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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愛潛水的烏賊]一世之尊[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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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6:58:33
第四百章 終究難逃
      
    “過去種種,煙消雲散”的未盡之處在哪裡?

    “是指‘霸王六斬’最後一刀‘踏進長河,命不註定’?”孟奇屹立原地,思緒紛呈,想著王思遠王大公子未盡之言在哪裡,“可這一刀更像是傳說之能的某種應用,將處在各個宇宙各處天地的‘他我’印記全部召喚出來,同時進攻敵人,對自己而言,非常危險,但也非常霸道,不留後路地拼死一擊,很有霸王的風格。”

    “但這一刀對我擺脫大能因果和六道桎梏而言沒什麼實際意義。”

    “咦……”回想之中,孟奇突然輕咦了一聲,感悟“霸王絕刀”時所見的最後一刀畫面有些問題,以如今見識的來看,當初的自認為並不正確!

    那時所見是:一條波光粼粼的虛幻長河凸顯,不見來處,不知去向,雖未染上滄桑、積滿塵埃,卻給人一種亙古不變,歲月流逝的感覺,而長河各處,飛出一個個身影,有穿著黑色盔甲的“霸王”,有懷抱白衣女子的提戟男子,有雙手托鼎的少年,如此種種,不一而足,遍佈虛空各處,靜靜懸停。

    這一刀踏進的明明是時光長河,召喚出的人影來自長河各處,有貫通其他宇宙的,也有真實之界的,也就是說,召喚出的‘他我’印記包括了霸王的不少過去身!

    尼瑪……霸王這是提前擁有點彼岸特徵了?

    而且根據蘇無名的描述,自己剛猜測了“過去種種,煙消雲散”的真正含義,不僅僅是斬斷垂釣者與自身的聯繫。還得斬斷過往種種,只留今生來世,前提為背後大能是彼岸者。

    霸王以“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命名第五刀,最後一刀又帶上點彼岸特徵。是不是說明他背後的大能是彼岸者?

    但不該是雷神嗎?難道祂登臨彼岸了?可上古年間,祂失蹤之前,不如真武甚多,雖然超過傳說,可距離登岸還有異常遙遠的距離,其後更是沒有任何傳聞和事蹟。只留下遺蛻,像是坐化已久,沒道理突然就成為彼岸者了!

    無數疑問在孟奇心頭迸發,因為猜測王大神棍未盡之語帶來的發現讓他又驚又疑,要想確定猜測的正確與否。最好的辦法便是再感悟霸王絕刀,學會“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和“踏進長河,命不註定”,找到它們是否有涉及真正過去的部分,而非隨意取名。

    若我背後的大能是傳說還好,以目前的積累,如果根據“道一印”能自創出斬斷“他我”和“本我”。六道與自己之間因果聯繫的刀法,當有五六成把握擺脫,要是也為彼岸者。不領悟時光奧妙,能初步觸及過去,將“道一印”相應作用發揮出來,哪怕背後大人物處於隕落狀態或被封印鎮壓,自己也十死無生!

    雖然現在為止,除了元始天尊、道德天尊這兩位知曉自己一切。意味不明的大人物,其他都不太像彼岸者。但事情總是有備無患最好。

    而且,這一切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領悟時光奧妙,初步觸及過去,對別人是千難萬難,天資橫溢如蘇無名亦然,但自己有七殺碑這樁異寶在手,若用心鑽研,時不時使用體會,未必入不了門,但是,時間,最缺的是時間!

    即使是按先前的想法,自創斬斷因果聯繫的刀法,一年的時光都未必夠,需要輪回符加兌換時光輔助,這還是自己相關積累頗為豐厚的緣故,要是從如今的有備無患出發,五六年根本不夠,十年八年不嫌多!

    呼,孟奇吐了口氣,突然聽到江東王氏門房的聲音:“蘇公子!蘇公子!”

    孟奇轉過頭去,疑惑看著他:“何事?”

    門房賠笑道:“公子見諒,小的剛才忘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孟奇精神一振,莫非王大神棍還有別的留言?

    門房左顧右盼,見無異常,傳音入密道:“蘇公子,**道玄女一脈的外務總管找您,他原本是想通過我們王家傳遞消息,這不,您自己找上門來了。”

    玄女一脈?他們想談什麼?孟奇又喜又驚:“這位總管如今身在何處?”

    “公子您剿滅生死無常宗之後,他便來我們王家請求幫忙,但時過境遷,今時今日並不在廣陵,還請公子于客院小住,等我們告知他。”江東王氏傳承幾十萬年,門房談吐頗為雅致,而且,最為王家的門面,不算重要的隱秘他都知曉。

    玄女一脈亦正亦邪,王家也不忌諱和她們保持聯繫。

    磨刀不誤砍柴工,在哪裡修煉不是修煉,孟奇頷首道:“還請帶路。”

    居於江東王氏客院數日後,孟奇見到了玄女一脈的外務總管,他姓粟名北,臉皮白淨,五官柔和,很有幾分書卷味,但氣血旺盛,肌肉暗結,氣息仿佛地底岩漿般灼熱。

    實力接近宗師……孟奇暗下判斷,拱手道:“粟總管,玄女一脈尋某有何要事?”

    粟北看了一眼孟奇,覺得他渾如常人,無有特殊,但就是這一點讓人最為忌憚,以自己的實力和眼光,竟然都看不出他肉身的強大!

    “蘇公子聯絡法身高人,剿滅了生死無常宗,一戰震驚天下,我玄女一脈深感佩服,此等英傑豈能不拉攏?宗主決定將霸王絕刀交給公子執掌,只需要日後我玄女一脈有難時,公子能仗義出手或出面緩和!”粟北侃侃而言。

    執掌霸王絕刀?不需要太苛刻的條件?孟奇驚喜有之,疑惑有之,是生死無常宗的覆滅敲醒了玄女,讓她終於正視自己?

    他運轉元心印,感應粟北的情緒變化,誰知粟北身懷異寶,情緒縮成雞子,藏於渾噩之中,讓自己僅能辨別少許。

    一點緊張,一點希冀……

    “此言當真?”孟奇反問了一句。

    “千真萬確。”粟北呵呵笑道,“我豈敢拿這等事情開玩笑?不怕公子一刀剁了我?”

    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頭!如果“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和“踏進長河,命不註定”都涉及過往,自己將會輕鬆很多,修煉一門功法入門和自創一門功法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再說,這是玄女的決定,“霸王絕刀”雖然現在都還未認可自己,讓自己能夠感應到,可落於自己手中後,哪怕掌控不了,感悟感悟還是不成問題的。

    孟奇壓抑住澎湃的心情,謹慎笑道:“粟總管擔任外務,在宗中地位不低啊。”

    粟北搖頭一笑:“公子誇獎了,我只是運氣好,與宗主某具應身有宿世因緣。”

    孟奇看了看他的帽子,呃,巾幘,試探道:“原來如此,粟總管,既然貴宗有此誠意,不如將霸王絕刀帶至廣陵?”

    “宗內無人能夠拿起此刀。”粟北露出一絲苦笑,“不過宗主知道公子謹慎,不會貿然入**仙界,因此打算親至廣陵,與你共立契約。”

    “貴宗宗主何在?”孟奇問道。

    粟北指了指北面:“宗主在江上樓船恭候。”

    說完,他補充解釋了一句:“廣陵有絕世神兵鎮壓,宗主不敢入城。”

    廣陵城外的江面……孟奇一直關注粟北的情緒變化,但因為那樁異寶的存在,外泄不多,沒察覺異常。

    他藝高人膽大,想了想,決定前去,當今之世,能留住自己並不多,尤其“道一印”入門之後,尤其就在廣陵旁邊,稍有波動,王家就會察覺,洛書可不是擺設!

    告知王家一聲後,孟奇與粟北出了城,來到大江之上,只見一艘樓主停於對岸,在暮色中燈火通明。

    “宗主便在船上。”粟北恭敬引路。

    兩道遁光靠近了樓船,突然,樓船燈火一一熄滅,禁法自生,冒出淡淡薄霧,有神聖光點在內環繞。

    孟奇心中一動,看向船頭,只見薄霧中分花拂柳般走出一人,白衣出塵,容顏精緻,氣質空靈,俏美絕倫,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哪裡是玄女,明明是“大羅妖女”顧小桑!

    氣機牽引,目光對視,孟奇只覺顧小桑眼中的靈動深藏,淡漠一片。

    粟北周身光華騰起,試圖破空遠遁,竟然是一名輪回者!

    就在這時,六道輪回之主無情無波的熟悉聲音響起:

    “確認,真定已邁過第三層天梯,達到第三次死亡任務最高上限。”

    “確認,與‘大羅妖女’顧小桑相遇。”

    “確定,第三次死亡任務提前,限期七日,擊殺‘大羅妖女’顧小桑,違者抹殺,成功獎勵‘霸王六斬’之‘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和輪回符一張。”

    孟奇腦海嗡隆,任務竟然提前了,自己還沒做好準備!

    烏雲飄過,遮蔽了最後一絲陽光。

    …………

    江東天命觀,天命道人坐在屋頂,看著天色全黑,忽然長歎一聲:

    “命中註定,終究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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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6:59:04
第四百零一章 絕刀烙印

    我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身後是暮色下的廣陵城燈火闌珊,輝煌壯闊,充滿紅塵的溫暖,在大江之上倒映出燦爛星河,眼前是白裙精靈翩翩而來,雙眼淡漠而冷酷,彷彿藏著一片銀白,孟奇處於中央,恍然如夢,腦海內油然冒出了這句熟悉的台詞。

    背靠廣陵城,身懷七殺碑與靈寶火刀,道一印、開天印與虛空印等也已然入門,孟奇此行是篤定和無畏的。

    雖然自己早就察覺粟北身懷異寶,收束情緒波動,光憑這點就有些異常,但身處爾虞我詐的邪魔九道,有的人總會帶著類似寶物,以免心緒被人窺探,而且就算真有問題,自己何懼有之?

    只要不入素女仙界,引出她們的底蘊,哪怕玄女和歡喜菩薩各持神兵聯手,自己也有一定把握戰而勝之,縱然他們邀請來邪魔左道幾大法身圍殺,可這裡是廣陵城外,江東王氏祖宅所在,根據他們的行事風格,斷然做不出來突然與邪魔九道聯合,入局極深的事情,所以,絕世神兵洛書鎮壓的情況下,江面絕不是埋伏的好地方,即使王氏不想就此與邪魔九道開戰,驚走對方也是必然之事, 免得被正道群起而攻之,這非他們希望看到的局面。

    種種陷阱想過,孟奇唯一認為有可能威脅自己的佈局是用「山河社稷圖」預先埋伏,裝走自己,然而剛與「妖聖傳人」小狐狸打了一場的自己,清楚明白地知道妖族暫時不會對自己下手,至少坑到阿難之前不會。

    因此,孟奇選擇了單刀赴會,看看素女道究竟要賣什麼關子,如果真心想要合作,那自是極好,乃十死無生之局中的一線生機。若有埋伏陷阱,自己打不過,還逃不掉嗎?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六道將死亡任務提前了,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發展,事前誰能想到?

    無恥!噁心!狠毒!孟奇聽到獎勵『霸王六斬』之『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和輪迴符一張,雙手忽地握緊,六道不僅僅要將自己逼到必須做出二選一抉擇的絕境。而且還充滿惡意的嘲諷。

    你不是想要嗎?那我就送給你!

    孟奇一顆心緩緩下沉,渾身冰冷,自己還未準備妥當,還沒辦法施展類似「過去種種,煙消雲散」的刀法,縱然強行斬滅此身,轉移到地球身體之上,也不過是等著被六道順著痕跡找來,重新控制。

    或許。他要的便是在一切準備好之前逼出自己的底牌,掐滅所有不確定因素,如果自己真狠下心殺了顧小桑,則留下無法排解的心靈漏洞。日後再有斬斷過去的機會,將被利用,極難成功。

    故進也難,退也難。進退兩難!

