明白了?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做噩夢了。」

  陳容點了點頭。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阿容,行裝已備,何時起程?」

  聽著這男子熟悉的聲音,陳容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那中年男子怔了怔,回答道:「辛丑日。」

  辛丑日?陳容騰地站了起來,辛丑日!是了,三天後的半夜,她迎來了平生第一次劫難。

  在中年婦人的詫異中,她又慢慢坐下,「你是吳叔?」

  門外那中年男子更詫異了,他大聲應道:「是啊,我是吳叔。阿容,你怎麼了?」說著說著,他徑直推開房門,一張瘦削中略顯蒼白,下頜稀稀疏疏地留著幾根鼠鬚的臉出現在陳容面前。
  
  在陳容梳洗的當口,他一個男子這麼大咧咧地推門而入,實在是失禮。

  陳容向中年男子抬頭看去。再世為人,她方能從這張看起來斯文和善的臉上,看到那隱藏的狠毒!

  眼前這個人,本是她父親周遊時救回來的一個士人。一直以來,他被父親當作朋友,恭而敬之的養在府中,還要求她與府中僕役都以『叔』字相稱!

  可就是這個人,竟勾結盜賊,在她準備南遷的前一天晚上破門而入,把她的家財搶劫一空後逃之夭夭。

  若不是父親在書房中還秘密備有一些黃金,上一世的她根本到不了南方,早淪為乞丐了!

  陳容盯著吳叔,慢騰騰地說道:「下午起程!」

  「什麼?下午起程?阿容,為什麼不多等幾日?」

  陳容暗中冷笑一聲,她沉著臉,喝道:「我說了,下午便起程。」

  她畢竟年紀還小,平素沒有積威,那中年男子看向陳容的身後,叫道:「平嫗,你跟阿容說說罷,南遷是何等大事,怎能說走就走?」

  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事,聲音一提,大聲說道:「何況,阿容你連做了幾夜噩夢了,既然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多休息兩日?」
  
  圓臉慈祥的婦人連忙上前,對著陳容說道:「女郎,吳叔此言有理……」她剛一開口,陳容便打斷了她的話,喝道:「我說了,下午起程!」

  吳叔正在反駁,對上她黑不見底的雙眼時,不知為什麼,竟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啞在了咽中。

  陳容收回目光,命令道:「帶上房門。」

  吳叔一愣,方才醒悟她說的是自己,他愕愕地關上房門,心中一陣不安:阿容這是怎麼了?變化這麼大?

  吳叔一走,陳容便來到了書房。書房中,擺滿了厚厚的竹簡和帛書。以前,家財被吳叔勾結盜賊搶劫一空後,走投無路的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若出現意外,可至書房一觀。

  她在書房中一陣瘋狂的哭叫打鬧後,無意中發現這些竹簡、帛書中藏有大量的金葉子。便是這些金葉子,使她絕處逢生。
  
  外面,「叮叮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那是僕役、奴婢們在忙著收拾。現在各處院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馬上便要轉到書房了。

  那些人語聲,喧囂聲,粗野匹夫們的叫嚷聲,可真是動聽啊。以前的她,怎麼沒有發現呢?

  陳容慢騰騰地在塌幾上跪坐下,信手打開一卷帛書,耳中卻在專注的傾聽著那充滿生機的種種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大叫聲從門外傳來,「阿容可在書房?孫老來了。」

  是吳叔的聲音!

  陳容臉孔一沉:他還是不死心啊,竟然連孫老也搬來了!

  吳叔的大叫聲再次傳來,「平嫗,阿容可在書房?孫老知道她身體不好後,前來探望了。你快快告知阿容,令她出迎。」

  陳容站了起來,在平嫗回答前她清脆的應道:「來了。」說罷,她推開了書房門。

  苑門處,站著一個鬚髮蒼白的老人,他便是孫老,她的父親在離去之前,囑咐過孫老,要他照看管教陳容的。在這個老人面前,她沒有說話權!

  陳容瞟了臉帶得意的吳叔一眼,斂襟一禮,「見過孫老。」

  孫老點了點頭,他走到陳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著,「聽說你夜夜做噩夢,可請過醫和巫?」

  陳容搖了搖頭,答道:「無。」

  孫老皺起了眉頭,吳叔見狀,馬上在一側說道:「老丈你快勸勸阿容,她這種情況,卻說什麼過了中午便要動身。此去南方,路途何等遙遠?若是出現一二不妥,豈不是悔之莫及?」
  
  孫老點了點頭,他目光瞟向站在陳容身後的平嫗,說道:「平嫗,把你家女郎請入房中,三日後再起程。」

  「是!」

  孫老又轉向左右的奴婢們叮囑道:「此事不可兒戲。你們看好阿容,要是她再耍倔強性子,就鎖了她!」

  「是!」

  「還不去把巫和醫都請來?」

  「是!」

  孫老的命令一句接一句,話一說完,長袖一甩,便轉身離去。

  吳叔朝著陳容等人瞟了一眼,在無人注意時得意一笑,提步跟上了孫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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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0:4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guzel 於 2014-8-21 15:12 編輯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三章 散財

  被孫老這麼一說,院落中本來忙碌著的眾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抬頭看著陳容,等著她的指示。

  陳容沉思片刻,抬頭向左右說道:「召集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便說我有事吩咐。」

  「是。」

  「平嫗,你帶人把所有財物都搬到院落裡來。」

  平嫗傻傻地看著陳容,直到她重複了一遍,她才應道:「是。」這時她的心中滿是驚異:這幾天女郎真是變化太大了,我一點也看不懂她了。

  陳府雖然只有陳容一個主子在,可這些年來,她的父親擔任平城的治中從事,雖只是個八品官,卻也積累了不少財物,陳容的父兄在離去時,曾帶走了大批財物,可就算是剩下的那一點,

也塞滿了整個院落。
  
  在這個時代,金子也罷,五銖錢也罷,都難以廣泛流通。真正令世人信奉的貨幣,是布帛、糧食之類。在這種朝不保夕,戰亂極其頻繁的時期,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最為流行。

  不過一刻鐘,院落裡便站滿了奴僕、婢女。孫老還沒有離去,他與吳叔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樹下,好奇的向陳容望來。

  陳容跪坐在平嫗為她準備的塌上,她隨意的瞟了一眼眾人,向左右問道:「府中共有多少人?」

  「七十有三。」

  陳容點了點頭,她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她雖然只有十五,可這一刻,前世那十幾年修養而來的富貴之氣,令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雍容得體。

  孫老在一側點了點頭,他吃驚的想道:聽說陳氏是百年公卿世家,果然不虛。阿容這麼一個支族庶子的庶女,又年紀小小的,就有了一種金馬玉堂的貴氣,這是陳氏的血統高貴所致啊。
  
  陳容抿了一口酒,漫不經心的掃過院落中眾人,淡淡地說道:

  「戰亂將至,陳氏將舉家南遷。有願意離開陳氏,自謀去路者,每人一匹布,五斗米!願意相隨於我的,亦是一匹布、五斗米。」
  
  這話一出,瞬時四野一靜。

  吳叔大驚,他情不自禁的上衝一步,可是腳步抬得高高,卻怎麼也跨不下去——他憑什麼來阻止?

