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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愛潛水的烏賊]一世之尊[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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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1:55
第九章 強大的是命運

    小院一片死寂,卻有奇怪的寧和之意,風吹河水嘩啦啦,說不盡的清淨安詳。

    穆雲樂忽地回過神來,哎呀一聲,邁步上去,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孟奇,關切問道:「大師,大師,您沒事吧?」

    她的目光游移於孟奇胸口,只見傷口猙獰,血肉全黑,光芒凝成的長劍消失,心臟被直接貫穿,但沒有一滴鮮血外溢,也看不到半點癒合的跡象,驚悚莫名。

    「死不了。」孟奇微微一笑,面容平和道,眼角似乎刻著幾道滄桑的皺紋,眸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死死藏在深處,像是層層掩埋的情緒。

    聽見真定大師語氣和聲音正常,穆雲樂悄然鬆了口氣,下意識望向前方,也就是戒殺道人原本屹立的位置,自來熟般道:「大師,她,她為什麼哭了?」

    什麼救命之恩,什麼恩仇難分,讓她浮想聯翩,抓住切入點就大膽開口。

    「解脫牢籠,身心清淨,怎不潸然淚下?」孟奇呼吸略顯粗重,傷勢確實很重,但語氣還是那麼平淡無波。

    穆雲樂回頭看了一眼,只覺真定大師似乎輕鬆了一點,枯槁愈發好轉,但那種深埋的感覺更加沉重了。

    「因為這一劍化解了仇恨?」她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劍便能化解深仇大恨的事情,除非雙方本就情恨糾纏!

    嗯,多半是這樣!

    孟奇的灰色僧袍愈發黯淡,有種風中殘燭的感覺:「她體內藏著一個怪物,催發著她的殺意,給予她殺戮的力量。再借助她的殺意與收割的生命溫養自身,全然不管她本心願不願意。」

    「她想要控制,卻始終控制不住,自號戒殺卻怎麼也戒不了殺,這一劍於貧僧是還恩。於她是報仇,從此恩怨兩消,殺意盡入貧僧體內,怪物得不到溫養,便會自行離去。」

    穆雲樂深刻地感覺到還完恩情的真定大師變了不少,若是破廟時。他哪會和自己說那麼多?雖然疲憊、悲傷依舊,但至少不那麼死寂了!

    她好奇問道:「那怪物是什麼?」

    「和魔皇爪一樣的東西。」孟奇臉色發白,似乎周身的血液都在被吸往傷口處,可語氣還是古井無波。

    穆雲樂頓時瞪大了眼睛,和魔皇爪一樣的東西?豈不是絕世神兵了?

    為什麼真定大師不搶奪過來?

    呸呸呸。奪什麼奪,魔帝都得壓制魔皇爪的污染,真定大師一代高僧若是執掌此等殺戮之劍,豈不是壞了半生清修,一世武道?

    咚,咚,咚,孟奇被貫穿的心臟還在和緩但堅定地跳動著。他似乎終於緩了過來,開口道:「穆施主,麻煩扶貧僧離開黎城。」

    「啊……好的!」穆雲樂先是一愣。趕緊攙扶著孟奇往回走。

    被絕世神兵等階的殺戮之劍劍意所傷,不亞於被神兵直接命中,真定大師的傷肯定很嚴重,而他冒著性命危險,也要償還這份恩情,了結這段因果。當真有幾分佛陀慈悲之意,或者說快意恩仇的任俠之氣。

    他年輕時候。肯定是位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絕不畏懼於艱難和危險的奇男子!

    而這樣的人物為何會悲傷深藏,心灰意冷,青燈古佛?

    攙扶前行中,穆雲樂目光飄忽,狀若隨意問道:「大師,您為何要出家為僧?」

    問得很是委婉。

    然後她感應到真定大師眼睛微抬,看向蒼天,目光裡透出幾分看透世事般的嘆息,似自嘲似感慨:

    「之前貧僧以為人定勝天,到後來終於明白,強大的是命運。」

    強大的是命運……穆雲樂從這句話品出了太多的無奈太多的絕望太多的壓抑,讓自己心裡難受得要命,這等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不該是自信十足,只覺萬事萬物盡在掌控嗎?真定大師到底經歷過什麼事情,才會有如此頹喪枯槁的表現?

    她內心堵得慌,忍不住開口道:「真定大師,萬不可這般作想,雖然很多時候宿命讓人無奈,沒辦法抵抗,但天留一線生機,命運終究有戰勝之法,君不見道途艱難,也有道尊和佛祖真正超脫嗎?」

    穆雲樂正是朝氣蓬勃的階段,分外相信人定勝天,故而以道尊和佛祖激烈孟奇。

    孟奇沒再說話,靠著穆雲樂的攙扶,緩緩走向城門口。

    過了許久,城門即將關閉之時,戒殺居住的臨河小院前,突有血光自虛空透出,凝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儼然又是血海羅剎!

    他環顧四周,微微皺眉,內心自語:

    「他確實來過這裡,但早就離開了……」

    自己又遲了一步!

    自己和狂刀之間就像是被命運捉弄,始終有一層無形間隔阻攔,哪怕用盡了手段,找到了最正確的痕跡,還是要差一步!

    …………

    出了黎城,穆雲樂攙扶著真定大師沿著官道前行,感覺這段經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精彩。

    她知道真定大師隱居荒山古廟多年,對當今天下之勢肯定不甚瞭解,於是繡口輕啟,嘰嘰喳喳說著種種江湖軼事。

    「真定大師雖然沒有答話,但也沒有阻止,嘿嘿,他肯定樂意聽。」穆雲樂邊說邊是自得。

    等混得熟了,就可以慢慢窺探真定大師身上的故事了。

    行了一陣,天色漸黑,考慮到真定大師身受重傷,若遇到妖獸怕是對付不了,穆雲樂左顧右盼,精神與天地相融,迅速蔓延開來,將附近狀況盡收心底,以便找出夜裡露宿之地。

    突然,她輕微後仰,元神刺痛,蔓延出去的精神被人攻擊了。

    「糟糕,冤家路窄!」被攻擊的同時她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北湖三凶!

    南荒新晉崛起的高手,都是正常突破的半步外景,據說與血衣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自己曾經與他們遭遇過一次,當時三凶裡有兩人還未突破,被自己以快打慢,用劍法分割,硬碰硬擊敗,每人留下了一隻眼睛,可惜的是,終究以一敵三,力有未逮,沒能殺掉他們。

    「哈哈,這不是『漱玉劍』穆女俠嗎?」三道身影從林中奔出,趁穆雲樂攙扶孟奇行動略有遲緩的時候,將兩人包圍。

    三凶長相倒是正經,甚至可以稱得上不錯,但各自瞎了一隻眼睛,仇恨的目光在穆雲樂身上瞄來瞄去,分外瘆人。

    三凶之首看了一眼孟奇,只覺他氣息微弱,不值一提,頓時定下心來,仰頭大笑:「穆雲樂啊穆雲樂,真是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要護著受傷的和尚,又才初入天人合一,還有把握再次以一敵三嗎?」

    「穆雲樂,漱玉靈秀,江湖這一代有數的美女,這身段這模樣真是讓人神往,等下可別說哥哥沒有疼你!」三凶中的老二舔了下嘴唇。

    老三則嘿嘿笑道:「你的元央元女俠躲在山谷中,被萬蟲尊者堵住,遲早和你一樣下場!」

    「元女俠被血衣教找到了?」穆雲樂心入天地,不起波瀾,沒有被污言穢語影響心境,念頭閃現,思考著當前局勢。

    若只有自己一人,眼前未必是死局,尚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但真定大師受傷很嚴重。

    三凶也是老江湖,發洩兼擾亂敵人心緒後,突然動了,分別從三個方向動了。

    一人持劍,化作匹練,凝聚劍氣,遙遙斬向穆雲樂,一人引動草木,萬「劍」齊發,一人身影消失,遁入了地面,等待著機會。

    穆雲樂正要出劍,突然聽到了三聲慘叫,眼前光芒盡消,三凶倒於地上,老大被草木化作的萬劍穿身,老二胯下有口細劍貫穿了身體,老三半嵌於地中,身軀被劍氣一分為二,都死得不能再死。

    「這……」穆雲樂嘴巴半張,像在做夢。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詭異的事情,對方怎麼突然自相殘殺了?

    「穆施主,將他們葬於林中,消彌痕跡。」她耳邊傳來了孟奇的聲音。

    是,是真定大師!穆雲樂霍然轉頭,看向孟奇,只見他面容枯槁淡漠,眼神如同古井,幾多疲憊,似乎什麼事情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這手段絕了!

    之前不管是歡喜菩薩,還是戒殺道人,其實都與穆雲樂隔得太遠,有種虛幻的感覺,而且孟奇也沒有真正出手,所以她知道真定大師很強,比自己師父還強,但始終未能落到實處,如今三凶是熟悉的敵人,他們的死法讓穆雲樂真正認識到眼前的真定大師高深莫測!

    「真厲害,身受重傷都能辦到這種事情……」穆雲樂心跳加快少許,深吸了口氣,趕緊毀屍滅跡。

    做完之後,她忽然期期艾艾起來,因為想請真定大師去救元女俠,可真定大師身受重傷,能對付得了半步外景,但未必可以奈何宗師,這太強人所難了!

    這時,她聽到真定大師低沉道:「走吧,往南,去見見元央。」

    「見見元央?」穆雲樂半是驚喜半是疑惑,慌忙攙扶著真定大師往南。

    他認識元女俠?

    …………

    少頃,一道血色遁光若有似無閃現,穿透層層虛空而過,正是血海羅剎!

    他稍有停頓,然後選擇了往北,追索狂刀。

    強大的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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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2:13
第十章 是何特徵

    黎城附近的山嶺連綿不絕,夏日青色蔥蔥,涼爽暗藏。

    其中幾座山峰處,草木搖曳,一隻隻色彩豔麗的蠱蟲鑽來鑽去,密密麻麻,覆蓋滿表面,讓人心悸不已,光是看到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些蠱蟲有的相貌猙獰的,有的剔透漂亮,有龐大似石頭的,也有微小難見的,嗡嗡嗡之聲不斷,湛藍鮮紅天藍墨綠等色紛湧,以鋪天蓋地之勢搜索著一座座山峰。

    白髮根根似細蛇的萬蟲尊者屹立半空,俯視下方,眉心祖竅打開,精神蔓延籠罩,配合蠱蟲尋找著躲藏的元央。

    他冷笑道:「附近山嶺都已被老夫封鎖,你遲早會被找出來,享受萬蟲噬身之樂!」

    一座山谷內,元央藏於角落,被草葉掩蓋,手持著一枚綻放七彩的牟尼珠,將自身氣息和身影弄得虛虛幻幻,彷彿夢幻泡影。

    這是她從六道輪迴之主兌換來的一樁佛門寶物,「真假牟尼界」,如今仗之對抗萬蟲尊者的搜索。

    元央經歷豐富,雖然身處極端危險的境地,但並不慌亂,想法條理分明,試圖偽造遠遁的跡象,騙過萬蟲尊者,讓他放棄搜索此地。

    而且此乃北周境內,血衣教哪敢真的猖狂,不怕人皇一劍嗎?

    只要能沉得下心,在岌岌可危的關頭還能耐心等待,那就還有希望,來往的任何外景強者都可能讓萬蟲尊者草木皆兵!

    萬蟲尊者搜索一陣沒有發現,白髮亂舞,似乎纏繞了一頭的毒蛇,冷道:

    「現在臨近黑夜,妖獸活躍,來往行人沒有多少,老夫還有充裕的時間!」

    「哼,大不了將這片山嶺盡數毀掉!」

    血衣教的功法泯滅人性,積累的因果極重,時常會有天罰之患,再加毀山之事亦不過「錦上添花」!

    元央內心咯噔了一下,自己低估了萬蟲尊者的殘忍和瘋狂,但不知他是在詐自己,還是真的敢做。

    還沒偽造好跡象,現在衝出去等於送死!

    攙扶著孟奇的穆雲樂已走到附近,未曾被萬蟲尊者和億萬蠱蟲發現,此時聽到宣言,心中焦急,忍不住看向孟奇。

    真定大師如今身負重傷,還能像對付歡喜菩薩般對付萬蟲尊者嗎?

    萬蟲尊者哈哈一笑,殘忍畢露,將手一捏,就要聚集蠱蟲,行毀山滅林之事!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和緩的聲音響起,在連綿不絕的山嶺裡都不減清晰: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萬蟲尊者一凜,有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到了附近?

