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鳴鳳灑淚祭雄傑(1)
老君廟西有一泓碧水繞過,雖然那河已快乾涸了,但在月下還凝著一粼波光。在喚晴眼中,那彎幾乎凝滯的淺水恰是天地間的淚痕了。水前是一片一片東倒西歪的蘆葦,夜風踉蹌著搶過來,片片葦葉就在風中哀哀地搖著,發出陣陣怨訴。幾隻烏鴉給人聲驚了起來,在茅草亂生的廟頂上盤旋不落,那一聲聲失魂落魄的烏啼,乍一聽彷彿是一群小孩子的哭聲。
長夜,啼鴉,殘月。喚晴感覺自己的這些日子多是這樣無窮無盡的淒楚長夜。
鍾舟奇是最後退走的,青蚨幫眾鬼卒和眾劍士見勢不妙,早已經聯袂退去。
荒村四野的喊殺之聲漸遠漸息。袁青山、梅道人已帶著十數人殺到。任笑雲走上前去,將鄧烈虹之叛和解元山捨身禦敵之事同眾人說了。眾人聞得鄧烈虹竟是黑雲城的奸細,均是震驚無比,梅道人更是頓足捶胸:「我和他三年不見,費了好大周折才尋到他。哪知這廝竟然背棄祖師遺訓,去作韃子的走狗!」
聽說解元山和桂寒山先後落入敵手,生死不明,袁青山和一眾聚合堂好漢心下均是憂心忡忡。
老君廟的院子倒是極大,眾人便在正殿前的一片空地上席地而坐,夏星寒的屍身就停在正殿內的天尊像前。淡淡的星月之光下,每張臉上都是新淚未乾。曾淳沉吟道:「適才聚合堂的英雄一到,劍樓和青蚨幫一觸即潰,顯是內藏玄虛。袁兄,你方才說,聚合堂的辛藏山辛四爺似乎是追了下去?」袁青山揚起頭來:「辛四弟性子粗豪,這一去莫要中了金秋影的埋伏?」曾淳點頭道:「鄧烈虹已經將咱們聚會老君廟的消息洩漏了出去,這一次追襲金秋影卻一直未曾現身,只怕他所圖也大!」
梅道人面色一變:「既然如此,此地不可久留。咱們還是速走為上,到了鳴鳳山便太平無事了!」「此地已近鳴鳳山的地盤,我不信金秋影真敢弄險來攻,」袁青山說著站起身來,「為防萬一,我這便去接應辛四弟!諸位由我聚合堂的兄弟帶著上山。」
眾人才站起身來,間院內的兩株古柳的枯枝忽然失魂落魄的一抖。
曾淳已經拔劍在手,低喝道:「只怕他們已經來了!」喚晴卻銀牙一咬:「正好和鷹爪子拚個死活!」眾人叱喝聲中,紛紛拔出兵刃來,只有任笑雲低聲道:「敵眾我寡,我瞧還是……」眼見眾人臉上均是悲怒交集,他的聲音不由越說越低,後半句就嚥了下去。
院外飛來數盞孔明燈,忽忽悠悠地直架在了古柳上,瞧那燈飛送而來的沉穩勁兒,顯是出手之人武功奇高。那燈內也不知燃的是什麼,六七盞燈發出白燦燦的一片光來,將天尊殿映得一片雪白。只是那燈口焰芯冉冉升起一片白煙,瀰漫出一片辛辣之味。
袁青山沉聲喝道:「鳴鳳山、聚合堂英雄在此,來的是何方高人,不必裝神弄鬼,這就現身吧!」院外忽然響起兩聲長笑,一聲粗曠低沉,是個男子聲音。另一聲細若銀鈴,卻是個嬌媚女聲。喚晴聽了那男子笑聲,不由雙目一寒,道:「是金秋影!」
片刻之間,兩道笑聲均是越來越高,竟是絞在一起,直送上碧霄深處。眾人已知這二人一來炫耀內功,二來似是已經相互較量內力,眾人聽得這女子笑聲柔媚,聞者欲醉,但底氣深厚,內功竟然絲毫不在金秋影之下,均是又驚又奇。金秋影的笑聲未歇,那女子卻咯咯笑道:「金大人,怎地只管在門外笑個沒完?小妹可沒有你這麼精深內力,再強笑一兩刻,只怕就要憋死奴家了。」這話語帶責備,聲音卻嬌柔婉轉,便似是情人之間打情罵俏一般。金秋影也笑道:「絕色掩今古,殺人不聞聲!久聞門主大名,今日得睹這驚才絕艷的手段,金某實是三生有幸!」
喚晴聽了這話,心中一驚:「這女子想必就是青蚨幫破陣堂主水若清!」一念未畢,老君廟那兩扇破舊的大門已經脫栓飛出,數十名錦衣衛和青蚨幫眾在門外分作兩排,中間一男一女兩個人昂然而入。那男子正是一臉病容的金秋影。身旁那女子絳衣紅裳,姿容絕艷,這麼款款而來,雖然走了不過四五步,卻是如同風擺素荷,有一股說不出的韻致風姿。在那女子身後,赫然是司空花、常機子一眾青蚨幫高手。