  陳容見到半天都沒有動靜,轉頭看向平嫗,皺眉喚道:「嫗?」聲音微提。

  平嫗張著嘴傻呼呼地望著陳容,在對上她黑不見底的雙眼時,她驚醒過來,急急搶上前,叫道:「不可,不可,阿容,府中米布已然不多,分不勻啊。」

  陳容淡淡地說道:「少了,便以帛粟代替。」

  「可是,可是,府中只有這些家財,這麼幾十號人分下去,陳府財物五不存一!」

  平嫗有點氣急,她尖聲叫道:「這一路千里迢迢,路途多變。就算一路順利,到了南方,沒有了財物女郎又如何生存?阿容,大人和你兄長至今尚無音信,你不可把家財一散而空啊!」
  
  平嫗的話字字貼心,確實是忠僕之言。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弱質女流,府中又沒有幾十個悍勇的護衛,她怎麼保得住這些家財?

  便是今天不散去,這一路南遷,近千里路程,她這麼點幫手帶著數十輛馬車招搖而過,不知會被多少人、多少勢力盯上,到得那時,別說是家財,便是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上一次,自己光是攜帶那些金葉子,就因為幾次露財而被歹徒盯上,險些致命!

  陳容轉眸瞟過眾僕,這一眼,她從眾人中看到了七八個與平嫗一樣憂心忡忡的面孔。至於別的奴婢,這時都壓抑著歡喜,緊張的望著她,他們害怕她反悔呢。

  陳容收回目光時,略略掃過吳叔,以及站在奴僕中的幾個年青雜役。

  這一掃,她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

  搖了搖頭,陳容淡淡地說道:「嫗,錢財者,阿堵物也。如此亂世,你們有了這些帛和米,也好過一些。」

  她不願意再說什麼,右手一揮,大聲喚道:「吳叔!」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吳叔身上。

  這一看,不少人皺起了眉頭,平嫗便扯著嗓子喚道:「吳叔,阿容喚你呢。」

  此時的吳叔,表情特別古怪,他臉色青紫,一臉怒色中又帶著一抹驚惶,那左足還舉在空中。也不知道他是要前進一步,還是要向後退?怪了,他這般單腳著地,就不累麼?

  眾人的目光,終於讓吳叔回過神來。

  他怔怔地迎上了陳容的雙眼。

  陳容望著他,慢慢一笑,雙眼瞇了起來,她清脆的說道:「吳叔,你是識字之人,整個平城之人,都讚你公正。你且上前一步,助阿容一臂之力。」

  吳叔呆呆地問道:「助你一臂之力?」

  陳容的雙眼瞇得更厲害了,她笑得很開懷,這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開懷,令得以名士自詡,於錢財不屑一顧的孫老連連點頭:

  只有遇到大事,才能看清一個人的本性啊。我還以為阿容分財之舉是胡鬧呢,現在看她如此開心,竟是真淡泊!這孩子,真不愧姓陳!
  
  陳容開懷的,清脆中帶著豪氣的叫道:「是啊,阿容請吳叔主筆,把這些財物分下去。叔為人公正,定能分得眾人心服。」

  陳容說到這裡,眉頭一挑,有點錯愕的大聲叫道:「吳叔,吳叔?你怎的還在發怔?莫非你不願意?」

  吳叔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來。他嚥了一下口水,白著臉訥訥地說道:「我自是願意,願意。」

  「如此,叔怎麼還不上前來?時已不早了。」

  「是,是,我上前來。」

  在吳叔步伐僵硬的向前走去時,孫老的長歎聲在他身後響起,「吳陽吳陽,稚女尚且糞土錢財,你這士人怎的面色大變?行止僵僵,雙眼渾渾?哎,你遜她多矣!」

  這時的人,喜歡點評人物,長者的點評,往往能影響人一生。此刻孫老這話一出,吳陽瘦長的臉,青白裡透著黑氣了。

  吳陽慢騰騰地來到了陳容的身側。

  陳容站了起來,她以袖掩嘴,漫不經心的打了一個哈欠,道:「財帛分好後,諸位想去想留請便。」

  一邊說,她一邊懶洋洋地向寢房走去。

  七十幾個人雖然不多,也用了兩個時辰,吳陽才把他們一一打發。

  收起筆,吳陽在眾僕的歡笑聲中站起身來,他呆呆地望著由原來的大山,變成小土堆的財物,只覺得腳步似有千斤重。

  天啊!那一批人可沒有一個吃素的啊,這些東西給他們填牙縫也嫌不足,他們要是怪罪起來,我,我可如何是好?

  垂頭喪氣的他,連孫老向他告辭離去都不曾注意。

  中心惶惶中,吳陽雙眼一亮:聽說陳府中還有一樣珍奇之物,或許那物可以滿足他們!

  正當吳陽如此想來的時候,寢房內傳來陳容清脆的聲音,「吳叔,平嫗,尚叟。」

  三人一愣,同時應道:「在。」

  「還有幾人沒有離去?」

  「十五人。」

  「不錯。我這裡有一物,極是不凡,想請你們三人領著那十五人,把它送給王公府中。

便說:家中父兄不在,我一弱質女流實無擔當。願以家君留下的奇珍相送,只求我陳府能入王府隊列,與他們同行。」

  說到這裡,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與此同時,一道紅燦燦的,晶瑩剔透,美妙美倫的寶物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看到這物,吳陽眼前一黑,差點暈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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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四章 碎寶

  這寶物通身流光,卻是一個三尺高的珊瑚,形如樹狀。這珊瑚生於海底,極難取得,何況眼前這珊瑚晶瑩剔透,幾無瑕疵!

  真是這寶物!吳陽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急叫道:「阿容不可,萬萬不可。」

  他大呼小叫到這裡,見陳容瞅著自己的眼神頗為詫異,連收回神志,解釋道:

  「方纔女郎便散去了大半家財,現在整個府中,也只有這一樣物事拿得出手,難不成阿容你連大人留下的最後一樣寶物也留不得,非要把它送出不成?」

  他頗為語重聲長的歎道:「女郎,成家難而敗家易,此事一出,恐怕世人都說你敗家啊。」
  
  「敗家?」

  陳容眨了眨眼,黑滲滲的雙眼中隱含譏誚,她漫不在意的晃了晃手中拿著的珊瑚——這個動作一做出,不止是吳陽,連平嫗等人也急叫出聲。

  陳容她嘴角一扁,極為不屑的說道:「俗物耳,吳叔過矣。」

  她不再理會吳叔,盯向平嫗兩人,喝道:「你們抬上它,也不用蒙紗了,馬上送到王公府中。」

  不蒙紗?那就是要招搖過市了!