    山谷內的元央也聽見了這道聲音,先是一愣,旋即激動上臉,神色痴痴,低語呢喃:

    「公子……」

    萬蟲尊者循著聲音感應而去,看見了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和尚,面容枯槁中透著幾分熟悉,氣息則讓自己毛骨悚然。

    「狂刀」蘇孟!

    失蹤十年的「狂刀」蘇孟,十年前便能輕鬆斬殺自己的「狂刀」蘇孟!

    他自然不會沒發現孟奇身受重傷,可思緒電轉間,忽然化作流光,倉惶遠遁,漫山遍野的蠱蟲瞬間消失無蹤。

    即使蘇孟重傷,萬蟲尊者也覺得自己難擋一刀!

    沾因果一出,自己必死無疑!

    還是去請教主比較好!

    一聲「苦海無邊」,萬蟲尊者倉惶而逃,山嶺恢復了清淨,穆雲樂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還以為會有場龍爭虎鬥,或者像歡喜菩薩那樣雙方對話幾句,做些自己不太看得懂的較量,然後失敗一方不帶煙火氣離開,誰知萬蟲尊者一看到真定大師就嚇得魂飛魄散,宛若喪家之犬般逃走!

    是萬蟲尊者曾經在真定大師手下吃過極大苦頭,還是知道真定大師實力境界,哪怕身受重傷,也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念頭起伏間,她看見元央元女俠自山嶺內飛出,落到了近前,一雙妙目看著真定大師,情緒相當複雜地喊了一聲:

    「公子……」

    咦……穆雲樂兩隻耳朵又支了起來,突然有點緊張。

    孟奇用略顯滄桑的眼神看了看元央,笑容平淡道:「不錯。」

    不錯……受到公子讚揚,元央忽然百感交集,眼眶泛紅:「他們,他們都死了,只剩我和靈玉……」

    孟奇嘆了口氣,眼睛閉了閉:「生死無常。」

    穆雲樂還是初次感覺到真定大師有了一閃而過的情緒波動,一句「生死無常」是感慨,也似乎是無數情緒紛呈又深藏後的平淡。

    元央向來性格外向,眼泛波光,越是擦拭越是顯紅,凌亂說道:

    「我和靈玉在找你,顧大俠和唐女俠在找你,何暮在找你,好多好多人在找你,看到你沒事真好。」

    「我認出公子是因為你在南荒問過我血衣教的事情,然後血衣教就被你攻擊了。」

    「公子,你,你怎麼又做和尚了?」

    又?穆雲樂抓住了關鍵之處,為什麼他們好多人都認識真定大師,就自己不知道?

    孟奇嘴角勾了勾,看不出笑意,似乎想要解釋很多,但終究只說了幾個字:

    「心有魔意。」

    心有魔意……元央品著似怒似悲似心灰意冷的話語,一時不知該怎麼說話,好半天才抿嘴笑道:「知道公子你沒事就好。」

    既然欲說還休,那就不要再提。

    穆雲樂聽得怔怔出神,心有魔意……

    「北周邊境危險,你盡快往南,替我將這面鏡子給大周皇帝高覽,借了十年也該還了。」孟奇聲音低緩道,手中多了一面有道道金色光斑閃現的鏡子。

    大周皇帝高覽?瘋皇高覽?真定大師能從瘋皇手上借東西十年不還?穆雲樂暗自翹舌。

    這可是天榜前列的法身高人,在世人皇!

    元央接過鏡子,強作歡顏道:「公子不怕路途危險,我將這面鏡子弄丟?」

    「此去一路平安。」孟奇語氣低沉,胸口肌肉蠕動,傷勢在緩慢恢復。

    元央點了點頭,邁開步伐,往高空行去,走了幾步,忽然停頓,背對孟奇道:

    「能,能再見到公子,我,我很高興。」

    她正待遠遁,穆雲樂忽然出聲:「元女俠,等等,我送你一程。」

    說完,她轉頭對孟奇道:「大師,我與元女俠認識多年,去送送她便回,您不急著離開這裡吧?」

    「去吧。」孟奇盤腿坐下,身體似乎空乏了幾分。

    元央落到地面,往前走著,穆雲樂快步跟上,自顧自道:「我們是在北周與草原邊界的荒山野嶺遇到真定大師,當時他住在破廟,青燈古佛,面朝蓮花……」

    她知道元女俠想知道這些!

    元央腳步放緩,伸手擦了擦臉,與穆雲樂並行,安靜聽著,從初遇到受戒殺道人一劍。

    「十年前,有人說公子死了,有人說公子受了極大打擊,心灰意冷,如今看來,應當是後者。」元央握了握拳道,「只要沒死,就還有希望,就還能重振旗鼓!」

    受到極大打擊,心灰意冷……穆雲樂聯想到真定大師現在的枯槁疲憊狀態,忽然心生憐憫之意。

    「元女俠,真定大師究竟是當年江湖哪位大人物?」穆雲樂脫口問出。

    元央轉頭看著她,眼眶還紅紅的,頗為訝異:「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穆雲樂鼓了鼓腮幫子。

    元央繼續往前,輕笑兩聲,意味不明道:「十年之前,他叫蘇孟。」

    蘇孟……「狂刀」蘇孟!穆雲樂眼睛陡然睜大,在群星璀璨的那一代,他是真正能凌駕所有人之上的武道天才!

    無論太上神劍,還是魔帝,算盡蒼生,在他的光芒之下,都黯然失色。

    哪怕失蹤十年,地榜不在,很多事情依舊流轉,被人津津樂道,只是不再詳細介紹生平。

    縱橫天下十幾載,戰績彪炳,總是能完成別人眼中不可思議的事情,快意恩仇,叱吒風雲,但這樣的人物如今卻青燈古佛。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穆雲樂心潮起伏,難以平復

    到底是怎樣的打擊,讓有望在中古後再證傳說的豪傑變成如今的模樣?

    …………

    血海羅剎飛遁往北,結合術數和秘法,尋找著孟奇的蹤跡。

    過了不知多久,他眼前突然一花,多了道人影,寬袍大袖,頭髮扎簪,瀟灑自若,儼然便是「魔師」韓廣!

    「你怎麼來了。」血海羅剎對魔師戒備甚深,暗自拉開了距離。

    韓廣眼神裡隱有滄桑,似乎經受過時光的沖刷,看著血海羅剎道:「察覺了些異常,所以來了。」

    「什麼異常?」血海羅剎莫名其妙。

    韓廣似笑非笑道:「你永遠追不上蘇孟。」

    「什麼意思?」血海羅剎皺了皺眉。

    韓廣抬頭望天,嘿了一聲:「你『注定』見不到他。」

    「你是說……」血海羅剎語氣遲疑,有點心驚肉跳,「狂刀究竟到了什麼境界?」

    韓廣背負雙手,語氣感慨道:「本座還未見到他,如何知曉?但小幅度操縱命運,篡改因果,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傳說特徵?」血海羅剎語氣凝重。

    韓廣搖了搖頭,低緩道:

    「彼岸特徵。」

    「什麼?」血海羅剎失態脫口。

    「也或許是『諸果之因』有成的特徵,」韓廣眼裡凸顯出一道飄渺帝影,腳下是虛幻長河,「本座得親自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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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2:36
第十一章 反者道之動

    看著元央飛遁而去,穆雲樂立在林邊,風吹衫動,頗有幾分纖細之態。

    突然,她滿含愁緒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而去,分枝拂葉,怔怔出神。

    師父常言,所謂悲,所謂苦,便是美好的事物被毀掉,無論感情還是人物,都得讓人心疼,才有其後種種情緒,自己如今便當是這般感受。

    昔年光耀天下,氣吞萬里如虎的大人物,如今青燈古佛,蕭瑟悲苦對流年,光是想想就讓人感慨,心生疼惜。

    她立在林中,不遠處是盤腿而坐的真定大師,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狂刀」蘇孟。

    原來是他……有神都一役,難怪歡喜菩薩看到他只想逃走,有阿難破戒刀法大成之威,難怪萬蟲尊者被重傷的他嚇得魂飛魄散……

    看著那張枯槁滄桑的臉龐,回想著不少江湖軼聞裡描述的英武陽剛與意氣風發,她心中情緒起伏,分外感嘆造化弄人,世事無常,隱生悲意。

    穆雲樂輕吸口氣,走了過去,微笑道:「大師,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她已經不再想著打探枯寂和悲傷之下掩藏的故事,那肯定是不堪回首的往日,若是詢問,形同往真定大師心中捅刀。

    十年很長,變化很大,自己那時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整天鬥雞惹狗,如今也算江湖有名,劍法小成,真定大師的悲慟必定很重,才會隱世十年,青山不改!

    然後她看見真定大師睜開雙眼,一如既往的宛若古井。眼角眉梢儘是疲憊,緩緩起身,雙手自然垂著,聲音低緩道:

    「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既然來了。就出來?穆雲樂可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品出不對,刷得一下拔出長劍,融入天地的精神往外蔓延,將附近點滴盡數呈現在心靈大海之內。

    喀嚓,一根樹枝斷掉的聲音傳來。她回頭望去,只見另外一邊的林中走出了位寬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五官深刻英俊,紮著木簪,氣質瀟灑不羈。有著神魔般的妖異魅力,步伐悠閒緩慢,神情輕鬆平淡,讓穆雲樂油然浮現出一句詩:

    一蓑煙雨任平生!

    其一步步走來,自己感應之中卻空無一物!穆雲樂眸子收縮,潛藏的記憶被自然而然勾動,種種描述和影像逐漸與眼前之人重疊。

    這是……

    這是「魔師」韓廣!

    近幾千年來,邪魔左道最出類拔萃。最驚采絕豔的人物!

    他兩年前踏關而出,已入地仙,與蘇無名略作交手不落下風。天榜排名第三,是八荒六合最頂尖的人物之一,名副其實的曠世大魔!

    這等邪魔足以逼得浣花劍派封閉山門自守,稍有不慎就是滅宗之禍……穆雲樂有種身陷夢中的虛幻感,對她而言,魔師便像傳說。只存在於口耳相接的故事裡,從未想過外景前會遇上他!

    咚咚咚。穆雲樂心跳極快,握劍之手滿是冷汗。不比面對歡喜菩薩時的出不了劍,如今自己一切正常,但前所未有地清楚,這一劍絕對刺不中對方,只會傷到自己。

    這不是來自於境界上的明確對比,而是從天人合一裡得到的預感。

    「天」便是天帝,天帝便是韓廣!

    暗藏的氣機似乎在洶湧,穆雲樂站在孟奇身後都有種窒息的感覺,就在這時,她看見「魔師」輕鬆隨意地停步,立在某個契機之前,微微笑道:

    「十年不見,狂刀變做了孤僧,真是讓人唏噓。」

    孟奇還是形如枯木般道:「施主神功大成,風采更甚往昔,非貧僧可比。」

    氣息深藏,風中殘燭,既虛且靜。

    韓廣微微頷首,不露驕狂,而是感慨道:「十年枯坐,十年煎熬,非常人所能為,則有非常人之處。」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本座與她打過幾次交道,她常言要殺你證道,當真氣勢洶洶,磨刀霍霍向牛羊,本座彼時竟然有點相信,誰知到了最後,她竟然心甘情願死在你的手上,嘿,都言她說話真真假假,善於騙人,誠不欺我也,騙了眾生,也騙了自己。」

    穆雲樂聽得心頭一動,下意識看向真定大師,只見那雙疲憊死寂的雙眼似乎有火光在跳動,有漩渦在旋轉,但漸漸的,又歸於平靜,歸於深藏。

    魔師說的她是誰?

    孟奇低下頭,狀若禮佛,但並未誦唸佛號,而是平平淡淡道:「輪迴掙扎,難求極樂,人人皆墜苦海,概莫能外,她是這樣,貧僧是這樣,施主也是這樣。」

    韓廣笑了笑,忽然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留,瀟灑至極。

    「這就走了?」穆雲樂都呆住了。

    …………

    遁光飛騰,韓廣回到了草原與北周邊境,落於血海羅剎面前。

    「怎麼樣?」血海羅剎沒察覺天地間有大的波動,兩人似乎沒有動手?

    韓廣嘴角噙著一絲意味莫名的笑容道:「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

    「他證得法身了?」血海羅剎直問重點。

    韓廣背過雙手,感慨道:「應該還未突破,處於自我壓制之中。」

    「壓制突破……」血海羅剎皺眉想著,「狂刀」蘇孟想要圓滿到極點才進階?

