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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魔王的新女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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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0: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魔王的新女伴 作者:喬安娜.林賽

喬琪費盡千辛萬苦的找到那失蹤了六年,也等 待了六年的未婚夫時,他已成了別人的爸爸和 老公。她的夢想破碎,一氣之下便想立刻離開 英國。
喬琪決定男扮女裝和阿麥搭這艘私家船一路打 工回家,無巧不巧的是,船長竟是那個曾和他 們起衝突的英俊貴族。
詹士是狂放不羈的海盜,是風流的花花公子, 是絕不相信婚姻的「單身貴族」,直到他遇到了 喬琪這位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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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1:37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倫敦一八一八年

  喬琪娜•安德生揚起湯匙,並從盤子裡拿起一小片紅蘿蔔放在湯匙裡,然後對著牆壁振臂甩過去。

  那片蘿蔔以一、兩寸的誤差沒有命中那只又肥又蘇的大蟑螂。雖然沒有擊中,但已足以把它嚇得立刻躲進裂縫中。

  目的達到。只要看不到那些東西,她便可以假裝除了她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與她共同使用這個房間。喬琪娜把目光移回到她吃了一半的晚餐上。在瞪了片刻後,她扮了一個鬼臉,然後把它推開。

  她想念哈蘭的菜。而這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哈蘭在安德生家已待了十二年,所有成員喜歡吃什麼,哈蘭無不瞭若指掌。再加上一個月以來,她唯一吃的一頓好菜已是在五天前,他們上岸住進亞爾巴尼飯店後,阿麥帶她去的那家餐廳。翌日,他們便離開了那家飯店,住進一家便宜了非常多的客棧。他們不得不如此,因為當他們回到飯店時,競發現行李箱裡的錢財已全部不翼而飛。

  他們甚至企圖把這筆帳算在那家飯店的頭上——因為他們雖然同時被洗劫,但他們的房間是分開的,而且是不同樓的。

  比較有可能的是他們在踏上倫敦附地的那一刻,當他們忙著觀賞倫敦街景時,那個載他們到飯店的親切車伕及其助手在把他們的行李弄上馬車車頂時便已順手牽羊。

  不過楣運不是在那個時候才降臨的,它早在上個星期船抵達英國時,卻發現不能靠岸已經開始了。那艘船當時只能有兩個選擇,一是啟航,到別的港口,另一個是等三個月。因為起碼要三個月才能輪到它泊岸卸貨。

  幸好它的乘客可以有第三個選擇;他們可以乘坐小船上岸。縱使如此,她跟阿麥還是在船上多待了好幾天才輪到他們上岸。

  她實在不該感到意外,因為她老早就知道倫敦這個港埠,由於難以預料的氣候和風候,所有要來此的商船都會選在這個時候來。單單美國,便有十二艘左右的商船在同一時間抵達泰晤士河河口。若再加上世界各地而來的船隻,數字便多達百艘。

  就是這個可怕的擁擠問題,使得她家的商船在英美戰前即把倫敦列在貿易口岸之外。事實上早在一八零七年,在英國開始對法國實施經濟封鎖政策時,雲雀海運便沒有再走歐洲線,遠東和西印度這兩條航線,不僅賺錢,而且也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除了可怕的擁擠問題,倫敦另一個令雲雀海運把它剔除在外的原因是它的倉庫問題。太多的時候,由於沒有可供暫存的倉庫,那些商船不得不把易腐的貨品就那樣無遮蔽的堆放在碼頭邊,任憑風吹雨淋,任憑一年可偷去五十萬鎊貨物的竊賊肆虐。而如果老天爺和偷兒都夠慈悲,那成天瀰漫在整個港埠的煤塵更是一大問題。

  因此,即使英美已在一八一四年的年底簽下甘特條約。雲雀海運還是沒有恢復歐洲航線。也因此,她不是乘自己家的船來到倫敦,要回去時,自然也沒有免費的船可以搭乘回去。

  所以她跟阿麥必須錙銖必較的使用身上僅剩的三十五塊美金,尤其是他們還不確定會在倫敦待多久。

  要是她的哥哥們知道她竟然住在一間酒館……唔,他們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假如他們得知她沒有得到他們的允許就私下離家,他們會殺了她,會停止她的零用金,會每個人抽她十大鞭子,甚至把她關起來鎖上十年才放她出來……

  而他們最有可能做的事只是對她吼叫。有五個非常槐梧,聲音又很大的哥哥,同時對你齊聲咆哮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敲門聲在她站起身時響起。

  她及時嚥回差點脫口而出的習慣用語。在過去的二十二年,她若不是睡自己的房間,就是睡自己家船的船艙,所以會敲她房門的人,若不是她的家人,便是僕人,而他們都是受歡迎的、毋需提防的。

  當然,在門栓是拴著的時候,無論她有沒有說:「進來。」外面的人是闖不進來的。而如果阿麥還不夠勤於耳提面命的要她無論何時都要鎖門,這間破敗的房間,以及沒有止休的吵雜也足以提醒她所在的地方是個怎樣的地方。

  不過敲門的人是她認識的;那濃濃的蘇格蘭腔告訴她那是以凡•麥當勞。

  「有好消息嗎?」

  他冷哼了一聲,然後在室內唯一的椅子坐下。「那得看你怎麼看它。」

  「會不會是另一個『線索』?」

  「正是,但有總比沒有好,不是嗎?」

  「大概吧。」

  她實在不該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金寶——她哥哥瓊斯手下的一名水手……所告訴她的僅是他相當肯定「海仙」號在返航時和英船「屠殺」號相交錯,他看到邁肯•坎默隆在那艘船的甲板上。而瓊斯無法幫他證實,因為等金寶想起來應該告訴瓊斯一聲之時,「屠殺」號已經遠離他們的視界。

  「屠殺」號當時的航向是往歐洲的方向。所以它極可能是要回英國。就算不是直接回航,它終究也是會回英國。

  喬琪無法漠視這個六年來唯一的麟爪。邁肯•坎默隆是她的未婚夫,而她對他所知道的最後一個消息是他在一八一二年的五月,亦即美國對英國宣戰的前一個月,和另兩名「海神」號——海神號是她哥哥華倫的船——的水手,一起被強征到英國皇家海軍兵艦「摧毀」號服役。

  強征已歸化為美國人的英國人服役,是導致美國終向英國宣戰的眾多原因之一。

  在拿破侖征服了大半的歐洲後,英、法成了對峙之局。

  他們都希望保持與美國的貿易,但僅限於跟己方。結果,到了一八零七年,法國已沒收了美國近五百艘的船,而英國也扣留了千艘左右。許多水手由於不滿英國海軍的工作條件而紛紛逃亡,而這些逃亡的水手又有不少是跑到待遇優越的美國船隻工作,導致英軍挾此藉口要求登船搜索。

  邁肯和他的父母世居康瓦爾。他們是在一八零六年移民到康乃狄克的橋港,而且沒有打算再回英國。那是邁肯第一次跑船,而船在出海沒多久便被英國皇家海軍攔截。該艦的艦長不肯相信邁肯已是美國公民,硬指他及另兩名鄉音仍重的人是逃兵,硬將他們扣留在「摧毀」號上,還在華倫的頰上留下一道疤說是以儆傚尤。

  稍後,她聽說該艦的人分成兩半,一半仍留在原艦服役,另一半則分派到其他軍艦。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邁肯的消息,直到現在。

  邁肯為何在戰後依然滯留在英國,為何在一艘英籍船隻上,為何不曾給她任何消息,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總算有了尋找他的線索,而除非找到他,否則她決對不離開英國。

  「這一次是誰握有線索?」喬琪歎了口氣。「另一個知道某人知道某某人知道某某某人有可能知道他在何處的人?」

  阿麥笑出聲。「瞧你,說得好像我們在繞一個迷宮似的。我們才找了四天。你該多學學瓊斯的耐性——」

  「別提他。他居然不來幫我我!」

  「他會——」

  「在六個月後!他要我等他六個月,等他從西印度之旅回來再說,我已經等了六年了,他還要我等多久?」

  「是四年。」他更正。「在你滿十八歲前,他們是不會讓你跟那小子結婚的。而那小子的求婚早了兩年。」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回家的是其他幾個哥哥,他們會馬上來這裡幫我,但是,回去的偏偏是耐性異於常人的瓊斯,也偏偏只有他的海仙號在港內。你知不知道我告訴他如果我再蹉跎下去,邁肯很可能會乾脆休了我這個未婚妻,他居然笑得在地上打滾?」

  阿麥費盡全力才忍住爆笑,不能怪瓊斯,但也不能怪喬琪會有如此想法。以前的喬琪的確其貌不揚。事實上她一直到快十九歲時才猛然綻放成今日的美麗。她一直認為若不是她生長在安德生家,也若不是她在滿十八歲之時不但將繼承到一艘船,並且會分到一份龐大家產,或許不可能有男人追求她,甚至向她求婚。她的想法並沒有太離譜,至少那個邁肯•坎默隆即是基於以上的理由才會在他要隨華倫的船出航之前向她求婚。而那條遠東航線一趟起碼要跑兩、三年。

  結果他那一去不止兩、三年。感謝英國的海軍。

  可是這個小姑娘一點也不聽她幾個哥哥的勸,不肯忘掉邁肯•坎默隆。甚至在戰爭結束,而那小子有萬分的理由應該回來,應該有消息捎給她,但是卻沒有,她仍癡心的等待著他,盼著他。

  其實瓊斯應該從這些地方便可看出她不會肯再繼續等下去——等他把貨運上各個港口,然後再辦她的事。瓊斯應該曉得他這個妹妹是全家人中最沒有耐性的一個。

  然而,瓊斯也非罪無可恕。畢竟他以為那不是他的問題而會是迪魯的問題,因為迪魯不會對她說不。

  但是這個小姑娘不肯等迪魯。她在瓊斯的船才走了三天,便買好了船票,還說服阿麥陪她一起去。而阿麥到現還是不明白她怎有辦法使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是他的主意,不是她的。

  「其實我們的運氣已算不錯。光是倫敦的人口就比我整個州的人多,而且那艘屠殺號更有可能不是直接返抵倫敦。但是我們的運氣夠好,才四天就讓我們找到線索,我天碰面的那個人告訴我有人看見那小子跟一個姓韋斯的人一起下船,而那個姓韋斯的人據說跟那小子很熟。所以若說誰知道那小子在什麼地方,非這個姓韋斯的人莫屬了。我已經請人傳話給那傢伙,約他明天晚上見。」

  「我也要去。」

  「不行。那是一間酒館。」

  「那又如何?」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

  在河的另一邊是高級住宅區,一輛馬車將德力•莫洛裡爵士載至一幢華廈的門前。這幢房子原本是他的單身漢之家。但他不再是了,因為他今晚已是有妻室的人。

  聽見馬車停在門前的聲音,屋內的詹士忍不住好奇地來到大廳。他一眼見到的弟弟抱著思琳小姐跨進門檻走進屋內。由於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在看的是一幕非常傳統的儀式,所以他的詢問是自然而然的。

  「我不以為我該看到這一幕。」他懶洋洋的說。

  「我本來就不預備讓你看到。」他弟弟並沒有放下懷中的女郎,反而抱著她直朝樓梯走去。「但既然被你看到了,那我不防也讓你知道我跟這位小姐結婚了。」

  「騙鬼!」

  「他說的是真的。」女郎笑嘻嘻的說著,「你該不會以我會隨便讓人抱我過門檻吧?」

  他弟弟在樓梯的中央停頓了一下,朝他瞥了一眼。「好上帝,你總算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了。」他重新拾步。「我雖然很想多欣賞欣賞你的表情,但你是知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失陪了。」語畢,人已消失在樓梯頂。

  太不可能了!

  倫敦最聲名狼籍的浪子——唔,德力之所以能夠登上那個寶座,是他讓給他的。十年前若不是他遠走故國。這個位子絕對輪不到德力坐。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德力為什麼會做出這麼蠢的事?

  沒有錯,那位小姐的確美得筆墨難以形容,但德力又不是沒有其他得到她的法子。事實上德力在昨夜便已攻佔堡壘。人既已得手,德力有什麼理由必須娶她?她又沒有父母,也沒有能替她出面的兄長……

  就算有,也沒有人能教德力做別人要他做的事。沒有人能左右德力,使喚德力。即使是偶爾還能發揮一些威能,迫使德力屈服的大家長——哈維斯頓侯爵,亦即他們的大哥傑森,在終身大事上,也沒法迫使德力服從。若是能夠,德力不會放蕩到如今,也不會榮登上那「花花王子」的高位。

  既然不是有人用槍抵著他的頭逼他做如此荒謬、反常的事,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德力出此下策?詹士大搖其頭。

  上一位花名在外,也是性格十足的浪子,但卻在一夜之間宣佈名草有主的人是孟提斯子爵尼克•艾當。而那傢伙之所以不得不束手就擒,是因為他所欺侮的女孩子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莫洛裡家最受寵愛的瑞琪。而這件婚事除了有德力出馬,還有愛德,以及尼克•艾當自家的長輩。集合諸力才制伏那傢伙。

  好上帝,想到這件事,他還是恨不得也貢獻幾分心力。

  只可惜那個時候沒人知道他回來,而他一回來只顧著了一段私怨。由於與他結怨的那傢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尼克•艾當,所以在他報了仇的同時,也幾乎害得那傢伙錯過他自己的婚禮,亦即娶瑞琪——詹士最喜愛的甥女。

  詹士再次搖了搖頭。或許他再多喝幾杯答案便會自動浮現。

  不會是愛情。

  德力跟他一樣,對愛情有免疫力,否則在十七歲初識雲雨情時早跟那個引誘他的女人結婚了。

  當然也不會是為了有個繼承人,因為這個家已非常後繼有人。

  他們的長兄傑森已有一個完全長大成人的獨生子狄克。

  他們的二哥愛德有五個孩子,而除了最年幼的雅美,其餘的四個都已屆適婚年齡。即使是詹士本人,也有個已經年滿十七的私生子。詹士一直不知道他有個孩子。六年前當他走進一家酒館,才發現傑雷的存在。傑雷的母親是那酒館的賣酒女子,傑雷在母親去世之後,繼續在那家酒館工作。

  他們莫洛裡家人丁壯旺,子嗣的問題早已由三個哥哥一肩承擔,輪不到老四操心,也不需要老四操這個心。

  詹士伸展了一下他六尺長的身軀。他還是想不出德力為什麼會做出這樣見鬼的事。不過,不可諱言,如果德力一定要做出這麼蠢的事,似乎只有那個小火藥配得上他。

  事實上詹士也動過追求思琳•柴維克——不,應該是思琳•莫洛裡了——的念頭,雖然是德力先看上她。這種事在他們年輕的時候是屢見不鮮,而贏得美人的人通常是女方第一眼看到的人。他們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因為德力有張令女人看了便無法抗拒的臉。而人們對他也有同樣的說法。

  不過他們的外表一點也不相像。德力屬於瘦高、頎長型,而且從他們外祖母那裡遺傳了一頭黑髮和一雙鈷藍色的眼珠。除了德力以外,莫洛裡家只有瑞琪、雅美,以及傑雷是黑髮、藍眼。想起來真不是滋味,連長相,傑雷都比較像德力,而不是像他,詹士擁有較正常的莫洛裡家的特徵:金髮、碧眼、高大的體魄。而這幾個形容詞,恰是瑞琪一向用來形容他的字眼。

  想到瑞琪,就想到那個混蛋尼克•艾當,但既然那個傢伙已是瑞琪的丈夫,而事實上也證明他把那個角色扮演得還滿可圈可點,詹士除了容忍那傢伙,似乎別無法。

  丈夫!

  德力的腦子一定有個螺絲鬆了。尼克•艾當至少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崇拜瑞琪,但德力卻是所有女人崇拜的……

  唔,這又是另一個德力與他想像之處。不過,詹士可以肯定的是能教他拱手奉獻出自己,自甘束縛的女人不是已經過世,就是還沒有出生。

  ***

  以凡•麥當勞是第三代美國人,但他火紅色的頭髮及說話的語調,使人一見即知他是蘇格蘭的後裔。他雖流有蘇格蘭血液,卻沒有典型的蘇格蘭脾氣。凡是認識他的人,甚至會稱讚簡直沒有脾氣。可是這句讚美詞在昨晚和今天卻數度岌岌可危。

  現年四十七歲的阿麥——跟他比較熟的人都這麼叫他——有三十五年的海上經驗。他從七歲開始幹到四十二歲,從老安德生的侍僮一直幹到克立的海王號的大副。並不是他升不了船長;若是他願意,只怕起碼已經當了十二次以上。

  他是跟波特——安德生家的么兒——一樣,怕擔負那麼重的責任。只是,縱然他已經離開討海生活五年,他還是沒能遠離得了船;雲雀海運每有一條船返航,他都得去接人和接船。

  阿麥跟安德生家的關係,非旁人所能及。他跟他們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只不過是他們家的鄰居兼僱員,年紀也僅比安德生家的長子克立年長七歲,但由於他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而且在他們的父母過世後——老安德生在十五年前見背,他們的母親沒有幾年也尾隨其後——擔負起教導他們的責任,他對他們而言,亦父亦師亦友。

  事實上阿麥跟安德生家幾個孩子相處的時間,遠較他們的父親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為長。老安德生酷愛航海;每次在家的時間絕少超過兩個月,但阿麥則不一樣,他通常會待個半年或是一年才又登船。老安德生在家的次數和時間,甚至可以用他有幾個孩子數出來。

  老大是克立。老二華倫是在老安德生去了趟為期四年的遠東之遊的翌年出世,所以華倫整整小克立五歲。瓊斯則小華倫四歲。瓊斯的下面又隔了四年才出世的迪魯。而迪魯是幾個孩子中出世時,他們的老爸唯一能躬逢其會的一個孩子,而那還是老天刮了一陣大風,把船吹壞,迫使老安德生不得不回港大修,再加上接二連三的一些小事故,才把老安德生留在家裡留了將近一年,使他不但看到迪魯出世,並破紀錄,在十一個月後又得到一個兒子:波特。到喬琪娜,自然又是回到四年的規律時差。

  安德生家的幾個男孩在年紀大到可以上船,便一個一個離家上船,而喬琪只有送船、接船的份。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跟阿麥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最多,自然而然的,最獲阿麥的心的人亦是她。當然,她的肚子裡有幾條蛔蟲,阿麥也是最清楚的。可是,不知怎地,事情往往會出乎阿麥的控制,像現在。

  昨天晚上,他從她的眼睛和語氣看出她已打定主意,準備今晚跟他一起來這個港邊的酒館。他當然說什麼都不會讓她來,甚至在時候差不多之時才說她如果一定要來,得化妝成男的,而他們並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替她買一套男孩子的衣服。結果,她卻不知自何處偷來一套衣服,使得他頓時啞口無言。

  此刻,她那雙纖纖玉手裡在一雙破破爛爛,而且大得可以的手套裡。它們大得幾乎端不起他叫給她的啤酒。她那條褲子的褲腰,大得足以再裝下另一個她。至於那件毛衣,它唯一可讚許的地方是它長到可以遮住她的屁股——只要她不舉起手臂,她那頭深褐色長髮藏在那頂軟帽子,而那頂軟帽拉得低得不但遮去了她的耳朵、脖子,還遮去她的眼睛——只要她一直低著頭。

  在她的袖子裡和靴子裡,各藏了一把短刀,但她非常緊張;她顯然知道她這一次太過分了。可是那仍不足以教她離開;她好強,不服輸的個性迫使她堅持等到韋斯露臉。

  其實她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以及那身衣著,比阿麥更能融合於該酒館。阿麥身上的那套衣服,雖然一點都不考究。但質地比酒館裡的任何人都要好,使得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至少,在那兩個衣著一望即知是來自上流社會的人士進來之前是如此。

  那兩人才一出現。整個酒館立刻陷入死寂。

  「什麼事?」喬琪悄聲問。

  阿麥沒有回答,他頂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出聲。

  數秒鐘後,那些地痞、流氓、水手決定裝作沒看見那兩個人。逐漸的,吵雜聲由微弱慢慢恢復它們正常的音量。至此,阿麥才瞥向喬琪,發覺她依然瞪著她吧檯上的杯子,連頭都不抬一下。

  「不是我們在等的人。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貴族。這頗不尋常;這種地方不像是他們會來的。」

  喬琪歎息。「阿麥,我們來這裡是要找一個姓韋斯的人,記得嗎?你確定他還沒有出現?」

  「這裡是有不少臉上有疤,鼻子有隆的人,但沒有一個下唇上有顆痣,年約二十五歲左右的黃頭髮年輕人。」

  「『如果』這幾項描述是準確的話。」

  阿麥聳聳肩。「我是不會每桌每桌去問——你的頭髮掉出來了!」

  喬琪立即抬起手,把那綹頭髮塞回帽子裡,她的動作相當的迅速,迅速得幾乎沒讓任何人看見她在舉起手臂時毛衣下擺所露出那個絕對不屬於男人或是男孩子的臀部曲線。

  ***

  幾乎,但不是完全,喬琪的動作雖然快,那往上提升的下擺,也僅是一眨眼便回到原位,但非常不幸,剛剛才走進來,而且在距他們六尺不遠的桌位坐下來的詹士,卻正巧看見了。

  這間酒館是詹士跟德力走訪的第九間。德力要找一個名字叫吉拉特•坎默隆的人,那人是思琳的表哥。

  今早,德力告訴他思琳那個蘇格蘭表哥不擇手段的想將思琳娶到手,他甚至綁架她,欲強娶她造成不可更改的事實,幸好思琳自己設法逃出魔掌。為了保護思琳免遭她那個邪惡的表哥的陰謀暗算,德力之才出此下策:自己娶她。不過德力認為光是如此還不夠,他覺得該找出吉拉特•坎默隆。

  告訴他思琳已經嫁人,請他滾回蘇格蘭,少再招惹思琳。

  詹士不確定德力之所以如此執著的想找到吉拉特•坎默隆,是純粹僅基於保護他新婚妻子的心理,抑或別有其他的因素。無論是什麼,當他們走進這家酒館,德力似乎一眼便認定那個倚著吧檯的紅髮男人即是他要找的人。而這便是他們之所以選中這張如此靠近吧檯的桌子的緣故;他們所知道的吉拉特•坎默隆,僅有:高大、紅髮、藍眼、講話有蘇格蘭腔。他們希望藉著地利之便,可以聽到些什麼,以便能夠十拿九穩的肯定該人是不是吉拉特•坎默隆。

  起初他們什麼都聽不到,而後那傢伙突然略略提高了聲音。詹士猜他是在罵他那個矮小的同伴,但德力所注意到的是:那仍有濃重的蘇格蘭腔。

  「我聽夠了。」德力的肌肉鼓了起來,並作勢欲起。

  詹士連忙扣住德力的手臂。他比德力更清楚這種酒館的特質。這類的酒館,只要勃谷稍起,馬上就會演變成一場混仗。德力或許是一流的打架能手,但君子的一對一打規,在這種地方並不流行。「別輕舉妄動,德力。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完全聽不見那個矮個子叫他什麼名字,我們無法確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再者,假如他是,那個矮個子的傢伙很可能不是他唯一的黨羽。說不定這酒館有不少他的人。我們最好等一等——」

  「你可以等,我可不能再讓我的新婚妻子在家裡納悶我的遲遲未歸。」

  看出德力已不可理喻,詹士驟然大叫:「坎默隆?」一面祈禱那兩個人不會有任何的反應。然而,事與願違。

  一聽見那聲叫喚,喬琪和阿麥齊齊轉身。

  喬琪又怕又期待;她害怕跟那一屋子的三教九流面對面,卻又想見邁肯。至於阿麥,在一轉頭看見那名黑頭髮的貴族公子甩開那名金頭髮的同伴,眼睛充滿明顯的敵意瞪著他時,他立刻站直準備應戰。

  只兩秒鐘,那個黑頭髮已站到阿麥的面前。

  喬琪的眼睛看得連眨都不眨一下。她沒有辦法;她這一生中沒有看過那麼英俊、挺拔的男人。她的腦子立刻辨認出他必然是阿麥方纔所講的貴族之一,但他和她想像中的貴族完全不一樣。在她的想像中,那些英國貴族傲慢成性、狂妄自大,天天吃飽了沒事就找平民階級麻煩,不是穿金戴玉,便是衣錦衣綢。可是眼前的這個人,除了繫了一條樣式十分花俏的領巾外,他的衣著幾乎和她幾個哥哥所想表現出他們優雅的一面時無異。

  她雖然有「驚俊」的失神,但還沒有失神到沒有注意到那人的眼神不帶善意,那人的眼中帶著克制的憤怒,而他憤怒的對象似乎是阿麥。

  「坎默隆?」那人用極平靜的語氣問著阿麥。

  「我姓麥當勞,以凡•麥當勞。」

  「你撒謊。」

  喬琪驚愕得張大嘴巴,下一瞬則驚駭得倒抽一口氣,那人居然不防的動作揪住阿麥的衣領,使兩人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

  她驚恐地注意到阿麥灰色的眼睛倏地變深。她不能讓他們打起來。她知道阿麥很樂意陪那個人打上一架,可是他們負擔不起隨後會吸引過來的注意——至少她承擔不起。

  她沒有想到她根本不懂如何使刀,她只知道必須防止他們打起來,所以她直覺反應的抽出袖裡的短刀,她當然沒有打算實際用上它,她只不過想用它來協迫那名貴族退開。可是她連刀子都還沒拿穩,刀子便已被擊落。

  她嚇呆了,也嚇壞了;她這才記起阿麥的對手並不是單槍匹馬。她不明白他們為何挑上她跟阿麥;如果他們想「運動」,有一酒館的地痞、流氓任他們挑選呀。但無緣無故的欺壓百姓,不正是強權的貴族最擅長的事嗎?否則邁肯又怎會平白失蹤了六年?