  吳叔驚叫道:「萬萬不可!」

  陳容斜眼睨向他,冷冷地問道:「為何不可?」

  吳叔啞了,他訥訥半晌,才回答她道:「這等寶物,易招賊盜。」

  陳容一笑,她瞇著雙眼,一邊打量著吳叔的表情,一邊再次晃了晃手中的珊瑚,極為隨意的說道:

  「把它送到王府,它就是王家的東西。就是招賊,也是他王家招賊,與我何干?與卿何干?」
  
  最後四個字,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加重了語氣。

  一時之間,吳陽直覺得眾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他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

  不行,這東西萬萬不能讓阿容給送了去,該死的!這小姑子這麼倔強,要怎麼說服她的好?

  就在吳陽苦苦尋思時,陳容衝著院落中的眾人叫道:「把那沉香幾抬來。如此精美的珊瑚,豈能臥於尋常之木?」

  「啊?是,是!」

  幾個奴僕連忙奔入堂房,抬起了停放在堂房中的一個小小圓幾——這個純由沉香木做成的幾,是陳家所剩無幾的值錢物事之一,它是吳陽早早便相中了的。

  這一下,吳陽眼都紅了,特別在看到苑門外面,有幾個眼熟的鬼崇身影時,他的臉孔直是漲得紫紅。

  就在那圓幾抬來時,吳陽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陳容手中的珊瑚搶去。

  「啊——」

  見此情形,四周驚呼陣陣!

  轉眼間,吳陽的手便摸到了珊瑚的根部。

  結果很出乎他的意料,他這麼強行搶去,竟然感覺不到陳容的抵抗!隨著珊瑚一到手,吳陽漲紅的瘦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笑容剛剛浮現,就在吳陽雙手回轉時,被他的巨力推倒的陳容向側一歪。她這一歪不要緊,可她那壓在珊瑚樹下的長袖,卻隨之被帶動!

  一道紅光如流星,閃電般射向地面!

  不管是陳容,還是吳陽,都來不及驚呼,便看到那華艷之極,毫無瑕疵的珊瑚樹一歪,沉沉地摔向地面。

  「不——」吳陽大吼一聲,雙手齊出,整個人向前一僕,抱向那珊瑚樹!

  也許是人逼到極境給激發了潛力,電光火石中,吳陽的雙手竟然抱到了珊瑚!他急急地雙手一合,驚喜的大叫道:「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大叫大嚷聲中,吳陽連忙站起,他卻沒有注意,腳下不知何時多了一片裙擺。

  吳陽的一腳剛剛踩上裙擺,便聽到陳容痛哼一聲,向側急抽。他本來重心便是不穩,現在腳下被陳容一帶,整個人便是向前一衝一僕。

  「砰——」

  沉悶的巨響傳來的同時,是「叮——」地一陣脆響!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院落中,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看著以狗啃屎的姿勢僕倒在地的吳陽,看著被他壓得實實的地面。在他左側的身體下,眾人還可以看到摔成了小兒拳頭大小的幾塊珊瑚枝!

  吳陽一動不動的僕在地上,他像是陷入了昏迷當中,整個人軀體僵硬。

  安靜,無比的安靜。

  突然的,陳容有點稚氣的聲音響起,這聲音極為憤怒,「吳叔,往昔你流落無依,是家君收留於你。古人說,一飯之恩不可忘,我陳家對你,不止是一飯之恩吧?

請你告訴我,你為何非要搶我這家的這根珊瑚?寧可把它打碎,也不願意讓我把它送給王家?」
  
  這個小女孩的聲音,在這一刻,因為冷漠而威嚴之極。

  吳叔沒有回話,他依然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不是真暈厥了。

  陳容沉著臉,她斷然喝道:「來人!」

  「是。」

  「吳陽此人,身為士人,竟趁我陳家父兄不在時,圖謀我家財物。現在更是打碎了我家的無價之寶。如今諸族南遷,衙中無人主事,這等小人無法送官。

你們把他扔出陳府,把他的所作所為遍告世人!」
  
  這時刻的陳容,既威且煞,眾人凜然間,也不敢為吳陽說話了。當下便有幾個僕人上前,架起了吳陽。

  他們剛剛把吳陽抬起,吳陽便陡然睜開了雙眼,他怒視著陳容,疾呼道:「你,你這小姑子!你敢動我?你竟敢動我?」

  他目眥欲裂,消瘦的臉上漲得通紅,凶形畢露。

  這一下,那些本來還同情著他的平嫗等人,同時產生了一抹厭惡之色:

  這人打壞了主人家的無價之寶,居然沒有慚愧之心,不但裝暈,在主人指責後還如此大言不慚。看來他真是如阿容所說的那樣,胸懷險惡啊!
  
  面對怒形於色的吳陽,陳容卻是一臉平靜,她看著他,目光中絲毫沒有慌亂。就在吳陽心中一驚時,幾個壯健的僕人已經一擁而下,把他凌空舉起。

  「幹甚麼?放下我,你們快放下我!」吳陽慌亂的大叫起來,他手腳齊動,想要掙脫。

  可他一個文弱士人,在沒有人願意放水的情況下,哪裡掙得動?六個漢子結結實實地壓著他,把他舉到半空,抬向府門。

  直走出了院落門,吳陽還在慌亂的大叫著。只是那大叫聲,由一開始對陳容的唾罵,變成了哭求,變得再也聽不見。

  不一會,六人整齊劃一的叫聲傳入內苑,傳入陳容的耳中,「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

  「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

  「吳陽小人也!趁主家郎君不在,圖謀財物,出言相欺,今棄之——」

  六個響亮的嗓門,整齊劃一的吼叫了三遍後,聲音才不再傳來。

  聽著外面越來越響的喧囂聲,平嫗碎步靠上陳容,她關切的望著她,低聲說道:「阿容,休要傷心……反正此物你都準備送人了。」

  陳容抬起頭來,她朝著平嫗一笑,這一笑極為燦爛。在眾人的驚愕中,她悠然一笑,「我沒有傷心。」

  她怎麼可能傷心?她家父兄不在,她一個女孩子以依附之事相求,任何人收留她都是應該的。

  可她偏偏要送出這種奇珍來求這麼一件小事,不說是送給名聲顯貴的王家,便是送給城中的巨貪,也沒有人敢收——不管誰收了,都大損清名。

  她之所以拿出珊瑚,便是想把它打碎的,沒有想到吳陽那人還真識相,居然主動頂扛。

  平嫗在一側驚異的問道:「女郎因何不傷心?」

  陳容不答,她只是望著大門方向,目光高遠,清艷的臉上,浮出一抹悠然自得,「王家的人快到了吧?聽聞王家是明日起程,你們下去準備一下,不要拖慢了人家。」

  一眾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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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五章 王家有七郎

  直到陳容長袖一甩,轉身返回到寢房,眾人還在面面相覷。半晌,一人問向平嫗,「平嫗?阿容此言當真?」

  平嫗瞪了那人一眼,道:「不管當不當真,準備妥當了總不會錯的。」

  「是是。」

  就在眾人絡繹散去,開始各自忙活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門吏滿頭大汗跑來,對著陳容所在的寢房說道:「稟女郎,王家七郎來了。」

  嘩——

  所有人都止了步,回過頭來,愕愕地望著陳容的房間。

  竟是王家七郎!天啊,竟是王家七郎親自前來!