    他沉吟下道:「是彼岸特徵,還是諸果之因有成?」

    「當是後者,但也和彼岸某個特徵相差不多了,至於其他,他藏得很深,壓得很深,本座還把握不準。」韓廣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血海羅剎不解道:「那你怎麼不動手?此子不除,日後我等寢食難安,即使今日殺不死,也要逼得他破功!」

    韓廣轉過頭,背對血海羅剎,緩步前行,聲音醇和悅耳:「即使他不受重傷,本座也有十成把握將他擊殺。」

    「但本座有微妙預感,如果出手,承受的代價將讓本座非常後悔。」

    這……血海羅剎說不出話來了。

    …………

    公子羽駕車帶著孟奇與孔昭離開了周地,進入了紛亂的天下。

    第一站是蔡國。

    「蔡侯以仁義有道,愛民如子,寬刑罰,輕徭役,常以庫藏救濟庶民,街上無有餓殍,犯事者亦多以教訓為主,仁慈至極,若非封地太小,當得道者多助,結束這亂世,成為周公般的人物。」孔昭透過車窗,看著不遠處的蔡國國都。

    他並非閉門造車之輩,對諸侯之事還是頗為瞭解。

    化名老聃的孟奇雙眼半開半闔,沒有說話,公子羽駕著馬車,駛向都城。

    經過一番檢查,馬車進入了城池。

    孔昭很感興趣地望向窗外,打算見識見識自己心目中的樂土。

    這一看,他臉色就變了,街上亂哄哄,時有人拔刀相向,竊賊猖狂,強梁橫行,弱小之輩人人自危,烏煙瘴氣一團。

    而且路邊處處有手腳完好卻無所事事之輩,明明肚子咕咕叫,還在曬著太陽,不願幹活。

    「國君又開庫藏救濟了!」一道聲音遠遠傳來。

    刷得一下,懶人兇徒全都不見,盡數湧向宮城位置,一地狼藉。

    開著的店舖內,辛苦勞動的人們仇視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矛盾一觸即發。

    「有何感想?」孟奇聲音低沉問道。

    孔昭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下了馬車,深入實地,詢問不同之人。

    過了許久,他返回馬車,腰背挺直地跪坐著,面對孟奇道:

    「弟子明白了一個道理,還請老師指點。」

    他開始以老師稱呼對方。

    「什麼道理?」孟奇雙目沒有睜開。

    孔昭正色道:「過猶不及。」

    「老師以為然否?」

    然而他沒有等到老師的指點,孟奇狀若沉睡,但口中有音:

    「去下一國。」

    孔昭神情疑惑,不明白為何會這樣,自己對還是不對?

    難道老師希望自己能時常自省,不依賴旁人,等到見識更多,有了完整的理念後,他才真正開始指點?

    …………

    看著魔師莫名而來,莫名離去,穆雲樂就像做了一場夢,茫然至極。

    她收斂心神,打算問真定大師接下來去哪裡。

    就在這時,她聽到真定大師輕嘆一聲:「你來了。」

    穆雲樂眼前一花,多了位身穿娥凰衣裙的女子,黛眉大眼,明豔非常,英氣內斂,狀若一口上決雲氣,下斬九幽但又藏在鞘內的寶劍,形若仙子下凡。

    是她……穆雲樂怔住了,只見這位仙子一步步走到真定大師面前,展顏一笑:

    「我來了。」

    「王大公子說在這裡能遇到你,果然靈驗。」

    十年空白一語抹去,不問不探。

    孟奇嘴角略勾,淡笑道:「那走吧,去見見王大公子。」

    看著真定大師在仙子攙扶下飛起,看著他們回首對自己致意,穆雲樂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什麼但怎麼也說不出口,有股淡淡的悲傷橫溢心頭。

    果然,只要恢復「狂刀」蘇孟的身份,真定大師就不是自己攙扶的孤僧,他是屬於太上神劍,魔帝魔師他們那個世界的大人物,自己還遠遠觸摸不到,就像凡人看著神仙。

    兩道身影遠去,穆雲樂只覺心裡堵得難受,以往誦念的悲傷詩篇盡數消失,只餘嘆息一口。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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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起波瀾

    遁光起,劍貫長空,白雲皚皚,如同雪海。

    江芷微似乎一點也不好奇孟奇灰袍僧人的打扮、表現出來的狀況和失蹤十年的經歷,就這麼帶著他飛往江東。

    沒有沉默,她聲音柔和清澈,不快不慢說道:「玉書妹妹一心琴道,愈發飄然若仙,清冷脫俗,呵呵,吃東西的時候例外。」

    「她在輪迴任務裡有所奇遇,得到《龍龜背壽譜》殘篇,現實中,經過不斷磨合,終於被度人琴承認,成為新的執掌者,雖然不用於輪迴,但也受益匪淺,年前踏入九重天,成為了外景巔峰,是江湖裡大名鼎鼎的琴仙,被描述得分外美好。」

    「都言阮老爺子會比守靜前輩與夏侯家祖奶奶先隕落,但在東極長生丹幫助下,他壽元還算充沛,有足夠的時間不緊不慢地追求法身之路,不必急著衝擊,為玉書妹妹執掌度人琴營造了良好的條件,可惜的是,突破希望極大的守靜前輩還是失敗了,法身不愧是仙人之別,登天之途,果真非常艱難。」

    孟奇靜靜聽著,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斷。

    江芷微聲音動聽,繼續說道:

    「玉書妹妹最近幾年完成了很多仙跡任務,蒐集著善功,最近終於攢夠,補齊了《龍龜背壽譜》,與自家《裂天變地曲》結合,生死合一,似能照見昔日伏皇之道,頗有幾分隱秘……」

    「她還在輪迴世界蒐集了很多琴譜很多食譜,自身也學會了做菜,比我做得不知好吃到哪裡去了,不過前幾次的時候。還是常有失敗,烤得外焦裡生的雞翅,像是焦炭的魚塊,鹹得像是海水的湯汁……」

    她語帶笑意,事情似乎一幕幕呈現在孟奇眼前。

    「……趙恆登基十來年。目前執掌神兵天子劍,比以往沉穩威嚴了很多,但大晉被北周不斷蠶食侵吞著,不出法身,遲早會真正面對高覽,所以他越來越沉默。外表不顯,但憂慮內藏。」

    「受限於此,他在成為宗師後,眾生之力帶來的提升開始放緩,如今還在九重天。看不到邁過第三層天梯的希望。」

    「他在輪迴世界奇遇頗多,都與天子有關,《驚世書》功法與眾生之力的凝練發揮了不少作用,影響了相應氣運。」

    「四年前,齊師兄終於從九幽脫困,依靠本身功法壓制住了魔皇爪,並沒有失去本性,也未變得殘忍瘋狂。但他的理念,嗯,不太受歡迎。被各大門派世家視為仇寇,稱呼他創立的組織為『赤色魔門』,列為邪魔九道之一。」

    「我專心劍道,對齊師兄的想法不反對但也不認同,只能暫時袖手旁觀。」

    「隨著『飛天夜叉』言無我前輩晉陞半步,仙跡這十年又刻意低調。還算能夠支撐,但依舊有不少成員死在輪迴之中。比如純陽子,比如赤精子。比如驪山老母,經過幾次補充,如今是二十九名成員。」

    「斗姆元君還是老樣子,十年不過一兩次輪迴任務,她神兵在手,足以應付,但與法身的距離似乎並沒有縮短。」

    「如今,玉書妹妹和趙恆也渡過了第三次死亡任務,我們又能在一起經歷輪迴了。」

    聲音悅耳,娓娓道來,孟奇十年的空白十年的缺位被緩緩撫平,像是從未離開,無形的隔閡還未形成就消失了。

    「你呢?」孟奇終於開口,低聲問道,眼簾垂下,遮住雙目。

    「我啊?」江芷微輕笑一聲,「這十年裡,我有過兩次任務,分別去了蜀山世界和魔界殘片,見到了許多的不同修煉方式,對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有了新的認識,嗯,六年前那次是死亡任務,然後休息到現在。」

    「我在邁過第三層天梯時壓了壓境界,借助『截天七劍』總綱初步掌握『斬道見我』和『道傳寰宇』後才突破,比正常多經歷了一個任務。」

    「這幾年戰績不少,但真正值得銘記的只有幾場,『六洋狂客』意志貫通武道,幾乎有外邪不侵,變化難擾的特殊,『轉輪活佛』精神異常強大,不亞於法身,配合秘佛教功法,有以幻為實,讓人沉淪苦海之威,魔界碎片內的『鬼母』妖邪莫測,危險異常,意志稍有不堅,立刻就墮入地獄,萬劫不得解脫……」

    說到這些事情,江芷微不自覺就介紹得詳細了一點,彷彿還在回味。

    ……

    聲音飄蕩,一點一滴描繪著過去,訴說著十年,時光像是從未製造分離。

    說到最後,江芷微俏臉一正,黛眉輕顰:「你知道這次的任務嗎?」

    「沒查。」孟奇嘆了口氣。

    以當時的心境,怎麼可能去查下次任務,雖然自己隱約猜得到。

    遁光已入江東,江芷微沉吟了下道:「具體等下說,大概情況是『重返靈山』。」

    重返靈山?

    萬千佛陀菩薩入滅,大聖暴喝迴蕩萬古的靈山……

    曾經在永生谷窺探到的垂釣者就在靈山……

    果然如此……孟奇沒有說話,目光未變,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生動都彷彿藏在了身體深處。

    …………

    遁光按落,降於山頭,視線內是鐵鎖橫江,兩峰對立。

    王思遠在山頂古亭內等候,擺了桌子,沏了茶,香味裊裊,清幽寧靜。

    看到孟奇的第一眼,他先是微愣,旋即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扯動元神,咳得鮮血如同細雨,點綴得古亭豔紅。

    「你到了這樣的地步……難怪我算不分明。」王思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將口中血意吞下,語氣似感慨似瘋狂。

    孟奇與江芷微坐到他的對面,沒有說話,灰色僧袍隨著山風而動,像是一座滄桑的雕像。

    他只有胸口的肌肉還在蠕動,排除著黑色,緩慢修復著自身。

    王思遠放下茶杯,右手握拳敲了敲嘴唇:「肉身、元神、法相融合,是為法身,仙道之始,龍門所在,我若是垂釣者,這個時候便會收桿,遲恐尾大不掉,反傷自身。」

    「這是無法逃避的劫。」

    「也是從古至今,幾乎無人能反抗成功的劫。」

    他這句話說得極其突兀,莫名其妙,但他相信江芷微懂,蘇孟更加懂。

    「如果不得真正的長生,萬物皆有同樣的結局,死亡是永恆的歸宿,頂多死得早還是死得晚。」孟奇終於開口,說得似乎意氣消沉。

    王思遠咳嗽了兩聲,潤了潤嘴唇,不再提類似之事,轉而道:「你不是對少林後山阿難淨土內的秘密很感興趣嗎?」

    「這十年內,我找了不少死囚逆練《易筋經》,但都未能成功,段瑞很聰明,在最微小的地方動了動手腳,不過,他最近幾年聲名鵲起,留下的痕跡極多,若想尋覓,不難找到。」

    天下之大,執掌「洛書」的王大公子想找誰,還真沒幾個能躲掉!

    江芷微靜靜聽著,忽然插言道:「王大公子,你對阿難淨土也很感興趣?」

    劍心剔透,太上通天,王思遠微不可及的一點情緒都被感應到了!

    王思遠臉色蒼白,搖頭失笑:「這是王家的結。」

    是結不是劫。

    「段瑞在哪裡?」孟奇緩慢低沉問道。

    王思遠將手一抓,無數微光匯聚,每一道里面都有無數畫面無數符號,漸漸凝成了一根根算籌。

    …………

    草原北邊,段瑞將手插入了眼前之人的胸口,抓出了他的心臟,一點點捏爆,殘忍得到慰藉,滿臉痛快。

    「狂刀」再現,自己正惴惴不安,心情煩躁,這廝當馬匪當得傻了,竟然敢攔截自己!

    「百缺天魔,長生天即將歸來,還不快回去會合?」「織錦散人」邵長歌皺眉看著血腥一幕,忍不住催促道。

    嬰寧笑吟吟旁觀著,對此不感興趣也不介意,只怕弄髒了自己。

    …………

    算籌落在桌上,王思遠正待撿起卜算,忽然看到一隻枯槁的手伸到面前,抓住了算籌。

    這隻手屬於孟奇!