  積壓了六年的憤恨突然一古腦兒的宣洩出來。她捶,她打,她踢,她抓,可是她的一切攻擊、捶打彷彿打在一面又厚又硬的牆壁上。對方文風不動,她則捶痛了手,踢疼了腳。

  而如果不是那面牆決定他已經受夠了,喬琪會繼續捶打下去。事實上她前一秒還在又踢又打,下一瞬她已被轉過身,腳離了地。更恐怖的是那只箍住她的手臂,無巧不巧是橫箍住她的胸部。

  彷彿那還不夠糟似的,揪著阿麥的那人突然大叫了起來:「老天,『他』是個女的!」

  「我知道。」那道牆道。而他的聲音飽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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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阿麥,你快過來幫忙呀!」

  阿麥早在喬琪出聲之前便已舉起拳頭,但他的手臂才舉起,就已被黑頭髮按壓在吧檯上。

  「沒這個必要,麥當勞。眼珠的顏色不對。我弄錯了。我道歉。」

  阿麥十分不舒服。他一點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長相斯文的人,竟然能如此輕易便制伏了他。他甚至沒法掙脫他。而就算他能夠,只怕那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於是他很識相的點了點頭,表示他接受對方的道歉。對方當即鬆開了他。

  可是另外那個他一看到他們就看出是比較扎手的傢伙並沒有放開喬琪。「放開她。如果你放開——」

  「別緊張,麥當勞,放輕鬆點。」黑頭髮打斷他。「他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事實上我認為你或許該讓我們陪你們出去。」

  「沒這個必要——」

  他的話又被打斷。這一次打斷他的人是那個金頭髮。

  「看看你的四周,我倒認很有必要,而這全得歸功於我弟弟的那一叫。」

  阿麥扭頭一看。可不是,整個酒館的人,眼睛全部集中在那像沙袋一般被換到腋下挾住的喬琪。收向視線,看到這一幕的阿麥,有片刻呆愕,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金頭髮挾著喬琪朝門口走。他發愣是驚訝喬琪居然沒有掙扎,也沒有大叫非禮或是什麼的。事實上有,只是阿麥沒有看到喬琪要喊叫和掙扎之時,那緊緊的箝壓。

  而喬琪的沒有抵死掙扎、反抗,是因為她瞭解到如果他們不快一點離開,將會有很大的麻煩。這雖然全是那兩個人的錯,但假使這座磚牆能把她平安無事的弄出這裡,那她願意退讓。即使他用的是如此羞辱人的方式。

  但是他們還是被攔了下來。

  「你不會是要走了吧?」

  喬琪在那座磚牆尚未停步前便聽見一個甜得膩人的聲音在說。她拉高帽子,這才看見是一名金髮尤物佔有似的勾住磚牆的另一條胳膊。

  「我等一下會回來,親愛的。」磚牆道。

  那名女侍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一雙充滿勾魂攝魄的風情眸子全集中在磚牆,喬琪驚訝極了,那名女子顯然是真的對這個穴居人有好感。唔,「海邊有逐臭之夫」,看來古人之言誠不欺人。

  「說定了喔。我兩點下班。」

  「那,兩點見。」

  「你一個人佔兩個,不覺太多了嗎?」一個長得有如大猩猩一般的水手自他的位置站起,並走了過來擋住詹士的去路。

  喬琪暗叫不妙,雖然挾著她的那人有磚牆的體格,但她始終未能真正看清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那隻大猩猩魁梧。

  這時被磚牆稱為弟弟的人來到他們的身邊,喬琪聽見他長歎一口氣。

  「我想你大概不會放下手邊的美女,騰出手來對付這個傢伙,是不是,詹士?」

  「不怎麼想。」

  「我就知道。」

  「站開,老兄。」那名水手惡聲對那個弟弟道。「他沒有權利一個人帶走我們兩個女人。」

  「兩個?這塊小松饞是你的?」那個弟弟一眼瞥過來。很可能是她眼中的怒焰,強得已足夠告訴他,她絕不會輕饒他們兩人,那個黑頭髮才猶豫了一下,「你是他的嗎?甜心?」

  喔,她非常的想答「是的」。如果她能逃脫得掉,而這兩個傲慢、狂妄的貴族會被揍扁成鍋蓋,喔,她會,她一定會那麼答,可是她不能冒這個險。她的確非常氣這兩個瞎攪的貴族,尤其是那個叫詹士的人,然而她的理智迫使她不得不強壓著怒氣搖了搖頭。

  「人家說不是,老兄。現在請你讓一讓。」

  但那名水手站得穩如山。「你們別想把她帶走。」

  「噢,去你的。」那個弟弟厭煩的說,下一秒,他的拳頭揮了出去。

  但見那名水手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然後撲通一聲,像大樹倒地一般,再也沒爬起來。跟那名不坐同一桌的一名男子,咆哮了一聲,衝了過來,只是又馬上跌坐了回去,而且一手還抱著滴著血的鼻子。

  「還有誰要上來?」那個弟弟微微挑高他一邊的眉毛,眼光緩緩掃過整個酒館。

  在他後面的阿麥看到他舉手之間便擺平了兩人,不禁笑咧了嘴;他很慶幸他剛才沒有低估了這個英國人。

  整個酒館鴉雀無聲。無一不是陰狠好鬥之人。但他們並不傻,當他們看到高手時,絕不會有眼無珠。

  ***

  「幹得好,老弟。」詹士笑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德力彎彎腰,「請,老哥。」

  到了外面,詹士放下腋下的女孩,她站穩後,深深看了眼詹士,然後毫無徵兆的,她重重踢了詹士一腳,接著轉身便跑。

  詹士又是詛咒又是跳腳,待他起步欲追,女郎已隱沒在黑夜中,不知去向了。轉過身,另一聲咒罵脫口而出,因為他發現那個麥當勞也不見了。

  「那個蘇格蘭人哪裡去了?」

  德力忙著大笑,完全聽不見他在嚷嚷什麼。「什麼呀?」

  「那個蘇格蘭人,」詹士的笑容極其勉強。「他不見了。」

  德力的大笑立止。他轉過頭,「都是你。我本想問問他為什麼聽見那三個字他們都回過頭來。」

  「誰理你那件鬼事,」詹士回嘴。「現在教我到哪裡去找那個女孩?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找她?」德力再次笑了起來。「老天,你不會是得了被虐待症吧?你不要那個又美又媚,現在正在數分數秒的等著你臨幸的尤物,而要一個發育不全,並且很想摘下你的頭的小女孩?」

  「她迷住我了。」詹士聳聳肩。「不過你的話不無道理,畢竟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我將就這一次好了。」

  可是在他們轉身走向等候他們的馬車時,詹士又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

  喬琪藏在一個通往該戶人家的地下室的階梯最下面一階,那個小凹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該戶住家既黑又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不過不是由於冷。夏天的晚上並不會冷。她顫抖是由於遲來的震驚——太多的憤怒、恐懼,以及意外積聚到此刻才爆發出來。誰曉得那座磚牆會有那樣的長相?!

  直到此刻,她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那張臉,和那雙一瞬也不瞬注視著她的澄澈眸子。而那種綠,綠得又光又亮,綠得好……好……奇特。

  她搜尋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她終覺得他那時看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而那令她非常的苦惱。

  他當時注視她的樣子像是混著驚訝和好奇。可是另外還有一種別的東西,是什麼呢?

  喔,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她幹嘛要去分析、探究?她又不會再見到他。等她趾頭的痛消失之時,他自也會被拋之腦後。

  詹士。是名字還姓?管它是名字還是姓。那副肩膀,老天,他那副肩膀可真是寬。不過寬得很可愛。可愛?喬琪忍俊。該說是英俊,一座英俊的磚牆。不,不,不是英俊,只不過是長得比較——唔,特別一點罷了。

  他是個英國人。而且太老。而且是她最憎惡的一類——貴族類。他說不定有錢又有勢,並且經常欺壓善良老百姓。他們那一類的人,從來都是目無法紀,視違背倫常、禮教為人生一大樂事,瞧瞧他,他明明已知道她是女孩子,還用那麼粗魯的態度對待她……

  「喬琪?」

  阿麥壓低的叫喚聲傳了過來。

  「我在這裡,阿麥!」她揚聲應道。

  腳步聲傳了過來。不片刻,阿麥出現在梯階的頂端。

  「你可以出來了。他們已經走了。」

  她爬出暗影。「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被他們攔住了?」

  「不是。我躲在一旁,以確定他們不會追你。那個金頭髮的本來要,但他那個弟弟把他笑得使他失去了興致。」

  「說得好像他真抓到了我似的。」她冷哼。

  「少在那兒說風涼話。你——」

  「如果你敢說我『老早就告訴過你』這句話,我會一星期不跟你說話,阿麥。」

  「好嘛,好嘛,是我錯了,好不好?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進別的酒館一步。至於我們現在住的那一間,我以後只會用後面的樓梯。現在你是不是原諒我幾乎害你成為肉餅了?」

  「你不用為不是你的錯道歉。是那兩個人把我誤認為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說他們要找的坎默隆,會不會就是邁肯?」

  「怎麼可能?他們看到我,以為我是他們要找的人,現在你告訴我,我跟那小子長得像嗎?」

  喬琪噗哧一笑。

  邁肯向她求婚之時是個消瘦的十八歲青年,現在的他一定結實了許多,說不定連身高也添了一些,不過他的髮色是黑的,眼珠是藍的,而年紀也比阿麥小了二十幾歲。

  「不管他們要找的是哪個坎默隆,一旦被他們找到一定會很慘。」

  「他很嚇人,是不?」阿麥笑道。

  「他?他們有兩個。」

  「對,但你只跟其中的某一個交過手。」

  「那個人為什麼如此的……突出,阿麥?我是說,那兩人的長相雖然看不出是兄弟,但他們明顯的是兄弟,然而那個叫詹士的人似乎多了點什麼……哦,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想不到你竟然察覺到。」

  「什麼?」

  「察覺出他比另一個更具致命性,而你並沒有看到他出現在酒館門口的那一幕。他們走進去時,他的眼睛直視酒館內每個地痞,流氓。他的樣子看似斯文,但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足以教在場的所有人感覺得出他可以在談笑之間擺平一屋子窮兇惡霸。」

  「是嗎?只一眼便看出?」她嘲弄的笑道。

  「你也意識到,只不過你無法確切地明白那是什麼。……幸好你跑得快。」

  「你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你認為他不會放我們走?」

  「我會,但你就難講了。那人抓著你的樣子有如他不希望被你逃掉。」

  這一點,她仍在隱隱作痛的肋骨可為佐證。「要不是他是用那種抓法,我早打斷他的鼻樑了。」

  「在那之前你已經試過,但並沒有什麼效果。」

  喬琪歎息。「那是因為我已經疏於練習了。」

  「你的幾個哥哥都是你的練習對象。」

  「那是小時候,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去年的冬天你才把波特追得滿屋子逃竄。」

  「誰教他那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老要找我的麻煩。」

  「而他的年紀還比你的邁肯大。」

  「你跟他們一樣壞,以凡•麥當勞!」

  「如果你是要同情,你幹嘛不早說?」阿麥大笑。

  辛敦是一個鄉村,位於倫敦西北方約七哩處。

  基本上,喬琪對英國仍是沒有好感,但這一路上的景致多多少少令喬琪的心情開朗了一些。

  辛敦的本身即充滿詩情畫意。觸目所及是一間間的木屋,偶爾點綴一幢清麗的華夏。該村有間小客棧。但它的門前頗為複雜,所以阿麥繼續朝前走沒有在那兒停留。

  他們一直走到村尾那問教堂,然後向他們打聽坎默隆家住在哪裡。

  他們花了三個星期之久才找到那個姓韋斯的人。結果那人根本和邁肯並不是很熟。不過他倒是指點了阿麥另一條途徑:阿麥這才終於找到一個確實知道邁肯人在何處的人。

  在阿麥一面找人一面打工賺錢的期間,喬琪緊守她的諾言,一直不曾走出阿麥替她租的那個房間。她一天到晚的翻閱那本跟著她一起飄洋過海的畫。一天,當她實在再也看不下去,她把它丟出窗子。而她無巧不巧剛好打中一個選在那個時刻走出樓下的酒館的酒客。老闆氣壞了;她差一點就被趕出那家客棧。

  那之後,她的日子又恢復枯燥和乏味。就在她悶得想傚法壁虎或是再找個什麼東西朝窗外扔時,阿麥在昨天晚上終於帶回一個好消息:邁肯住在辛敦村。

  喬琪不明白邁肯為何不是住在市區,不過那不是要點。

  重要的是他們就要團圓了。

  平常,她不在乎自己的儀表。但今天她花了許多的時間打扮自己。她身上這件米黃色衣裳,是她帶來的衣服中最好看、最講究的一件。她濃密的褐色長髮整齊地盤在同色的絲帽下。她面頰如粉,而她的唇被她不時的輕咬,咬得紅艷如熟透的蘋果。

  整個早上,她不知引起了多少男人的駐足回顧。但她的心目中只有邁肯,她的腦海裡中有她跟邁肯過去的點點滴滴,雖然少得可憐,但對喬琪而言,它們卻比什麼都珍貴。她跟邁肯相識的經過非常奇妙。那一天華倫把她扔下船舷——他們為了什麼而起爭執,她已記不得——立刻有六名水手跳下海想要救她,而他們之中有一半的泳技比她還要差。

  那時候,恰巧與父親到港邊的邁肯,見到她落水,也不顧一切的躍入水中。結果,需要被搭救的人反而變成是他。雖然如此,喬琪對他的見溺勇為已留下深刻的印象,並立即認定他是世界上最英勇、最好、最英俊的男孩子。當時她十二,而他十四。

  在隨後的幾年,喬琪對他的想法始終沒有改變,即使在他們日後見面之時邁肯每次都需要她提醒他她是誰。還有那一次,在瑪麗安的宴會上,她邀請他一起跳舞,她的腳趾頭被他踩到好幾次。他那時十六歲,那一次他記得她,可是他似乎比較喜歡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瑪麗安。

  當然,那時的她還沒有決定要與他此生長相左右,自然也沒有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好感已轉變成愛情,一直到了過了一年,她才有所決定。

  邁肯雖然是鎮上最英俊的男孩子,但他家的環境並不是很好。他最大的願望是擁有一艘屬於自己的船,而要達成那個目標,只有兩個方法:一是努力賺錢,拚命攢錢,二是娶個富家女。

  喬琪一向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十分平凡——她五個哥哥個個既高大又英俊,但到了她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孩子,遺傳因子似乎發生了突變——不過她有一筆可觀的嫁樁。那就是在她滿十八歲的那天,雲雀航運中有一艘船將會過繼到她的名下,而雖然她不能跟她的幾個哥哥一樣,擔任她的船的船長,可是她的丈夫可以。而她讓邁肯知道這一點。

  基本上,它是個計謀,但喬琪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或是不好。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因為邁肯不但開始追求她,並且在她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向她求婚。

  那是她最快樂、最得意的一天。畢竟沒有人扭著邁肯的胳膊強迫他向她求婚。何況她確信邁肯必有幾分喜歡她,而只要假以時日,他終究也會像她愛他那般的愛她。

  但是一椿美好的姻緣卻被可惡的英國從中破壞了,害得他們一分開就相隔了六年。還有她那幾個哥哥!

  她後來發現他們當初會應允她跟邁肯的訂婚,是因為他們以為她小孩心性,一定沒多久就會反悔,主動解除這椿婚約。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她對愛情是堅貞的,矢志不移的。

  這些年,她的幾個哥哥每次回到家,無不勸她把邁肯忘了,另外從追求者中挑一個丈夫。喔,這些年不但有人追求她,向她求婚的人更是不少,畢竟她的嫁莊依然頗有魅力,而且她的外表也在近幾年有了變化,不過,她是不會背叛她的愛的,即使愈來愈難以解釋邁肯為何在戰爭結束後仍然音訊全無。

  當然,他一定有非常好的理由,而今天她會知道。然後他們會結婚,他們會結婚才回美國……

  「到了。」

  瞪著那幢門前植有玫瑰的白色小木屋,喬琪絞了絞雙手。她沒有動,也沒有理會阿麥舉高的手。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緊張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到過教堂,而阿麥已問得住址。

  「說不定他不在家。」

  阿麥沒有答腔,他只是耐心地等在那兒。

  他們看見煙囪冒著炊煙;這表示屋裡有人。

  喬琪咬了咬唇,然後挺直肩膀。她告訴自己沒必要緊張。她比以前好看了許多,邁肯看見她只會雀躍、欣喜。

  她微微傾身,讓阿麥將她舉下馬,然後跟在他後面沿著磚道走向大門。

  若是她走在前面,她會讓她的心臟有恢復正常的時間才敲門,但是在前面的是阿麥。他走抵門前便抬手敲門,而門也幾乎是隨即便打開,然後,邁肯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的臉或許在這些年間變得有些模糊,但它現在清晰了,因為她發現他沒有改變多少。

  除了眼睛的四周多了一些紋路外,一點也不像已是二十四歲的人。不過他長高了,起碼有六尺,幾乎跟那個叫詹士的人……見鬼,她怎會想到他?唔,邁肯的身高增加了許多,但橫的方面並沒有也增加。他仍然瘦削,簡直有點像竹竿,不過沒關係,她反正不欣賞大猩猩或是大堆的肌肉。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好,而且仍如她記憶中那麼英俊。

  喬琪的眼睛只看到邁肯,她幾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懷中抱了一一個金髮、灰眸,長得十分可愛,年約兩歲的小女孩。她只看得見瞪著她,好像,唔,好像不認識她的邁肯。他怎可能不認識她?他當然認得她,她沒有改變到令他認不出來的地步呀。他是驚訝,是驚訝得說不出話,畢竟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終於找到他。

  她應該說點什麼,可是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而後邁肯的目光移向阿麥,接著他的表情改變了:先是認出,然後綻出歡迎的笑容。

  「以凡•麥當勞?真的是你?」

  「對,貨真價實。」

  「來到英國?」邁肯難以置信的搖著頭。「稀客,大稀客。」

  他笑著,「請進,快請進。天,這真是太意外了。」

  「對呀,對大家都是。」阿麥望著喬琪。「你沒有話要說嗎?」

  「有,怎麼沒有?」喬琪跨了一步,走進小小的門廳,她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後回到她的未婚夫臉上,「那是誰的孩子,邁肯?」

  阿麥咳嗽了起來,眼睛盯著天花板,彷彿他突然對屋頂產生莫大的興趣。

  邁肯蹙著額一面把小女孩放到他腳邊的地上。「我認識你嗎?小姐」

  「你是說你真的認不得我?」

  邁肯的眉鎖得更緊了。「我不該嗎?」

  阿麥又咳嗽了。

  他是真的喉嚨不舒服,還是怎地?喬琪不悅地瞪了阿麥一眼。然後向邁肯甜甜一笑。「不該,但我原諒你的沒有認出我來。畢竟我們太久沒見面。而且他們又都告訴我,我是天天照鏡子才不會覺得自己有多大改變,否則的話,在乍見之初也會不認得那是自己的臉。我現在恐怕真的必須相信他們不是誇大其詞。」她笑了笑,笑聲有些尖銳。「這實在教人尷尬,我竟然必須對你自我介紹。我是你的夫婚妻,邁肯,我是喬琪娜•安德生。」

  「小喬琪?」他開始笑,但那實在不怎麼像笑聲,倒像脖子被勒住的火雞在叫。「不,不會。你?」

  「我是——」

  「不可能!我是說……一個人的變化不可能有『那麼』大。」

  「而顯然我是個例外。不過,」喬琪的聲音開始僵硬起來。「這不是在一夜之間發生。如果你在那邊,你會看到它是如何逐漸蛻變,可是你並沒有……能夠在那裡親眼目睹這項奇跡,不是嗎?離家三年的克立在乍見之時,也非常詫異,但他起碼還認得那是我,不是別人。」

  「他是你哥哥,所以他當然認得你是誰!」

  「而你是我的未婚夫!」

  「喔。上帝,你不可能仍……都已經五年,還是六年?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等,畢竟戰爭改變了一切,不是嗎?」

  「戰爭與我倆何干?你在戰事發生之前上了英國船,又怎樣?那又不是你自願的。你仍然是美國人。」

  「問題便在這裡,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美國人。想要在那邊住下的人是我父母,不是我。」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英國人,一直是。他們在一開始或許是強迫,但我很爽快的跟他們走了。而由於我那時候只有十八歲,他們在詢問我之後,便認為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什麼逃兵。他們告訴我我可以簽字加入他們,我簽了,是哪一方的船,對我其實並不重要,我愛的是海和海上的生活而我也一直幹得很不錯,我現在已是二副了,是——』』

  「我知道是哪一艘船,也知道你現在是該船的二副。我們探聽了一個月才打聽出來。若是美國的商船,他們的記錄工作不會做得那麼差。我的幾個哥哥永遠知道船要開航時。或是有什麼事時,哪裡可以找到他的船員……話題好像扯遠了,是不?我們在談的應該是你站到英國這一邊,是不?在戰爭期間,我的四個哥哥把他們的船提供出來,作私掠船之用,而你,你曉不曉得你有可能跟他們任何一個對上!」

  「不要那麼激動。冷靜一點,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有參戰。」阿麥道。

  「對,但我一直以為他不是心甘情願。但他現在卻說——他等於是在承認他叛國!」

  「不,他是在承認他對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國家有不可割捨的鍾情。你不能指責一個人愛他的故土是不對的行為。」

  是的,她的確不能。該怪罪的是英國,它不但偷走了邁肯,還把他的心志也迷惑了。不過有一件事是它更改不了的,那就是:他仍是她的未婚夫。

  邁肯滿臉通紅。但她無法確定那抹紅是因為難堪,還是因為氣惱。真是該死,這不是她想像了許久、渴望了許久的重逢場面啊。「阿麥說得對,邁肯。對不起,我似乎太激動了……反正戰爭已經過去,一切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我的感情即是其中之一,而我的來此便是證明。」

  「你來是有什麼原因嗎?」

  有片刻,喬琪說不出話。「我為什麼來的答案,明顯之至。倒是為什麼是得由我來這一趟,只有你能回答。為什麼你在戰爭結束後不回橋港,邁肯?』』

  「沒理由回去。」

  「沒——」她喘了口氣。「有件婚事等你回去完成,或者。你選擇把它忘記?」

  他避開她的視線。「我沒有忘記。只是不以為你仍然要我。畢竟我是個英國人。」

  「或者是你不要我了,就因為我是美國人?」

  「不是那樣的。我是真的不認為你會繼續等我。我的船沉了,我猜想你必然會得到這個消息,並以為我一定死了。」

  「我家是從事航海業的,邁肯。我們家所得到的消息,不但靈通,而且準確,是的,你服役的那艘船發生了海難,但沒有人罹難。我們知道這件事,我們所不曉得的是你之後的去向。一直到最近,有人看到你在屠殺號……不過我想你的顧忌——只為了你的未婚妻僅是有可能仍在癡癡的等你回去而回去,似乎沒什麼意義,畢竟她有可能已經死心,已經重新過活——是無可厚非的。何況這段旅程並不短。但你可以寫信呀。我們兩國已經恢復通航了,有時候,橋港甚至還可以看到一、兩艘英國船隻。」

  她知道她的語氣帶著嘲諷,但她沒有辦法。她實在太生氣了;她等了他這麼多年,而如果她仍在那兒繼續等他回來找她,或是等他寫信告訴她的狀況,她只怕等到頭髮白了,也依然是個零。

  「我曾寫過一封信給你。」他還是沒有看她。

  他在撒謊。現在她沒氣了,她只是非常非常失望。不過,這也實在不能怪他,是不?她又想。他不完美、沒有體諒心,做事不夠磊落,那又如何?是她把他逼進死胡同的呀。而他只不過是在試著替她保留顏面罷了。

  「我沒有收到你的信,邁肯,它顯然在半途丟失了。」她聽見阿麥冷哼了一聲。她真想踢阿麥一腳。「我想你在那信裡一定告訴了你沒有喪生疆場,你仍然活著?」

  「是的。」

  「你還闡明你發現你覺得你該為你的祖國效力?」

  「由於如此,你告訴我你覺得我們還是解除婚約比較好?」

  「我,我……」

  「還是你要我不要公私相混,務必等你回來相聚?」

  「我,我……」

  「可是在你沒有收到回信之時,你無法不認為我必定作了另一個選擇。」

  「是的,正是如此。」

  喬琪歎息。「太不應該了。我們竟然白白虛擲了這麼多時光。」

  「怎麼說?」

  「別那麼吃驚,邁肯。我還是願意嫁給你的,否則我便。不會來了,不是嗎?但是你可別指望我會在英國住下,即使是為你,我也不幹。不過你想常回來可以常回來。而由於你將是我的『海後』號的船長,如果你想跟英國做生意便可跟英國做生意。決定權完全操在你的手中,我不會過問半句。」

  「我——我,老天,喬琪……我——」

  無論他要說的是什麼,全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打斷了。

  「邁肯,你在跟誰說——喔,你怎沒告訴我有客人要來?」她對喬琪爽朗一笑。「我是美格•坎默隆。你是大廈那邊來的嗎,小姐?他們又要開派對了?」

  喬琪看一看來到近前的女郎,再看了看躲在女郎裙後略顯怯生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約莫五歲大,他有邁肯的黑髮,邁肯的藍眼,還有邁肯英俊的輪廓。最後,她抬起眼睛望著像生了病似的邁肯。

  「是你的妹妹,邁肯?」她用最甜的聲音問。

  「……不是。」

  「我想也不是。」

  ***

  沒有一句再見,也沒一句「你下地獄去吧!」喬琪轉身便走。她聽見阿麥在對那個女郎說話。可能是在替她的驟離編造藉口。而後他來到她的身後,把她舉上租來的馬背上。

  她很想縱馬奔馳,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小鎮,但是她那匹馬的年紀已經非常大,就算能理解她的心境,也沒有能力配合她。

  阿麥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始終默默打量她。當那個村子遠遠拋在他們的身後,他開口了。「你怎麼沒有哭?」

  「現在氣得哭不出來。那個卑鄙、下流、無恥、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一定是在第一次靠岸時便跟她結了婚!難怪,難怪他會變成忠誠的英國人。他入贅了嘛!」

  「唔,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對她一見鍾情,但在第二次泊岸時才跟她結了婚。」

  「他什麼時候跟她結婚,為什麼跟她結婚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年來我一直苦苦的等著他,而他在忙什麼?在忙著結婚、生子!」

  「你沒有苦苦的等著他。」

  喬琪僵硬了起來。「我愛他,阿麥。」

  「你愛的是擁有他——一個俊美男子的夢想。那是一個小孩子的幻夢。假如你沒有那麼固執,沒有那麼受烈女不嫁二夫的思想所左右。你會很早就從這個幻夢醒來。」

  「那不是——」

  「別插嘴,聽我說完。若你是愛他的,你會先哭得死去活來,然後才會痛恨他的負心,寡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氣得無處宣洩。」

  「我的心在哭泣。你只是看不到而已。」

  「謝天謝地。我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了。」

  她怒瞪他一眼。「你們男人全都一樣。你們的感情全跟……跟磚牆一樣!」

  「如果你是想博取同情,你最好到別處找。要是你的記憶力不錯,你應該記得我早幾百年前就一直勸你天涯何處無方草,是你自己偏偏認定了他是你的白馬王子、夢中情人。我還勸過你不要來,我說你一定會後悔。可是你偏要來。好了,瞧見沒,你的任性給你帶來什麼?」

  「夢想破滅、羞辱、心碎——」

  「錯覺——」

  「為什麼你一定要使我氣上加氣?」她厲聲的說。

  「為了自保。我說過,我受不了女人的淚水。只要你一直吼叫,你就不會有空閒趴在我的肩頭上哭——喂,不要,千萬不要哇。」

  可是她的嘴撇了撇,臉皺成一團,下一秒,她已哇的一聲哭得唏哩嘩啦。

  阿麥手一攔,將她抱到他的馬背上,讓她的臉埋在他的肩膀。

  「那兩個可愛的孩子應該是我的,阿麥。」

  「你會有你自己生的小孩的,會有很多。」

  「不可能了。我已經是老蚌了。」

  「唔,這倒是真的,二十二歲的蚌,聽起來的確很老了。」

  她抬起頭對他皺眉。「你真會挑時間揶揄我。」

  「我是嗎?」

  她冷哼了一聲,接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噢,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早一點冒出來。她若早一點出來,我就不會對那個混帳說那些我仍然癡癡等他、盼他的話了。」

  「原來他現在變成混帳了。」

  「最低級、最無恥——」

  「你那一招真是漂亮。我很高興你說了那些話,你的那一招把什麼仇都報了。」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我哪有報什麼仇,我是自取其辱了!」

  「不,你什麼仇都報了。你讓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失去了什麼——一個作夢也沒想到的如花美眷,還有一艘他夢想了一輩子的船,他現在一定後悔死了。」

