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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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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迪•麥娜]慧妮吾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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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6:4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0-2 18:37 編輯

第二十章

  兩輛光鮮嶄新的馬車在柯萊莫莊園前面等候,這幢三層樓的石砌建築是藍克雷的主要宅邸。這座富麗堂皇的家園是歷代柯萊莫公爵經營的成果。

  對客人而言,柯萊莫莊園是他們讚歎、流連的地方;雕樑畫棟、豪華氣派。然而,對藍克雷而言,他的家卻是一個令他夜不成眠的地方,即使睡著,也逃不過七個無眠的夜晚之前,在這裡所發生的那場夢魘。

  他坐在圖書室的大書桌前,不耐煩的聽著律師覆述他的命令。

  「我沒有聽錯吧?閣下,您想要撤消對石小姐的求婚?但是不追究您已經花費的錢?」

  「正是,」藍克雷簡短的回答。「我今天要前往大橡樹莊園,兩星期之後再回來。準備好文件等我回來簽署。」他說著站起來,突兀的結束這段厭惡的談話。

  當管家出現在門口時,柯萊莫公爵未亡人急切的抬起頭來。「少爺的馬車剛剛靠近。」年老的管家宣佈道,他那一向嚴肅的面孔掩不住欣喜。

  公爵夫人笑著走向窗口。與柯萊莫莊園相較之下,大橡樹莊園規模較小,但她經常維護、修繕這座位於亭台樓閣與花園之中的宅邸。

  她看著兩部馬車敏捷的停在門口台階前,然後轉身略微照鏡子,檢查儀容。五十五歲的柯萊莫公爵未亡人藍西雅依然窈窕、風姿綽約。她的黑髮中摻雜著銀絲,但只是增添她青春永駐的美麗。她略整髮型,同時一道憂慮的陰影遮蔽她的灰眸,想起這次克雷驀然在三天前送來便條,說要來住兩個星期。克雷的來訪不定,而且來去匆匆;這次要停留這麼久,恐怕不對勁。

  門廳一陣節制的騷動預示了克雷蒞臨,公爵夫人揚起笑靨轉身迎接長子。

  克雷迅捷的走過淡藍色地毯,沒理會她伸出的雙手,直接擁抱她,並在她光滑的額頭印上一吻。「您更美麗了。」他說。

  他母親退後,急切的端詳他眼底、嘴角的疲憊刻痕。「你病了嗎,親愛的?你的臉色很難看。」

  「謝謝你,母親,」他淡然道。「很高興看到你。」

  「當然,我也高興看到你,」她笑著抗議。「但我更希望看到你安然無恙。」她欣然的揚手撇開這個話題,但雙眼仍擔憂的掃視他憔悴的面孔。「棣夫正趕過來和你一起共度這十四天,」她說。「他已經計畫要開宴會,而且會有大批客人湧來。恐怕你難得清靜了。」

  「沒關係。」藍克雷冷峻的回答,走向茶几,倒一杯威士忌。

  「那個害我屈居為一文不名的次子的惡棍在哪裡?」藍棣夫在門廳嚷嚷道。他跨入客廳,對母親眨眨眼,然後熱烈的緊握克雷的手。他開玩笑的解釋門廳那邊的喧嚷道:「老哥,我已經厭煩你找藉口,失蹤到倫敦去找美女,所以這次我自己帶了一些過來,你很快會看到。」

  「很好。」克雷漠然道。

  棣夫蹙眉的瞇起藍眸,那張酷似哥哥的面孔上罩著一絲憂傷。棣夫和哥哥一樣是黑髮、高大。雖然沒有哥哥身上那股威勢,卻較為友善與親和,如大家常說的,他具有傳統的柯萊莫魅力。儘管身為次子,他仍然極為富有,且非常滿足於公爵的頭銜與附帶的無數職責都落在哥哥頭上。

  他略微打量克雷說:「你看起來像個鬼,克雷。」接著又對母親歉然笑道:「對不起,母親。」

  「的確如此,我也說了相同的話。」公爵夫人道。

  稍後,克雷因旅途勞頓而告退。他一離開房間,公爵夫人即堅決的轉向次子。「棣夫,設法查出他煩惱的原因。」

  棣夫堅定的搖頭。「克雷不會容忍任何人探查他的私事,你知道的。此外,或許他只是累了而已。」

  儘管如此,棣夫在接下來的兩星期中仍密切的觀察哥哥。當天,宴會的客人騎馬、打獵,嬉鬧不斷。但克雷唯一喜歡的活動似乎只有騎馬,他無情的鞭策坐騎越過艱難的障礙,那種拚命三郎的狠勁使棣夫心驚肉跳。

  夜夜儘是笙歌與嬉戲,以及許多對才貌相當的青年男女必然會有的打情罵俏。

  克雷以他慣常的漫不經心與優雅的態度扮演主人的角色,而棣夫則一餐又一餐的旁觀女人挑逗他,使盡渾身解數的吸引他的注意。偶爾克雷會露出慵懶的微笑,但他眼中的封閉神色從未消失過。

  十二天過去了,客人隔天早上要離開。當晚他們聚集在客廳,而棣夫則更密切的注意哥哥。

  「我想令兄是對我們感到無聊。」柯珍妮向棣夫說道,一面朝著佇立窗前、凝視黑暗的藍克雷點頭。

  克雷聽見了,但毫無表示。他舉杯長飲一口,注視著低垂的夜霧升騰、翻滾。他渴望霧氣席捲他,遮蔽他的思想與記憶。

  他看到柯珍妮映在窗上的影像,聽到她在背後發出的低沉笑聲。幾個月前,他還很享受她的美麗和煽惑。但現在她少了什麼。她的眼睛不是翠綠;她不會嘲弄、放肆的斜睨他;不會充滿懵懂的熱情在他懷中顫抖。她太不矜持、太急於取悅他了。但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她們不會激怒他或蔑視他。她們不是清新、活潑、慧黠而美好,她們不是……

  慧妮。

  他再度痛飲以麻痺這份椎心之痛。不知她此刻在做什麼?準備嫁給施保羅?還是杜尼克?尼克比較適合她,克雷心痛的想;他全心的希望她選擇這位法國人。呃,並不是「全心」希望,另外半顆心是在滴血。

  他折磨自己的想著她說道:「我正要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而他真是禽獸,竟然譏笑她!惡毒、蓄意、冷酷的奪走她的清白!而事後,她還摟著他哭泣。哦,天啊!他根本是強暴了她,而她還在他懷中哭泣。

  克雷拋開那一夜的回憶。他偏好的自虐方式是想念她歡笑的模樣。他想起他倆賽馬的情形,她在艾家舞會上和他說話時那天真無邪的神氣,他想起他們的纏綿熱吻。

  克雷閉上眼睛,痛恨自己讓慧妮離開柯萊莫。他早該要求她馬上和他結婚的。如果她反抗,他可以直截了當的表示,既然他已經奪走了她的貞操,她也別無選擇了。然後,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再慢慢設法彌補她。

  克雷一把放下酒杯,經越客人,走出房間。他不可能彌補自己對她的褻瀆。不可能的!

  客人隔天早上離開,而這對兄弟為慶祝他們相聚的最後一晚,恣意的喝個酩酊大醉,一面訴說兒時趣事,和一些趣聞軼事。

  克雷伸手取過白蘭地酒瓶,將最後幾滴倒入他的杯中。「萬歲!」棣夫崇拜地注視他。「你……竟然喝完了一整瓶。」他抓過另一個酒瓶。「來,看看你能不能連威士忌也幹掉。」

  克雷無所謂的聳聳肩,拉開瓶塞。

  棣夫透過醉眼看著他注滿酒杯。「你在幹什麼?要灌死自己嗎?」

  「我想試試看,」克雷驕傲、醺然的說。「能不能擊敗你,將你徹底打入冷宮。」

  「或許,」棣夫點點頭。「但這點我一向比你行。你的出生實在太不厚道了,老哥。」

  「是的,實在不應該。我也很後悔,但她……她已經要我付出了十倍的代價。」

  雖然克雷口齒不清,但口氣充滿痛苦和絕望,棣夫不禁扭頭灼然注視他。「誰要你付出代價?」

  「她。」

  棣夫甩甩頭,極力排除酒精的作用。「哪個……她?」

  「那個綠眼女孩。」克雷痛苦的低語。

  「為什麼?」

  「因為我向她求婚,」藍克雷含糊的宣佈。「給了她那糊塗的老爸十萬鎊,慧妮還是不肯。」他扮鬼臉,再長飲一口。「和別人私訂終身,大家都這麼說。不,」他糾正自己。「她沒有訂婚。但我以為她訂了,而且我……」

  「你怎麼樣……」棣夫輕聲問。

  克雷的五官痛苦的扭曲。「我不相信她還是處女,」他咬牙道。「於是……就佔有了她……」

  緊張的沉默被克雷發出的一聲嘶吼所打碎。「哦,天啊,我傷害了她,」他痛楚的呻吟。「我傷害她那麼深!」他以雙手蒙住臉,嘶啞的低語。「我傷害了她之後,她還要我抱著她……」

  棣夫張口結舌的瞪視克雷低垂的頭,一面試著拼湊這個散亂的故事。顯然他這位自負的、無懈可擊的哥哥愛一位名叫「慧妮」的綠眼女孩了。

  這個星期,倫敦一直滿天謠言說藍克雷訂婚了,但這並不稀奇,棣夫照例一笑置之。現在看來,必定是真的了,而慧妮就是那位女主角。

  棣夫不解的注視睡著的哥哥。很難相信一向對女人既風流又瀟灑的藍克雷,會被逼得勉強一個女孩。為什麼?因為那女孩不肯嫁給他?因為他嫉妒?不可能!但是證據就在眼前;克雷正痛不欲生。

  棣夫喟歎。克雷一向是左右逢源;慧妮必定不同凡響才會使他這樣,因為事實昭然若揭;他不可自拔的愛上她了--而且現在還是。而如果這個女孩在克雷強暴她之後,還會尋求他的安慰,必定也愛著克雷,而且不只一點點。

  隔天早上,兩兄弟在門口握手,連歌都在明亮的陽光下痛苦的眨眼。公爵夫人愉快的向克雷揮手道別,然後轉向棣夫。「他看起來很不好!」

  「感覺也很不好。」棣夫揉著額頭道。

  「棣夫,」她堅定的說。「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她走進客廳,將門關上。「昨晚我睡不著,下樓來看你們,驚訝的看到兩個酒鬼,並且……」

  棣夫對「酒鬼」這個詞發噱,但隨即正色道:「並且聽見克雷說的話?」

  她憂傷的點頭。「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我也不確定為什麼,」棣夫小心的說。「顯然他喜歡這個女孩,而他又是個男人--」

  「不要拿我當傻瓜,棣夫,」夫人打斷他。「我是個成年女人,當然知道他有……呃……」

  「某種衝動?」棣夫接口道,同時她顯得窘迫不堪。她點頭,但棣夫又說:「我是要說,克雷一向是備受女人青睞,而又從來看不上她們的。似乎,他終於找到他想要的女人。如果他給她父親十萬鎊,我猜那女孩家境不好,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拒絕他。」

  「她必定是個傻瓜才會拒絕你哥哥。」公爵夫人說。

  棣夫笑著搖頭。「這個女孩不大可能是愚笨的,克雷一向不喜歡頭腦簡單、思想膚淺的小姐。」

  「我想你說得對,」公爵夫人歎道。她站起來走向門口,然後轉頭憂愁的看棣夫一眼。「我想,他必定非常欣賞她。」

  四個星期以來,慧妮禁止自己去回想那一夜,但現在既然碰觸,就無法停止了。她試圖將克雷想成那個撕破她衣服的惡棍,但想起來的卻是當他發現她是處女時,那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她想要記起他所說的那些下流的話,卻想起當她哭泣時,他撫著她的頭髮,對她低語:「別哭,親愛的。」

  一陣撕裂的痛楚在慧妮喉中膨脹,但這份痛苦是她為克雷感覺的,不是為她自己。她真正為這個冒瀆她的男人感到難過!她再也不要再看到他!

  那一夜之後,慧妮沒有掉過一滴淚。此刻,淚水終於滾落臉頰。痛哭之後,慧妮出奇的感到精神振作。事實上,當她回到包家時,心情已大為好轉。

  那一夜,包爵士不在,因此慧妮和艾美一起在慧妮的房間,溫馨的共進晚餐。慧妮發現自己真正能再度快樂起來了。

  「今晚你的精神顯著的恢復了。」艾美一面倒茶,一面調侃道。

  「我也感覺如此。」慧妮笑道。

  「很好,」艾美道。「因為我想問你一件事。」

  「問吧!」慧妮啜著茶。

  「家母寫信告訴我,說你和施保羅訂婚了。真的嗎?」

  「不--是和藍克雷。」慧妮連忙辯解道。

  一隻無價的古董茶杯從艾美手中滑落地上,摔碎了。她張大眼睛,同時逐漸露出笑容。「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慧妮搖頭。

  「我不相信。」艾美說。

  她顯得如此不可置信,慧妮不禁失笑。「你願意以你那件新的黑貂披風賭我沒有和他訂婚嗎?」

  「但是,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慧妮張口要解釋,接著改變主意。她迫切需要向人傾吐,但卻又害怕開口。「不,艾美,」她說。「我覺得不說比較好。」她緊張的起身,艾美也起來,微笑而堅定的攔住她。

  「你非說不可!」艾美微笑道。「你非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不可,否則我就親手掐死你。說吧!」

  慧妮無法再堅持,此外,她突然想說了。她重新坐下,艾美坐在她身邊。「我想,事情是從幾年前開始的……」慧妮從女帽店談起。

  故事結束時,艾美充滿欣喜與驚奇的盯視她。「哦,天啊!」她低語。「太精彩了,多麼浪漫。想想看,他為你花了那麼多錢,來到英國卻發現你迷戀著保羅。」她壓抑一聲傻笑。「麥可擔心公爵會傷你的心,我可不。我看到他來接你去盧家舞會時,注視你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慧妮問。

  「知道他愛你啊!傻瓜。」艾美困惑的停頓。「但是他好久沒來了,而且我知道他人在倫敦,因為他到過戲院幾次。」她看到那失魂落魄的表情又回到慧妮臉上。「慧妮?」她輕呼。「怎麼了?自從你沒有回來過夜那天起,你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那天晚上出了什麼事?」

  「我不想談。」慧妮沙啞的說。

  艾美抓起慧妮冰冷的雙手。「你一定要談,不能這樣落魄下去。我並不是要探究你的隱私,我老早就知道你沒有說真話。你回來的那天早上,我站在窗口,看到送你回來的馬車上面的徽章。是公爵的馬車,不是嗎?」

  「你明知故問。」慧妮羞愧的低頭。

  「我還知道你是和他一起離開這裡的。查理說他親眼看到柯萊莫公爵凶巴巴的冒出來,將你拖走。這是真的嗎?」

  慧妮點頭。

  「他帶你去哪裡?」艾美緊張的追問。「他帶你去另一場宴會嗎?」

  「沒有。」

  「慧妮,」她痛苦的低語。「他帶你去哪裡?他對你做了什麼?」

  一雙無助的綠眸迎向艾美,而艾美從中看到了答案。「這個禽獸!」她怒道,同時跳起來。

  「流氓、惡魔!他應該被絞死!他--」艾美停下來,顯然認為慧妮需要的是鼓勵,而不是義憤。「我們得看著這件事的光明面。」

  「什麼光明面?」慧妮疲憊的問。

  「聽著,」艾美跪下來,肯定的握住慧妮的雙手。「我不大懂法律,但我知道你父親不能強迫你嫁給那個……禽獸!而且藍克雷在做了這種事之後,必定知道你絕不肯嫁他。因此,他只有自動解除你們的婚約,並且不追究他給予令尊的錢。」

  慧妮猛然抬頭。良久,她只是茫然瞪視對面的牆壁。當然,這必定是藍克雷的打算,所以才沒來看她。他想要解除婚約。一種怪異、噁心的感覺席捲了她。「不,」她堅定的說。「他不會撤消婚約的,我知道他不會的。哦,艾美,」她叫道。「你真的認為他會就此走開放了我嗎?」

  「當然,」艾美肯定道。「否則他還能--」艾美對著慧妮不豫的臉色張大眼睛。「慧妮?」她緩緩的起身,俯視不悅的朋友。「你該不會是天啊!你不希望他放了你。」她嚷道。「你臉上寫得一清二楚。」

  慧妮也站起來,緊張的拂平裙子上的皺褶。她命令自己說,她恨不得克雷放了她,但卻說不出口。「我不知道。」她哀傷的承認。

  艾美不予理會的揮手,焦急的盯著慧妮。「那一夜之後,他有沒有和你聯絡?」

  「沒有!他最好不要。」

  「你也不想見他?」

  「當然不。」慧妮激烈的宣稱。

  「他不可能來,他需要你先給他一點訊息,表示你願意接受道歉。」

  「我寧願死!」慧妮傲然的說。

  「但如果他喜歡你,必定非常後悔自己的作為,他會認為你痛恨他。」

  慧妮走向床邊,額頭抵著床柱。「他不會放我走的,艾美,」她的口吻是期望多於後悔。「我想他……非常喜歡我。」

  「很好!」艾美爆發。「但他表示愛意的方式可真特別。」

  「我也是,」慧妮低語。「我不斷的藐視他、對他撒謊。」她閉上眼,轉開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休息了。」

  艾美也上床休息,但輾轉幾個小時後,她終於放棄。她靠著枕頭坐起來,注視身旁沉睡的麥可。「如果你對我做了那種事,我還會愛你嗎?」她對著麥可自問。「會的,」她輕拂他額上的頭髮。「我幾乎什麼都能原諒你。」但如果麥可做錯事,他有機會可以補救,因為他們是夫妻,朝夕相處。而慧妮並沒有嫁給藍克雷。他們都在逃避對方,而且會這樣繼續下去。除非某件事情使他們碰面。

  艾美在多管閒事和禮貌的置身事外兩者之間徘徊,難以抉擇。沉思幾分鐘後,她緩緩推開被單,悄悄的下樓到客廳中,點起蠟燭,在書桌的抽屜中尋找到剩餘的莉莎婚禮邀請函。

  她坐在椅子上,咬著筆桿,思索如何下筆。重要的是,不能讓公爵誤以為是慧妮授意她寫的,因為慧妮一見到他可能會大發雷霆。最重要的是為他們兩人製造機會,其餘則聽天由命。

  她在失去勇氣之前,匆忙在邀請函底下寫道:「某位我們兩人都很關心的人會在這天出席婚禮上她簡單的署名:「包艾美。」

  一位穿著眼熟制服的僕人被帶進克雷在上布魯克街的圖書室。「有一封邀請函,我家女主人指示要親手交給閣下。」他解釋。

  克雷正埋頭處理早上的信件。「你在等回音嗎?」他心不在焉的問。

  「不,公爵閣下。」

  「那麼請放在那邊吧!」他對門邊一張茶几點頭示意道。

  晚上他穿著整齊要出門時,想起早上那封邀請函。「派人把它拿來,安卓。」他對僕人喃喃道,頭也不回的對鏡整裝。

  克雷穿上安卓拿著的外套,接過僕人送來的信封。他打開它,抽出一張似乎該由秘書處理的邀請函。

  「易莉莎」的名字躍入眼簾,他心裡抽痛一下。「叫秘書回絕,但送一份賀禮去。」他平靜的說,將邀請函遞回給僕人。

  然而,當邀請函正要脫手時,底下的一串小字吸引他的目光。藍克雷看一次,接著再看一遍,心裡開始打鼓。艾美到底要告訴他什麼?慧妮想要見他?還是艾美要見他?他不耐煩的揮手遣開僕人,將信函帶進臥室,再三閱讀艾美的話。他徒勞的想從這行文字中找出慧妮原諒他的訊息。但沒有。

  那天晚上,藍克雷無心的坐在劇院中,心情在希望和絕望之間搖擺。艾美是慧妮從小的好友。慧妮如果恨他,艾美必定早就知道,也不會送這封邀請函來了。另一方面,如果慧妮已經原諒他,就該親自送過來。

  假設慧妮不願見他呢?萬一她在教堂中一見到他就昏倒了呢?克雷苦笑。慧妮或許會將花束扔在他臉上,但絕不會昏倒的。這位勇氣十足的女孩不會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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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在擁擠的教堂後面,易莉莎與她父親站在一起,看著第三位伴娘緩緩步下紅毯,然後她轉向下一位的慧妮。「你要搶走我的風采了,」她笑道,審視那些纏繞在慧妮豐盈秀髮間的黃色、白色玫瑰,以及她身上那襲黃色天鵝絨伴娘禮服。「你像是春天的水仙花。」

  慧妮大笑。「你才像是仙女下凡呢!而且,身為新娘,你緊張是應該的。不是嗎,艾美?」

  慧妮轉頭對背後的朋友低語道。

  「應該是。」艾美心不在焉的說。今天早上她向麥可承認,慧妮將會和公爵意外的碰面,而且是她邀請公爵來的。麥可大為驚恐,認為她恐怕會吃力不討好。

  現在,莉莎也參與了這項計畫。三天前,文美向莉莎透露了這件事。莉莎欣然同意湊和這對歡喜冤家。但她還不知道克雷的真實身份。今天,艾美深深懊悔自己出的餿主意。

  「下一位是你,小姐。」艾美的侍女告訴慧妮。其他伴娘都害怕單獨走上紅毯這一段路,但慧妮則表現得落落大方。她在巴黎為杜泰琳等人走過十幾次了,而且她今天格外高興,因為她也是促成這場婚禮的有功人士。她嫣然的從侍女手中接過黃、白玫瑰捧花。

  慧妮一進入眼簾,克雷即目不轉睛的凝視地,她的身影使他宛如遭受電擊。她從未顯得如此亮麗或沉靜,她像一抹月光般在走道中央冉冉移動蓮步。

  當她優雅的轉動目光時,他離她只有幾寸之遙,而他覺得自己象傻子一樣呆立著。他全身每道肌肉都繃緊,準備承受她的靠近。

  慧妮站在前面指定的位置。在典禮過程中,她都靜靜的佇立,但當莉莎開始輕聲覆誦她的誓詞時,慧妮不禁感到鼻酸,感動的淚水湧上眼眶。她轉動目光,發現大多數女人都唏噓不已,安麗姨媽對她微笑致意。慧妮不動聲色的頷首回應,感到一陣欣慰。

  當落淚的衝動過去之後,慧妮的目光飄回客人席上,越過父親、瑪格的父母……越過尤夫人……越過一位極高挑的棕髮男子……慧妮的心跳停止,接著當一雙犀利的灰眸與她接觸時,又開始猛烈的心跳不已。她癱軟的看到他那英俊的五官上深刻的悔意,以及那雙咄咄逼人的眼中痛楚的溫柔。然後她將目光扭開。

  她急遽的吸氣,茫然的瞪視前方。他在這裡!他終於來看她了。在這裡,以前所未有的眼神注視她好像在向她求婚!站得又高又挺,謙卑的向她求婚,她感覺得到。

  慧妮想要尖叫,跪下來痛哭,就像他傷害她一樣的傷害他。這是她報復他的機會,她歇斯底里的想,只要給他鄙視的一眼。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婚禮之後他就會離開,因為莉莎並沒有邀請他。艾美說沒有她的表示,他無法靠近她,現在他正在等她表示。

  哦,天啊!他正無言的在請求她的原諒。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他就會在婚禮之後離開教堂--離開她的生命。

  慧妮痛苦的閉上眼睛,不在乎克雷看到她的掙扎。他凌辱了她的身心,他自己心裡有數!她的自尊要求她鄙視他,但她的心卻尖叫著不要讓他離開。

  「別哭,親愛的。」他在她的回憶中低語。

  慧妮不能呼吸、不能動彈。「幫助我!」她祈求某人。「求求你,幫助我!」然後她省悟到自己祈求的對象正是藍克雷,她愛他。

  慧妮一開始移動,克雷就知道她要面對他給他答覆了。他指節泛白地抓緊前面的長椅。她的目光迎向他,那兩泓幽深的湛綠之中盛滿無助的柔情,使他差點雙膝一軟。他想要沉溺在她的雙眸中,將她拉進他顫抖的雙臂內,帶她離開教堂,求她大聲說出她以眼神表達出來的那三個字。

  大家紛紛簇擁在新郎、新娘後面,推擠著走出教堂,克雷最後離開。他在空蕩的教堂內踱步,腳步聲在耳邊迴響。在寬闊的教堂門口,他佇足注視慧妮笑著點頭,秀髮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他躊躇著,知道此刻兩人不能談話,但他等不及到餐宴那時。他盡量不引人注目的走進人群,直到離慧妮背後僅一英吋的地方。

  慧妮隨即感受到他的存在,彷彿那是一種有形的磁力一般。但她幾乎認不出他的聲音,那充滿感情的、沙啞而痛楚地低語:「石小姐--我仰慕你。」

  慧妮感覺彷彿有一道電流竄入背脊,而克雷也有感應。他看到她僵硬,剎那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接著她似有若無的向後挪步。非常輕微的,他感覺她倚靠著他。他不禁屏息。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際,拉她靠近他。而她毫不抗拒……只是靜靜的站在他懷中。克雷的心飛入教堂中。如果他現在帶慧妮進去,她是否會像一朵盛開的嬌艷鮮花般站在他的身旁,重複剛才莉莎說過的誓詞?

