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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安麗夫人被大廳傳來的喧嘩聲所驚醒。她對著白花花的陽光眨眼,發覺腦中隱隱作痛,同時一陣不祥的預感泛過全身。
馬丁的驚喜生日宴會是慧妮的主意,當時安麗馬上支持,希望能藉此拉近馬丁與女兒的感情。但那時她並不知道慧妮與柯萊莫公爵的婚事。現在,她則擔心三十位賓客之中可能會有人認出公爵,屆時天曉得馬丁和公爵處心積慮所安排的計畫會有何變故。
她伸手到背後拉鈴繩召喚侍女,揮不去那股不祥之感,不情願的起床。
當文生終於來敲慧妮的房門,告訴她父親回來時,已經是暮靄四合了。
「謝謝你,文生。」慧妮沮喪的喊道。今晚本來是宣佈她婚事的絕佳時機;易家、麥家和有關人士都會在宴會上。她多麼希望看看他們知道保羅和她的喜訊時的反應。
然而,她一面塗上康乃馨香味的肥皂,一面還是懷著希望:保羅仍可能在宴會上逮住機會,到時他們仍然能夠在今晚宣佈喜訊。
四十五分鐘後,侍女葛莉絲站在背後審視慧妮的儀容,同時慧妮順從的來回轉身讓她檢查。
「你看起來像一位公主。」莉絲帶著驕傲的微笑宣稱。從樓下和走廊上,慧妮聽到客人偷偷走動的聲音。
她興奮的想像當父親發現客人是遠從巴斯、布萊頓、倫敦和罕普夏來慶賀他的生日時的驚喜模樣。「」
站在陽台上,傾身俯視門廳的那人是父親,他的領結垂掛在漿硬的白襯衫上。以這副尊容面對「驚喜」,惠妮苦惱的想,一面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下面,本地的客人不斷湧到,以喧嚷的「低語」相互問候,兒焦頭爛額的文生則引導他們魚貫進入客廳,一面告誡道:「先生女士們--夫人、老爺--我請求你們降低音量。」
父親困惑的蹙眉,惠妮上前親吻他扎人的臉頰。「他們是來慶賀你的生日,父親。」
儘管他的表情冷峻、陰鬱,惠妮仍然知道他感動了。「我猜想這是一項驚喜,我應該不要去注意屋子裡的吵鬧,是嗎?」
「是的。」惠妮微笑。
「我會盡量,親愛的。」他笨拙的拍拍她的手臂。
突然傳來一聲杯子摔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音。「哎呀,我的老天爺!」一個激動的女聲叫道。
「包瑞蘭,」馬丁微側著頭辨認道。「這是她最喜歡也是唯一的驚訝表示。」他怪異的停頓一下。
半小時後,馬丁一手挽著惠妮,一手挽著吉安麗走向客廳。在惠妮點頭示意下,文生推開門,馬丁受到熱情的「驚喜」與「生日快樂」的呼聲所歡迎。
安麗正要上前扮演女主人的角色,但一位僕役阻止她。「對不起,夫人,但是這封信剛剛由一位信差專程送來,管家要我立刻送交給您。」
安麗一看,信上是德華熟悉而親愛的筆跡。她歡喜的鬆一口氣,收過信急忙拆閱。
惠妮尋找保羅,一時看不到,便走向餐廳確定一切正如安麗姨媽和她設計的:大把大把的紅、白、粉紅玫瑰插在巨大的銀缽和落地花架上。燭光中銀光閃閃,母親最好的麻紗布料、柔嫩的粉紅色調,鋪在所有的桌子上。「」
她穿過大廳,瞥視舞廳。和其他兩個房間一樣,舞廳也以玫瑰花束裝飾得花團錦簇,為原來冰冷、樸素的房間增添色彩和浪漫氣氛。
她聽見背後傳來保羅的聲音,微笑的轉身。
「今天好想你,」他說。他的目光讚賞的在她優雅的象牙白裙裝上游移,然後移至她容光煥發的臉龐。「誰想得到,」他低語,一面將她拉入懷中,給她溫柔的深吻。「你竟會變成這樣的一位大美人。」
安麗一面走進餐廳,一面仍貪婪的閱讀德華的來信。一瞥見惠妮象牙白的倩影在房間的另一頭,安麗立刻以愉快的聲音道:「親愛的,我終於從你那位遲鈍的姨父那裡收到回音了!他放假了……」她抬起目光,恰好目睹兩人匆忙分開,她震驚的張大眼睛。