  「就算他有,也只會痛惜船,而不是我。你沒看到他生活得有多快樂、多滿足嗎?一份他引以為榮的工作、漂亮的孩子、可愛的妻子——」

  「可愛,是的,但她不是喬琪•安德生,不是『海後』號的所有人,不是雲雀航運的股東之一,更不是美女中的第一美女。」

  「她不是什麼第一美女,就算她是,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老女人了。」她沒有理會阿麥的低吼聲,「至於有錢,那更是個大笑話。她在美國,或許有錢得可以稱為小富婆,但她現在地窮得連回國的船資都付不起。她是個大笨蛋,她一點也不聰明——你不要插嘴。」

  「你不語無倫次之時我自然會。既然你的淚水已經乾枯了,我們現在可以往光明的一面看。」

  「沒有光明面。」

  「有。不用跟一個全世界最低級、最無恥的……混帳過一輩子,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頌的事」

  她的唇微微一扭曲,但還是不成笑容。「謝謝你的好意與用心,但現在無論任何事都無法使我的心情好受一些。我現在只想回家,只想再也不要見到任何一個英國人,或是他們的不肖子孫。」

  「我實在很不想多嘴,但是,女娃兒,每個國家都有不肖的子孫,不管他們願意或不願意。」

  「也都有磚牆,但我絕不會嫁給他們。」

  「嫁給——你又在語無倫次了。是怎麼扯的,怎麼扯到磚牆?」

  「我要回家,阿麥。馬上就要。不必一定是美國船,只要它能抵達我們那一洲便成了,你可以把我的玉戒指拿給他們,做為我們的船資。」

  「你瘋了?那戒指是你老爸從中國——」

  「沒有關係。」她的神情不再是淒惶、狂亂,她現在的神情已轉為總令阿麥心驚肉跳的固執。「除非你願意淪為強盜或扒手,而你我都知道那是你不會幹的事。我們的身上只有這件東西值錢,而我不想再在英國多停留。連一天也不想。何況,等我們回到家,我們可以把戒指贖回來。」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小姐。我還以為你會從你所犯的錯誤中記取教訓,顯然你依然還是不懂得做事要按部就班,不可急躁的道理。」

  「如果你是在指我的沒有耐性,你可以省省。我『耐性』了六年,那是我犯過的錯誤中最大的一個,而我準備從現在改起。」

  「喬琪——」

  「你確定你還要爭辯下去?你不怕你從此刻一直到上了船,會有一個淚水汪汪,老是哭個不停的女人煩你?你不是說你最怕女人哭了嗎?」

  阿麥重重歎息,他除了歎息,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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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德力•莫洛裡爵士示意侍者再拿一瓶酒過來,而後靠回椅背。「你實在該在你離開加勒比海之前就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完。那樣的話,你現在就不必再回去一趟了。」

  「我怎麼曉得惡名昭彰的霍克,會那麼容易就死了,而我可以安安穩穩的住下來呢?你忘了,我當初回來的唯一目的是要找艾當報一箭之仇。我那時候既不曉得他已快是一家人,更不曉得家裡的人已不咎既往,歡迎我這個浪子回來了。」

  「是傑雷的功勞。你該知道他們一見了下一代,就什麼不快都忘光了。」

  「而你不?」

  德力大笑。「我也是。你會很快就回來吧?我已經開始習慣有你在身旁了。就像回到以前一樣。」

  「我們以前的確瘋了一陣子。」

  德力咧了咧嘴。「追同一個女孩子。」

  「一起挨罵。」

  「他們是為我們好。爸爸媽媽早死,傑森和愛德連玩的機會都沒有就擔起管理一家的重責。他們是很辛苦的。」

  「你以為我怨過他們?恨過他們?老實講,我跟你們三個一樣,也唾棄自己。」

  「我可從來沒有唾棄你。」

  「喝酒,喝了酒之後,你的記憶力說不定會好些。」

  「我的記憶力很好,八年前的那個夏天,你悶聲不吭的帶走瑞琪,把她帶上了海盜船,而且是整整的三個月。她那時才十二歲!你能怪我生氣?能怪我打你?你是罪有應得。不過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那一天為何任我們打罵,絲毫沒有還手?。」

  詹士挑高一邊的眉。「你以為我是神仙,能以一敵三呀?你未免太高估我了。」

  「少來。你那天沒有還手。傑森和愛德或許沒有注意到。但我跟你可交手過大多次,不會沒注意到。」

  詹士聳肩。「就說我覺得我活該挨你們那頓打罵吧,傑森不該不讓我見瑞子——」

  「瑞琪。」

  「瑞子。」

  每一次他們幾個兄弟一談到他們的甥女總會為她的小名爭執不休,瑞琪的全名應該是瑞琪娜,其他的人都匿稱她瑞琪,只有詹士叫她瑞子——一個男性化的名字。

  德力笑了笑,「好吧,瑞子,就今晚。」

  詹士用手掌拍了拍耳朵。「我的耳朵一定有毛病了。」

  「去你的。」德力一邊低咆一邊笑,「快說你的故事,免得我等得睡著了。啊,我們的第二瓶酒來了。」

  「喂,你不會又想把我灌醉吧?」

  「沒有的事!」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結果後來得勞駕你的朋友,那個叫喬治•安赫的……在大白天把我們兩個扛回去。你始終沒有告訴我你那個小妻子對這件事的看法。」

  「謝謝你的問及,但它不值得復誦。」德力惡聲道。

  詹士的大笑聲引得許多人側目。「我真不知道你的情聖功夫都到哪裡去了。你那個小妻子從結婚的第二天就擺臉色給你看,只因為你無法說服她相信那個整個身子偎進你懷中的小吧女,只待了幾秒鐘,而不是一整晚。你的運氣也實在夠背,那個小吧女留在你領子上的那根長髮,偏偏給你的小妻子親手發現……你難道沒告訴她她要吃醋也得問清楚你去那間酒館的原因,你若不是為了她,根本不會去那間酒館」

  「我當然說了。」

  「這麼說你還是沒告訴她那個小吧女後來是跟我過夜?」

  德力搖頭。「我不打算說。我告訴了她的確有人向我投懷送抱,但我拒絕了那個女人……這些便足夠了。這是信任問題。而如果她……我們以前便談過這件事,而且就是在這裡。別擔心我的愛情生活。我的小蘇格蘭會有恢復腦子的一天的。我們還是回到你的告解吧。」

  詹士拿起他的杯子。「我好像是說到很氣傑森不肯讓我見瑞子。」

  「他應該讓你見嗎?你那時候已經做了兩年的海盜了。」

  「他明知道為了瑞子,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而他,他卻認定我的『職業』辱沒了家聲——天曉得根本沒有人知道鼎鼎大名的霍克船長跟雷町子爵詹士•莫洛裡其實是同一個人。傑森的態度表示得一清二楚,而且毫不退讓,我能如何?」

  「你可以放棄海盜生活。」

  詹士緩緩一笑。「遵照傑森的吩咐?我什麼時候乖乖聽過他的話?何況做海盜太有意思。那裡永遠有挑戰性、冒險性。不過最重要的是它使紀律回到我的生命,而紀律挽救了我的健康。在那之前我既放蕩不羈又狂放成性,那樣的日子固然好玩,但老是在女人堆裡打混,到了後來簡直沒有半點挑戰性可言。媽的,愈到往後愈是沒人找我打架、決鬥。我的名氣實在太大了。」

  德力笑得捧住肚子。「我的心在為你淌血,哥。」

  「喝酒,你這個驢蛋,你喝醉時至少比較有同情心。」

  「我喝酒是從來不醉的。我告訴過我老婆,但她不相信……。於是你絕望之下,便跑到海上去做個健康、清白的海盜。」

  「是君子海盜。」

  「請問區別在何處?」

  「我從來沒有擊沉過船隻,也從未不給該船抵抗的機會便拿下該船。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不是一個成功的海盜,充其量只是一個有毅力的海盜而已。」

  「對你而言,它從來只是一項遊戲,對不?但你故意讓傑森以為你在外面殺人、搶劫、擄人、強姦……無所不為!」

  「為什麼不?反正我們之中總得有人讓他罵,他活得才會快活,而我比你適合,畢竟我從來不甩他,但你就不一樣了,你非常在意他對你的評價和想法。」

  「從我有記憶以來,你就一直故意惹傑森。」

  詹士聳肩。「生命之中要是少了刺激,那還有什麼意思?」

  「依我看,你是喜歡看傑森轟屋頂。你承認吧。」

  「你不覺得他把這件工作做得很好?」

  德力搖頭傻笑。「好吧,反正那都不重要。你還是沒告訴我你那一天為什麼會沒有還擊。」

  「我沒有嗎?」詹士揚揚眉。「那一定是因為我一直被打斷的關係。」

  「好吧,我閉上我的嘴巴。」

  「那是一件永不可能的事。」

  「詹士……」

  「算了吧你,你只需設身處地的想,就可以得到答案。我帶瑞子上船時,我以為她會對另一個世界感到新奇、有趣,而事實上她也過得很愉快,但我沒多久便看出我犯了個怎樣的錯誤。她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期間,我不是一個很有活動量的海盜,但危機並不在於我在那段期間是否有扮演海盜的角色,而在於海是瞬息萬變的。暴風雨、暗礁、其他的海盜、我的敵人……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無論它們的機率有多小,它依然並不等於零。要是瑞子發生了什麼事……」

  「上帝,天不怕地不怕的詹士•莫洛裡也有良心不安的一天?難怪,難怪我始終推敲不出理由。」

  「看來我的天良的確似乎沒有完全泯滅。」詹士撇了撇嘴。

  德力只是大笑不止。「你知道嗎,在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無可避免的總會見到一些我的同類朋友——他們在她的面前可是中規中矩的——而你,你卻讓她跟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那群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一看到她無不熱愛她、崇拜她,由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搖身一變,變成斯文有禮的翩翩大叔。」

  「我們的確讓她看遍了世界,給了她完備的教育。」

  「是嗎?有嗎?那她到頭來怎麼嫁給那個姓艾當的王八蛋?」

  「非常不幸,因為愛神的箭射中了她,使她愛上了那個傢伙。」

  「我早料到必然是如此。」

  「算了,你何不承認你不喜歡他,只是因為他太像你的關係,而任何像你跟我的人,是配不上我們瑞琪的。」

  「那是你不喜歡他的原因,可不是我的。我跟他則是有段個人恩怨。」

  德力知道那件事。「是你先攻擊他的臉。」多年以前詹士曾跟尼克•艾當交過手。那一次詹士的船損失慘重,連詹士的兒子傑雷也受了傷。那才是詹士決定放棄海盜生涯的最主要原因。

  「那不是重點,何況,他雪上加霜,又在去年害我入獄。」

  「在你把他揍得好些日子下不了床之後。再說,你不是說你的逃獄成功,他也參了一腳——他在去西印度群島之前已疏通了獄卒,要他們放鬆警哨?人家挺夠意思的。」

  「哈,那是因為他捨不得不能親眼目睹我的受絞刑。」

  「不過假若不是他使你入獄,你就沒法把霍克船長安排成在越獄過程中不幸身亡,你現在也就不能大搖大擺的走在倫敦街頭。」

  「你怎麼回事?得到他什麼好處,居然開始替他說起好話?」

  「老天,我在說他的好話嗎?那傢伙是個萬惡不赦的王八蛋呀。」

  「但瑞子也沒讓他好過。」詹士一笑。

  「怎麼說?」

  「每次他一對我們出言不遜,回去之後他就得睡沙發。」

  「真的?」

  「如假包換。這是他自己親口對我說的。我不在的期間。你得常常到他家去找他聊天。」

  「我一定會去。我說什麼都一定去。睡沙發,哈哈,睡沙發。有趣,有趣。」

  「跟你那個小妻子整你的方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不?」

  德力的笑變得有些邪惡。「你會很快就回來,對不對?」

  ***

  停泊著一整海面的船中。並不表示裡面起碼有一艘是將要開往美國。如果你認為絕對有,甚至認為可以打個賭,那抱有這樣想法的喬琪會失去她的賭注。

  沒有錯,泰晤士河上是還有多艘美國籍的船隻仍泊在海岸。可是它們如果不是拒載乘客,就是最快也要明年才會回美國,而那對已沒有耐性的喬琪而言時間實在太長了。

  至於那一艘預定直航紐約——紐約距橋港相當近,簡直是太理想了——它的大副卻說它的啟航日期目前難以確定,因為船長正在忙著追一位英國妞。而船長已經誓言若不能娶得該名女子,此生將不回美國。

  聽完這件事後,喬琪撕壞了兩件衣裳,還把夜壺扔出窗外。

  第三天的早上,喬琪告訴阿麥她現在只求即速離英,就算得在海上過八至十個月,她也願意勉強接受了。

  當天傍晚阿麥帶回三條船的名字,它們都是將在下星期出航,其實阿麥很早就探聽到它們是要直航美國,但他也算到喬琪會一口否決,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而她今天仍是一口便否決,只因為它們不僅有個英國船長,整艘船的船員也全是英國人。

  「另外還有一艘船,它是明天早潮就要離港。它不載客,不過它需要一名繩索手和一名專門伺候船長的小弟。」

  「你的意思是打工回去?」喬琪感興趣的問。

  「我盤算了一下,發現它總比天天面對一個在練習沒有耐心的小姑娘吸引人。」阿麥翻了翻眼球。

  喬琪噗哧一笑。這是她從發現邁肯的度心以來第一次綻露笑容。「也許我在一上路之後,會減少練習的次數。噢,阿麥,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它是艘美國船吧?有多大?它走什麼線?」

  「它是艘三桅的快船,跑的是西印度線。船很漂亮,它雖然是私家船隻,但它的上頭有重炮的裝置。」

  「如果它經常來往於海盜出沒的海域,它若沒有槍炮的裝備才奇怪。我們專跑加勒比海域的船,不也是每艘都有武裝配備,但它們還不是經常受到攻擊?」

  「說得有理。但『安妮』號不是條商船,至少這一趟不是。它沒有載商品貨物。它除了壓艙物外,什麼都沒有裝載。」

  「哇,什麼樣的船長可以不用顧忌生計的天涯隨我行?他一定是個海盜。那條船一定是海盜船。」喬琪嬉笑的說。

  阿麥冷哼。「據該船的船員說,他們的船長想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泊岸、出航,全憑他個人的心情而定。」

  「這麼說船是他自己的,而且他有錢得可以養條船隻供他遊樂用?」

  「顯然如此。」阿麥撇了撇嘴。

  「它載不載貨與我們何干?我們圖的只不過是搭個便船。」

  「它的目的地不是美國,是牙買加。」

  「牙買加?」喬琪的笑容暗了下來。但只有一轉眼,「我們雲雀海運在牙買加有分公司。而且牙買加不正是瓊斯的第三個船泊港嗎?我們說不定可以在他離去之前抵達,就算碰不到面,還有其他的船。波特、迪魯,還有我的船都是跑西印度線。太好了。」

  「不好。我愈想愈不好。」

  「我愈想愈覺得這個主意挺不錯。」

  「但你得做事。你得做船長的跑腿的、打雜的,要打掃他的艙房,照料他的三餐及生活起居。」

  「那又怎樣?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認為我做不來這些細鎖的小差事吧?我刷過甲板、清理過大炮、爬繩索——」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而且是你老爸跟你幾個哥哥看你悶得發慌,才讓你上他們的船,任你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這是工作,是幹活,你得跟一群不曉得你的真正身份,也不能曉得你真正身份的男人朝夕相處。」

  「我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阿麥。何況那一晚我不是已經證明……」

  「你一張開嘴巴,或是跟人一打照面,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扮男人當然過不了關,但扮男孩就不一樣了。你知道,男孩子在變聲期之前,可以是漂亮的。我的身高、體型、細細的嗓音,再加——」她看了眼自己的胸部。

  「一些繃帶,我很輕易就可以被誤以為是九、十歲的小男生。」

  阿麥撇了撇了嘴。「你的智力會使你功敗垂成。」

  「好吧。那就改成一個超級聰明地晚熟的十二歲男生好了。我辦得到,阿麥。如果你不認為我行,你在一開始就不會考慮這個方案。」

  「我那時一定神智不清。」

  她笑嘻嘻的說,「你何妨往光明的一面看?我愈早回到家,你愈早脫離苦海。」

  阿麥低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至少要跟他們在船上生活一個月。那麼長的時間,你總有不時之需。男人可以往船舷一站,面對著大海——」

  「阿麥!」她漲紅臉。「我並沒有說這件事沒有困難之處。我是說它難不倒我。你想想,我跟大多數的女孩子不一樣,她們對船的瞭解沒有我多,也沒有我深。在必要時,就算要挖,我也會挖出一個老鼠洞出來讓我應急。不過,就算我被發現是女扮男裝又如何?他們能把我怎樣把我踢到大海裡?當然不會。他們頂多把我關起來,然後到岸上再把我趕下船,如此罷了。」

  他們又爭執了許久。

  「好吧,不過我會先跟他們說說看,看能不能讓你不用工作。我可以對他們說我不要工錢,只要他們讓我帶弟弟同行。」

  她挑高一邊的眉毛。「你弟弟?一個沒有蘇格蘭腔的弟弟?」

  「可以說我們是繼兄弟,而且不住在一起。有我們的年齡差距為屏障,他們應該不會起疑。」

  「但你不是說他們需要一名小弟嗎?我的幾個哥哥若沒有一個小弟隨行伺候,他們是不會出海的。」

  「他們說不定已在我回來的這段期間找到人了。」

  「但願沒有。我寧可有事情做,也不要終日無所事事,反正我是一定得易釵為弁。要是你告訴他們我是你的繼妹,他們很可能不會讓我跟你一起上船,那我們就走不成了。所以你一定得替我爭取到這項工作。」

  阿麥咕噥了好一陣子。「你需要男孩子的衣服。」

  「我們可以在去的路上買。」

  「你那些女孩子的衣物不能帶。」

  「就把它們留給店主好了。」

  「你的頭髮?」

  「剪掉。」

  「不行,你哥哥們會殺了我!」

  她歎了一口氣,然後搜出軟帽,把它拿到阿麥的面前揚了揚,「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

  「我還以為你不練習沒耐性了。」他嘟嚷。

  「我們還沒有出發呢。阿麥。明天。我明天就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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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整個莫洛裡家族都來碼頭送行。傑森、傑森的長子狄克、愛德全家、德力、德力的小蘇格蘭——她的臉色不太好。不過這也難怪,德力前幾天說他就要升格做爸爸了。還有他一臉興高采烈的兒子,傑雷似乎一點也沒離情依依之感,這是六年來他們父子第一次分開。很顯然那小子一定以為他這下子可以為所欲為,沒人會管他了。他的春秋大夢很快就會醒,他會發現傑森、愛德,乃至德力都會把他約束得緊緊的。

  詹士頗為宿醉所苦,而那全拜德力之賜。他腦子裡的小兵幾乎使他忘了一件事,倘使他在出航後才記起,德力只得怪他自己自作自受。

  詹士對傑雷招招手,要傑雷上船,然後把一封信交給傑雷。「交給你的思琳嬸。記住別讓德力看到。」

  傑雷把信放進口袋。「不會是封情書吧?」

  「情書?哈。滾下去吧。要聽——」

  「我知道,我知道。」傑雷舉高雙手,笑著說,「我不會做任何你不會做的事。」語畢,他一溜煙的奔下船。他是在躲詹士的責備。

  但是詹士的臉上是含著似嘲似謔的笑容。轉過身,詹士跟既是他的大副,也是他至友的康納•沙普險些相撞。

  「那又是什麼?」

  詹士聳肩,心知康納必然看到剛才的那一幕,「只不過是終於決定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我要是不幫幫他,只怕他會爬不出自掘的那個墳墓。」

  「我還以為你不會介入呢。」

  「單恁他昨天晚上對我耍的這一招,我實在可以不幫他。

  「但,他總是我的兄弟,是不?」康納揚揚眉。詹士微微一笑。

  「那傢伙要我今天帶著一顆疼痛不已的頭走,好教我牢牢記住他的好。」

  「而你就由著他?」

  「當然他也沒討得了好。不過,由你負責起錨吧。起航後再來向我報告相關的事宜。」

  一個小時後,康納從船長的酒櫃替自己斟了一杯麥酒。

  然後來到桌旁坐下。「你不會是擔心你那個小子吧?」

  「那個小王八蛋?」詹士搖頭。才一搖,他便一陣瑟縮,他趕忙喝了口康納從廚房替他端來的蘇打水。「有德力看著他,我放心得很。我看,是你擔心他吧,你該有個屬於你自己的孩子,康尼。」

  「說不定我有,只是運氣沒有你好,還沒有在酒館遇見他。嘿,你說,你會不會還有其他的」

  「上帝,一個已經夠了。」詹士狀似驚恐的表情和語氣,把康納逗得哈哈大笑。「該談正事了。我們有多少名老夥伴?」

  「十八個,其他的人手很好填補,唯有繩索手比較不好找。這一點我已經對你提過。」

  「這麼說我們這一次是沒有繩索手了?那你的工作量就加重了,康尼。」

  「是啊,如果我昨天沒找到人的話,或者該說是他找上我的話。他跟他弟弟本來是想搭我們的船,我告訴他我們不載客時,他表示願意在航程上工作。相當固執的一個蘇格蘭人。」

  「又一個?老天,我最近怎麼跟蘇格蘭結了不解之緣?先是我弟弟的那個老婆,然後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小悍婦和她的同伴——」

  「我還以為你早已忘了那件事了。」

  詹士的回答是一個皺眉。「你怎麼知道那個蘇格蘭人會上繩索、調整繩索?」

  「我當場考過他。他的身手相當敏捷熟練,一看就知道不是生手,他說他還曾做過掌舵手,隨船的木匠,以及繩索手。」

  「那他倒來得真是時候,還有加緊的事嗎?」

  「姜尼結婚了。」

  「姜尼?我的侍童姜尼?老天爺,他才十五歲呀!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康納聳肩,「他說他戀愛了,而且捨不得跟那個小女人分開。」

  「小女人?」詹士冷哼。「我看他需要的是一個媽媽,不是老婆。」他的頭再次痛了起來。他趕忙又喝一口蘇打水。

  「我替你找到個替代的。是麥當勞的弟弟——」

  蘇打水噴了一桌。「誰?」

  「媽的,你怎麼了?」

  「你說麥當勞?他的名字不會是叫以凡吧?」

  「是啊——」康納的眼睛瞠大。「好上帝,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詹士擺了擺手。「你有沒有仔細看過他那個弟弟?」

  「沒有。他長得相當瘦小,好像很內向,很怕生,一直躲在他哥哥的背後。我其實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姜尼兩天前才臨時通知我他要待在英國,不跟我們走了。」康納的語氣和神情陡然一變。「喂,你不會是——」

  「喔,是的,我是。」詹士邪氣的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有可能弄錯,人家說不定真的是男孩子。」

  「我不以為我會弄錯。不過等她來值班時我們就會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她。」

  廚房其實並不是一個理想的藏身之處。如果在海上,有海風的吹拂會好些,但此刻它熱得像地獄。

  廚子和他的兩個助手在早餐做到一半就已脫下他們的上衣打赤膊。打赤膊的人不止他們,還有別的人,喬琪以前見過這樣的場面,所以她並沒有很不自在。

  廚師是個名字相當怪異的愛爾蘭人,他叫蕭恩•歐蕭恩,二十五歲,有著一雙愉快的綠眸和一副善良的脾氣。他一點也沒有看出喬琪是女扮男裝;他允許喬琪待在廚房,但對她說如果她要待在廚房就得幫忙。

  喬琪才樂得有事做。而且蕭恩十分健談,一點也不介意回答她的探問。不過由於他也是個新人,他能告訴她的事並不多。

  雖然昨晚她跟阿麥是睡在船上,或者該說是試著睡,他們既沒有能睡多久,也沒有認識多少的船員。一整晚,他們不斷被陸陸續續回到船上的人吵醒,而從他們的醉言醉語、從他們摸黑尋找他們的床時所發出的咒罵,可以知道他們是個聯合國。

  這一點並沒有什麼稀奇。一條船,特別是遠航船,在它的航程裡多多少少都得在他們泊岸時補充他們在海上失去的人手。

  當然,這意味著這條「安妮」號也有英國人,事實上大副康納•沙普即是其中之一。他的小名叫康尼——頗女性化的一個小名,但據說只有一個人敢當面如此叫他。他的英國腔十分的標準,幾乎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個貴族。高瘦、紅髮,兩臂和手背上都有斑斑點點,但他的臉則一粒雀斑也沒有。他講話十分簡潔,眼光也十分銳利。當他直視她時,她的心臟有好幾秒停止了跳動。她以為她被看出來了。

  幸好只是以為而已。

  康納•沙普並沒有哪裡不好——至少到目前為止。她知道只因為他是英國人就討厭他,就把他列入跟老鼠、蟑螂、蛇同一品級的動物,有欠公平,但現在的她沒法公平,不過她會把這種厭惡感藏在心裡,不會傻得把它表現於外。她會避開他,以及船上所有的英國人。

  她還沒有見過莫洛裡船長。她知道她該去見他,去看看他是否有什麼事要她做。每個船長的習慣都不同。像迪魯,他要求他的小弟要每天替他準備洗澡水,沒有淡水時海水也行。克立則有在就寢前喝杯牛奶的習慣,所以端牛奶給他及照顧那頭乳牛的責任即落在他的小弟身上。至於華倫,由於他的三餐他喜歡自己拿,也喜歡和他的船員共桌吃,所以他對小弟的要求只是要他把艙房整理得乾乾淨淨。康納•沙普有把平常要做的事告訴她,但只有船長本人能告訴她還需不需要做些額外的事。

  她現在能仗恃的是:他此刻很忙,忙著指揮他的船員起錨離港。而她躲在這裡是因為她必須。她可能騙得過莫洛裡船長,但也可能騙不過。如果被他發現她是女扮男裝,而船還沒有駛得夠遠,他很可能不會把她關起來,而是派條小船把她攆上岸。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攆她一個,而把阿麥留下——他可以拖住阿麥,或是瞞住阿麥,直到出了海後再跟阿麥攤牌。

  倏地。一個裝著食物的托盤落在她的大腿上。看到那特別精緻的盤碟,她立刻知道她在廚房躲過頭了。

  「他……他現在已回到他的艙房了?」

  「老天,你神遊到那裡去了?」蕭恩道。「船上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頭疼得比任何一個人都厲害。他一上船就到他的房間了。」

  「喔。」

  太糟糕了。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莫洛裡船長有沒有找她?他現在說不定已火冒三丈,生氣沒有人去照顧他?「我想我最好……最好……」

  「對,而且立刻就去——喂,小心一點!是不是太重了?不?哦,算了。記住,丟過來時要把頭低下去。」

  那一盤盤的食物再次鏗鏘的響了起來。「丟……你是說……他會把這個……這些丟在……」

  蕭恩一笑。「這我可不知道。我也僅見過他一次。不過一個男人的腦子裡若有隊小兵在踏步時,是很難預料他會做出什麼事的,對不?提防一些總是比較好,是不?」

  太好了。原來歐蕭恩還有這樣的幽默感。

  從廚房到船尾——船長及高級幹部的艙房在那一區——是段相當長的距離。但似乎遠不及船舷跟河岸的距離。

  喬琪努力不去看它跟岸邊有多近,她的眼睛尋找著阿麥。可是他不在她的視界之內,而托盤愈來愈沉重,使得她很難再拖延下去。

  再拖延下去亦非良策;冷了的飯菜可討好不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男人。

  但是當她來到船長的房門外,她騰出一手,並已舉起,卻始終沒法敲下。她就那樣站著,而那些盤碟由於她的輕顫也跟著輕顫。

  她不應該這麼緊張。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她身上有錢,她還是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子……