    王思遠病弱的臉上泛起一絲潮紅,低語道:「諸果之因?」

    孟奇沒有回答,在江芷微和王思遠的目光裡緩慢拿過了算籌,然後握著算籌的右手往旁邊虛空一伸。

    …………

    段瑞吐了口氣,正待冷冷發言,眼前虛空突然浮動,冒出了一隻手,抓在他的頭頂!

    光影變化,視線內的邵長歌與嬰寧消失,草長牛肥之地消失,他看到了一位身穿灰袍的僧人,滿面滄桑,雙目無波,正望著自己!

    江水滔滔,鐵索橫斷,山峰靈秀,江東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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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阿難淨土

    段瑞的腦海近乎完全空白,從未有過也無法想像的遭遇讓這位最近幾年可止小兒夜啼的百缺天魔有種熟悉又奇怪的軟弱感,就像年少時面對「狂刀」蘇孟,怎麼都打不過怎麼都擺脫不了,直到魔師出手才成功逃走。

    剛才眼前還是「織錦散人」邵長歌和歡喜菩薩傳人嬰寧,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茫茫綠海,如今則是灰袍枯僧、病弱公子和持劍仙子,是滾滾東流的大江,是橫於水面的鐵索,天南地北,瞬息剎那,自己就換了人間?

    草原之上,邵長歌與嬰寧呆呆而立,眼睛圓睜,看著段瑞消失的地方,嘴巴一點點張開,又發不出聲音。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虛空裡突然冒出一隻手就抓走了百缺天魔,浮動之間,氣息微露,對面場景若影若現,讓人莫名熟悉!

    幾個呼吸後,邵長歌瞳孔突地收縮,失聲喊道:

    「狂刀!」

    「狂刀」蘇孟!

    這熟悉的氣息自己絕不會認錯,雖然一直未見過狂刀,但自家小姐收藏過一口開竅雷刀,喚做「邪劫」,常有把玩,直到九重天歸來才毀掉,這口刀的原主人就是蘇孟,氣息留於刀上,從未消退,自己時有感聞!

    而嬰寧則近乎呢喃道:「江東。」

    那感覺那景色絕對是江東,自己出身江東,開竅後歷練在江東,不可能認錯!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然後下意識對視一眼,將彼此的話語綜合在了一起,得出一個讓人驚恐的結論:

    狂刀身處江東之遙,隔空出手,直接將「百缺天魔」段瑞抓走!

    當今天下,除了無所不在的蘇無名。誰能辦到?

    這是無所不在的傳說特徵,還是別有神異?

    「狂刀」究竟到了什麼境界?

    兩人嚇破了膽子,慌忙逃遁,飛向長生天歸來的地方,就像初出茅廬的少俠。遭遇挫折後。尋求師長的庇佑。

    空白之後,段瑞腦海裡無數念頭紛呈,很快便認出了「算盡蒼生」王大公子和「太上神劍」江芷微,緊接著,他發覺面前的灰袍僧人非常面熟,像是曾經在哪裡見過。

    無視掉深埋死寂的氣質和枯槁疲憊的外表,這是一張相當出眾的面容。粗黑而不雜亂的劍眉。似乎能吸人心神的雙眼……

    突然,一個認知在段瑞心中凸顯:

    「狂刀」蘇孟!

    縱橫天下十餘載,身陷絕境亦不減驕狂的「狂刀」蘇孟,自己心裡不變的陰影!

    「這裡是江東,他隔著半個大晉、整個北周和半個草原出手,將我抓了過來……」之前的認知和如今的明悟讓段瑞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雙腿彷彿快支撐不住自己。

    暴虐凶蠻之氣一閃而過,旋即被極端的恐懼壓破。段瑞並未受制,卻不敢反抗不敢逃遁。

    王思遠向後微靠。揚了揚頭,低低自語,狀若嘆息:

    「諸果之因……」

    元始天尊!

    江芷微眸子放光,興趣盎然。

    「昔年是我心軟,憐你身有雙魂,無法自控,方犯下種種過失,尚有回頭餘地,未曾辣手除惡。」孟奇看著段瑞,緩緩開口,「這十幾年裡,不知多少人因此枉死,一念之仁滿足了自身,卻讓別人受過,是我之錯,今朝便是贖罪之時。」

    咯噔,段瑞心跳突地加快了兩下,渾身漸漸冰冷,死亡的臨近讓他恐懼無比,腦海裡閃過的是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這都是自己的手下亡魂,而今時今日,自己要步他們的後塵了嗎?

    噗通,段瑞忽然匍匐,哀聲道:「前輩饒命,不,大師饒命,元靜體弱,孩兒幼小,他們不能失去我,您,您廢掉我的武功好了,不要,不要殺我,讓我留下一條命照顧她們。」

    孟奇看著他,雙眼淡漠,像是真正做枯禪的僧人:「你殺害無辜的時候,可曾因為他們的求饒而心軟?」

    轟的一下,段瑞心頭的恐懼炸開了,眼耳口鼻諸竅皆有黑氣冒出,身體突然四分五裂,殘肢斷臂滿空,血腥污穢撲鼻。

    他使出秘法,試圖逃遁。

    一道劍光亮起,很快分化成無數細絲,結成羅網,將黑氣斷肢等籠罩,收縮為光球。

    光球內血污蠕動,段瑞再次現形。

    江芷微見孟奇沒有出手,若有所思看著他胸前還未恢復的傷口,拔劍出鞘,輕描淡寫就制住了段瑞。

    這時,王思遠咳嗽了兩聲,微微笑道:「你其實還有一線生機。」

    嗯?段瑞已經絕望,拚命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助我們打開少林後山那扇石門,就僅廢你武功,毀你根基,將你鎮壓在少林後山舍利塔下思過,每年能見妻兒一面。」王思遠說著苛刻的條件,但有前面的死亡為對比,段瑞毫不猶豫就接受了。

    孟奇並未說什麼,也沒有認可王思遠的話語。

    王思遠則傳音了一句道:「他修煉的魔功乃逆練《易筋經》而成,非常古怪,惡意深植,若沒功力壓制,又無法發洩,不超過七日就會瘋狂至死。」

    這是從一位位失敗死囚身上得出的結論。

    江芷微搖頭失笑:「神棍就是神棍,不說假話也能誆人入局。」

    遁光起,幾人直去少林。

    …………

    這一次,王思遠沒有試圖隱瞞少林,而是光明正大上門。

    大雄寶殿內,高僧雲集。

    「師父……」孟奇對著玄悲行了一禮,沒有多言,只是喊了一聲師父,餘音裊裊,狀似哽咽。

    玄悲著黃色僧袍和紅色袈裟,看著孟奇,神情慈和,頗多感慨,嘆了口氣道:「都言外甥似舅,果不其然。」

    他站出列,回身對手持九環錫杖的無思行禮:「南無阿彌陀佛,方丈,後山阿難淨土之事就交給老衲吧。」

    無思沒有反對,只低誦佛號。

    不用躲躲藏藏,幾人很快便到了石門所在。

    門上琉璃光轉,禪意雋永,「情義善仁,莫入此門」八個字似菩提清淨,如金剛堅固。

    「開門吧。」王思遠吩咐段瑞。

    江芷微輕彈劍柄,絲絲劍光從段瑞體內迸出,讓他恢復了功力。

    段瑞兩眼變得漆黑,氣息邪異污穢,表情扭曲猙獰,右手探出,化作漆黑魔爪,狠狠拍到了石門之上。

    黑氣無聲無息湧入時,王思遠右手黑白乍現,凝成虛幻洛書,往前一推。

    石門之上的佛意封印未變,琉璃依舊,但本身卻奇詭往後,緩緩打開,似乎有什麼遙遙相應。

    門後與孟奇在宙光碎片內所見相同,無日無月無息,無風無雲無山,只有漆黑的大地,處處可見的暗紅血液,以及密密麻麻的斷臂殘肢。

    玄悲低誦佛號,背後現出地藏菩薩之相,以度魂之經消除種種執念和魔意。

    王思遠再次制住了段瑞,擔心阿難淨土內還有用得上他魔功的地方。

    以幾人如今的境界實力,一路無事,順利抵達了那座分為七層的須彌山腳,而一眼望去,「斷清淨」、「落紅塵」、「沾因果」等陣法被破壞殆盡,不是韓廣所為,便是孟奇與王思遠造成的後果。

    此地無法飛行,即使陣法不存,孟奇等人也得沿著山路上行,玄悲與他並肩,忽然開口道:「當年為師害得唐家滅門時,也是內疚自責不已,非後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是痛恨自己做得不夠好不夠隱秘,若非仇人還在世間,真可能萬念俱灰,心若死湖,就此了斷餘生,但幸好哭老人還活著,滿腔的仇恨與刻骨的痛苦支持著為師走下去,雖然知道這與佛法不符,但不敢忘卻。」

    「也正因為如此,你殺掉哭老人之事,讓為師仇恨得報,不再被它日夜困擾,終於大徹大悟,今時今日,為師只剩一個願望,便是有朝一日掌握生死奧妙,將家人復活,還他們平安喜樂的一生。」

    他說這番話不是為了表達自己,而是藉此告訴孟奇,支撐下去,總會走出來的,如果支撐不了,那就找一個支撐下去的目標,比如仇恨!

    孟奇轉頭看著師父,眼中似有火光閃現,旋即平復,低低道了一句:「弟子明白。」

    此時,幾人穿過了被破壞的前六層陣法,看到了第七層和山峰峰頂。

    這裡處處有深坑裂縫,佈滿了毀滅的跡象,似乎在遙遠的年代便經受過一場大戰,若非淨土不毀,山峰不崩,早就不復存在。

    自然,第七層也沒有陣法存在的痕跡。

    孟奇、玄悲、江芷微和王思遠緩步往前,小心翼翼,突然,毀滅場景內有一道嘆息聲響起:

    「心不靜,情不平,再是紅塵輪迴,破戒受戒,又如何得見如來?」

    聲音愁苦,幽幽萬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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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阿難已死

    「心不靜,情不平,再是紅塵輪迴,破戒受戒,又如何得見如來?」

    愁苦嘆息自天坑和裂縫中透出,空曠滄桑,似從萬古之前而來,讓孟奇等人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個滿臉苦色、背負重重無形枷鎖的僧人。

    佛祖十大弟子之一,大阿羅漢,阿難尊者!

    在宙光碎片內的阿難淨土中,孟奇跟隨陸大先生和空聞方丈穿過了這第七層,抵達了峰頂,見到了枯敗得不成樣子的金蓮異草和霸王殘留的一點氣息,並未聽到阿難的嘆息,也沒有發現什麼,如今的不同應當便是本體與宙光碎片衍生體的區別。

    「阿彌陀佛,就連阿難尊者都有動搖,看來入紅塵,歷苦海,背戒律,以此打磨自心,照見本身佛性,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為之。」玄悲雙手合十,感慨了一聲。

    情不平是指妖聖之事?阿難心中始終還是殘留著對鳳兮的情意?可妖聖傳人言誕生於天地之初的妖聖,歷經多個紀元,怎麼會突然在上古末年喜歡上阿難……不過「負心薄倖者殺」的留言恨意貫穿萬古,不似作假……孟奇眼簾低垂,遮住目光。

    幾人沒有耽擱,邁步前行。

    就在這時,周圍突生變化,裂縫和天坑冒出淡淡薄霧,內中有一道道模糊的身影盤坐,有滿面苦色者,有神情恬淡者,有搖頭悲傷者,有露出一絲微笑者,有狀若大徹大悟者。

    孟奇雙眼依舊死寂,像是塵封的古井,但口中輕嘆有聲:

    「圓蒙大師……魔尊……」

    這是自己分別在十二相神世界與劍皇魔后世界遇到的阿難輪迴身,那曾經承載了魔尊精元的天外隕晶正微微顫抖,感應到了相同氣息的牽連!

    這一道道身影紛紛抬頭,發出同樣的嘆息:

    「原來如此!」

    聲音或莊嚴或空渺。迴蕩四周,如同雷音,震在孟奇等人心上,四周有變化莫名發生,似乎要蠕動出什麼可怕的事物。

    這時。那枚天外隕晶受到牽引。飛了出去,落到了魔尊身影之上。

    魔尊模糊的身影突地顫抖,像是從夢中回到了當前,知曉了自己已經亡故的事實,再無法維持,一寸寸潰散,往外蔓延。帶動這一道道身影盡數瓦解。四周恢復了清平。

    「沒想到……」孟奇看著眼前,低聲感慨了一句。

    自己曾經有微妙預感,覺得天外隕晶和外魔之皮有用,所以留在了身上,外魔之皮早就用出,天外隕晶卻保留至今,應在剛才,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阿彌陀佛。這裡暗布危險,不是表面那麼簡單。諸位小心。」玄悲步步生蓮,生死淡金。

    江芷微長劍斜指,護在孟奇身側,引動天地氣流攙扶於他。

    她聽王思遠提過十年枯坐十年煎熬磨刀之事,因此分外擔心出現恐怖變化,引得孟奇不得不提前出手。

    這裡是傳說大能淨土,即使曾經有魔師進入過,也未必一路無事!