    粟北周身光華騰起,撕開了虛空,試圖遠遁。顧小桑往前一步,在無數願力光點環繞下美妙飛起,彷彿仙人下凡,與江上滾滾流淌的萬家燈火互相襯托,美得不帶一點紅塵氣息。

    這幅畫面映照在孟奇眼中,愈發像是夢境。

    越是危險越是冷靜,越是複雜越能思考,孟奇腦海內無數念頭彷彿電蛇躥起,亂舞半空,不斷碰撞,激起火花,帶來靈感。

    限期七日!

    還有七日!

    天留一線,絕不是沒有機會,今日不適合面對,必須與顧小桑分開,然後回到仙跡,不惜一切代價蒐集輪迴符,只要六道不喪心病狂到封印輪迴符的使用,那就還有時間!

    而在此之前,抓住粟北,從他記憶裡得到素女仙界的位置,如果必要,如果六道真喪心病狂到封印輪迴符的使用,就向死而生,潛入其中,偷走霸王絕刀!

    想到就到,孟奇忽然動了,眉心祖竅射出毫光,左眼黑,右眼白,雙手結印,於面前凝出了一盞沒有顏色的古燈,燈火如豆,靜靜燃燒,唯我唯一,綻放無量毫光,皆似黑似白,皆瞬間蔓延,照亮了江面,,照在了正破空遁逃的粟北身上,凸顯出密密麻麻的因果之線。

    然後,孟奇抽出了靈寶火刀,像是情人的溫柔,輕輕斬向前方。

    與此同時,顧小桑抬起了右手,天地忽然變得黑暗,只有道一琉璃燈的光芒殘存,她上下**,四面八方幽幽暗暗,混混沌沌,將她裹在其中。

    一切清淨而安寧,沒有喧囂,沒有愛恨,沒有聚散,也沒有爭奪,置身其中便彷彿得到了生命的大圓滿,回到了靈魂的家鄉,最初也是最終。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顧小桑的雙眼淡漠褪去,轉為冰冷,透出濃烈的殺機,右手三指屈起,在無盡的誦經聲、祈禱聲裡飄然點向了孟奇。

    因為今生果的關係,無生老母想要殺自己是毋庸置疑的,狹路相逢,自會出手,但孟奇還是有種莫名悲哀,今生果至少還有一次效果,可顧小桑看起來並未被喚醒。

    費盡心機,苦苦掙扎,終究難逃嗎?

    他的長刀畫了個美妙的弧線收回,往前一斬,金蓮從腳底盛開,行將一層層綻放,化作一層層虛空,演繹咫尺天涯,以擋住這一擊,抽身去拿粟北。

    長刀剛起,忽然沉重,沒有道理的沉重,似乎被背叛了自己的主人,被對面的女子輕易操縱,偏離了軌跡,偏離了初衷,金蓮未能完全綻放,被秀美潔白的手指穿過,點向了眉心。

    無生老母者,金皇也。

    金皇者,五方五帝之一,金之皇,兵之祖,哪怕是神兵,哪怕祂還未重證法身,只要含有金行之物,總會受到影響!

    手指芊芊,行將點中,忽然,孟奇眉心出現了一隻手掌,修長有力,古樸沉重,眼前幽幽暗暗,似乎壓碎了乾坤,沒有試圖阻擋。反而以攻代守,以翻天之勢拍向手指。

    拜神話「西王母」所賜,孟奇對金皇操縱兵器之能早有準備。

    啪!

    翻天印打落,正中指尖,轟的一下,虛空凹陷,自成漩渦,然後寸寸裂開,孟奇則被彈飛往後,氣血翻滾。難受得想要吐血。

    無生老母挾億萬眾生之力,這一指看似輕飄,實際沉重得無法想像,縱然以孟奇的強橫力量,也要遜色三分!

    但硬擋這一擊後,孟奇也找到機會,身影忽然幻化,遁入了虛空。

    …………

    破空符起效,粟北順利遁到了遠處。虛空裂開,他的身影浮現於雲中。

    「六道的臨時任務還真危險,上次就被流羅抓住把柄,幫她做事。還好這次狂刀始料未及。」他臉上露出自得的笑容,心中狠狠鬆了口氣。

    自己外務總管的身份貨真價實,且有王家證實,給予的地點讓人無法拒絕。不愁狂刀不上當!

    就在這時,他看到自己完好無損的鼻尖出現了一道縫隙,緩緩裂開。鮮血泊泊流出。

    怎麼會突然受傷?莫名其妙受傷?粟北腦海模糊,只覺身體也隨之裂開,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身是什麼時候被斬中的,應激而發的秘寶也未發揮作用!

    他的視線漸漸黑暗,忽然看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額頭,摧殘著心靈大海,以暴力攝起所有記憶碎片。

    狂刀……明明在他揮刀前,我已經使用了破空符……粟北徹底陷入了寂靜。

    汲取完記憶碎片,孟奇抽身便要遁走,但眼前虛空突地點出一根秀氣潔白但恐怖絕倫的指頭,所過之處,萬事萬物盡歸混沌,回到家鄉,元氣大海陡然消失。

    已知道素女仙界新的入口位置,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孟奇毫無戰意,左手陽,右手陰,往前一推,黑白流轉,陰陽時時轉化,彷彿一張太極圖擋向無生指,與此同時則準備破空遁逃——他怕靈寶火刀再受操縱,只借用了它的力量,引動了它內蘊的太陽真火和還未成型的洞天。

    「紅塵如獄,眾生皆苦,輪迴不止,憂患不休,憐我世人,有神天降,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指頭點至,黑白流轉的陰陽魚突地收縮消失,毫無抵抗之力,像是回歸了混沌,復返了無極!

    這一指的威力與玄妙遠超孟奇預料,已然不能強行破空遁逃,只好全力抵禦,半息間就不知打出了多少拳,踢出了多少腳,周身竅穴全部打開,迸發毫光,環繞著沉重古印、黑白小鏡、杏黃之旗、地火風水玉盒等物,狀似天尊降臨。

    翻天印打中顧小桑周圍的真空家鄉,泥牛入海,無聲無息消失,幽暗與混沌依舊;

    陰陽三合之掌刀斬到劈中難分混沌,忽然失控,復返了最初;

    戊己印凝出的玉虛杏黃旗被無生指點中,瞬間崩散,融入了混沌;

    虛空印的遊走總是回到原來位置,四周已難以區別上下前後,讓孟奇無法躲開無生指;

    地火風水肆掠,但隨著無生指的靠近,隨著真空家鄉的籠罩,悄然平息;

    萬物返虛的拳頭擊中幽暗混沌,凝於一點的力量突兀空虛,消失無蹤。

    孟奇爆發的一輪恐怖攻擊竟然無法傷到顧小桑分毫,無法阻止她的指頭緩慢向前,那幽暗混沌般的真空家鄉似乎包容萬物,能消彌吸收一切力量,先立於不敗之地!

    這就是真正的混沌……

    這就是無極……

    孟奇有所明悟,雙眼看著顧小桑冰冷的眸子,右手再次揚起,周身虛影凝聚,化作條條混沌之氣,泥丸宮打開,飛出一面似幡非幡、似斧非斧之物。

    「盤古幡」虛影落在了右手,孟奇全身的力量突然消失,盡數彙集於這隻手上,然後以開天闢地的姿態斬了出去。

    開天對無極!

    宇宙大爆炸對混沌奇點!

    擋住這一擊就能遁往仙跡了!

    眼前的虛空一下裂開,虛無也裂開了,顧小桑的無生指中斷,提前收回,雙手結印胸前,四周真空家鄉忽地收縮,包裹住她,形成雞子般的一點。

    掌刀劈中了「真空家鄉」,混沌緩慢裂開,附近光彩褪去,只留黑白,虛幻的時光長河凸顯,靜靜流淌。

    就在這時,孟奇感覺手下一空,混沌寧靜的幽暗突兀消失,掌刀前方是顧小桑精緻絕倫的臉龐,穠纖合度的身軀。

    她眼中跳躍著靈動,竟然主動迎向了這開天闢地的一刀。

    這……孟奇想要抽回力量,已然來之不及,時光緩慢,卻無法逆轉。

    啪!掌刀斬中了顧小桑的身體,透體而過,打碎了元神。

    顧小桑眼睛彎起,嘴角流出絲絲鮮血,古靈精怪至極。

    孟奇元神彷彿一下被抽離,如夢似幻,不像處在真實當中,心裡忽有念頭冒出:

    原來,從一開始就已經借助今生果喚醒了顧小桑。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顧小桑「假扮」的無生老母在進攻自己。

    難怪身為大能轉世,竟然不用神兵……

    難怪留給自己反擊的機會……

    為什麼要這樣……孟奇心中湧起了狂風巨浪,看著顧小桑緩緩倒下,倒入自己懷中,白衣傾城,天地似乎消失,一切慢得不可思議。

    顧小桑抬起頭,嘴角一片鮮紅,古靈精怪一笑,幾分淒然幾分嘆息:

    「我掙扎過,我輸了。」

    雙眼閉上,氣息漸漸消散,如燈之滅。

    我掙扎過,我輸了……孟奇雙眼忽地模糊,腦海裡盡迴蕩著這句話。

    我掙扎過,我輸了……

    沖和前輩也這麼掙扎過,也輸了……

    重重枷鎖在身,命不由人,身不由己,自己再是掙扎,也只是飛蛾撲火?

    佳人在懷,身軀漸漸冰冷,血染一身,孟奇呆立虛空,雙眼混亂而瘋狂。

    這時,六道輪迴之主淡漠無情的聲音響起:

    「『大羅妖女』顧小桑死於真定之手,死亡任務完成,獎勵霸王絕刀之『過去種種,煙消雲散」和輪迴符。「

    「無極印在顧小桑手中,九印集齊,請返回煉製神兵。」

    「實力增長達到瓶頸,任務間隔恢復正常,下次任務十年之後。」

    聲音入耳,話語在心,孟奇心靈轟的一下炸了,不甘,憤怒,沮喪,挫折,絕望和刻骨的痛恨凝成實質,衝入腦海。

    牙齒緊咬,鮮血迸出,他眼前似有白裙精靈,俏立舟頭,簫聲悱惻,美目流轉,似怨似樂,宜喜宜嗔問道:

    「難道妾身得救相公百次千次,你才信我心意?

    「啊!」

    孟奇橫抱顧小桑的屍體,仰天長嘯,悲涼仇恨之情驚動兩岸,猿聲相應。

    無法排解的情緒紛湧不休,長嘯之中,孟奇視線越來越模糊,這時,忽然看到一位威武昂藏的雄偉男子出現,霸道高傲。

    霸王絕刀的烙印!

    他定定看著自己,霸道的眼神深處是同樣的不甘、悲痛與仇恨,以及深深的寂寞。

    是啊,寂寞。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伴?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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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人有病,天知否?