  王家可不是一般的門第,整個平城中,王家那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何況,來的還是王家七郎。

  在平城這樣的地方,住的自然只是各大家族的支系,如陳容的父親,只是江南陳家的一根支脈,王家也是如此。

  可是這王家七郎,卻是名聲霍霍的王族本家之人!那可是車騎雍容,衣履風流,往來無白丁,出入盡鴻儒的門戶。

  那樣的門戶,一族之人在朝庭為高官者,足有十幾人!那樣的門戶,如皇家一樣,是站在雲端之上,讓世人仰望的!
  
  世人都說,這種的門戶出來的郎君都有神仙之姿。他們不知道此言妥不妥當,但是平城人人都知道,這個三個月前到達平城的王家七郎,卻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陳容對於這些家僕來說,也是身份高貴之人,可她的身份與這王家七郎一比,卻有雲泥之別,河漢之遠!

  門吏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急急走出——她散家財,碎珊瑚,想得到的便是王氏的看重。如能與他們同行,這一路上會太平很多,要是能與他們結交一番,到了南方後更是好處多多。

  她沒有想到效果大好,居然鉤到了王氏本族中,有玉樹之稱的王家七郎!
  
  這時的她,光潔的小足上套著一雙木履,寬大的紫色衣袍,襯得她肌膚如玉,那精美的臉上,雙眼熠熠生輝,平空掃去不少青澀之氣。

  陳容也沒有問那門吏王家七郎所在,便這般大步跨出了院落。果然,她剛剛走出林蔭道,便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琴聲飄蕩,彷彿是山間流泉,天下行雲,說不出的自由和悠然。

  順著琴聲,陳容來到了廣場上,那裡停放著一輛華麗的馬車。琴聲正是從馬車中傳來。

  馬車外,站著二十幾個傻呼呼的人,這些人都用傾慕中帶著癡呆的目光望著馬車中,豎起雙耳傾聽著琴聲。

  陳容沒有,她大步向那馬車走去,隨著她的走動,木履『拖拖拖』的聲音不時傳出,在這種琴聲飄蕩時,顯得特別突兀和刺耳。

  最可惱的是,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木履每一下著地,都拍打在琴聲轉折處,直是讓聽的人感覺到一口氣總是轉不過來,哽在胸口難受得緊。
  
  不知不覺中,眾人都對著陳容怒目而視,這時的他們,渾然忘記了陳容還是他們的主子。

  馬車中琴聲戛然而止,一個清悅的笑聲悠然傳來,「女郎突突而來,可是琴音不美?」

  陳容腳步沒停,她徑直向那馬車走去,咯咯一笑,清脆的回道:「琴音倒是甚美,然而我心中有事,聽不進這悠然之音。」

  馬車中那清悅的笑聲更加響亮了。

  那人問道:「女郎心有何慮?」

  陳容一笑,她這時已走到了馬車旁。

  在眾人的驚愕中,只見她直直地伸出手,一邊揭向那馬車簾,一邊無比自然的回道:

  「早聽說過王家七郎有神仙之姿,玉山之美,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聞君前來,不勝欣喜。因恐郎君興盡而返,讓陳容不得一見,故心中惶急!」
  
  話音一落,她呼地一聲,已把馬車簾一掀而開!

  嘩——

  一道七彩華光射入她的眼中,這一刻,她竟是不由自主的側了側眼,避了開來。

  就在她避開的同時,馬車中的人低低而笑,「女郎為見我而來。既已見到,因何側目?」

  陳容伸手揉了揉眼,答道:「我一妙齡少女,見到郎君天人般的容貌,心中突突,實不敢直視!」

  馬車中,清笑聲更響了。這笑聲如冰玉相擊,極清極潤!

  而陳容,這個時候終於轉過頭,正眼看向馬車中的少年。

  這是一個罕見的美男子,他約摸十七八歲年紀。

  少年俊美如玉,他雙眼黑如點漆,正含著笑望著她。不知為什麼,對上他這樣的笑容,陳容的心,還真的突突地跳了一下下!

  要知道,她剛剛經過情傷,又是再世為人。本來她都以為,自己的心再也不會為男人跳動了的。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感覺到那心的怦然而動,可見眼前之人是何等的俊美。
  
  少年五官之俊美自是不用說了,最重要的是,他那眉宇神色間,有著一種悠然神秘的氣質,彷彿是那山上千年不化的冰,映著初升的陽光般瑰麗,也彷彿是古潭中的水,

在春日的柳枝飄搖中,有著一種極致的寧靜。
  
  不知不覺中,陳容當真看癡了去。
  
  美男子望著她,見她雖然看呆了去,那漆黑的雙眸卻一清到底,不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問道:「卿何所見也?」

  陳容揚唇一笑,雙眸兀自眨也不眨的盯著他俊美無疇的臉,道:「今日方知,何謂謫仙!」

  美男子哈哈一笑。

  在他的笑聲中,陳容向後一退,毫不在意的,也毫不猶豫的將馬車簾拉下,隔絕了他與她之間的視線。

  王家七郎清悅的笑聲再次傳來,「卿既心悅,何故匆匆退去?」

  陳容長歎一聲,回道:「郎君容貌太盛了。我還要嫁人生子的,今日見了君,從此後,再有何方男人能夠入眼?」

  王家七郎大樂,他大笑一陣後,琴聲悠揚再起。

  流蕩如春水的旋律中,王家七郎低笑道:「我來平城數月,一直沒有什麼收穫。直到今日方才聽到陳家出了一個散盡家財的女郎。匆匆前來,竟是不虛此行!」

  他說到這裡,清喝一聲,「走罷。」兩字一吐出,琴音止息。

  直到他的馬車出了府門,他也沒有走下馬車,更沒有向陳容提出要她與王家人一道同行的事。

  一個老僕疑惑的望著那離去的馬車,走到陳容身後,不安的說道:「阿容,王家這是什麼意思?」

  陳容收回目光,得意一笑,「什麼意思?王家同意了,明日我們與他們一道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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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六章 上路