  但是,該死的,她為什麼沒能多探聽出這個船長的事?除了他的姓名外,她對他一無所知,既不知道他是老還是年輕,也不知道他是公正、善良還是暴君一個。她實在該在歐蕭恩設法給她解答時另找他人探聽。但現在來不及了,任何的拖延只會使最柔軟的心腸也變成鐵石。

  然後門突然打開。

  她的心臟幾乎跳了出來。那一托盤的食物也是。

  但那不是船長。那是大副。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這個侍童可真是迷你。真不曉得我先前怎會沒注意到。」

  「也許是因為你當時是坐——」她沒能再說下去,因為她的下巴被對方的拇指和食指擔住,並緩緩轉動她的頭。喬琪的臉色頓時發白,但沙普大副似乎沒有注意到。

  「連根小胡碴都沒有。」

  她的一口氣這才喘出來。「我才十二歲。」

  「一個個子如此小的十二歲。媽的,連托盤都似乎比你高大。」他的手指掐了掐她的手臂。「你的肉都長到哪裡去了?」

  「我還沒有停止發育。」喬琪忍著氣的說。「六個月後你會認不得我。」

  「可真像,是不?」

  喬琪的心臟又跑到喉嚨了。「什麼?」

  「脾氣。你們一家的脾氣。你以為我在說什麼?當然不是在說你們的長相。你跟你哥哥長得一點也不像,凡是有眼睛都可以看出來的。」他突然縱聲大笑。

  「我不懂這有什麼好笑。我跟他的長相不一樣,是因為我們各有各的母親。」

  「各有各的母親?」康納笑得更是大聲了,「那是不是也可以解釋你之所以沒有蘇格蘭腔?」

  「我不知道我做這份工作還得交代我的出身來歷。」

  「咦,你為什麼這麼沖?」

  「收斂點,康尼,別把我的侍童嚇跑,行不行?」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嚇跑?能跑到哪裡去?」康納依舊大笑不止。

  喬琪瞇起了眼睛。「沙普先生,船長的飯菜要涼了。」

  「那就端進去呀。不過我很懷疑他現在想吃的是食物。」康納揮揮手,越過她走出門口。

  緊張和恐懼又回來了。老天,原來那是船長的聲音。她怎會忘記他在等著呢?更糟的是,剛才的對話,他必然聲聲入耳。她是個最低下的侍童,卻對地位僅次於他的人用那種口吻說話……

  深吸了口氣。她強迫她的腿移動。而當它們果真移動之時,她差點飛越過房門口,直撲向那張足夠坐上半打人的都德橡木桌。

  她把目光固定在托盤上,即使是已把它放在桌上,她的眼角餘光可以捕捉到有個龐大的人形站在那面嵌有彩色玻璃的欞扇之前。

  昨天,他們讓她進來熟悉她的工作環境之時,她除了一眼便喜歡上那面格扇,還注意到這個房間簡直像是給帝王住的房間。它的氣派、豪華遠非雲雀的任一艘船所能及。

  喬琪不知道船長是面向窗外,還是面對著她。她不想抬起頭看,但沉默的氣氛幾要使她窒息,她真希望她可以就此悄悄離去。他為什麼不開口?他必然知道她仍在房內呀。

  「你的飯菜來了,船長。」

  「你講話為什麼那麼小聲?」

  傳過來的聲音跟她一樣的低。她注意到。「聽說你……他們說你……有可能……唔,在頭疼。我哥哥迪魯每次一……頭疼就要把說話的音量降低。」

  「你哥哥的名字不是叫以凡?」

  「我有好幾個兄弟。」

  「世上不幸的人可真是多,我的一個手足昨晚猛灌我酒。他認為我若是醉得沒辦法如時出航一定會很好玩。」

  喬琪幾乎失笑。她的幾個哥哥也是如此。「他們有時候實在很令人討厭。」

  「的確。」

  她聽出他的聲音帶著好笑;顯然是在笑一個故作大人狀的十二歲小孩子。她實在該更加小心的扮演她的角色,否則下一次很可能不會這麼幸運。可是她好難記住她應該是個男孩子,而且是個相當年輕的男孩子,尤其是在終於注意到船長有著英國腔。

  「過來這邊讓我看看你。」

  那英國腔不是很重。有可能是受影響;他說不定經常來英國,而且經常一待就是數個月。想到這裡,她的腳能移動了。

  她繞過桌角,走向那個影子。當一雙靴尖進入她的眼廉,她停止前進。那雙亮晶晶的皮靴之上是條被灰色長褲裹住的強健長腿。再然後是窄窄的腰臀和下襯紮在褲腰裡的雪白襯衫。最後是那片開得相當低的V字領口所露出來的古銅色胸膛。那是她視界的極限,除非她抬起頭決定看他的臉。

  不過她只能看到那些,更主要的原因是對方太高大、太槐梧。

  「不要站在我的影子裡,往左邊一點,到陽光照得到的地方。這樣好多了……你在緊張?」

  「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而你擔心會搞砸。放輕鬆,孩子,我不咬小嬰兒的頭……只咬大人的。」

  他是想安慰她嗎?「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啊?」

  「你似乎沒辦法將你的視線移開。還是你聽說我長得很醜,醜得教人一看到就會吐?」

  現在很明顯了,對方是在開玩笑,是想要紓解她的緊張。那紓解了她最大的憂慮;他沒有識破她的喬裝。

  但危機還沒有完全過去。面談還沒有結束。在面談結束之前,她還是讓他以為她怕他,讓他以為她還是很擔心犯錯比較好。

  她以搖頭回答他的詢問,然後慢慢慢慢的抬起頭。她準備完全抬起後,迅速瞥他一眼又低下,讓他以為她是一個羞怯、內向的小男生。

  她完全遵照她所計劃的那麼做,也很快便又把頭低下,但原因完全不同。

  在她看到他的臉時,她的腦子瞬間變成空白。而當她看見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空白變成恐慌。

  「有什麼不對嗎?」

  她迅速低下頭。「沒有。」不,不可能!她的運氣不可能背到這種地步!

  「你不會是要吐了吧?」

  她的「不」字成了一聲梗塞的嗆音。

  「那就好。以我現在的狀況,我可受不住。」

  他在說些什麼?他不是應該指著她大叫「是你!」嗎?」

  難道他沒認出她?可能嗎?」

  她再次緩緩抬起頭,自眼頂窺他。

  那雙綠眸筆直瞧著她,裡面沒有驚奇,沒有疑惑,沒有遲疑,只有好笑。

  看來他真的沒有認出她。即使以凡的名字也沒有提醒他的記憶。

  簡直太不可能了。不過,也不是那麼不可能了。畢竟那一天她穿的是寬鬆的衣裳,而且扮的是大男人,但這次她扮的是小男生,衣服既沒有太寬鬆也沒有太緊,而且是全新的,連鞋子也是。只有帽子仍是那一頂。

  緊札著她胸部的布條和札在她腰部的松寬布條,使她不再有女性化的線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光線不是很亮,她看清楚了他的五官並不等於他也看清楚了她的。何況他有什麼理由記住那一晚的事?以他那天的渾身酒氣,及他對待她的方式和態度,他說不定已經喝得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

  ***

  詹士可以看出她是哪一刻完全放鬆下來。她相信他不記得她了。

  當她認出他時,他著實緊張,深恐她會為那天在酒館的事氣得放棄喬裝,跟他算那天的帳。但她總算如他所願:以為他不記得她,沒認出她而決定暫且擱下兩人之間的過節,決定繼續喬裝下去。

  他本來也會放鬆下來,只是在她走進房門,走進他視線的那一刻,某種他已經很久沒有再有的悸動感,竟然甦醒了過來。

  有多久了?有……天,它竟然久得記不得了。女人對他向來太容易得手。即使是在十多年前,在他跟德力大玩那種誰才是大情聖的遊戲時,他也很難以全副的心力去競爭,因為她們從來不是一椿挑戰,輸或贏得某一特定的女人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畢竟她們多得隨便一抓便有一大把可以挑。

  可是這一個不一樣。這一個是個挑戰,一個真正的挑戰,一個要花力氣、花心思才能征服得了的挑戰。他要這一個,別的女人不行。理由?可能是因為她曾自他的手中逃走,也可能是因為她的神秘性,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留在他腦海中那可愛的小小臀形。

  無論是哪一個,他無聊的航程不會無聊了。

  他拉開兩人的距離,走到桌邊,打開銀餐具看裡面的菜飯。

  敲門聲響起。

  「喬琪?」

  「啊?」

  他從肩上望她一眼。「你的名字叫喬琪,對不對?」

  「噢!是,是的。」

  「那是亞提。他把我的行李拿來了。你可以在我吃這些冷東西的時候把衣服拿出來放好。」

  「要不要我拿去熱一熱,船長?」

  從她急切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有多想離開這個房間,但在「安妮」號到達海上之前,他不會讓她離開他的視界。如果她夠聰明,她該知道就算他現在沒有認出,但還是隨時會記起、認出她,而且可能性極高。如果她有考慮到這一點。

  她很可能會跳船,游也要游上岸——假使她會游泳的話。他可不打算讓她有這個機會。

  「它們可以吃。我只是沒什麼胃口而已。」當她依然站著沒有動,「門,好孩子,它不會自己開。」

  他注意到她在去開門前,她的嘴唇抿得有多緊。看來她不喜歡被支使,再不然就是她不喜歡他的語氣。

  他也注意到她是用命令句在對亞提說話,而當亞提狠狠瞪她一眼時,她機伶地趕緊變回到馴服的小男生。

  詹士差點放聲大笑,而後他意識到她若是老忘記她自己所設定的角色,她將會有很大的麻煩。行船的船員可不會容忍一名打雜的小弟以高高在上的口氣對他們說話,而如果他出面干預,甚至擱下一、兩句話,那些新來的船員只會想出一些花招在私下整她。那些老手下則會盯著她不放,企圖找出他為何特別照顧這個新來侍童的原因,而康尼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看來他只好自己多費點心,盡量把她留在他身邊了。但這不會是件苦差事,相反的,它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她頭上的那頂帽子還是把她的頭髮徹底的蓋住,教他無法確定她的髮色到底是像她的眉毛——黑色,還是像她的雕珠——深褐色。又由於那頂軟帽沒有可疑的凸隆,這表示她的頭髮若不是不很長,就是她為了減低露出破綻的可能而把頭髮剪掉。他希望她沒有走火人魔到那個地步。

  她那件高領、長袖的白罩衫,下擺長達她大腿的一半,有效地遮住她可愛的臀線。那件罩衫並不寬鬆,它近乎合身,而且她札了一條寬腰帶,這些在在令他無法不好奇她在胸部和腰部做了什麼,因為她看起來既沒有了應有的胸部曲線,連腰也似乎成了直桶腰。

  她在白罩衫之外加了一件皮背心。那件裡面是羊皮,外面是皮革的背心,十分的硬挺恐怕連強風都無法吹開它。它現在的前襟是打開的,只露出三寸寬的平胸和平腹。

  半長的褲子,膝蓋以下是厚厚的襪子掩飾住應有的線條。

  他看著她一件一件的取出箱中的衣物放進高屜櫃,或放進嵌玉和珍珠貝的中國式衣櫥。姜尼,他以前那名侍童,每次總是一把撈起一懷抱的衣服,接著便把它們隨便往任一個抽屜一放。但他的這個小侍童喬琪,則是如此的細心。

  他不以為她知道她做了什麼;她只怕連別種收放衣服法都不知道。以她這種喬裝,她能夠裝多久而不引起他人的疑竇?

  他試著以不知情的心態估量。那並不容易,因為他實在知道她衣服下的乾坤。

  不過如果他不知道……老天,那的確不怎麼容易能看出她是女兒身。而那全得歸功於她的個子。

  康尼沒說錯,她真的是個小東西。雖然她說她十二歲,但她的個子比較接近十歲的個子。

  媽的,她不會真的只有那麼大吧?

  不,不可能,以他那晚在酒館所摸到的胸部,還有她那張嘴,那雙眼睛……是的,她的年紀或許輕,但絕對不至於太年輕。

  「要我把它們扛出去嗎,船長?」她蓋上第二個的蓋子,向他看了一眼。

  他很想忍住笑,但仍然忍俊不住。「你抬不動的,孩子,所以還是省省吧。亞提等一下會回來拿。」

  「我的樣子或許看起來瘦弱,但抬箱子的力氣勉強還有。」她抬了抬下巴。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就你而言。我的大副每天會來跟我一起吃晚餐,你得替他拉椅子。」

  「只有他?」她的眼睛移向屋內的另五張椅子。包括他現在在坐的那張,但有六張。它們都是紅木法式扶手椅,上面有著厚厚的坐墊。「其他的高級船員呢?」

  「這不是軍艦,而且我這個人喜歡隱私。」

  她的臉立刻亮了起來。「那我——」

  「別那麼急,小傢伙。你要去哪裡?」

  「我……呃……你不是說……說……」

  「是我的語氣,是不是?太尖銳了,嗯?」

  「啊?」

  「你在結巴。」

  她的頭馬上低了下去。「對不起。」

  「別那個樣子。如果你真做錯了事,你就該看著我的眼睛向我認錯。而你現在沒有……還沒有。我不是你爸爸,犯了錯會擰你的耳朵、抽你鞭子。我是你的船長。不要我每一次抬高聲音說話,或是心情不好用眼睛瞪你,你就縮成一團。你所需要做的是聽從吩咐,不多嘴問,也不沒大沒小的回嘴,那你我便會相處甚歡了。明白嗎?」

  「明白了。」

  「好極了。那,把你的屁股移過來,替我把這些東西吃了。我不能讓歐蕭恩先生認為我不欣賞他的努力,否則天曉得他下頓會給我什麼。」

  她才張嘴欲婉拒。

  「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你若不餓就見鬼了。不過別擔心,在抵達牙買加之前,我們會讓那些骨頭長出肉的。」

  ***

  喬琪費盡全力才沒有聳起眉峰。

  她拉過放在書桌前的一張椅子——那五張椅子,兩張在窗前,兩張在桌前,剩餘的一張在桌後——在他的對面坐下。

  她不是不餓,而是她怎麼有辦法在他的注視下吃東西?她現在最急迫的事是找到阿麥,告訴他他們的船長是誰,好及時想出一個應變的方法。

  「還有,」他把幾乎沒碰過的一托盤食物推進給她。「我的隱私怎可能把你排除在外?你的職責便是管理我的生活起居呀。再說,我們一旦熟絡了彼此之後,我甚至不會注意到你的存在。」

  但你現在有注意到,而且正盯著我瞧,等著我動手吃東西。好吧,早吃完早好,可以盡早去找阿麥。

  她開始囫圇吞嚥。但幾分鐘後,她馬上意識到她做錯了。她的眼睛因驚恐而圓瞠,接著她站起身,飛向夜壺。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拜託,上帝,讓它裡面是空的!

  上帝顯然聽到了她的祈求:它是空的。

  「老天,你怎——你該不會……你果然是。」

  她吐空了才吃下去的食物之後,一條濕冷的毛巾覆住她的額頭,一隻重重、同情的手落在她肩上。

  「對不起,小傢伙,我該知道你的胃還緊張得沒法接受食物。來,我扶你到我床上躺下。」

  「不,我——」

  「別跟我爭了。那可是一張非常舒服的床。別人想睡還沒有這個福氣呢。」

  「可是我不——」

  「我還以為你已經非常明白你只有聽命令的份,沒有詢問或反對的份。我命令你去躺下,休息一下你是要自己走,還是希望別人用抱的?」

  喬琪沒有回答:她跑向那張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古董床,把自己拋在雪白的絲綢床單上。

  他走了過來,在床邊站了一秒,然後彎下腰來。喬琪忍不住喘了口氣,接著暗暗希望他沒有聽見那聲喘息,因為他只是要將那條毛巾放回她的額頭而已。

  「你該把帽子、背心脫下。還有鞋子。那樣你會更舒服些。」

  喬琪僵硬了起來。「你或許認為我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但這種事只有當事人才清楚。我很好,船長。」

  可是,才一會兒,她又聽見他的聲音。

  「對了,喬琪,等你舒服一些時,去把你的吊床和東西拿過來。我的侍童得睡在需要他的地方。」

  「需要?」喬琪嚇得坐起身,而後懷疑的瞇起眼睛,盯著坐在她早先坐的椅子。面對著她,正在注視著她的船長。

  「在三更半夜會需要什麼?」

  「沒人告訴你我是個很淺眠的人嗎?隨便一點聲音都能把我吵醒。」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喬琪男孩,」他的語氣似在對一個三歲孩童解釋道理。

  「如果我需要什麼東西呢?」

  你可以自己去拿呀!她幾乎脫口而出。

  「那是你的職責所在呀,小傢伙。」

  她真的要這種只因為他睡不著她也得陪他不能睡覺的工作?不,不要了。她可不要伺候這種傲慢、嬌生慣養的磚牆!「我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到廚房去替你拿消夜這類的事,是不是,船長?」

  「那當然也包括在內。不過有時候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把我導向睡眠的柔軟聲音。你識字吧?」

  「當然。」她憤慨的說。話甫出口,她便知道她說錯話了。如果她說不識字,那便可以免掉一項差事。那是說假使她很不幸仍留在船上的話。

  她想像她半夜三更起來唸書給他聽的情景:她坐在床邊的椅子,或是坐在床沿上——他極可能抱怨她的聲音太小,而要她坐在床沿。房內將會只有一盞燈,而他躺在床上,睡眼惺忪,頭髮凌亂。在昏弱的燈光下的面龐,將顯得較柔和,較……

  天,她必須去找阿麥,立刻就去。

  她的腳才越過床沿,一聲尖銳的喝斥聲馬上傳過來:「躺回去,喬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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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2:39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看見他大有如果她一起身,他也會站起的姿勢,而且他所在的位置恰在她跟房門之間,喬琪遲疑了片刻,然後躺回去。好半晌,她終於擠出聲音。「真的沒有這個必要,船長我已經覺得好多了。」

  「你有沒有好多了,我有眼睛,我會看。」她躺回去後。

  他也靠回椅背,恢復輕鬆的坐姿。「你的臉色白得跟床單一樣。在它恢復血色之前,你還是乖乖給我躺在那裡。」

  喬琪氣得臉色紅得好看極了,但她並不自知,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這委實太荒謬了。「船長,這邊的艙房都有人住了,對不對?」

  「不錯。你想說什麼,孩子?」

  「我只是在想,那我跟我的吊床要安置在什麼地方。它必須近得能夠聽到你半夜的召喚,不是嗎?」

  他大笑了數聲。「依你的猜測,是在什麼地方?」

  「走道上。」她咬牙的說。「我必須告訴你那絕對不適合——」

  「停一停,你再說下去,我非笑得肚子疼不可。你當然是睡在這裡,跟前任的侍童一樣。」

  她怕的正是這個。

  她聽說過有些船長為了保護他較年輕的成員,往往讓他們跟他共用他的艙房。她的大哥克立即是其中之一。自從他的一名侍童被三名水手欺負,並且受了重傷之後,他便有讓侍童睡他房間的習慣。詳細的情形她並不清楚,她只知道克立狠狠將那三人抽了一頓鞭子,還將他們逐下船。

  但她的情況不一樣呀。這個人該知道她有個「哥哥」會照顧她,保護她的呀。不過她不打算跟他爭辯——他已經表明他不喜歡聽見反對的聲音。

  「這裡的哪裡?」

  他擺了擺頭,指向房門右邊的角落。「那裡夠放你的行李。吊床可以掛在吊鉤上。」

  她望了過去,看見了釘鉤。奇怪,她昨天來時好像沒看到那兒有釘鉤。

  那個角落跟他的床之間雖然有一段距離,但沒有半件高度足夠讓她有隱私的傢俱。房內的傢俱大多擺在門的左側。一進門的左側是床。沿著門邊的床,依序是櫥櫃、檀木大立鍾、高屜櫃、桃花木書櫃,以及放在最裡面角落背窗的書桌。房間的中央是那張大餐桌。在裡側的另一角落,緊臨著格窗的是那個像特別訂做的特大號瓷浴缸,以及現在是收起的屏風。在門和那個角落之間,是雕刻精美的洗臉架。

  「覺得怎麼樣?可以嗎?」

  說得好像如果她說是,他會另外安排一個地方似的。喬琪暗自冷笑,「大概吧。那個屏風可不可以移過來這一邊?」

  「為什麼?」

  為了隱私,白癡!她幾乎脫口而出。「一個想法罷了。」

  「那就別想,小瓜呆。那扇屏風是釘黏在地板上。不止是它,這房間內除了那幾張椅子之外,其餘全都固定在地板上。所以天氣一變壞時,你的首要任務,就是把那幾張椅子固定在其他傢俱上。」

  喬琪再次漲紅臉。只是這一次是由於羞窘;她竟然忘了這麼一件她知道了一輩子的事。

  「你現在已是本船的一員,你將會學到所有你該知道的知識,只要你不恥下問。」

  「那你可不可以行行好,趁你還有時間把我的職責範圍——」看到他挑高眉毛,一臉似笑非笑,她又氣又不解,不明白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教他生出那樣的表情。

  「行行好?上帝,我在你這個年紀就不行好了。」

  「那只是一種口語化的說法。」

  「這顯示你曾受過教育。做侍童好像太委屈你了。」

  「做這件工作先決條件得缺乏教養?該有人先告訴我一聲。」

  「別跟我耍嘴皮子,鼠輩,否則當心我擰掉你的耳朵。那是說如果那頂帽子下有那兩個玩意兒的話。」

  「噢,有的,船長,只不過又大又尖。否則我怎會把它們藏起來,不肯示人呢?」

  「只是又尖而已?我還以為它們有什麼驚世駭俗之處。」

  他叫她鼠輩,而且一臉正經的說要擰掉她的耳朵,彷彿他是認真的,絕不是開玩笑的,可是她卻無法把他的話當真。她甚至為之忍俊。

  「啊,原來你有牙齒,我本來還以為沒有。而且竟然白得像珍珠。不過,是了,你還年輕嘛。但別得意,它們會很快敗壞。」

  「你就沒有。」

  「你在譏笑我這麼老了,應該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

  「我沒有——」她閉了閉眼睛。「我的職責範圍,船長?」

  「康尼沒告訴你嗎?」

  「他說我只需照顧你一個人。又說你要我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那不是很清楚了嗎?」

  她咬緊牙根,直到那股挫敗消退。「莫洛裡船長,我聽說侍童得擠牛奶——」

  「好上帝,」他狀似恐慌,接著露齒一笑。「放心,你不用擠牛奶。我不愛喝牛奶。」

  「那我得做哪些事?」

  「多著呢。凡是想得到的,都在你的工作範圍。你的工作性質類似打雜;你必須打掃、整理這房間,在我用餐時權充跑堂上菜,又由於此行我的貼身僕人沒有一起來,這件工作自然而然也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瞧,你的工作就這麼多,不會累著你的。」

  她幾乎要問他洗澡時她是不是得幫他擦背,他上大號之後,她是不是得幫他擦屁股!老天,迪魯的侍童所需要做的只是端三餐。有一港口的船,她卻偏偏上了這一艘,偏偏遇到這個可惡的英國人。而且他還不是普通的可惡。要是這個百無一用的貴族這輩子曾做過比吃飯更複雜的事,她就吃下她的帽子!

  ***

  詹士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忍住笑,他看得出她有多費勁的忍住怒氣,不向他抱怨他未免給她太多工作了。

  他必須那麼做。他甚至必須捏造最後的那一項;他已經有十年沒有貼身僕人了。他必須盡量把她留在他的房間。他不要別人發現她的秘密。他要她是他一個人的。

  他走近床邊。「還是很蒼白。我還以為我紓解的方法做得很成功。」

  「喔,你有,船長。」

  「那,你不緊張了?」

  「是的,一點也不了。」

  「太好了。那你就不用再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反正不急的,是不?在準備伺候我下一餐之前,並沒有什麼需要你做,小睡一覺吧。那可以使你的臉色好些。」

  「可是我不——」

  「你不會是又要跟我爭辯了吧,喬琪?」他故意板起臉道。

  「……你提起我才記起來,我昨晚並沒有睡多少。」

  ***

  顯然這句話說對了,因為他的表情又變了,那不是和善——他的臉還沒有出現過那樣的表情——只是較沒有那麼嚴厲,而且帶著三分逗弄。

  「你還小得沒法做其他水手他們在岸上最後一夜做的事。是什麼教你沒法睡?」

  「你的水手。他們回來時吵得我沒法睡。」

  他大笑。「好孩子,再過幾年,你會諒解他們的。」

  「我並不無知,船長,我曉得一般的水手他們在岸上的最後一夜是做什麼事。」

  「哦?你很清楚?」

  記住你是個男孩子。記住你是個男孩子。還有,不要臉紅!「當然。」然後她看見那雙亮晶晶的綠眸,變得更綠、更亮。她知道他又要取笑了,但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接下來的那句話。

  「是聽說的,還是,唔,經驗之談?」

  喬琪足足咳了十秒,而船長拍打她的背也足足拍打了十秒。當她終於能再呼吸,她懷疑她的肋骨恐怕也斷了好幾根。

  「你得原諒我,喬琪。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就是喜歡損人。而如果對方不習慣被損,被調侃,那就是他的不幸了。坦白說一句,你的憤慨中會讓我覺得有趣。」

  她從來沒聽過這麼……這麼荒謬絕倫的話,而且他居然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你不能改嗎,船長?」

  他大笑了數聲。「錯過這種樂趣?有,好孩子,我不會放棄這種娛樂的。不會為男人。或是女人,也不會為小孩子。」

  「連生了病,身體不舒服的小孩子也不放過?或者,你是認為我已經好得可以起床了?」

  「你不會是在乞求憐憫吧?是的話,我說不定會予以考慮。你是嗎?」

  「是什麼?」

  「乞求我的慈悲。」

  這個壞東西!他比她所預期的更壞!他一定把一個十二歲男孩子的自尊心考慮在內,才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在受到取笑,幾近侮辱性的取笑,他寧可死,也不會哭。但身為女人的她,則恨不得能挖出他的眼睛。可是她卻不能,因為她此刻是十二歲的喬琪!

  「船長,我有兄弟,而且都比我年長。所以被嘲、被諷、被捉弄,在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我那幾個哥哥皆引以為樂……只是沒有像你這麼引以為樂。」

  「是嗎?」他微哂的說。

  噢,要是她能甩他一巴掌有多好!她的心念未畢。但見他突然俯下身,擔住她的下巴,像康納•沙普先前所做的一樣,由她這一邊的臉看到另一邊的臉。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動作非常的輕柔。他甚至還用手指頭的指背輕觸她的面頰。

  「果真如康尼所說,你連一根毛都沒有。」

  糟糕,她的肚子又不對勁了。她只怕又要吐了。

  不過那怪異的感覺在他把手抽離之後立即消失。而當他驀然走出房間,她只能瞪著他的背影。

  整整五分鐘後,她才恢復意識,才意識到現在房內只剩她一個人。而當她完全明白過來,她所發出的憤慨聲,大得連門外的人都聽得見。但幸好那時候沒有人從門外經過。

  她一直走到樓梯的一半才記起莫洛裡船長的命令是要她躺在他的床上小睡一下。

  她用她珍珠的牙齒咬了下唇,怎樣辦?她當然不打算奉行那個可笑、荒唐的命令,但違抗船長的命令不是一件小事,無論命令的本身有多荒唐、可笑。那……非常簡單,她不讓船長發現不就成了?