袁青山跨上一步:「金大人來得好快!」金秋影淡淡地瞟了一眼袁青山諸人,卻轉頭對那女子笑道:「水門主,一群反賊齊聚在此!省得咱們不少氣力。」
喚晴細瞧水若清,見她年歲在三十上下,雪膚皓齒,玉頸蠻腰,絳紅色的廣袖長裙襯出一個極修長極曼妙的身段,雲鬢高挽成一個側壓下的墮馬髻,嘴上隱含笑意,一雙水汪汪的媚眼內更有一波艷光勾魂懾魄,時隱時現。只是那兩彎高翹的眉梢間卻又煞氣逼人,偶然眉峰一蹙,就讓人心膽生寒。喚晴雖素覺清麗不輸於人,但一見水若清,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叫「天生媚骨」。
金秋影忽然將雙手一拍,喝道:「押上來!」四五個如狼似虎的緹騎便搡進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廟中群豪一見這二人,不由紛紛叫道:「桂五哥!」「解三哥!」原來這二人正是失手遭擒的解元山和桂寒山。解元山失了左臂,桂寒山雙腿中槍,都是極重的外傷,又給青蚨幫和緹騎虐待多日,均已形銷骨立。但這兩人卻極為硬氣,身處險地,兀自罵罵咧咧地向金秋影幾人怒目而視。笑雲這時見瞭解元山,更是悲喜交加,忍不住叫道:「解三哥,你老人家沒事就好,可記得要『留得青山在』呀!」解元山抬起一張血痕斑斑的臉,居然渾若無事地向笑雲點頭微笑。
「金大人,」水若清嫣然一笑,「我捉了這麼多的反賊,你待會可要好好獎賞我才是呦!」她的話音中有一抹洗不去的吳儂軟語,便是金秋影聽了也覺心神一蕩。他皺了皺眉,笑道:「對面的幾人可是著實不好對付,水門主既然成竹在胸,金某倒是樂得撿一回現成的便宜。」
水若清笑而不答。喚晴忍不住心中惴惴,眼見錦衣衛加上青蚨幫人馬百餘,將這小小的老君廟圍得水洩不通,自己一方不過三十餘人,況且敵方金秋影、水若清二人俱是絕頂高手,清奇古秀四邪神中尚有三人隱身不現,顯是埋伏在暗處。正自焦急間,忽然手上一緊,任笑雲輕輕碰了她一下,低聲道:「喚晴,那解老三、桂老五的,咱們一時三刻的也不忙著救!一會兒廝殺起來,咱們三十六計腳下抹油為上,我護著你先他娘的衝出去!」喚晴心內一熱,也低聲道:「笑雲,你也要保重!」
這時卻聽金秋影笑道:「諸位,金某念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再勸各位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對抗天兵,螳臂當車,下場便如這解元山、桂寒山一般!」一語既出,早惹得鳴鳳山群豪紛紛大罵。曾淳卻忽然踏上一步,道:「金大人,水門主,此時強弱已見,諸位是不是覺得咱們已經是甕中之鱉?」金秋影一笑:「曾公子以為如何呢?」曾淳也笑道:「金大人素來膽識過人,不知這時可敢與我一賭?」金秋影笑得甚是輕鬆:「不知公子要賭什麼?」
曾淳笑容一斂:「群戰合鬥,與鄉間草民何異?金大人若是有膽識,可敢與我們三戰定輸贏?」喚晴聽了這話,心中且喜且憂:這時若是一番廝殺,群雄筋疲力盡之下決計逃不出金秋影所佈的殺局。但若真是三戰定勝負,自己這邊也是絲毫占不得便宜,可是若非如此,便是一點生機也沒有了。
金秋影還沒有答話,水若清卻嗤的一聲低笑:「曾公子,不知你可敢與奴家做一賭?」曾淳一轉眸,正迎上一雙蕩人心魄的盈盈秋波。曾淳凝定心神,一字字地道:「水門主要與我賭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