  陳府開始忙活起來,留下的十幾個奴僕,開始把所剩不多的米帛之物裝上馬車。

  經過陳容這麼一散財,剩下的財物,只能裝上十輛馬車,其中三輛用來裝米帛之物,一輛裝的是她的衣飾,剩下六輛,都是用來裝竹簡、書冊。

  前一次,陳容只裝了一輛馬車的書簡,這些書簡,是用來藏金葉子的,其餘的都付之一炬。

  回到南方後的幾十年,她都背負了一個『俗物』的名聲,士人們遣責她,說她寧可在馬車中裝滿衣飾,也不願意帶上珍貴之極的書簡。
  
  在這個連空氣中都充滿了『清議風華』的年代,俗物的名聲,完全可以毀去一個士族少女的前程。此後十幾年,饒是她用盡心機,費盡手段,也沒有辦法挽回已經毀去的形象。
  
  夜了。
  
  這一夜,大門緊閉,輪流守衛著的陳府,自始至終都很安靜,一直都沒有意外之客來訪。

  想來也是,白日時陳容散去家財的行為,已傳遍了平城。哪個不識相的盜賊,會冒風險來搶劫這種小魚小蝦?
  
  第二天轉眼便到了。

  一大早,王府便派上僕役前來,通知陳府中人直接前往南城門處匯合。

  這時刻,陳家已經把行李整理完畢,當下陳容便坐上馬車,浩浩蕩蕩地駛向南城門。

  街道上,到處都是馬車,擠擠攘攘中,眾人都在向南城門趕去。

  陳容的馬車駛在街道中時,不時有人向她看來。隱隱中,議論聲不絕於耳,「她便是陳氏阿容。」

  「好一個美人兒。」

  「聽聞她昨日把家財都散給府中的僕役、婢女了,你看她的車隊,偌大的陳府,只有十幾輛馬車,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神仙般的王家七郎都親去拜訪了。」

  「危難之時見人心啊,這陳氏阿容聽說是個玩劣的,可她能在胡騎將至時,行這種仗義疏財之舉,實是難能,實是難能。」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陳容微微一笑,慢慢收回了目光。

  不一會,陳容便出了南城門。一出城門,她便看到了王家的車隊,一眼望去,從視野的盡頭一直到城門處,都是王府的旗幟。果然好大的聲勢。

  陳容的馬車一駛近,便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策馬靠近,朗聲叫道:「可是陳氏阿容?」

  一日之間,陳氏阿容響徹平城。若是往昔,那青年只會以『陳氏』相呼。

  陳容把車簾再掀開一些,清脆的應道:「是。我便是陳容。」

  那青年一襲紫色披風,五官端秀,聞言他呵呵一笑,道:「果然是個美人。你們陳府人少,還是到隊列中間來吧,這樣安全些。」

  陳容清美的小臉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她就在馬車中朝著那青年一禮,道:「謝過五郎。」

  王五郎目光晶亮的望著陳容,搖頭道:「七郎說過陳氏阿容雖是女子,卻是個性情疏朗的。沒有想到阿容在我面前如此多禮。」他說到這裡,連連搖頭,狀似失望。

  陳容抿唇一笑,暗暗忖道:你可不是王家七郎。在你的面前禮數不足,可是會被忌恨的!

  在王五郎的引導下,陳家的馬車駛向隊列的中間。王府的馬車是如此之多,直是浩浩蕩蕩看不到邊際。相比起他們來,陳府太不夠看了。

  一路走過,陳容聽到王府中人低聲議論著,從他們的話中得知,這一次想與王府一道同行的小家族不知凡幾,有很多家族甚至奉上了比陳容拿出的那珊瑚還要珍貴的物品,

可王府通通拒絕了。
  
  陳府的馬車一入隊,車隊便開拔了,馬蹄翻飛間捲起的煙塵,漸漸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陳容回過頭來望著那越去越遠的平城城牆。在她的記憶中,一個月後胡騎踏入此城,在把城中不曾離去的眾人搶劫一空後,一把火把這個繁華的小江南變成了灰燼。

  從此後,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平城,成了她記憶中的名字。只有午夜夢迴,她才走入那熟悉的院落,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想著想著,陳容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突然的,王五郎的笑聲傳來,「阿容因何嘆息?」

  陳容低聲回道:「想到再見無期,心中難受。」

  王五郎沉默起來。

  隊伍走了兩個時辰後,盡了主人禮節的王五郎便告辭離去,回到了隊伍最前列。

  接下來,陳容是在閉目養神中度過。遠遠的,走在前列的王家女郎們的笑聲不斷傳來。

  那些少女平素養在深閨,哪裡出過什麼遠門?這一次雖然是逃難,可在她們的心中,還是新鮮感勝過一切的。
  
  行到中午時,眾人開始用餐。

  坐在馬車中,陳容望著王府那鋪在草地上的白緞,以及緞上擺成了長龍的塌幾,暗暗搖了搖頭。

  塌幾上,酒肉飄香。她注意到,這些王府中人,每一個女郎和郎君面前,便擺了四個塌幾。塌上滿滿地儘是食物。

  她知道,這種人家,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會扔掉的。

  想了想,陳容對駕車的尚叟說道:「叟,上前。」

  「是。」

  陳容的馬車一出現在正在用餐的王府眾人眼前,嗖嗖嗖,便有幾十雙目光向她看來。

  遠遠的,王五郎站了起來,他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著陳容一晃,笑道:「阿容來了?來來來,上塌一起就食。」
  
  陳容搖了搖頭,朝他福了福以示回禮,然後她令尚叟趕著馬車來到了王府家長王卓的那一處。

  陳容的目光略略一瞟,沒有見到王七郎,便連忙收回了視線。

  她走下馬車,對著正在進食的王卓福了福,清脆的說道:「見過王公。」

  王卓詫異的看著她,圓圓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阿容為何而來?」

  陳容再次一福,道:「小女子有言要說。」

  「講。」

  「此去南方,除了我們這些士族外,還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南遷。容以為,那些庶民就算傾盡家財,能帶的,也不過是可用十天半月的食物。」

  王府中人正在用餐的時候,她突然前來,這麼侃侃而談,一時之間,王府的女郎、子弟,都皺起了眉頭:有所謂食不言、寢不語,這個陳氏阿容在人家進食時前來,便已是失禮了。

  來到這裡,她居然大談那些骯髒粗陋的庶民什麼的,真是上不得檯面。也不知七郎是什麼眼光,竟然對這樣的女子讚不絕口?
  