「沒什麼,安麗姨媽,」惠妮解釋道,緋紅的俏臉艷光照人。「幾天來我一直恨不得告訴你,現在再也等不及了。保羅和我一得到父親的同意就要馬上結婚。他將設法在今晚向他提親,以便我們--安麗姨媽?」惠妮說著,姨媽突兀的轉身走開。她似乎對惠妮的話充耳不聞。「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為自己倒一大杯酒。」姨媽宣佈說。
惠妮呆若木雞的看著安麗從桌上抓起一隻高腳杯,攫起一瓶勃艮地葡萄酒,倒了滿滿一杯。
「喝完這杯,」姨媽說道,將酒杯換到左手上,以右手提起她的淡紫絲裙。「我還要再來一杯。」說完,她抬頭挺胸的離開房間。「晚安,施先生,很高興再度見到您。」
「如果她繼續這樣喝下去,明天早上她的頭就要遭殃了。」保羅蹙眉道。
惠妮抬頭看他,臉上充滿困惑與關切。「頭?」
「是的,頭。而你,我的甜心,今晚你的玉手要遭殃。」他托著她那裹在絲綢衣袖中的手肘,不情願的將惠妮領向客廳。「今晚你姨媽不能幫你招待客人了。」
保羅果然說中了,一小時後,惠妮站在門口迎接遲到的客人,無聲的喟歎道。在法國時,一向由安麗姨媽在必要的場合擔任女主人;現在惠妮親自擔負這份重責大任,覺得自己需要三頭六臂。
她向一位僕人示意需要更多的飲料托盤在客人之間傳遞,然後轉身迎接尤夫人。惠妮恐怖的注視這位寡婦身上駭人的打扮:紫色頭巾搭配紅色裙裝。「晚安,尤夫人。」她力圖鎮定。
尤夫人完全不理會她的招呼,抬起單柄眼鏡,瞧著屋中。「我看今晚一點也不『安』,小姐。」尤夫人搶白道。「我看見施先生站在那裡,一手易莉莎,一手麥瑪格的左擁右抱,而凌先生連個鬼影子都不見。」她放下單柄眼鏡,對著惠妮愁眉苦臉。「我對你寄予厚望,丫頭,而你卻讓我失望。我以為你會當著我們這些無聊的街坊面前,生擒那位條件最好的單身漢。我還真冀望能聽到宣佈喜訊,結果卻看到你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惠妮忍不住想告訴尤夫人保羅向她求婚了,但理智告訴她還不是時候。於是她答道:「喜訊會在保羅旅行回來之後立即宣佈。」
「保羅?」尤夫人木然的重複道,然後打從惠妮認識她起,尤夫人第一次顯得啞口無言。「施保羅?」她又說。突然一簇恣意的欣喜在她眼中閃動,同時她再度掃視眾人。「凌先生今晚會來嗎?」她問。
「會的。」
「好,很好,」尤夫人說,接著輕笑道:「今晚應該是最有趣的夜晚。有趣極了!」她笑著走開。
到了九點半,人潮轉為稀落。惠妮站在入口處,聽見有人在門廊上向文生說話,半晌後,凌克雷出現在門口。
惠妮看著他走過來。他看起來英氣逼人:剪裁合身的黑色禮服裹著那寬闊的肩膀和長腿,完美的襯托出滾荷葉邊的白襯衫和領結。
基於兩天前他們下棋時所交流的輕鬆友誼,惠妮微笑,並以誠摯的歡迎姿態,對他伸出雙手。「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說。
克雷握住她的雙手,滿意的露齒微笑。「你似乎望穿秋水在等我。」
「如果是這樣,我也絕不會承認的,你知道。」惠妮大笑。她注視著他,似乎無法置信他是一位企圖誘拐她的花花公子,接著她發覺他還握著她的手,而且他們站得如此靠近,他襯衫上的荷葉邊竟輕觸她的上衣。她刻意的收回雙手,退後一小步。
他以目光嘲弄她謹慎的撤退,但不予置評。「如果星期四輸兩盤棋,終於能夠博得你的善意,」他調笑道。「那麼我保證以後下棋都甘拜下風。」
「你下棋不是故意讓我的。」惠妮嗔怒的橫他一眼。她以目光逮住一位僕人,示意他上前。她有板有眼的以女主人的姿態,要求他為凌先生拿一杯白蘭地。當她轉回向凌克雷時,瞥見他驚喜的發現她還記得他對飲料的偏好。