  他極力的摒除今天就和她結婚的念頭。慧妮將會是一位美艷絕倫的新娘,他不應該再唐突全人!

  艾美轉向慧妮,沒有注意到她和克雷如此貼近。「他們示意我們該走了。」她說。

  慧妮點頭,但藍克雷感覺到她的眷戀不捨,他勉強壓抑抓緊她的衝動。終於她走了,頭也不回的飄然溶入人群中。

  艾美跟在慧妮背後進入馬車。她遲疑的轉頭尋找公爵,發現他正注視著她。她羞怯的微笑;他則報以深深的一鞠躬,然後對她露出一朵雖然稚氣但充滿感激之情的動人心魄的微笑。

  「他在那裡!」慧妮衝口而出,在車廂中轉身,回眸注視佇立在原地的克雷。「你看見了嗎?」

  克雷一直目送著她的馬車在視線中消失,他的心充實得要爆炸。他知道慧妮為何沒有轉身。

  也是因為這樣,他剛才才沒有向她說他愛她。兩人都不願在陌生人的環伺之下開口。

◆    ◆    ◆

  慧妮打算利用婚禮和餐宴之間的時間和姨媽碰面談話。她原本一直害怕這次碰面的,但這時卻又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姨媽。

  「你真是容光煥發!」安麗姨媽笑著走進客廳,緊緊擁抱慧妮。「說真的,親愛的,」她打趣道。「在教堂裡你們兩人的目光好像黏得拉不開似的。」

  慧妮嬌笑。「什麼事都瞞不了您。」

  「親愛的,你瞞不了的。半數的客人都在看你們兩人呢。」慧妮驚嚇的表情令姨媽發噱。「而且倫敦來的客人幾乎全都認出他。在我離開之前,人人都認識他了。恐怕藍克雷公爵已經曝光了。」

  慧妮心懷驕傲的聽著。她要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倆訂婚了。她想昭告全天下!

  她們愉快的暢談了一個半小時。安麗姨媽說:「你不介意我不參加今晚的餐宴吧?我只是親自來看看你和克雷的情形,我的表妹極需要我的陪伴。既然你和公爵閣下決定要解除倫敦的猜疑,宣佈喜訊了,我得回去開始準備你的婚禮。」

  這一天飛逝得如此迅速,慧妮這時才驚覺要向姨媽道別了。「對了,」姨媽在門口停留。「你父親帶來兩箱你的衣服,我送到樓上去了。哦--聽說還有你的信件。」

  慧妮奔上樓,坐在梳妝台前,莉絲整理著她發上的玫瑰時,她一面愉快的想像明天和克雷重聚的情形……這時她注意到鏡子前堆放的沉重郵件。她打開它,愣愣的抽出一些頗為正式的文件。乍看之下,這些文件充滿了「甲方」、「乙方」以及「有鑒於」、「因此」之類的字眼,慧妮還以為這個包裹應該是寄給包爵土的。她翻到最後一頁,一個署名躍入眼簾:藍克雷,柯萊莫公爵九世。她遣開莉絲,開始慢慢閱讀文件。

  它們以冰冷的法律詞令表明她和柯萊莫公爵的婚約解除了,他的求婚就此撤消,至於石家所接受的「金額、珠寶等等」則可繼續保留,視同饋贈。

  慧妮以劇烈顫抖的手打開內附的一張藍克雷的親筆信函。「請接受我誠摯的祝福,並請代為向保羅轉達。內附的支票不成敬意。」一張一萬鎊的支票從慧妮指間滑落地板,同時她喉中一陣作嘔。藍克雷利用她滿足了他的報復和慾望。現在他用一張支票,像對待妓女或情婦似的打發她,並且暗示她將玷污的身軀送給保羅。「哦,天啊!」慧妮低語。「天啊!」

  「我馬上下去,」慧妮沙啞的喊道。「艾美,」她又艱難的說。「你……知不知道公爵為什麼會來參加婚禮?難道莉莎後來邀請他了嗎?」

  艾美的口氣是內疚又得意的。「是的,你不高興嗎?」

  一時天旋地轉,慧妮從椅子上猛然起身,但雙腿卻不聽話。她站在原地,急遽的吸氣。

  藍克雷並不是為了看她而來的,他是應邀而來!慧妮無地自容的發現。既然這封信和文件的日期是幾個星期前的,今天他們見面時,他自然認為她是知情的。她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他只不過是來參加婚禮的。

  而她竟然自作多情的對他微笑--甚至靠在他身上!還讓他伸手摟住她!而那個卑鄙、自負的色狼或許以為她又在向他投懷送抱了!說不定還打算在餐宴後帶她回家、重施放技。

  餐宴!慧妮雙手蒙著臉,呻吟出聲。藍克雷會參加餐宴,她還得在那裡面對他。

  當慧妮下樓加入艾美和她丈夫時,臉色有點蒼白,且眼中透著心虛,但她抬頭挺胸。外表上,她是鎮定自持的--但這是風雨前的寧靜。

  她到達莉莎祖父母的宅邸時的第一件事是,對那兩位最帥的伴郎,露出她最令人銷魂蝕骨的微笑。克雷曾經指責她到處招蜂引蝶,而這次她就是要做這件事。

  十五分鐘之內,她已經在入口的招待處造成阻塞,有六位男士爭相乞求她的青睞。只有一次她的鎮靜迸出縫隙,那是在保羅傾身吻她的手時。她僵住微笑的注視他英俊的臉,但他顯得如此溫馴與懺悔,慧妮便決定將他納入環繞在她四周的男人中。

  現在她固若金湯了,藍克雷休想越雷池一步。

  正當招待處撤走時,藍克雷到達了。他那君臨天下的高大身形裡在優雅的黑色禮服中。慧妮看見他掃視賓客,然後立刻盯著她。她臉泛緋紅的將目光移向周圍的男人。「我們似乎太冷落新娘了。」她艷若桃李的嬌笑,回眸一眼,帶領那群護花使者走向莉莎。

  克雷確定她看到他了,他困惑的看著她走開。半晌後,他瞭解到慧妮必須陪伴新娘,於是覺得好了一點,但當他目睹她和那些男人打情罵俏時,心裡開始發毛。

  克雷從僕人的托盤上拿起一杯香檳,他飢渴的目光跟隨著慧妮。她知道他在這裡,顯然是在等候適當的時機走向他。他渴望碰觸她、聽她銀鈴般的聲音,而這兩個小時的等待已經將他磨得快發狂了。

  晚餐開始了,但克雷裹足不前,希望慧妮過來招呼他。「嗨,藍克雷!幸會。」他身邊傳來一個愉快的吟唱。

  藍克雷略微瞥一眼身邊那位矮小的老人,認出他是父親的老友顏爵士。

  「閣下可愛的令堂好嗎?」顏爵士問道。

  藍克雷看著慧妮逕自走入餐室。「她很好,」他心不在焉的說。「令堂呢?」

  「我想地應該差不多吧!」顏爵士回答。「她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

  「很好,很高興聽到這個。」藍克雷放下杯子,走向他被指定的席位。

  莉莎刻意的安排克雷坐在伴娘席的對面,正對著慧妮。克雷食不下嚥、形同嚼蠟。他太過執迷於一位飄忽不定、難以捉摸的美人。他眼睜睜看她與兩側的伴郎調笑,將他們逗得神魂顛倒,嫉妒在他的血管中洶湧。

  經過彷彿永恆之久後,客人擁向舞廳。彼得和莉莎開舞,接著伴郎和伴娘們一起翩翩起舞。

  跳過第一支舞後,克雷等候慧妮走向他。她卻飄進另一個伴郎懷中,接著又是另一位,臉上嬌甜的笑容使克雷恨不得掐她的脖子!

  她和施保羅跳第四支舞時,克雷才猛然省悟慧妮是在等他過去;他對自己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議。在教堂中是她首先向他求和的,所以現在她理所當然在等他採取下一步。

  這支舞一結束,克雷馬上直走向她。「很高興又見到你,施先生。」他有禮的撒謊道,同時堅定的將慧妮的手放在他臂膀上。「我相信下一支舞是我的。」他將慧妮拉向舞池。

  她雖然沒有反對,克雷仍然對她客套而漠然的微笑感到訝異。

  她比以前纖細,克雷保護的將她拉近。她會消瘦是他的錯。「你玩得愉快嗎?」他的聲音由於充滿柔情與愧咎而顯得陌生。

  慧妮開朗的點頭。她點頭,因為她不能信賴她的聲音。從他踏入這棟屋子開始,她就全神的注意他的存在。儘管他曾經那樣凌辱她,她仍然必須拚命克制自己對他屈服、求他告訴自己為什麼,求他再度接受她。唯一使她保持緘默的是自尊。為了強顏歡笑,她的臉僵得發疼,但她得演到克雷走出這間屋子為止。然後她就要去死。

  與她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克雷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他感覺彷彿置身夢境,害怕說錯話而打破魔咒。他想向她道歉,但眼見他所鑄成的大錯,一句道歉是如此微不足道。他真正想說的是:「明天嫁給我」,但由於他已經剝奪了她的初夜,他決定給她一個最隆重且盛大的婚禮。

  既然不能求她原諒、或立刻和她結婚,他決定說出真心話。他注視她低垂的蠔首,說出他從未向其他女人說過的話。他極為平靜溫柔的說:「我愛你。」

  他感覺到他的話在她身上造成的衝擊,但當她抬起俏臉時,臉上的笑容卻使他差點踉蹌。

  「我一點也不驚訝,」她輕快的戲謔。「最近我大走桃花運呢!大概是因為我特別善解人意吧--」

  「不要!」克雷叱道。

  「我的確是不應該再逗弄他人。」慧妮正色的同意道。

  克雷俯視她的花容月貌,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從談情說愛扯到個人道德上來。如果他此刻不是心亂如麻、不是如此迫切的想改正他倆的關係,他就會注意到她的明眸其實隱含著淚光,而她纖頸上的肌肉正痙攣的收縮。但他就是視而不見。「莉莎是一位美麗的新娘。」他試圖將話題引到婚姻上。

  慧妮莞爾。「所有新娘都是美麗的,而且是羞人答答的。」

  「你會害羞嗎?」他溫柔的問。

  「當然不會,」她強顏歡笑。「我沒什麼好害羞的,而且一向厭惡羞怯、膽小的女人。」

  克雷沮喪的壓低聲音。「怎麼回事?你在教堂外面時不是這樣的--」

  慧妮大驚小怪的張大綠眸。「原來那個人是你嗎?」

  克雷不顧旁人的側目,用力將她扭到胸前。「不然你以為那是什麼鬼?」

  慧妮心碎。「其實,我根本不確定那人是誰。有可能是……」她朝兩位伴郎頷首。「柯約翰或葛爵士。他們都說過『仰慕』我。否則也可能是尼克--」

  克雷閃電般的將她拉開舞池。他以野蠻、輕蔑的目光盯著她,聲音飽含威脅和憤怒。「我以為你是一位有心的女人,沒想到你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騷貨。」

  慧妮得意的抬高下巴。「我可不是普通的騷貨,至少,我在你身上搜刮了十一萬錢,而你還是束手無策。我們兩人是旗鼓相當,公爵閣下,」她嘲弄道。「我是一個了不起的騷貨,你則是一個曠世的蠢才。」

  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慧妮以為他要動手打她。但他卻轉身迅速走開。她注視他經過張口結舌的客人與僕人,知道他已永遠的離開她的生命。她嚥下淚水,尋找艾美。「艾美,」她囁嚅道。

  「請代我向莉莎解釋說我身體不舒服。等我回到你家,再派馬車回來接你。」

  「我陪你回去。」艾美迅速說。

  「不,我想要獨處。我需要清靜一下。」

  那天晚上,艾美和麥可在慧妮房門外,聽到她對著枕頭的心碎痛哭聲。隔天早上,艾美來到她的房間,發現她屈膝弓身坐在床上。她顯得蒼白而脆弱,但當她看見艾美時,仍擠出一絲笑容。「你覺得怎樣?」艾美輕聲問。

  「今天好多了。」

  「慧妮,昨天是怎麼--」

  「不要!」慧妮緊張的哀求。「別問。」艾美點頭,慧妮感激的釋然,放鬆的靠著枕頭。「我打算好好的享受留在倫敦的日子。你介不介意訪客來找我?」

  「當然不介意,幾位伴郎正在樓下等著見你呢!」

◆    ◆    ◆

  接下來的一個月,慧妮是在繁忙的社交活動中度過的。她堅毅且刻意地讓自己忙得焦暇思考。尼克是她最喜愛、也最常伴隨她的男件,但其他的幾位男士也常出現在她的左右。她出席音樂會、歌劇院、劇院、舞會等。而聚集在她身邊的單身男士也越來越多。

  她處處受歡迎、被追求,但她的憂鬱是難以言喻的。

  她從不孤獨,卻也從不安寧。

  偶爾在一些場合,慧妮聽到人們提起藍克雷的名字,她會感覺又心死幾分。但看到她燦爛笑靨的人都以為她毫不在意。

  只有一次,慧妮差點和克雷碰面。那天晚上,她的男伴要帶她去參加在「上布魯克街十號」

  所舉辦的「年度最大舞會」。慧妮極力托詞不去,後來那位男士只得帶她去聽歌劇。

  但慧妮的好運已盡:隔天晚上她就見到克雷了。當時她正和尼克坐在劇院的私人包廂中。戲正要開演時,她的目光四處瀏覽--接著中邪般的盯住藍克雷熟稔的將手搭在施維妮的腰上,他們同時向附近的盧爵士伉儷問候致意。慧妮目不轉睛的注視他倆落座。她看到維妮和克雷親密的調笑,慧妮渾身劇顫。

  「親愛的,你不舒服嗎?」尼克對慧妮的蒼白蹙眉。慧妮心想,自己可能要嘔吐而起身。這時,克雷看見她,目光轉變如刀鋒般森冷,表情由憎惡轉為厭棄。然後他絕然的轉開。

  慧妮告訴自己必須留在包廂中,直到戲演完;她不能讓藍克雷看出她受到影響。幕啟之後十分鐘,她離開了,因為她嫉妒得再也無法承受下去。

  兩天後,尼克帶她去參加他們當晚的第二場宴會時,慧妮和克雷再度碰面。尼克正護送她穿過在門口等待馬車離去的客人,在人群的後面,慧妮看見克雷正在協助維妮穿上外套,以他典型的風流倜儻表情,微笑的俯視著她:慧妮的手指痙攣地抓緊尼克的手臂。

  這時克雷抬起頭來,看見慧妮恰好站在他面前,但這次他連厭惡的表情都省了,對她視若無睹,只將注意力轉回維妮身上。

  兩個星期後,在一個寒風大作的冰冷十二月午後,尼克向她求婚。尼克不說一句花語巧語,只是將蒼白的慧妮擁入懷中,說道:「嫁給我,愛人。」

  他平靜的求婚使慧妮幾欲崩潰。「我--我不能,尼克。」她低語,儘管含著淚水仍試圖對他微笑。「我全心希望自己能愛你,但以我對你的感情嫁給你,是不對的。」

  「我完全知道你的感覺,親愛的,」他抬起她的下巴溫言道。「但我敢打賭,如果你嫁給我,回到法國,我會使你忘記他。」

  慧妮伸手到他的下巴。尼克是她能信靠的男人。如果她現在拒絕他,他會離去,但她不能戲弄他。「我將會永遠愛你,但永遠是普通朋友。」淚水在慧妮的長睫上閃耀,她的聲音顫抖。「我說不出來……做你的妻子將會有多麼榮幸……或是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哦,尼克,謝謝你--謝謝你的一切。」她脫離他的懷抱,轉身逃走。

  她盲目的跑上樓,淚流滿面聽到他離開時的關門聲。她雙手蒙著臉奔跑過艾美和麥可打開的房門。

  艾美轉向麥可,驚恐的張大雙眼。「我的天!」她喊道。「這次又出了什麼事?如果藍克雷又對她怎麼樣,我會親手掐死他。」

  麥可將艾美拉進臥房,關上門。「艾美,」他小心的說。「藍克雷在四天前跟施維妮結婚了,人們說得繪聲繪影。」

  「我不相信!」艾美衝口而出。

  「或許又是謠言,但這次我相信是真的。無論是真是假都無關緊要,反正慧妮已經完全忘記他了。」

  「哦,麥可!」文美哀傷的說。「你怎麼會如此盲目?」說完她拉開房門,逕自走向慧妮住的客房。她輕扣房門,然後直接打開走進去。慧妮正蜷縮在床上,雙眼緊閉,臉上淚痕斑斑。「你為什麼哭泣?」艾美溫和而堅定的問。

  慧妮張開眼,尷尬的坐起來,摸索手帕。「這大概是我最近做過最對的事了。」她一面拭淚,一面傷心的說。

  「瞎說。我從小就認識你,從來沒有看你像最近這樣流那麼多眼淚。好了,石小姐,」她問。「你到底為什麼哭泣?」

  「尼克向我求婚了。」慧妮歎道。

  「所以你喜極而泣?」

  慧妮破涕為笑,但聲音艱澀。「我好像無法適應求婚。你可能覺得納悶--」

  「上次那一位怎麼了?」艾美直言道。

  慧妮沉默的注視她良久,然後聳聳肩轉開目光。「克雷不要我了。」

  「胡說!你叫我怎麼相信這種鬼話?」

  慧妮下床走向書桌,取出克雷寄給她的包裹,一言不發的遞給艾美。

  艾美坐在一張椅子上開始閱讀。她對那些法律文件無動於衷,但對那張支票皺眉,然後當她看到藍克雷的信時,厭惡的翻翻白眼。

  「你該不會是因為公爵撤消求婚而傷心吧?在我看來,他的表現是正常的;知道自己對不起你--而且以為你永遠不會原諒他。我確信他只是想解脫對你的束縛。」

  慧妮對她啞然。「你怎麼會這樣天真?艾美,他奪走我的貞潔,然後用一張支票打發我,解除婚約,還暗示我該改嫁保羅。」

  「我猜想,」文美歎道。「你是當局者迷。請你理智一點,忘記支票這回事。你太傻了,其實他是非常慷慨的。」慧妮張嘴要抗議,但艾美搖頭打斷她。「慧妮,我在教堂看到他,那是他送來這些文件之後。他愛你--傻瓜都看得出來。他站在教堂中的樣子,簡直是在膜拜你!」

  慧妮跳腳。「他站在教堂中,是因為莉莎邀請他。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就不會對他自作多情了--」

  「莉莎沒有邀請他,」艾美歉疚的說。「是我請他來的。我在邀請函中多加了兩句話。他是專程來看你,他幾乎不認識莉莎和彼得。」

  慧妮看起來像要抓狂。「你告訴他?為什麼?他必定認為是我要你這麼做的。」

  艾美搖頭。「不。我只是告訴他你會出席婚禮而已,他不至於那樣想。他是專程來看你的,而且是在他取消婚約、送你支票之後。」

  艾美以堅定的口吻繼續說下去,使慧妮感到矛盾不已。「或許他知道保羅經濟拮据。」

  「他知道的。」慧妮承認。「那天晚上他在父親的書房中。」

  「然後他也知道你要嫁給保羅?」

  慧妮點頭。

  「慧妮,我的天,你還不明白他的用心嗎?他以為你恨他,又知道你想嫁給保羅,所以就送這……這份禮物使你的日子好過一點。天啊!他必定愛你愛得很深才會做這種事。」

  慧妮嗤之以鼻的轉頭,但艾美直走向床邊插腰道:「慧妮,你是個大傻瓜!你愛這個人--你自己說過的,所以別否認。而他也愛你。他向你求婚,多管閒事的幫令尊度過難關,然後眼睜睜看你和保羅談情說愛。你在餐宴上對他說了什麼?」她問。