    段瑞則緊緊跟著王思遠,耐心等待著機會,阿難淨土與自己魔功有聯繫,或許能藉此脫困!

    念及脫困,他頓時回想起自己身在草原,都被處於江東的「狂刀」隔空抓來的無力感絕望感,逃走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只不過重複這個過程罷了。

    此念一起,沮喪再生,他暗自祈禱諸界魔神,希望狂刀隕落在此。

    謹慎前行了一陣,道旁出現了一塊巨石,一道穿著百衲衣的模糊身影背對孟奇等人,狀若面壁。

    「小心。」王思遠左手一伸,讓眾人暫頓。

    話音未落,這道模糊身影忽然轉身,面容難見,不知老少,不辨美醜,只有一雙眼睛儘是滄桑和苦痛,一手指天,一手觸地,莊嚴開口: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頓時,江芷微只覺心靈大海中出現了一尊金光閃閃的佛陀,同樣的指天觸地,同樣的唯我獨尊,將自身其他念頭完全壓制,只剩太上無別有情之神能艱難抗衡,而四面八方皆是肉掌。

    如來神掌第一式!

    心不圓滿,難見如來,不知何為真,不知何為假,不知何處是此岸,不知何處是彼岸,也就無法分辨,無法躲開!

    江芷微正要強行出劍,忽然感覺心中那尊金身佛陀消失了,四面八方的掌印也消失了。

    眼前是一塊龜甲,飛出黑白光點,演繹陰陽奧秘,大道之數,灑下濛濛清輝,將眾人籠罩,從天地之間隱去,不再受彼方任何影響!

    王思遠臉色蒼白,全力催動著洛書,顯得相當吃力。

    雖然這僅僅是阿難殘留氣息施展的「唯我獨尊」,可畢竟是傳說大能,畢竟是如來神掌,在洛書主動禦敵之前,王思遠必須消耗極大!

    孟奇胸口的肌肉蠕動修復著自身,消融著殺意,心臟上的貫穿之傷已然殆盡。

    洛書演繹遁一,阿難身影失去了敵人,收回了指天觸地的雙手,仰頭望天,隱含痛苦和掙扎道:

    「強敵在上,步步危機,若不能照見自身佛性,明了真空妙有,如何與他們爭鬥。」

    「這是執念,阻礙我得見如來的執念。」

    「放不下,還是放不下。」

    聲音迴蕩,萬古流傳,阿難這道身影在失去目標後,漸漸消失。

    孟奇眼中波光閃過,迅速又恢復了平靜,看向江芷微、王思遠和玄悲,看懂了他們眼神裡包含的意思。

    阿難選擇最為艱難最容易迷失的轉世輪迴法,破戒而出,紅塵磨心,除了自身對佛法的思考,除了自身的大毅力,還有應對強敵的意圖在內?

    究竟是什麼強敵讓說出「若不入紅塵,不歷苦海,不背戒律,如何知曉清規真意,如何勘破世事虛幻。照見自身佛性,證得真空妙有?」這番極具禪理話語的阿難尊者輾轉反側,難以或忘,最終形成心中執念,斬不掉。放不下?

    是妖聖?

    但這似乎更對應之前的「情不平」……

    「究竟是何方強敵?」王思遠低語了一句。眉頭緊鎖,病弱之態更顯,想勘破這一疑難,但觀其略顯瘋狂,有無數黑白光點跳躍的目光,似乎有所眉目。

    在洛書籠罩下,孟奇等人一步步挪移過了那塊巨石。

    「咳……」王思遠咳嗽到一半就吐出一口鮮血。極為吃力。收起了洛書。

    前方岩壁近乎崩塌,碎石掩道,魔師清理過的小徑七轉八折。

    剛走幾步,江芷微手中之劍突發龍吟,感受到了危險!

    小徑遠處緩緩行來一道灰袍身影,面目模糊,感覺依舊是阿難,他右手悠然抬起。中指和拇指捏住,狀若拈花。

    幾人腦海頓時嗡得一下。身心空靈,似乎進入了極樂淨土,感悟了無數禪理,嘴角微微勾起,忍不住露出笑意。

    佛祖拈花,迦葉一笑,如來神掌第三式,若不開悟,當頭棒喝,如果開悟,立地成佛!

    就在江芷微雙目變得淡漠,太上忘情時,玄悲跨前一步,背後現出端坐金色蓮台的地藏菩薩相,臉含慈悲與憐憫,掩蓋了那悟禪的笑意,低回自語:

    「今日之後,百千億劫裡,應有世界,所有地獄,及三惡道,諸罪苦眾生,我誓願救拔,離地獄惡趣,畜生餓鬼。及此罪報等人,盡成佛竟,我然後方成正覺。」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宏願聲聲,半空似降功德光芒,大道有報,以宏願之蓮對抗棒喝開悟之掌,以佛門正宗對抗派外別傳!

    縱使開悟,地獄不空,也不成佛!

    朵朵金蓮綻放,道道泉水湧出,那道灰袍身影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禪意雋永,緩緩消失,徒有聲留:

    「磨難無窮,苦痛加身,劫數不盡,也磨不掉消不去心中執念,靈山無處可尋……」

    嘆息徘徊之意不絕,江芷微眉頭微顰,一步步走來,阿難尊者似乎執念越來越重,再是輪迴,恐怕也無法照見自身佛性,得證如來,遲早反噬自身,灰飛煙滅,那小和尚的阿難因果從何而起?

    她看向孟奇,終於在孟奇眼裡看到了一點情緒,淡淡的疑惑。

    「或許走上峰頂,便能知曉阿難尊者最終的結局了。」玄悲嘆息了一聲。

    王思遠手持洛書,算了片刻,輕咳道:「距離峰頂已然不遠,頂多再遇到一次阿難殘留氣息,遭遇一記如來神掌。」

    「魔師應當是闖過了九式如來神掌的考驗,方才走上峰頂,幫我們消除了絕大部分氣息,微弱分散的氣息。」

    「還會遇到一記如來神掌?」江芷微半是憂慮半是眼睛放光,「不知是第五式『金剛遍照』,還是第二式『四大皆空』,或者第四式『回頭是岸』?」

    阿難是佛祖十大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兩位之一,九式如來神掌都有掌握,被譽為佛祖入滅後最有希望引領婆娑淨土一脈的人選之一,另外一人則是迦葉尊者,與他剛好相反,一式如來神掌都不會,因為從拈花一笑裡悟出派外別傳後,不修神掌,自開道路,以見本身如來。

    越近峰頂,幾人越是小心,通過九曲十八彎的小徑後,眼前豁然開朗,抬頭處,十步之外,便是峰頂。

    而峰頂邊緣,靠近孟奇等人的位置,結跏跌坐著一位僧人,苦色不見,沉重不見,但還是阿難。

    忽然,他伸出了右手,五指張開,變得巨大無比,蓋向了孟奇等人。

    掌中朵朵金色婆羅花開,一花一世界,一樹一宇宙,一掌蓋來,便彷彿天地開闢,無數宇宙誕生,諸天萬界誕生,每一重宇宙每一層諸天都坐滿了金色佛陀、慈悲菩薩、羅漢金剛、明王大鵬,無法計數。

    如來神掌第六式,「掌中淨土」!

    佛國無窮,萬佛朝宗,強如齊天大聖,也要折戟沉沙!

    「可惜,施展『掌中淨土』之人不是阿難本尊……」江芷微嘆息一聲,手中劍光忽然爆發,分裂成無數道劍光,穿透重重宇宙,照向每一處!

    真正的道傳寰宇。

    如來神掌對截天七劍!

    劍光耀眼,無視距離遠近,不變強弱,一尊尊金色佛陀、慈悲菩薩面前都出現了劍光,射入了他們的眉心,讓他們展顏一笑,得傳大道,無有遺漏!

    劍光生滅之中,尊尊佛陀消亡,層層淨土消失,當那巨大手掌落到眾人身上時,已是無關痛癢,自行崩散!

    峰頂盤坐的身影忽然站起,輕笑一聲:

    「心有執念,便是心有魔意。」

    「放不下執念,消不去魔意,見不到如來,那又何必去見?」

    身影走動,消失在了孟奇等人視線裡。

    王思遠臉色突然變得潮紅,極其病態,眼神裡儘是癲狂,似乎明白了什麼,然後衝向了峰頂。

    江芷微、玄悲和孟奇等只好緊隨其後。

    一步,兩步,瞬息間,幾人登上峰頂,看到了背對自己的阿難身影。

    他淵渟嶽峙,緩緩轉身,語氣變得暢快,似乎放下了什麼包袱:

    「順者成佛,逆者為魔,我倒要試試逆練如來神掌!」

    「哈哈哈哈!真的可以!」半空之中,忽然有虛幻大笑之聲相和,然後有人莊嚴宣告:

    「阿難已死,魔佛當世!」

    所有的身影,所有的氣息,所有的聲音,全部凝縮,化作了一道逆向的紅黑色萬字符!

    阿難已死,魔佛當世!

    「哈哈,我明白了!」王思遠瘋狂大笑起來,嘴角有鮮血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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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此事無關風與月

    紅黑兩色的逆向萬字符越變越大,就像那涵蓋了無窮宇宙的巨掌,染紅了蒼穹,污穢了虛空,轟然打向孟奇等人,邪意惡念衍化成重重九幽,伴隨著那聲「阿難已死,魔佛當世」的宣告,異常動搖心靈。

    然而孟奇並沒有動,江芷微、玄悲也沒有,癲狂狀態中的王大公子更加沒有,因為逆向萬字符僅是殘影,連經過萬古衰減的少許氣息都不具備,嚇人可以傷人難。

    看來這式「如來逆掌」被魔師硬接,消彌了絕大部分威力,如今才虛有其表。

    孟奇灰色僧人染上了紅黑兩色,雙手握緊又緩緩舒展,目光如同不見底部的枯井,裝載著眼前的場景。

    魔佛者,橫掃世間,引得佛祖親自出手鎮壓的至強之魔!

    他的名字便是上一次大劫的代名詞,魔佛亂世結束了中古,讓上古殘留、隱世不出的月光菩薩等傳說大能入滅,讓不少門派避居洞天,讓寰宇混亂不休,歷經多年才緩慢恢復,來到近古!

    他能走完人皇古道,探索龍台,在高覽口中與人皇、天帝、聖佛等並稱,當是又一位彼岸者,真正的大人物!

    可這樣的大人物就像石頭裡迸出,全然沒有來歷,神秘異常,突地就出現於中古,掀起了滔天大劫,因此常有人懷疑他是外來者,或者為上古隱修至今的大能,只將霸王稱為中古後自證傳說唯一一人。

    如今,一切都再清楚不過。

    順著成佛,逆者為魔,魔佛便是阿難尊者放不下心中執念,逆練如來神掌後的身份,藉此,他終於連破關隘,渡盡苦海,登臨彼岸!

    難怪魔佛之劫會引出佛祖,阿難原本就是他十大弟子中的佼佼者……

    難怪阿難淨土一片殘肢斷臂。鮮血染地,形同魔墟……

    難怪強如達摩也受到影響,心中執念惡意放大,產生了邪達摩。晚年因此而入滅……

    難怪《易筋經》能夠逆練,讓段瑞成為邪魔,源頭就在這裡:「如來神掌」本身就是順者成佛,逆者為魔……

    難怪佛門最易入魔……

    難怪達摩滅掉自身邪意,封印入口時。還是受到影響,留下「後門」,讓逆練《易筋經》者可以繞過封印打開石門……

    阿難一念墮佛,一念成魔,入世輪迴,紅塵歷練,最終還是逃不脫「自身」,若他早知如此,面對妖聖「負心薄倖者殺」的長槍時,是否還會那麼堅定地選擇輪迴?

    等到能回溯時光長河時。伊人已逝,過去現在未來同滅……

    孟奇塵封的心靈蕩起少許漣漪,幾多恍然幾多感慨。

    不少疑惑得到解釋,不少想法得到證實,孟奇語氣複雜地輕嘆一聲: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不斷輪迴的阿難早就「死」去,留下的只是魔佛!