他帶著驚喜的眼神說:「我們似乎棋逢對手。我贏了賽馬,而你贏了棋局。我們到底要如何才能一決雌雄呢?」
「你真是不可思議!」惠妮笑著叱道。「我只是認為女性應該和男人受同等教育,並不表示我希望成為男人。」
「差不多,」他說,目光若有所思的游移在她那細緻的面孔和誘人的身軀上。他那狎暱的讚賞目光使惠妮興奮與驚惶交加的心跳加快。「無論如何,」他繼續道。「我懷疑我們可以在任何一種技藝上公平競爭。身為男性,我的雄心、精力自然較為旺盛,而你則為文靜、淑女。」
惠妮得意洋洋的笑道:「你的彈弓打得如何?」
他停住要取飲料的手。「『你』會打彈弓?」他露出誇張的訝異神情,她不禁捧腹大笑。
「這點我可不隨便告訴別人的,」她略微靠近一點,同時密切注意客人的喜怒。「但是我以前能夠在七十五步之外打下雛菊的花瓣。」隔著房間,她看到保羅走向父親,一時之間他似乎能夠和他單獨相處了,但是兩位親戚又從另一邊靠向他。惠妮發出無聲的歎息。
他發覺自己似乎不能再獨佔她的時間,但她看起來如此美艷,他委實不願離開她身邊。此外,她簡直是和他打情罵俏,他很享受這一刻。「我非常敬佩。」他喃喃道。
惠妮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沙啞嗓音,她正看著一位表親走近一群歡笑的客人。「你們有人瞭解史前的岩石嗎?」龐修貝大聲問道。「一個有趣得要命的話題,讓我來告訴你們。咱們從中生代說起……」惠妮逐漸驚恐的看著那群人歡樂的氣氛惡化為禮貌的靜聽,接著是壓抑的抵制。而她多麼希望父親的宴會歡樂而活潑!
她轉向凌克雷,打算告退去引開表舅。「抱歉,我--」她轉頭,同時一位手足無措的僕人上前說香檳快沒了;緊接著又一位僕人來詢問晚餐的事宜。處理完兩件狀況之後,惠妮歉然的轉向凌克雷,見他對著屋內的情況皺眉。
「你姨媽呢?她為何沒有幫你處理這些細節?」
「她有點不舒服。」惠妮訥訥的解釋,一面看他盯著手持酒杯、魂不守舍望向窗外的安麗。
「請恕我告退,」惠妮朝著表舅翹首道。「我得從修貝表舅手中解救那些人。他會長篇大論那套史前岩石構造,使大家無聊得要命。」
「為我介紹你表舅,」克雷說。她顯得如此驚訝,於是他又說:「我來引開他,好讓你去照顧其他客人。」
惠妮感激的帶他過去,為兩人介紹,然後佩服不已的看著凌克雷向老人鞠躬,口若懸河的引他說話。
他以如此精湛的技巧施展他那套惡名昭彰的騙術,使得惠妮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將修貝表舅領到偏僻的角落,然後彷彿立刻全神貫注的傾聽表舅的每一句話。
慧妮一整天焦慮的引頸等待父親,現在嘗到苦果了。到了十點半,她一面溫和的催促大家進入餐廳,一面恨不得找個安靜的角落歇息一下。客人沿著餐桌前進,挾取豐盛的食物,這時易莉莎的父親突然嚷嚷,使行列住腳,人們中止談話。「你說柯萊莫公爵失蹤了?」他不可置信的問一位來自倫敦的親戚。「你是指柯萊莫的藍克雷?」
「是的,我以為大家都知道,」那位親戚答道,一面提高聲音使轉頭看他的人都能聽見。「昨天報上登出來了,倫敦正議論紛紛的猜測他的行蹤。」
屋內人聲鼎沸的談論起來。慧妮的鄰居們端起盤子,簇擁在來自外地的消息靈通人士的餐桌旁。
「這時候藍克雷人在法國,我猜想。」有人說。
「哦,是嗎?」安麗夫人說,她興致盎然的臉孔泛紅,慧妮認為是酒精作遂。一提到柯萊莫公爵,姨媽心不在焉和懶散的神情便一掃而空。但是當姨媽顯然暢快的談論此人的是非時,慧妮的父親卻坐立不安且猛灌威士忌。
慧妮個人則覺得這個話題窮極無聊,她忍住呵欠。
「累了,小東西?」克雷在她身邊低語。