第一章 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盛夏時節,烈陽直垂,草原邊緣依舊有著幾分涼爽,風吹過,綠草倒伏,恰似風流。

    一道人影從遠處奔來,衣裙飄飄,彷彿仙女臨凡,到了近處,腳步放緩,方才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孔,二十上下,朝氣蓬勃,青春洋溢,容顏精緻而大氣,藕色衣裙無有更多修飾,清爽自然,舉手投足間無一不貼合天地,看似尋常,實則非同反響。

    她繞著某個山丘轉了一圈,確定無人跟蹤後,身影一閃,躍到兩塊巨石之間,揭開雜草,鑽入了一個隱蔽的洞穴。

    山洞內,盤坐有兩人,一人外表成熟,三四十歲,頭髮散亂,臉色蒼白,嘴角還有血跡殘留,頭頂白霧繚繞,周身絲絲黑氣溢出,顯然正在逼毒療傷,一人錦衣玉帶,年歲僅比少女稍大,五官方正,但失之穩重。

    看到少女回來,錦衣玉帶的年輕人慌忙站起,迎了上去,臉上下意識浮現笑容:「雲樂姑娘,可曾發現什麼?」

    被喚做雲樂姑娘的少女看了一眼療傷的男子,壓低聲音道:「幾名毛賊而已,不是追蹤者。」

    她說話沉穩,但自有一股昂揚凜人之氣,是一次次獲勝一次次成功積攢起來的自信,在這個年紀,只出現於那種天之驕子身上。

    錦衣玉帶的年輕人鬆了口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梁前輩傷勢如何?」雲樂手提古樸長劍,小小年紀就有幾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任俠。

    錦衣玉帶的年輕人道:「梁前輩已服食靈丹,再有一刻鐘應該便能穩住傷勢。」

    雲樂精緻的下巴點了點,在山洞入口處盤腿坐下,半是警戒外面半是休息調整。

    過了幾個呼吸,她自懷裡拿出了幾張紙,對著錦衣玉帶的年輕人嫣然一笑道:「沒想到幾個小小馬賊也會關心天地人榜。」

    「哈哈。天地人榜的變化便是天下大勢的變動,誰不關心?」錦衣玉帶的年輕人湊了過來,討好笑道,「是最新的一期嗎?」

    雲樂搖頭,一根脫離了束縛的烏髮垂於腮邊,輕輕蕩漾:「看了才知道。」

    錦衣玉帶的年輕人一時目眩神迷,脫口道:「雲樂姑娘你借助草原之行,踏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足以與畫眉山莊的費苦禪爭一爭人榜第一了!」

    這位雲樂姑娘全名穆雲樂,天人交感時便仗著劍法強橫登上了人榜前五。如今再進一步,毫無疑問可以爭人榜第一了。

    穆雲樂微微一笑,白皙如雪的臉上梨渦淺淺:「費師兄天人合一已然三年,若非想傚法前輩們一步登天,早就能突破至半步,而且他劍法得過陸大先生指點,不比我差,與他相比,人榜第一我還少了火候與積累。」

    一句劍法不比我差就透出了她內心潛藏的驕傲。

    錦衣玉帶的男子目光痴迷看著她的側臉。為這勝過無數芳菲的笑容傾倒,輕吸了口氣道:「費苦禪比雲樂姑娘你大了足足五歲,到了他這般年輕,說不得你就一步登天了。」

    穆雲樂抿嘴一笑。坦然接受了讚揚,沒有任何扭捏,頗有幾分瀟灑之態,她本待說話。忽然怔住,嘆了口氣道:「提到費師兄,就想到陸大先生。想到陸大先生,就遺憾他與蘇無名蘇前輩的十年之約,天下最強兩名劍仙的對局還得等三年……」

    這是每一位學劍之人翹首以盼的盛事,哪怕自身不能旁觀。

    「是啊,蘇前輩八年入地仙,已與陸大先生處在同一境界,可惜兩年前天下多事,魔師復出,法王再現,都已踏入地仙之境,兼且玄天宗守靜道人、夏侯氏祖奶奶為證法身,雙雙失敗隕落,妖族又常有破壞,作為正道兩大中流砥柱,他們只能將對決推遲五年。」錦衣玉帶的男子附和道。

    穆雲樂翻了翻天榜,發現與兩年前變化不大,於是直接拿開,看向地榜。

    這一看,她美目發亮:「江前輩登上地榜第一了!」

    「江芷微江女俠?」錦衣玉帶的男子也頗為驚訝。

    穆雲樂難掩笑容,眼神儘是崇拜,一邊飛快瀏覽一邊道:「江前輩日前在草原與西域交界處劍敗轉輪活佛這資深半步,將其重創,藉此登上了地榜第一,哎,洗劍閣連續兩代都有神劍臨世,真是讓天下其他宗門世家失色。」

    「斬奉典神使,敗六洋狂客,重創轉輪活佛,江女俠地榜第一實至名歸啊。」錦衣玉帶的男子感嘆道,半是真心半是附和,因為眼前的佳人一向崇敬「太上神劍」江芷微,將她視為目標。

    登上地榜後,江芷微外號逐漸改變,最近十年戰績斐然後,已從絕劍仙子變做「太上神劍」。

    「地榜第一,法身以下第一人……」穆雲樂雙目冉冉生輝,遙想前輩英姿。

    「第二呢?」錦衣玉帶的男子對地榜也很感興趣,追問了一句。

    穆雲樂往下一看,臉色忽地變沉,貝齒輕咬下唇。

    糟糕,是他?錦衣玉帶的男子已然知道是誰排在地榜第二了。

    「魔帝」齊正言!

    穆雲樂乃浣花劍派弟子,師承「青蓮公子」流蘇,齊正言是她的師叔,出身浣花劍派,最初普通,後來漸漸出類拔萃,成為宗門著力培養的對象,但十年前他神秘失蹤,據說是陷入了九幽,等到四年前再現,已是墮入邪道,成為魔皇爪主人,半步法身,雖然並未做太多真正意義上的惡事,但他的所作所為讓絕大部分宗門與世家驚悚,斥之為最大邪魔,屢次圍殺都慘遭失敗,畏懼地給予了「魔帝」的綽號。

    浣花劍派深感蒙羞,宣佈將齊正言逐出宗門,勢不兩立,甚至讓已然外景巔峰的流蘇請出過鎮派神兵去擊殺對方,但齊正言始終退避三舍,不願為敵。

    故而浣花劍派上下提到「魔帝」齊正言時心情都不會太好。

    穆雲樂怔了許久才長嘆一聲:「家師言魔帝在門中時並不出眾,誰知今時今日卻是與浣花劍派有關的最強者……」

    「是啊,他曾經在鄴都作為主事。我四伯與他打過交道,並不覺得是需要注意的人才。」錦衣玉帶的男子姓王名同,周郡王氏子弟,他的四伯正是「守正劍」王載,最近一年剛破了王家最年輕宗師記錄的強人。

    洞穴內的氣氛漸漸變得沉凝,穆雲樂無意識往下看著榜單,看到了「算盡蒼生」王思遠,看到了「無形劍」何九,看到了高覽義女,「無妄地仙」曹娥。看到了嚴沖,看到了阮玉書,看到了清余,看到了上官橫,也看到了自家師父流蘇,他們都在地榜前一百,甚至前三十,前二十!

    十幾年前的人榜真是群星璀璨,前無古人。怕也後無來者!

    而當時他們頭上還有一位彗星般照亮天空,力壓群雄的真正天才……王同忽然嘆息了一聲,自家四伯常常獨自飲酒,懷念失蹤快十年的好友。

    若他還活著。今時今日,地榜誰人能敵?或者說,天榜位置會否變動?

    沉靜之中,梁姓中年男子發出痛苦。噴出一口墨色鮮血,睜開了雙眼。

    「梁前輩,沒事吧?」穆雲樂回過神來。慌忙詢問。

    梁九州吐納了幾下道:「傷勢已經穩住,只是暫時發揮不出外景實力,我得盡快上路,遲恐生變。」

    穆雲樂正色道:「梁前輩,我們護送你!」

    「此事危險,且你們並不知道詳情,就這麼信得過我梁某人?」梁九州頗有勸阻之色。

    穆雲樂微笑如水道:「『中州大俠』顧長青、唐子悅夫婦俠名滿天下,晚輩一直深感佩服,梁前輩乃顧大俠結義兄弟,他信得過前輩,我們自然信得!」

    這幾位都是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尤其顧長青顧大俠據說年前已邁過第一層天梯。

    「好!」梁九州臉色一正道:「我在草原發現長生教重現的跡象,而且有不少突然冒出的強者,懷疑長生天即將歸來,此事必須立刻回報中原!」

    「梁前輩,事不宜遲,立刻啟程。」穆雲樂與王同對視一眼,同聲道。

    一行三人離了隱秘山洞,悄然往南返回,到了夜間,已是出了邊界,踏入了一座孤嶺。

    此時,天空漆黑,無月無星,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下起了瓢潑大雨。

    「梁前輩,夜深雨大,恐難前行,不若我們找個地方暫避。」穆雲樂傳音提議道。

    最近十年,山嶺野外常有妖獸妖族出沒,夜黑雨大之時非常容易遭遇危險。

    梁九州點了點頭,往前打量一番,突然指著不遠處道:「那裡有燈火。」

    穆雲樂和王同凝目看去,只見夜裡黑影綽綽,微弱昏黃的燈火照出了一圈圈光暈,隱約能看到一間寺廟。

    「青燈古廟……」穆雲樂若有所思道,「當是苦行僧為路人建的歇腳避難處,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梁九州和王同沒有意見,小心翼翼靠近。

    到了近處,只見那寺廟殘破不堪,山門傾塌,一盞殘燈,只有主殿完好,旁邊似有池塘。

    篤,篤,篤……黑夜中,寺廟裡,單調又重複的木魚聲一陣陣傳來,穿透了嘩啦啦的雨聲。

    不知為什麼,穆雲樂、王同和梁九州都油然而生寧靜之意。

    篤,篤,篤,木魚聲在雨幕裡迴蕩很遠,有一種清淨,也有一種寂寞。

    穆雲樂深吸口氣,走向門邊,打算敲門。

    真正靠近之後,她眼前一亮,因為透過傾塌的山門,可以看見旁邊的池塘有朵朵蓮花盛開,沐浴在殘燈光芒之下。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雨聲嘩啦,木魚悠遠。

    …………

    封神世界。

    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看著眼前學生,沉穩道

    「聽聞周之守藏室有大賢,博古通今,知禮儀,明道德,今吾欲去求教,汝等各自在家修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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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
      
    穿過傾塌的山門,走到殿前,映照著殘燈昏黃的光芒,穆雲樂有一種從黑夜走到了白日的感覺。

    燈火並不明亮,在千里孤嶺裡顯得渺小又孤獨,眼前依舊有昏暗,有模糊,但與寺外的漆黑和傾盆的雨幕相比,它就分外溫暖,分外寧靜,分外光明,朵朵蓮花蒙上了一層光暈,勝過沐浴陽光,讓人油然而生“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感歎。

    篤,篤,篤……穆雲樂的心境忽然變得寧和,出身浣花劍派的她向有詩情,似乎一下從“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任俠豪情裡來到了“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的淡淡悲涼清淨。

    她臉色柔和,目光溫柔,但內心警惕不見,抬起右手,打算敲門。

    就在這時,搖搖欲墜的主殿之門吱呀一聲打開,不知什麼時候,木魚聲已然停止。

    門後是位灰袍僧人,面容枯槁,難辨年紀,三十不錯,四十亦可。

    穆雲樂怔了怔,這僧人看似普通憔悴,可細究之下,會發現他五官輪廓都很出眾,年少時當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如今精神如同朽木,雙眼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倦怠。

    這是一眼之間的判斷,穆雲樂能在二十出頭便進入人榜前五,絕非淺薄之人,雙手合十,聲音清澈如同溪水:“深夜叨擾,還請大師勿要見怪,我等深夜遇雨,恐遇妖獸,又見貴寺燈火照亮黑暗,於是上門借宿,還請大師慈悲為懷。”

    “阿彌陀佛。幾位施主自便即可。”灰袍僧人還了一禮,語氣平淡,話語簡潔。

    穆雲樂目光越過灰袍僧人,看向殿中佛像,它乃石雕而成。低眉垂目,滿是悲苦,在青燈照耀下染上了一層昏黃,反射著淡淡的光芒,有種難以言喻的靈性。

    確實是苦行僧人所刻佛像,虔誠所至。自有幾分佛性附著,能消彌凶意,只要不刻意招惹妖獸妖族,它們都會下意識遠離此處……穆雲樂做出了判斷,這是可以借宿避雨之處。

    最近十年以來。妖獸妖族活躍,荒郊野外的寺廟若是有僧殘存,不是佛像自有靈性,便是僧人實力非凡,這裡應當是前者。

    她轉過頭,對梁九州和王同微微點頭,示意可以入內。

    “多謝大師。”梁九州和王同走近之後,行了一禮。

    灰袍僧人沒再說話。雙手合十,緩緩轉身,走到了佛像旁。盤腿坐下,身下是枯草,前方是破爛木魚。

    見狀,穆雲樂比普通女子略顯粗黑的眉毛微皺,梁九州和王同亦是眼露疑惑,不為其他。而是灰袍僧人坐得很奇怪,正常而言。僧人不是面對便是背對佛像,他卻是側坐。正對左牆,牆上有一個大洞,洞外便是之前所見池塘,蓮葉深碧近黑,花朵清新脫俗,出淤泥而不染

    而正因為這個大洞的存在,殘燈光芒毫無阻礙照在了蓮花之上。

    “不見如來,卻對蓮花,行為怪異,是呵佛罵祖的禪宗僧人嗎?”王同傳音穆雲樂。

    穆雲樂卻不是他這樣的想法,精神融入天地,周圍點點滴滴盡在心頭,孤嶺,獨寺,殘燈,除了這位灰袍僧人之外,此地無有他人生活的跡象,就連來往行人留下的痕跡都少。

    一個人,一盞燈,一尊佛,一座廟,一池蓮花,花開花落,他就這樣“對”了不知多少時日?