  慧妮的目光溜過來又轉開,以細若蚊蚋的聲音說:「他說他愛我時,我嘲笑他。」

  「嘲笑他?」艾美驚道。「為什麼你在教堂時倚在他懷中,這時卻對他這樣?」

  「拜託!」慧妮心煩的跳腳。「我說過了,因為我正好接到那份包裹嘛。我以為他來參加婚禮根本是無心的,而我還對他投懷送抱。」

  「現在你還奢望他來拜訪你?」

  慧妮搖頭,絕望地看著地板。「不,他現在對我視若無睹。」

  「不然他還能怎麼樣?他愛你夠深了。愛得因為嫉妒而犯下大錯、到莉莎婚禮上來接近你。

  現在可好,他不會再來碰釘子了。」

  懷疑、悲傷、寂寞和絕望所形成的旋風席捲了慧妮--但是艾美給她的一線希望有如一道陽光破雲而出。她垂下頭,長髮掩蓋她的臉,以痛苦、哽咽的聲音說:「我該怎樣才能不失尊嚴的挽回他?」

  艾美展顏說道:「恐怕非拋開尊嚴不可了。你每次一有機會就踐踏他的自尊,現在報應來了。」

  「我--我會考慮看看。」慧妮低語。

  「你儘管考慮,」艾美小心的亮出王牌。「看看他娶了施維妮時,你會有何感想。據說他們已經結婚了。即使不是真的,恐怕也快了。」

  慧妮跳起來。「我該怎麼辦?我不知從何做起。」

  艾美忍笑的走向房門。「你必須親自去找他,向他解釋你為何對他忽冷忽熱。」

  「不,」慧妮狂亂的搖頭。「我要寫信給他,請他過來。」

  「可以,但他不會來的。萬一你還是非親自跑一趟不可,豈不更尷尬?當然,你得祈禱他暫時不娶施小姐。」

  慧妮奔向書桌,抓起紙筆,但艾美走後,她開始靜心思考。總有辦法可以迫使藍克雷來見她的。思索幾分鐘後,她靈機一動的張大眼睛,同時面孔羞紅。有一個辦法--是可怕的欺騙行為,但她顧不了那麼多。藍克雷佔有了她--如果他相信他使她受孕,就非來見她不可了。尤有甚者,他絕對不能娶施維妮!而且,他還必須馬上娶她!但如果他確實如艾美所說的那樣深愛她,那麼他倆結婚後,他必不會計較。

  慧妮寫下日期,又打住。她該使用何種稱謂?「親愛的爵爺」?「閣下」?「藍克雷」?都不恰當。慧妮決定省略稱謂。她思索半晌,然後下筆:「我好羞愧,我發現我懷孕了。不知如何是好,請立刻來看我。慧妮上。」

  她面紅耳赤。這是下下策,可恥又下流。而且藍克雷的行為並未完成,幾乎不可能使她懷孕,幸而慧妮不懂得這個。

  她喚來艾美,無地自容的將字條給她看。「我--我不確定能送這個給他,即便是真的。」

  說著,將字條塞到一個不用的文具盒底下,以免被僕人看到。

  「慧妮,」艾美堅定的說。「寫信告訴他,你希望和他談談,而且最好在他家。告訴他你明天會去,再簡單不過。」

  「這絕不是『再簡單不過』,」慧妮瞪著空白的信紙。「即使藍克雷肯見我,恐怕他也只讓我道個歉,就叫我滾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氣。」

  「那就不要見他,讓他去娶施維妮。」

  這下子慧妮終於動筆了,信被送到上河街,柯萊莫公爵的秘書胡先生那裡。

  僕人一小時不到就回來,報告說,公爵出門去拜訪施爵士伉儷,但當晚稍後會回到寓所。胡先生要去那裡和他會合,帶著那封信,答應會盡快轉送給公爵。

  信中,慧妮告訴藍克雷,如果隔天中午之前她沒有收到回音,就假設他是願意在下午五點見她。現在她只有慢慢煎熬到那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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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隔天早上十一點整,四輛優雅的馬車馳過柯萊莫莊園的大門。第一輛坐的是柯萊莫公爵未亡人和兒子棣夫。其他是僕人和行李--如此的大費周章是為了要見未來的兒媳婦,也就是孫兒未來的母親。

  「這裡總是這麼怡人,」公爵夫人歎道,一面瀏覽道路兩旁整齊的草坪和花園。她收回視線,犀利的注視兒子。「你確定你哥哥今晚要帶我見兒媳婦?」

  棣夫笑道:「我是知無不言,親愛的。克雷信上只說,維妮和他要在她父母家多待一晚,今天下午四點半和我們會合。」

  「他只稱她『維妮』?」公爵夫人說。「你確定他是指施維妮?」

  棣夫苦笑。「如果謠言可信,她的名字該冠上柯萊莫公爵夫人了。」

  「我幾年前見過她,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是個大美人,」棣夫嬉皮笑臉。「金髮碧眼,美得不得了。」

  「很好,那麼將來我就會有漂亮的孫子。」公爵夫人愉快的預言。她瞥見兒子對著窗外皺眉頭。「棣夫,你不喜歡她嗎?」

  棣夫聳聳肩。「可惜她的眼睛不是綠色,名字不叫慧妮。」

  「誰?哦,棣夫,別傻了。你在想什麼?無論如何,克雷已經將她拋到腦後了。」

  「她可不是容易忘記的。」棣夫苦笑。

  「什麼意思?你見過這個女孩子嗎?」

  「不,幾個星期前,我在一場舞會上見過她。身邊圍繞著倫敦最有身價的單身漢,當然克雷除外。我聽人說她叫慧妮。」

  公爵夫人本擬詢問這位使她的長子痛不欲生的女孩長相,又打消念頭。「反正都過去了,克雷娶別人了。」

  「我認為他不會那麼快就忘懷,也不相信克雷娶了別人,頂多只是訂婚吧!」

  「我希望你說得對。克雷閃電結婚是要付出代價的。」

◆    ◆    ◆

  「該起床了,」艾美拉開窗簾,雀躍的宣佈。「已經過午,公爵沒有傳話過來。」

  「我天亮才睡著,」慧妮喃喃道,然後從床上直跳起來完全清醒了。「我不能!」她嚷道。

  「你當然能,只要移動尊腳就好了。百試不爽。」艾美調侃道。

  「我們兩人是一丘之貉!」慧妮喊道。「這整個計謀根本不對。他不會理我的,即使他理我,也不能改變什麼。我看過他注視我的樣子--他鄙視我。」

  艾美將她推向浴室。「那也不錯,至少他對你還有感覺。」慧妮完成梳妝後,她回來。

  「我看起來如何?」慧妮心虛的問,一面轉身讓艾美查看。她穿著一襲碧藍色的長袖、低胸裙裝,豐盈的秀髮梳理得泛出光澤,然後劉海以藍寶石鑲鑽的夾子別在腦後,其餘部分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和背後。這套衣服既端莊又迷人,而公主髮型則烘托著她泛紅的臉蛋和黛綠的雙眸,使她顯得楚楚動人。

  艾美凝重的說:「你看起來像是將被當作祭品的美麗仙女。」

  「你是說我看起來很害怕?」

  「嚇壞了,」艾美走向慧妮,拉起她冰冷的手。「你的穿著打扮是夠美了,但是你要見的這個人是不會被一個可憐兮兮的女人所打動的。你要不擇手段:和他爭辯、必要時激怒他,就是不要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馬車載走了胸有成竹的慧妮,卻留下緊張得手足無措的艾美。

  經過一個小時的旅程,慧妮脆弱的鎮定開始瓦解。她試圖想像他們會面的情形。他是否會生氣--或是冷若冰霜?哦,天啊!她悲哀的想,使他生氣、光火吧!讓他對我暴跳如雷;就是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因為那即表示他不在乎了。

  馬車急轉向東,靠近兩扇關著的大鐵門。他竟讓她吃閉門羹!她狂亂的想。一位穿著深紅制服的守門員走出門房,和包家的車伕談話。

  他們獲准通行時,慧妮大大鬆了一口氣。馬車順著車道前進,兩旁起伏平緩的風景彷彿一望無際。

  他們越過一座大橋,許久之後終於來到一座壯麗堂皇的大宅院。房子背後是修剪整齊的草坪。主要建築兩側是向外延伸的廂房,形成一個像倫敦公園那樣大的庭院。

  慧妮上次見到這座宅院時是那樣淒慘,所以幾乎毫無印象。她仰首,悲愴的閉上眼:是她稱這座宅子「寒舍」的嗎?還是他說的?她家那幢大房子差不多只有人家一邊廂房的四分之一大。

  她覺得自己像是鄉巴佬進城;而擁有這座華府的人不再是那位和她賽馬、教她打牌的男士。

  十一月的午後,黑暗已經降臨,馬車停下來時,房子的窗戶已亮起燈火,車伕下來,為慧妮放下台階。

◆    ◆    ◆

  棣夫安坐在白色與金色的前廳中,目光從母親焦急的面孔轉向時鐘,然後站起來踱步。當他經過窗前,瞧見趨近的馬車,轉頭對母親微笑,走出房門。

  管家打開前門,同時棣夫走進門廳,臉上帶著歡迎的笑容,以為將要見到哥哥和施維妮。他驚訝的煞住腳,瞪視一位迎面而來、似曾相識的美女。她上前,拉下披風的帽子,棣夫心跳起來。「我是石慧妮,」她以悅耳的聲音向管家道。「相信公爵閣下正在等我。」

  剎那間,棣夫想起哥哥酒後失態的樣子,開始懷疑克雷是否真要結婚了,又估量是否該插手哥哥的私事,然後他衝動的下定決心。

  棣夫在管家回答之前迅速上前打斷,露出他最殷切的微笑說:「家兄馬上回來,石小姐。請進來稍候好嗎?」

  這位美女臉上閃過兩種矛盾的表情:釋然和失望。她搖頭。「不,謝謝你。我昨天傳話來,說我想佔用他幾分鐘,並請他回覆。或許改天吧……」她喃喃道,欲轉身離去。

  棣夫伸手緊抓住她的手肘。小姐驚訝的注視他,同時棣夫溫柔--但強制的--將她拉回門廳。「克雷耽擱了,昨天沒有回來,」棣夫婉言解釋。「所以他不知道你今天要來。」她來不及抗議,他即有禮的為慧妮脫下披風,交給管家。

  慧妮的目光盯住那道半圓形的大理石階梯,想起藍克雷抱她上樓的情景。她驟然轉向門口。

  「謝謝你的挽留,柯萊莫爵爺。」

  「我叫棣夫。」他糾正道。

  「謝謝你,棣夫,」她對他親暱的態度感到錯愕。「但我決定不等他了。」

  「我希望你留下來。」棣夫堅定而誠摯的說。

  她接受棣夫伸出的手臂,同時忍俊不住。「我從來沒有這樣受歡迎過,爵爺。」

  「柯萊莫一向是以好客著名的。」棣夫笑著撒謊,一面不由分說的將她拉向母親所在的客廳。一見到坐在沙發上的公爵夫人,慧妮窘迫的退後。

  「家母和我都很樂意你陪我們一起等克雷,」棣夫溫柔的慫恿。「我知道他會很高興見到你的,石小姐,而且他絕不會原諒我讓你走掉。」

  慧妮住腳注視他。「柯萊莫爵士。」

  「棣夫。」他糾正道。

  「棣夫我想你應該知道令兄不會『很高興』見到我的。」

  「我要試試看。」棣夫露齒而笑。

  慧妮被客廳中雕樑畫棟的豪華裝飾所震懾,但小心的收斂目光,同時棣夫將她領向公爵夫人。「母親,容我介紹石小姐,」棣夫說。「由於克雷昨夜沒有回來,所以不知道『慧妮』小姐要來訪,但我說服她留下來一起等哥哥。」

  慧妮向公爵夫人屈膝行禮,聽到棣夫對她的名字加重音--而她並未告訴她自己的名字--然後看到夫人會意的表情。

  「你是我兒子的朋友嗎,石小姐?」公爵夫人問道,同時慧妮落座。

  「偶爾是朋友,夫人。」慧妮直言道。

  公爵夫人對這句異常的回答眨眨眼,並端詳那雙從長睫毛下審視她的翠綠眸子。她的目光飛向棣夫,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他欣然的不管母親賞識的眼神,放鬆的靠在椅子上,靜聽她和慧妮閒話家常。

  將近一個小時後,前門打開,門廳傳來人聲。說話聽不清楚,但顯然是一位女人回答藍克雷時的呢噥笑語。棣夫看見慧妮震驚的發現藍克雷是帶著女朋友一起回來。他迅速起身,拋給她一個同情但鼓勵的眼神,然後細心的站在她面前,好讓她在和克雷打照面之前有點時間鎮定自己。

  「對不起回來晚了,」克雷向母親說,同時傾身輕吻她的額頭。他戲謔的補充:「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找到房間吧?」他站開,將維妮拉上前。「母親,這位是施維妮。」

  維妮深深屈膝行禮。之後,克雷隨意的朝棣夫揚手笑道:「維妮,你已經認識棣夫了。」說著他轉身向母親垂首低語。

  「很高興再度見面,施小姐。」

  「拜託,棣夫,」維妮笑道。「我們兩個老早就以名字相稱了。」

  棣夫不予理會的伸手向背後,碰觸慧妮的手臂。她哆嗦的勉強起身。「施小姐,」棣夫揚聲道。「這位是石慧妮小姐……」

  克雷猛然扭頭、轉身。

  「而這位面孔僵硬的男士,」棣夫向慧妮輕快的說。「是家兄,你知道的。」

  慧妮幾乎在克雷冷酷的打量下瑟縮。「令姨媽好嗎?」他冰冷的問。

  慧妮吞嚥一下,細如蚊蚋的說:「姨媽很好,謝謝。您呢?」

  克雷點頭。「我活得好好的。」

  維妮顯然認出慧妮是她的頭號情敵,似有若無的對她優雅的頷首,冷若冰霜的微笑。「我記得尹爵士在盧家的舞會上提過你。」

  慧妮小心的應對。「他很親切。」

  「但我記得,他所說的話卻一點也不親切,石小姐。」

  慧妮在維妮出其不意的攻擊下僵硬起來,棣夫出來打圓場。「我們可以到晚餐桌上再敘舊,」他欣然的宣佈。「如果我們的嬌客肯賞光?」

  慧妮決然的搖頭。「對不起,我不能--」

  「啊,但我堅持。」他笑道,並以手肘頂一頂面如死灰的哥哥說:「我們兩人都堅持,不是嗎?」

  使棣夫恨之入骨的,克雷竟不顧禮貌,只是轉頭向僕人示意,再加一個位置。

  慧妮的心痛苦的揪了起來,開始默默的計算晚餐的時刻,然後折磨結束,她就可以爬回去。

  現在她知道自己不該來的,但太遲了。

  幸虧晚餐即刻就宣佈。克雷起身,看也不看慧妮一眼,向母親伸出手,另一手伸向維妮,護送兩位女士離開房間。

  慧妮起立,扶著棣夫的手臂,無助的注視克雷的背影。她正要跟著過去,但棣夫制止她。「現在輪到咱們來商量對策了。」

  「對策?」

  「目前為止情況大好,你坐在那裡楚楚動人的,克雷趁你不注意時一直在凝視你。但這時你應該找機會和他單獨相處。」

  慧妮的心瘋狂地跳。「他一直在凝視我?哦,棣夫,你確定嗎?我認為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知道得很,而且恨不得你不在這裡!實際上,我不記得他曾經如此憤恨過。現在則該由你來將他的怒火激得超過極限。」

  「什麼?」慧妮低語。「老天,為什麼?」

  他們來到餐廳外面,停下來。棣夫說:「你必須激他氣得帶你離開餐桌。如果你沒有這樣做,晚餐一結束,他就會將維妮和母親帶走,將你留給我。」

  想到要和藍克雷展開口舌之爭,慧妮感到害怕又期待。「但是令堂恐怕會認為我是個潑辣的女人呢!」她說。

  棣夫孩子氣的微笑。「母親會認為你勇敢、有個性--和我的想法一樣。現在加油吧,小姐!我希望看到那天在舞會上那位活潑伶俐的小姐。」

  慧妮對他閃過一個驚訝、感激的眼神,同時讓他協助她入座。克雷譏刺道:「你們真好心,終於來陪我們了。」

  「您『請』我過來也很好心,公爵閣下。」慧妮回嘴道。

  克雷不理她,向僕人點頭示意開始上菜。他坐在餐桌的一頭,母親在他右側,維妮在左側。

  慧妮坐在公爵夫人旁邊,棣夫坐在她對面。

  當僕人為慧妮倒香檳時,克雷刻薄的說:「酒瓶放在石小姐手邊好了。她深愛香檳呢!」

  慧妮欣喜若狂--克雷不再漠視她了!她隔著酒杯對他粲然一笑,並啜一點酒。「不是深愛香檳,只是有時候可以用來壯膽。」

  「真的?」

  「啊,是的,閣下不也是用威士忌來壯膽?」她挑撥道。他威脅的瞇起眼睛,慧妮迅速轉開目光。

  「你彈鋼琴嗎,慧妮?」公爵夫人問。

  「如果您不嫌棄。」慧妮嬌羞的說。

  「唱歌嗎?」公爵夫人追問道。

  「是的,」慧妮笑道。「只怕五音不全。」

  「真的,石小姐,」維妮道。「任何有教養的英國小姐都會彈彈唱唱的。你到底有什麼才能?」

  「慧妮是個調情聖手,」克雷尖刻的回答。「她會說幾國語言,並且能口若懸河的用來罵人。她下得一手好棋,是個優秀的騎馬師,而且自稱是打彈弓的高手,也是個一流的演員。我說得對吧,慧妮?」他咬牙道。

  「不完全對,爵爺,」慧妮心裡在滴血,但淺笑道。「我的棋藝不只是好。而且您似乎懷疑我的彈弓技術,我樂於為您釋疑--只要您肯充當我的靶子,正如我剛才當您的靶子一樣。」

  棣夫縱聲大笑;公爵夫人沉聲道:「你從法國回來後,有沒有出席過社交場合?」

  慧妮感覺到克雷燒灼的目光。「參加過許多宴會和舞會。雖然沒有化裝舞會--我特別喜歡這種,相信公爵夫人也同樣喜歡--」

  「你喜歡婚禮嗎?」維妮流利的問。「如果喜歡,我和克雷一定會邀請你來參加的。」

  餐桌上一片死寂。慧妮食不下嚥。她哀傷的注視棣夫,他則無動於衷的聳聳肩,並朝克雷那邊揚眉。她知道棣夫要她繼續努力,但她不能。結束了。這是昭然若揭的,正如她托詞身體不舒服而告退時,大家都心裡有數一樣。她受創太深而顧不得眾人的想法。

  她取下餐巾放在桌上,當她正要推開椅子時,一隻女人的手突然放在她手上。公爵夫人鼓勵的捏一下她的手指,然後緊握著,清楚的表示:繼續努力。

  慧妮遲疑的微笑,然後重新鋪好餐巾。她注視正看著酒杯沉吟的克雷,繼而是維妮。慧妮不能忍受藍克雷娶一位這樣傲慢的美人。她想像克雷擁吻維妮的情景,於是嫉妒、氣憤得非留下來不可。

  維妮伸手搭在克雷手臂上。「我希望你不會生氣我在陌生人面前,將我們的秘密說溜嘴。」

  「我確信他一點也不會介意,施小姐,」慧妮凝視克雷。「人在談戀愛時都做傻事的,不是嗎,爵爺?」她看著克雷的手抓住酒杯,一時緊一時松,她知道他正希望他手中抓的是慧妮的脖幾分鐘後,他母親緊張的清喉嚨,小心的對慧妮開口。「告訴我,親愛的,你回國時是否發現這裡的事物非常不一樣?」

  慧妮本欲客套的回答,但發現夫人正好給她一個機會。由於克雷不肯給她一個私下解釋的機會,或許她可以在餐桌上向他暗示。

  「大不相同!」她熱烈的說。「我一回來就發現家父瞞著我,安排我和一個陌生人訂婚了。」

  「好慘啊!」公爵夫人會意的說。

  「的確,尤其我的個性又特別頑固,而和我訂婚的那個人,雖然也滿親切、體貼的,卻對這樁婚事非常剛愎自用。他簡直是強迫我接受事實。」

  「那麼你怎麼辦?」公爵夫人問道。

  「她和另外一個孬種私定終身!」克雷冰冷的宣佈。

  「我沒有和保羅訂婚!」慧妮反駁道。

  棣夫笑著打破沉默。「然後呢?」

  克雷輕蔑的代她回答:「由於倫敦有成千上萬個單身男士,石小姐打算慢慢挑。」

  慧妮不能忍受他這種口氣。她咬著唇,溫馴的搖頭。「不,我只和一個人訂婚過,但他生我的氣,不肯聽我解釋,他已經解除婚約了。」

  「禽獸!」棣夫喝彩道。「他看樣子是個暴君,讓他走也好。」

  「我--我自己脾氣也不好。」慧妮承認。

  「他讓你走也好。」克雷斷然道,然後目光死命的盯住棣夫。「棣夫,我覺得這個話題既無聊又沒品味,聽清楚了嗎?」

  棣夫露出全然不解的表情,點點頭。

  僕人穿梭為他們服務。慧妮決定再試一次,至於後果會如何,她完全想像不出。

  「上次比賽,你的馬表現如何?」棣夫問克雷。

  「很好。」

  「多好?」棣夫追問,然後對慧妮微笑解釋:「上次我和克雷打賭,他輸了,欠我三百鎊。」棣夫臉上陰謀的微笑擴大。「他不在乎錢,但不願認輸。他從來不服輸。」

  克雷放下刀叉,打算教訓棣夫,但慧妮與棣夫合作無間,立刻轉移克雷的怒火。「這就怪了,」她向棣夫說,顯得確實非常訝異。「我卻發現令兄毫不掙扎就接受失敗呢!碰到一點點挫折,他馬上就放棄並且--」

  克雷猛拍桌子,站起來,下顎有一道肌肉在抽搐。「石小姐和我有事必須私下談一談。」他說完,走向慧妮,將她拉起來。

  公爵夫人無助而驚訝的注視她,但棣夫則舉杯向她祝賀。

  克雷將她拉到走廊上。經過前門時,他向管家叱道:「三分鐘之內備好石小姐的馬車!」他在走廊上轉彎,朝一位僕人點頭示意,僕人為他們打開豪華書房的門。

  克雷將她拖到房間中央,然後甩開她的手,踱向壁爐。「你有兩分鐘的時間解釋你這次不請自來的目的。然後我送你上馬車,再代你向母親和弟弟告別。」

  慧妮戰慄的深吸一口氣。「我來的目的?」她低聲道,同時飛快的動腦筋。「我--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了。」

  「我不清楚。」

  「我是來--向你解釋為何我在餐宴上冷落你。」她因時間匆促而結巴。「先前在教堂上,我以為--我們還有婚約,所以--」

  克雷輕蔑的打量她。「沒有婚約了,結束了。也不可能重來!那件婚約是個瘋狂的念頭,我後悔得要命。」

  慧妮憤然的以指甲掐自己的手掌,搖頭否認。「不能重來,是因為我太任性。」

  「兩分鐘快完了。」

  「藍克雷,請你聽我說!」她迫切的嚷道。「你以前說過,你要我自願來找你,你不要一位冰冷、不甘願的妻子。」

  「所以?」他怒道。

  慧妮的聲音顫抖。「所以我來了,心甘情願。」

  他瞪視著她,下顎緊繃,然後靠在壁爐上,合上眼睛。他正在抗拒她,慧妮知道,試圖將她摒除在外。彷彿過了永恆之久,他終於勉強挺起身。他張開眼,迎視她,慧妮的心狂跳一下。她贏了!她看出他的表情有一絲軟化。天啊,她贏了!