  但是萬一他沒有走遠呢?以她今天這麼背的運氣,那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無論他在不在甲板,她必須告訴阿麥,必須跟阿麥商量,必須在太遲之前。如果莫洛裡船長在甲板上,她只需在一旁等他離開,或是趁他不注意時溜過去。  來到艙口,她小心翼翼探出頭。她沒有看到莫洛裡船長,也沒有看到阿麥。抬高頭,她搜索船桅。沒有,還是不見阿麥的蹤影。

  她用沖的往船尾跑。當她跑到艙面船室的附近時,她停下來喘口氣,並不經意的朝舷側瞥了一眼。那一眼使她凍結在當場。

  她看不到陸地,只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但這怎麼可能!她剛才還明明看到泰晤士河岸,就在她去船長的艙房之前!才一會兒的時間,船不可能已經到了大海,不可能!

  倏地,一隻大手粗魯地推了她一把。她氣得大叫:「幹什麼?」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她的臉已挨了一巴掌,整個人跌在甲板上。

  雖然她的耳朵和頰側火辣辣一片,但她的震驚甚於昏眩。

  「再對我吼一次試試看,你這個他媽的小八蛋。還有,別再讓我逮著你擋我的路,要不然別怪我把你丟到海裡餵魚!」

  路並沒窄到那名水手沒有辦法繞過她。但喬琪沒有指出這一點;她忙著把她的腳縮起,因為那名水手的樣子不像會跨過它們,倒像會踩過它們。

  ***

  在同一時間的後甲板上,康納費盡全力的阻止詹士。

  「霍克,最壞的已經過去了。你不要介入——」

  「介入?我要拆了那混蛋的骨頭!」

  「那可真會是一大壯舉。」康納嘲諷的說。「想想看,還有什麼舉動會比你親自出馬更能教全體船員明自不能將『喬琪男孩』視為平常侍童,而必須小心翼翼的對待他,因為他是船長的私人所有物。你何不乾脆扯下那頂帽子,改拿件裙子給『他』算了?那樣更能教所有人不用盯著『他』,也不用想破頭,便可以知道他們的船長是為了何故幹掉了一個人,不用對我橫眉豎眼,你比誰都知道鐵斯經不經得起你的拳頭。」

  「好吧。那我只重組他的骨頭好了。」

  聽出詹士已恢復理智,康納這才退開一步。「不行。你能以什麼名目?是那個女孩自己冒失。你我都聽見她那聲呼喝。船上沒有人會容忍一名小弟用那種口吻對他們說話,他們的反應會跟鐵斯一樣。此外,不用你出手,她那個哥哥已經出面了。看見沒?」

  他們看著以凡•麥當勞跑了過去,在鐵斯要踢喬琪時,抓住他,扳過他的身子,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再碰他一下試試看。你若再碰他一下,我會一根一根的拆掉你的骨頭。」以凡•麥當勞沒有提高他的聲音,但他的聲音還是傳到甲板的各個角落。

  「沒人會奇怪他擱下那樣的話,對不對?」康納道。他的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

  「你不用那兒洋洋自得,康尼——她在對那個蘇格蘭說什麼話?」

  喬琪已經起身,並拉住揪著鐵斯的阿麥,急切地說著什麼。

  「顯然在企圖化解。聰明的孩子,知道若不是她站在那裡,就不會發生——」

  「那得怪我。」

  「哦?我有沒有看錯?你剛才有站在那裡用釘子把她釘在那裡擋路嗎?」

  「你沒注意到我的心情不是很好嗎?」

  「有嗎?那真不幸。我的可是很好。」康納笑得嘴巴咧到耳後。「不過既然你打算告解,那就說吧。說說你為何會認為你得負部分責任。」

  「不是認為。是知道。」詹士怒瞪著他的朋友。「她一認出我立刻想跳船。」

  「她那麼告訴你?」

  「她不用說。那全寫在她的臉上。」

  「我實在不想指出你快得了妄想症,但她人還在船上。」

  「廢話,她當然在,但那是因為我拖延住她,使她不至於衝出來做任何傻事。她不是站在那兒擋路,她是站在那兒驚訝她唯一的機會已不復存在,說不定還加上一長串的咒罵……罵我。」

  「無論如何她不會再——唔,擋別人的路。一個耳光通常能使人記住它的教訓。」

  「但那已使她跟鐵斯結下樑子了。還有亞提。當時若不是我在場,他也會給她一巴裳。你真該聽聽她是用怎樣的話氣使喚亞提。」

  「你不認為她是個淑女?」

  詹士聳肩。「她對使喚人似乎並不陌生。而且相當有教養。」

  康納沒有笑了。「媽的,霍克,那使得情況不一樣了。」

  「省省你俠義之心,康尼。要不然你原以為她是什麼?碼頭的流鶯?」

  康納沒有回答。

  「就算她是某國的公主,我也不在乎,是她自己要跑來做我的侍童的。而我準備讓她繼續演下去。」

  「多久?」

  「我能忍多久就讓她演多久——搞什麼鬼!他竟然連一拳都沒有賞給他!」看見阿麥鬆開了鐵斯,詹士咒罵道。「若是我——」

  「會把他揍得躺在地上。我知道。」康納歎息。「我認為你把這件事看得太私人了。」

  「不是。是沒人能當著我的面打女人。」

  「聽著,詹米男孩。」詹士轉向康納。「省省你的殺人目光,把它們留給其他的水手。他們吃你那一套,我可……好,好。」詹士向前跨了一步。康納連忙道,「我收回。你是女人的救星,是女人的守護神……這總行了吧?」

  「我還沒有那麼『行』。」

  康納的幽默感復活了。「假使不是你這麼激動,我也許會相信。」

  「我?激動?只因為我想教訓一個有種到打女孩子的人渣?」

  「看來我又得指明了。他並不知道他打的是一個女孩子。」

  「好,就算如此,但他仍然是個打小孩子的人。那一樣是令人不可容忍的事。你要是又想替那個人渣辯解,你不妨先回答我,如果剛才是以凡•麥當勞愣站在那裡,他會不會一巴掌便打過去?」

  「唔,他八成會繞過他,然後繼續往前走。」

  「正是。現在,既然那個蘇格蘭輕易放過他——」

  「是那個女孩說服他的。」

  「你離題了,既然那個蘇格蘭那麼輕易便放過他,而你一向講求公正、嚴正,下一次再讓我見到鐵斯先生之時,他的手裡最好抱著聖書。」

  詹士指的不是宗教的經典,而是指一種比磨石還要小,必須用手和膝蓋去磨的小磨石。

  「你要他磨已經完全打光、磨亮的甲板?」

  「而且不能低於四班。」

  「媽的,你要他整整磨上十六個小時?照這麼磨下來,他還會有皮在嗎?甲板上會全是他的血!」

  「不錯。但他的骨頭保住了,不是嗎?」

  「這只會使他更加痛恨你的『他』。」

  「不會。我相信你一定找得出必須體罰他的理由。他會痛恨的人是你,不會是喬琪。」

  「真是非常謝謝你了。」康納冷哼。「你可以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的。他們便是。」

  詹士的目光移向那走向船首的兩人。其中一個一手扭著耳朵的部位。「我不以為如此。就算他們願意算了,我也不答應。」

  ***

  「又在罵人磚牆?那傢伙打得那麼大力?你應該讓我揍扁他——」

  「我說的是船長。」他們一面尋找可以談話的地方,她一面道,「他不是別人,他正是那一晚像拎什麼似的,把我拎出那間酒館的那個人。」

  阿麥的腳步一停。「你是說那個金頭髮?他是你的磚牆?」

  「他是『我們的』船長。」

  「這可不是好消息。」

  阿麥平靜的口吻使得喬琪猛眨了幾下眼睛。「你沒有聽清楚我說的什麼嗎?莫洛裡船長不是別人,正是那個——」

  「我聽見了。但你始終沒有被關起來。他還沒有看到你?」

  「他沒有認出我。」

  這一次阿麥露出驚訝的神情了。但他驚訝的不是喬琪說的話,而是她憤怒的語氣。「他有真正的看到你?」

  「把我從頭看到腳,那還算不算夠真正?但他沒認出我。」

  「唔,你別太在意。他們那一晚有事在身,而且還喝了不少酒。大部分的男人在那種情況下,連自己的名字都會記不得。」

  「你的顧忌不無道理。」阿麥往英國的方向瞥了一眼。

  「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來。」他拉著她走到下甲板,來到掌帆長的房間。現在是他的房間了。房間裡堆放著多種繩索。

  喬琪在其中一捆繩索上坐下。阿麥停停走走的踱步,思索。

  在她修練了五分鐘的耐性後,「怎麼樣?」她質問。

  「我可以盡量避開他,不跟他打照面。」

  「避不開時呢?」

  「我希望那時候我已長出一臉的鬍子。」他一笑。「那,跟你的這身裝扮一樣管用。」她的臉亮了起來。但只有一瞬。「可是這只解決了一個問題。」

  「我們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問題嗎?」

  她搖頭。「你還必須替我想出一個避開他的方法。」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你生了病。」他的眼睛一亮。

  「行不通的,阿麥。」

  「行得通。」

  「行不通。如果我是如我們所預計,是睡在船尾的艙房,那便行得通,可是他要我睡他的房間。」

  「什麼?」

  「我當時的反應也是這樣,而他十二萬分的堅持。他要我待在他的左右,以防他半夜需要些什麼東西。那個懶惰鬼!」

  「那我們必須讓他知道真相了。」

  這一次輪到她跳了起來。「什麼?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你不可以跟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同房而居。」

  「但他以為我是個男的。」

  「那不是重點。你的哥哥——」

  「不會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告訴了他,我很可能還是跟他同房,你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他不敢!」阿麥咆吼。

  「不嗎?你忘了在汪洋之中,誰是一艘船的主宰了嗎?他可以為所欲為,而你的反抗並不能起得了作用。」

  「只有心腸最黑的壞蛋才會佔人這種便宜。」

  「對。但你憑什麼認為他不是這種人?你真願意拿我的貞操作賭注,賭他會是個正人君子?」

  「可是——」

  「我是說真的,阿麥。絕對不可以告訴他。如果他的人格是可信任的,那時我們再告訴他還不遲,不是嗎?但坦白說,我不以為他那個人有半根的善骨。還有,你不用擔心我在他的房間會出什麼事。會出什麼事,只有在他知道我其實是個女的之時。你絕不會相信世上竟像有他的那樣以損人為樂的人。他還親口向我承認認那是他的樂趣之一。」

  「損人?」

  「他說他最喜歡耍人,最喜歡看人被他耍得一愣一愣。他把人當成蝴蝶,阿麥,而他用針一根一根的釘他們。」

  「太誇張了吧。你不會是因為你不喜歡他,便把他說得好像他是個怪物一樣吧?」

  是的,她不喜歡莫洛裡船長,而且她的確也有些誇大,但她不會向阿麥承認。事實上如果她是個小男生。她不會很在意莫洛裡船長的那些取笑,畢竟男人經常對在室男開玩笑,尤其是在性上作文章。她便常常聽見她的幾個哥哥互開這方面的玩笑。

  倏地。一名年少的水手匆匆忙忙地推門而人。「主桅上帆的繩索被風吹得有些磨損了。大副找不到你,要我來拿捆新的繩索。」

  「我會拿上去。」阿麥簡潔的說,並轉身尋找繩索。

  那名水手感激涕零的離去。

  喬琪歎息,心知阿麥沒有空暇了。為了不讓他擔心她,她於是道。「是的,你沒有料錯,我的確讓我的好惡之心醜化他。他曾說兩、三日後他甚至會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看來我已經通過他的面試,而他以後不會再煩我了。」

  「而你會盡量不招惹他的注意?」

  「我會做得更好,我在替他端飯送湯之時絕對不會朝裡面吐口水。」她咧咧嘴,讓阿麥明白她是在開玩笑。

  阿麥作出驚恐狀,讓喬琪明白他知道她是在開玩笑,兩人齊聲大笑。

  「一起走?」阿麥一面朝門口走一面問。

  「不。」她摸摸帽下的耳朵。「甲板好像比我記憶中危險了許多。」

  「這倒是真的。」阿麥沉重的說。要不是他告訴她,他們可以以打工的方式上船……雖然他也曾竭力勸阻,但要是她有什麼閃失……

  「再怎麼樣,也只有一個月。咬咬牙便可以撐過去。我作得到,阿麥。我在練習耐性,記得嗎?」

  「我不用記得。你才必須記得,尤其是面對他的時候。」

  「我知道。你快去吧,免得大副又差人下來找你。我想在你這裡多待一下。」

  他點點頭,然後帶上房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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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2:58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喬琪!」

  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身軀才彈起,一雙大手又把她壓回床鋪,並頻頻搖晃她,而她只能錯愕地瞪著阿麥。當她開口正欲怒斥他,他卻搶先了一步。

  「你見鬼的怎麼還在這裡?他派全船的人找你,只差沒把船拆掉!」

  「什麼?誰?」她倏地憶起她身在何處。「哦,他呀。」她嗤之以鼻。「幹嘛那麼緊張?你理他做什麼……」她的眼睛突然瞪大。「現在什麼時候了?是不是我該給他送晚餐了?」

  「你已經遲了一個鐘頭了。」

  她立刻跳下床。「我是應該先見他,還是先去端晚餐?」

  「先去拿晚餐。如果他已餓到前胸貼後背,那會有所幫助。」

  正要跨出門的她,聞言立刻轉過身。「他在發脾氣?」

  「用用你的腦子,娃兒。今天是你上工的第一天,而你竟然如此怠慢——」

  「是他自己叫我睡的。我又怎麼曉得我會睡過頭?!」她自我辯護的說。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用擔憂了。快去吧,別再蘑菇了。」

  阿麥不擔優,但她的心卻如有十五個吊桶懸在那裡。沒有錯,莫洛裡船長的確叫她睡覺,但是是睡在他的艙房,這樣他要吃晚餐時他可以叫醒她去端。他之所以要她待在他的身旁,為的不也是希望他需要她時,她隨時可伺候?結果他現在卻得派一船的人找他的侍童!該死,真該死,她還以為她今天的楣運已經過完了!

  她衝進廚房。廚房內的三個人全瞪著她。

  「船長的晚餐準備好了沒有,歐蕭恩先生?」

  他用他沾著麵粉的手指一指。「在——」

  「是熱的嗎?」

  廚子拉直他全部的身高。「當然是熱的。這已經是熱第三次了。我正打算派霍根去——」

  她一把拿起那個比她先前拿過的那個托盤還要大的托盤,它的重量差點使她拿不動。

  廚子和他兩名助手齊聲大呼船長在找她,但她沒有停下來回答他們說她已經知道。她的腳步走得更急、更快。

  他不會打她。他說過不會打她。

  可是她敲門。並在聽見一聲簡短的應答之後。打開門,所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大副說:「你該打他耳光,好好教訓他一下。」

  喔,她恨那個人。她就知道他那個人一定是個可惡透頂的人。不過她沒有看向康納•沙普,沒有讓她看出她有多恨他。她低著頭走過艙房,一面屏息等待詹士•莫洛裡的回答,只有他說的話才算數。

  但是她聽見的只有靜。而那種靜不是肅殺、令人窒息的靜,所以她無法得知莫洛裡船長的心情。可是她不敢抬頭;她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冰冷、慍怒的莫洛裡船長,而那加重她的不安和恐慌。

  「你沒有話要說嗎,小子?」

  聽見他終於響起的聲音,她跳了起來,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他準備先聽她的辯解再作定奪。她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講理。

  抬起頭,她看見他端坐在桌上《空空的桌子上,和大副。而莫洛裡船長的臉色並沒有滿含怒氣,他仍是很嚇人,但他本來就是,一個塊頭那麼龐大的人看起來本來就非常嚇人。不過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氣。然而,她還是不能太早鬆懈。畢竟她對他瞭解不深,說不定他生氣時看起來就像他現在這個樣子。

  「我看你還是先抽他一頓鞭子。這樣他才知道被問時要馬上應答。」

  這一次喬琪連阻止自己都沒有,她狠狠瞪向康納。但那紅髮巨人是一陣大笑,望向莫洛裡船長,卻見他神情依舊,依然在等著她的回答。

  「對不起,」她努力把歉疚加入聲音之中「我睡著了……你叫我睡,我就睡了。」金色的眉毛挑起,綠色的眸子,瞅著她。「康尼,人家只是遵照我的話行事而已。不過我叫他睡的是這裡,是那張床。」

  喬琪瑟縮。「我試了,真的。但是你的床……你的床……睡起來很不舒服,太軟了。」

  大副笑得似乎要倒在地上打滾了。而莫洛裡船長那道顯示出他的惱怒的眉毛又抬高了一分。

  「原來你不喜歡我的床?」

  他眼睛裡閃爍的是好笑嗎?好像是,她應該鬆了一口氣,但是她只感覺到氣憤。她不明白她的話有什麼不對,居然能教大副笑成那個樣子,教船長有那樣的反應。耐性,喬琪娜,不能生氣。別忘了,你是安德生家除了瓊斯以外,另一沒有脾氣的人。大家都那麼說。

  「你的床很好,非常好,對喜歡睡又軟又舒適的床的人,睡起來會很舒服。但我比較喜歡硬一點的——」

  她沒辦法再說下去,因為大副又笑了,而且笑得比先前歷害。至於莫洛裡船長,他似乎被什麼嗆著了,彎著腰一直咳。

  她原想質問大副到底是什麼那麼好笑,但托盤的重量已快超過她所能支持。她不以為她在解釋完畢之前,他們會給她解除令。

  「所以,」她大聲的說。「所以我就想去拿我的吊床——你叫我去拿的。可是我走到半路,碰到我哥哥,他說有話要跟我講。於是我就跟他走。談過話後,我……我的肚子突然不舒服起來。我只想躺一、兩分鐘就回來,可是……終之,我被我哥哥叫醒,他把我罵了一頓。說我不該貪睡,忽略了職責。」

  「罵了一頓?只是罵了一頓?」

  要不然還要怎樣?痛打一頓?「還打了一耳光。我的耳朵現在有兩倍大了。」

  「是嗎?那我便省得麻煩了,是不?」而後,他用較輕柔的聲音問:「痛嗎?」

  「當然痛。要看嗎?」

  「你願意讓我看你的尖耳朵?我真是受寵若驚。」

  喬琪快把她的牙齒咬碎了。「不用,因為我不會讓你看。信不信,隨你,我知道你覺得這件事很有趣,但船長,如果挨揍的人是你,你就笑不出來了。」

  「噢,但我有被打過,無數次……直到我揍回去。我很樂意教你。」

  「教我什麼?」

  「打架,傻小子。」

  「打架……打我的哥哥?」

  「你哥哥,或是任何敢欺負你的人。」

  她的眼腈瞇了起來。「你看到了,對不對?」

  「我不明白你在指控我什麼。你到底要不要學?」

  她想笑,也幾乎說要,因為那似乎用得上,至少在這艘船上。但如果她說要,那意味她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將更多了。「你的好意,我心領,船長。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詹士聳聳肩。「隨便你,不過,喬琪,我下一次再叫你做什麼事時,你得確實的依照吩咐,不可以擅自更改。要是你再讓我以為你有可能是跌到海裡,我非把你鎖在房間不可。

  他沒有提高半階的語調,連臉色也沒有變,但喬琪無法感覺到他是說真的。而這委實太荒謬了。她對船的了解說不定比他的船員還要瞭若指掌,若說有誰會走路走到跌下海去,那也絕對不會是她。

  但是她不能洗雪這個侮辱,畢竟她先前曾假裝她對船務一無所知,而他說他擔心她掉到海裡的話,她才不信。他要他以後再也不會有餓肚子的情形發生才是真的。

  「如果不請九尾貓了,那我們可不可以吃晚餐了,詹士?」康納嘲弄道。

  「你一直都是這麼有膽量,康尼。」

  「有些人是比較容易滿足的,詹士。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小老鼠?」

  要是她能把一托盤的食物扔往那個可惡的大副該有多好。或許她可以假裝絆了一跤。不,還是不要比較好。她若是那麼做,他很可能會親自去取鞭子。

  「我們自己來,喬琪。」莫洛裡船長在她把托盤放在他跟大副之間時道。「你趕快去做你的事吧。」

  她微微訝異的望著他,可是莫洛裡船長沒有看她,他優雅地打開餐具,檢視裡面的菜飯。另一邊的大副早已狼吞虎嚥起來。

  「我要做什麼事,船長?」

  「什麼?哦,我的洗澡水。吃完飯後我要洗澡。」

  「要淡水還是海水?」

  「淡水。我們有足夠的淡水。要熱的,但不是燙掉皮的那種熱。要八桶。」

  「八桶!」她很快低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的驚慌。「好,八桶。是每星期一次,還是每兩天一次?」

  「很好笑。」莫洛裡船長輕笑的說。「是每天一次,好孩子。」

  她呻吟出聲。她沒辦法不。而且不在乎他是否有聽見。她也喜歡每天洗澡,但不是在得大老遠的從廚房來來回回提八桶熱水的情況下。

  門一關上,康納立刻發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天天洗澡,我怎麼不知道?」

  「從那個可愛的女孩將會替我洗背開始。」

  「我就知道。」康納冷哼。「但你這一招只怕贏取不了人家的芳心。」

  「你真以為我會要她提那八桶水?老天不准。我可不要她在不需要的地方長出肌肉。我已安排了亨利做她的救星。」

  「亨利?」康納咧嘴。「救星?你沒有告訴他——?」

  「當然沒有。」

  「而他沒有問你為什麼?」

  「康尼,」詹士嘲弄。「你太習慣質問我做每件事的動機,使得你忘了別人並沒有跟你一樣,有顆不知死活的笨腦袋。」

  ***

  在收抬桌子和把盤碟放回托盤的手是顫抖的,但不是由於先前的粗活所致。她剛才所做的,不過是把一桶桶的水從門外提到浴缸,然後倒進去而已。那得感謝一名法國人的拔刀相助。

  當她的第一桶水傾倒在甲板,那個叫亨利的法國船員氣瘋了。他叫來兩名約莫十二歲的男孩子,要他們幫她提水。

  那兩人的塊頭比她大,也比她強壯許多。她當然推辭了一番一她推辭是因為他們一定會埋怨,一旦亨利不肯聽她的,而那兩個男孩子也沒有埋怨她害他們多做額外的工作。

  幫她的那兩個男孩子只肯把水提到房門外。她不怪他們,換作是她,也不想進船長的房間。

  那麼短短的距離,當然不致使她的手顫抖。它們顫抖是因為莫洛裡船長正在屏風後脫衣,而且已經坐進浴缸裡——這可以從水聲聽出來。

  幸好她不用待在房內。首先她得把托盤拿回廚房,之後,她得去拿吊床。問題是她現在還在房裡,還沒清理完桌子和碗盤,而那個水聲使她的腦海浮現起一幕幕的畫面。

  「我的袍子,喬琪。」

  他的袍子?她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了?喔,是了,她把它掛在衣櫥裡。那是件很薄的翡翠綠絲袍,長度恐怕只到他的膝蓋上方。早先她在整理時便納悶那是什麼用的,因為它實在薄得根本不具保暖功能。而當她沒看到他的衣物裡有睡袍時……猜他必然將它作睡袍用。

  她快步取出那件短袍,然後把它拋掛在屏風上,接著她幾乎用跑的跑回桌邊,端起托盤。她才正欲往門走,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過來。」

  不。不要,別想,她不要看他的……他的……「我得去拿我的吊床,船長。」

  「那可以等一下再去。」

  「但我不想——」

  「過來,喬琪,」他的語氣不耐。「這只需花你幾分鐘」

  她看了看房門,用全副的心神去希望、去祈禱會有人在此時敲門。

  可是剝啄始終不肯響起。

  好吧,去就去,有什麼可怕的?她又不是沒看過異性洗澡,她的幾個哥哥對她從來不避諱;她常常拿手巾給他們,甚至還幫過波特洗澡——那時他的兩手都灼傷。

  唔,固然那時他是十歲,而她是六歲,但這便顯示她不是沒看過男人沒穿衣服的樣子。

  「喬琪……」

  「來了,去你……我是說,」她放下托盤,朝屏風後走過去,「要我過來有什麼……事?」

  喔,天,不一樣。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高大的、寵然的、英俊的,而且他古銅色的皮膚在油燈下閃閃生輝。他濃密的頭髮,有幾綹濕貼在前額。而他那副肩膀、那個胸膛……他全身上下都那麼結實、那麼強壯嗎?晤,至少有一處會是柔軟的。

  想到這裡,她羞得全身發熱。

  「你到底在蘑菇什麼?」

  她垂下睫毛。「對不起,我以後會學著動作快一點。」

  「最好如此。拿著。」他將一條毛巾和一塊肥皂扔給她。

  它們擊中她的胸口,毛巾,她及時抓住了,但肥皂則掉在地板上。「你……你要一塊新的?」

  她聽見一聲冷哼。

  「那塊沒有什麼毛病。我是要你過來洗我的背。」

  她正是怕他會這麼說。要她碰他?她辦不到!

  但你現在是個男生,喬琪,而他是個男人。他不覺得要個小男生替他洗背有什麼不可以,而那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以。

  「被打了耳光,影響了你的聽覺了?」

  「是……不是……」她歎息。「這是很漫長的一天,船長。」

  「而神經緊張足以把一個小男孩累垮。我完全瞭解,你今天可以提早休息,反正我今晚不會有其他的事要你做,現在,開始洗吧。」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她得到了緩刑。但她實在不該讓自已湧生希望的,她該知道一個狂妄、傲慢、任性的貴族。怎會曉得體貼為何物。

  好,洗就洗,她還可以真趁此機會搓下他一層皮以消她心頭怒氣。

  她拿起肥皂,一面走到他的背後,一面把肥皂搽抹在毛巾上。當她來到他的背後,他已向前傾,將他的整個背部呈現給她。一個非常長、非常寬、非常……男性化的背。水只淹至他的臀腰;那個浴缸實在太大了。一個非常好看的臀。

  她不知道她在瞪著瞧。當她發覺時,她只慶幸她幸好沒有瞪久;如果有,他那麼一個沒有耐性的人,早就朝她吼了。

  氣自己,也氣他,她拍的一聲,把毛巾拍在他的背上,然後死命的刷。

  他一聲也沒有吭。

  當她看見紅痕陸續出現,她開始感到慚愧。她減輕了力道,而她的怒氣也逐漸消失。

  再然後,她的眼睛又開始發直了。每當她碰到一個較敏感的地方,他的疙瘩就會浮起來。她從來沒有碰過這樣事,而好奇使她的動作愈來愈慢。

  再再然後,她先前在廚房等廚子燒水之際所吃下的食物在她腹內翻攪起來。那種感覺十分怪異,但她肯定她就要吐了,而如果她又在他的面前吐一次;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她將毛巾往他的肩上一擱。「洗好了,船長。」

  「還沒有。我的下面還沒有洗。」

  她的眼睛垂移過去,看到滿是泡沫的水面,她沒有洗到?真糟,她記不得她有沒有。不過,人家既然說她漏掉了,她不洗也不行。

  由於水面全是泡沫,她甚至能夠找到足夠的勇氣將毛巾仲到水面下。她可不要給他藉口,又指責她有地方沒洗到。

  她非常的盡職,連他脊柱骨的最後一節也沒有忽略,但由於她得向前傾才辦得到,於是她只得非常靠近他,近得可以聞到他的頭髮,聞到他乾淨的身體。自然更是可以聽見那一聲呻吟。

  她像燙著一般的立刻抽手,整個背倒靠在牆壁。

  而莫洛裡船長也立即回過頭來。他眼中的火熱把她固定在那兒。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疼你的,真的,我可以發誓。」

  「別緊張,喬琪。」他轉了回去,頭靠回他曲起的膝蓋。「那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舒服。你不可能會知道。去吧。我現在可以自己洗了。」

  她咬了咬唇,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忍受某種痛苦。她該感到幸災樂禍,可是不知怎地,她卻有種……有種想安慰他的衝動。

  天啊,難道她發瘋了不成?