    心靈敏感,總有詩詞的穆雲樂似乎能夠體會到那深深的寂寞,深深的孤單,再是清淨再是古佛也掩蓋不了的悲涼。

    這樣的和尚應當藏著一段不願回首的往事吧?穆雲樂突然有點同情,收回目光,找了位置盤腿坐下。

    梁九州坐下後,吐納了幾次,微微笑道:“穆姑娘,王公子,多謝你們仗劍相助。”

    “此乃我們分內之事。”穆雲樂回答時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位灰袍僧人,他雙眼半開半闔,神藏體內,不發一言,也沒再敲動木魚,坐在那裡便像是與紅塵隔絕。

    梁九州點了點頭,呵呵笑道:“穆姑娘之名,梁某人早有耳聞,如今有幸遇到,當真聞名不如見面。”

    穆雲樂頗有驚喜之意:“梁前輩,你這等外景強者也聽過晚輩薄命?”

    “當然,浣花劍派漱玉劍穆雲樂乃這一代人榜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與畫眉山莊費苦禪陪京曹氏曹補之並稱,有三日爭輝之美名,梁某人哪會沒聽過?”說到這裡,梁九州忍不住感慨了一聲,“看著你們這等青春正盛的年輕才俊,總是分外歎老,老了,老了,江湖遲早是你們的……”

    自己用了近四十年才成就外景,有了大俠之名,可對面少女稍有幾分稚嫩,朝氣逼人,已然天人合一,而且日後道路比自己好走許多,怎不起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之感。

    穆雲樂嘴角忍不住翹起,透出幾分純真,然後收斂表情,正色道:“梁前輩,武道之事哪有新人舊人之分,先達者為師,而且外景強者法身高人壽元都遠超開竅,或許幾十年後,你還春秋鼎盛,讓你感慨的後輩已然垂垂老矣了。”

    “小姑娘真會說話。”梁九州哈哈笑道,似乎又被激起了豪邁之情,他轉過頭,對灰袍僧人客氣道:“我等多有叨擾,還請大師勿要見怪,不知大師該如何稱呼?”

    “貧僧真定。”灰袍僧人言簡意賅回答。

    “多謝真定大師收留。”穆雲樂還有少女心性,俏皮笑道,王同也跟著答謝。

    梁九州怔了怔,微微笑道:“大師的法號與過去某位大俠相同,讓梁某人一陣唏噓。”

    “哪位大俠?我怎麼不知道?”穆雲樂眼睛睜大,黑白分明。

    王同亦是好奇道:“能讓梁大俠稱為大俠的,絕非尋常之輩,不知是哪位?”

    梁九州笑了笑:“哎,記得他名字和綽號的很多,但還記得他曾經是少林棄徒,有法號真定的只有我這等老人了。”

    “你們不要將他與我並稱,在他面前,我哪敢稱什麼大俠,他鼎盛之時,俠肝義膽,義薄雲天,天下皆受其恩,邪魔都懼其威,而那時我還只是路邊聽著他傳聞的無名小卒,哎,生不逢時,真遺憾未能見過他。”

    穆雲樂眼神茫然,還是猜不出是誰,王同眼珠子轉了轉,似乎若有所思。

    “好了,我先打坐療傷,爭取儘快恢復。”梁九州雙手結印膝上,兩眼閉攏,頭頂又漸漸出現白霧繚繞。

    穆雲樂警戒四周,只見寺外雨聲嘩啦,雨水如織,打得蓮葉滴滴答答,殿內則古佛殘燈,灰袍孤僧,一時觸景生懷,低聲唱道: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有幾本……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聲音飄蕩,說不盡的畫意。

    這時,她看見灰袍僧人轉過頭來,睜開了眼睛,聲音低沉蘊含磁性:“這首歌是誰教你的?”

    穆雲樂抿嘴一笑:“鄉曲俚詞讓大師見笑了,晚輩有幸見過真慧神僧,聽他哼過,喜其意境,偷偷記住。”

    “真慧神僧……”灰袍僧人真定怔了怔,正是孟奇,心中忽有感傷:

    真慧都成神僧了,這十年過得好快,生死兩茫茫……

    穆雲樂說完,不見真定大師回答,去見他轉過身,重新敲起了木魚,篤,篤,篤,而嘴巴微張,曲聲回蕩:“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

    花開花落已十年。

    聽青春迎來笑聲……穆雲樂怔住,只見殘燈與灰袍僧人相背,外面雲色漆黑,只有蓮花盛放,曲聲幽幽,意境悲涼。

    此情此景,讓她忽然癡了,低低念道: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曲聲平息,木魚篤篤,低沉聲音再起:

    “煩惱落盡,紅塵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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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煩惱落盡,紅塵遠離。」

    聲音低沉和緩,在破敗的主殿內餘音裊裊,在嘩啦啦的雨聲和滴滴答答的擊打聲裡似乎傳出很遠,空靜清幽。

    穆雲樂徹底怔住,只覺有什麼衝擊洗刷著自己的心靈,就像年少時陪娘親去佛廟還願,住了一晚,自己愛笑愛鬧,激起一院喧囂,突然聽到了暮鼓晨鐘,「當,當,當」的聲音裡,心靈彷彿被洗去了塵埃,空靈剔透,大安寧大清淨,自此以後,自己變得文靜了不少。

    類似「煩惱落盡,紅塵遠離」的箴言,她聽過很多次,但從未有今日這般感觸,細細想來,當是其他僧人誦念這句話時,往往是在為別人剃度,為心灰意冷看破紅塵的俗世之人剃度,青煙裊裊,遮蔽了面容,多是告誡和期待,莊重有之,肅穆有之,卻少了灰袍僧人真定剛才那番渡盡波劫之後般的感懷,少了那份真正意義上的青燈古佛。

    所有的寂寞,所有的悲慟,所有的希冀,都埋葬在了這句話裡。

    煩惱落盡,紅塵遠離。

    好一會兒,穆雲樂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一時忘了警戒寺外,悄悄吐了吐舌頭,內心自嘲道:「師父老說我年歲太小,磨礪不足,心性還顯稚嫩,感懷浮於表面,雖然很適合浣花劍派詩情畫意的劍法,但終究少了幾分沉澱,天人合一容易,要想像前輩們一樣返璞歸真難,如今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坦然承認自己的心性不足的問題,竟然因為觸景生懷。差點忘了大事。

    「大師,這首曲子你也聽過?你認識真慧神僧?你法號真定,莫非是少林真字輩的前輩高僧?」穆雲樂一邊藉著心靈由於感懷而沉靜的契機,精神蔓延往外,與天地相合。感應種種動靜,一邊道出了剛才沒來得及泛起的疑惑。

    然後她看見灰袍僧人真定輕敲木魚,沒有睜眼,也沒有轉頭,低低回了一句:「有幸聽過。」

    二十多年前聽過……已經很少再回想起的「上輩子」……

    大殿內一下變得安靜,氣氛清淨中透出幾分極盡疲憊後的無思。寺外雨急風驟,蓮葉滴答。

    穆雲樂知趣收回目光,不再打擾灰袍僧人。

    這時,王同傳音道:「雲樂姑娘,你怎麼感覺怪怪的?老是詢問這僧人?」

    「你不覺得真定師父是那種藏著一身故事的僧人嗎?一定有個讓人蕩氣迴腸又忍不住黯然淚下的故事……」穆雲樂眼眸漆黑。頗有幾分靈動,不用劍時,她還殘留少女嬌嗔之態。

    說到這裡,她突地自嘲:「哎呀,別管我啦,我們浣花劍派的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在桓州,哪會不知浣花劍派詩劍風流?」王同慌忙辯解了一句。

    眼前少女。驕傲內斂,自信坦然,喜愛別人誇獎。用劍時像是整個人都在發光,有任俠,有瀟灑,讓人移不開眼睛,而平日裡宜喜宜嗔,天真殘存。一顰一笑皆是風景……他收斂目光,怕被對方看到眼睛裡掩飾不住的傾慕。

    穆雲樂壓根兒沒看他。一手支著下頜,一手托著肘部。邊警戒孤嶺黑夜,邊看著朵朵蓮花沐雨,瓣瓣清新。

    篤篤篤的木魚聲響著,分外讓人心寧,不知過了多久,梁九州噗的一聲又吐出一口墨血,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潤。

    「梁前輩,傷勢大為好轉了?」穆雲樂喜道,她感覺梁九州的氣息磅礡了不少。

    梁九州輕吸口氣道:「天明時分應當就能恢復三成功力,足以帶著你們飛遁了。」

    穆雲樂和王同還未來得及說話,梁九州轉頭看向了寺外,只見雨水傾盆,水霧瀰漫,黑夜深得望不見遠處,他皺了皺眉道:「還打算療傷後趁夜急行,擺脫追蹤……這般大雨這般黑夜正是強橫妖獸喜歡出沒的環境,若是遭遇,連綿不絕,不亞於被外景攻擊。」

    事情急切,敵人在後,若非環境限制,豈容避雨療傷。

    「梁前輩,黑夜大雨和孤嶺妖獸對我們是威脅,對追蹤的敵人也是,不用太擔心。」王同寬慰道。

    穆雲樂沉吟了一下道:「前輩可知追蹤的是哪些敵人?」

    之前梁九州只言追殺者強大,勸阻自己兩人不要幫忙,並未具體說有哪些。

    梁九州嘆了口氣道:「別的我不認識,只知其中兩個,一位是當代歡喜菩薩的傳人,『洗欲菩薩』嬰寧,她雖未邁過第一層天梯,但也不比四重天差多少了,一位是上代『大羅妖女』顧小桑的侍女,如今的『織錦散人』邵長歌,一身修為不比嬰寧差,深得當代羅教聖女器重。」

    「當代歡喜菩薩傳人嬰寧……織錦散人邵長歌……」王同倒吸口涼氣,這都是如今邪魔左道赫赫有名的人物!

    穆雲樂收斂神色,鄭重道:「邪魔九道又攪合在一起了?」

    「當是如此。」梁九州感應四周,神情裡藏著不安。

    篤,篤,篤,他們等待著雨停,防備著敵人,不知不覺,已到天色微亮,雲收雨散,一夜安寧。

    梁九州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渡過最危險的時刻,慌忙起身,對灰袍僧人孟奇行了一禮:「大師,我等告辭,多謝收留。」

    孟奇還了一禮,沒有言語。

    梁九州放出罡風,捲起穆雲樂和王同,貼著地面,往外遁去。

    離開時,穆雲樂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只見灰袍僧人依舊青燈古佛,木魚單調,他坐在那裡,似乎元神深藏,心若死灰,徒留一具軀殼。

    一路平安,他們抵達了最近的北周城池。

    …………

    孤嶺外,愈發美貌嬌憨的嬰寧看著刻意模仿顧小桑的邵長歌,皺了皺眉頭道:「竟然被他們溜了,會不會還藏在這座山嶺裡?」

    「我們昨晚一寸寸搜過這座山,搜了三遍,與妖獸打了五場,哪有他們的蹤跡?看來被蛛絲馬跡給騙了。」邵長歌淡淡道。

    嬰寧哼了一聲:「梁九州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換做他結義兄弟顧長青,也瞞不過我!」

    「就不許別人有奇遇?」邵長歌望向遠處,「我們還是回去吧。」

    …………

    北周邊境城內,梁九州去找畫眉山莊在此的話事人,穆雲樂聽著胡樂,信步行於街上,身邊王同相伴。

    忽然,她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位熟人:「元女俠,你也來北周了?」

    不遠處是位衣裙大膽,色澤豔麗的女子,不像北周和大晉之人,她容貌美豔,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成熟。

    穆雲樂認得的這位女俠叫做元央,是南荒之人,趁著血衣教收縮,幫助不少部落擺脫了原本的困境,向來受人欽佩,如今血衣教又蠢蠢欲動,她不得不退入中原,先圖自保。

    因著浣花劍派離南荒較近,她和元央見過幾次面,頗為佩服對方,尤其沒什麼好傳承的情況下,她都快邁過第一層天梯了!