  他開口,聲音低沉、意味深遠。「我不會便宜你的。」他平聲道。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如千里,而慧妮知道他是表示,她必須自己走向他,他不會移動寸步……因為,他並不完全相信她。

  兩人四目相交,慧妮開始舉步維艱的走向他。她在離他一寸之處停下來。

  她垂首等待,但克雷一動也不動。終於她抬起那雙屈服的綠眸。「請您,」她痛楚的低語。

  「抱住我好嗎?」

  克雷伸出手,又停住……然後他猛然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壓抵在胸前,同時他的唇飢渴的覆在她唇上。慧妮發出一聲愉悅的呻吟,回應他的吻。

  他終於將唇移開,但雙手仍環著她,下巴擱在她頭頂,讓呼吸平順。慧妮一動也不動--彷彿他懷中是她永遠的依歸。

  克雷略微退開,俯視她那兩泓慵懶的綠眸,平靜的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慧妮點頭,因為她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他追問。「為什麼你要嫁給我?」

  慧妮知道他要求她無條件的投降。儘管喜悅、淚水和如釋重負使她哽咽,她仍能輕聲說:「因為我愛你。」

  他死命的擁緊她。「你最好是真心的,」他警告退。「因為我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棣夫輕輕扣門,然後走進來,將門帶上。他對正緊摟著慧妮的哥哥露出淘氣的微笑。「對不起,老哥,但是你的失陪使另外一個房間越來越難過了。」

  克雷厭惡的蹙眉。「晚餐結束了嗎?」

  「棣夫,你哥哥陷入兩難的困境。」慧妮微笑,在克雷懷中側轉身。「他只有兩隻腳,卻踏了兩條船。」

  棣夫若有所悟的揚眉。「我也有兩隻腳,卻一艘船都沒有,石小姐。」他開玩笑道。

  「棣夫,」克雷嚴厲的說,但帶著微笑。「適可而止。今晚我送維妮回去,會設法空出一隻腳來。」

  「我也該走了。」慧妮歎道,不情願的退出克雷懷抱,撫平衣服。

  「你,親愛的,不許走出這座房子。我送維妮回去時,會順便派人去包家收拾你的東西,並通知他們,你要一個星期後再回去,少一天都不行。」

  慧妮知道克雷是在對她略施薄懲,但她欣然接受他的霸道命令。她寫了一張字條給艾美;向她保證公爵夫人在此,要求將莉絲和她的衣物送到柯萊莫公爵府。最後,她俏皮的加上附註:「這次是我邀請你了。你願意做我的伴娘嗎?我愛你。慧妮上。」

  克雷取走字條,然後不顧弟弟在場,慢條斯理的將她拉起來,無限柔情的吻她。「我會在兩小時之內回來,你會等我嗎?」

  慧妮點頭,但當克雷正要舉步時,她轉開,以手指劃過桃心木桌面。「克雷,」她輕聲說。

  「今晚維妮問我有什麼才能時,我忘了說,我有一項偉大的才能,那就是--我使你愛上我。」

  克雷臉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深深驕傲,於是棣夫悄悄的離開讓他倆獨處。

◆    ◆    ◆

  兩個小時後,克雷從外面回來,跨進客廳,棣夫直言道:「我猜想你離開時,施爵士臉色不大好吧?」

  「他很明理,」克雷只簡短的說。他在慧妮身邊坐下,以瀟灑不羈的態度攬著她。他對著微笑的母親和弟弟,以若有所思的表情不客氣的暗示道:「我想你們今天一路奔波都累了,是否該休息了?」

  「我的確累壞了。」公爵夫人笑道,起身道晚安。

  但是棣夫仍賴在那裡,背靠著椅子,雙臂交叉在胸前。「我一點也不累,大哥。而且,我想聽聽婚禮的計畫。」他不管克雷凶狠的表情,轉向慧妮興致勃勃的說:「什麼時候?」

  克雷沒轍的歎息,對慧妮笑道:「親愛的,你要多久才能準備好?」

  慧妮迎視他炯然的目光,希望倒在他懷中和他擁吻,但和克雷一樣,她被迫得回答棣夫的問題。「我想這會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吧?」她沉吟道,想到克雷的身份地位、龐大的家族、親朋好友。

  「很盛大。」克雷肯定道。

  「那麼要花很多時間籌備,事情是千頭萬緒呢!」她停住。「大約會有多少客人?」

  「五、六百人吧!我想。」克雷說。

  「接近一千人,除非你想得罪一些達官貴人。」棣夫糾正道,對著慧妮震驚的表情微笑,然後同情的補充道:「歷任柯萊莫公爵都是在主教堂結婚,然後在柯萊莫莊園舉行慶祝宴會。」

  「都是在主教堂結婚,在這裡開慶祝會?」慧妮重複道,指責的看看未婚夫。「你還威脅說要私奔呢!」

  接著,慧妮又回到婚禮籌備時間的話題上。「杜泰琳的婚禮才一半盛大,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準備……」

  「不,」克雷斷然地道。「你的不用。」

  「六個月?」慧妮試著提議。

  「六個星期。」克雷直言。

  他決斷的口吻對慧妮毫無作用。「如果這場婚禮這麼浩大,至少需要六個月的。」

  克雷陰謀的向棣夫眨眼。「好,我給你八個。」

  「八個月,」慧妮喟歎的同意。「時間是差不多,但好像永遠那麼久。」

  「八個星期,」克雷終結的糾正道。「多一天都不成。母親和胡秘書會幫你,還有一整批僕人供你差遣。八個星期夠了。」

  慧妮狐疑的看他一眼,但既然她也不願等八個月,便欣然同意。

  當夜稍後,克雷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注視著天花板。他幾乎不能相信慧妮在這裡,經過那樣長久而劇烈的反抗,她今夜來了,為了復合而奮鬥。

  他想起她在書房中面對他、迫使他無法否認自己還需要她的模樣。接著他在黑暗中兀自微笑,想起她走向他,眼中閃耀著愛意和屈服。這個記憶--她走向他、為了愛他而拋開自尊的記憶--將永遠銘刻在他心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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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柯萊莫公爵和石慧妮小姐訂婚的消息在報紙上宣佈,在倫敦掀起旋風,而慧妮不可倖免被席捲了。

  每天各式各樣的邀請函如雪片般湧至包家。參加不完的宴會,和婚禮的準備事宜使慧妮忙得不可開交,並且累癱了。除此之外,則是隨著新婚之夜的來臨不斷升高的焦慮。

  她常常輾轉反側,嚴厲的告誡自己,如果其他女人受得了性行為,她也能夠。而且,她一再提醒自己,那件行為本身雖然帶著劇痛,卻歷時不長。她愛克雷,所以如果他希望做這件事,她願意忍痛配合他,只希望次數不要太多。

  有一次當她比較理性時,她推斷貞操之所以會那樣受人推崇的理由是因為:早期的男人瞭解,如果一位新娘已經知道新婚之夜的痛苦,恐怕她在婚禮上不會笑得太好看!

  不幸的是,距婚禮一個星期時,她的理性就完全拋棄她,而她的恐懼不斷升高。更糟的是,隨著婚禮接近,克雷的意圖也日趨炙熱,於是就愈可怕。

  每當麥可問艾美是否要回房時,慧妮就開始偷偷的觀察艾美。艾美似乎並不害怕進入臥房。

  慧妮記得,安麗姨媽也不迴避和德華姨父同房。那麼慧妮為什麼會是唯一害怕的人?她越想,就越恐懼的認為是自己本身有缺陷才會造成痛苦,而且只有她這樣。

  婚禮之前第五天,她累得無法再參加一場舞會。隔天她送一張字條給克雷,請他容許她不去參加盧家所辦的午宴。

  這時克雷已經暫時搬到包家附近。他看完慧妮的字條,困惑的皺眉。思索半晌,他便直接到包家找慧妮。慧妮在藍廳,而包爵士夫婦出門了。

  慧妮正忙著為無數的結婚禮物寫感謝回函,克雷在客廳門口佇足凝視她。她坐在書桌旁,秀髮以綠色緞帶纏結。螓首微側,皎潔無瑕的臉蛋略轉向他。在陽光的照耀下,她顯得如此嬌嫩動人,彷彿凌波仙子。「有問題嗎?」良久之後他說,一面將門帶上。他走向她,溫柔而堅定的將她拉起來,坐在沙發上。

  慧妮坐在他身邊。「盧家的事我很抱歉,」她疲倦的微笑使克雷心疼不已。「我實在太忙了。」她將臉蛋埋在他舒服的頸窩中說:「昨晚我好想你--舞會玩得高興嗎?」

  克雷抬起她的下巴。「沒有你就不快樂,」他喃喃的將唇覆在她的上面。「讓我瞧瞧你有多想我……」

  片刻間,慧妮的緊張和疲憊就在克雷的熱吻中消融了。在恍惚間,慧妮模糊的意識到他正不由分說的拉她一起躺在沙發上,但在他唇舌的撩撥下,座位的移動似乎就不甚重要了。

  「我想要你,永遠都不夠。」他一面吻她,一面囈語的伏在她上面。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手指解開她上衣的鈕扣。慧妮還來不及反應,她的內衣已經被褪下,他正恣意的吻她的胸脯。

  「僕人會看見!」她驚道。

  「他們怕死我了,」克雷說。「就是失火也不敢來打擾。」

  他的舌頭碰觸地的乳尖,慧妮急切的掙扎。「不要!求求你!」她沙啞的說,同時扭身坐起來,笨拙的穿好衣服。

  克雷正要碰她,但她跳離沙發。他驚訝的坐起來瞪視她。她的臉孔紅撲撲的,顯得美艷極了--並且怕得要死!「慧妮?」

  她退後三步,在對面的沙發坐下,表情痛苦而尷尬。在克雷的注目下,她欲言又止,最後抬起祈求的綠眸,顫抖的深吸」口氣。「我想要求你一件事,但是它既又可怕又尷尬--是關於我們的新婚之夜。」

  克雷蹙眉的傾身,手肘撐著膝蓋。「什麼要求?」他平靜的問。

  「你先答應我不要生氣。」

  「我答應。」克雷沉靜的承諾。

  「是這樣的,」她猶豫的說。「我--我很想要表現出很期望我們婚禮的樣子,但是不能,因為我一直在擔心--就是,呃--當天晚上的事。其他的新娘不懂,但是我不一樣,我--」

  她面紅耳赤,無奈的停下來。

  「你的要求是什麼?」克雷隱約知道了--老天!

  「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等一等,」她憂心的解釋。「我是說,當天晚上先不要做那件事。」慧妮窘迫的轉開目光。

  「你絕對肯定這是你要的?」沉默良久之後,克雷問。

  「如果我不答應呢?」

  慧妮瞪著雙手,吞嚥一下。「那麼我會順從你。」

  「順從我?」克雷感到震驚,且對她所用的字眼感到不悅。她在他懷中一向熱情如火,反應熱烈,她究竟以為他要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做什麼天殺的事?要將她生吞活剝嗎?「你是怕我嗎,小東西?」他平靜的問。

  她的目光轉向他,口氣是強調的。「不!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知道你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我只是覺得很不好意思。而且,大概是我有什麼不對,就是--那天晚上你對我做的事--痛死了。而別的女人好像不會這樣……」

  「住口!」克雷打斷她,無法忍受自己對她所造成的傷害。他喟歎的將這個視為自己惡行的懲罰,而且與她的傷害相形之外,是微不足道的。「我答應你的要求,但有兩個條件,」他說。

  「第一是,新婚之夜之後,時間由我選擇。」

  她如此急切而釋然的點頭,克雷差點失笑。「第二是,你答應在未來的幾天內,鄭重的思考我現在要說的話。」

  她再度點頭。

  「慧妮,以前我們兩人之間的不快是我個人在洩憤;那不是『做愛』,而是自私的報復行為。」

  她似懂非懂。

  「過來,」他柔聲道。「讓我告訴你。」

  她面露憂色,但順從的過去坐在他身邊。克雷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吻她。她的反應比平常還慢,但卻溫馨而充滿愛意。「記得我第一次在尤夫人家陽台吻你的事嗎?」他退後,梭巡她的眼神。「我懲罰你利用我使施保羅吃醋--記得嗎?」

  她點頭笑道:「我打你耳光。」

  「你現在會想打我耳光嗎?」

  「不會。」

  「那麼相信我,下次我們上床絕對和上一次不同,就像這次的吻和上次不同一樣。」

  「謝謝你。」她釋然的莞爾。

  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克雷知道。但她對她所獲得的「緩刑」大喜過望。

◆    ◆    ◆

  在第一道晨曦中,慧妮起床,坐在窗前的一張椅子上,看著她大喜之日的倫敦日出。她垂首要祈禱。但她的禱告詞卻以「感謝你」而非「求你」開頭。

  她聽到屋子裡逐漸騷動,僕人在走動。婚禮要三點才開始,離此刻彷彿是永恆之久。時間似乎靜止,然後一過中午,突然飛快起來。人們進進出出她的房間,安麗姨媽據守在床上,看著莉絲為慧妮梳頭,使它泛出光澤。艾美和公爵夫人都來探望慧妮。

  時光飛逝,突然慧妮已完全打扮好,走進臥房讓姨媽和未來的婆婆審視。

  「哦,我親愛的孩子,」公爵夫人驚道,眼中閃著驚奇。「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好青的人!」她退後,端詳慧妮這襲仿中古式的鑲珍珠、象牙白禮服。挖空的前襟襯托著慧妮的豐胸,然後紮成一束纖腰,在此一串鑲著纍纍鑽石和珍珠的金鏈,熠熠生輝的直垂到她的臀部。手肘以下的袖子是緊緊包裹的綢緞,到手背上呈尖形突出;手肘以上則高高的篷起,上面鑲滿珍珠。拖紗是一道起伏的綢緞披風,珍珠鑲邊,並以和腰際的金鏈成套的首飾固定在她肩膀上。她沒有戴頭紗,反而讓一頭瀑布般的秀髮流洩在背後。額上的劉海則拉起來,以寶石夾子固定在一頂皇冠之下。

  「你看起來就像人們夢寐以求的中古公主。」克雷的母親讚歎道。

  但吉安麗只是默默欣慰的注視這位即將要成為公爵夫人的傾城美人,而在安麗心中,彷彿不久之前,慧妮還是那位穿著僕人的長褲,赤足站在馬背上的那位淘氣丫頭。她終於哽咽的說:「我們得提早出發去教堂。你父親說一路上已經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交通非常擁擠。」

  這話說得太輕描淡寫了。離教堂四條街之外,載著慧妮、父親和姨媽的馬車便被阻塞在馬路中央,動彈不得。彷彿全倫敦的人都傾巢而出來看這場婚禮了。

  在教堂巨大的前廳中,十二位伴郎期望的看著棣夫從側門進來。他走向克雷--他正倚靠著一張桌子,冷峻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因為看樣子慧妮彷彿臨陣脫逃了。然而,棣夫卻興致勃勃的說:「外面好熱鬧啊!路上人潮洶湧、車水馬龍的。」

  克雷突然挺身,朝門口扭頭道:「找到麥傑姆,要他備好馬車。如果她五分鐘之內還不來,我就去接她。」

  「克雷,除非你的馬長了翅膀,否則誰也飛不過去。你何不移動尊駕到門口看看?」

  藍克雷三步並作兩步的隨他到門口一看。「到底是天殺的出了什麼事?」

  「一位公爵要結婚了,」棣夫笑道。「而且是娶一位既非名門貴族又非富豪的美麗小姐。顯然是一場世紀的童話婚禮,大家都想開開眼界。」

  「爵爺,」一個沉穩的男聲說。十四位男士都轉頭看這位全副盛裝的大主教。「新娘來了。」他平靜的說。

  兩萬支白色蠟燭照耀著教堂。管風琴奏起序曲,接著音樂盛大的揚起,響徹偌大的教堂。

  伴娘們依序走出,最後留下慧妮和父親。慧妮轉向顯得嚴肅而粗暴的父親。「你緊張嗎,父親?」她輕聲的問他。

  「沒什麼好緊張的,」他以出奇沙啞的聲音說。慧妮看到他眼中濕潤起來,他又說:「我不敢奢望你會相信,但是如果公爵不是一個足以制住你--不,適合你的男人,我絕不會答應你和他訂婚的。」他笨拙的說。「他第一次來家裡那天,我就想,你們兩人真是絕配,當時我才同意這門婚事的。我們甚至是在我同意婚事之後才提到錢的。」

  慧妮感動欲泣的仰身吻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父親。我愛你。」

  管風琴的音樂戛然而止,接著是一段岑寂,然後又大響兩聲;慧妮將顫抖的手擱在父親手臂上。

  在樂聲大作和四千位觀眾震懾的注目下,她緩緩的步下紅毯。

  克雷曾經想像她此刻會是什麼模樣--一位披著白紗的美麗新娘。但他所見到的景象卻使他屏息。驕傲在他胸中爆炸,擴散到全身上下。從來沒有像她這樣的新娘。她毫不羞怯的走向他,連遮掩的白紗都沒有。在他的注視下,她對他抬起目光--然後定在那裡--刻意讓在場的男女老幼都看到她驕傲的走向他。

  她是一位尊貴榮耀的王后,沉靜而不傲慢,美麗動人,但高不可攀。「哦,我的天啊,小東西。」克雷在心裡低語。

  在眾人屏息的注目下,公爵步上前,他那高大的身形裡在華貴的紫色天鵝絨禮服中,人們看著他拉起她的手,對她微笑--並且向她說了什麼,只有慧妮聽見他的話語:「你好,吾愛。」

  克雷帶她到聖壇前,他身邊的位置,這個位置永遠是她的。

  兩人攜手站著。當大主教要求她覆述誓詞時,她轉向克雷,迎視他那溫暖、肯定的目光。她口齒清晰而肯定,但當她答應服從他時,克雷的表情轉變。他以好笑的懷疑神情揚起一道眉毛,慧妮差點失笑。

  終於,他們正式成為夫妻了;音樂揚起,藍克雷名正言順的親吻他的新娘。

◆    ◆    ◆

  慧妮和克雷並肩坐在馬車中,馳往柯萊莫。由於吉家的馬車還塞在路上,慧妮的姨媽和姨丈只得和新郎新娘同車。

  慧妮傾聽克雷和他們聊天,注視他套在她手上的沉重金戒指。它在那裡感覺有點奇怪--一項光明正大的宣言,表示她屬於丈夫。

  丈夫?慧妮覷視克雷一眼。我的丈夫,她想,一陣戰慄穿過全身。老天……他是她的丈夫;六尺三寸的昂藏之軀,優雅而練達--但也孔武有力。現在她甚至冠上他的姓了。她屬於他。這是可怕的想法--但也非常美好。

  馬車來到正屋,克雷扶慧妮下車,她驚訝的看到全體僕人--管家、隨從、腳夫、侍女、園董…都穿著制服,按照階級列隊。

  克雷領她來到正門前的台階上,面對他們。慧妮對那一百五十張面孔遲疑的微笑,然後望向克雷。

  「堅強一點。」他笑著低語。接著空中爆出如雷的掌聲和喝彩。

  「見過你們的女主人,我的妻子。」克雷等掌聲平息後說。「要知道,她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你們效忠服務她,就是對我效忠與服務。」僕人們的臉上流露笑容,然後當克雷轉身偕慧妮離開時,震耳欲聾的喝彩再度響起。

  在酒宴和舞會上,慧妮顯然頗為自得其樂,而克雷絲毫不急於帶她離開。畢竟,他今晚得孤家寡人的度過。但將近凌晨一點時,克雷開始有點不安;客人正在期望他們回房休息,這點懷疑得到盧馬克爵士的證實。他含笑的對克雷說:「老兄,如果你在想什麼時候可以不受人議論的離開,那是在兩個小時以前了。」

  克雷走向慧妮。「抱歉,小東西,但如果我們還不離開,人們會開始說閒話。向姨媽和姨丈道晚安吧!」他催促道,但他心中也不急於離開……這是哪門子的新婚之夜呢?他搖頭苦笑。

  克雷沉默的帶慧妮走過長長的甬道。當他們穿過陽台、階梯時,她開始緊張、雙腿彷彿灌了鉛。但克雷則在思索別的問題:他應該帶慧妮回他的或她的臥房呢?這裡到處都是僕人,而他不希望他們新婚之夜沒有同房的事成為僕人的話題。

  他正決定要送她回她的房間時,兩位僕人突然出現,他竟做賊心虛般的連忙打開自己的房門而非她的。他走進房間才發現慧妮正杵在門口,震驚的瞪視這個上次施暴的現場。「來,甜心,」他迅速的瞥了走廊一眼,將她拉進去。「沒什麼好怕的,這裡沒有瘋子會強暴你。」

  她甩甩頭,彷彿要揮開那個記憶,然後走進去。克雷鬆一口氣的關上門,帶慧妮走到壁爐右側的長沙發坐下。他正想坐在她身邊,但看看她迷人的側影,決定坐在她對面的椅子較為明智。

  他注視著她。她的頭轉向壁爐的火焰,迴避那張大床。他突然想起,她必定在猜測他若要遵守諾言,為何帶她來他的房間?「你必須睡在這裡,小東西,否則僕人會說閒話。我睡沙發。」

  她抬頭看他,淡淡的微笑著。

  老天!他希望她不要以那雙綠眸這樣看他,不要那樣慵懶的對他微笑。今晚不行。房門上傳來剝啄聲,還有她的房門也是。「天殺的到底是--」

  「我想是莉絲。」慧妮起身尋找通往她房間的那扇門。克雷打開通往走廊那扇門,慍怒的看到他的隨從大聲的說:「晚安,爵爺。」然後自動走進來。該死!他忘了僕人會來為他和慧妮更衣。克雷本來以為他們和衣而睡比較不具挑逗性。他在心中咒罵不迭的讓慧妮回房,然後轉身走進毗鄰的書房,完全忘了那位僕人。

  他瞪著滿牆的書籍,不知道要看什麼書。老天!在他的洞房花燭夜,要看什麼書?