  王家子弟不滿的目光,陳容盡數接收。她卻只是微笑著,繼續侃侃而談,「有所謂:衣食足後才知榮辱。容以為,那些庶民在把食物吃盡後,只怕會因為饑寒而鋌而走險。」

  陳容的目光掃向那堆成了長龍般的食物,「一個、二個流民王公許是不懼,若是幾百、數千呢?容以為,在這種時機,飲食可以簡單一些。」

  說罷,她再次朝著王卓盈盈一福,低喝一聲,令得尚叟趕著馬車向回駛去。

  馬車剛剛轉過頭,陳容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不屑的嗤笑聲,「這陳氏阿容真是小心過頭了。她自己害怕那些庶民,散去了家財不算,居然還對我們指指點點。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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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七章 流民(一)

  陳容回來後,尚叟悶悶地嘀咕道:「那王家女郎甚是無禮,阿容明明是好意呢。」

  他說到這裡,朝陳容瞟了瞟。

  他看到的,卻是眼露精光,毫無懊惱之色的陳容。

  吃過飯後,車隊再次上路。

  晚餐時,王家依然是一派奢華,彷彿他們這次不是逃難,而是去遊玩一般。

  王家女郎們的新鮮感,在一日又一日的時光流逝中漸漸消失。慢慢的,陳容聽到的抱怨聲越來越多。

  這時刻,陳容已經知道,王家七郎因為還要拜訪一個名士,並沒有與他們一道同行。

  現在是初秋,天空中還有著炎熱。馬車和人群走動時捲起的漫天煙塵,蒙得眾人越來越是灰頭土臉。

  在這種情況下,講究貴族風範的王家人每天都要沐浴數次,使得一天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這樣走了七天後,路上的流民越來越多。這些普通的庶民,成群結隊的趕向南方。

  他們在吃完帶來的乾糧後,開始自發的跟在王家車隊的後面。因為每一次王家人吃完飯,都會有大量的剩飯剩菜。
  
  隨著身後跟隨的人越來越多,王家人開始厭煩起來。

  這種渾身髒臭,污穢不堪的流民跟在身後,風一吹來臭飄十里,實在讓人受不了。可他們又不敢做出驅趕流民這種有損清議的事,於是王家人只好減少洗漱時間,開始加速。
  
  這些事都與陳容無關。

  陳家只有她一個主子,每到飯時,她也只是簡單的弄出一葷一素,吃了了事,睡覺的時候,也不像王家人一樣非要睡在寬大的帳蓬中,而是臥於馬車裡。

  她現在做得最多的事,是坐在馬車中顛覆一個時辰後,會改為騎馬,或乾脆行走。

  陳容粗通武技,體質很好,可以跟著隊伍走上幾里連氣也不喘一下。

  「用餐啦,暫歇暫歇——」

  馬蹄『噠噠』聲中,一個騎士一邊策著馬衝向車隊後面,一邊大聲吶喊。

  陳容朝著西邊紅艷艷的日光看了一眼,縱身跳下馬背。

  這時刻,眾人都開始忙活起來,紮的紮營帳,弄的弄飯菜。

  平嫗看到陳容走來,一邊把碗筷擺上馬車,一邊壓低著聲音說道:「女郎,好似被你說中了。」

  她一邊說,一邊瞅向三百步遠的王家人。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金燦燦的陽光照在仍然綠意盎然的白楊樹上。

  此時此刻,白楊樹下鋪上了厚厚的素緞,素緞上擺著塌和幾,塌幾後面,是衣履光華,個個面目清秀,在夕陽映照下宛如神仙中人的王氏一族。
  
  可這一刻,這些舉止雍容都雅的子弟,都皺起了眉頭,一臉厭煩中混合著無奈。他們瞪著面前的飯菜,卻無一人舉起筷子。

  因為,在他們身後三四百步處,足足站了數百個流民。這些流民拖兒帶女,衣衫襤褸的,他們雙目無神的望著王家眾人,有些孩子呆呆地望著塌上的酒菜,骯髒的嘴邊口水拖得老長。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王家子弟直如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一個中年人湊近家長王卓,低聲問道:「王公,你看?」

  王卓搖了搖頭,他徑直往嘴裡塞了一塊狗肉,低低地說道:「視而不見便是。」

  「是。」

  他是有定力,可眾少年子弟明顯差了些。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拿起筷子,恨恨地在裝滿白米飯的碗中戮了幾下,厭惡的說道:「父親也是,怎麼就不能趕走那些賤民?」

  一個少年在旁應道:「趕走他們是易事,可要是讓南方的那些文人知道我們苛待百姓,不免會說三道四。」

  另一個少年也說道:「怪哉!平素裡這些賤民看到我們,都敬若神仙,恨不得匍匐在地吻我們的腳趾,怎麼這會兒卻如此膽大?」

  這個問題,顯然難住了這些醉生夢死,不知饑苦兩字是何物的門閥子弟。眾人尋思了一會,一個少女叫道:「呀,此事可給那陳氏阿容說中了!誰去把她叫來,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少女的聲音剛落,另一個有臉點尖、聲音有點急的女子聲音傳來,「不可不可,我料陳容也只是信口胡說的。」

  這個女子尖下巴、瘦長臉,臉色蒼白、五官秀麗,正是那日嗤笑陳容小心過頭的那個。眾人一看她這模樣,便知道她拉不下臉來。

  嘻笑聲中,一個圓臉少女嗤笑道:「七妹是怕那陳容嘲諷於你吧?」
  
  尖臉秀麗少女聽到這話,小臉一板,剛想反駁,又閉上了嘴。

  不過,她身邊的這些人笑歸笑,終是再也沒有人提到陳容。

  馬車中,陳容吃飽後便放下了碗筷,她向平嫗吩咐道:「囑咐眾人,這幾晚一定要睡在車旁,如沒有必要,不可四處遊走。」

  平嫗一怔,她不解的看向陳容,好一會才應道:「是。」她這個女郎,自從那幾晚做過噩夢後,是一天比一天的變化大,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了一種信服。

  平嫗收起碗筷,向馬車下退去。

  她剛剛下了馬車,便聽到馬車中,傳來她家女郎那壓低的嘀咕聲,「以前我還對他們敬仰著,原來,也是一些土雕木塑的玩物。」聲音中,含著濃濃地失望。
  
  夜,漸漸深了。

  今天晚上,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中,銀色的光輝鋪照在大地。這樣的月光,這樣的夜晚,王家子弟們饒是疲憊不堪,也陶醉在這一片詩情畫意中。