    元央嫣然笑道:「你這小傢伙,遊蕩到草原了?」

    小傢伙……穆雲樂想起往事,趕緊轉移了話題:「元女俠,你在做遊歷?」

    元央笑容變得淺淡:「是啊,也是在尋找一個人。」

    她神情忽地發怔,狀似自語:「很多人都說他已經死了,但我相信他肯定還活著,因為某個緣由不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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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
      
    聽到元央的話語,穆雲樂愣了愣,似乎又聞到了什麼感人至深的故事,眨巴了下眼睛,裝作隨意問道:“他是誰?是元女俠你的情郎嗎?”

    元央出自南荒部落,語言向來大膽直接,穆雲樂年少時便與她見過好幾次面,自然懂得這個時候該用什麼詞彙。

    “情郎??元央雙目晶晶亮,旋即黯淡,自嘲一笑,“在他眼裡,我或許就是你這樣的小丫頭,遇到能隨口指點兩句,平時連想都不會想起。”

    穆雲樂頗為訝異,脫口而出:“元女俠,那你還尋他?”

    元央看著小丫頭如同點漆的眸子,忽然發現當初愛哭鼻子又愛笑的小傢伙已經長得比自己還美麗,這是無法否認的美麗,她歎了口氣,伸出手,在穆雲樂反應過來前揉了揉她的頭髮,就像小時候那般,半帶笑容半感慨:

    “你啊,心性還只是半大孩子,等你真正長大,遇到了那樣的一個人,就不會問出為何尋他的話語了。”

    年輕真好,心境青春,朝氣蓬勃,仿佛初升的太陽。

    穆雲樂嘟了嘟嘴,撫平被揉亂的頭髮,雲女俠真討厭,人家都過雙十年華了,是外景強者都知道的江湖俠客,還當我是小孩子般對待!

    她正待說話,卻看見元央搖了搖頭,緩步走入人潮裡,只留下一個背影。

    “遇到了那樣的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受……戲劇話本詩篇裡有不少,讀來常痛徹心扉,但總覺得不夠清楚,無法真正描繪出元女俠心境……”穆雲樂嘴巴半抿。若有所思想著。

    旁邊的王同聽得怔怔出神,若有朝一日,雲樂姑娘失蹤,很多人都覺她已經死亡,我會踏破千山萬水尋她嗎?

    念頭一起。再難平復,周郡王氏仁義禮樂聞名,規矩甚重,怕是不允許子弟有此舉動。

    紛紛擾擾,少年識愁滋味。

    聽了元央的那番話語,穆雲樂突然失了游玩賞樂的興致。整個人沉靜下來,恢復了“漱玉劍”千里獨行的風采,側頭對王同道:“我們去找梁前輩吧,看此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自身實力肯定不如已經恢復五成的梁九州,但他未必人手充足。

    王同正自我想像自我悲痛。聞言嚇了一跳,清醒過來,慌忙道:“好!”

    兩人連袂,穿過街道,走向畫眉山莊在這座城池的駐地,眼看就要抵達,王同忽然發現了一位熟人,多年未見的總角之交。

    “他不是跟著何暮何大俠遊歷天下去了嗎?”身影轉瞬即逝。王同連連張望。

    “王公子?”穆雲樂察覺了他的異常,詢問出聲。

    王同吸了口氣,道明緣由:“雲樂姑娘。你先去找梁大俠,我與故交敘舊後便來。”

    “好的。”穆雲樂清脆回答。

    兩人分別後,穆雲樂一手提劍,姿態美妙,聘聘婷婷走向畫眉山莊所在的院子。

    在門房引領下,她來到了一間客廳外。大門緊閉,裡面氣息正常。

    咚咚咚。穆雲樂屈起手指,敲了敲廳門。

    吱呀一聲。廳門無風自開,現出了內裡的場景,梁九州和畫眉山莊此地主事雙雙倒在地上,氣息綿長,無有異狀,仿佛沉睡,而在主座上,有位披著輕紗的女子笑吟吟端坐,她花容月貌,渾身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勾人,縱然身為女性,穆雲樂也是一陣口乾舌燥,心跳加快,不敢直視對方。

    門房更是移不開眼睛,渾身發顫,呼吸間就脫精而亡,倒在地上。

    噗通!他倒地的聲音驚醒了穆雲樂,腦海內閃過一幅幅畫面,回想起了宗門師長的教導,半辨認半猜測,知曉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當代歡喜菩薩!

    地榜第八,黑榜第二的大宗師!

    她來滅口了?

    穆雲樂想要拔劍,可不知為什麼通體酥軟,看著歡喜菩薩緩緩站起,身姿搖曳走了過來,嘖嘖有聲:“容貌天成,心如赤子,陰元充沛,身具內媚,兼且劍法出眾,擅於戰鬥,比嬰寧那小妮子強多了,若是早點遇上你,歡喜菩薩傳人不會是她,不過,如今也不遲。”

    淡淡的幽香撲鼻,穆雲樂腦袋一陣眩暈,眼前事物如夢似幻,心裡委屈得想哭,想要拔劍,但總是無能為力。

    “這一趟來得值,遇到了這樣的好苗子,恩,還有小補。”她聽到歡喜菩薩如是說。

    王同沒有追上友人,沮喪返回,到了畫眉山莊所在的院子,突然發現不對。

    門房不見了!

    他內心咯噔了一下,想到了穆雲樂,旋即安慰自己,有梁大俠在,不會出什麼問題,於是拔出自身之劍,小心翼翼入內,然後看見了客廳之門打開,門房倒斃在外,內裡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

    沒有梁九州,也沒有畫眉山莊之人,更加沒有穆雲樂!

    王同一下呆住了。

    …………

    嬰甯與邵長歌回到了草原邊界,在某個山丘背面等待著什麼。

    她們都是白衣,但一個嬌憨純美,一個空谷幽蘭,是截然不同的容貌與風情。

    “連重傷的梁九州都沒有追上,回去怕是會受到懲罰。”邵長歌來回踱步,白裙清幽,但決然沒有那種萬事盡在掌握的從容。

    嬰寧笑得像只狐狸,也不說話,就看著邵長歌著急。

    邵長歌也非蠢笨之人,短暫的憂慮後察覺了不對,回頭看向嬰寧:“你之前不也是憤憤不平于梁九州之事嗎?”

    “反正都已過去,何必擾亂自己的心情?”嬰寧嬌笑道。

    邵長歌眯了眯眼睛:“你們另有準備?”

    嬰寧不再賣關子,笑眯眯道:“只是家師恰好空閒,親自出馬,已到前面城池攔截。”

    “歡喜菩薩……”邵長歌低語了一句,半是被這左道巨擘的名頭震懾,半是憤憤不平,若自家小姐沒死,今時今日的黑榜第一和第二必然不是“魔帝”齊正言與當代歡喜菩薩!

    “算算時間,家師也該返回了。”嬰甯看向天邊,準備迎接自家師父。

    就在這時,一團黑霧冒起,有道人影浮現,身穿黑色長袍,面容冷峻,但隱約能見年少時的虎頭虎腦。

    邵長歌心中一動,知道自己真正等待的人來了,這次追殺行動的主事人,滅天門最近十年聲名鵲起的“百缺天魔”段瑞。

    十年以前還默默無聞,今時今日已是八大天魔之列,讓自己和嬰寧都不敢直視的魔頭!

    段瑞冷冷看著她們,毫不畏懼她們背後的勢力:“你們失敗了?”

    寒意直入身體,嬰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強笑道:“家師親自出手了。”

    這位“百缺天魔”除了沒表現出對女色的愛好外,簡直像是真正的邪魔降世,讓不少左道中人提及他都不寒而慄。

    “歡喜菩薩出手了?”段瑞負手而立,不再言語,耐心等待。

    時光一點點流逝,段瑞漸漸有點不耐煩:“歡喜菩薩怎麼還沒回來?”

    嬰甯也是奇怪,正常來說,一刻鐘前師父就該抵達這裡了,難道出了意外?

    以她的實力,幾位地仙不出,面對法身也能逃得掉!

    “家師或許發現了別的有價值的事情。”嬰寧想了個理由。

    …………

    篤,篤,篤,木魚聲蕩,孤嶺荒山裡破廟清淨。

    一位灰袍僧人側對佛像,面朝蓮花,雙眼緊閉,輕輕敲動著木魚。

    而在破敗的殿內,花容月貌的歡喜菩薩站在中央,腳下有九品蓮台相托。

    沒有歡喜菩薩的影響,穆雲樂恢復了清醒,左顧右盼,茫然想道,自己怎麼又回到了真定法師的廟宇?

    篤,篤,篤,歡喜菩薩臉色相當鄭重,忽然,她動了,蓮台盛放,整個人向著殿外飛遁。

    遁光剛起,她眼前一亮,佛像正悲苦看著自己,灰袍僧人側對敲著木魚,與剛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歡喜菩薩臉色愈發凝重,停下了遁光,陰陽流轉,試圖直接閃現在幾百里之外。

    身影閃爍間,她再次看到了那尊佛像,破敗悲苦,而灰袍僧人看都沒看自己一眼,還在敲著木魚。

    篤,篤,篤,大殿清淨而寂寞,池塘內蓮花朵朵,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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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篤,篤,篤,木魚聲聲,似乎都敲在了歡喜菩薩心頭,讓她精神一陣陣發緊,眼前灰袍僧人的身影早就與神都江畔「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的身姿重疊融合,不仁樓樓主詭異的死亡狀況如今還歷歷在目!

    自己將梁九州收入「藥囊」後,帶著穆雲樂遁出了北周城池,免得被高覽瞬間從長樂移來斬殺,結果遁光飛過山嶺,返回草原時,場景突然變化,自己毫無反應就被拉入了這座破廟,看見了這位失蹤近十年的煞星!

    他竟然還活著!

    突如其來的遭遇、心裡陰影般的存在,以及莫名其妙的再見都讓自己心靈如在擂鼓,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疑問,更不是好奇,而是逃跑。

    身為大宗師,自然明白倉惶逃跑等於將漏洞展現給敵人,形同自殺,因此難免先鄭重對峙,再尋機會,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聞不問,只敲木魚,氣機內斂,氣勢枯槁。

    這詭異的狀況讓歡喜菩薩沒有試圖進攻,而是嘗試著逃跑,可無論施展什麼武功,使用什麼秘法,往哪個方向逃遁,都不可避免地回到原地,見到了如來,看到灰袍僧人蘇孟。

    對,他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狂刀」蘇孟!

    那十年人榜群星璀璨,如今不乏大宗師和宗師,遠勝雙星耀世和皓月當空的年代,而他則橫壓這一代天才,被譽為近古以來最有潛力的武道修者,將來的成就未必會比「天外神劍」蘇無名差,甚至可能勝過。

    自身曾經於他打過交道,被「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嚇得直接遠遁!

    念頭起伏間,歡喜菩薩雙手一揚,菩薩歡喜織忽然凸顯。白紗橫空,極致陰柔之態,以天羅地網之姿籠罩向前方。

    菩薩歡喜織剛出一半,忽然分成兩股,各成漩渦。陰陽相吸。瞬間碰撞到一起。

    行將碰撞時,其中一股改陰為陽,吸力化為斥力,兩道漩渦以撕扯虛空般的威勢分開。

    就是這個機會!歡喜織迴旋籠罩了歡喜菩薩,她化作流光,遁入了撕開的縫隙。

    以進攻為掩飾,以神兵為依仗。強行打破總是回到原地的詭異!