  他要伸手取書時,安卓隨後走進書房。「我可以效勞嗎,爵爺?」

  克雷猛然轉頭看他的僕人。「需要時我會拉鈴!」他簡短的說。如果他怒吼或咆哮,僕人必定會以為他是為春宵而緊張的大男孩。「這樣就行了,安卓。晚安,」他親自將驚訝的僕人送到門口,推出去,將門鎖上。

  克雷踱回書房,脫下外套和領結,並解開兩顆鈕扣。他為自己倒一杯酒,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坐下來,伸長雙腿。為了放鬆,他啜一口酒,不知所以然的重複看了一段文字四遍,終於放棄的甩下書。

  克雷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何這樣。大概是因為妻子的嬌軀已經屬於他的,而且就在左近,唾手可得的緣故吧!

  他給慧妮兩倍的時間更衣,然後才起身,回到他的臥房。她不在。房門洞開,他穿過她的更衣室進入她的臥房,她也不在那裡。他開始心跳。

  克雷三步並作兩步的回他的臥房,鬆了口氣的停在門口。慧妮站在那張大床旁邊,瞪著它。

  從燭光下,他可以看到她恐懼的表情。他走進房間。

  慧妮抬頭看他,迅速的以微笑掩飾她的恐懼。「你到底是誰?」她以很久以前,在艾家化裝舞會上的相同口氣說。

  「一位公爵,」他想起那一夜,笑道。「也是你的丈夫。你又是誰?」

  「一位公爵夫人!」

  「也是我的妻子嗎?」

  她點頭,緩緩的露出粲然的微笑。克雷腦中浮現當時她那動人的女神模樣,此時此刻,她正站在他床邊,於是剎那間,他是否能和她做愛已無關緊要了。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擁有她!他做到了--她真的成為他的妻子!他感到飄飄欲仙。「我『順從』的妻子?」他嘲弄的強調。

  慧妮再度點頭。

  「那麼過來,我順從的妻子。」他沙啞的要求道。

  她臉上掠過一絲憂色,但仍轉向他,以自在的態度走向他。這時克雷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物,然後差點呻吟出聲。她的睡衣完全由薄紗裁成,身上的曲線幾乎一覽無遺,這使他重新充滿痛楚的渴望。

  她停在幾步之外,驚恐而困惑的注視他。「關於……你的承諾,」她遲疑的說。「還記得嗎?」

  他的承諾!「我記得,小東西。」克雷平靜的說。他走向她,將她摟在懷中,試圖漠視地的曲線壓在他身上的感覺。他想吻她,但她顫抖得非常厲害,他不敢,於是只緩緩的輕撫她豐盈的秀髮。

  半晌後,她說:「我小時候,晚上躺在床上,總是害怕衣櫥裡會有怪物跑出來。然後,當我受不了時,就跑過去把門打開,看一看裡面。」

  克雷在心理微笑。她的確會這樣,她不會縮在被子裡,而會挺身面對黑暗。當她又說話時,聲音細不可聞。

  「衣櫥總是空的。沒有怪物……沒什麼好怕的。」她戰慄的吸氣。「克雷,我不要單獨躺在你的床上度過我們的新婚夜,一邊害怕黑暗中的怪物。」

  克雷的手凍結在半空中,然後他繼續撫摸她的頭髮,給她時間考慮。「你確定嗎?」

  慧妮點頭低語:「確定。」

  他俯身將她抱起,走向那張四柱大床。他每一步都向自己承諾,這一次會是完美的,以便洗刷上次那可怕的記憶。他以顫抖的手解開她胸前的緞結,緩緩的將薄紗褪開。

  她那如凝脂般的嬌軀呈現在燭光下。「我的天,你真美。」他喘息道,以深沉、甜蜜的吻佔有她的櫻唇,然後拉開被單,輕柔的將她放入被窩中。

  由於顧及她顯著的困窘,他不情願的熄滅茶几上的燭火。為了不讓她感到孤單,他在床邊脫衣,然後躺在她身邊,小心的拉她入懷。他的手撫慰的掠過她赤裸的身軀,她僵硬得更厲害。克雷不再愛撫她,躺下來,讓她的頭靠在他胸前。

  接下來的片刻間,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不安。老天!他多麼痛恨自己的暴行!她如此緊張、僵硬,除非他能使她放鬆,否則無論他多麼溫柔,她還是會痛。

  為了解除赤裸的壓迫感,他伸手拉過床單隔在兩人之間。「我想先談一談話。」他解釋。她鬆了一口氣,那副彷彿從斷頭台上逃過一劫的表情,使他忍俊不住。「我們兩人之間將要發生的事,是一種分享,它是出自於我想和你親近、和你結為一體的慾望。小東西,當我在你體內時,我不是在掠奪,而是在付出。就像是對你付出愛意或今天的戒指一樣。當我在你體內時,我會將生命的種子送給你,留在那裡讓你保存--那是我對你的愛和需求的象徵。」

  在壁爐的微光下,克雷看到她遲疑,然後微微的抬起頭,獻上她的唇。克雷極其緩慢而溫柔的俯首親吻他的妻子。經過片刻的被動之後,她開始將手指擱在他臉頰上,並以那份羞怯、顫抖的愛回吻他。

  她輕輕的對他掠奪的舌啟開雙唇,她的手臂圈住他的頸項。他以舌頭嘲弄、折磨她,然後緩緩的一再撤退和衝刺。直到她抓緊地,在熱情的屈服下,與他的唇輾轉廝磨。

  「我想要你,」他對著她開啟的唇低語。「想得我發疼。」他移開唇,以顫抖的手捧著她的面孔。「我絕不會弄痛你,小東西。」他沙啞的嗓音充滿柔情。

  慧妮的回答使他的喉嘴刺痛。「我相信你,」她低語。「即使你每天晚上都弄痛我也沒關係--只要你一直告訴我,你想要和我結為一體的話。」

  克雷情不自禁,他溫柔而粗暴的吞噬她的唇。他以手指戲弄她的胸脯,接著以唇舌重新來過,使她發出呻吟。

  她甦醒的嬌軀的每一個蠕動、她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使他血脈賁張。他不能相信她所蘊藏的熱情,或是他對她的渴望之激烈。

  她的雙手插入他的髮中,在他肩背上游移,以指甲嵌入他的肌肉。但當他的手移向她雙腿之間時,慧妮驚跳的併攏雙腿。

  「不要,親愛的。」他熱切的呢喃,重新吻她的唇,一面輕柔、不由分說地分開她的腿,以手指逗弄、探索她,直到她柔軟而濕潤。

  但當他移動身軀時,慧妮從飄飄欲仙的狀態中驚醒。在不可自抑的驚恐中,她感覺克雷分開她的腿,抬起她的臀部迎向他,她嚥下一聲驚叫。儘管他做過承諾,她的身體還是不由自由的緊張起來,準備承受痛苦……但卻只有他驕傲的炙熱緩緩滑入她體內。她本能的放鬆、迎接他,然後當他深入時,她愉悅的深吸一口氣。

  她伸手環住他,不自覺的渴望他像這樣永還留在那裡。她知道怎麼回事了,而她原本大可以欣然期待這件事的。然後當克雷開始移動時,慧妮完全停止思考。她腹中一個小點開始擴散,緩緩蓄積力量,直到它開始在她四肢百骸中奔騰不已。她在枕頭上來回的搖頭,同時渴望他的衝刺。「求求你。」她囈語的乞求,但不知道自己要求什麼。

  克雷知道。他如此渴望滿足她,而將自己的需要擺在次位。「快了,親愛的。」他承諾道,開始穩定的加快節奏。

  慧妮體內的火山猛然爆發,使她喉中發出低沉的喊叫。同時克雷以唇堵住她的喊叫。當她的戰慄平息後,他深深地吻她的唇,然後深深戳刺,將悸動的暖流傾入她體內。

  由於害怕他的體重會令她不適,克雷將她摟在懷中。他感受到一份愉悅的滿足、一份慵懶的平靜,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半期望慧妮在他懷中入睡,但半晌後,她仰起頭,對他抬起晶亮的綠眸。克雷為她拂開頰上的一綹卷髮。「快樂嗎,親愛的?」

  她展顏;那是一種愛人、並且也知道被人所愛的女人的滿足微笑。「快樂。」她低語。

  他吻她的前額,而她則更貼緊他,同時他溫柔的輕撫她的背脊,等她入睡。但她卻沉默的在他胸口上畫圈,她似乎和他一樣不想睡。「你在想什麼?」他終於問她。

  慧妮看看他,然後將臉埋在他胸口。「沒什麼。」她心虛的低語道。

  克雷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視他。他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麼,但在撤除了兩人之間的屏障後,他不希望又豎起新的。「什麼事?」他溫柔的追問。

  她嬌羞的咬著唇,「我是想,如果--上次像這次這樣,我就不會逃走,而會留下來,求你立刻和我結婚!」

  她顯得如此美麗,克雷笑著吻她。他宛如置身仙境;像這樣擁著她、在黑暗中和她談話、有她赤裸的臂膀環著他。

  幾分鐘後,克雷想起他放在床邊桌子裡的天鵝絨盒子。他不情願的放開她,解釋道:「我有一樣禮物要送你。」

  慧妮想起她也有禮物要送他,於是一絲不掛的下床。「我叫莉絲把要送你的禮物放在我的房間。」克雷目不轉睛的貪看她的嬌軀,她才驚覺的穿上那件睡衣。

  他送她一條方形的翡翠項鏈、每顆翠玉周圍都鑲滿鑽石,還有成套的手鐲和耳環。「適合公爵夫人。」他吻她,並低語道。

  慧妮笑著遞給他禮物。「適合公爵,」她跪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打開。克雷掀開盒蓋,接著仰首大笑;那是一支精美的純金單柄眼鏡。她以在艾家化裝舞會上一模一樣的口吻說:「單柄眼鏡是一項不可或缺的尊貴矯飾。」接著她伸手到背後,取出另一個小絨盒。當她交給他時,笑容從臉上褪去,表情丕變。

  克雷注視她許久才打開盒蓋,不知她為何突然顯得害羞。他困惑的打開盒蓋,看到一隻美麗的鑲紅寶石金戒指。他取出戒指,它在微光中閃耀。他拿近一點細細觀賞,當他正要感動的請求她為他戴上時,他瞥見戒指內側的刻字。優美的行書寫著:「給我身心的主人」。

  他發出呻吟,幾近粗暴的將她拉到胸口上。「天啊!我多麼愛你!」他沙啞的低語,同時捉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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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一個星期後,他們赴法國度蜜月。他們停留了整整四個星期。這對新婚夫婦回到倫敦後,並沒有像大家預期的,回到位於上布魯克街的公爵豪華巨毛。他們似乎偏好柯萊莫莊園的疏遠和寧靜。偶爾他們也定期出現在社交場合,但在黎明時分就回到柯萊莫。

  在一個丈夫和妻子喜歡彼此做伴被視為不合時宜的社會裡,柯萊莫公爵和他的夫人樹立他們與眾不同的風格。因為公爵和夫人總是形影不離,人人都注意到他們在一起是多令人稱羨。當然他們是一對璧人;公爵挺拔優雅,深具男性魅力,常對嬌妻露出讚許微笑,彷彿他的妻子總有辦法逗他開心,令他享受前所未有的快樂。其實他們給人的感覺並不止於此--那不是一般的婚姻,而是一連串驚訝、歎息、嫉妒、愛戀的糾纏,是一樁由現代眼光看來最不尋常的婚姻。少數高傲的社交界名人甚至忘了不該說人穩私,而大聲談論說:太明顯了,公爵和公爵夫人彼此相愛。

  克雷一點也不懷疑他內心的感覺是什麼。他愛慧妮,對她的摯愛和激情已深深植入他的靈魂。他無法不常常看她、聽她、觸摸她以滿足他對她的渴望。晚上,他感覺體內的火熱需要正不停地增長,那並不曾因每次他在她體內爆炸而減少。而她也總是緊貼著他,好像她靠得還不夠近、不夠久。慧妮在床上像個熱情、想取悅他、令人無法抗拒的情婦。在他們新婚的頭一個星期,克雷教導她他們之間不該有不安和羞愧,而慧妮完全把自己交給他,接受他的親吻和擁抱。他不要她對他有所保留。幾次徒勞的想隱藏她對他做愛的反應後,慧妮心甘情願地向他引起的狂野風暴投降,跟隨他在愛的漩渦裡載浮載沉,直到她喊叫出聲。然後,他會把她抱在懷中,梭巡她的玲瓏曲線,輕聲細語直到他們喜悅、平安、滿足地睡去。

  慧妮的日子也是心滿意足的。白天,她盡可能地躲在克雷寬大書房的一角,查看家庭賬簿、計畫菜單或翻翻書,欣賞地偷瞄克雷幾眼,看他靠著椅背,處理日常業務。克雷有時候也會抬頭好像要確定她在不在,接著對她笑笑或眨眼後,才再把注意力轉回公務上。起初,慧妮從未夢想他會喜歡她在書房。她不久才發覺那是他的私人世界,他在那裡和經理討論生意的盈虧和機密的投資數目,這些資訊是極端保密的。棣夫曾經告訴她,五年來克雷幾乎已將龐大的柯萊莫財產增加一倍。他甚至也替棣夫投資,還有--最令她驚訝地--也替她父親投資。

  她喜歡聽他和請求者及商場朋友交談。她愛他沉穩、權威的聲音,果斷確切的態度,英俊出眾的外表。每一次看他,她都覺得驕傲。當他靠近的時候,她就感覺被疼惜、被保護,安全而且被深愛著。

  她出城購物或去拜訪艾美時,她會想念他的聲音,他溫柔的目光和慇勤的微笑。

  她的夜晚是愛的狂歡,有時候他溫柔無比地在她身上流連,好像那是他們的新婚之夜。有時他逗她,刻意挑弄她,引誘她說出她的需要。然後快速、幾乎粗魯地佔有她。慧妮無法決定她比較喜愛哪一種方式。

  一開始,她有點害怕這種狂風暴雨、天崩地裂的激情。但沒多久,她毫不害羞地在他大膽的陽剛力量下展現自我。她是他的--肉體,感情和靈魂。她在他的世界裡感到平安。

  五個月後,她懷孕了。

  現在,克雷把她抱在懷裡呵護的時候,慧妮清醒著,覺得既興奮又沮喪。她的月事晚了三個星期,但為了好幾個原因,她遲遲沒有告訴克雷。杜泰琳曾在婚禮上勸誡她,她在年輕美麗時要盡量享受丈夫對她的愛。泰琳也許能放心享受,但慧妮可不如此。如果持續做愛對孕婦不利,那麼她可不想傷了孩子。使問題更加複雜的是,克雷從未表達想要孩子的慾望,雖然似乎所有男人都想要子嗣--特別是有頭銜的人必須有繼承人。當月事慢了一個月,她開始偶爾覺得作嘔、暈眩時,她完全確定了。但她還是保持沉默。

  有一天,慧妮正上樓想換衣服,準備外出從事他們每日危險的騎馬活動時,克雷在樓梯阻止她。「可汗的右腳有點受傷,」他沉重地強調,聲音裡帶著奇異的溫柔。「甜心,我們去散步,如何?」

  為什麼她全沒發覺可汗受傷呢?而且馬廄裡還有許多好馬呀!但她沒有詢問他的決定,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總是以令人膽戰的速度奔馳。她真不敢想像萬一墜馬,她會如何?可是她又想不出有何辦法可以不告訴克雷原因,而能提議他放慢騎速。

  那天晚上,克雷以新的方式跟她做愛。他會喚起她的熱情,到她因需要他而囈語時,他才以折磨人的溫柔,緩慢而深入地進入她,再流連忘返地退出。這延長紆解的時間長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可是還是非常愉快。這使慧妮推斷這麼溫柔地侵略她的身體,可能不會傷害他們的孩子。

  下個星期,她告訴自己她真的有孕了,自己變得莫名奇妙。起先,她想公佈消息。但又想,她自己的身體自會向他宣佈他就要當父親了。因此,慧妮去倫敦買了六件嬰兒的小衣物。回來後,她立刻在她私人房間內,勤奮地做起女紅來。

  她把瑪麗和莉絲召來,和她們討論針黹。「很奇怪呢?我會念希臘文,卻不會刺繡?」瑪麗和莉絲是女紅的高手。她們看一眼她的作品後彼此相覷,不約而同地倒在床上,捧腹大笑。

  隔天傍晚晚餐前,慧妮終於滿意地在小嬰兒衣的狹小衣領上繡了一個藍家姓氏的字母。「可以了。」她對莉絲歎氣。

  「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主人,我的寶貝要生小子了呢?」莉絲發皺的眼皮閃著喜悅的淚珠。

  「我不打算跟他直說,」慧妮輕笑,輕拍莉絲的臉頰。「事實上,我打算一句話也不講--我要讓這個東西告訴他,」她指著小嬰兒服。「我想今天晚餐後,會是好時機。」她帶著喜悅和狡猾的微笑,打開書桌的抽屜,把衣服塞在文具和信紙旁邊後,匆匆下樓吃飯了。

  她一直等到克雷喝完餐後葡萄酒,他們正坐在白金色相間的客廳內,假裝專心看書。慧妮歎氣。「我想不出為什麼我最近總是覺得好累?」她沒有抬頭,因此沒看到克雷臉上溫柔驕傲的神色和咧嘴的笑容。

  「想不出來嗎,甜心?」他謹慎地問。他以為她知道自己懷孕了,但是他並不確定。萬一她害怕生產,他想盡量別讓她太早知道免得她擔心。

  「想不出來。」她沉吟道。「今晚,我想回我姨媽的信。我剛才想起我把信放在我樓上寫字檯的抽屜裡了,你介意上去拿信給我嗎?我最近覺得那些樓梯跟山一樣難爬。」

  克雷站起來在她前額輕輕一吻,深情地摸摸她的秀髮後,輕快地踏上弧形的大理石樓梯。

  他進入她的房間,莞爾地看看四周。房中還留著慧妮淡淡的香氣。她的梳子和刷子放在梳妝台上,她的倩影彷彿仍在四周使此處跟她一樣生意盎然、充滿活力。

  他再度懷疑她是否知道自己懷孕了,更不明白如果她知道,為何她不告訴他。他邊想邊打開玫瑰木做成的抽屜。克雷先把一切文具拿出來,接著摸尋她姨媽的信。找不到後,他推開一條類似小手帕的東西,手轉到那一疊沒有用過的信紙。在最底下,他終於發現一封摺疊的信。不確定是否是慧妮要的那一封,他把信打開,眼前出現的是幾個月前,慧妮在艾美家寫的筆跡。那時她正愚蠢地企圖強迫克雷回到她身邊。

  「我好羞愧,我發現我懷孕了。不知如何是好,請立刻來看我。慧妮上。」

  「她好羞愧?」克雷重複思索這句話,慌張地皺眉。孩子是生命的奇跡,更是他們喜悅達到最高點的結晶,她怎麼會為此感到羞愧?如果這是她向他宣佈懷孕的方式,那也未免太特殊了吧?為何是「請立刻來看我」?

  接下來的三秒鐘,三項發現使他愣在當地:這張紙條的日期是在他們結婚前兩個月--事實上,它寫的那天正是他帶施維妮回來此地,發現慧妮在等候他的前一天--上面沒寫收信人是誰……這紙條的確出自慧妮的手,由她親筆簽名。上帝助他……她這張紙條是寫給某個她認為已使她受孕的男人。

  克雷的內心吶喊著:他絕不相信……但他內在的某些部分正在發抖、破碎。慧妮來這裡的那個晚上,根本在演戲。幾個月前,她放棄自尊走向他的那一幕,全是謊言、下流、可恥的謊言!