    而魔佛被佛祖鎮壓,所以需要自己這條漏網之「魚」來脫困?

    靈山深處,便是佛祖鎮壓魔佛阿難之地?

    那大聖頂天立地的金箍棒又在鎮壓著什麼?

    六道輪迴之主與魔佛又是什麼關係,一邊通過任務。讓自己不斷揭破這些隱秘,知曉幕後真相,一邊卻讓自己去靈山?

    揭開謎團的同時又有諸多疑問誕生,孟奇收回目光。看著瘋狂大笑盡顯病態的王思遠,隱約猜到了他口中的「王家之結」是什麼。

    魔佛亂世時,江東王氏雖然韜光養晦許久,但名聲在外,依舊風頭正勁,絕對是天下數得著的勢力之一。僅僅比有傳說大能鎮壓的那些差,可如此勢力,竟然沒受到魔佛襲擊,如蘭柯寺般大菩薩入滅,險些傾覆,而且身為局中人的王氏似乎也不明白緣由,再加上王家老祖「數聖」神秘失蹤神秘隕落之事,難免形成「心結」。

    現在,知道了阿難便是魔佛,難怪王思遠肆意大笑,宣稱明白。

    「數聖」不知因何緣故算出阿難會成為下一次大劫的源泉,進入了淨土,找到了某一世輪迴的阿難,讓他用沾因果殺掉自身,將「庇佑江東王氏」的最大因果甩給了對方,所以,魔佛之劫時,王家無驚無險渡過。

    這都是「數聖」用自身性命換來的!

    「卦不算盡,事不做絕,話不說透……難怪難怪!」王思遠漸漸收住大笑,病弱蒼白的臉龐有血跡殘留,形成鮮明對比。

    江芷微看著緩緩消失「萬字逆符」,若有所思道:「為何會有氣息話語殘留?」

    這又不是被人被物記下了場景,本人不知,此乃少許氣息殘留,演繹當初,魔佛為何不抹去,非得留下,難道打算作為紀念不成?

    「阿彌陀佛,入魔時,阿難與魔佛當有『爭鬥』,第七層陣法的破壞和峰頂的殘破便是如此,殘留少許氣息很正常。」玄悲根據佛門思路猜測道。

    他將阿難與魔佛分開來說,就像達摩和邪達摩,善良段瑞與邪惡段瑞,當然,各自結局不同,魔佛融合了阿難,邪惡段瑞融合了善良段瑞,達摩卻以大毅力大智慧大決絕將邪達摩分離消滅,自身坐化也在所不惜。

    王思遠緩步走回,一邊擦拭嘴邊鮮血,一邊道:「觀此地殘留,成為魔佛後,阿難立刻離開了淨土,再沒有返回,嗯,對他而言,此地會勾動心念,善中生惡,惡極養善,讓阿難重新再生,因此不登彼岸不回淨土,而成為彼岸後,或許還未來得及回來便被佛祖鎮壓,這才有氣息殘留至今。」

    他結合山峰和淨土情況推衍出最可能的情況。

    說到這裡,王思遠頓了頓,看著孟奇,淡笑道:「而魔師登上峰頂後,也沒有毀掉這些氣息,顯然是覺得這條線索被我們知道對他有利。」

    「當是如此。」孟奇言簡意賅回答。

    利在何方?

    江芷微嘆了口氣道:「阿難心中的執念除了登臨彼岸,得到真正超脫,肯定還有他口中的強敵,究竟是怎樣的強敵和執念讓他甘願背棄妖聖,踏入輪迴,又甘願棄佛成魔。不再回頭……」

    對啊,究竟是什麼樣的強敵,有怎樣的過往,才讓阿難踏出這一步……孟奇、玄悲和王思遠心中都縈繞著這個問題。但都得不到解釋。

    一名清修的羅漢,欲要證佛果的羅漢,會有什麼強敵?

    微風起伏,遠處虛空有霸王殘影顯露,上一次進入宙光碎片的阿難淨土時。孟奇就知道霸王來過此地。

    玄悲看著虛影,嘆了口氣道:「霸王之死看來與隱世的傳說大能們脫不了關係。」

    「逆斬過去,欲絕大能,犯了忌諱,自會如此。」王思遠收起了洛書,平淡說了一句。

    玄悲不再言這個話題,鄭重道:「『魔師』韓廣或許在這裡得到了九式『如來神掌』或者逆練之法,順者為天,逆者成魔,將天帝與九幽傳承徹底糅合為一。假以時日,必成魔佛般的劫患,不能不重視,必須盡快將此事告知各大門派世家。」

    已知來龍去脈,幾人沒有停留,出了淨土。

    王思遠廢掉段瑞根基後,將他交給了玄悲,自身飄然離去,背影病弱,但身體中有股與天鬥的癲狂在飛快壯大。

    「七日之後便是任務。你有什麼地方想去?」江芷微已然明白重返靈山的實質,傳音詢問著孟奇。

    孟奇怔了怔,眼簾垂下:「送我回那處破廟。」

    江芷微抿了抿嘴,理解地一笑。沒有多問。

    告別了玄悲,江芷微帶著孟奇回到了那處荒山野嶺,那座池塘開滿了蓮花的破廟。

    「真美啊……」江芷微看著蓮花感嘆了一聲,轉身離去,劍入蒼穹。

    孟奇走到池塘邊,盤腿坐下。看著蓮花。

    …………

    封神世界,孟奇、孔昭和公子羽一行人遊歷了好幾個諸侯國,見到了亂世該有的景象,比如幾位上卿弒殺國君,瓜分國土,自成諸侯,比如公子殺父,登臨寶座,比如兩國混戰,波及城池,死傷無數。

    馬車經過了不少村落,皆見白骨,不見活人。

    孔昭一臉悲天憫人,時有長嘆。

    「可有感想?」突然,半閉著眼睛的「老聃」孟奇發問。

    孔昭正了正身軀,莊重道:「天下失道,無非不仁。」

    「何為仁?」孟奇緩緩問道。

    孔昭昂首回答:「克己復禮是為仁。」

    他說完之後,看著孟奇:「老師,您覺得呢?」

    「再看看吧……」孟奇宛若嘆息,沒有直接回答,再次閉上了眼睛。

    而他的心裡則滑過了《道德經》的話語:「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

    七日時光流逝,蓮花露水滑落又生,孟奇怔怔坐在池塘邊,迎著日出與日落。

    突然,腳步聲響起,一道人影闖了進來,竟然是「織錦散人」邵長歌。

    她看著孟奇背影,艱難吞嚥了口吐沫:「我,我來這裡,是想到小姐曾經留下一句話,讓我若是有緣見到你,就轉告你。」

    「什麼話?」孟奇緩緩站起。

    等到邵長歌給出答案,孟奇再次怔住,臉現無法克制的悲慟,回頭望向蓮花:

    花已開,你在何方?

    …………

    夜深,任務即將開始,孟奇閉了閉眼睛,突然站起,一步步邁出,穿透了重新虛空,出現於少林寺外!

    繁星點點,夜空清淨,少林寺安靜異常,不愧為佛門清淨之地。

    孟奇的到來沒引起任何人注意,他一步步走到了正門前,目光幽深。

    此去靈山,或許再無歸時。

    幾多庇佑幾多袒護,許將成空。

    弟子要辜負師父您的期望了……

    孟奇慢慢跪下,雙手撐地,對著少林寺正門緩緩叩頭。

    此事無關風與月。

    這一世之師,唯你一人!

    他站起身,轉過頭,一步一步走下台階,走向遠處,光禿禿的頭頂烏黑長出,鬢角花白,身上的灰袍變做了青衫,手中多了一口長刀。

    十年孤僧,十年蓮花,今日再做「狂刀」。

    恨欲狂,長刀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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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丹爐
      
    月不掩星,樹影婆娑,搖曳如同妖魔。

    青衫背影挺得筆直,長刀斜垂,影子與明月相伴,不偏左不偏右,漸行漸遠,漸至無蹤。

    二十年江湖路,一朝生死。

    熟悉的神獸仙禽雕像,熟悉的漢白玉地磚,熟悉的氤氳遍空,熟悉的中央光柱,熟悉的輪回廣場,再次展現于孟奇眼前。

    然而今時今日,心境再也不同,不畏懼不興奮,這麼靜靜看著。

    大道之樹已經收回,其餘兌換再無必要。

    一道氤氳光柱騰起,身穿明黃帝袍的趙恒踏了出來,他唇上多了兩撇烏黑的鬍子,眼神和氣質都成熟內斂了不少,威嚴之態畢露,皇者氣象暗具,比十年前有了很大改變。

    趙恒看到孟奇時,沒有驚訝,沒有疑惑,而是泛起一絲微笑,龍行虎步般走到孟奇面前,提起右手,握成拳頭,緩慢打了過去。

    孟奇的眼神依舊有點死寂深藏,但表情變得柔和,微微一笑,右手跟著握拳打出,與趙恒的拳頭在半空互擊了一下。

    啪

    “又能並肩作戰了”趙恒收回手,含笑說道,話語簡潔,沒有寒暄,也沒有詢問。

    十年的間隔雖然未帶來生疏,但每個人都在時光的沖刷下做出了改變,趙恒明顯沉默威嚴了許多。

    孟奇剛要開口,又是兩道氤氳光柱垂落,江芷微杏黃衣衫,手握長劍,一樣的明豔,一樣的大方,一樣的堅定昂然,她是改變最小的那位,或者說早已經歷死關的打磨沖刷。

    阮玉書看起來還是二十來歲,白裙出塵,清冷脫俗。髮髻挽起,橫抱古琴,真如廣寒仙子下凡,但眉宇間眼神裡的稚嫩純真全都消失殆盡。愈發飄然,似乎一個眨眼會飛升九天,離開世俗。

    她看了孟奇一眼,看了看他斑白的鬢角,雙目依舊黑白分明。可眸子愈發幽深。

    她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將棲鳳琴收起,姿勢優雅地提出了一個食盒,然後走到了孟奇面前,緩緩蹲下,將食盒放於地面,打開了蓋子,未曾抬頭,輕語如琴:

    “雲泥海棗糕龍爪探雲妖蟹羹清燉筍心龍魚五吃”

    一盤盤菜肴點心被端出,擺滿了孟奇身前。阮玉書動作不快不慢,與口中介紹恰好吻合。

    孟奇安靜看著,專心聽著,身心平和。

    “這些都是上次請你吃過的美食。”阮玉書抬起頭,看著孟奇,嘴唇不自覺輕咬,眼神明亮,隱含希冀,“但這次是我親手做的。”

    孟奇右手握拳,抵了抵嘴唇。眼睛閉上又開,這麼盤腿坐下,舉筷品嘗。

    “這次的雲泥海棗糕是今日新做,比起陣法保存過的多了幾分自然之氣。愈見鮮香”

    “龍爪探雲骨脆皮滑,吃過雲泥海棗糕後品嘗,會有異香生成,美不可言”

    “妖蟹羹不取蟹黃、蟹膏,專以兩隻大鼇熬制”

    阮玉書一句句說著當初類似的話語,語氣著歡喜。江芷微和趙恒都在旁邊含笑看著,她練了十年的廚藝,豈能無人欣賞

    孟奇吃得很慢,專心品嘗,最終盤碗一空。

    “比上次好吃。”孟奇放下竹筷,鄭重贊道,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

    阮玉書嘴角微勾,梨渦若隱若現,笑得很是矜持與清冷。

    以幾人目前的境界、實力和歷次輪回的積累,任務前已經無需再專門兌換,能夠派上用場的那些都得完成專屬任務,難以救急,善功多用做積累,為任務的扣除與神兵之類的物品準備。

    四人盤腿而坐,江芷微講著之前幾次任務的有趣經歷,趙恒與阮玉書時不時補充一句,氣氛安寧平和,有著淡淡的雋永。

    正當孟奇以為人生會這樣一直美好下去的時候,眼前光影變幻,耳畔響起了六道輪回之主那淡漠無情的聲音。

    “天庭墜落之後,趁佛祖入滅,再做突破的妖聖率諸位大聖、眾多妖神殺入婆娑淨土的核心靈山,此戰萬佛圓寂,群妖失落,只得妖聖與寥寥幾位靈山中人遁出,從此婆娑自隱,靈山殘破,無處可尋。”

    “主線任務:重返靈山,找到大聖妖神們最後的下落,成功,獎勵一萬五千善功,失敗扣除相應善功。”

    “支線任務:調查清楚昔年靈山之戰的真相,成功,獎勵造化仙丹,失敗無懲罰。”