  陳容緩步靠近吟風弄月的王家眾人。

  月光下,她那裊娜的身姿,配上明澈如水的雙眸,直有一種難言難畫的美麗。不知不覺中,好幾個王家子弟都回過頭來,向她張望而去。

  王五郎率先開口喚道:「阿容,今晚明月當空,萬里澄澈,我們正在吟詩呢。你也來吧。」

  王五郎的聲音一落,一個少女咯咯笑道:「五哥你叫陳容吟詩?那豈不是要了她小命去?」

  這話一出,嘻笑聲四起。

  一個少年望著月光下清美明澈的陳容,忍不住說道:「阿容實乃佳人。如此佳人,還是學一學詩的好。」

  那少女又咯咯笑了起來,「平城人都知道,陳氏阿容喜歡的是鞭子,是騎術,她才不喜歡這些詩啊賦的。」

  不管是鞭子還是騎術,都是北方胡人所好。而中原人對胡人的輕鄙,那是發自骨子的,少女的笑聲中,含著最明顯不過的嘲諷。

  陳容轉眸盯了那少女一眼,只是一眼,她便發現這少女,正是那一日屑笑自己小心過頭的那個。

  陳容笑了笑。她朝著眾人盈盈一福,道:「陳容若是吟詩,只怕唐突了這明月。」說罷,她向後退去。

  她這話說得甚是風雅,王氏眾人一怔,好半晌笑聲才起。聽著那些笑聲,陳容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抹冷笑來:

  本來她這次來,是見那些流民行蹤詭秘,眼神不善,想提醒眾人的。可現在她不想說了。反正隊伍中護衛極多,流民再強,也不會傷了車隊的元氣。便讓他們代她教訓教訓有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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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八章 流民(二)

  明月漸漸上移,它浮出楊樹梢頭,向西方移動,漸漸的,明月被雲層遮掩,光輝從天地間淡去。

  王氏子弟的喧囂笑鬧聲也漸漸遠去,漸漸不再。

  陳容躺在馬車中,毫無睡意。她側過頭,看向馬車外。

  馬車外黑壓壓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發出點點光芒。在這種夜靜人深的時候,那光芒在風中搖曳不已,平添了幾分冷寂。
  
  黑暗中,她的雙眼睜得老大,幽亮幽亮的散發著神秘的光芒。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聆聽著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來。

  她目光晶亮的盯著那些漸漸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時,響聲很大,而且時不時有人跌倒在地。隱隱的,還有急促的呼吸聲,喘息聲,忍耐不住的咳嗽聲,壓低的喝罵聲傳來。
  
  那些聲音並不大,可在這樣夜靜人深的時候,還真有些刺耳。

  陳容靜靜地盯著,看著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車隊的頭和尾部逼去——頭部,是王氏主人們所在的地方,那裡多的是財寶,尾部,則是王氏糧草聚集所在。

  那些人衝入車隊後,陳容可以聽到,一陣陣壓低的驚呼聲和搬運東西的聲音傳來。

  一刻鐘後,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的拎著東西向外退去了。不過在他們退去的同時,另一批黑影又衝入了隊伍中。

  一個向前衝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低呼。低呼聲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傳來一聲粗壯的嘟囔,「誰撞你爺爺?」

  那聲音突然而來,就在眾人一驚之際,聲音的主人睜開眼來。他瞪著銅鈴大的雙眼瞪了一陣眼前的小個子,終於,他驚聲大叫道:「誰?你們是誰?醒來,全都醒來——」

  饒是眾人睡得最深,被這個粗壯的嗓子一嚎,也給驚醒過來。一時間窸窸窣窣聲四起,驚呼聲一片。

  驀地,一個雄壯的聲音暴喝而出,「你們這些流民好大的膽子!」

  隨著暴喝聲一傳出,火把騰騰點亮,整個車隊的人都給驚醒了過來。

  王氏族長王卓的聲音急急傳來,「攔住這些流民!」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東西後,四散逃去的黑影。

  隨著王卓一開口,整個車隊如同煮沸了的開水,眾護衛衣衫不整的衝了出去,在他們亂七八糟的怒喝聲中,一個少女衝了出來,她光著雙足,長髮披散,憤怒的尖叫道:

  「我的項鏈不見了,我那南海珍珠項鏈不見了。」
  
  另一個王氏子弟大聲叫道:「抓住他們,全部抓住!這些賤民,竟然敢行偷盜之事,竟然敢衝撞貴族的行旅,來人,殺了他們,一個不留,一個不留——」

  追趕著流民的護衛們很惱火——他們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讓這些手無寸鐵的流民們欺近了身,還偷了東西去!在這種心理裡,那王氏子弟最後一喝,給了他們發洩怒火的勇氣。
  
  因此,不過片刻後,一個慘叫聲傳來。它在夜空中淒厲的響起,遠遠傳出,引得山鳴谷應!

  這是人臨死前發出的叫聲!

  眾人驚住了,他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就在這時,王家家長王卓的大喝聲急急傳來,「不得殺人,不得殺人——」

  他慌亂的,急促的叫聲,打破了平靜,也令得眾人回過神來。

  那些紅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這一句話後,那熱血上衝的頭腦便是一清,他們連聲吆喝,急急後退。

  王卓的聲音再次傳來,「各位父老,你們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無情了!」

  他的喝聲傳來時,數百個護衛已經策著馬,圍上了那些流民。

  眼看逃無可逃,流民中,一個粗野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各位弟兄,不要聽這老頭的。不拿這些東西我們也是餓死,遲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另一個有點尖弱的聲音這時說道:「王公,你們一頓所食,可以讓我們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賜給我們一些糧食吧。」

  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實巴結的本份人,若不是實在無路可走了,也不敢搶劫貴族。那尖弱的聲音一開口,便有數十人亂七八糟的叫道:「王公,給我們一些糧食吧。」

  「給了我們糧食才走。」

  「對對,給我們糧食,你們只要少食一點,便可以活人無數。」

  「若是不給,這條性命也不要了!」

  「東西還給你們,只要你們給糧!」

  叫囂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一個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後,叫道:「父親,萬萬不可,萬萬不能受這些賤民的威脅!」

  另一個少年也在旁邊叫道:「侄兒以為,還是給了他們糧食吧。」

  王卓板著臉,他右手一舉,制止了幾個後輩的叫囂後,他沉鬱的喝道:「給糧食!王右。」

  「在。」

  「命令隊伍馬上起程。」

  「是。」

  「王亞。」

  「在。」

  「你帶領眾護衛,先把這些流民趕到路旁,告訴他們,馬上便有糧食分給他們。要他們把拿走的東西盡數上交。」他沉著臉,森森喝道:「若是還有人帶頭鬧事,不妨殺上兩個!」
  
  「是。」

  「車隊走後才可以給糧食。便給五袋粟米吧,你們解開麻袋,驅著車,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王卓最後一句話剛剛落地,幾個王族子弟喜笑顏開,一個少年叫道:「正該如此。那些賤民敢威脅我們,我們便讓他們趴在地上吃那和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護衛畢竟訓練有數,光論武力,那些又饑又餓的流民便是二十個也打不了他們一個。因此,局勢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會,被拿走的東西被一一收回。