「是的。」慧妮承認,同時克雷拉起她的手穿過他的臂彎,以強壯的手指覆蓋著她的,彷彿正設法將他的精力輸送給她。他不應該叫她「小東西」,她想,而且他不應該以如此親暱的方式拉她的手,但她太過感激他今晚的協助,而無法苛責這種瑣事。
「我聽說上個月他的情婦在巴黎落單了,」麥瑪格說,轉身向驚駭的觀眾發言。「顯然藍克雷將她甩了,他取消歐洲之旅,隱居起來,並且--」
「--並且,」尤夫人無情的接口。「現在正花一大筆錢整修剛買的一處鄉下莊園。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她被甩了嗎?笨蛋!」
在尤夫人伶牙俐齒的攻擊下,麥瑪格慍怒的面紅耳赤,轉身乞求的望著凌克雷。「凌先生最近到過巴黎和倫敦。您一定聽說過她自殺的消息吧?」
「不,」克雷簡短的回答。「我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瑪格的父親則轉變念頭。他撫著山羊鬍子,若有所思的說:「看樣子藍克雷給她一筆退休金--外加表現良好的獎金!」他還緩緩看了凌克雷一眼。
慧妮感覺凌克雷臂膀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堅硬起來。她仰首看他的臉,卻見他注視著麥先生和其他人,帶著幾乎使她退縮的極端憎惡與冷酷厭煩的表情。但當他的目光轉向她,表情軟化為淡淡的微笑。
然而,藍克雷的內心卻不在微笑。他惱怒他的秘書,竟然不能隨便編個藉口制止這些流言!
他正在心中草擬一份嚴厲的申誡函時,卻厭惡至極的發現,客人們竟開始為他下一任情婦的身份下賭注。
「我賭杜拉娜伯爵夫人五鎊,」易先生下注。「有人接受嗎?」
「當然有,先生,」麥先生狡猾的笑著宣佈。「伯爵夫人是舊聞了!五年來她一直追逐著藍克雷,甚至不顧那個垂死的可憐老伯爵,跟隨藍克雷到了法國。結果怎麼著?我告訴你:藍克雷當著一半巴黎人的面斷然拒絕她。施維妮小姐將是他下一個選擇,但是公爵將會正是娶她。公爵閣下的注意力下次會轉向施小姐,並且會娶她。有人有興趣和我賭一把嗎?」
整段對話當著女士們的面進行極為失禮的,接著惠妮鬆了一口氣的看見姨媽終於開口干涉了。「麥先生,」安麗說,等到他全心全意注意她時有說:「您願意將賭注改為十英鎊嗎?」
在姨媽有失身份的舉措之後是一段震驚的沉默,接著惠妮發現凌克雷發出強忍的笑聲,使整件事情顯得完全是一場玩笑。然後安麗轉向凌克雷。「您呢,凌先生?」她開朗的問。「您肯賭施小姐是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
克雷欣喜的牽動嘴角。「當然不,我有一個絕對正確的消息來源,藍克雷決定娶他在巴黎遇見的一位迷人的紅棕髮小姐。」
惠妮發現尤夫人狡猾而犀利目光看著克雷。「你們的名字有顯著的相似之處,凌先生。你是否恰好和公爵有什麼關聯?」
「我們比兄弟還親。」克雷馬上回答,咧嘴微笑顯得像是誇張的戲謔之詞。自此開始,談話轉向公爵豪華宅第的臆測,他那著名馬廝中的良馬,然後又一成不變的繞回到他的風流韻事上。
克雷注視著未來的妻子,看她是否專心傾聽(並借此觀察她對他的評價),卻見到她以修長的手指掩飾哈欠。趁著群眾嘩然的嬉鬧,克雷傾向她,低聲嘲弄:「你不關心未來的柯萊莫公爵夫人嗎,我的小姐?」
惠妮將目光轉向他,她露出慵懶、不自覺的煽情微笑,使克雷血脈中升起一道熊熊慾火;同時她一面撫平裙子,準備離開。「我當然關心她,」她嚴肅的低語。「我深深同情任何嫁給這種下流、無恥、可惡色狼的女人!」說著,她轉身走向舞廳指示樂隊開始演奏。
◆ ◆ ◆
保羅毫無機會和惠妮的父親談話,惠妮心情沉重的看著時鐘的指針爬晌午夜十二點。保羅和她刻意選在他要離開前共舞以便抽出幾分鐘道別。惠妮欠身提起裙子,小心的跟在保羅背後離開房間。「」