    話語消失時,孟奇等人已然看清楚了所處的環境,這是一座殘破的大雄寶殿,充滿了歲月侵蝕與外力毀滅的痕跡,一張香案擺于前方,其上空空蕩蕩,四周昏昏暗暗。

    “這是得到佛前青燈的大雄寶殿”江芷微辨認出了所在的地方。

    此地算得深入靈山了

    趙恒雖未來過這裡,但知曉任務後,江芷微與阮玉書都將曾經在靈山的經歷告知了他,他並不陌生。

    環顧一圈,趙恒忽地歎道:“原來靈山與婆娑淨土真有關係。”

    這也是孟奇心中所想。

    而且支線任務的獎勵是造化仙丹,能輔助靈肉合一成法身的仙丹,雖然不起決定性作用,但能有效降低失敗的風險。

    此時此刻,獎勵這種仙丹,六道真是居心叵測啊

    一念起,殿中狀況盡覽無遺,沒有佛前青燈後,此地再無特殊。

    四人不再猶豫,小心翼翼踏出了殿門。

    剛出殿門,見深處電閃雷鳴,青蓮朵朵,一閃一現、一開一放間盡是世界生滅,星雲銀河,一根上頂天下撐地的山峰粗細金箍棒傲立其中,一道暴喝之聲如雷鳴般蕩開,震動萬古:

    “俺老孫這一生,不修來世”

    孟奇目光閃動,忽然閉上了眼睛,用心傾聽。

    而暴喝之聲的背景裡,一股股怨恨沖霄,永無止境,聲音起此彼伏,咬牙切齒:

    “阿難”

    三十三天之外,靈草奇花遍佈,仙禽瑞獸悠然自得。

    掛著“兜率宮”匾額的普普通通宮殿內,一位道裝老者閉目端坐於八卦爐前,似乎千年萬年不改。

    突然,旁邊的金角童子起身,看向下方:

    “又是西牛賀洲”

    “難道”

    他轉身行禮,驚疑不定問道:“大老爺,不管嗎”

    “任他去吧。”道裝老者鶴髮童顏,沒有睜眼。

    “為,為什麼”銀角童子茫然道。

    道裝老者睜開了眼睛,歎息一聲:

    “末劫已至。”

    他將手一指,八卦爐隨之打開,一道恐怖的光華直沖雲霄,穿透了虛空,穿透了晶壁,沖入了一個死寂的宇宙。

    吱吱嘎嘎,已無任何生命氣息,處在毀滅邊緣的宇宙搖動了,虛幻長河凸顯,一點點波光飛出,衍化出過往。

    先是一艘方舟穿梭於蟲洞之間,尋找著可以重新生存的星球,然而一顆顆恒星全都“熄滅”了,毀滅了附屬星球。

    整個宇宙萬籟皆靜,方舟的吶喊無人回應。

    能夠尋找到的能源越來越少,方舟之內的“星人”逐漸死去,最終,它像一具銀灰色的金屬棺材,裝載著一個鼎盛文明的“屍體”,永遠飄蕩於無垠黑暗之中,找不到歸宿。

    時光回溯,宇宙數不清的河系星系裡有著不同的文明,有的能橫渡銀河,有的只能蝸居於星球,有的神明庇佑,殖民著諸多星球,有的不斷遷徙,數不清的蟲豸毀滅著一個又一個星球的活力一次次的戰爭爆發,留下了最強大的那個文明

    再往前,有文明的星球越來越少,越來越原始,手提木棍,打磨石頭,身穿獸皮,而恒星朝氣蓬勃,有的星球還在成形,無形物質凝聚,一尊尊神靈在孕育。

    波光閃爍,回到了最初,永無止境般的能量風暴與膨脹,以及混沌到極點的狀況。

    光華之中,這個宇宙越變越小,連同它的以往和註定的將來,以“過去現在未來”齊聚的形式一起投入了八卦爐,無聲又無息。

    蓋子合攏,光華消失,丹爐忽然搖動,哐哐當當。

    道裝老者膝上飛出了一張圖卷,演繹著太極之圖,架出彼岸金橋,將丹爐緊緊包裹

    金角童子與銀角童子皆低下了頭,不敢直面,這爐丹會練出什麼東西來,完全無法想像,光是氣息讓人膽戰心驚,但自己兩人明確知道一點:

    丹爐中那位的名聲曾經異常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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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4:24
第十七章 解脫

    「阿難!」

    無數道怨恨衝天的聲音此起彼伏,襯托著齊天大聖的暴喝,讓幽暗恐怖的靈山更顯弔詭。

    孟奇睜開眼睛,望向江芷微等人,從她們眼裡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昔年靈山一戰,阿難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才會留下如此多如此強的怨毒與痛恨?

    對此,孟奇有個猜測,難道妖族大軍只得妖聖逃出之事拜阿難所賜,從此愛恨難斷,一者追殺至天涯海角,生生世世都不肯放過,留下了負心薄倖者殺的烙印,一者入世輪迴,執念難平,印記漸漸薄弱,最終墮入魔道?

    「妖聖敢於打上靈山,攻入婆娑淨土,必然已做出突破,渡盡苦海,登臨彼岸,成為真正的大人物,阿難當時還未逆練如來神掌入魔,只是傳說級的大阿羅漢,究竟何德何能讓妖聖只能獨善其身地離開靈山?」江芷微提出了自身的疑問。

    趙恆沉吟了一下道:「佛祖入滅當是成就道果超脫,或許留下了什麼後手,被阿難利用,坑了妖聖一把,只是妖聖不該忽略這方面的事情,落入陷阱的可能極低……」

    他隨之嘆了口氣:「當初靈山之戰,活者寥寥,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雙方各有什麼謀劃,實在難以想得透徹,還需要慢慢探索。」

    孟奇心頭忽動,與江芷微、阮玉書等對視一眼,想到了某個可能,阿難正是利用自身與妖聖鳳兮的感情,讓她踏入陷阱,從而反目?

    這比較能貼近後續的發展!

    阿難與妖聖之事。孟奇與雖然並未對江芷微和阮玉書明確描述過,但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尤其是知曉「情義善仁,莫入此門」存在,又被雲鶴真人告知妖聖追殺阿難之事。不難猜測一二。

    這時,阮玉書眉頭一皺一展,又提出了一個猜測:「阿難與迦葉是佛祖十大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兩位,是婆娑淨土主要的繼承人選,他們的實力或許不該簡單用大阿羅漢的水準來衡量。」

    大阿羅漢等於大菩薩,其中接近佛陀者便是傳說境界。之前孟奇與江芷微一直將阿難迦葉照此對待。

    但大菩薩裡最出類拔萃的那幾位,比如地藏和觀音,早就可以證佛陀果位,只是因為大願未了,沒有踏出那一步。但本身實力與境界不是佛陀勝似佛陀,強過絕大多數佛陀,超過了傳說的境界。

    地藏觀音如此,阿難與迦葉為何不能?

    ——佛門的果位大致等於修行的境界,但不嚴格等於境界,裡面總有特例,因為種種原因,境界高而果位低。就像本身待遇等級與官職一樣。

    「有道理。」江芷微輕輕頷首,若有所思,「或許阿難九式如來神掌大成後。已經突破了傳說境界,踏入了最後的苦海,身成造化,即使比不得真武青帝等人,也與地藏觀音相差無幾了,只是由於別的原因。沒有證佛果,比如心有執念?」

    「這樣一來。他與妖聖的差距就比預想得小很多。」

    傳說之後,能於所有宇宙和宙光碎片留下印記。並且隨著更多宇宙的誕生,在裡面自然而然產生印記,是為傳說圓滿,再往前一步,便開始摸索過往,窺視未來,真正感受到時光長河的存在以及對自身的沖刷,此便算踏入全新境界,本質上達到更高的層次,是為「造化」,突破前的火皇金皇與青帝黑帝就是「造化」圓滿的水準。

    當然,不少修行者覺得這是苦海最後一段,一旦渡過,就能登臨彼岸,故而常常以苦海來代稱造化之境。

    這是不太準確的通俗稱呼,因為人一旦誕生,便處於苦海之中。

    孟奇青衫隨著靈山呼嘯的狂風而動,神情沉著,兩鬢花白的頭髮輕輕晃動:「若阿難有造化境界,不該動用沾因果才能殺掉數聖,尤其他未帶洛書。」

    這件事情,他私下告知過江芷微,此時也並不隱瞞阮玉書和趙恆。

    江芷微沉吟了下道:「世世輪迴,印記肯定會越來越薄弱,阿難又心有執念,始終放之不下,每一世的實力多半都會降低,而且那時霸王之死或許與他有一定關係,臨死前的自爆不會讓他好受,這麼算下來,當時阿難的境界也許還有傳說,但實力就未必了,只能動用沾因果才能殺掉數聖。」

    「而等到他逆練如來神掌,將執念化作魔意,順風順水後,迅速便恢復了巔峰時的實力,然後離開阿難淨土,再做突破。」

    她做著合情合理的推斷。

    「也許這就是真相……」孟奇語氣裡有著幾分奇怪的唏噓,看了看四周,低沉道:「走吧,深入靈山。」

    江芷微見他左手提著長刀,青衫飄搖,說話間也不再力求言簡意賅,雖然依舊滄桑深沉,但沒了那種消沉死寂的感覺,像是活了過來,心中一動,趕緊傳音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下的敵人交給我們來對付。」

    她聽王思遠說過孟奇十年煎熬十年枯坐以打磨一刀。

    孟奇傳音回答:「無妨,出刀前,我也得熱熱身,慢慢將氣勢凝聚,就像火山爆發與地震產生前,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徵兆,如此才能有轟然的噴薄。」

    見孟奇直面了自己這個問題,江芷微嘴角勾起,頗感欣然。

    這座半坍塌的佛剎外,無數漆黑的裂縫呈現於幽暗的虛空裡,像是一張張怪獸的巨口,擇人而噬。

    而它們又隔絕出一條條小道,通往靈山頂部,間或有風吹過,撕扯*,若是凡人在此,已然肉身份裂,元神消融,真到了當初大戰之地,說不得要遭遇三昧神風。

    遠處雷霆生滅,星河閃爍,時不時有道電光穿透而來,照亮視線,孟奇、江芷微、阮玉書和趙恆緩步前行,謹慎異常。

    吼!

    道路曲曲折折,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無數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從臨近從遠處不斷傳來,感應而去,精神基本會被虛空縫隙吞沒,相當痛苦,但偶爾能見半毀的佛剎,灰白籠罩暗金的羅漢,龐大像是山丘的虎豹法身。

    孟奇甚至看到了一尊菩薩金身藏於幽暗之中,通體裂縫,留著灰白的液體,臉部空洞異常,若非彼此不在一條道路上,需要繞過諸多縫隙,或許已然有了一場激戰,死後殭屍化的菩薩,實力亦能無限接近法身!

    走了一陣,前方山路口忽然浮現出巨大黑影,孟奇運轉慧眼看去,卻是一位熟人,不,熟妖。

    「碭山君!」江芷微也用通天劍心感應到了對方。

    這是一條巨大的長蛇,盤踞在那裡便如同小山,身體覆蓋著一層灰白的羽毛,處處能見腐爛傷口,流出腥黃膿液,死氣與妖氣濃郁得形成灰黑霧霾。

    初入靈山時,孟奇等人便遭遇過它,靠著羅勝衣的犧牲才通過,後來再入西遊,於天庭碎片又見到它,當時它靠著羅勝衣的殘魂執念,重新煥發了靈智,險些成為屍王。

    嘶!

    碭山君感應到有人靠近,揚起了長長的脖子,猩紅的眼睛冰冷看著孟奇等人,一隻藏著白毛怪物虛影,一隻是羅勝衣的面容,宛若當初。

    彼時孟奇等人就能從它手下逃生,今時今日,雙方的差距已經顛倒,甚至變得更大。

    孟奇嘆了口氣,目光憐憫感慨地看著碭山君的眼睛,已經癒合的傷口內,心跳忽然明晰。

    咚咚咚,咚咚咚,碭山君早就腐爛的心臟跳動,元神執念跟隨「跳動」,三道執念各自跳動。

    一時之間,它怔在原地,掙扎無比。

    江芷微亦嘆息了一聲,拔出了長劍,劍光化作長虹,隔空斬向碭山君,有種驚心動魄的璀璨。

    劍光之下,碭山君的屍身忽地虛幻,死氣妖氣透明,直接呈現出三道元神執念。

    斬道見我!