  那些手無寸鐵,連跑也跑不了幾步的百姓們,在殺了幾個頭領後,呆若木雞的站在道路兩側,眼睜睜地看著王家的隊伍駛動。

  直到走在最後面的那輛馬車解開繩結,流出大把的粟米時,他們木然無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陳容懶洋洋地倚在車壁上,傾聽著後面流民們發出的歡呼聲,叫嚷聲。

  當東邊的天空,浮起一道艷紅艷紅的陽光時,車隊終於徹底擺脫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間。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不一會,車簾外傳來一個恭敬的問話聲,「你家女郎可還醒著?王公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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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1 15:1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章 旱災(一)

  不等尚叟回答,陳容坐直身子,聲音清澈的應道:「醒著呢。」

  那聲音開懷的說道:「甚好甚好。」

  陳容的馬車開始駛動。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隊伍最前列。這時刻,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頭髮的陳容,已掀開了車簾。

  路旁,都是王氏子弟的馬車,他們在看到陳容的馬車駛來時,同時向她看來。

  陳容目光明澈的迎上他們。

  她的目光所到之處,有好幾人側過了頭,避開了她的注視。至於那個嘲諷過她的少女,則一直沒有露面。

  陳容的馬車駛到了王卓的馬車旁。

  馬車還沒有靠近,王卓的笑聲便從一側傳來,「阿容啊?靠近些,與你伯父一述如何?」

  聲音無比慈祥。

  陳容躬身應道:「是。」

  她的馬車靠近了王卓的馬車。

  王卓早把車簾拉開了,端坐在馬車中的他,正雙目炯炯的打量著陳容,在陳容向他看來時,王卓歎道:「阿容,伯父悔啊,那一日聽了阿容你的勸就好了。」

  他說到這裡,臉皮抽搐了一下。

  他確實是悔了。昨晚的事,將是他們這個支族永遠的污點!不管是殺流民,還是被流民偷盜,最後被迫放糧的事,都會讓他們面對本家的指責!

  他王卓的政治前途更是暗淡無光了——連小股流民都處理不好的人,還能指望他做出治國救民的大事不成?
  
  王卓望著陳容,行了一禮,道:「請阿容前來,伯父是想當面致歉來著。阿容,伯父自負清名,卻連你一個婦人也遠遠不如啊。」

  他說得倒很誠摯,很誠摯。

  陳容卻知道,王卓如果不想背上一個愚蠢自負,不知悔改的名聲,不管他願不願意,還真的要這樣向自己致歉不可。

  在王卓一禮施來時,陳容連忙側身避開。她低著頭,恭敬的說道:「王公何出此言?舉族南遷何等大事,便是聖人也有一二忽略處!」

  她的安慰雖然不是很讓人動容,卻還是中聽的。當下王卓臉色更轉慈和了。他長吁短歎了兩聲後,朝陳容說道:「阿容以後有什麼事,儘管直言。便有所需,也直說便是。」

  「是。」

  「哎——」

  陳容瞅了瞅陰沉著臉的王卓,福了福,「陳容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家經過這麼一波事後,終於懂得收斂了。當天中餐,每個王氏子弟的面前,便只擺有四五樣食物。

  而陳容,也被正式邀請到王氏子弟的隊列,與他們共餐同進退。

  這時,隊伍已經在路上走了二十天了,離開平城已有五百里遠,行程已走了一半。

  這一天,一個低低地說話聲從外面傳來,「五哥,我看這道路兩旁的田,都乾了呢。」

  王五郎還沒有回答,只聽得嗖地一聲,車簾掀開,陳容伸出頭來。

  眾王氏子弟都轉頭看向她,雖然才相處幾天,可他們都發現,這個陳容年紀小小,可經起事來十分鎮定,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慌亂。

  陳容沒有注意到他們好奇的目光,只是皺著眉頭,緊緊盯著道路兩側的田野。過了好一會,她向尚叟叫道:「叟,載我見過王公。」

  「是。」

  馬車駛動。

  在眾少年的注目中,陳容的馬車不一會便駛到了王公的馬車旁。

  就在馬車中,陳容朝著王卓福了福,說道:「王公,你看這田野都乾了,莫非,此地出現了旱災?」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身後便傳來兩三聲嗤笑,隱隱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傳來,「上次父親對她客氣了點,她就以為自己真是個人物了。」

  那聲音,依然還是那個諷笑過她的,王氏七女涵允的聲音。

  自從那事後,陳容見到王卓都恭恭敬敬的,也沒有再向他建議過什麼。

  王卓皺起了眉頭,他抬起頭,朝著道路兩側的田野望了望。這田野裡是沒有什麼水,可他隱約記得,這一路來,這種就要收割的田野中都是沒有啥水的。

  想到這裡,王卓點了點頭,向陳容說道:「多謝阿容你提醒。」表情中,有點不耐煩。
  
  陳容見狀,淡淡一笑,朝著王卓再次行了一禮後,向後退去。
  
  她的馬車剛剛與王卓的馬車別開,王氏七女涵允便湊過頭來,她笑吟吟地盯著陳容,叫道:「陳氏阿容,你莫不是想出風頭想瘋了?」
  
  陳容笑了笑,她不用回頭,也知道王卓還在注意這邊的動靜,當下她聲音微提,認真的說道:

  「七姑子你若是不信,為什麼不令人去問問附近的村民?便是向走在前面的流民詢問,也可以知道我所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王涵允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翻了一個白眼,道:「我才懶得去問那些賤民呢。」

  她眼珠子一轉,見到陳容的馬車向後面駛去,又叫道:

  「喂,你是不是要去問問啊?嘻嘻,我說阿容啊,你一個女子,管這麼多事幹嘛?難不成你還想得個博學的清名,以後好為官出仕?」她說到這裡,咯咯笑了起來。
  
  陳容沒有理會她。

  她只是趕著馬車,來到了隊伍的中間。召來陳氏眾人後,陳容嚴肅的說道:

  「從現在起,如果你們看到水源,務必記得停下來,直到把所有的桶子裡都裝上了水才可以起程。另外,所有人都不再洗漱,除非極渴,不可動用桶中裝上的水!」
  
  這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直過了好一會,他們才應道:「是。」

  陳容回到馬車中,她盯著前方顯得灰濛濛的天空一會後,伸出頭去,再次吩咐道:「平嫗,你帶人把所有的緞全部打濕再裝上馬車。」

  這一下,眾人更吃驚了。他們訥訥半晌,才在陳容的沉喝中應了聲是。望著拉下的車簾,平嫗湊向尚叟,低聲說道:「女郎這是怎麼了?如此大驚小怪?」

  尚叟搖了搖頭。他看向圍在身邊的同夥,輕聲回道:「這次女郎的舉止著實怪異,你們秘密照做便是,記得不要說出去。」

  「對對。」

  「正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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