克雷肩靠著一根哥德式柱子舉杯就唇,並懷著佔有的驕傲與慍怒,注視惠妮偷偷的東張西望,跟隨施保羅離開。一位客人攔住她,在克雷的冷眼旁觀下,施保羅回到舞廳,拋開所有虛偽的矯飾,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走。
就是施保羅這個獨佔性的動作將銳利的怒火戳進克雷體內。他納悶的想,為什麼自己要像個該死的傻瓜般站在這裡,忍受瑪格賣弄風情,同時自己的未婚妻卻跟別的男人跑了?他帶著自嘲的微笑,想像自己快步走過去,告訴施保羅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碰他的未婚妻,那會有多麼痛快。然後,只要幾句話,他就能讓惠妮明白,他那「下流、無恥」的愛好將永遠釘在她身上,她得準備在一個星期之內嫁給他!
他鄭重的考慮就要這樣做時,尤蜜拉找上他。「瑪格,」尤蜜拉無情的咆哮。「不要再纏凌先生了,去整理你的頭髮。」
她毫不留情的看著那位小姐憤怒的漲紅臉,轉身離去。「討厭的小鬼,」尤蜜拉轉向克雷。
「那個女孩從裡到外就是個壞胚。她的父母省吃儉用想送她去倫敦,進入社交圈。他們負擔不起。而她也不屬於那裡。她自己知道,於是變得嫉妒而小心眼。」
尤蜜拉發現他心不在焉,於是轉動那包著頭巾的頭,企圖找出他堅定不移的興趣所在。
石惠妮,她微笑的發現,剛回到舞廳,她正是他視線的焦點。「我說,凌克雷,」她說。「如果你所中意的那個『迷人的紅棕髮小姐』就是我所想的,那麼你浪費太多時間了。她和施保羅的婚事在施保羅一回來時就馬上要宣佈了。」
公爵的目光轉為冰冷與嘲諷。「對不起。」他以危險的輕柔聲音說,放下杯子走開,任由尤蜜拉以欣喜的滿意眼神目送他。
惠妮感受凌克雷輕觸她的手肘而轉身,她那溫暖的笑容充滿感激。從他一開始引開修貝表舅那一刻起,他就細心的出現在任何需要一個練達、親切紳士的場所。他體貼而默契十足的主動在她需要時伸出援手。「你一定累壞了,」他在她耳邊低語。「現在你可以溜開去休息了嗎?」
「我想可以了,」惠妮歎道。差不多所有客人都告辭或退到樓上準備過夜,而對於剩下的客人,安麗姨媽似乎非常樂意也能夠勝任女主人之職。「謝謝你今晚所有的幫助,」她說著轉身離開。「我非常感激。」
克雷看著她消失在走廊上,然後刻意走向石馬叮「今晚客人走了之後,我要和你以及吉夫人談一下。」他簡短的說。
單爬樓梯對惠妮疲憊的雙腿已是折磨。一旦來到房間,她花了十分鐘與背後那一長排細小的緞質紐扣奮鬥,才脫下裙裝。她傾身跨出衣服,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內衣的領口滾出來。
惠妮無限溫柔的從地毯上揀起那隻貓眼般閃亮的戒指,保羅給她的那一幕又浮現眼前。「這是提醒你,你是我的。」他低語,一面將戒指塞進她手中。
此刻她緩緩的將戒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一陣激烈的狂喜穿透她的全身。才半晌前她所感受的疲憊似乎在狂喜中消融了。
她輕輕哼唱著裹上一件紅色絲綢晨褸,坐在梳妝台前卸下頭髮、梳頭。隨著那把象牙柄的梳子在她發間的每次起落,那顆閃亮的貓眼石彷彿著火似的在鏡中迸出火花。放下梳子後,惠妮伸手到面前,仔細欣賞她的訂婚戒指。她的訂婚戒指!「施太太,」她輕聲說,對著這些美妙的字音微笑。「施惠妮。」某種相關的事務觸動她的記憶……
惠妮發出喜悅的笑聲地想了起來,匆忙走向她的書架。她從架上取出皮面聖經,迅速的翻頁,最後她提起書皮,使勁搖晃。一張髒污、折疊數次的小紙片落在地板上。惠妮拾起來,笑著閱讀:
「本人石惠妮,年十五,心智正常、才識兼備(不管父親說什麼)在此宣誓、賭咒和承諾,有朝一日將令施保羅娶我為妻。並將使麥瑪格和其他所有人收回他們對我說過的惡言。未來的施保羅太太宣誓、簽署。」
下面的簽名是「施惠妮」,而且顯然是執迷不悟的練習寫這個渴望的名字不下數十次。
多年之後閱讀這張字紙,想起當時迫使自己寫下誓言的絕望心情,使惠妮對手上好端端戴著保羅戒指的事實更加欣喜不已,到後來她感覺若是不讓別人瞧瞧她的戒指、分享她的喜悅,她就要爆炸了。
此時此刻上床睡覺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情較適合手舞足蹈一番!她必須找個人說說、非說不可……惠妮猶豫幾分鐘,然後高興的決定告訴父親:保羅快要向她求婚了。他一定記得當年她如何追求保羅,所以必定會很欣慰的發現鄰居再也沒有嘲弄她的小丑行徑了。現在,是施保羅在追求「她」,是他想要和她結婚!
惠妮對鏡檢查衣著,繫好纖腰上的緞帶,將絲緞般的秀髮甩到背後,走向房門。
她忐忑不安的走過走廊,袍子在她背後窸窣作響。經過一夜的尋歡作樂之後,此刻的寂靜幾乎透著一絲哀愁,但惠妮不顧一切的伸手扣父親的房門。
「令尊在書房,小姐。」僕人的聲音在下面黑暗的門廳中空洞的迴響。
「哦,」惠妮輕聲說。或許今晚她應該將戒指給姨媽看,明天再告訴父親一切。「我姨媽休息了嗎?」
「還沒,吉夫人和令尊在一起。」
「謝謝,晚安。」
惠妮匆匆下樓,敲書房的門,在父親應門後,即轉身進房,將門帶上。她張開手掌抵著門上的嵌板,靠在門上。她以含笑的目光看到面前坐在書桌後的父親,以及左手邊的安麗姨媽--她正從壁爐右邊的一張高背沙發椅上警覺的注視她。由於房中只有跳躍的火光,惠妮完全沒有注意姨媽對面那張沙發椅上的黑暗身影,那高聳的椅背遮掩了坐者。
「什麼事,女兒?」
惠妮深吸一口氣,衝口而出:「我要告訴您一件美好的事,父親、安麗姨媽,而且我很高興你們一起在場,這樣我可以同時和你們兩人分享這件事。」
惠妮踱向父親,移開白蘭地酒杯,側坐在他的書桌上。半晌,她歡喜的注視他那無神的眼和上仰的臉,然後傾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我,石惠妮,非常愛你,父親,」她輕聲說。「並且非常抱歉在成長時期帶給您的麻煩。」
「謝謝你。」他臉紅的低語說。
「還有,」惠妮起身繞過桌子,面對姨媽。「我也愛你,安麗姨媽,但這點你『一向』知道的。」
她再度戰慄的深吸一口氣,然後話語便突然蓄滿激動的衝力出了口。「而且我也愛施保羅。保羅也愛我,要和我結婚!而且父親,等他回來時,就要向您提親。我知道您是多麼--怎麼了,姨媽?」
惠妮困惑的瞪著已經起身的姨媽;她以如此驚怖的表情直勾勾的瞪著前方,惠妮不禁傾身看向那些黑影。她倒抽一口氣的看見凌克雷坐在那裡。「我--我求你原諒!抱歉打斷你們三人。如你可能猜想的,凌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你坐在那裡。但既然你在,」惠妮堅持道,決定貫徹到底。「我希望能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的婚事。你知道……」父親起立時椅腳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嘎吱聲,扼止了惠妮的話。他震怒的口吻使她霍地轉身面對他。
「你好大膽!」他吼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惠妮迷惑的說。父親手掌平壓在桌面上,手臂在顫抖。「施保羅向我求婚,如此而已。」對他勃然大怒故意叛逆,是她兒時記憶深刻的事,她習慣性的說:「而且我會答應他。」