  她輕聲低語「我愛你」那溫柔的一刻也是逢場作戲!她賣力演出,因為她相信自己懷孕了,那位這張紙條想告知的人可能拒絕負起責任,或者那個狗娘養的已經結婚了。

  慧妮來柯萊莫的那個晚上是想給別人的雜種找個父親--老天啊!也許他們兩個一起計劃她如何來此地引他入轂。她一定是流產了,克雷怒火中燒地想,他真是後知後覺。難怪結婚前的那個星期她看起來那麼疲憊、憔悴。

  新婚之夜的那一晚,她演得多麼精彩啊!那時候她一定已經知道她沒懷孕,可是這件事把她嚇壞了,所以她乾脆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也許她結婚對她和她的愛人更便利。她現在懷孕,根本沒有人會懷疑地。此刻他又想起前幾個月她常去倫敦「購物」和「訪友」。膽汁上衝至他的喉嚨。她現在懷的孩子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別的男人的。

  這個賤人!這個撒謊,欺人太甚的協…不,他不能再罵她了,即使他現在恨她入骨。直到前一分鐘,他還是那麼愛她。現在,他詛咒她!他愛的竟是一個演技逼真的女演員,一個空的軀殼,一副肉體,沒有別的。而這副肉體甚至不是他一個人的。

  她真有生存的本能,克雷不得不欽佩她。她必須在餐廳和維妮同處一室,忍受他的憤怒,並在書房把她的身體貼向他,假裝以整顆心去吻他,因為她害怕自己已經懷孕了!克雷真想相信孩子可能是他的。但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強佔她的那一晚,那佔有的動作只有一瞬間,他們的結合不算完成,孩子是他的機會實在太小了。

  他的手在藍色文具上漸漸緊握成拳。他內心的痛苦開始變成陰森、黑暗的憤怒。他盲目地把字條放回抽屜,砰的一聲想大力把它關上,但它關不上。一件小白衣,領子上以藍色絲線繡成「L」正卡在抽屜和桌子中間。

  克雷瞪視著它,臉部抽搐。他狂怒地發覺這才是她要他來找的。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實在太動人!她演戲的天分實在太高。克雷不屑地把嬰兒衣丟在地板上,刻意在轉身出門時踩上那件小衣。

  「我知道你找到了。」慧妮在門口低語,看到衣服被他踩在腳下,她的注視悲哀地凍結。

  「什麼時候生?」他的聲音冰冷。

  「再--再過七個月吧,我想。」

  克雷瞪視她,暴力射出他的瞳孔。他殘酷地、字正腔圓地宣佈:「我不要!」

  莉絲和瑪麗躲在陽台偷望。她們驚訝地看到男主人下樓的模樣,好像萬夫莫敵似的。前門轟然一聲在他後面關上,莉絲慢慢轉身走進慧妮的房間。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慧妮跪在桌邊的地板上,肩膀抖動,正無聲地哭泣著,她的頭往後仰,淚珠顆顆滾出她緊閉的雙眼。

  她的手裡握著那件她憐愛地針針繡上「L」的小白衣。

  「來,別哭成這樣,親愛的,」莉絲彎腰扶她起來。「你會傷到胎兒。」

  慧妮卻止不住淚水。她哭著哭著直到哽咽無聲,直到欲哭無淚,全身無力。「我不要!」這三個字在她心中盤旋、擠壓、扭曲,使她無法呼吸。

◆    ◆    ◆

  晨光照亮天空,慧妮空茫地瞪著天色。她單獨躺在床上,這是他們結婚以來她第一次獨眠。

  克雷不要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他想放棄他嗎?天啊,不要!他不能--他不會--為什麼他會如此?她轉向枕頭。他會要她放棄這個孩子。只要他一落地,他會叫人把他送走,送到別的莊園扶養,遠離他們的生活。他對她的需要是這麼自私,自私到容納不下他們的骨肉?

  幾個小時以前,她還不知道懷孕對她的影響,現在她明白了。克雷的拒絕引發她母性天生的保護欲。她絕不許他把孩子送走,絕不!

  慧妮起得很晚,她頭痛,覺得噁心而暈眩,但仍勉強下樓吃早餐。在她對面仍擺著克雷的位置。「夫人,主人說,他今天早上沒胃口。」僕人告訴她。為了孩子,慧妮快速地吃了早餐,到戶外散步。

  她不知道克雷人在哪裡;直到早上,他都沒回自己的房間。

  她走過開著紅色、黃色和粉紅色花朵的玫瑰花圃,走到綠草茵碧的湖岸,看成群的天鵝悠哉地在平靜的湖中悠遊。她在那裡坐了兩個小時,想說服自己她和昨天仍是同一個人,她的生活並沒有改變。

  回到家門後,她慢慢走上階梯,卻發現三個僕人正把克雷的衣物搬出房間。「他們在做什麼?」慧妮窒息地問瑪麗。「告訴我,他們為何搬我丈夫的東西?」她覺得她已在發狂邊緣。

  「主人要搬到西廂去,」瑪麗解釋。「我們把你的東西搬到他的房間,你的房間將來會改成育嬰室。」

  「喔,」慧妮虛弱地應聲。她知道她無法忍受克雷不在自己的房內。「你可以帶我去看他的房間在哪裡嗎?我--今晚必須見他,我們要出門。」瑪麗帶她走到在西廂最盡頭的那個房間,仁慈地讓她一人獨處。

  慧妮慢慢走進房間,克雷今天來過這裡,但現在不在。他的襯衫被在椅背上,手套丟在床上。她的手觸摸他的梳子,打開衣櫃撫摸他的外套和上衣,眼淚奪眶而出。由外套可以感覺出他的肩膀有多寬,她想,她總是愛他寬闊的肩膀以及他的眼睛。

  慧妮走向門口時,他剛好進來。他不發一言,大步經過她身旁,走向更衣室脫下他的外套。

  她跟隨他,無法忍住哽咽。「你為什麼這麼做,克雷?」

  他把襯衫脫下,並不答腔。

  「因為我們的孩子的關係嗎?」她逼自己低聲說出。

  他的眼光探索她。「因為『某個』孩子的關係。」他更正。

  「你--你不喜歡孩子?」

  「不喜歡其他男人的孩子。」他冰冷地警告。把他的襯衫丟在椅子上,轉身好像要把她掐死似地捉住她的手肘,強迫地押她離開他的房間。

  「但你一定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吧?」慧妮的聲音破碎,腳步不穩地踏入走廊。

  「那得是我自己的。」克雷強調,語氣威脅。他一手搭在門板上好像要讓她當場吃閉門羹。

  「今晚我們要去魏家嗎?我--我幾個星期前接受他們的邀請了。」

  「我要出門,你愛做什麼,就自己去做吧!」

  「可是,」慧妮求道。「你要去嗎?如果你……」

  「不去!」他怒斥。接著,他以可怕的聲音補充:「別讓我再看見你在這個房間或在西廂這一帶出現,否則我會親自攆你出去。慧妮,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喜歡的。」門在她面前轟然地關上。

  克雷僵立在緊閉房門的另一頭,他的拳頭握緊又放鬆,想極力控制他剛暴發的怒氣。一直到隔天清晨,他都在書房藉酒澆愁。以前他從未想過他該如何報復一個負他真愛和信任的女人。他可以納一個情婦,拚命寵愛她,直到慧妮知道她的存在。已婚的男人蓄養幾個情婦,社會已習以為常,可是慧妮可佔不了這種便宜,她經常獨自出門一定會惹來閒話。如果她膽敢和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她會被大家唾罵和摒棄。

  但這還不夠,他會讓這個孩子冠他的姓,然後感謝老天,他一眼也不必看他。他會把這個雜種送走。不是馬上送走。等慧妮養他一、兩年,對他有深情後,再把這個混蛋和她隔開。這個孩子--會成為他最後的武器。他不必掛心他是她偷情的結果或是他自己慾望的產物。

  房門另一側的慧妮正凝視著門板。她的喉嚨疼痛,眼睛燒灼,但她絕不許自己哭出聲音,她愈壓下自尊取悅他,他愈能從戲謔她得到樂趣。她僵硬地走在長廊上,走入正常狀況……不,一點也不正常,這簡直是瘋狂。

  瑪麗和莉絲正在主臥房整理慧妮的衣物,房間一片凌亂。「如果你們不介意,」慧妮聲音發抖。「我--我想一個人獨處一下,你們等一下再來。」她們哀傷同情的眼神令慧妮更加心痛。

  她們離開後,她環顧四周,想理出頭緒。克雷正打算甩開她,因為他們的做愛使她懷孕了。

  從克雷態度改變以來,慧妮首次感到真正的憤怒。難道懷孕是女人一個人的錯嗎?他早該知道這是做愛會有的結果,即使再天真無邪,她也知道孩子怎麼來的。她真想直闖入他的房間,好好教訓他一番。

  她愈想愈氣。抬起下巴,慧妮拉鈴喚莉絲來。「請把我的藍絲緞禮服燙一燙,」她說。「晚餐後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出去。」

  四個小時後,慧妮翩然進入飯廳。她的頭髮梳成迷人的波浪,上綴黃寶石絲帶,幾綹卷髮垂在兩鬢。如果他們要形同陌路,那就「相敬如賓」吧!克雷如果想在她生下他的孩子後再度回到她的床上,並且把今天的局面視為理所當然那麼,他可把她看錯了。

  她一進來,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慧妮看他一眼,立刻感覺需要的痛苦強烈到令她幾乎暈厥。他太好看了,令人難以忍受地英挺,只要他對她一笑,她會過去哀求他……可是求他什麼?求他原諒她愛上他?或她正懷著他的骨肉?

  進餐時,慧妮不只一次感覺他的凝視停在她上下起伏的美麗胸衣上。每一次他別開臉,她就覺得他怒氣愈來愈高。她幾乎懷疑他在嫉妒。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各走各的,他的目光再度移上她的胸部時,她故做無知地問:「你喜歡我的新衣服嗎?」

  「如果你刻意向世人施展你的魅力,這件衣服再合適不過了。」他冰冷地說。

  「在新房間還習慣嗎?」她問。

  克雷推開盤子,好像她的話使他倒胃口。「喜歡得不得了。」他一言不發,大步走出飯廳。

  幾分鐘後,前門一合,傳來馬車離去的聲音。她覺得洩氣與悲哀。但她還是去赴魏家的宴會,而且故意留到半夜,希望克雷因為不喜歡她一個人太晚回家,下一次會改變心意陪她出去。

  慧妮已經筋疲力盡,回家的路上她呵欠連連,馬車轉入柯萊莫後才猛然醒來。下車時,碰到克雷也正踏出馬車,他們一起上樓,慧妮看出他下巴僵硬,怒氣沖沖。「如果你老是這麼晚回家,不出一個星期,整個倫敦都會是你的閒言閒語。」他繃著臉。

  慧妮一手搭在她的房門上。「懷孕的跡象再明顯些,我就不能出門了,」她又固執地補充,頭高高揚起。「何況,我在外面也快樂得不得了!」她不大確定,可是她似乎聽到他低聲詛咒。

◆    ◆    ◆

  隔天早晨,她去馬廄想牽馬時,竟被馬僮拒絕。她覺得憤怒與莫名其妙。更令她下不了台的是這竟是公爵下的命令。慧妮立刻腳跟一轉,帶著年輕公爵夫人的架勢,穿過前門,沒敲門就進了克雷的書房。

  克雷正和圍成半圈的一大群男人開秘密會議。見到她,他們嚇得跳起來,只有克雷以不甘願的表情勉強站起來。

  慧妮對這群驚訝的男人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說:「先生們,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丈夫有訪客。」接著她轉向在書桌後渾身僵直的克雷。「馬僮好像有點不對,似乎沒人知道可汗是我的馬。

  我該向他們說明,還是你要解釋?」

  「不要,」她的丈夫以令人髮指的聲音說。「更別想接近那匹馬。」

  「很抱歉打擾你的會議。」慧妮面紅耳赤,他竟敢用貶低的語氣在陌生人面前向她訓話。她衝回房間。克雷好殘忍,他瘋了,竟敢剝奪她排遣時間的一點小小快樂。她把騎帽一丟,衝入更衣室,想換衣服,但又改變心意。

  慧妮一陣旋風似地衝回馬廄。高傲、不屑的表情使剛出馬廄的馬僮避到一旁,然後她走進可汗的棚內。她自己幫它刷毛,上馬鞍。馬鞍好重,她花了一番力氣才把馬鞍搬到可汗背上,然後把皮帶繫緊。她祈禱皮帶系得夠緊,能勒住可汗。她終於把可汗牽出馬廄。

  慧妮騎了三個小時,其實騎一個小時她就累了。但她知道克雷一定知道了,所以她不想那麼早回去。

  她沒料到克雷會在馬廄等她。他正氣定神閒地靠在白色圍牆上跟馬僮說話。慧妮知道那放鬆、懶散的表面平靜下是想謀殺她、鞭打她的狂怒。

  她的馬小跑步經過他身旁,克雷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扣住韁繩,使馬停步,並且掉頭。他射出威脅的可怕目光,聲音冰冷而低沉,慧妮的心劇烈地跳動。「下馬!」

  慧妮不自覺地想騎馬逃跑。克雷立刻以同樣恐怖的聲音說:「別試,我警告你。」

  慧妮慌張失措、又窘又氣,她的雙手發抖。她吞嚥一下,不自覺地做出孩子氣的動作,雙手伸向他。「那麼,你要扶我下馬嗎?」

  克雷粗魯地舉她離開馬背。「你竟然敢不服從我!」他壓低聲音道,手指殘忍地緊緊扣住她的上臂,押她走離好奇的馬僮和工人。

  他們一走出不會被偷聽得到的距離後,慧妮立刻將手臂扯離他的掌握。「不服從你?」她跺腳的重複道。「你在提醒我的結婚誓言嗎?為什麼--你會喜歡我也提醒你的誓言嗎,爵爺?」

  「我是警告你,只此一次。」克雷惡意地宣佈。「如果你喜歡,就把它當成勸告。」

  「如果我要勸告,」慧妮反駁,眼瞳閃著怒火。「你也是我最後一個會去請示的男人!」她本想再開口,看到他火冒三丈,她立刻改變心意。

  「你再抗命一次--只要一次,我就會把你鎖在房間直到你的雜種出生!」

  「我確信這種事只有你做得出來!」慧妮恨他叫她的孩子雜種。「你是個下流、最殘忍……你是個偽君子!為什麼說愛我,卻這樣對待我?還有,我的公爵閣下,」她補充。「我確定那對你來講是天大的怪事:做愛是會製造小孩的。」

  克雷被她荒謬的「坦白」震懾了,沒注意突如其來的攻擊。慧妮結結實實地摑了他一個耳光,然後退回去,看起來像個暴風女神。

  「來打我啊,」她咆哮。「你不是想傷害我嗎?怎麼了--你失去折磨我取樂的慾望嗎?」

  她諷刺,不理他青筋迸跳。「好極了,因為我正氣得可以再給你一巴掌!」她的手揮過去之前,她的手腕已經被他用力擒住。慧妮痛得叫出聲。

  克雷讓她背靠著他的胸膛。「你這個美麗、狡猾、騙人的婊子,」他憤怒地說。「看在我們新婚的那一段日子上,這一次告訴我實話。你只要誠實地承認,我發誓不管答案是『我不知道』或『是』,我都不會在乎。」

  「你對我『發誓』?」慧妮把話丟回去。「就像你在婚禮上發誓的?你不是發誓過絕不傷害我嗎?你的話不值--」

  「孩子是我的嗎?」他吼出來,抓她的手勁殘酷地加重。

  她目瞪口呆,臉色煞白。克雷有一秒鐘突然懷疑他是否犯下大錯了。憤怒的淚水滾出她的眼眶。「孩子是你的嗎?你的嗎?」她的聲音升高,然後出乎意料之外,突然癱在他身上肩膀劇烈地抖動。

  克雷立刻鬆開她的手腕,想推開她纖弱、抖動的身體。但他也想抱她入懷,把臉埋入她的秀髮中。他更想做的是帶她進房間,紆解她內心的痛苦。她雙手抓著他的衣領,一次次地重複著:「孩子是你的嗎?」

  握住她的雙臂,克雷斯文的推開她。她正啜泣著,克雷有些罪惡感地想。他垂下雙手後,慧妮慢慢地抬起頭。她沒有哭--她在大笑!她正歇斯底里地大笑。她還在笑著,突然她全力出手摑了他一巴掌,力量大得使他別過頭去。然後,她跑進屋內。

  慢慢地、沉思地,克雷跟她進入屋內。他走進書房,關上門,倒滿一杯酒。他確切地知道兩件事:慧妮的右手力氣很大;還有孩子是他的。

  或許她來此的理由、她嫁他的理由,是騙他的。但當他問孩子是不是他的時,她臉上那種輕蔑和不齒--那種表情是真實的。她去倫敦不是會情人,任何一個有罪的人絕對裝不出那種愣住的恐懼和震驚的憤怒。不管她做了什麼,她沒有背叛他。孩子是他的,但他也確信七個月前她來找他,是因為她以為她有需要為另一個男人的孩子找個父親。他的怒氣從醞釀的狀態變成持續的沸騰。

  很不幸地,慧妮的反應全然相反。雖然他粗魯、可恨……神志不清,他瘋了;而且如果她繼續留下來,她也會發瘋。可是幾分鐘前,當她的頭靠著他的心臟時,她還是想要他抱住她。她真是不可救藥地愛他。這麼下去,她會崩潰的。

  慧妮心痛地明白她必須離開他。她不能回家,因為她父親不敢反抗克雷的命令。只有在法國的安麗姨媽和姨父可以幫她。她可以馬上動身,先寫封信去,人到了再解釋。不知道克雷的影響力是否遠及法國,否則她姨父的外交生涯就有危險了。

  她只能當面跟姨父解釋,然後由他決定了。

  慧妮坐在寫字桌前,拉開抽屜。當她找那疊藍色信紙時,一張被揉成圓球的信紙放在最上面。她不大熱中地把那張紙拿起來,一看裡面有字,她攤開來看。

  「我好羞愧……」她記起這字條是在艾美家寫的,她不想讓僕人看到,所以把它壓在最下面,現在它皺成一團,而且放在最上面,可見有人發現了。可是貼身女僕瑪麗和莉絲絕不會翻她的書桌。

  她開始回想。兩天前她請克雷上樓……,老天!

  她請他上來找姨媽的信。「而你卻找到這張字條,」她低呼,彷彿克雷就在房內。「天啊,你發現這張字條。」她的手和心開始發抖,克雷會由這張紙做出何種臆測呢?她強迫自己再看這張字條。那上面的日期。他們已經允諾每一年要慶祝她來柯萊莫的那一天,而這張字條的日期正是她來此的前一天。看到這張字條,克雷會懷疑--不,他會相信--她那一天晚上來找他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懷孕了!這會令他心碎,因為他說過她來找他不能出自其他動機,而是因為她愛他,而且要他明白她愛他--這對他的意義重大,勝過她做的任何事。

  下一件事,他會猜想,這個字條是給誰的。慧妮焦急地來回踱步。根據克雷的反應,他認為這是寫給別人的。就算如此--可是他知道那個可怕的夜晚,他已經奪走她的貞操,很可能她就在那一夜受孕。他怎能因為她想向他人求助或求取忠告就氣成這樣?他怎麼沒想到那時,他們還沒有完全和好,她正寫信給她的父親、她的姨媽,或別的朋友呢!由他的暴力行為看來,他根本不這麼想。

  他折磨她,因為他受傷害了。他生氣,因為她或許已轉向別人……別的男人……求助。他受傷害了,而且他嫉妒。

  「你這個笨蛋!」慧妮叫了出來。她感到鬆了一口氣也好快樂。克雷並不是不要他們的孩子!慧妮樂得手舞足蹈,也樂得真想把他殺了。

  他又來了!就像那一晚他把她拖來這裡一樣。他內心認定某件事後就加以確定,然後既不向她宣佈罪狀,也不讓她解釋,就判她罪刑。現在--他相信他可以把她擺在一旁,搬到西廂去,假裝他們的婚姻已經死亡。

  慧妮鬆一口氣,但也哆嗦地痛下決心。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不分青紅皂白就對她暴發怒氣了。

  但她想要他說明他的反應,卻又想,何必再去取悅他,看他臉色、挨他叱罵呢?她試過了,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別無選擇,只有激他更憤怒、更嫉妒,直到他完全失控向她劈頭數落罪狀。

  屆時,她會冷靜地解釋清楚。她會讓他匍匐在她腳下求她寬耍燦爛的笑容一掃她滿臉的陰霾。不,混賬!她等不及了。她要盡快跟他解釋,奔赴他結實的胸膛,在他強壯的臂膀中喜悅、渴望得暈厥。

  現在,她再也不溫馴或哭喪著臉,她要迷人而快活,直到克雷懷念他們曾享有的一切。她要輕柔地引導他、刺激他,如果不成,她會激他真正發怒。

  凌家今晚有大型晚宴,慧妮不確定克雷是否出席,但她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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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3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慧妮小心翼翼地穿上蜜月時在巴黎訂做的翡翠綠晚禮服。這是她穿過最引人注目的衣服。戴上相配的翡翠鑽石項鏈、手鏈和耳鎖後,她問莉絲:「我看起來如何?」

  「跟你出生那天一樣暴露。」莉絲苛刻地瞪著慧妮的緊身上衣。

  「是比我平常穿的涼快一點,」慧妮同意,眼裡閃著亮光。「可是我想穿著這件衣服,如果沒有我的丈夫陪同,他一定不會讓我出門,是不是呢?」

  慧妮翩然進入飯廳,絲綢裙擺發出窸窣聲。跟她翠綠的禮服形成明顯對比,他的襯衫雪白,看來真是英氣逼人。他發怒和無禮的目光射向她亮眼的綠衫,陰森地凍結在她大膽裸露在外的誘人雪白胸部上。

  「你,」他的聲音低沉而不祥。「你以為你要去哪裡?」

  「要去哪裡?」慧妮一臉無辜。「我們答應今晚要去凌家。我想喝杯酒,如果你不介意。」

  她的嘴角掀起慵懶的笑容。

  克雷倒酒。「太不幸了,我們不去凌家。」

  「喔?」慧妮接過杯子。「那很可惜,因為你會錯過精彩的宴會。我一直認為凌家的宴會是最有趣的……」

  克雷背靠著酒櫃。「我不去!」他寒聲說。「你也不准去。夠清楚了嗎,慧妮?」

  在燭光下,他們的晚餐冷冰冰地進行著。進餐中,慧妮暗暗觀察他。快吃完時,她的眼光掃過他的手指。慧妮的心抽痛,他竟拿下他的結婚戒指。結婚後,他一直戴著,從未拿下來過。

  她抬頭,發現他露出諷刺和幸災樂禍的笑容。慧妮傷心不已,但她更生氣了。她下巴一抬,決定今晚,她非赴宴不可,而且要一個人去。

  甜點還沒送來,慧妮起身說:「我要回房了,再見。」她這一招是聲東擊西,讓克雷無法限制地的行動。

◆    ◆    ◆

  已經凌晨一點多了,在這個純屬男士的賭博俱樂部裡,時間幾乎是無關緊要的。不管他今晚喝多少杯或多努力,克雷都無法專注於賭博遊戲和朋友間的知心談話。他娶了一個在他胸口插上一把刀的女巫。把她留在心上很痛,但將她拔出來更痛。他的心思一直揮不去今晚慧妮穿那件綠色禮服艷光照人的放蕩模樣。他的手因想感覺那吹彈得破的肌膚而痛楚,而他的慾望已到難以忍受的地步。那是欲,不是愛。他再也不稱那是愛了。現在他對慧妮的感覺只是偶然的慾望,和偶然的心痛。