    機會稍縱即逝。為了逃走,她早就沒管穆雲樂。

    眼前一黑一亮,光明再現,歡喜菩薩剛泛喜意,就看到光亮昏暗,一盞殘燈如豆,如來石像悲苦難言,灰袍僧人雙眼半開半闔。輕敲著木魚。

    篤,篤。篤。

    歡喜菩薩一顆心緩緩下沉,竟然又回到了原地,回到了這座破敗廟宇,蓮花朵朵,近在咫尺,遠在天邊,而自己近乎拼盡全力!

    這是何等的詭異,何等的恐怖!

    哪怕面對大阿修羅,面對血海羅剎,面對曾經的魔師和渡世法王,自己神兵在身,也不是沒有招架之力,今時今日,卻像是窮途末路,在劫難逃,無論怎樣都翻不出對方的手掌心!

    她歷經過很多事情,大宗師的修為絕非靠著外物而來,危險之際,心靈忽地沉靜,不再試圖逃遁,目光投向了灰袍僧人蘇孟,只見他面容枯槁,狀似活死人,若非氣息未變,自己還真未必敢認。

    十年青燈古佛,枯坐此地?

    十年未曾出刀,若是動手,那又該是怎樣的石破天驚?

    連串疑問泛起,歡喜菩薩靜立殿中,蓄勢待發,低沉問道:

    「你想做什麼?」

    此話一出,歡喜菩薩油然警覺,自己竟有了幾分軟弱。

    看不出對方虛實,摸不清對方底細,面對他時,竟比面對血海羅剎還惴惴不安!

    他如今到了什麼境界?難道已然晉陞那仙人之境?

    「你想做什麼?」旁邊的穆雲樂瞪大了一雙俏眼,左看看,右瞧瞧,歡喜菩薩與真定法師認識,所以前來廟宇相見,可話語裡怎麼透著幾分畏懼?

    對,自己沒有聽錯,當代歡喜菩薩,地榜第八、黑榜第二的大宗師,面對野寺孤僧的真定法師透出幾分畏懼!

    剛才她就看見歡喜菩薩連連施展手段,但總是出現在原地,正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篤,篤,篤,空洞的聲音迴蕩,灰袍僧人孟奇沒有睜眼,沒有回答,也沒有出手。

    大殿內一片寧靜,雨後的蓮花分外脫俗。

    歡喜菩薩卻感覺到一種窒息,壓抑凝固成實質的氣息,她念頭急轉,看了看對方一身打扮,靈光一現,將「藥囊」打開,放出小補、藥渣、零嘴等隨身常攜的部分採補對象,包括昏迷的梁九州。

    做完這一切,歡喜菩薩抬頭看向蘇孟,他還是保持著原樣,不緊不慢地敲著木魚。

    篤,篤,篤。

    歡喜菩薩沉吟了一下,雙手纏著歡喜織,蓮步輕移,一步步往後退,喉嚨漸漸發乾,心跳快要控制不住。

    突然,陽光灑在了她的臉上,說不盡的溫暖和燦爛。

    「出來了,走出寺廟了……」歡喜菩薩怔了怔,有種脫離了噩夢,回到了真實的救贖感。

    空山新雨之後,彩虹橫在天邊,宛如夢幻。

    直到此時,歡喜菩薩才發覺自身毛孔略微失控,背後汗水淋漓,肌膚若隱若現。

    她轉過身,準備遠遁,突然回頭看向灰袍僧人孟奇,幾分疑惑幾分迷茫:

    「你為什麼不動手?」

    若是動手,自己保命逃走的把握不超過一成!

    非是理智分析,而是油然而生的預感。

    對啊,為什麼不動手……寺內的穆雲樂也疑惑了,他們就這樣見一見就好了?

    終於,歡喜菩薩看見蘇孟轉過了頭,那是一雙死寂般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半點希望的火光,他敲了敲木魚,沒有回答,而是低聲念道: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聲音低沉淡漠,傳入了歡喜菩薩與穆雲樂耳中。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歡喜菩薩皺了皺眉頭,不再發問,架起遁光。倉惶遠走。

    她不敢再停留。生怕「狂刀」蘇孟反悔,他對邪魔左道可向來沒有憐憫之心!

    看著歡喜菩薩離開,穆雲樂呆了好久才發覺自己脫困了,得救了,不用擔心成為下一個歡喜菩薩了!

    此時此刻,冰雪聰明的她大概想明白了原委,走到孟奇身前。盈盈一拜:「多謝大師相救。」

    歡喜菩薩肯定不是自願來破廟的。多半是真定大師慈悲為懷,出手相救!

    他有讓歡喜菩薩都畏懼幾分的實力和境界,本該叱吒風雲,卻避居荒山野嶺,守著一座破廟,一尊石佛,一池蓮花,一年又一年。身上的故事比想像中還要精彩和動人!

    好奇盈滿了穆雲樂的心頭,這是一位有故事而且是少見故事的前輩大師。

    這時。她聽見真定大師輕嘆一聲,將木魚收起,緩緩起身,灰色僧袍破破爛爛,然後狀若自語般道:

    「走吧。」

    也是時候離開了,該來的終究會來……

    「走……去哪裡?」穆雲樂下意識問道。

    「歡喜菩薩離開,這裡再非清淨之地。」孟奇一步步走向寺外。

    穆雲樂恍然大悟,大師慈悲為懷,沒殺歡喜菩薩,等於暴露隱居之地,日後難免遭遇魔師法王等的襲擊。

    她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梁九州等人:「大師,他們怎麼辦?」

    孟奇緩步前行,沒有回頭:「幾息後就會醒來,你看著他們。」

    穆雲樂眼珠子一轉,暗自想道,反正幾息後就會醒來,看不看著他們都一樣,不如跟著大師,看看他去哪裡,說不定能弄清楚他究竟是誰,有怎樣的故事。

    她邊看梁九州等人,邊磨磨蹭蹭般走向門邊,嘴裡清脆問道:

    「大師,大師,您要去哪裡?」

    孟奇跨出了門檻,陽光燦爛,與殿中的灰敗恰似兩重天,似乎一下從九幽走回了現實。

    去哪裡?是啊,去哪裡?

    十年枯坐,這天下變得如何了?

    …………

    破廟之內。

    梁九州緩緩醒轉,茫然四顧,看見了悲苦佛像,看見了蓮花朵朵。

    「我怎麼回到破廟了,不是遇到了歡喜菩薩嗎……」他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尋找著記憶。

    莫非有人將我從歡喜菩薩手上救出?

    天下之大,誰能從歡喜菩薩手上救人?

    破廟,真定法師……

    真定法師!

    梁九州忽地跳起,眼睛發光,渾身顫抖。

    是他?

    難道是他!

    …………

    歡喜菩薩遁入草原,心情抑鬱,不願立刻去見弟子,環顧四周,忽然發現了一位遊歷草原的開竅高手。

    「藥渣也不管了。」歡喜菩薩一咬牙,打算飛過去,行採補之事,借歡娛安撫心靈。

    念頭剛起,她耳畔突然響起低沉淡漠的聲音: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歡喜菩薩嚇了一跳,慌忙祭出蓮台,保護自己。

    感應蔓延,四周卻空無一人,哪有灰袍僧人蘇孟的蹤跡?

    歡喜菩薩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然後,她放開九品蓮台防禦,心裡默默轉動著採補害人的惡念。

    念頭一現,她耳畔頓時響起暮鼓晨鐘之音: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聲音陣陣,將惡念全部消彌。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能辦到的……歡喜菩薩渾身竟有顫抖,忍不住將九品蓮台綻放。

    此時再有惡念,已無「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聲音。

    歡喜菩薩愣住了,也就是說自己必須置身九品蓮台保護下才能心生惡念。

    可這樣怎麼採補?

    蘇孟簡直匪夷所思!

    他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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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與寂寞和瘋狂為伴
        
    草帶露水,映照燦爛,風吹低頭,牛羊成群。

    歡喜菩薩盤坐蓮台,浮於半空,眼睜睜看著那位遊歷草原的開竅高手逐漸遠去,高空涼風嗖嗖,吹不開蓮台光芒,卻讓她臉有寒意。

    風動,還是心動?

    恍恍惚惚之間,歡喜菩薩有種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感覺,難道真要由歡喜魔道轉修佛門正宗,日日做那一盞青燈伴流年的尼姑?

    無聲無息間,沒有任何力量波動,僅僅一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就烙印於了自己心頭?

    十年青燈,十年古佛,十年枯坐,「狂刀」蘇孟將阿難破戒刀法的「沾因果」推到了如此境地?或者是心魔類功法?

    想不通,還是想不通,歡喜菩薩發現自己竟然還是看不出蘇孟的境界。

    未知最為恐怖,讓人心生敬畏,歡喜菩薩深吸了口氣,平復了種種情緒,苦笑自語:「我回素女仙界還不成嗎?」

    不再出來搞風搞雨了!

    既然神兵可以隔絕「佛音」,素女仙界肯定也可以。

    擔心意外,她直接駕著九品蓮台遁向了嬰寧告知的見面地點,少頃,見到了正焦急不安的嬰寧,暗含冷笑的邵長歌,以及有點無法控制自身暴虐情緒的「百缺天魔」段瑞。

    「師父,您回來了!」嬰寧脫口而出,狀似無意識呢喃。

    「見過歡喜菩薩。」邵長歌掩飾住失望,不敢怠慢,行了一禮。

    左道邪魔都是喜怒隨心,自己一個小小的散人被盛怒的歡喜菩薩殺了就殺了。若有利益,羅教未必會管,因此不能觸怒對方。

    段瑞嘴巴緊閉,收斂了暴虐的情緒,隱含桀驁。不太甘願地行禮。

    歡喜菩薩已控制住自身心境,臉色無波道:「梁九州被人救走,消息已經擴散,沒必要再掩蓋了,最近不要有什麼行動。」

    被人救走了?嬰寧和邵長歌愣了愣,能從當代歡喜菩薩手上救人的高人強者幾乎屈指可數。是哪位做的?

    沒聽說誰到了附近?難道是無處不在的蘇無名?

    「救走了?被誰救走了?」段瑞語氣隱有點質問,相當的桀驁不馴。

    這是功法使然,難以克制,若非眼前是大宗師,他會表現得更加明顯。

    歡喜菩薩暗含淚水。心境平和,慈悲為懷道:

    「『狂刀』蘇孟。」

    「『狂刀』蘇孟?」嬰寧、邵長歌和段瑞都脫口而出,歡喜菩薩這四個字說得很和緩,卻像是平地四聲驚雷,聲聲震神!

    「他,他重出江湖了?」邵長歌結結巴巴問道。

    顧小桑被殺之事關係無生老母威嚴,在孟奇隨之失蹤的情況下,羅教肯定秘而不宣。暗中報仇,只言老母憐憫世人,再次轉世。以消天地間的無窮罪孽。

    歡喜菩薩寶相莊嚴,緩緩點頭:

    「是。」

    一個「是」字石破天驚,邵長歌身體搖了搖,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她與狂刀並未見過面,可對他的熟悉絕對強於這裡所有人。自家小姐昔年總是不經意間提及蘇孟,一次次的隻言片語足夠拼湊起鮮明的形象:喜好人前顯聖的傢伙。裝得經驗豐富的稚鳥,常常惱羞成怒的笨蛋……而熟悉並不能消除半點畏懼。

    自家小姐何等人物?有史以來最出眾的聖女!手腕、心機、悟性、同樣年齡下的實力與境界都是出類拔萃中的出類拔萃。面對她時,就算法王都有一種無力感,似乎她什麼都盡在掌握,讓人不自覺想要模仿。

    自己如今在羅教也算頗有地位,江湖裡更是聲名赫赫,日後未嘗不能成為神使,但與往日的小姐相比,還是螢火難比皓月。

    這樣的人物最終都死在了「狂刀」蘇孟之手,怎不讓他染上幾分恐怖的色彩?