父親像對白癡說話般一字一句地說:「施保羅一文不名!懂不懂?他的土地抵押了,債主快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儘管震驚,惠妮仍力圖鎮靜、理智。「我不知道保羅有財務困難,但我不瞭解這有什麼大不了。我自己擁有外婆的遺產,而且還有嫁妝。我的東西將會是保羅的。」
「你一無所有!」父親嗤之以鼻。「我的情況比施保羅還慘。債主在逼我,我動用你的遺產和嫁妝還債了。」
儘管父親惡毒的話語令她卻步,惠妮仍轉向姨媽,期望她的支持。「那麼我和保羅就過得簡樸一點,沒有嫁妝和遺產所供應的奢華罷了。」
姨媽只是坐在那裡,一味的抓著椅子扶手。
在無助的困惑下,惠妮轉身向父親。「父親,您早該讓我知道您的困境的!我--我從法國回來之前,還花大錢買衣服、首飾、皮草。如果我--」
在一波波罪惡感和驚慌之中,有一點蹊蹺呼之欲出、一件毫無道理的事情。然後惠妮靈光閃動。她謹慎的問:「馬廝裡滿是新馬,家中僕人過多。如果你窮途潦倒,我們怎能過這種奢侈的生活?」
父親的臉脹成驚懼的紫紅色,他張嘴,又緊閉上。
「我有權知道原因,」惠妮小心的逼問。「您剛才說我必須以貧民身份嫁給保羅,沒有嫁妝,也沒有遺產,如果這是真的,那現在的情況怎樣解釋呢?」
「我的情況改善了。」他不甘心的說。
「什麼時候?」
「七月。」
惠妮掩不住責難的口吻。「您的情況七月就改善了,而您還不肯將我的遺產和嫁妝贖回來?」
他一拳打在桌面上,咆哮聲響徹整個房間。「我受不了這種把戲了。你已經和柯萊莫公爵藍克雷訂婚。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容改變!」
惠妮在方寸大亂之下,一時忽略了凌克雷姓名的些微之差「但是您怎麼--為何--何時進行的?」
「七月!」他悻悻然道。「已經決定了,你懂嗎?定了!」
惠妮張大充滿恐懼和懷疑的眼睛瞪著他。「您是說您竟然瞞著我和那人訂了婚約?您把女兒的嫁妝和遺產抵押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完全不管我的感覺?」
「該死!」馬丁咬牙切齒的怒道。「是『他』向我訂下婚約的!」
「您七月時必定是非常高興,」惠妮語不成聲的低語。「您終於能夠永遠擺脫我了。而那位『紳士』還付了一筆錢給您,而且--哦,天啊!」她叫道。一時之間,令人心痛的事實澄清了,所有的碎片都歸位,構成整幅令人髮指的拼圖,鉅細靡遺、無懈可擊。
她閉上眼睛壓抑幾乎奪眶而出的熱淚,雙手支著桌子以免倒下。她張開眼睛,透過淚霧看父親。「都是他出錢的,對不對?馬匹、僕人、新傢俱、裝潢……」接下來她哽咽了。「我八月在法國買的東西。現在身上穿戴的,這也是他出錢的,對不對?」
「是的,該死!我破產了,變賣了所有家當。」
一塊岩石取代了慧妮原本心臟所在的位置;冰冷的憤怒取代了愛心。「於是再也沒有東西可以脫手時,你就把我賣了!你將我的終身賣給陌生人!」慧妮停下來,劇痛的深吸一口氣。「父親,你確定把我賣了最好的價錢嗎?我希望你不是在他第一次開價時就接受了,你必然先吊他胃口--」
「大膽!」他咆哮道,如此猛力的刮她耳光,使她差點跪倒在地。
他伸手要再打她,但是藍克雷充滿震怒的口吻制止了他。「如果你再碰她,馬丁,我就讓你遺憾終身。」
父親的面孔凍結,然後垂頭喪氣的坐回椅子上。慧妮霍地轉身面對她的「解救者」,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毒蛇!你是什麼樣的男人,得花錢買老婆?你是什麼禽獸,沒有見過她就非買不可?你花了多少錢買下我?」她問。