  她真大膽,以為她可以穿那件衣服出去?她怎會說他不准她騎馬是折磨她呢?他下那個命令是早在幾天前他認為她已懷孕時,怕她傷到自己。他不必解釋他的作為,她必須順從他的命令。

  他邊丟籌碼邊想。

  「很高興看到你,克雷,」貝威廉說,客氣地拉一張椅子坐下。「事實上,看到你在這裡我很驚訝!」

  「為什麼?」克雷心不在焉地說。

  「我剛剛在凌家的宴會上看到尊夫人,以為你今天晚上也在那邊。」貝威廉解釋,馬上加入牌局。「她看起來真可愛--請轉達我的讚美。」他無心的談話卻招來公爵震驚的表情,威廉再次安撫地說:「尊夫人一向是很可愛的,我常常這麼告訴她。」然後威廉驚慌失措,目睹公爵身體僵直,眼神冰冷。他不知哪裡得罪他了,可能他對他妻子的讚美已經聽膩了;聽說公爵對妻子的愛非比尋常。威廉無助地看看四周,沮喪地補充:「每個人都被公爵夫人迷得神魂顛倒--她身著翡翠綠的絲綢,正配合她的眼珠。我也這麼告訴她。事實上,講這句話還要排好長的隊。她被許多年輕人,以及跟我一樣的老小子包圍著。有好多仰慕者呢!」

  快速地、而且謹慎地,克雷推開椅子。他站起來向其他在座的牌友短促地點個頭,沒說再見就大步往前門邁去。

  在座的另外五個男士眼睜睜目送他打開門,上了街道。其中的四個已經結婚了。貝威廉,是個四十五歲的光棍。那四個結過婚的不是大笑,就是正費力地掩住笑聲。只有貝威廉一頭霧水。

  「老天!」他看看四周。「藍克雷怎麼給我那種臉色?」接著他打住,突然想到地說:「我說--柯萊莫公爵這對新婚夫妻,結婚已經久得可以吵架了,諸位以為如何?」

  盧馬克大笑道:「我說,威廉,三分鐘以前的那段時間,這對夫妻就已經在吵架了。」

◆    ◆    ◆

  慧妮盡量壓低聲響走上寬敞的大理石階梯回房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今晚,她非常想念克雷;想念他的手輕輕圈住她的腰部,他大膽的佔有性目光,以及知道他就在旁邊的喜悅。他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如此重要?沒有他,她覺得乾涸而荒蕪。她真想拿出那張字條向他解釋。可是下一次如果連像字條這種線索都找不到,根本不知他為何盛怒時,又該如何呢?他會再度怒懲她,而她則毫無招架之力--一個你深愛的人對你生氣,而你不知他生氣的原由,這真令人痛苦不堪。她一點也不後悔今晚對他公然反抗,她知道他會發現她溜出去,因而與她正面衝突,這正是他需要的。

  慧妮摸索開關時想,這真是個奇妙的主意。下一秒,她感覺情勢不妙,驚恐爬上她的背脊,她的眼角瞥見一雙悠閒交叉的皮靴、結實的腿和擱在腹部的藍色手套。慧妮壓下慌張,假裝沒看見他。她靈機一動,開始把手伸到背部拉下拉鏈,一邊走向更衣室。如果她能讓他等到她換掉這件惹火的衣服,她或許能有些優勢然後慾望會征服怒氣,再來--「別換。」他突然出聲。

  慧妮突然轉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她一跳。

  克雷像一頭正要獵食的雄豹向她走來。慧妮直覺地後退。他審視地,從頭到腳,接著以脅迫的語氣說:「還記得我告訴過你,不服從我會有什麼後果嗎?」

  他威脅要把她關在房間直到她生產。「是的,我記得。」她的聲音因愛他而傷痛。「我也記得其他的事,我記得你跟我深深結合時,你的輕聲細語深印在我心田,我也記得……」

  「住口!」他大吼。「上帝助我,我會……」

  「我完全記得你的手撫摸我肌膚的感覺,當你……」

  他驟然抓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搖晃她。「該死的你……我說住口!」

  「我不能。」他搖得她好痛。「我不能停止,因為我愛你。我愛你的眼睛、你的笑容,還有你的……」

  克雷大力一扭,把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他野蠻地攫住她的嘴唇,強吻她、想令她閉嘴、受辱。他正蹂躪她的嘴,而慧妮被他勒得不能呼吸。但是她不在乎;她能感覺他的需要硬挺地抵靠著她。當他的嘴唇以狂野的飢渴和絕望的殷切橫掃她的時,慧妮伸出雙臂圈住他的頸項,緊緊攀住他。

  然後他又突然將她推開,他粗嘎的呼吸和痛楚的表情使慧妮幾乎瓦解,想現在提起那張字條,但她勇敢地抬起下巴,反抗道:「我願意鎖在這個房間,多久都行--只要你跟我一起鎖在這裡,否則,沒有任何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留住。別逼我為了出去而放火燒掉這個屋子。」

  克雷一動也不動。她看起來真美,這麼年輕柔弱,卻這麼理直氣壯、不懼威勢,這一刻他不恨她,反而恨起自己了。他真想笑。他提醒自己她是個擅於算計的陰謀家,但他早先的敵意卻在此刻因她要他跟她鎖在一起--這個令人發噱的提議--而消失無蹤了。跟她鎖在一起?耶穌基督!他幾乎不能忍受跟她共處在同一個屋簷下。如果又在同一房間,那他非因需要她的痛苦而爆炸不可。

  「如果你再度擅自離開柯萊莫,」他威脅她。「你會非常渴求我第一次帶你來此地時,給你的那種『溫柔』。」

  這時她已經知道自己能控制他身體的反應而感到驕傲,剛剛那一吻顯示克雷仍然要她。慧妮因而勇氣大增,嗤之以鼻地說:「爵爺,我已經非常渴望你的溫柔了。」接著,她回復驕傲的叛逆姿態,轉身走向更衣室。「不過,我還是會順從你;至少在我離開這片土地之前,我會通知你。」

  慧妮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後,虛弱地靠在牆上。她威脅要把房子燒掉時,其實他大可派個僕人監視她。但她要他跟她共處一室,這個大膽邀請使他不知所措。

  慧妮知道她在玩火,但她必須激他說出他發怒的原因。

  在西廂那一側,克雷清醒地躺在床上,正沉思他的過去和未來。他試著替慧妮的一言一行提出解釋:她在易莉莎婚宴上的態度非常清楚:她態度冷淡,在他們共舞時還對他惡言相向。可能在婚宴後幾個星期,她發現或以為自己懷孕了,當孩子的父親無法提供姓氏時,她就設計圈套回來這邊,與他破鏡重圓。而他,像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得意忘形,卻不知自己已經戴了綠帽。

  他悲痛地明白他和慧妮不可能復合,但他的身體總是被無法滿足的需要折磨著。

  如果他們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或許他可以找其他的安慰來紆解他的痛苦。他可以搬到上布魯克街,恢復以前的日子。或是去法國、西班牙待上幾個月,可是慧妮正有身孕,他不能離開太遠,所以住在倫敦是最適合的。在那裡他可以參加娛樂和滿足身體的需要,偶爾帶慧妮出入社交,直到大家都看出她已經懷孕。然後,如果他的老友看見他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他們也只能饒舌說,他娶的那位某某人還是不能拴住丈夫的心太久。婚姻本來就是如此這般等等。這個想法使克雷心倩大振。

  他向上帝祈求,慧妮懷的是個男孩,因為這是他有子嗣的唯一機會。否則,他只能指望棣夫了。感謝老天,他還有一個弟弟可以繼承柯萊莫。他父親是五個孩子裡面唯一的男孩。

  隔天早上,慧妮頗費心思的擬了一張字條給克雷,通知他包爵士的雙親即將舉行結婚紀念慶祝會。慧妮已經答應艾美和麥可今晚要去參加。若是克雷能抽空陪她去,她將感激不荊她托莉絲把字條送去後,就不耐煩地來回踱步,等待克雷的回音。

  莉絲回來後,她以顫抖的雙手打開回條:「別穿得太惹火。」她看了不禁開懷大笑。

  那個下午,慧妮比生平的任何一次,花更多時間在打扮上面。橫陳在她胸前的那串黃晶鑽石是屬於她祖母的。而她沒戴訂婚戒指。事實上,慧妮真想把結婚的金戒指也拿掉,但她沒有這麼做--因為時機還不到。

  慧妮身披鑲金片的薄紗外袍,如閃亮的仙子般進入客廳,眼裡閃著淘氣。那時克雷正站在窗台邊,沉思地瞪著窗外,身穿黑色晚禮服的他,瀟灑依舊,他一言不發地陪她坐上馬車。

  一個半小時的沉默令人窒息,可是慧妮內心自鳴得意地想像,當克雷看見她的低胸晚禮服誘人的展露豐滿的酥胸時,會有何反應。如果克雷目前的心情不會喜歡那一件翡翠綠晚禮服,那他鐵定不會贊同她身上的這一件了。

  「我們不調和。」克雷扶她下馬車時,慧妮說。

  「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穿的顏色不對。」她的表情茫然。裝出平常的樣子,她取下胸上那串黃晶鑽石,在他前面進入屋內,脫下薄紗外袍。

  「我不覺得那串項鏈有何不--」克雷的眼珠像兩顆突然凍結的冰球,直盯著低胸上衣上面那片映著燈光顯得格外嬌嫩的胸部。他以低沉但怒火中燒的聲音說:「你想試試我的脾氣嗎?」

  「不,公爵閣下,」慧妮感覺到其他人好奇的眼光。「我的懷孕已夠惹火你了,不是嗎?」

  「如果你接受警告,」他很明顯地想控制怒氣。「你該記得自己現在的情況,今晚安分一點。」

  慧妮對他露出明媚的笑容,知道他噴火的眼睛正注視她起伏的胸部。「我當然不是故意,」

  她輕聲說。「我懷孕的身材已經快把禮服撐破了。」她幽默地想轉身證明,克雷鎖住她的上臂,慧妮痛得張大嘴巴。

  「好好享受今晚的宴會吧,因為這是你最後一次外出。你將留在柯萊莫,直到孩子出生。我會搬到倫敦的房子去住。」

  所有的希望和決心全被掏空,慧妮頓時啞口無言。她想掙脫他,但他的手勁一點也不放鬆。

  「今晚別把你不屑的記號留在我的手臂上,羞辱我們兩人。」

  他突然放開,彷彿他記起自己不該碰觸她。「痛苦,」他們前進時,他寒聲說。「跟愛一樣,是兩個人的罪孽,我們誰也逃不掉。」

  她進入大廳後,才隱約察覺氣氛不對勁,好像每個人都故作正經。向她迎上來的艾美立刻為這怪異的氣氛提供答案。「哦,老天,」她把慧妮拉到一邊,低聲說話,眼神偷偷掃視四周。「我公公有時候身上就缺少了一根筋。當他五分鐘前告訴我,他如何把她拐來這裡,想讓我婆婆驚奇一下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艾美,你在說什麼?」慧妮已有不祥的預感。

  「殷美玲。她來了,麥可的父親透過各種朋友,終於邀她今晚來這裡演唱。她正在王宮做客,而且明天要在御前獻唱,還有……」

  接下來的,慧妮全沒聽見。從艾美提到克雷最著名、最美麗的情婦的名字的那一分鐘後,她的手就開始發抖。殷美玲曾經在倫敦,就跟克雷同住在他在倫敦的寓所。剛剛,他才宣佈想搬到倫敦的房子去住。慧妮不曉得自己跟艾美說了什麼話,又怎麼離開朋友的包圍。她一直懼怕殷美玲踏進此處的那一刻。

  空氣中瀰漫莫名的緊張,不知這是因為那個聲音和美貌都出神入化到傳頌全歐的神奇人物就要出現了,或是因為每個人正暗暗等待克雷和她,以及他的情婦三人照面的好戲。

  慧妮的手還是挽著克雷的臂膀。她知道他不想牽她的手,但此刻她如此絕望,非常需要攀附某件東西。「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殷美玲的歌聲是此曲只應天上有。」在克雷旁邊的老者說。

  在她的手指下,克雷的前臂一緊,然後又放鬆。她明白了,他還不知道他的老相好來要。上帝啊!為何他今晚看起來英俊得令人無法抗拒呢?為什麼--她想,淚水在那位金髮美女進入大廳時燒灼她的眼睛--殷美玲為何竟然這麼性感撩人、具有蠱惑男人的美貌呢?而且她還有維納斯豐肌玉骨的標準身材,有一種自信顛倒眾生的非凡吸引力。

  當她開始歌唱時,慧妮覺得整個屋內都醉了。她的嗓音輕若鴻毛,但也能雄厚高亢,更能溫柔感性。她高唱時,眼角含情,彷彿發現數百個人對她如癡如醉、目瞪口呆的溺愛是多麼愚蠢。

  跟她比較起來,慧妮覺得自己是個黃毛丫頭,平庸且沒有見過世面。她真想死!此刻,她才真正瞭解當克雷的情婦意味著什麼。這個有著微笑藍眸的女人知道克雷的每一吻,赤裸地躺在他的臂彎內,分享身體彼此廝磨的親密狂喜。慧妮心想她的臉色必定如死灰一般,如果留在此地,她會昏倒。她試著告訴自己,畢竟克雷捨棄他和殷美玲的韻事,全心追求「她」。但那是以前,現在他討厭她、輕視地。即使他很快由倫敦回柯萊莫,她也會因懷孕而肥得沒人想要了。

  慧妮的情緒低落,不知何時克雷的手已移到她冷冰的手掌,輕輕地、鼓勵地握住她的手指。

  她不知他握了多久了,她知覺後,不顧羞愧地接受他給她的支持,五指緊緊地回握他的。至少現在她覺得能呼吸了,可是那只持續了片刻。當殷美玲接受如雷的掌聲時,她輕輕頷首,藍眸和克雷相遇的那一剎那似乎有電流通過,慧妮的心痛苦的抽搐。

  不久,跳舞的音樂響起。接下來的半小時,克雷都沒有離開慧妮身邊,但既沒有跟她說話也沒有看她。她開始覺得他們有復合的希望,可惜她的希望在克雷帶她進舞池時粉碎了。「你的訂婚戒指呢?」他帶她跳華爾茲時責罵。

  「你愛我的象徵?」慧妮問他,下巴驕傲地抬高,蒼白的臉既脆弱又可人。「那只訂婚戒指嗎?」

  「該死的,你知道哪一個成指。」

  「既然我再也無法由你那裡得到愛,我覺得戴它很虛偽。」她屏息等待克雷說他對她的愛還沒死。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隨你吧!」他無動於衷。

  這一首舞曲結束後,他們都假裝開心地和向他們簇擁而來的客人應答。不一會兒,似乎有種看不見的緊張正逐漸生根,在人群中間擴散。人們緊張的目光掃向慧妮時,他們的笑聲突然變得生硬而勉強。慧妮的神經立刻察覺氣氛改變了,她轉頭想看原因何在。她一回首,真想當場勒死自己。尹爵士正挽著殷美玲向他們走來。

  「克雷!」尹爵士嘲弄的聲音像一把利刃劃破人群的強顏歡笑。「我確信你們兩個沒有介紹的必要。」

  每一對眼珠都斜向克雷,注視他聽到叫喚時轉過身來,發現自己面對咧嘴而笑的尹爵士和他以前的情婦。慧妮別無選擇,只能跟著轉身,耳朵嗡嗡作響,人群的喘息聲和壓低的笑聲直衝入她的腦部,停在他們身上的好奇凝視使她無法動彈。出席宴會的每個人,很明顯地早就一直等著看這場好戲了……每一個人--除了克雷和殷美玲--都覺得這種狀況挺有娛樂性的。

  克雷慵懶地笑笑,把殷美玲的手舉到唇邊,簡短一吻。「哦,原來如此!是夫人你把整個大廳的男士引到你的腳下。」

  回答他的燦爛笑容照亮美玲迷濛的藍眼,她神態優雅,偏頭接受他的讚美。「不是全大廳的男士,」她話中有話。「我很驚訝地發現,你一直背對著我呢,公爵閣下。」

  慧妮在一旁聽他們表現機智問答。她一肚子火,而且深覺委曲,不知道克雷要不要介紹他的妻子給他的情婦。在這種情況下,他不介紹是很失禮的,他非介紹不可。慧妮真恨他。她輕視尹爵士,也不齒屋內每一對偵測的眼睛。他們都是她的敵人,一群世故、愛說閒話、想看人出醜的無聊貴族。他們和尹爵士都是一丘之貉。她真希望她嫁了保羅,安靜地住在鄉下。下一秒鐘,尹爵士帶著一臉無辜,向她介紹克雷的情婦。

  慧妮吞下怒氣,以異常的冷靜迎視殷美玲估量的目光。她以無懈可擊的漂亮法文說:「夫人,多謝你和我分享你美妙的歌喉,能親耳聽你演唱真是難得的喜悅。」

  美玲以同樣的風度回答:「稱讚女人的美麗和魅力的傳言大部分是言過其實。但,夫人,別人對你的誇讚,你的確當之無愧。」性感笑容慢慢掛上她的嘴角。美玲挑戰地轉看克雷,以毀滅性的坦白補充:「我必須說,今天的發現令我非常、非常失望。」她以王后般的氣勢向他們點頭後,挽著尹爵士的手,走到別處接受其他男士的曲意奉承了。

  有一會兒,慧妮沉浸在克雷無言的讚許的溫柔中。她知道他以她剛才的應對為傲。一個小時以後,她也知道克雷和殷美玲由不同的門走出大廳到陽台上,她看見美玲傳給他的微妙臉色,和克雷的棕色頭顱以難以察覺的方式點頭應許。

◆    ◆    ◆

  在夏日的月光下,殷美玲巧笑嫣然,向克雷伸出雙手。「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克雷。尹爵士一定對你不懷好意,所以刻意安排我們在此會面。」

  克雷笑笑低頭看她。「尹爵士,正如你所猜測的是個偽君子。」殷美玲跟克雷一樣,是個精明的判官。

  「你的婚姻生活並不稱意嗎,爵爺?」這聽起來像發問,但也是她的觀察。

  克雷微微一僵。他提醒自己若再度將殷美玲納為情婦,倫敦社交界也不會因此崩潰。他們引起的閒言閒語會造成騷動,而且慧妮將因此而抬不起頭來。況且美玲是個熱情的床伴,完全適合他。雖然他對自己這麼講,但他彷彿又再次感覺慧妮冰冷的手在他的臂彎裡顫抖,她的手指在殷美玲歌唱時緊握著他的以求支撐。

  該死的她!她竟敢拿下訂婚戒指!她是個陰謀家、騙子、蕩婦。可是她也是他的妻子。而現在,她年輕,脆弱、害怕,正懷著他的骨肉。想到此,克雷真痛惡自己,他明白自己無法和殷美玲重拾舊情。他會找其他的女人當情婦,找個比較不出名的。

  「婚姻生活好像也不適合你的妻子,」殷美玲冷靜地觀察道。「她非常美麗--但也很不快樂。」

  「婚姻很適合我們兩個。」克雷臉色嚴肅。

  「如果你執意這麼說。」一抹挑釁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

  「我就是這麼說。」他有點生氣。如果殷美玲看出慧妮沮喪、悲傷,那麼其他人也看得出來。他不要慧妮在她的朋友面前丟臉。他私下恨她、羞辱她是一回事,社交界知道他們不合又是另一回事。想到慧妮遭人恥笑,他真想詛咒。

  「既然這樣,」殷美玲沉思,展現克雷一向佩服她的聰穎。「你最好快回大廳,因為我認為尹爵士當著公爵夫人的面,讓我們兩個重聚,他的企圖是想稍後自己向公爵夫人提供慰藉。」她看見克雷的肩膀緊繃,眼裡射出危險的火花。殷美玲露出勝利的笑容。「我從沒看到你有這種表情,你非常可怕--也致命地迷人--當你生氣和嫉妒的時候。」

  「是生氣,不是嫉妒。」克雷向他的前任情婦道別後,走回舞廳。他先找尹爵士,然後找慧妮。克雷鬆了一口氣,由宴會喧囂的程度判斷,他們公開碰面的閒話已經消褪了,克雷很欣慰,因為今晚出席的客人是慧妮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下次碰面時,慧妮不必因此畏縮。

  可惜這個情況慧妮根本不知道。因為,門房向他解釋,公爵夫人早就離開了。該死的小傻瓜!克雷忿忿地想。她到底怎麼想的?竟然這樣就消失了。她真該下地獄。現在他進退兩難,他不能一個人回去裡面,否則大家會立刻猜想她是因為難過或氣憤才躲開的,這必會惹起閒話。他可不在乎別人怎麼講,但要面對輿論的人是慧妮。現在因為她無法面對,所以先行逃走。可是他也走不了--因為她把馬車坐走了。

  幾秒鐘後,艾美和麥可進入院子,提供他馬車,幫他解決了難題。他們沒問一句,就送他回倫敦的住處。克雷在那裡度過憤怒和不舒適的夜晚。她故意穿那件亮晶晶的低胸禮服來刺激他、挑撥他!天啊,她成功了!如果她沒穿那件該死的衣服,沒拿掉訂婚戒指,他絕不會接受殷美玲無言的邀請,去外面的陽台跟她會面!這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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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 18:40: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克雷隔天沒有回返柯萊莫,後天沒回去,大後天也沒回去。但這三天他也沒有--像慧妮難過、發火地想像那樣--和美麗的殷美玲共享溫柔。這三天在倫敦,他大半是在憤怒和沉思的情緒下度過的。晚上則上俱樂部和朋友閒聊。

  第三天晚上深夜,當他瞪著罩著霧氣的庭院發呆時,克雷獲得新的結論。首先,他幹麼麻煩自己找個情婦來金屋藏嬌妮?他不是娶了個蕩婦嗎?而且她有跟他自己配合得無懈可擊的成熟與誘人的身材。有了這樣的妻子,他還需要情婦嗎?再說他不打算過著僧侶的生活,更不想繼續像個客人一樣住在西廂。

  他要回家,他要搬回他自己的臥房。當他的身體需要時,慧妮要服侍他。她只是個僕人,穿得講究的僕人,偶爾在他需要時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是個他不必付錢,可隨時享用的妓女。她以後就該是這樣吧,克雷恨恨地想。不過這個僕人的價碼太高了--要他的錢財,以及他的姓氏!