    桀驁不馴的段瑞更是退後了兩步,有種莫名的畏懼,這是年少時給他留下陰影最重的強者,隨著對方的戰績越來越誇張,實力和境界越來越強,這陰影是越來越重,這十年未聞他的消息,是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階段。

    沒想到,他又回來了。

    曾經以一己之力攪動天下風雲,讓邪魔左道幾乎人人退避三舍的煞星又回來了。

    歡喜菩薩一本正經道:「我在他手上受了暗傷,短時間內恢復不了,須得返回素女仙界,此事你們告知魔師、法王和羅剎。」

    語氣平淡,字字泣血,暗傷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段瑞臉色變幻了幾下,狠狠點頭:「如今血海羅剎就在附近,若狂刀十年未進法身,有他好看!」

    歡喜菩薩沉吟了一下,決定還是不坑隊友,邪魔左道也經不起幾次坑了。

    她神情鄭重道:

    「雖然我還未窺出他的深淺,但感覺他和法身差不多一樣恐怖,若羅剎想要出手,一定小心。」

    某些手段甚至更恐怖!

    「和法身差不多一樣恐怖……」段瑞臉色忽地發白,邵長歌額有冷汗,只嬰寧稍好,暗自喟嘆:

    「十年不鳴,今日再出,是否會和大鵬一樣,同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

    穆雲樂跟著灰袍僧人孟奇出了破廟,踏入山嶺,只見對方不起遁光,不架罡風,一步步腳踏實地往前,心頭忍不住一喜,自己跟得上了!

    她最擔心大師飛遁,那自己只能遙遙看著,靠幻想來滿足好奇,無法真正弄清楚他的身份,弄清楚他的故事,弄清楚他為什麼避居破廟,不見如來,只對蓮花,心若死灰,黯然神傷。

    輕吸了口氣,穆雲樂舉手投足間皆契合自然,一步邁出便飄然幾丈,形如縮地成寸。緊緊跟在真定大師身後。

    可是,孟奇看起來走得慢,可一步步邁開,穆雲樂只能越追越遠,漸漸背影都要不見。

    「大師。等等我!」穆雲樂脫口而出。

    但前麵灰袍僧人置若罔聞,呼吸間便消失無蹤,穆雲樂呆呆立在原地,鼓了鼓腮幫子,將自己弄得像是一隻包子,又沮喪又失望。

    她低著頭。踢著石子,緩步前行,碎碎念道:「我都還沒打聽故事呢……」

    就這麼走了好一陣子,日上山崗,曬得她眼睛一眯。打算掉頭返回之前離開的城池。

    突然,她視線掃到了一抹灰色身影,凝目望去,只見一株大樹背後,真定大師盤腿而坐,雙目半開半闔,形體給人空洞的感覺,枯槁的面容在陰影和光芒錯亂間有種奇異的魅力。

    穆雲樂呆了呆。嘴角緩緩勾起,雙唇緊抿,忍住笑意。背手昂頭,低低自語:「大師雖然實力非凡,外表木訥,可實際還是很心軟嘛,還不是在這裡等我了……」

    …………

    封神世界。

    周地洛邑,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在城門外。仰望著這座屹立數百年的雄城。

    他留著符合禮節的鬍子,氣質成熟。雙眼略有迷茫,看著斑駁了時光的城牆。嘆息了一聲:「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恨不能逢周公盛時,見禮樂之全。」

    他收回目光,看向城門口,神情漸漸變得堅定:

    「如今天下無道,禮崩樂壞,諸侯以己身代天子,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世道淪喪莫過於此,我輩卑微,其志不墜,卻要向古求道,結束這漫漫長夜。」

    他邁開了步伐,走向了城門。

    守藏室,我來了!

    轟隆!

    半空烏雲忽罩,電蛇亂舞,天色變黑又閃現光明。

    …………

    廣陵城外,鳳凰洲頭。

    兩名男子對坐梧桐樹下,一人手撫古琴,臉色蒼白,秀麗宛若女子,是不是咳嗽幾聲,正是曾經的王大公子,如今的王家家主王思遠,他看起來還是二十來歲,病容滿面,身體纖弱,似乎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另外一人五官普通,身穿青袍,坐姿沉穩大氣,額頭有一枚赤色星辰凝聚凸顯,讓他平添了幾分妖異的魅力,乃如今邪魔九道之一,赤色魔門的宗主,「魔帝」齊正言!

    「他重現江湖了,歡喜菩薩見過他。」齊正言狀若平常般說道。

    王思遠停住撫琴,右手握成拳頭,抵住嘴唇,咳嗽了幾聲,露出一絲豔紅,然後吐了口氣道:「我知。」

    「那你知道他為何不殺歡喜菩薩嗎?」齊正言目光平淡,像是求問,又彷彿早就知曉答案。

    王思遠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微微一笑:「枯坐古寺十年,將內疚、壓抑、不甘、瘋狂、絕望、痛苦和刻骨的仇恨藏在心裡,日日夜夜錘煉打磨著那口精神之刀,將精氣神意盡數融入其間,咳,可不是為了殺小小的歡喜菩薩。」

    「十年磨刀,十年煎熬,十年痛苦,當那一刀揮出的時候必定驚天動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見正主,他肯定不會出刀。」

    「聽起來你知道很多。」齊正言平靜道。

    王思遠笑了笑,病容倦怠:「我是神棍嘛,知道得多很正常,不過我也算不出他的真實情況,咳咳,嘿,若是能算出,我早就能證道法身了。」

    「沒想到他與大羅妖女竟然到了近乎生死相許的地步。」齊正言轉而道。

    王思遠搖了搖頭:「沒有,至少十年前沒有,那時我站在城頭,聽到的嘯聲多是內疚、痛苦、絕望和憤恨,心灰意冷與刻骨銘心很少,咳咳,但十年後就很難說了,回憶能美化一個人,內疚和感懷會發酵感情,痛到深處也就甜到了深處,今時今日,假作真時真亦假。」

    「咳,顧小桑這一子當真厲害,以死為進……」

    齊正言沒再提此事,轉而隨口道:「你也就這十年左右的光景了,不證法身難以求活,身為家主,為何不娶妻生子,留下血脈後裔?」

    「不瘋魔不成活,不斷後路不見生,我要這妻兒有何用?」王思遠神情隱有癲狂,「而且家中嫡系又不止我一人。」

    他怔怔抬頭,看向打著旋流動的江水,似笑非笑道:「習練術數推衍之道,最忌自身有情,有情則偏,有情就會被矇蔽,你有魔主記憶,不難明白。」

    王思遠緩緩起身,臉色病態潮紅,走到了洲頭,語氣平淡道:「哪怕你墮入魔道,亦然有兄弟之情,生死之交。」

    他背對齊正言,看著遠方,沒有回頭:

    「而我作為神棍,除了術數,只能與寂寞和瘋狂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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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1:19
第七章 相逢

    封神世界,洛邑守藏室,古樸厚重的建築物前。

    束冠留須的成熟男子行禮道:「在下魯地孔昭,聽聞洛邑守藏室有公子羽博古通今,深得周禮,明曉道德,乃遠近聞名的大賢,故前來求見,還請兩位代為通傳。」

    他一舉一動皆符合周禮,沒有絲毫錯誤,讓最近十幾年已很少見到類似人物的兩位兵卒不敢怠慢。

    天下紛亂已久,禮崩而樂壞,諸侯大夫都有僭越之處,還時常以周禮要求自身當然少之又少

    少頃,通報的兵卒出來,微笑請他入內。

    孔昭正了正身體,神情變得莊重,一步步踏入了守藏室,跟著前面的士兵拐入了一間擺滿龜甲、竹簡和書帛的房間,有位寬袍大袖,頭髮烏黑束冠的士大夫跪坐於案几之後,面含微笑等待著自己。

    這名士大夫五官頗為出眾,隱有貴氣,眉宇成熟,無有輕佻浮躁之意,但孔昭卻有點若有似無的失望,自己想像中的大賢應該更有氣質和智慧,更加的深邃,老邁滄桑一點或許才恰當。

    不能以形貌取人孔昭自我反省了一句,踏入房間,一絲不苟地行起了周禮,而對面的公子羽亦以周禮待人,無有錯處。

    見狀,孔昭愈發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孟浪,跪坐下來後,態度變得尊敬,向公子羽請教起周禮的問題。

    公子羽準備多年,為的是今時今日,選擇的書籍都深具針對性,自然談笑自若,揮灑自如,對周禮的掌握和深刻理解都讓孔昭佩服不已,暗自讚嘆友人誠不欺我,洛邑守藏室的公子羽確實是當世大賢

    而讓他想不到的是,公子羽心中正異常滿足,歡欣又自得。按照老師所言,如果不出意外,眼前這位當是萬世師表,照亮萬古長夜的聖人。他的每一句請教每一句讚歎都重重地擊在了自己的虛榮心上。

    萬世師表的老師,真是想想激動

    請教到最後,孔昭臉色一肅,緩緩起身,大禮拜於公子羽身前。鄭重道:

    「諸侯無道,僭越失禮,擅起刀兵,不仁不義,以至世道淪喪,人心不古,常有骨肉相殘之慘事,不乏滿村白骨之淒狀,讓人心有慼慼然。」

    「該如何結束這世道,還天下以禮樂。還請公子教我」

    公子羽捏了捏象徵著成熟的鬍鬚,閉目享受了片刻,方緩緩道:「明日城門開時,於道左古亭等候。」

    說罷,他以周禮送客。

    明日城門開時,於道左古亭等候孔昭疑惑茫然有之,不敢魯莽,躬身而退。

    公子羽為何不直接回答,要明日道左再言

    莫非他真有撫平亂世之道,像自己不認可但不得不承認確實做出了一番成的墨家學說

    當今之世。公開講學和私人講學都是少之又少的事情,前者是墨家的標誌,後者是孔昭自己所開之風氣,其餘武功、道德和策略。要想學習,都需得經過拜師,私下教導。

    這一次是私下教導如鬼谷之流

    翌日清晨,滿腹疑惑的孔昭立於道左古亭內,看著天邊赤紅一線和絢爛之霞,耐心等候著。

    一盞茶過去。一炷香過去,一刻鐘過去,他終於看見一乘馬車緩緩駛近,駕車者正是公子羽

    洛邑守藏室之大賢,有公子稱呼的貴族,竟然自己駕車,充車伕之賤役

    這有失禮數

    到了近前,公子羽躍下馬車,微微一笑:「師者父也,為師駕車,何處失禮」

    他似乎能窺出孔昭心中所想。

    為師駕車孔昭再生疑惑,目光打量向緊閉著車門的車廂,裡面坐的是公子羽的老師

    從未聞大賢公子羽還有老師

    而能得到他如此衷心服侍的老師,學識和智慧必然遠勝於他

    公子羽笑道:「你昨日之問,我才疏學淺,見識寡陋,不敢回答,然我之老師學究天人,智慧淵深,明道德之要,知時事之弊,足以教你,故而讓你於此等候。」

    足以教你讓自己都深感佩服的公子羽都自愧不如,這般讚歎,他的老師必然出類拔萃至極,說不定真能一解自己心中之惑孔昭有點激動了,拜謝過公子羽,在他引領下,走到了馬車旁,看著他打開車門。

    車門緩緩打開,露出了裡面的場景,佈置簡陋,但古樸自然,坐著一位面容顯老的男子,鬢角發白,雙眼滿是滄桑,有著幾分淡漠幾分疲憊幾分倦怠,但又深邃無比,似乎蘊藏著智慧的光芒,而且他整個人空空蕩蕩,似有什麼奇怪事物隔絕,若不親眼看見,根本不會覺得馬車內有人,與孔昭心目中的大賢形象非常吻合。

    孔昭還未來得及說話,見這名男子指了指旁邊,示意自己上車,於是半疑惑半茫然上去,跪坐旁邊:「先生何以教我」

    這名鬢角發白的男子目視前方,眼神深深:「坐於廬舍之內,空想禮樂於心,卻妄言結束紛亂,便如無根浮萍,無有憑依,風吹便散,你且隨我周遊列國,見一見世道之亂,看一看大夫百姓之苦,如此才能明了弊端所在,如此才敢言還天下清平。」