  她迅速逃出艙房。

  ***

  喬琪再次回到艙房時,詹士正在喝他的第二杯白蘭地。

  他已經恢復自制。但他還是想不通他為何會敗在這個女孩子純搓洗的碰觸,他原先的計劃,可以說是完美至極。首先,他要她幫他洗背,然後他要她遞乾毛巾給他,接著他會要她幫他穿上那件袍子。他的本意是要看她醉人的紅霞。結果,事情變成如果他在那時候站起,紅了雙頰的人會是他。

  他這一輩子從未為他身體的誠實反應臉紅過。這一次本也不會例外。問題出在她會以為他的反應是由於一個小男生所引起。

  可惡。這個遊戲佔盡便宜的人應該是他。在他的想像裡,她早已被他男性的體格所吸引,看到他赤裸裸的坐在浴缸,更加難以自持,而碰觸他使她的慾火終於燒盡她僅存的理智。她會扯下帽子,會求他佔有她。他會假裝驚訝。會拒絕,會假裝生氣,但不會很生氣,免得澆息了她的慾望。最後他會投降在她的軟玉溫香裡。

  只是他作夢也沒有想到每一次她稍稍靠近他一些,他的「好朋友」就會仰起頭來。要是被她注意到,她鐵定會以為他有斷袖之癖,那可不會激發她的慾望,只會使她覺得噁心。

  他默默看著她走向他所指定的那個角落。她的腋下挾了一個帆布袋,吊床掛在肩上。那個帆布袋看起來鼓鼓的,顯然並不止裝男孩子的衣物,一定還放了一、兩件長裙,或許還裝了一些能解開她這個謎題的鎖鑰。

  他已經拿到了數塊的拼圖片。他敢斷言那個蘇格蘭不是她的哥哥,她叫那個蘇格蘭阿麥。對朋友和熟識的人,他們會把麥當勞稱為阿麥,但家人不會——一家子都姓麥當勞,那樣的叫法,會起混淆。

  第二,她的確有一、兩個哥哥。每次她提到他們,都是自自然然,沒有思索。

  問題是這個蘇格蘭是她的什麼人?是朋友?還是……丈夫?

  媽的,最好別是她的情人,她可以有一百個、乃至一千個丈夫,但情人必須是他!

  ***

  喬琪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她在進來時一眼看見他坐在書桌的後面,由於他沒有開口說話,她也就沒有,亦沒有再朝他看,但最先的那一眼……

  她從來不知道那麼亮麗的綠穿在一個合適的男人身上不但不會怪異,反而好看極了。它使得他的眼珠更加的綠使得他的頭髮閃著光輝,也使他那身皮膚的顏色更加的古銅。而他露出來的皮膚是那麼的多……

  她拉拉身上的衣服,把它們拉離她的皮膚,今晚好像特別熱,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沉重不堪,而綁起的頭髮也使她的頭皮相當不舒服。但她既不能脫下衣服,也不能放下頭髮,她唯一可以脫下的只有靴子。

  掛好吊床後,她坐在地板上,開始脫靴子。

  她還是可以感覺到詹士•莫洛裡的目光在看著她的每一個小動作,他到底在看什麼?莫非……

  她抬起頭看了看吊床。他鐵定是在等著看她笨模笨樣的爬上吊床,說不定還在等著看她從吊床跌下來。如果是,那他可有得等了。從她會走路起,她就吊在床裡玩,在吊床裡睡。她睡吊床就跟睡在一般的床上一樣安穩。

  她以一個俐落的動作上了吊床,然後迅速瞥向對角的書桌,想看他驚訝的樣子。

  他的確是在看她沒有錯。但很令她失望,他的臉上沒有驚訝。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你不會真的要穿那一身衣服睡覺吧?」

  「我是,船長。」

  他皺了皺眉。「你是不是以為我一整晚都會要你爬上爬下離開床?」

  她的確那麼認為。「沒有,船長,我一向合衣睡。我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開始,但已經有很久了,而它現在成了習慣。若不合衣,我恐怕會睡不著。」

  「既然如此,那你就合衣睡好了。每個人都有他睡覺的習慣。像我便跟你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什麼意思?喬琪沒有疑惑多久。但見他站起身,一面走向他的床一面在脫那件短袍。

  天,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他沒有在裸行,沒有!但他有。她想她的神經要繃斷了,不過她沒有閉上眼睛,沒有馬上。畢竟這不是天天可看到,以後也不太可能會看到,而他那副軀體又確非常有可觀性。她很不想承認,可是他既沒有贅肉,也沒有啤酒肚,連——

  不可以臉紅,你這個笨蛋,又沒有人聽得見你腦海裡在想的事,而且你並沒有想完。就算他具有全世界最好看、最壯觀的軀體又如何?那對你絲毫不具意義。

  她緊閉眼睛,但那並沒有什麼用,因為他的樣子已深刻在她的腦海,烙印在她的眼前。該死的他,他未免太傷風敗俗,太沒有羞恥感。

  不,不可以亂罵,這樣是在污蔑他,畢竟人家以為你是男孩子,他根本不曉得你是女的。

  「把燈熄掉好嗎?喬琪?」

  她呻吟,之後好怕他聽見。

  「算了。」他歎息道。「我自己來。你已經上床了,我們可不能讓你有失手或失足的不幸發生。」

  喬琪死命咬住牙根。她氣得差點就要說她會熄燈。會讓他見識她的手腳有多俐落。但她及時的憶起如果她那麼做,她必須張開眼睛,而他尚未上床,他那副身體還沒有被床單蓋住,要她面對面的正視他……不,還是不要的好。

  不過她的眼睛終究還是睜開了。她試了,但那份誘惑太強了,何況,如果他這麼有展示狂,終得有人捧場。

  她當然沒有那麼想看。最主要的是她得自衛。若是有條蛇與她同處一室,她勢必得提防它的一舉一動,不是嗎?

  真糟,她的肚子和胸口又開始不舒服了。而這一次他甚至還沒有靠近她。但是,好上帝,他的屁股真是好看。好熱,今晚怎麼這麼悶熱?那雙長腿,老天,那麼的強健。噢,我的天,他要走過來?

  他走過來了!為什麼?哦,對了,掛在浴缸上方的燈。真可惡,居然這樣嚇她。

  那盞燈熄滅後,室內只剩下他床邊的那盞燈。

  她閉上眼睛,緊緊的閉著。她不要看他爬上他那張舒適、柔軟的大床。萬一他不蓋被怎麼辦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為了她的靈魂,她決定不再睜開眼睛,不再瞧他。

  但,他在哪裡?為什麼她沒有聽見他朝床走近的腳步聲?

  「對了,喬琪是你的本名,還是你的家人替你取的小名?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很不妥。」

  好上帝,告訴我,他沒有站在我的吊床旁邊。他沒一絲不掛,他沒有!這是夢,一個奠名其妙的夢!

  「是什麼?我沒聽見。」

  沒聽見什麼?她又沒有開口,而且她也不打算開口,讓他以為她已經睡著比較好。

  但萬一沒人性、不知禮貌為何物的他,硬要她回答他這個蠢問題而動手搖她醒來呢?他若是那麼做,以她現在的狀況,她鐵定會叫得全船的人都跑了出來。那可不大好。所以還是回答他好了。你答了,他便會走開。

  「是我本名……船長。」

  「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太不好了,你知道嗎?有許多女孩子的小名便是叫喬琪,像喬琪麗、喬琪娜。你不會喜歡你的名字在乍聽之下讓人以為你是女孩子吧?」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過你不用煩惱。它或許這輩子將跟著你,但我決定叫你喬治,這個名字聽起來便雄壯、英武多了,你說是不?」

  「你喜歡就好,船長。」她咬著牙,敷衍的說。

  「我喜歡就好?我喜歡你回答,喬治,真的喜歡。」他輕笑著踱離。

  她吐了口氣。

  又過了片刻,她才張開眼睛。

  這一次他上了床,而且蓋得相當合宜。沐浴在月光下的他,雙手枕在腦後,臉上綻著一抹笑容,一種像是在自得其樂的笑容。

  她想不透他在笑什麼。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她絕不會再看他。

  她翻過身面對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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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3:19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那天晚上喬琪輾轉反側。

  「露腿,喬治。」

  露腿是水手的術語,意思是快點掀被起床,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眨眨眼。的確,滿室的陽光告訴她,她睡晚了。循聲望過去,她找到害她失眠的人,並發現他已穿上衣服,至少已穿了褲子和襪子。而且就在她的注視下穿上一件黑色的襯衫。

  他沒有扣上扣子,就任敞著。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蓬亂的頭髮,如果再加上一隻耳環,他看起來便像個十足的海盜。而當他微微轉一個方向。喬琪不禁驚喘了一口氣,他有戴耳環!一隻小小、隱約可見的耳環。

  「你戴耳環!」

  明亮的綠眸轉向她,一邊的眉毛揚起。她實在討厭透頂他那個狂笑、傲慢的小動作。

  「注意到了?你覺得怎樣?」

  她雖已經清醒,但還沒有清醒到思及不要說真話。「你看起來好像海盜。」

  他的笑容帶著三分邪氣。「是嗎?我還以為我看起來像浪子。」

  「你怎麼想到要戴耳環?」

  「我不能戴嗎?」

  她愣了愣。

  「該起床喬治。整個早上已經去了一大半了。」

  她咬緊牙,坐起身,晃了數下,然後俐落地躍下吊床。

  他叫她喬治的聲音是輕快的,愉悅的,彷彿他知道他那麼叫她,她會有多生氣,多惱怒。據她所知,叫喬治的人有很多都匿稱喬琪,而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見過有哪個女孩的小名和她一樣是叫喬琪。

  「不習慣睡吊床,對不?」

  她瞪視他。「坦白說——」

  「一整晚就只聽見你翻來覆去,害我老是一直醒過來。如果你的情形不能有所改善,喬治,看來我只得分一半的床給你睡。」

  喬琪的臉色頓時變白。雖然他的口吻說得像是頗為惱怒和厭惡,但她知道就算她抵死婉拒,他依然會我行我素。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船長。」

  「最好如此。現在,我希望你有雙平穩的手。」

  「怎麼說?」

  「因為你將替我修掉頰上的鬍髭。」

  不行,她很可能又會想吐,而且很可能會吐在他身上。

  她必須告訴他這種每一次一靠近他就會產生的怪病。

  不,也不行,她怎能這麼告訴他?他一定會覺得他受到了侮辱,而天曉得他會如何整她。

  「我從來沒替人修過臉,船長。我很可能會把你修成一個大花臉。」

  「我衷心希望你不會,孩子,因為這也是你份內的工作之一。就一個貼身侍童而言,你實在有待改進。注意到沒有?今早是我自己穿的衣服。」

  她要放聲大叫了。她根本沒有辦法可以避免與他太過靠近。她一定會吐得他一身都是。而他終究一定會注意到她對他的這種敏感症,他怎可能會忽略得了她一天到晚的朝夜壺奔?

  會不會有可能不是對他敏感?會不會有可能是暈船?如果是,那她以前怎會沒有暈過船?這一趟從美國來英國的整趟航行,怎會一次也沒有暈船?沒錯,病因是出在他身上,但她可以告訴他她是暈船,不是嗎?

  突然之間她覺得好多了,甚至能笑了。「我明天會改正過來,船長。」

  她不明白他為何瞪了她好半晌才開口說話。

  「很好。我得去聽取康尼的報告,所以你有十分鐘拿熱水和刮鬍用具的時間,別又讓等你,喬治。」砰的一聲,他甩上房門離去。

  喬琪眨了眨眼。上帝,他今早的脾氣可真大。他甚至沒有穿上靴子就出去。願他的腳掌扎滿刺。……不,這不好,他很可能會要她一根一根的替他拔出。

  ***

  詹士氣壞了。

  他氣自己竟被她及她那倏地的一笑迷失了心魂,連靴子都忘了穿。

  他像離去時一樣,大步走入房內,一樣的大力甩房門。他是故意的,他要嚇嚇她。

  哦,他是嚇著她了。她那迅速抬起的臉,瞬間紅得像火,然後馬上藏進她的膝蓋。但他的驚愕度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他該怎麼做?如果她是個男孩子,他是不會立刻退出房間的,對不對?他會把這件事情看得像吃飯、喝水那麼平常。

  但她不是男孩子。而且她的長褲真的褪到膝蓋下,露出了雪白如玉的大腿。

  這太瘋狂了,詹士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眼球,然後朝他的床走去,剛才她對他一笑,他亢奮起來。現在她坐在夜壺上,他竟然也——

  「別顧忌我,喬治。我把我的靴子忘了。」他的聲音十分尖銳。

  「船長,請你!」

  「別傻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會用夜壺。」

  她的呻吟聲告訴他他的話並沒有化解她的尷尬,於是他筆直走出房間,並又一次甩上房門。

  他拎著靴子一步一步重踏的走。這件意外鐵定會使他的努力付之流水。女人讓男人撞見這樣的事,她往往會羞得此生再也不肯見這個男人。

  她呢?她是會一笑置這,還是臉紅幾天,躲他幾天,抑或跑到床底下躲起來,再也不肯出來?該死!

  ***

  喬琪根本沒有想到要跑到床底下躲起來。她的處理方式有三個:跳海,跑到貨艙跟老鼠作伴,殺掉詹士•莫洛裡,

  而以第三個方案最令她心動。

  不過,當她經過甲板,她聽見水手在口耳相傳說船長的屁股長了茗荷介。易言之,即他今早的心情不佳,大家最好小心一點,不要笨得礙他的眼。

  在她從廚房替偉大的貴族大人端了熱水回來,未幾,門猶豫不決的打開,「安妮」號船長的頭遲疑地探了進來,先看了看,這才走進房內。他的動作和神情,幾乎使她忍俊不禁。

  「你已準備好我的刮鬍刀要割我的喉嚨了沒有?」

  「我希望我的技術不至於那麼差勁。」

  「我也衷心希望。」

  他的遲疑神色——多可笑,多不可思議,他這種人居然也會有沒有信心的時候——褪去,改以一貫的狂妄姿態走近放了熱水的桌子。

  他的刮鬍刀放在一塊毛巾上,它的旁邊還放了一疊的毛巾和一杯已拌好的肥皂。由於他離開了不止十分鐘,所以她在等他回來的期間,不但已整理好房間,還把他遺下的髒衣服收放在一邊,準備等一下拿去洗。她唯一還沒有的事是端他的早餐,不過那是因為歐蕭恩先生還在做的緣故。

  看了眼桌上的東西,「你以前替人修過面?」

  「沒有,但我看過我的幾個哥哥怎麼修他們的臉。」

  「有看過總比連看都沒看過好。」他一面說一面脫下他的襯衫,並隨手將它往桌上一拋。

  她只能瞪眼。她沒想到他會要打赤膊。他根本不用脫下襯衫,她準備了好幾條大毛巾就是要用來圍在他的肩膀,以防弄髒了他的襯衫。

  去他的,她還是要照用,看他能如何!

  但她才把毛巾圍過去,他一手推開。

  「如果我想被勒死,我會通知你,喬治。」

  她又想宰掉他了,而且意念愈來愈強。如果不是一刀割過去,他的血勢必把房間噴得滿天花板和地板,而她將得清理那一團恐怖,她會揮刀過去的。

  好,刮鬍髭就刮鬍髭,誰怕誰?她會以最快的時間刮完,省得她的肚子又鬧起來。而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不要看上,也不要看下。光看他的鬍髭就行了。

  隔一臂之遙,她迅速塗好肥皂泡沫,但要刮時便不得不移近些。

  她看著他的臉頰,盯著白以的肥皂泡沫,努力集中心神在刮鬍子上。但他的眼睛一味的盯著她。

  「別那麼婆婆媽媽的老是臉紅。」他語帶責罵。「有什麼好臉紅?又不是被女人看到你的屁股。」

  她根本沒有想到那件事,但經他一提,她氣得紅暈加了兩倍。

  「我不知道我幹嘛要說對不起,畢竟房間是我的,但你的樣子活像是被看到身子的大姑娘。如果你的臉皮真那麼薄,下一次你大可以在門口掛塊『請勿打擾』的牌子,我自會明白,至於其他人,更是不會隨便就闖進來。」

  給她一副鎖,不是更好?更省事?有了鎖以後,她說不定再也不必躲在貨艙,用偷來的時間擦澡。

  「媽的,喬治,我可是非常喜歡我這張臉,別把我毀容了,成不成?」

  他嚇著了她,使她未及思索便直接反應,「那你自己刮!」她把刮鬍刀往桌上一放,便朝房門走,才走沒幾步,他的聲音拉住了她。

  「乖乖,原來這隻小老鼠是有脾氣的。」

  她張大了眼睛。當她轉身面對他,她的驚恐溢於言表。「對不起,船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是沒有脾氣的,不信,可以問阿麥,他一向說我的脾氣最溫和……」

  「你不敢讓你真正的一面示人,是不是?」

  「沒有的事,我……我沒有不可讓你知道的事。」

  「有沒有,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該知道你的體型佔了很大的便宜;你長得那麼瘦又那麼弱小,彷彿風一吹都可以把你吹到海裡,就算你做錯事,要揍你、打你也不知從何下手好,而如果多派一些工作給你做為懲戒,到頭來只會造成我自己的麻煩與不方便。所以,喬治,你有什麼話大可以放大膽子說出來。」

  「而如果我說的話你不中意聽呢?」

  「那我就會打你的屁股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人家也是如此對待我。不過,不會有這個必要的,你說對不,喬治?」

  「是的,船長,你說得對,絕不會有這個必要。」她咬著牙道。

  「那就過來繼續你未完成的工作。這一次請小心一點。」

  「如果你……不說話,我比較能掌握力道。」

  他挑高一邊的眉毛。

  「是你說我心裡想說什麼便可以說出來。」她一面拿起刮鬍刀,一面慍怒的說。「還有,我討厭你那樣。」

  另一邊的眉毛也挑高。但這一次不是嘲弄。也不是狂傲,而是驚奇。「怎樣?」

  她揮了揮手裡的刮鬍刀。「像你是個王侯、至尊似的揚眉。」

  「好上帝,我給了你一根竿子,你便爬了起來。親愛的,真不知道你是智力有問題,還是膽子有毛病。當我說你心裡想到什麼便可以說出來,是看你一副聰明相,應該不至於分不清楚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批評你的船長是越軌行為,我不相信你會不曉得這一點。」

  她知道,她也只是想知道她能涉水多深。而現在她知道了——沒有多深。「對不起,船長。」

  「我昨天已經說過,要道歉得看著我的眼睛道歉。這樣好多了。你討厭,嗯?」

  可惡,在刮了她一頓後,他現在又覺得有趣了。而她甚至不知道好笑在哪裡。「我覺得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好,船長。」

  他縱聲大笑。「說得好,喬治!你學得很快。」他的大笑還附帶一個拍肩膀的動作。

  他那一掌把她拍得撲進了張開的兩腿間。他很快伸手扶住她,而她也抓住他以免跌跤。在那一瞬。在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瞬,如果船沉了,或是發生大海嘯,他們恐怕也不會感覺到。而在那一瞬之後,他們一個撒手,另一個抽身站穩。

  「喬治,從你開始刮以來,我的鬍子好像又多長了一寸了。你可以在我們抵達牙買加之後把這件事做完吧?」他嘲弄地說。

  喬琪氣得說不出話來,氣得舉起刀便開始猛刮。

  她的心臟跳得像有六百隻蝴蝶在撲拍。

  怎可能會不?畢竟她以為會被他長腿絆倒。

  ***

  「你哪裡不對勁,喬琪弟弟?」

  「叫喬琪就行了,阿麥。」

  「不行。」阿麥看了看甲板的四周,然後壓低聲音。「我上次叫你小姑娘,這種事絕不能再發生。」

  「隨便你。」喬琪伸手探進放在兩人中間的桶子,取出一條繩了,然後把它跟她大腿上的繩子在終端打結。

  當她看到阿麥在做這麼一件枯燥、無聊的工作,她坐下來幫他,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打好了三條繩索,其中的一條,阿麥在看了她半晌後,用解索針把它解開,並拿給她重打,她沒有說話,也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打錯了。

  阿麥搖了搖頭。「你這個星期一直陰陽怪氣。是那傢伙派給你的工作過多了?」

  過多?沒有。事實上詹士•莫洛裡當初所說的那些工作,有一半沒有被確實執行。

  他通常都比她早起,而她醒來時他已經穿好一半的衣服,有一次她終於比他早起,他的反應卻像她做錯了一件很嚴重的事。

  幾天的相處,她已分辨得出他什麼時候是普通不愉快,什麼時候又是真正的生氣,而當日他的態度、言語、表情、眼神使得首次擔起他貼身僕人職務的她,有如在受一場刑罰。也使得她發誓她以後要做只睡蟲。

  他沒有要她幫他穿衣,也沒有要她在他洗澡之時協助他脫衣。不過他還是要她替他洗背。但洗了兩天後,他告訴她以後不用再替他洗了,並說如果她想洗澡的話,可以用他的浴缸。

  她當然婉拒了。雖然他顯得相當尊重她那塊每天都會用上數次的牌子,但她還是決定不能太信任他。

  至於刮鬍子的事,她一直想不透她那一次怎麼沒有嘔吐。她明明覺得她的五臟六腑好像全絞纏在一起,明明覺得隨時都會吐得一地的穢物,可是她居然毫無意外的替他刮完鬍髭,並在他能阻止她之前,在衝出房門之前,拋下一句:她去替他端早餐。

  那之後,他只再要她替他刮過一次。而那一次,她在他的臉上留下更多的傷口。刮完之後,他語帶譏誚的說看來他得留鬍子。但他沒有留。該船大多數的水手都留鬍子,連大副也留了一臉的絡腮鬍,但莫洛裡依然每天刮鬍子,如果不是在早上,便是在下午。只不過他現在都自己刮。

  所以,她除了整理內務外,便只有端飯和在半夜應付他的任何需要。所以,她有很多空閒的時間。這些空閒的時間,她如果不是在艙房,就是在甲板跟阿麥在一起,盡量把跟詹士•莫洛裡相處的時間減至最低限度。

  由於他,她總是處於緊張狀態,她無法吃下東西,夜晚則經常睡不著,而且當他太靠近她,當他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她,她的胃仍是會感到不舒服。有時候甚至連她瞧他太久時,也會不舒服。而每當她被迫觀看他的裸行表演,不舒服便由她的肚子擴及她的全身。

  她不奇怪阿麥注意到她的憔悴與消瘦;他若沒注意,她才會大感訝異。

  不過她並不想跟他談這件事。然而阿麥一直瞪著她,在等著她的回答。「工作的本身並不繁重,困難的是得伺候一個英國人。倘使他不是……」

  「我瞭解你的意思,但這完全是你自作自受。當初你若不是不顧一切的只想盡快離開英國,你今天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而他貴族的身份當然使你更加度日如年了。」

  「他的言行固然像貴族,但我不以為他真的是個貴族。他們不是有一條規定,說什麼貴族不得從事商業行為?」

  「好像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但並非人人遵守。而且,船上沒有貨品,所以他並沒有從事商業行為,至少這一趟旅行沒有。再者,他真的是名貴族,據說他是位子爵。」

  「哈!」她冷笑,而後長歎了口氣。「一個該殺的貴族。」

  好半晌,她終於啟齒詢問已經困擾她多日的疑難。「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病是當人太靠近某種東西時就會不舒服?」

  阿麥微微皺了皺眉。「怎麼樣的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有點像暈船,噁心、想吐。」

  他的眉結立即打開。「啊,食物過敏。男人在大醉之後卻要他再吃下一整盤的食物,或是女人有了孩子,在害喜。」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本來很好,什麼事都沒有,但當你靠近某種東西後,症狀便出現。」

  他的眉結又打了起來。「某種東西,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東西讓你一見到就噁心,想吐?」

  「我不是說我。」

  「喬琪……」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是船長。」她銳聲的說。「一半的時間我跟他若是太靠近,我的肚子就會開始不舒服。」

  「只有一半的時間?」

  「是。不是每一次都如此。」

  「而你感到噁心,想吐?有沒有吐?」

  「有,一次,那是在第一天,在我發現他是誰時。他強迫我吃東西,而我又緊張又擔心,根本沒法使食物留在胃裡,自那次以後,便只有類似暈船的症狀,有時候翻攪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但沒有再吐——還沒有。」

  阿麥捻捻他下巴的紅鬍子。有一個可能,但他很快剔除它。她不喜歡那個船長。她厭惡他,痛恨他到極點,不可能會受到他的吸引,更不可能會令她產生那樣的慾望。

  「有沒有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或是他所用的肥皂令你產生過敏?還是他在他的頭髮抹了什麼東西?」

  她張大眼睛,然後大笑。「我怎會沒想到?」她跳了起來,把腿上的繩索丟給阿麥。

  「你要去哪裡?」

  「不是他的肥皂,我自己也用他的肥皂,而他一向任他的頭髮自由發展,從沒有塗抹任何東西。不過他在刮完鬍子後,他都會從一個瓶子倒出一些液體抹在臉上。我現在要去聞聞那東西,如果真是它在作怪,那你可以猜到它將會去向何方。」

  阿麥好高興她終於恢復爽朗,但他還是提供了他的忠告。「如果你把它扔了,他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她本來想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但為了不想讓他多操一份心,「那我只好告訴他實話了。他那個討厭鬼固然討人厭。但……但基本上,他還算滿講理。如果他知道我對那東西敏感,他便不會再使用。待會兒見,阿麥,或是明天再見。」她注意到紅日正在西斜。

  「你保證你絕對不做會招致責罰的事?」

  「我保證。」但她已作好決定。如果真是那瓶東西在作怪,她一定要告訴詹士•莫洛裡。

  她衝到下層甲板時,和詹士撞了個滿懷。她的胃翻攪了起來,她的臉也因而一皺。

  看到她的表情,詹士道,「啊,你一定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啊?」

  「你的表情。你顯然猜到我要找你談你的洗澡習慣,或者,我該說是你缺乏洗澡的習慣?」

  她的臉一粉,然後變成紫色。「你真——」

  「哦,你省省吧,喬治。你以為我不曉得你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把洗澡看成是一椿苦刑?我也做過小孩子,我完全能夠理解。但你現在跟我同住一個房間——」

  「不是基於我的自由選擇。」

  「就得遵守同居守則:保持乾乾淨淨。再不然,至少得有乾淨的味道。」

  如果不是她已經氣得頭暈腦脹,她很可能會笑得花枝亂顫,僅僅就在剛才,她才跟阿麥談過她的困擾和疑慮,現在,他倒嫌她的味道不好。老天,這是多諷刺。而如果那也使他鎮日想吐的話,那該是多美、多好的事。

  「既然你一直不花力氣提升自己達到我的標準——」

  「我告訴你——」

  「別打斷我說話,喬治。」他狂傲的說。「從今天起,你一個星期最少得好好利用一次我那個浴缸。現在就去,這是命令。如果你真那麼重視你的隱私,我建議你動作快一點,別拖拖拉拉。從現在到開飯之前的時間全是你的。」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似在說:你敢抗命?