    劍光一落,三道元神執念分崩離析,羅勝衣死得最遲,執念殘留更重,自然也最先衝出了蛇軀。

    他漂浮於半空,殘魂漸漸消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孟奇、江芷微和阮玉書,長嘆一聲:「真是造化弄人。」

    叮叮噹噹,阮玉書彈起了一首悠揚的琴曲,孕育著濃烈的生機,羅勝衣的殘魂不再消散,反倒逐漸凝聚。

    龍龜背壽譜!

    孟奇看著羅勝衣道:「自有輪迴印,天地間便能有限輪迴,此去之後,若我還活著,必點醒你的來世,給你一場快意恩仇。」

    從齊正言那裡知道六道可能有輪迴印後,孟奇有刻意蒐集過相關的資料,發現輪迴印非常神秘,僅能確認一點,有了輪迴印後,至少前面兩次轉世不會三魂替一,依舊是自身!

    羅勝衣哈哈大笑:「好!等著你!」

    琴音之中,他的身體化作一道流光,鑽入了虛空,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句話:

    「當初去天庭碎片搶奪建木之華,是靈山深處那位的驅使!」

    話音裊裊,羅勝衣消失於了神秘的虛空深處,也不問孟奇憑什麼能找到轉世後的自己?

    ——畢竟不是他親自持輪迴印送羅勝衣去轉世。

    「靈山深處那位……」孟奇暗自低語。

    羅勝衣消失之後,碭山君與白毛怪物同時解脫,它們飛入半空,發出迷茫又驚恐的自語:

    「都死了,都死了……」

    它們像是見到了不堪回首的當初。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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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8-19 17:04:42
第十八章 神話再現
        
    「都死了,都死了……」

    孟奇等人正打算通過碭山君和白毛怪物殘念的執念窺探昔年靈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結果兩個截然不同的怪物竟然同時發出了這樣的自語,要知道,他們一個是靈山僧人的屍體,長滿了白毛,一個是快要凝結天蛇真身的妖物,不同的視角,不同的陣營,不同的身份,卻留下了相差不多的執念,發出一樣迷茫一樣驚恐的話語,讓人怎麼不毛骨悚然,怎麼不對當初靈山到底出現了什麼變化膽顫心驚?

    是雙方大殺特殺,一尊尊佛陀菩薩涅槃,一位位大聖妖神隕落,傳說乃至更高境界的慘死氣息橫掃靈山,永久改變了天地法則,讓碭山君和靈山僧人死前都遭遇了永生難忘的衝擊,還是真的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變化,使得他們受到極大震動,臨死都不敢置信,無法釋然,以至於不知多少年來始終殘存執念?

    孟奇左手握著刀鞘,像是死寂火山般的雙眸有一絲光芒閃過,碭山君和靈山僧人殘存的兩道的執念忽地炸開,如同煙花盛放,照亮半空,凝成了一幅幅模糊的畫面。

    他們元神早散,心靈大海隨之枯竭,不能像活死人般喚醒宿世輪迴記憶或者這一世經歷的點點滴滴,從而還原靈山之役的真相,只能透過執念,看到他們印象最深的幾幅畫面!

    水幕朦朧,光華氤氳,靈山僧人執念凝成的畫面只有兩幅:一幅是鋪天蓋地的妖族衝入了靈山,而他的視線集中在了一隻身穿黃金鎖子甲、腳踏藕絲步雲履、頭戴鳳翅紫金冠的金色巨猴身上,他將金箍棒扛在肩頭,顧盼生威,桀驁驕狂;一幅是死前所見,無邊無際的黑暗蔓延而來。一道道漆黑身影蠕動掙扎。

    碭山君的執念只形成了一副畫面,虛空琉璃般破碎,一層層破碎,夾雜著可怖詭異黑影的幽暗彷彿潮水,將它淹沒。

    「煙花」已熄。點點浮華搖曳而落。碭山君與靈山僧人的執念徹底消散。

    所見的畫面出乎了孟奇等人的預料,不是萬佛圓寂,也不是群妖隕落,而是一副九幽降臨,地獄重現的場景!

    「昔年靈山之戰有第三方勢力做那得利漁翁?」江芷微眉如黛卻不顯軟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和猜測。

    孟奇靜立兩息,緩緩開口:「妖聖率眾打上靈山是天庭墜落之後。而在那之前魔主已然隕落。九幽殘存的天殺道人等邪神邪魔都非彼岸者,不太可能弄得妖聖沒辦法護住部分重要盟友和屬下……」

    退一萬步講,就算天殺道人做出突破,根據記載,他手持冥海劍也被無妖聖槍的妖聖打回了九幽,雙方的實力頗有差距。

    「總之,這是一個不能排除的可能,我們且行且看。」趙恆說道。

    執念消退後。碭山君的軀體迅速化成污泥膿液,在這個詭異的靈山。本該不腐的強橫身軀出現了腐朽!

    孟奇神情無波,左手握著的長刀依舊藏於鞘中,像是塵封的歲月,他邁開步伐,繼續往前,江芷微與他並肩而行,趙恆和阮玉書稍微落後幾步。

    越往前,撕裂著萬物,吞噬著金剛的虛空裂縫越來越密集,能夠通行的道路也越來越狹窄。

    時而刮過的風銷肉融骨,支離元神,趙恆的帝袍應激飛出點點玄黃光芒,化作一條真龍盤繞,阮玉書、江芷微的仙袍天衣亦是各有異象,氤氳騰空,霞光沛然,擋住了這近乎三昧神風的呼嘯。

    孟奇青衫搖動,頭髮飄然,臉龐沉如水,目光寂似夜,不顯淡金,不騰光芒,就這麼普普通通往前,似乎這是常見之風。

    蜿蜒曲折,長路漫漫,四人不知走了多久,登了多高,在一具具殭屍化的菩薩羅漢、大妖妖神環伺中有驚無險前行。

    走著走著,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座佛剎,在沿途所見皆是坍塌的情況下,它基本保存完整,瓦片琉璃,磚塊黃金,映著雷光,美輪美奐,彷彿仙宮。

    而在佛剎門口,盤腿坐著一具暗金色的巨大身影!

    孟奇與江芷微幾乎是在發現了這道身影的同時就停住了腳步,錚的一聲,江芷微長劍發出龍吟,橫在前方。

    這道身影形如老者,通體暗金,眉毛很長,延伸出了臉部,他搭著金黃袈裟,雙手抱拳,嘴角有絲淺淡的微笑,似乎蘊含了世間至理,種種無常,讓人有種悟出佛禪真諦的莫名感受。

    佛剎四周,虛空無有裂縫,一朵朵婆羅花在暗金身影背後開落不休,花開時,每朵皆有一片淨土,一重宇宙,皆能照見那蘊滿禪意的微笑,花落之時,則萬物同寂。

    暗金身影處在那裡,便彷彿坐在無數宇宙和淨土中央。

    花開花落自有時。

    無需別的想法,只是初步感應,孟奇就能肯定這是一具傳說大能的遺蛻,眼前的暗金身影不是一尊佛陀,便是大菩薩,大阿羅漢!

    自己施展「唯我獨尊」時才能顯化出虛幻金色佛陀影子,如今就真切地來到了現實?

    江芷微、阮玉書和趙恆的類似念頭剛起,就聽見孟奇傳音道:

    「是迦葉尊者……」

    是的,這是佛祖十大弟子之首的摩訶迦葉!

    他是大阿羅漢,與阿難並稱於娑婆淨土,是佛祖入滅後最可能繼承道統的兩大人選之一,「佛祖拈花,迦葉一笑」的典故諸界聞名,乃禪宗之祖,少林寺名義上傳承的根源,拈花指所證的法身便是迦葉法身。

    佛祖雕像兩側侍立的人選不是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就是迦葉與阿難,足見他們在娑婆淨土的地位,勝過不少佛陀,就像極樂淨土中的觀音、大勢至和琉璃淨土內的日光、月光菩薩等。

    根據之前的推斷,孟奇懷疑迦葉和阿難一樣,都是進入最後一段苦海,身成造化。但未證佛果的大能!

    ——法身所證的各類金身道體的高下之分,主要指將來可能達到的極限,比如如來金身、元始真身直指彼岸,甚至有望道果,阿彌陀法身、菩提金身、靈寶道體、太極道德身與它們相差彷彿。迦葉法身、大慈大悲觀自在菩薩金身等直指傳說。也許更高,普通的菩薩金身頂多能踏入天仙,羅漢金身則最多地仙,若想做出更多突破,就需要艱難開悟佛法,昇華金身,或者一步步積小願為大願。以宏願法提升。

    當然。如來金身和羅漢金身同在人仙境時,法力神通武道等也會有極大的差距,這是質量上的優勢。

    「迦葉尊者……」江芷微、阮玉書和趙恆感應而去,心情都有幾分震動,這就是迦葉尊者?

    摩訶迦葉?

    之前只存在於神話傳說或佛經古籍中的虛幻般人物真切地出現在了自己等人眼前!

    雖然早就知道深入靈山會有類似際遇,但真正碰上時,還是出現了如幻似夢的感覺,一下從當前回到了神話時代!

    對於孟奇的說法。他們沒有懷疑,不僅僅因為花開花落間溝通著不同宇宙和淨土。而且在於迦葉尊者的特徵很明顯,他是雙手抱拳,不是合十!

    據說迦葉尊者的過去身因為供奉佛祖有大功德,此身具有大光明,容易影響別人視線與感應,因此握拳以掩光芒,既憐憫旁人,又不與佛祖爭輝,而且也有禪宗「心心相印,心意相傳,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意思在內。

    過去神話,現於眼前,江芷微等人都升起幾分敬畏,只有孟奇臉色沉靜,目光幽深,還是諸般情緒內藏的模樣。

    「想不到迦葉尊者也圓寂於靈山,當年怕是只有妖聖與阿難脫出……」趙恆油然喟嘆。

    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且迦葉尊者的金身是沿路以來唯一未被死氣糾纏,出現腐化的軀體!

    突然,江芷微輕咦了一聲:「他的背部!」

    孟奇抬頭望去,眼神重重,不見特異,但自然而然就「看見」了摩柯迦葉的背部,那裡有一個巨大的手掌印,正正按在中央,鑲嵌於暗金之中,充滿了萬物無常之意,蔓延入金身內部,消彌了一切生機。

    這是迦葉坐化的致命之傷!

    是誰給了他致命一掌?

    就在這時,迦葉隱含笑意的雙眼中,忽然有兩滴淚水滑落!

    它們晶瑩剔透如同琉璃,不染半點塵埃,不像羅漢菩薩殭屍臉上的血淚,倒像是萬古以前將流未流之淚,如今受到外來氣息衝擊,終於流了出來。

    是為淨土的覆滅、萬佛的圓寂而流,還是為自身而流?

    眼淚滑過暗金色臉龐,劃過龐大的金身軀體,落到了塵埃之中,周圍一朵朵婆羅花徹底熄滅,不復開放!

    孟奇突然感覺到了極端危險之意,正待開口,已是聽到江芷微佩劍清鳴之聲,看到迦葉尊者抱拳的雙手忽地打開。

    大功德,大光明,陽光照耀了此地,像是潮水淹沒了孟奇等人,讓孟奇再無法感應到他物,再看不見自身之外的東西。

    他右手握住了刀柄,似乎想要拔將出來,但最終忍住了。

    光芒消散,孟奇已變化了位置,眼前不是佛剎,而是一座斷崖,江芷微、阮玉書和趙恆皆不見了身影。

    被傳說殘留的力量分隔開了?

    孟奇心中一動,轉過身,步步踏空,飛快穿梭於恐怖又危險的幽暗裂縫之中,尋找著江芷微等人的同時向著深處前行。

    一具羅漢金身突然轉出,握拳打向孟奇,虛空搖動,狂風呼嘯,凝成束縛,像是一顆星辰真正搖落。

    狂風捲住孟奇,卻像捲住了泡影,怎麼都纏不住,束縛不了,而拳頭與他始終有著一段無法縮小的距離。

    孟奇飛快前行,躲避著冒出來的殭屍羅漢、殭屍菩薩和殭屍妖王妖神,他們的突襲總是要差一點,不是咫尺天涯,便是命中注定打不中!

    奔了一陣,孟奇忽然頓住了腳步,因為前方有道巨大的暗金身影阻路,嘴角含著淡淡的微笑,腳下踏著一朵朵婆羅之花,雙眼沒有靈光與神采,正是迦葉尊者的大阿羅漢金身!

    傳說甚至是造化大能的金身!

    面對於此,孟奇忽地嘆了口氣。

    果然,靈山深處的那位要逼得自己提前出刀,消磨掉十年煎熬十年痛苦打磨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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