    孔昭早有類似的模糊想法,此言正中心頭,對眼前男子再無疑問,深感佩服,鄭重道:「先生所言極是。」

    此時,公子羽關上了車門,重新駕馭馬車前行,內中光線幽幽,外面車輪轔轔。

    孔昭這才醒悟自己剛剛有點失禮,端正了表情,拜伏於木面,莊重道:

    「在下魯地孔昭,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那名男子目光幽深而疲憊地看著他,緩緩道:

    「李聃。」

    李聃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穆雲樂心情極好地走來走去,看著山嶺夏色,時不時閃過詩句名篇,並本能地戒備著周圍,防止妖獸或敵人來襲。

    突然,她聽到了背後有響動聲,嘴巴一抿,轉過頭去,看見真定大師緩緩起身,拍了拍破破爛爛的灰色僧袍。

    「大師,您打算去哪裡要不要我帶路」穆雲樂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孟奇笑容很淡道:「黎城。」

    穆雲樂只覺真定大師少了幾分枯槁,眼睛裡的死寂亦消褪不少,那濃濃的疲憊、倦怠和深藏的憂傷讓人印象極為深刻。

    她忽地文靜了不少,點了點道:「晚輩知道,這便給大師帶路。」

    這是北周邊境的一座城池。

    「呃,大師,您去那裡做什麼」說到最後,她還是掩飾不住好奇丫頭的本色。

    孟奇看了看遠方,疲憊笑道:「因果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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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1:37
第八章 一劍一命

    山嶺蔥鬱,樹木茂盛,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灑下一個又一個的金色光斑。

    灰袍僧人孟奇和穆雲樂兩道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逝於山路盡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這裡忽有片片血色匯聚,凝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雙目鮮紅,無情殘忍,儼然便是血海羅剎!

    「他去了哪裡……」血海羅剎的精神如同光芒,瞬間就將荒山野嶺籠罩,尋找著關於孟奇的點點滴滴,以及歡喜菩薩描述中的浣花劍派小丫頭等人,發覺此地曾經有兩者停留的痕跡,但早就遠離,目前不知所蹤,以自己法身的境界,亦只能若有似無把握到,沒辦法準確探知!

    他沉吟了一下,身影突地崩散,血光紛飛,越來越淡,消失於半空。

    山嶺重歸寂靜。

    …………

    「大師,這裡便是黎城了。」穆雲樂換了身淡綠衫子,愈顯清新靈動,指著不遠處的城池道。

    黎城離破廟所在的荒山野嶺並不太遠,以兩人的腳程,不到一日便抵達了城門口,沿途穆雲樂見真定大師還是沉默少語,有種歷經滄桑的疲憊,不敢貿然問東問西,一路無話,憋得很是難受。

    孟奇點了點頭,灰色僧袍輕蕩,胸前並無佛珠,一步步走入城池,踏進街道,每逢拐角處,總是異常熟稔地選擇著方向,不問路不說話。

    這讓穆雲樂暗自奇怪,真定大師對黎城似乎很熟悉,那他為何要自己帶路?

    漆黑水潤的眸子轉了轉,穆雲樂故作不經意道:「大師,您之前來過黎城?」

    「未曾。」孟奇言簡意賅回答,彷彿萬事萬物索然無味。

    「那您要到黎城何處?」穆雲樂愈發莫名其妙,雖然她師父和其他長輩都是外景強者。但類似這種神秘莫測的高人,還是初次遇到!

    小河潺潺,綠樹臨風,穆雲樂剛問完這句話,孟奇就停步於一座臨河小院前。

    喀嚓。喀嚓。清脆美妙如同音符的劈柴聲迴蕩在四周,沒有阻澀呆滯的感覺,似乎隨著斧頭的斬落,木柴自然而然就一分為二了,而且喀嚓之聲的間隔像是經過尺量斗稱,總是一般長短,不會有分毫差異!

    穆雲樂只是聽了聽。臉色就變得鄭重。內心輕咦了一聲,半是疑惑半是訝異。

    雖然看起來是日常微末小事,但若異地而處,自己肯定做不到這種程度,幾位長輩多半不行,自家師父也不知能不能辦到,光是隔牆聽聲,她腦海內就自然而然勾勒出一口絕世之劍和孤傲劍客的形象!

    伴隨著喀嚓之聲的還有粗重的呼吸聲音。這對穆雲樂自己來說都是最疲勞情況下才會出現的身體不受控制跡象,外景強者若非狀況極其不佳。絕不可能讓呼吸吐納聲如此鮮明。

    然而,她對此沒有任何輕視,因為粗重呼吸裡透出的是竭力壓制的殺意,僅僅洩露出來的微不足道感覺,這讓自身心驚肉跳,寒意徹骨,元神震懾,通體顫抖,拔不出劍來。

    若是殺意完全迸發,那該是何等的恐怖?怕是虛幻凝成實質,化作烏雲籠罩城池,瞬間滅殺所有生靈!

    「小院內的劈柴者實力絕不亞於師父,甚至多半勝過……如果『他』的殺意無法自控,那恐怕比當代歡喜菩薩還可怕,還更像滅世邪魔,黑榜之中,幾乎能與『魔帝』爭雄……」穆雲樂心裡油然浮現出這個想法。

    她被歡喜菩薩擒過,僅對比表現出來的部分,深覺院中劈柴者的恐怖,但具體實力如何,她就無法肯定判斷了,畢竟境界相差太多。

    而與「魔帝」的比較,她下意識排除了「魔皇爪」這個因素,因為她師父青蓮公子曾經提過一句,正常情況下,「魔皇爪」對「魔帝」是削弱而不是增強,「魔帝」得時時壓制魔皇爪,以免被邪意侵蝕,失去靈智,當然,若是危急關頭,「魔帝」解放「魔皇爪」,那肯定能短暫壓制法身高人!

    「裡面究竟是哪位邪道巨擘?為何從未聽聞過?」穆雲樂回想著自身知道的有名魔頭,但都無法與院中劈柴者對上號。

    這等實力竟然沒上地榜和黑榜?

    她忍不住看了孟奇一眼,心情有些惶恐又有些激動,原本以為自己出身名門正派,頂尖勢力,眼光見識都算出類拔萃,江湖出名人物大凡認得,不會出現當面不識的情況,誰知真定大師是一例,而因為他拜訪出現的左道巨擘又是一例,天下之大, 隱秘強者之多,遠超自己的認知!

    穆雲樂只覺一個嶄新的江湖被真定大師掀開了面紗,一點點展現在自己眼前,它是如此新鮮如此有趣。

    然後她看見表情平和的灰袍僧人真定大師走了過去,輕輕敲響了院門。

    院子內,一位道士打扮的女子正提著斧頭,專注但又透出暴躁之意地披著木柴,她身材高挑,高鼻鳳眼,氣質冰冷,未曾戴冠,頭髮隨意披散。

    咚咚咚,敲門聲響。

    這名女子霍然一驚,彷彿從夢中驚醒,直到此時,她才發現有人到了自己門邊!

    「誰?」她冰冷問道,控制著殺意。

    「貧僧真定。」低沉又平淡的聲音從門外的傳入。

    熟悉的感覺透入耳竅,女冠鳳眼一睜:

    「是你!」

    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因他而起的殺意讓自己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

    殺意陡然迸發,院子一下變得昏暗,似有烏雲匯聚,院門無聲無息間化作朽木,像是走了最終的盡頭,失去了一切生命力。

    這名女冠正是戒殺道人,狼王的師父薩仁高娃,她周身竅穴亮起,盡數綻放妖異幽暗的光芒,它們一路連接,延伸至右手,凝成了一口三尺三寸三分長的怪劍。通體漆黑,無光無紋,古樸又妖異,院內樹木瞬間凋敝,被絞成碎屑。大地裂開一道道縫隙。向著四面八方蔓延。

    然後,裂縫到了小院邊緣就戛然而止,殺意無聲無息滲透,依然出不了院子!

    隨著院門的「死亡」,戒殺道人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仇人。

    她略微一愣,印象裡英武陽剛,意氣風發。似乎沒有任何事情任何困難可以阻擋他的男子變做了一位灰袍僧人。面容多有枯槁,情緒深藏,如同早就死亡的火山,眼光無波,帶著深深的疲憊,歷經滄桑、心灰意冷的疲憊。

    他竟然再次出家為僧,青燈古佛?

    在光芒萬丈,一步步走向巔峰的時候遁入了空門?

    錯愕只是瞬間。戒殺道人氣勢攀升到極點,但殺意始終突破不了院牆。那裡像是有無形的屏障。

    她冷冷道:「你來消除隱患嗎?」

    戒殺道人迸發的殺意,展露的威勢讓門外的穆雲樂心跳咚咚咚加快,她還是初次遇到大宗師級數的強者全力以赴,氣勢又儘是殺意的,眼前似有幻象頻現,不自覺就挪了一步,躲到了真定大師的背後,那不算高大的背影枯寂蕭瑟,卻異常讓人感覺安心。

    院中劈柴者的實力果然如自己所想,邪魔左道除開法身,她至少前三,若是行走江湖,必然攪動天下風雲,可卻一座小院一堆木柴消磨餘生,再想到能驚退歡喜菩薩,與劈柴者對峙而不落下風的真定大師青燈古佛、破廟蓮花,穆雲樂再生世事無常,繁華易消,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感慨。

    他們究竟是誰?為何要選擇這樣的歸宿?

    十年前,二十年前,真定大師與院中劈柴者是否在江湖中有著不亞於魔帝、太上神劍的名聲?

    穆雲樂痴痴想著。

    孟奇灰色僧人隨著殺意而動,立在門邊,目光平淡,情緒死寂,搖了搖頭道:

    「昔年若非有你庇佑,我或許已經亡於妖族之手,後來世事變化,恩仇難分,我曾經想過找到你,殺掉你,以除後患,但終究心有不安。」

    戒殺道人冰冷道:「我救你乃命中注定,不會後悔。」

    「你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莫非還能以命報恩不成?」

    穆雲樂支著兩隻耳朵,不放過隻言片語,腦海內閃過一個又一個淒美絕倫的故事。

    「你之殺意非在本身,乃冥海劍影響。」孟奇平靜道,不因殺意而動搖,有種看透了世事後的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又如何?」戒殺道人情緒略微有些波動。

    孟奇看著她,誠懇道:「冥海劍的主人不是你,你只是養劍之體,捨得捨得,有捨才有新生。」

    戒殺道人嘴唇勾了勾,冷笑道:「想以此瓦解我的殺意,間接除掉後患?」

    話音剛落,她突然動了,手中無光長劍突兀出現於孟奇胸前,像是一直就在這裡。

    孟奇看著她,神情平和,雙手低垂,無有動作。

    刺啦一聲,這口只要觸及就會讓人死亡的長劍穿透了孟奇的胸膛,沒有鮮血流出,盡被吸納!

    「你……」戒殺道人手持長劍,茫然看著眼前的灰袍僧人,只覺對方肉體真實,自己心中的殺意和劍氣都因為順著貫穿傷口瘋狂湧向蘇孟而飛快消退。

    「啊!」穆雲樂失聲叫出,想要揮劍幫忙,可強大的壓力下,自己根本出不了劍。

    真定大師為什麼不抵擋,用身體生生受了這恐怖的一劍?

    孟奇臉色蒼白,神情平和,目光滿是疲憊,緩緩道:

    「這一劍還你救命之恩。」

    他氣息陡降,但沒有直接死亡,身體微微顫抖,彷彿站立不穩。

    戒殺的劍氣和殺意消失一空,眼神茫然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又看了看如同死寂大海般的那雙眸子,忽然感覺心裡空空蕩蕩,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寧。

    她的眼淚突然滑落,右手鬆開,無光長劍消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沒誰知道她去了哪裡。

    穆雲樂怔怔看著這一幕,恍然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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