  「是,船長。」她把她的憤慨、輕蔑盡可能顯現在「船長」兩字上,但也努力使它沒有濃重到會招惱他的地步。

  ***

  看著她風行雷疾而去,詹士不禁擔心他是否做錯了,他原以為,也確信他這麼做是在幫她的忙,他知道她這些日子一直沒能好好洗個澡,而大多數的女人,特別是有教養的淑女,都喜歡洗澡。

  他知道她仍然十分擔心她的偽裝會被識破,所以不願冒險洗澡。所以他便採用這種方式強迫她洗,並暗示她會擁有隱私,不用擔心他會闖進去。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結果她卻氣成那個樣子。而這一切只因為他沒有把她的自尊心算計在內。

  ***

  怒氣只維持到她浸入熱水中。浸在熱水中的感覺,美好得有如置身天堂,感覺幾乎像回到家那麼地悠遊自在,差別只在於他這個浴缸比她的大了許多,而且少了她的專用香皂及她的女僕在幫她洗頭。還有,絕對不用擔心會有男人闖進來。

  要不是詹士•莫洛裡一定要她洗這個澡,她頂多只能再熬一個星期便會再也顧不得穿幫之虞。最近,尤其是這三、四天,匆促的擦澡根本無濟於事;廚房的悶熱、甲板的腥臭海風,還有他每晚的脫衣表演及夜間的熾熱,在在使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汗臭味。

  她實在很捨不得離開浴缸,但她知道她不能多耽逸,她只有到晚飯前的時間,而她必須纏胸部,還得等頭髮乾,把頭髮盤起來。此外,詹士•莫洛裡隨時有可能回房;他有可能需要房內的某件東西,而必須回來拿。雖然有屏風為障,但一想到自己一絲不掛的只與他隔著屏風,她說什麼也無法安心。

  然而他始終沒有回來。而當他終於出現時,她不但已收拾好所有的東西,還已端來他的晚餐。今晚大副沒有來跟他一起用餐。

  一直到她離開他的艙房,去準備他的洗澡水,她才記起那瓶他在刮完鬍子後一定會用的香水。她決定一伺他走到屏風的後面便打開它聞一聞。

  可是當他走到屏風後,而她才往高屜櫃走了兩步,他那邊便開口了。他說他今天要洗頭,她得再去多提些水回來。等她提了水回來,他則叫她可以開始替他擦洗背部。

  她好生氣;大部分是氣自己他不在之時沒有想起瓶子的事,他在時才偏偏記起,現在她只剩下一個機會了,那就是在她在替他洗好背,他會自己擦乾,自己穿那件翠綠短袍。而她可以趁那段時間拿到瓶子嗅上一嗅。

  她一把最後一桶水從他的肩淋下,便快步繞過屏風。可是她的運氣最近實在背到極點;當他從屏風後走出,她仍站在高屜櫃前,手裡還拿著尚未旋上蓋子的瓶子。而她之所以被逮著是因為她太失望了,她失望得沒有在聞了一下之後,馬上旋上蓋子把它放回原位。

  那香水的味道十分濃,帶點麝香的味道,但它不是使她不舒服的病因。她現在能確定了,她的病因是他。

  「我希望你沒有不服從命令,喬治。」他的聲音相當尖銳。

  「啊?」

  「你拿那瓶東西作什麼?」

  她迅速把瓶子放回去。「你誤會了,船長。我沒有使用它。我洗了澡,真的,我不會笨得以為一點點的香水可以遮掩得不了好聞的味道。我知道有些人以為可以,也把香水作那樣的用法,但我……我沒有。」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喬治。」

  「喔,你的問題。我只是想——」聞一聞,在他經常使用的情形下?喬琪。告訴他實話好了,畢竟他並沒有任何遲疑的告訴你你臭死了。「船長,我其實是——」

  「過來。我自會知道你有沒有說實話。」

  這個該死的、可惡的、天殺的男人要聞她!

  她不能不過去,不過去,他一定會發脾氣,但如果過去了……

  他只穿了那一件袍子!老天,她的胃又開始不舒服了。

  她一步一停頓的走近他。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十指已快被自己絞斷,當他將鼻子湊了過來,她強迫自己不得退縮。

  她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他的鼻子和面頰沒有碰觸到她的頸窩和臉頰,她一定可以支撐到最後。

  「你呻吟個什麼勁?」

  他說得好像他才是那個該呻吟的人。可是她沒有辦法呀。她迅速後退,退得好遠好遠,遠到她能夠再呼吸。「對……對不起。」她無法看他。「可是……可是你使我不舒服。」

  如果他跑過來揍扁地、擔碎地,她也不會訝異。但他連動都沒有動,他只是用他那高高在上的狂傲語氣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寧可他揍扁她,也不想再說一遍。很明顯,一定是她不對勁,因為整船的人似乎只有她見到他才有這種怪病發生。如果她說出實情,他未必會相信她,說不定還會以為她是因為他說他臭,所以便編出這席話好跟他扯平。真該死,她為何不能把嘴巴閉緊一點?!而現在,她只能盡量解釋,並且必須快,免得他一拳揍過來。

  「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船長,我發誓我絕沒有這個心。我自己也不曉得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所以我跑去問阿麥,而他告訴我有可能是我對你的刮鬍水過敏。我拿你的刮鬍水便是想聞聞看……但不是它的緣故,我希望是,但它不是……」

  「是什麼?」

  「有你在時候,大部分是我太靠近你的時候,我的肚子就會不舒服,想吐。不過這是我的問題,我決定不會因為私人的問題而忌怠職守。請你忘了我說的話。」

  「忘……」

  他的聲音好像他喘不過氣來。

  她洩氣得好想乾脆坐在地板上。完了,他其實一點也不冷靜,他一定已經氣瘋了,氣得千方百計都說不出來了。

  「怎樣的……不……舒服……法?」

  現在他要細節了。他到底是相信她了,還是他想從中挑錯,藉以痛揍她?

  「對不起,船長,我所能想到最接近的比喻是類似暈船。」

  「你真的吐——?」

  「沒有,我只是覺得肚子怪怪的,胸口怪怪的,呼吸沒法順暢,而且覺得好熱,四肢無力,渾身發軟,像發燒,但不是發燒。終之,怪異極了。」

  他瞪著她,只是瞪著,好半晌後,「這個病感覺起來很痛苦嗎?」

  很痛苦?她皺皺眉。「沒有。」

  「唔,若我是你,喬治,我不會再擔心它:我聽說過這種病。」

  「真的,我還知道它的藥方。」

  「真的?」

  「真的,所以你可以上床了。好孩子,把這件事交給我。我會替你打理的。」

  他的笑容,令她覺得很不踏實。令她覺得他又在尋她開心。或許他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話。

  ***

  「你睡著了沒,喬治?」

  她應該已經睡著,早在一小時前就該睡著,但卻仍是醒著。而這一次她甚至把它歸咎於船長的暴露狂,因為她一爬上床就緊緊閉上眼睛沒再睜開過。

  她睡不著是心有懸念;她實在無法不擔心詹士•莫洛裡會怎麼整地。另一方面她也好奇他是否真有治療的藥方,如果真的有,那會是什麼藥?會不會很苦?即使它不苦,她敢說他也一定會把它弄得很難喝。

  「喬治?」

  要假裝已經睡著了嗎?又何必?如果他定要她到廚房跑一趟,去一趟又何妨?「什麼事,船長?」

  「我睡不著。」

  她翻翻眼球。「要我去拿什麼東西給你?」

  「不必。我需要能催我入眠的東西。這樣吧,你唸書給我聽好了,那應該有幫助。把燈點亮,好吧?」

  說得好像她可以拒絕似的,喬琪翻下吊床,點亮掛在她吊床旁的燈,然後拎著它走向書架。「你想聽那一本書。船長?」

  「那本在最下面那一格,在最右邊,相當薄的那本。拉把椅子過來。我需要的是輕柔的聲音,不是大吼大叫的聲音。」

  她遲疑了一下。她實在很不喜歡走近那張床,因為他就躺在那裡。

  不過他蓋得頗為得體,而且她又不用看他。搞不好這本書枯燥得也足以把她催眠。於是她拉過椅子,並把燈放在她身後的餐桌上。

  「那好像有折了一頁。你就從那一頁開始念。

  她翻到那一頁,清清喉嚨,然後開始念。「我從來沒看過如此飽滿,如此渾圓,如此教人垂涎欲滴的甜美果實。」上帝,不需幾分鐘他們一定會渾然入夢,果實,哈!「我捏了它一把。在同時我聽見她喜悅的喘息聲。我迫不及待的將其中一粒大口含入嘴內。噢,天啊,這麼美、這麼醉人的……的——」她猛然合上書本,「這……這——」

  「我知道,孩子,它叫色情書。別告訴我你從沒看過這種垃圾書。你這個年齡的孩子,對這碼事再好奇不過,凡是識字的人,沒有沒看過這類的書。繼續,你會發現它很有教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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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3:32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這是她最痛恨的地方,身為喬琪•安德生,她恨不得賞他幾耳光,但喬琪•麥當勞會欣喜若狂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你真的喜歡,喜歡這種——垃圾?」

  「老天,當然不。要是喜歡,它還能把我催入夢中嗎?」

  她無言以對。好一會兒,她擠出聲音,「如果你不介意,我另外找一本比較……比較……」

  「原來你不但保守、內向,還非常的羞澀,看來我是沒法在幾個星期之內就把你訓練成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了。好吧,算了。反正真正令我睡不著的是頭疼。過來幫我按摩吧。」

  她嚇呆了。「我……我不懂怎麼——」

  「你當然不知道。等我示範給你看,你自然就會了。過來呀。」

  「船長……」

  「媽的!別跟一個在痛苦中的男人耍嘴皮子,或者,你是有意要我疼一整晚?」當她仍然沒有動,他降低了音量,但語氣依舊如燒刀子。「如果你是在擔心你又會想要嘔吐,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小子。不管你信不信,你現在仍得以我的病痛為優先考慮。」

  是的,畢竟他是一船之長,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微賤的侍童。她的抗命,只會讓人認為她是一個不負責任、怠惰、沒大腦的孩子。所以她只好移至床沿坐下。

  她把眼睛一直固定在床頭板上,所以當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額頭,她嚇得幾乎跳起來。

  假裝他是阿麥,假裝他是你的任一個哥哥。你曾替他們按摩過。

  她的手被輕壓在他的額頭,並以小圈揉壓。

  「放輕鬆,喬治。這不會要你的命。」

  真巧,她正是在如此告訴自己,只不過語氣沒有這麼譏誚。他一定以為你怕死他了。以前是,但在一起生活了一個星期後,她不認為他會傷害她。不過……不過什麼?

  「照著這樣做,喬治。」

  包裹住她兩手的暖意抽離了,而那使她注意到她指尖下的溫暖。注意到他頭髮的柔軟。還有體熱,由她臀側傳過來的體熱。她這才注意到他沒有蓋那床厚被,只蓋了那條薄薄的絲床單。

  不要看他。不能看他。也沒有理由看他。

  但倘若他已經睡著了呢?那你便可以不用再按摩了不是嗎?

  他若睡著了,他會打呼。

  但你從來沒有聽過他打呼。說不定他這個人睡覺從不打呼。

  看一眼吧,該死的!看一眼不就什麼都解決了。

  她看了。而她的直覺對了;她不該看的。

  那個男人看起來活似正置身天堂一樣。他的眼睛閉著,嘴角微翹,綻著一抹淺笑。他看起來該死的英俊,英俊得像個撒旦,他沒有睡著,他在享受她的按摩……

  哦,天!它來了。而且比以前的任一次都強烈。她嚇得馬上抽手。但他比她更快。他攫握住她的手,把它們貼放在他的頰邊。而這一次他睜開眼睛了。它們筆直地望進她的眼底,再然後,他們的唇碰觸在一起。她只覺得自己像被捲進一個強力的漩渦,而那個漩渦一直把她捲進去,捲進去。

  他吻她吻了有多久,她全無概念,但逐漸的,她空白、雜亂的腦子出現了一個空隙,而那個空隙使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詹士•莫洛裡在吻她,而她也在回吻他。他們吻得……如火如荼。她的病似乎更嚴重了,只不過現在感覺好了很多很多,也覺得這似乎再正確不過。

  正確?不,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在吻她——不,他是在吻喬琪!

  她的全身血液瞬間由火熱變成冰凍。她開始掙扎,但他把她抱得很緊,她沒有掙脫他,只掙脫了他的嘴。「放開我!船長,你瘋了?放——」

  「住口,你這個傻女孩。我沒法再把這個遊戲玩下去了。」

  「什麼遊戲?你是瘋了!不,不要——」

  他將她一拉。下一秒,她已被他的身體困在床上。有片刻,她的腦子又成了一片空白。之後,一句話閃人她的腦阮:你這個傻女孩。

  「你知道!」她驚喘的推著他的肩膀。「你一直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

  「我真希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一面低吼,一面把背心從她的身上扯下。「我待會兒再跟你算總帳。」

  「那你怎——」

  他的嘴由她的頸窩移向她的耳朵。她立刻為之一顫。

  「你這個小騙子,你的耳朵根本一點都不尖。」

  她聽見他帶笑的說,而她發現她差一點也笑出來。怎會這樣?她應該又驚又恐,但她卻不,她應該拚死抵抗,但他的嘴一吻住她,她全身的氣力居然像冰遇到火。全消失殆盡,當他扯去她的帽子,使得她的頭髮披散在枕上,她失去了呼吸能力,只能瞪著他注視她的臉。

  他的眼睛緩緩梭巡她的臉,當它們再次望進她的眼,那兩泓綠潭使她的週身燒灼了起來。

  「我應該揍你一頓。你居然把這些藏起來,不讓我看。」

  他的話沒有嚇著她。他雖然說得一本正經,但他的表情,以及隨後而來的親吻只使得她心神顛倒。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襯衫是在什麼時候被他脫下,不過當他的牙齒啃咬起她束胸的布條,他的手接著快速的拉扯時,她便無法不感覺到了。

  「你對這兩個美麗、可憐的東西做的事是項重罪,可人兒。」

  這個男人的一個表情便足以使她臉紅好半天,但他的話……她很訝異她的腦子還可以想東西,因為在他一說完,他已開始對她暴露出來的胸部做著親密的動作。他很輕柔地親吻,很輕柔的揉撫,彷彿在對它們說:真是委屈你們了。

  她不曉得他是在什麼時候完成他全部的脫衣工作,但當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之時,她終於意識到了。

  她應該難為情,應該害怕,因為他就在她的身上,他的身體密密地覆著她。他的大手捧著她的臉,他的嘴親吻著她,很暖和、很溫柔的。她不要他停止,可是……她好像應該出聲阻止他,至少得盡點力,不是嗎?

  「船長?」她在吻與吻之間找到空隙道。

  「嗯?」

  「你這是在做愛嗎?」

  「哦,是的,我的親親。」

  「你真的覺得你應該做下去嗎?」

  「絕對有此必要,小親親。畢竟這就是治療你的病的藥方。」

  「你在開玩笑!」

  「沒有。你好像發燒,但又不是發燒,而是比較類似暈船的病,其初只不過是種非常正常的現象。你要我。」

  她要他?怎麼可能?她甚至不喜歡他。不過,若是他的話是對的,那就難怪她連想反抗都覺得意興闌珊。顯然喜不喜歡跟慾望無關。因為即使在她十分清楚他要對她做什麼的情況下,她都不想阻止他,那無疑的,他說的是實話。

  他的嘴又一次覆住她的。過了片刻,他的身體略略抬起,然後她感覺到……

  她沒有害怕。她對她的身體的構造已經太清楚,她知道那是什麼……而後她重重驚喘。她對男子之間的事並非完全無知——有一屋子浪跡天涯的哥哥,她想不聽見他們對這件事的種種說法也難。但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會這麼痛。

  他的身體近乎癱瘓的垮在她的身上,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

  「船長,我有沒有提過我從未做過這種事?」

  「我發現了。」她幾乎聽不見他的話。「還有,我覺得你可以叫我詹士。」

  「我會考慮考慮。如果我請求你現在停止,你會不會介意?」

  「會。」

  他在笑嗎?他的身體在抖個不停。

  「是我太禮貌了?」

  是的,他在笑,他現在笑得既大聲又清楚。

  「對不起,親親,但……老天,我實在太驚訝了。你不該是……你的反應是這麼熱情……哦,媽的。」

  「你在結巴,船長。」

  「似乎是如此。」他微微抬起上半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小東西,就算我能,現在停止也於事無補了。木已成舟了,親親。何況,你的疼痛已過去了。」他動了一下,以示證明。她張大眼睛。「還要我停下來嗎?」

  「……不。」

  「謝天謝地!」

  他誇張神情令她嫣然。而他給她的吻使她呻吟。

  當她再也承受不住他所給她的快感,就要叫出來時,他吻住她,把她的聲音悉數吞進他的口中。

  ***

  「現在我終於明白人們為何如此熱中這件事了。」

  他支起手肘注視她的容顏。她的皮膚仍透著紅暈,她的唇顯示出它被嘗得有多徹底,而她那雙眸子極其迷濛、混濁、溫柔。他的心一陣怦然,他從未看過她有過這樣的神情。她一向不是目露凶光、憤恨、憎惡,便是露出沮喪、挫折。看著她假扮男孩子是件很有趣的事。

  「這件事?」

  看見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她便猜到他在自得其樂。但她現在不想生氣,也沒有力氣生氣。「我這麼說好像不怎麼羅曼蒂克,是不?」她很小聲的問,臉也突然緋紅一片。

  「也不怎麼情人味,但我沒有不懂你的話,親親。你得到了很大的快感,對不?」

  她沒法回答,於是用點頭代替。他的臉立刻綻開粲然的笑容。

  「那你呢?」上帝!喬琪,你怎麼可以這樣問他?「我是說——」

  但他已笑得前仰後合。最後並且翻身離開她,不過他仍帶著她一起翻身平向躺。現在變成是她在他的上方。

  「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喬治?」

  她並不介意他笑得如此開心。只是,和往常一樣,她不明自他到底在笑她什麼。「你可以從不要再叫我喬治開始。」話甫出日,她便後悔,她不禁暗暗祈禱他不會留意到她說了什麼。

  可是輕鬆的氣氛已不復存在。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譏誚已回到他的眼底。

  「那我該叫你什麼,請你告訴我。」

  「喬琪。」

  「再給你一次告訴我你的真名的機會。」

  「我的真名的確叫喬琪。」

  「說個能讓我相信的吧。」

  這一次她抿嘴不答了。

  「啊,原來我得自己挖呀,我是不是得把鞭子、拷問台……等的工具準備齊全?」

  「這個笑話不好笑。」

  「對你,但對我,我可是覺得娛樂性很高——不要動來動去,親親,你這樣子蠕動,感覺是很愉快沒有錯,但我現在想要的是你的供詞。我們何不從你為何要女扮男裝開始。」

  她歎了口氣,然後把頭擱回他的胸膛。「因為我必須離開英國。」

  「你捅了什麼樓子了?」

  「不是,我只是沒法再在那兒多待一天。」

  「你為何不以一般的方式,比如說付船費離開?」

  「因為要橫跨大西洋的船,只有英國船。」

  「我想這裡面一定很有道理。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推敲得出來……但未若你直接告訴我來得省時省事。英國船哪裡不好?」

  「你當然找不出它們不好的地方了。」她對他皺皺眉。「而我剛好討厭所有的英國人。」

  「是嗎?我也包括在內?」

  他的眉毛又挑高起來了。喬琪惱怒得好想把它拉向原位。「對。我只是還沒決定你是否仍是。」

  他露齒一笑。「我開始看見曙光了,喬治。你不會剛好是那些固執成性的美國佬之一吧?」

  「如果是呢?」她倔強的說。

  「哇。那我當然會考慮把你關起來。那是對好戰成性的人最好的處理方式。」

  「我們沒有——不是——」

  他吻住她的嘴,吻到她嬌喘連連。「我不會跟你吵一件已蓋棺論定的事,親親。你是美國人又如何?我可以原諒的。」

  「你這個——」

  有效的法子一向可以一用再用,這是詹士百試不爽的經驗,這一次他把她吻到四肢無力,但他自己也險些失去自制。

  「你是哪一國人,我全不在乎。」他抵著她的嘴道。「我既沒有參加那場荒謬的戰爭,也沒有支持任何一方的政策論調。我當時住在西印度群島。」

  「但你仍是英國人。」但她的聲音裡非常沒有火藥味。

  「對,」他一笑。「但我們不會讓它成為芥蒂,對不對,親親?」

  由於他在問她的同時一面啃咬她的唇,使得她想不起,也想不出任何它可以成為芥蒂的原因,所以她便輕語的說了聲是的,並開始依樣的啃咬他。她立刻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現在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了。

  稍後,在床單變得更凌亂之後,她又一次趴臥在他的身上。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我對我納入羽翼保護的小男生卻在一夜之間由鳳變成凰的成了一個妞兒的想法。我們先來談談現在我若回想到那些要你幫我洗背,那些當著你的面脫得……脫得一絲不掛,心中會有什麼感受,如何?」

  他一定很尷尬、很難堪。她實在該在第一天便告訴他她其實是女兒身,可是她卻愚蠢得認為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這趟行程。「你……很生氣?」

  「不是很。也沒有很了。你可以說我的難堪都獲得補償了。而你,你的船費以及你想要的任何東西都在剛才付清了。」

  喬琪猛抽了口氣。別激動,先別激動。他是英國人,不是嗎?一個狂妄、自以為是的混帳貴族,不是嗎?他是怎麼說你?妞兒?可見他把你看得有多低賤!

  她緩緩坐起。她的表情讓詹士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覺得她被侮辱了。

  「你實在該等到明天早上再說的,你這個混帳。」

  詹士想把她拉回懷中,但她已跳下床。「我不是那個意思,喬治。」

  她轉身怒瞪。「我不叫喬治!」

  他開始覺得這個情況實在荒謬。「你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喬琪娜。」

  「好上帝,我真是同情你。我還是叫你喬治的好,謝謝。」

  他想逗她發笑?他那誇張的驚恐表情和語氣,幾乎使她忘了她的憤怒。幾乎而已。「我要上床睡覺了,船長。我的床。如果你明天早上能另外替我安排一個房間,我將會銘感五內。」她傲然的說,完全忘了她是一絲不掛的站在那裡。

  「這才是真正的喬治,對不對?一個有火爆脾氣的小辣椒,對不對?」

  「你去死吧。」她轉身,並抄起她的衣物。

  「你竟然這麼生氣。我只不過是在讚美你……以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教人不敢恭維。」她一頓,接著用極其輕視的口吻補了一句:「船長。」

  他歎了口氣,「你怎麼有辦法扮了整整七天的溫馴小綿羊,喬治?」

  「還有什麼,當然是靠把我的舌頭用牙齒咬得千瘡百孔!」

  他笑了,無聲的,以免被她聽見。接著他半支起身,用手托著頭以方便觀看她。他笑嘻嘻的看著她把她的衣服往牆角一擲——非常女性化、非常可愛的一個動作——一秒鐘後又氣呼呼從衣服堆裡找出襯衫穿上,然後作勢欲爬上她的吊床。她沒有爬上去。在停頓了兩秒後,她回到衣堆找出長褲穿上,然後這才爬上吊床。她的動作優雅、敏捷,這令他記起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你有乘船的經驗,對不對,喬治?」

  「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名字不叫喬治。」

  「但是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除了你去英國的那趟船外,你對航海並不陌生,對不對?」

  「沒錯。」她轉身面向牆壁。過了片刻,她忍不住補了一句。「畢竟我有條歸我所有的船。」

  「你當然有了,喬治。」

  「我真的有。」

  「我相信,真的。對了,既然你那麼痛恨英國,你為何去英國?」

  「那與你無關。」她咬牙切齒的說。

  「你早晚都會說的,喬治。你何不現在就說?」

  「晚安,船長。對了,我希望你的頭痛會回來拜訪你……那是說如果你真的曾有的話。」

  這一次他再也沒法忍住。他的大笑聲幾乎把整個艙房震破。他無法不好奇如果他告訴她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是女兒身,她的反應又會是如何。唔,一次當他覺得無聊的時候他會告訴她,這樣他便可以知道她的反應會是如何。

  ***

  翌日的早上,詹士站在吊床旁端視喬琪的睡靨良久。

  他一醒來便非常後悔昨夜沒有把喬琪拉回床上。他是個精力充沛的男人,尤其在一覺醒來之時。而那也是數天之前,他一覺醒來卻發現她比他早起,而且站在一旁等著伺候他穿衣,他會對她那麼嚴厲的原因。雖然他總算設法控制住他的身體,但那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過他再也不用忍住煎熬,也不用再盡力克制了。今晚她將分享他的床,並會在那兒待到夜盡天明。

  「露露腿,喬治。」他推了把吊床。「我決定只讓我一個人知道你是假鳳虛凰。把你那美麗的胸脯綁回去,喬治,然後去把我的早餐端來。」

  她只是瞪著他,眼睛僅睜開了一半。而後她打了一個哈欠,又眨了眨眼,才完全醒了過來。一醒過來,她那雙大眼睛立刻睜得更大更圓。

  「你要我仍假裝你的侍童?」她難以置信的說。

  「真聰明,一點便通。」他極其嘲弄的說。

  「可是……」如此一來,她便不用告訴阿麥她發生了什麼事。「好。但我要一人房間。」

  「門兒都沒有。用用你的腦子,喬治,你已經在這個房間住了一星期了,你若現在換地方睡,只會引起猜測和懷疑。」

  她瞪著他。「你為什麼一定要其他人仍以為我是個男孩子?」

  「理由非常明顯。」

  她撇撇嘴。「一切只因為我那篇該死的、愚蠢的告白!」

  接著她看到他的臉上綻出一抹極奇溫柔的笑容。那抹笑容笑得她失去了呼吸,笑得她的心臟幾乎要繃裂。

  「我倒認為你那篇告白甜美至極。」他用他的指背輕刷了她的面頰一下。「你現在有沒有又感到……想吐呀?」

  她的腦子差點又變成一片混濁。還好她這一次已有準備;她已經發過誓,絕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沒有,船長,我一點也沒有想吐的感覺。看來你的處方顯然有效極了,真謝謝你,我已經痊癒了,再也不用服藥了。」