儘管她的姿態高傲,克雷仍看見她那雙正在對他射出鄙視寒芒的美眸,同時也閃動著淚光。
「我不會回答。」他溫柔的說。
慧妮的念頭轉動,企圖在他那無懈可擊的冷靜盔甲上,找出一個裂縫、一個她能插入憤怒之劍的弱點。「你應該花得不多,」她譏諷道。「你所住的房子只是中等設備。你是否變賣了所有少得可憐的家當來獲得我?家父是否做了筆好買賣或者--」
「他能夠給你一切……一切,」父親在她背後呱噪的說。「他是一位公爵,慧妮。他會給你所有……」
「公爵!」慧妮嗤之以鼻,嗔視著藍克雷。「你是怎麼哄騙他的,你這個滿口謊言、詭計多端……」她的聲音中斷,克雷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叛逆的目光面對他。
「我的確是公爵,小東西。一個月前我就告訴過你了,在巴黎。」
「你……你這個敗類!即便你是英國國王我也不嫁。」她扭開頭,悻然說。「而且我在法國也沒有那麼倒楣會認識你。」
「我在巴黎的一場化裝舞會上告訴你我是公爵,」他平靜的堅持道。「在艾家的舞會上。」
「你胡說八道!我沒有在那裡認識你,我回家之後才碰見你的!」
「親愛的,」安麗姨媽溫柔、謹慎的說。「回想一下舞會那天。我們正要離開時,你要我辨認一位客人的身份--一位高大、灰眼的男人、穿著一件黑色斗蓬和……」
「姨媽,拜託!」慧妮無可奈何而不耐煩的呼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一連串繽紛的影像掠過慧妮腦中,她立刻噤聲。一雙現在已熟悉的灰眸曾在艾家花園中對著她閃亮。一道帶著笑意的深沉聲音說:「假如我跟你說我是公爵……」
在十秒鐘之內,所有這些記憶與眼前的事實正面衝突,使她暴跳如雷的轉身面對藍克雷。「原來是你!是你,躲在那個面具後面!」
「卻沒帶單柄眼鏡。」克雷冷笑的確認。
「在所有陰險、狡猾、見不得人的……」慧妮滔滔不絕的表示她激烈的憎惡,幾乎同時另一個使人目不暇給的領悟迸現,跟著引出另一串熱淚。「柯萊莫公爵大人--」她使出所有的輕蔑口吻啐出他的頭銜。「我樂於告訴您,我覺得今晚我所聽說關於您的一切閒話--您的莊園、馬匹、財富、女人--不只無聊,而且是十足的噁心!」
「我也有同感。」克雷諷刺的同意道。
慧妮認為他顯然語帶嘲弄,這無異是火上加油。她揪住晨褸的一角,直扭得指節泛白,同時她努力吸氣穿透那鬱結的胸臆,以便開口說話。她所能說出來的卻只是一句痛苦的梗塞低語。「我會恨你一輩子!」
克雷不理會她的威脅,溫柔的說:「我要你現在回房上床,試著睡覺休息。」他伸手到她的臂彎下,並在她試圖掙脫時用力抓牢。「我下午會回來。事情需要好好的解釋一番,我會向你解釋--等你心情好一點時。」
慧妮再也不會被他那偽裝的親切關懷所欺騙。克雷一說完,她便掙開手臂大步走向房門。
當她伸手握住銅質門把時,他以直率、權威的口吻說:「慧妮,我希望當我回來時你在這裡。」慧妮的手凍結在門把上,她心中尖叫著對他的頤指氣使、對他整個人的痛恨!她頭也不回的扭開門,勉強壓抑將門轟然甩上的瘋狂衝動。
在他們能聽到她足音的範圍內,慧妮緩慢的跨步,不願讓他們稱心的聽到她夾著尾巴逃走。
她在走廊盡頭轉彎,一步步加快腳步,直到她絆到一級台階而差點仆倒,然後開始奔跑向那安全、聖潔的臥房。一旦進門,她即冰冷而顫抖的癱靠在門上……瞪著那不過半小時前她才如此興奮離開的舒適房間,她的心無法接受剛才降臨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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