  但是他擁有她!永遠地擁有她。

  克雷在第四天早上命令馬車駛回柯萊莫。他不耐煩地等待這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英國的鄉間美景映入眼簾時,他盤算著:首先他要以最殘酷的字眼向慧妮宣佈她未來的地位和職責,他還要揭發她的背叛與欺騙,她的潑婦脾氣和她的不順從他的權威。接著,他會把那張字條塞入她可愛的喉嚨--誇張地舉例來說。

  馬車還沒停穩,克雷已快速下車,衝向慧妮的房間。他大力打開臥房的門,弄出巨大聲響,使瑪麗聞聲驚慌地跑過來。他不顧瞪大眼睛的僕人,逕自走過更衣室,走回他原先的臥房。可是慧妮不在那邊。瑪麗帶著淚珠解釋說,公爵夫人離開了,是昨天走的。

  「去哪裡了?」克雷很不耐煩地粗聲問。

  「她--她沒說,爵爺。夫人在她桌上留了紙條給你。」克雷僵硬地走到桌前。桌上空無一物,只有一團被揉成球狀的藍色信紙。克雷真不想碰它,但他還是把紙攤開,看看寫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沒寫。這就是她的獨特方式:她藉此表明她找不出他有任何正當理由對她生這麼大的氣。他把字條往口袋一放,轉向門口。

  「我要搬回我的房間,」他對瑪麗說。「把她的東西搬出去。」

  「搬去哪裡?」瑪麗膽怯地問。

  「搬回隔壁,該死!」克雷知道瑪麗正在竊笑,但他沒時間理睬。何況他現在的情緒真想殺人。

  他往西廂走去時,突然想起口袋裡那張字條有點異樣。那上面好像有水珠滴過。淚水?是淚水!他的情感混合著不齒和罪惡感。

◆    ◆    ◆

  接下來四天,克雷像只關在籠裡的老虎,等待他出遊的妻子的歸來。她會回來的,畢竟以她目前的狀況,她清楚他絕不會傷她。再說,全英國的男人誰敢違反法律收留他的妻子呢?

  等到第五天,她還沒有回來時,克雷感受到平生未有的怒氣。她不可能探訪某個人這麼久!

  老天爺!事實上,她已經「離開他」。克雷真是七竅生煙了!他想把她留在柯萊莫或把她送走是一回事--畢竟,他才是受害者呀!何況,他也沒把她送走,更沒真的把她丟棄在家中。可是慧妮竟真的付諸行動,離家了!很顯然她回娘家,投奔她的父親--那個混蛋竟敢收留她!

  他立刻命令傑姆備馬車。「我要在六個小時內到達石馬丁的住處!一分鐘也不能拖延!」傑姆露出會意的笑容,克雷真懷疑他是否知道慧妮的去處。根據傑姆的故事:慧妮要他載她去倫敦驛站。然後,驛站的主人說,她在那裡租了一輛馬車。她一個單身女子,有孕在身,竟敢僱車旅行。這個小笨蛋;固執、惱人、美麗的小笨蛋!

  石馬丁親自出來迎接,他面帶笑容看克雷打開車門。「歡迎!歡迎!」他期待地望望馬車裡面。「我的女兒沒有一起來嗎?她好嗎?」

  克雷嘗到失敗的滋味。「馬丁,慧妮很好,她要我來告訴你,你快當外公了。」克雷立刻即席回答。畢竟,馬丁是個善良人,他不想讓他擔心。

  「去賀家莊園。」和岳父虛應了半個小時後,他命令傑姆繼續上路。一發現慧姐也不在那裡,克雷又命令傑姆趕回柯萊莫。這一次,傑姆再也笑不出來了。

  根據隔日的調查,慧妮沒有住在包家。事實上,她消失在驛站和某個地方之間。

  克雷再也不生氣了,他開始擔心。當僕人報告說她沒有渡海去法國時,他的擔心轉成驚慌。

  在他回家發現慧妮失蹤後,已經一個星期了。克雷推測也許她真的去投靠在她婚前已有的某個情人,那個混賬不能提供她姓氏,現在卻願意包庇她,以為己用。

  這個推測真令他痛得椎心刺骨。可是一分鐘後,克雷仍無法相信慧妮會投奔別的男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克雷一杯接一杯地沉醉於白蘭地……他總覺得……不知怎麼的,他認為慧妮已經開始愛他了,有一點點愛他了。他想到白天她寧願溺在他的書房看書,陪他工作,一邊寫信或算賬。她喜歡親近他,她也喜歡跟他躺在床上。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如此地試盡各種方法來取悅地,就像他取悅她那樣。如果她對他沒有一點迷戀,她會如此表現嗎?

  他們結婚的那天,他多愛她呀!但她不愛他。可是後來呢?幾個月後,在他們分享平靜的交談、笑聲和無約束的激情後,她一定愛上他了。

  克雷忐忑不安,由他的房間踱進她的房間。沒有她,房間沒有生氣和活力。她走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也跟她而去。是他趕走她的,打敗她,頓挫她的勇氣。不,她就是太有勇氣了!該死的勇氣!那一天她當面反抗他,騎可汗出去,然後又穿裴翠綠的那件禮服去凌家。他在黑暗的房內等候她時,她抬頭挺胸向他挑戰。沒有女人敢大膽回瞪他的眼睛,斷然拒絕被關在房內--除非他跟她關在一起!為何她要他陪她,如果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呢?

  在漆黑的房內,他想起當他搖晃她,要她閉嘴時,她低語說著:「我不能。我不能停止,因為我愛你。我愛你的眼睛,你的笑容……」哦,老天!當他刻意傷她時,她還對他說:「我記得你的手撫摸我的感覺……當你跟我深深結合時,你的輕聲細語深印在我的心田……」

  克雷慢慢走入他的更衣室,打開一隻皮箱。他拿出她給他的那顆紅寶石戒指,歎息地念出上面的刻字:「給我身心的主人」。他遲疑了,不知該現在把它戴上,或等慧妮回來,就像他們新婚之夜時,她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然後輕輕把臉頰貼上他的手,親吻他。克雷把戒指戴回去--他不想再等待了。

  戴上戒指後,他覺得好多了,坐下來伸長雙腿。他啜飲白蘭地,想著:好吧,就算慧妮婚前已把自己給了別的男人。是他奪取她的貞操的,或許是他把她推入別的男人的臂彎。如果她在極端孤單和失望的時刻向別人的誘惑屈服,那誰該負責呢?一次。他只能允許她屈服一次。克雷歎氣,閉上眼睛。或是一百次--不管她以前做了什麼,他再也無法面對沒有她的日子。

  克雷已經不安到瘋狂的邊緣。他騎可汗出門,因為它屬於她--慧妮曾驕傲地提醒他。他神情哀傷地笑笑,記起慧妮因為害怕他企圖對她做愛而想騎入山谷。天啊,那是八個月以前的事了!八個月了。她來柯萊莫的那個晚上後,如果由得了他,他們在兩個星期之內就會結婚了。她當時還堅持她需要八個月來準備婚禮和……八個月!克雷開始瘋狂的咒罵自己,他的心思突然一團混亂!慧妮要八個月的時間準備結婚。她不會那麼傻!如果她相信自己懷孕了,如果那是她來找他的原因,那她絕不要等那該死的八個月!

  克雷真想把自己掐死。如果她認為自己懷孕了,她絕不會等八個月才結婚。可是她可能天真地以為他強佔她的那個晚上,他已使她懷孕。而且她很得意地想要以那個計謀讓他回來找她……可是又覺得那樣太不光明正大了,所以放棄原來的主意,親自到柯萊莫找他。

  「帶可汗回馬廄!」他對馬僮說,然後飛快地下馬跑回主屋。「通知傑姆在五分鐘內備好馬車。」

  兩個小時後,包艾美接受克雷表面上的邀請,不,應是「命令」搭乘他派來的馬車去他位於上布魯克街的寓所。

  門房帶她進入一間寬闊的書房,克雷正背對著她,瞪視窗外。艾美很訝異,他沒有以他常有的和善招呼地,也沒有轉頭,隻馬上以冷靜、幽遠的聲音說:「我們要寒暄客套一番呢,還是直接進入正題?」

  當克雷轉身時,恐懼爬上艾美的背脊。現在的藍克雷她從沒有看過。他一向非常從容平和,但現在的他堅決到冷酷無情的地步。她只能呆呆站著。

  他向她旁邊的椅子點頭,要她坐下。艾美想,這個男人真的是藍克雷嗎?

  「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把你請到這裡?」

  「是慧妮嗎?」她小聲猜道,清清喉嚨。

  「她人在哪裡?」他猛然問。接著恢復慣常的溫柔,補充說:「我沒有找你,是因為不想讓你背上背叛朋友的罪名,也因為我認為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調查出來。既然情況出乎我意料,我只好堅持你親口告訴我。」

  「可是我--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呀!我從沒想到要問她想去哪裡,更沒想到她會離開那麼久。」

  對面那對冷酷的灰眸衡量她的答話,判斷她的話是否句句屬實。

  他長長歎口氣,微微點頭,表情再也沒有那麼嚇人。「謝謝你,我會派人送你回家。」

  艾美遲疑了,她感受到他的威脅,但也感謝他相信她的話。「慧妮告訴我,你發現那張可怕的字條了。」她突然微笑搖頭。「你知道的,她寫那張字條給你的時候,不知道該稱呼你為『敬啟者』或是……」

  痛苦劃過他的臉龐,艾美一看,立刻住嘴。「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既然我們沒有隱瞞秘密的必要,」克雷平靜地說。「你願意告訴我慧妮為何寫那張字條嗎?」

  「喔,她想保有自己的自尊。她希望,不,寧願,讓你主動回來找她。她想用像那樣的字條--我猜她那樣想真的很可怕,可是……」

  「她這一生做的唯一『可怕』的事就是嫁給我。」克雷打斷她的話。

  艾美起身準備離去時,眼睛充滿淚水。「不要這麼說。慧妮愛……愛你,爵爺。」

  「謝謝你。」他語氣謙卑。

  艾美離開後,克雷站在那裡好久、好久,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他明白隨著時間的消逝,慧妮的受傷和憤怒會變成難解的恨。

◆    ◆    ◆

  藍西雅公爵夫人正靜靜地和她的媳婦共用晚餐,內心責怪她的長子為何還不來接他的妻子。

  八天前慧妮到達此地,問她是否能留在此地等到克雷把事情想通後來接她。但眼看媳婦一天天憔悴,西雅真想催她回丈夫的身邊去。可是她臉上的傷痛和堅定的神情使西雅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她失綜四天後,克雷的父親趕到她父親家。「立刻上馬車,」她丈夫命令她。接著,他語氣變軟。「求求你,西雅。」達到目的後,西雅就理所當然照夫婿的吩咐做了。

  可是慧妮已經來了整整八天了,克雷連個消息也沒有。藍西雅一直盼望抱孫子。他們這對固執的夫妻再這樣鬧下去,事情就沒指望了!何況他們那麼相愛!

  晚餐結束後,藍西雅靈機一現。她立刻傳話到倫敦要她的次子棣夫隔天早晨早一點來見她。

◆    ◆    ◆

  「是這樣的,」棣夫早上和她秘密會議時,西雅皺眉說。「我不知克雷為什麼不來接慧妮,如果他還想要她。」

  棣夫一聽,立刻頑皮地一笑。「母親,這可讓我想起你告訴過我有關父親的故事。」

  公爵夫人眼珠一轉,不理會棣夫的戲謔,她接著說:「我要你去找克雷。我想他可能在倫敦。想辦法在今天晚上找到他。給他『暗示』說她跟我在一起--你要假設他已經知道了,不要讓他覺得他是被迫來接她的。如果他不甘不願,我猜慧妮會拒絕他重修舊好的心意。」

  「我何不現在就帶慧妮跟我去倫敦,讓別人以為我瘋狂地愛上她了呢?那一定讓克雷『暴跳如雷』。」棣夫咧嘴而笑。

  「少胡鬧了,這是正經事。我要你這麼說……」

◆    ◆    ◆

  那一晚上,七點時,克雷從俱樂部牌桌上一抬頭,赫然發現他的弟弟正坐在他對面,手托著下巴,準備加入陣容。克雷警覺地看看棣夫。他不要他問起慧妮,因為他無法解釋他如何「誤會」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棣夫開口的第一句話,真讓他大鬆一口氣。「你今晚是輸還是贏啊,公爵閣下?」

  「他把我們收拾得乾乾淨淨,」盧馬克好意插嘴。「一次也沒失手。」

  「但是你的氣色看起來糟透了,老哥。」棣夫輕聲笑,話藏玄機。

  「多謝關心。」克雷托著下巴看桌上堆高的賭注。

  「很高興看到你,公爵,」貝威廉警戒地看著上一回突然離開的克雷。他上次讚美他的夫人不當,還引起他們夫妻爭吵,所以這次絕不敢問候他的夫人。「我可以加入嗎?」他問公爵。

  「歡迎,」克雷好像沒聽見時,棣夫替他說。「他正想把你的錢和其他人的錢一起帶走。」

  克雷溫和而嘲弄地信他弟弟一眼,他不能待在家裡,否則擔憂會把他逼瘋。他才玩一小時,他弟弟和其他人的幽默談話已經快讓他厭煩,他正想提議棣夫跟他回寓所開懷大醉--這正是他需要的。可是棣夫說:「真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碰到你,我還以為你今晚在母親那裡參加為宴請家族親戚所舉辦的宴會呢。」棣夫故意搖頭,抱歉地補充:「對不起,克雷,我忘記慧妮已經留下來幫助母親準備就行了,你不必……」

  貝威廉聽到這段話,忘了剛才的決定,他好意插嘴。「可愛的女人--你的夫人。請向她致上我最高……」看到克雷漸漸僵直,貝威廉臉色一變。「我好久沒看到她了。」他向公爵確定。

  可是公爵已經站起來了。他站在那裡瞪視他弟弟,臉上交織著不信與驚訝,某種可憐的貝威廉弄不清楚的情緒。接著,他既沒帶走他贏的籌碼,也沒有對其他人道別,就邁著大步出門了。

  「哦,」貝威廉噓聲對棣夫說。「你這回可踩到他的腳了!我跟你說--你哥哥最不喜歡你嫂嫂一個人參加宴會。」

  「是啊!」棣夫張嘴同意。「他一點也不喜歡!」

  去大橡樹莊園原本要四個小時,克雷只花三個半小時。慧妮竟一直跟他的母親在一起!他自己的母親,耶穌基督呀!她是世上唯一有權而且明智到早該命令他的妻子回到他身邊的人。他自己的母親竟和慧妮共謀,使他陷入這種折磨!

  馬車在燈火通明的大宅前停住,克雷記起棣夫說今晚有宴會。他不想見他的親戚,也沒想到該回家換一套正式的禮服。他酸楚地想先對他母親抗議,然後再去找他的妻子。

  「晚安,少爺!」門房招呼。

  「該死!」克雷走過莫名其妙的僕人,看看擁擠的大廳。幾乎每個親戚都來了!除了慧妮!

  他看到他母親了,當她朝他走來時,她的臉漾著笑容。克雷回她一個極端不悅的苦笑,然後他轉身上樓。「我的妻子在哪裡?」他在轉角處向一個女僕詢問。

  克雷在女僕指的門外躊躇不前,他的手放在鋼製門把上,心上既感如釋重負卻也十分害怕。

  他不知慧妮見到他會有什麼反應,更不知他該對她說什麼。但此刻,唯一重要的是能夠看到她,用他的眼睛崇拜她。

  打開門,克霍無聲走進去,關上門。慧妮正浸在銅製澡盆內,背對房門。她的侍女拿著肥皂和浴巾在她身後。克雷被催眠了,呆呆站著。

  他想走向她,把赤裸濕潤的她拉入他的懷抱,帶她上床,讓自己迷失在她的魅力下。但這個時候,他又覺得自己不配跟她說話,更別提碰觸她了。現在他已經兩次以他從未向別人發作的殘酷對待她?老天!她正孕育他的孩子,他卻從未問過她的身體是否安康。一個如此纖弱的年輕女於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殘忍而不恨他呢?克雷深深地吸一口氣。

  莉絲抬頭看見克雷正捲起襯衫的袖子,走向澡盆。她恨恨地瞪他一眼,真想開口大罵他一頓,管他是不是公爵。但克雷已可憐地暗示她,向她點頭。她極不情願的把毛巾和肥皂交給他,無聲的離開房間。

  他以疼痛的溫柔,用肥皂擦洗慧妮的背部,小心地、輕輕地摸觸她,不讓她看見他的手。

  「感覺真好,莉絲。」慧妮低語,彎身清洗她的腿。通常莉絲會讓她獨自洗澡,但最近她情緒不穩,身心俱疲,所以沒有細想莉絲今晚給她的額外服侍。

  香氣薰人的晶瑩泡泡在她的四周漂動,慧妮站起來跨出澡盆。她想轉身拿她後面的毛巾,可是莉絲今天特別周到,已經開始幫她擦乾身體。

  克雷擦拭她的頸子、她柔細的肩、她纖美的背部。

  「謝謝你,莉絲,我洗好了。我要在上面用餐,然後我會穿好衣服下樓去--」慧妮轉身拿毛巾,血色霎時由她的臉上褪去。她身體微微一晃,目光盯著她面前這位英竣肅穆的男人。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繼續擦乾她的身體。她啞口無言,無法移動。當克雷擦拭她的腹部和腿部時,慧妮穩約感覺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裡,但他的手指沒有愛撫之意。她絕望地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克雷人在這裡--不再對她生氣--但也沒跟她說話,也沒對她笑。他對她的撫觸也不像她的丈夫,而幾乎像她的……她的僕人!她的僕人!瞭解他的行為後,慧妮的喉嚨乾澀而疼痛。他正在服侍她,以此表示他的低頭謝罪。

  他有點強迫她坐在浴盆旁的椅子時,他強壯的雙手好溫柔。他沒有看她,單腳跪下,開始擦乾她的小腿。「克雷,」她輕喚,聲音沙啞。「哦,不要……」

  不睬她含淚的請求,克雷繼續他謙卑的服侍,他一邊以充滿痛苦的聲音說:「如果我又想起你曾『想到』要離我而去,我就要把你關在房裡,鎖上大門,上帝助我。」他舉起她的腳開始擦拭。

  慧妮的聲音顫抖。「你會跟我關在一起嗎?」

  他把她的裸足舉到他的下巴,溫柔地把臉頰貼上去,然後印上一吻。「會的。」他低語。

  克雷站起來拿起藍色絲質浴袍,幫慧妮穿上,慧妮像個傀儡,讓他把她轉身,幫她繫上腰帶。克雷默默地彎腰把她抱起,帶到擺著晚餐的低矮小桌前。他坐下來,讓她坐在他腿上,然後端起銀盤。慧妮察覺他想餵她吃晚餐時,她再也忍不住了。「不要!」她輕輕哭出聲音,兩手抱住他有力的肩膀,把她的臉埋在他的頸子旁。「求求你別這樣做,我只求你跟我說話,求你跟我說話。」

  「我不能!」他在她發亮的秀髮上長長地吁氣。「我不知該說什麼。」

  他聲音中包含的深沉的痛苦使慧妮熱淚盈眶,她抬頭憐愛地看他。「我能!」她嘶聲說。「是你教的--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頭髮中,捧起她的臉龐凝視她。「我愛你,」他的聲音唷啞。「噢!我多麼愛你!」

◆    ◆    ◆

  「我愛你。」他柔聲地說,雖然慧妮睡著了,聽不到,但他需要再次說這句話。

  今晚,他的心裡不停地對她說著,每一次他飢渴的吻逡巡她的溫柔時,他說著:「我愛你。」當她在他下面蠕動,甜蜜地拱身迎合他的衝刺時,這是他內心的歌,一首他帶她攀上狂喜高峰時,他們兩人相結合的旋律。

  他的妻子更挨近他,在夢中低語:「我也愛你。」

  「噓,親愛的,睡吧。」克雷哄她。今天晚上,他一直在她身上流連,刻意延遲兩人紆解的時刻,直到他們因需要而發狂。這麼漫長的做愛後,他要她好好休息。

  「你為何這麼久?」她眼神迷濛地問。

  低頭端詳她的臉,克雷抿嘴笑笑。「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這種意思?」

  她本來聽不懂他的話,然後她臉紅地別過頭去。

  她的反應使克雷驚訝與擔心,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什麼意思?」他溫柔的問。

  「那--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慧妮真希望她沒開口,可是佈滿她全身的那種痛絕不會停止。知道克雷會堅持她回答,她以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殷美玲。」

  「她怎麼了?」

  「是她讓你耽擱這麼久嗎?」

  他把她抱得更緊了,彷彿他能分擔她那些因他而起的痛苦。克雷苦笑。「親愛的,我耽擱的原因是四十個調查員都找不到你的行綜。而我--早該想到--卻沒有想到我自己的母親竟參與計謀,讓我的妻子跟我分開。」

  「我還以為一旦你有時間把事情想通,這會是你最先想到的地方。」

  「可惜不是,」克雷靜靜地繼續道:「我也沒去殷美玲的住處去把事情想通--我猜這是你想要問的。」,「你沒有?」

  「我沒有。」

  她的綠眼眸充滿淚珠,慧妮露出炫麗的笑容端視他。「謝謝你。」她簡單地說。

  「不客氣!」克雷溫柔一笑,手指畫著她優雅的臉頰。「現在,睡吧,吾愛。否則,這張床又會被當作別的用途。」

  她順從地閉上眼睛,偎進他的懷抱。她的手指輕輕刷著他鬢邊的頭髮。幾分鐘後,滑下他的肩膀,來到他的胸膛。克雷的身體立刻反應,他試著控制因慧妮睡眠中的愛撫燃起的起伏激情。

  當她的手在他的腹部跳舞時,他抓住她的手指,以防它們往下滑。他覺得他聽見她在睡夢中壓抑的笑聲,然後她的唇碰觸他的耳垂。

  克雷往後退,懷疑地凝視他妻子的臉。她清醒著,眼睛綻放出愛的光芒。

  迅速、流暢地一拉,他把她轉過來,把她釘在枕頭上,他的身體覆蓋著她的。「別說我沒警告你!」

  她以笑聲回答:「我不會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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