  「是嗎?」他的笑容告訴她他一句也不信。

  她的臉不由一陣燥熱。「房間的事?」

  「這件事不用再提,喬治。你得住在這間房間。」

  她張了張嘴,然後改口道,「好,只要一切如以前一樣。」她這樣說已把意思講得非常明白。「不過,洗背的事,我想我不宜再做……船長。」

  詹士幾乎笑出聲。今早的她所展現的是另一種風貌;冷靜、自制,彷彿時常出席談判桌。而他還以為他昨晚已將她馴服了。

  「我好像必須提醒你你是我唯一的侍童。既然這項工作是你自己討去的,你就得依合約行事。」

  「原來你打算刁難我。」

  「我只是在指出之所以會有這種情況,是你使得我沒有別的選擇。或者,你是認為我食髓知味,想乘機多佔你的便宜?」

  她瞇著眼睛審視他,但她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究竟有多少真誠。而後她歎息。她只能歎息,她沒有別的路可走——除非他做出想佔她便宜的事,否則她只能假定除非他受到鼓勵和邀請,要不然他絕不會再對她非禮。

  「好,那我們就恢復到……昨晚以前的關係。」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現在我就先著衣,然後再去替你端早餐,船長。」她抱起她的衣物往屏風後走。

  「你不必一直叫我船長。」

  她回頭瞥了他一眼。「對不起,但這樣似乎比較恰當。再說你的年紀老得足以做我的父親,『敬老尊賢』的道理是不可以隨便廢棄的。」

  他盯著她,檢視她的唇有沒有扭曲,眼底有沒有嘲諷,想知道她說這句話是否有意要打擊他、侮辱他。因為她不但重創了他的自尊心,也重創了他的自信心。然而,她的表情既沒有冷笑,也沒有揶揄。事實上,她看起來很漫不經心,彷彿那些話是自然而然吐出,沒有經過任何事前的預謀。

  「你的父親?」他咬緊牙齒。「那是不可能的,親親。我或許有個十七歲大的兒子,但絕不致——」

  「你有兒子?」她轉身面對他。「也有妻子嗎?」

  他沒有立即回答,因為她頹喪的模樣令他一愣。那是失望嗎?但他無法確定,因為她很快便恢復過來。

  「十七歲?」她叫道,像是難以相信,接著一笑。「我結案。」語畢,她走到屏風後。

  而詹士久久說不出話。好半晌,他轉身走出艙房,用力甩上房門。至於屏風後的喬琪,則笑了足足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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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3:51 |只看該作者
第09章

  「來杯白蘭地,喬治?」

  喬琪嚇了一跳。他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桌後,使得她幾乎忘了他的存在。「不,謝謝你,船長。我不喝那東西。」

  「年紀太小了,對不?」

  這不是他第一次用那種貶抑、輕蔑、嘲弄、譏誚的口吻,暗示她是個孩子,是個思想、心智都未成熟的孩子,雖然他比誰都清楚她是個百分之百已完全成熟的女性。而他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因為她在三天前講的那句話。自從那天以來,他不曾再要她幫他擦背,也沒再在她的面前展示他的裸體。他現在在上床之前,都會在那件綠袍之外加一件長褲。他也不曾再碰她。

  在內心深處,她有些失望。她原以為他不可能會不嘗試誘惑她。她當然不會再讓他得逞,但他應該至少做些試探呀。

  今晚,她很早便做完所有的工作,也很早便上床,但她的睡神始終不來拜訪她。至於坐在書桌後那個人,似乎又想找她的碴。她仔細考慮了一下,考慮要不要讓他發洩心中的憤慨,讓他恢復以往的他。但坦白說,她不太能確定她要不要以前的那個詹士•莫洛裡回來,那個能以一個眼神即使她融化的詹士•莫洛裡。

  再一細想,她決定還是讓他在那兒發怒比較好。

  「不關年紀,船長,這是個人喜好問題。我不喜歡喝白蘭地,我比較喜歡紅葡萄酒——」

  「你到底是多大?」

  他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喬琪暗笑在心中。「二十二。」

  「哈,你是如此的伶牙俐齒,我還以為你起碼有二十六歲。」

  「是嗎?」她甜甜一笑。「謝謝你的誇獎,詹士。我從來最討厭人家說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

  「瞧吧,瞧瞧你有多油嘴滑舌。」

  「你今晚可真難伺候。」

  「是嗎?」他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酒杯,然後是一瓶酒。「瞧你的運氣有多好,我這兒剛好有紅葡萄酒。過來坐吧。」

  她緩緩坐起,思索著要如何婉拒。但思索了片刻後,她聳聳肩,反正一杯酒害不了她,說不定還能幫助她入眠。

  她從餐桌拉過一張椅子,把它拉到書桌前,再從詹士的手中接過酒。她小心地不碰著他的手指或是他的眼睛,然後坐下。

  她含笑的舉了舉杯子。「這相當具社交性,詹士。」她知道這時候叫他名字,只會使他更惱怒。「我很意外,因為我一直以為你在生我的氣。」

  「生氣?生一個那麼迷人的小老鼠的氣?你怎麼會有此想法?」

  「要不然你眼中的火焰是什麼?」

  「是激情,親親。純粹是激情。」

  酒嗆著了她的喉嚨。她一面咳一面往他看過去。是的,他的臉上所顯露的正是濃濃的、強烈的激情。「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果然是情緒激動。」

  「你真的很會說話。」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當她喝光剩餘的殘酒欲起身時,他堅定的說,「不行,你還不能走。我們還沒有討論出來是什麼使我……唔,情緒激動。我喜歡這個字,真的。下次我見到傑森又跳腳時我會記得用上這個詞彙。」

  「傑森?」

  「我哥哥。」他聳肩,並舉瓶替她添酒。「不過我們別離題了。」

  她蹙額的看著他添酒的動作。「我真的很累了。」

  「膽小鬼。」

  他的語氣帶著三分笑意。她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顯然他相當瞭解她,知道她最經不起激。「好吧,你要談什麼?」

  「自然是我的激動情緒了。我提到激情兩字時你為何會想到生氣呢?」

  「因為……因為……你明明是!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毫無概念。」他現在笑得像只就要撲殺獵物的老貓。「還是你告訴我吧。為什麼我應該生你的氣?」

  「我不曉得。」她故作無辜狀的睜大眼睛。

  「是嗎?」他揚了揚一邊的眉毛。「過來。」

  這次她的眼睛的瞠大,是真的了。「不,喔,不。」她大搖其頭。

  「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一點也沒有生你的氣。」

  「不用,我已經信了。」

  「喬治——」

  「不!」

  「那我過去。」

  她跳了起來。「船長,我——」

  「我也是。」他繞過桌子。她則往桌子的另一邊走。「你不信任我嗎,喬治?」

  「對。」

  「聰明的孩子。」他笑道。「他們的確在背後叫我可怕的浪子,不過我比較喜歡瑞子替我取的外號——女性鑒賞家。這個名字好聽得多,你說是不?」

  「我說你喝醉了。」

  他們繼續繞著書桌移動。

  「我兄弟會投反對票。」

  「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可笑嗎,船長?」她大聲的說。

  他停了下來。

  看到他終於止步,她也跟著止步。她瞪著他,他卻對她笑臉相迎。

  「我再同意不過,喬治,所以你不會要我繼續繞著這玩意兒追你吧?這種運動只有那些老不修跟他們的小女僕才玩。」

  「鞋子好像挺合腳的,不是嗎?」話甫出口,她便知道她這一次說錯了。因為笑意自他的臉上完全斂去。

  「我會要你吃下那只鞋。」語未畢,他的人已躍過桌子。

  喬琪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已被他牢牢抱在懷中。

  她應該害怕、反抗、僵硬或是大發脾氣,可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它簡直像回到家一般的契合在他的身上。而等到她想要抗拒之時,已經太晚了,他的嘴已經覆住她的。不多時,她的雙手已爬到他的頸後。又過了片刻,她甚至用虛弱無力的聲音輕喚他的名字。而他所綻出的笑容足以使她化為他腳下的泥。

  「那個愛鬧彆扭的小喬治真的已上床去睡了?」他沙啞的笑問。

  「已經睡得像死豬了。」

  「而我還以為我已……老得不能動了。」

  她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親親。」但他的笑容依然得意洋洋。

  「沒關係。我反正已經習慣了受不了一點點刺激的男人。」

  「那麼,它的味道好吃嗎?」

  「什麼?」

  「鞋子。」

  她好氣又好笑。「不怎麼樣。但你是。」

  「什麼?」

  她輕咬他的下唇。「好吃。」他的猛然收緊手臂,使得她差點窒息。

  「你說這種話會讓你得到一份道歉的聲明,以及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而如果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你呢?」

  「我的親親,那是最沒有問題的一項。」他抱起她走向床。

  ***

  稍後,喬琪跟詹士各躺在床的一側,中間隔著一個棋板。她還不太確定事情怎會演變成下棋;她只知道詹士突然問她會不會下棋,而她說會,之後他便下床拿了棋盤和棋子回來。另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是:這盤棋已把她的疲憊感和昏昏欲睡驅走了。

  又過了片刻,她開始明白詹士在做什麼了;他發現她的棋力不弱之後,卑鄙的他企圖拿問題分散她的心神。

  喬琪暗笑。他將會發覺他這一招不會管用,因為她的棋是在她全家人都在的時候學成的,而她的家人在一起時從不會保持安靜。

  「非常好,喬治。」他在她吃下他的一個卒,使得他的主教失去護衛時道。

  「你不會以為我很容易打敗吧?」

  「希望你不會。所以你務必行行好,別讓我失望。」他移動他的皇后想替他的主教解危。他倆都知道那是白費力氣的一步。「對了,你剛才說阿麥是你的什麼人?」

  她幾乎放聲大笑。「我剛才沒說呀。你有問嗎?」

  「我們已確定他不是你的哥哥,不是嗎?」

  她大表驚奇的說。「我們是在什麼時候做成這項確定?」

  「媽的,喬治,他不是,不是嗎?」

  她移動她的棋子進逼他的皇后。「是的,他不是。阿麥是我們家的一個好朋友,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比較像呵護我們、照顧我們的好叔叔。我們需要他時他總是在我們的身邊,而且他一直把我當他的女兒看待。輪到你了,詹士。」

  他沒有理會她的那步棋。他移動他的騎士,準備如果她吃了他的皇后,他也將吃下她的皇后。

  喬琪撤回她的那只棋子,以保護她的皇后。詹士沒有料到她會走這一招,於是重新研擬對策。

  喬琪決定他的分心策略兩個人也可以玩。「為什麼突然對阿麥產生這麼大的興趣?你沒跟他說過話嗎?」

  「當然有,親愛的。他畢竟是我的繩索手、掌帆長呀。」

  喬琪的心臟為之一停。讓他知道阿麥跟她不是兄妹或許沒有關係,但若讓他認出並記起他是在哪裡見過阿麥,那他便會知道她就是那個曾踢過他一腳的人。那麼一來,他便會追問許多事情,而那些全是她不想回答的,尤其是她為何會去那間酒館裡的理由。此外,他或許會輕易放過她喬裝混上他的船這件事,但那並不保證他會輕易原諒她的雙重欺騙。

  「那?」她小心翼翼的問。

  「那什麼,喬治?」

  「你真可惡,你知道嗎?你到底有沒有認——有沒有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了他?」

  「我們之間的事?」

  「我真的要生氣了,詹士•莫洛裡。如果你不馬上回答我,我就——我就拿這塊棋盤砸你的頭!」

  他縱聲大笑。「老天,我真喜歡你的辣椒脾氣,甜心。這麼小的軀體,卻有這麼大的火力。」他伸過手扯了扯她垂在胸前的長髮。「我當然沒對他說了。我跟他談的是公事,從沒涉及私事。」

  而如果他已認出阿麥,他會吭聲的,不是嗎?阿麥也會說的,不是嗎?喬琪鬆弛了下來。

  「我還是要用棋盤砸你的頭。」她的幽默感回來了。「你輸了。」

  「這麼愛吹牛。我只需再走三步便可拿下你的國王。」

  四步之後,詹士發現他又落入守勢,於是他重施故技,並藉以滿足他的好奇心。「你去牙買加要做什麼?」

  她甜甜一笑。「我去是因為你要去的是那裡。」如她所料,他的那道眉毛又挑高了起來。

  「我可以覺得受寵若驚嗎?」

  「你可以省一省。我是因為沒有耐性再多等下去,才勉強搭上你這艘駛往這個方向的非英籍船。假使我知道『你』是英國人——」

  「我們又要回到那上面了嗎?」

  「不。」她大笑。「你呢?你是要回牙買加,還是去玩?」

  「我在牙買加住了許多年。它曾是我的家,不過我已決定回英國長住,所以我得回牙買加去把那邊的事務料理清楚。」

  「哦。」她的心中一片悵然。

  她實在不該一廂情願的以為牙買加才是他的家,而他到英國是去探親。牙買加她能接受,英國則是一她永遠都不想再看到的地方。當然,這趟航行尚未結束,不過——

  喬琪暗暗搖搖頭。她到底在想什麼?以為她跟他有未來可言?她明明知道那有多不可能;首先,她的幾個哥哥便不會答應。其次,她甚至還沒確定她對他是什麼感情。

  「這麼說你不會在那兒待太久了?」

  「是的。我隔壁那個農場的主人,一直想買我那塊地,所以那兒的事應該很快便可以搞定。你的目的地是哪裡?」

  「當然是家鄉了。新英格蘭。」

  「不是馬上,我希望。」

  她聳肩,讓他自作結論。這得看他,但她當然不會厚顏的這麼說。此外,那要端視雲雀海運的船員有多快進港,而這一點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告訴他。況且,她還不想現在就為這件事傷腦筋,於是她挪動棋子,使棋局結束。

  「幹得好,喬治,居然能擾亂我得逞。」

  「我抗亂你?是誰左一個問題右一個問題的問不停?」她撇撇嘴。「你們男人最沒氣度,每次一被女人擊敗就編造出各種藉口來自圓其說。」

  他輕笑的把她從她這一邊拉抱過去。「傻東西,我不是在指問題,我是在說你的身材,你用你的身體擾亂我的心神,害我沒法專心。」

  「我的身上有穿衣服。」

  「除了這件襯衫,此外便再無他物。」

  「那你自己呢?你還不是只穿件短袍。」

  「它令你心神不寧,令你心神蕩漾了嗎?」

  「我不回答這種問題。」她呢喃的說。

  ***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消逝,詹士愈來愈常要喬琪陪在他的身邊,始終不讓她走出他的視界之外。在艙房內,那倒無所謂,但在艙房外,她便難維持她喬琪•麥當勞——船長侍童的喬裝。

  她最難做到的一點是表情和眼神,每每,當她往詹士看時,她的臉和眼睛就會不由自主的充滿溫柔和激情,所以她只好盡量不去看他。

  有時候她不禁會懷疑是不是已有人起疑,因為其他船員現在看到她不再把她當成空氣或隱形物體。現在他們看到她不是對她頷首、微笑,就是會停下來閒談一、兩句,連脾氣一向很壞的亞提、愛發牢騷的亨利,現在也對她客客氣氣的。

  當然,理由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熟了,畢竟她已和他們相處了近一個月。

  其實她並不介意讓他們知道她是女兒身,她真正在乎的是阿麥,如果讓他知道她已接受詹士做她的愛人,情況會變得很糟。

  愛人。是的,詹士•莫洛裡現在是她的愛人了,只不過他並不愛她,他要她,但不愛她,而她,她也要他。自他的第二次誘惑之後,她便沒有再白費力氣的去否認、反抗這個事實。

  像他這樣的愛人,女孩子一生只可能遇到一次,而那還是說如果她遇得到的話。所以她當然必須把握住機會,好好地、盡可能地歡度跟他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畢竟她能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已經愈來愈有限,一旦抵達牙買加,一旦他的事辦完,一旦有雲雀海運的船駛進牙買加,那便是他們分手的時候。

  也就是因為如此,她盡量不去想分手的時候會如何如何,倒是盡量把握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秒。像此刻,詹士要她跟他來到後甲板,原意是要她隨時擔任跑腿、傳話的工作,但現在他似乎已忘了她的存在,只顧著和康納一會兒研究海圖,一會兒談船務,而當需要傳話給某某人做什麼事情時,他很少叫她去,反而讓康納對著下甲板上任何他看得到的人喝令。

  雖然她努力不去看詹士,但往往她的眼睛總會掙脫控制的向他望過去。先前她看向他時,他注視她的目光充滿承諾與熱力,害得她幾乎當場融化在甲板上。

  他們做愛從來沒有設定一個特定的時候。當他要她時,他全然不顧當時是白天還是夜晚,是早上還是下午,而她則全力配合。

  你完了,喬琪娜•安德生,你已經變成一個無恥的女人了。她的良知在說。

  她仰起臉嫣然一笑。是的,她知道,但她一點也不在乎,甚至樂在其中。

  在看膩了無際的海平面後,她的眼睛再次溜向詹士。

  今早的他沒有穿外套,溫柔的和風吹拂著他的頭髮,以及他的那件海盜衫——她將那些燈籠長袖,沒有縫扣子的襯衫,一律稱為海盜衫。及膝的長褲,緊繃的黑色長褲,再加上那隻金耳環,使他看起來漂亮得幾近邪氣。尤其是那片暴露在陽光底下的胸膛,簡直像在招喚她過去摸一把……

  就在她很可能會失去自制,跑過去拉著他回他們的艙房——這種事經常發生,只不過被拉的人通常是她——他突然抬頭望了過來。就在那一剎那,她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對世界的感應。她的眼睛裡只剩下詹士。

  她看見他的嘴巴動了動——似在對大副吩咐什麼——之後,他朝她招了招手,她快步走過去,也可能是用飄的飄過去。

  ***

  「你的馬車到了,詹士。」康納從敞開的門口說道。

  「不急,康尼。現在下船也走不了,得等那些貨車把隔壁那條船堆放在碼頭上的貨物,全堆上車,並駛離,我們才走得過去。過來陪我喝一杯吧。」

  他們在數小時前入港。喬琪已把他的行李全整理好,並和亞提抬上甲板。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她將會到他的農場。他想給她一個驚喜,讓她看一看他美麗的家園,之後,在燭光晚宴中,他還會告訴她一件事。

  康納走近書桌。但他沒有坐下,他的眼睛是望向敞開的窗戶,從那扇窗,可清楚的看到一條美國船。那條船正在作出港的準備。

  「它看起來相當眼熟,你覺不覺得?」

  「會不會曾是霍克的紀錄之一?」

  康納一笑。「我不會訝異。」

  「那,它走了也好。」

  「為什麼?沒興趣做玩票的海盜了?」

  「我現在並不無聊。」

  康納轉身接過詹士遞給他的酒。「你看起來好像挺志酬意滿。有什麼特別緣故嗎?」

  「你在看的這個男人即將名草有主,康尼。我已經決定要把喬治留在身邊一陣子——拜託,別那麼一副很意外的樣子。」

  「我有理由覺得意外。上次你帶她一起出海的那個女人……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你那時也說你決定把她留在身邊一陣子。你甚至還准許她佈置這間房間,而她所選的這些東西——」

  「我覺得它們挺耐看的。」

  「你在故意岔開話題的重點。你當時很喜歡那個女人,也很寵那個女人,但出海不到七天,你就掉轉船頭,把她送回你跟她邂逅的地方。而那隻小老鼠可不止跟你窩七天,我還以為船一靠岸,你便會迫不及待的把她甩掉。」

  「這只能說喬治是個更迷人的女伴。」

  「迷人?那個尖牙利嘴——」

  「小心你的用詞,康尼。這個小女人即將成為我的情婦。」

  康納的眉毛不見了。「為什麼?」

  「蠢問題。還會是為什麼?」詹士惱怒的說。「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她。她或許沒把她甜蜜的一面展現給你看,但她對我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對不起,但誓言不養情婦的人是什麼人?我記得這個人還告訴我女人是最表裡不一的人種,她們表面上告訴你她們只要跟你在一起便心滿意足,骨子裡卻在算計怎麼把你引進婚姻的枷鎖。你神清氣明這麼許多年,一次也沒被人套牢,你要什麼女人,她們何曾有不拜服在你腳下的紀錄過?你根本不缺女人——」

  「喬治跟她們不一樣。她對婚姻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老早就把我的看法告訴她,而她一句話都沒有。她完全瞭解。」

  「只要是女人,就對結婚有興趣。這是你的名言。」

  「媽的,康尼,你若是想要我打消念頭,我勸你還是省省唇舌。過去的這個星期我已經想了很多,而我就是還沒準備好跟她分手。」

  「那她的想法呢?」

  「她一定會高興死。那個小女人非常喜歡我。」

  「那她幹嘛在那條船上?」

  詹士轉身轉得那麼急、那麼快,他幾乎快把他旋倒。他花了數秒才找到喬琪娜的倩影。在喬琪娜的身後,站著那個蘇格蘭。而喬琪娜好像在跟那艘美籍船的一名高級船員,也有可能是該船的船長講話。

  詹士有種感覺,覺得她跟那人是熟識。果然,那人突然握住喬琪娜的手臂猛搖了數下,之後,用力將她一帶抱在懷中。

  看到這一幕,詹士立即站起,那張椅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如果你是要去把她帶回來——」康納在詹士衝向房門時道。

  「我是要去把那個混蛋的臉打花,『然後』才把她帶回來。」

  由於他在說那些話時並沒有停下來,所以當他說完,人已經出了門外,也因此康納必須用吼的,「你會發現那也會有些困難,那艘船已經開航了!」

  不數秒,詹士又回到門口,他站在那裡,兩眼發直地睥瞪著窗外緩緩駛動的船隻。

  「混帳!」

  「何不往好處看,霍克?」康納的聲音絲毫不帶同情。

  「你頂多只能再跟她風流快活一、兩個星期,那時你便要回英國。而她對咱們的祖國懷有很不好的印象,所以她不大可能會跟你一起回英國——」

  「媽的,康尼,她居然連聲再見都沒有說就走了。這算什麼?!」在今天早上她還用吻叫醒他,她的小手捧著他的臉,而她的臉則綻著那總是能令他的慾望馬上漲滿的佔有式笑容,她怎麼可能會沒對他說一聲便走了!他轉向康納。他臉上的神情,使康納發出呻吟。「我們有多少水手上岸?」

  「看在老天的份上,詹士,你不可能真的要——」

  「我他媽的不可能!你馬上去把人給我找回來,我要船在一個小時內啟航。」

  ***

  喬琪並沒有服從她哥哥迪魯要她立刻到他的艙房的命令。他說他要把她打得用站的回家。他究竟是真的要用皮帶抽她,抑或只是一時的氣話,她全不在乎。

  當他轉身看到含笑的她時,他先是驚愕,然後是驚恐。他以為家裡必然發生了重大的事故,她才會親自跑到牙買加來找他。當她保證沒有人去世,他才放下懸空的心,但僅一瞬,他的情緒便轉為憤怒。他把她搖得差點骨頭鬆散,一面大罵她不該如此嚇他,然後,轉眼之間,他又大力摟抱她。

  當然,在她輕描淡寫的告訴他她是從英國來到牙買加時,他又開始對她咆吼、怒叫。而他還是他們家中,脾氣第二好的。

  迪魯不像華倫。華倫是全家人中脾氣最火爆的一個,克立跟波特則是太嚴肅,太正經,幾乎很少開玩笑,也經不起別人拿他們開玩笑。迪魯自成一格,他是家中的羅密歐,從小便有女孩子倒追他。因此他應該是家裡最能夠瞭解她為什麼必須去找邁肯的人,然而他卻如此生氣,氣得要痛毆她,如果連最疼愛她、最寵她的迪魯都要揍她,她不敢想像克立和華倫會怎麼對待她。

  不過,此刻盤據她心田的,也不是這件事。當她一眼看到「海之子」號,她高興得忘了一切,既沒有注意到該船在做離港的準備,也沒有想到見到迪魯要怎麼告訴他她的事。

  如今,當她站在船舷側,她只能看著「安妮」號愈距愈遠,只能用眼睛搜尋甲板,祈禱起碼讓她得以見詹士最後一眼。

  當她終於看到他出現在甲板,金色的頭髮被風吹拂著,她幾乎沒法呼吸,因為她嚥不下喉中的硬塊。

  她默禱他會看向她一邊,那麼,她至少可以與他揮別,因為兩船的距離已經太確定,就算她大叫,他也不見得聽得到。

  可是他並沒有朝海的方向看,他頭也不回的走下甲板,不片刻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哦,天,他甚至不曉得她已經離開他的船了。他一定以為她在「安妮」號的某處,不會走遠,畢竟她的行李仍在船上,裡面還包括父親給她的那枚戒指。

  要是她能有機會跟他說再見,告訴他……告訴他她愛他。這件事想起來的確夠諷刺、夠可笑,她討厭他、輕視他的出身、瞧不慣他公子哥兒味道,但是他卻像蜂毒一樣的注進她的血液裡,使她甩不掉他的形影,她讓自己愛上他這樣一個人已夠沒出息,若讓他知道,她將沒有面目見人。有一天晚上,在他們的激情過後,她偎在他的懷中,傾聽他穩定的心跳,毫未思索的,她開口問他結婚了沒。他的反應是哈哈大笑。

  「我永遠不會犯下這種只有傻瓜才會犯的錯誤。」

  「怎麼說?」

  「因為所有的女人一旦她們弄到婚戒之後,便馬上變成無恥的蕩婦,我是在就事論事,親親,而不是針對個人。」

  他的說法幾乎跟華倫如出一轍,「我很遺憾。我該想到在你的生命中一定有過一個極重要的女人,但她卻對你不忠實。不過,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哥哥華倫也跟你一樣。可是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我實在不想令你失望,喬治,但我的生命從來沒有過一椿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悲情故事。我的這個理論是經由無數第一手資料尋集而成,而且從未有例外的個案。只有視力不佳、腦子不清明、判斷力薄弱的傻瓜蛋,才會認為愛情有永遠,而婚姻是愛情有歸宿的想法。」

  華倫的誓不結婚,對女人的評價偏低,有他的原因和理由,但詹士•莫洛裡,他玩弄女人,卻又輕視女人,則完全是因為他是個天生的風流浪子,一個全無道德感、羞恥心的浪子。

  「好了,走吧,下去吧,你哥哥不會真的打你的。」阿麥來到喬琪的身邊。「去他的房間,給他時間冷靜一下,他才好接受更糟的。」

  「更糟的?」她猛然回過頭。

  「那件我們得以打工換船票的事。」

  「哦,那個呀。」她長歎了一口氣。「我們可不可以不告訴他?」

  「你要瞞騙你的親哥哥?」

  「他說要打我。而他是迪魯,是迪魯呀,我不想看到他要是知道我跟一個英國人同房一個月這件事的反應。」

  「我懂你的意思了。那麼我們遭到洗劫的事,最好略而不講。」

  「謝謝你,阿麥。你真好——」

  「喬琪娜!我已經拿下我的皮帶了。」

  轉過身,她看見迪魯兩手空空,但他的表情則一副如果她再不趕快進船艙的話,他真的會用鞭子痛抽她一頓的樣子。

  她沒有轉身奔逃。她反而走到他的面前,用她的眼睛瞪著一百九十多公分高的哥哥。「你是天底下心腸最狠、最沒肝沒肺沒血沒淚的壞蛋!邁肯娶了別人,而你,你卻只會吼我!」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阿麥冷哼。他從沒看過那麼快就變得手足無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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