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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阿麥,你快過來幫忙呀!」
阿麥早在喬琪出聲之前便已舉起拳頭,但他的手臂才舉起,就已被黑頭髮按壓在吧檯上。
「沒這個必要,麥當勞。眼珠的顏色不對。我弄錯了。我道歉。」
阿麥十分不舒服。他一點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長相斯文的人,竟然能如此輕易便制伏了他。他甚至沒法掙脫他。而就算他能夠,只怕那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於是他很識相的點了點頭,表示他接受對方的道歉。對方當即鬆開了他。
可是另外那個他一看到他們就看出是比較扎手的傢伙並沒有放開喬琪。「放開她。如果你放開——」
「別緊張,麥當勞,放輕鬆點。」黑頭髮打斷他。「他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事實上我認為你或許該讓我們陪你們出去。」
「沒這個必要——」
他的話又被打斷。這一次打斷他的人是那個金頭髮。
「看看你的四周,我倒認很有必要,而這全得歸功於我弟弟的那一叫。」
阿麥扭頭一看。可不是,整個酒館的人,眼睛全部集中在那像沙袋一般被換到腋下挾住的喬琪。收向視線,看到這一幕的阿麥,有片刻呆愕,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金頭髮挾著喬琪朝門口走。他發愣是驚訝喬琪居然沒有掙扎,也沒有大叫非禮或是什麼的。事實上有,只是阿麥沒有看到喬琪要喊叫和掙扎之時,那緊緊的箝壓。
而喬琪的沒有抵死掙扎、反抗,是因為她瞭解到如果他們不快一點離開,將會有很大的麻煩。這雖然全是那兩個人的錯,但假使這座磚牆能把她平安無事的弄出這裡,那她願意退讓。即使他用的是如此羞辱人的方式。
但是他們還是被攔了下來。
「你不會是要走了吧?」
喬琪在那座磚牆尚未停步前便聽見一個甜得膩人的聲音在說。她拉高帽子,這才看見是一名金髮尤物佔有似的勾住磚牆的另一條胳膊。
「我等一下會回來,親愛的。」磚牆道。
那名女侍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一雙充滿勾魂攝魄的風情眸子全集中在磚牆,喬琪驚訝極了,那名女子顯然是真的對這個穴居人有好感。唔,「海邊有逐臭之夫」,看來古人之言誠不欺人。
「說定了喔。我兩點下班。」
「那,兩點見。」
「你一個人佔兩個,不覺太多了嗎?」一個長得有如大猩猩一般的水手自他的位置站起,並走了過來擋住詹士的去路。
喬琪暗叫不妙,雖然挾著她的那人有磚牆的體格,但她始終未能真正看清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那隻大猩猩魁梧。
這時被磚牆稱為弟弟的人來到他們的身邊,喬琪聽見他長歎一口氣。
「我想你大概不會放下手邊的美女,騰出手來對付這個傢伙,是不是,詹士?」
「不怎麼想。」
「我就知道。」
「站開,老兄。」那名水手惡聲對那個弟弟道。「他沒有權利一個人帶走我們兩個女人。」
「兩個?這塊小松饞是你的?」那個弟弟一眼瞥過來。很可能是她眼中的怒焰,強得已足夠告訴他,她絕不會輕饒他們兩人,那個黑頭髮才猶豫了一下,「你是他的嗎?甜心?」
喔,她非常的想答「是的」。如果她能逃脫得掉,而這兩個傲慢、狂妄的貴族會被揍扁成鍋蓋,喔,她會,她一定會那麼答,可是她不能冒這個險。她的確非常氣這兩個瞎攪的貴族,尤其是那個叫詹士的人,然而她的理智迫使她不得不強壓著怒氣搖了搖頭。
「人家說不是,老兄。現在請你讓一讓。」
但那名水手站得穩如山。「你們別想把她帶走。」
「噢,去你的。」那個弟弟厭煩的說,下一秒,他的拳頭揮了出去。
但見那名水手一連倒退了五、六步,然後撲通一聲,像大樹倒地一般,再也沒爬起來。跟那名不坐同一桌的一名男子,咆哮了一聲,衝了過來,只是又馬上跌坐了回去,而且一手還抱著滴著血的鼻子。
「還有誰要上來?」那個弟弟微微挑高他一邊的眉毛,眼光緩緩掃過整個酒館。
在他後面的阿麥看到他舉手之間便擺平了兩人,不禁笑咧了嘴;他很慶幸他剛才沒有低估了這個英國人。
整個酒館鴉雀無聲。無一不是陰狠好鬥之人。但他們並不傻,當他們看到高手時,絕不會有眼無珠。
***
「幹得好,老弟。」詹士笑道。「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德力彎彎腰,「請,老哥。」
到了外面,詹士放下腋下的女孩,她站穩後,深深看了眼詹士,然後毫無徵兆的,她重重踢了詹士一腳,接著轉身便跑。
詹士又是詛咒又是跳腳,待他起步欲追,女郎已隱沒在黑夜中,不知去向了。轉過身,另一聲咒罵脫口而出,因為他發現那個麥當勞也不見了。
「那個蘇格蘭人哪裡去了?」
德力忙著大笑,完全聽不見他在嚷嚷什麼。「什麼呀?」
「那個蘇格蘭人,」詹士的笑容極其勉強。「他不見了。」
德力的大笑立止。他轉過頭,「都是你。我本想問問他為什麼聽見那三個字他們都回過頭來。」
「誰理你那件鬼事,」詹士回嘴。「現在教我到哪裡去找那個女孩?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找她?」德力再次笑了起來。「老天,你不會是得了被虐待症吧?你不要那個又美又媚,現在正在數分數秒的等著你臨幸的尤物,而要一個發育不全,並且很想摘下你的頭的小女孩?」
「她迷住我了。」詹士聳聳肩。「不過你的話不無道理,畢竟兩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我將就這一次好了。」
可是在他們轉身走向等候他們的馬車時,詹士又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
***
喬琪藏在一個通往該戶人家的地下室的階梯最下面一階,那個小凹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該戶住家既黑又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不過不是由於冷。夏天的晚上並不會冷。她顫抖是由於遲來的震驚——太多的憤怒、恐懼,以及意外積聚到此刻才爆發出來。誰曉得那座磚牆會有那樣的長相?!
直到此刻,她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那張臉,和那雙一瞬也不瞬注視著她的澄澈眸子。而那種綠,綠得又光又亮,綠得好……好……奇特。
她搜尋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她終覺得他那時看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而那令她非常的苦惱。
他當時注視她的樣子像是混著驚訝和好奇。可是另外還有一種別的東西,是什麼呢?
喔,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她幹嘛要去分析、探究?她又不會再見到他。等她趾頭的痛消失之時,他自也會被拋之腦後。
詹士。是名字還姓?管它是名字還是姓。那副肩膀,老天,他那副肩膀可真是寬。不過寬得很可愛。可愛?喬琪忍俊。該說是英俊,一座英俊的磚牆。不,不,不是英俊,只不過是長得比較——唔,特別一點罷了。
他是個英國人。而且太老。而且是她最憎惡的一類——貴族類。他說不定有錢又有勢,並且經常欺壓善良老百姓。他們那一類的人,從來都是目無法紀,視違背倫常、禮教為人生一大樂事,瞧瞧他,他明明已知道她是女孩子,還用那麼粗魯的態度對待她……
「喬琪?」
阿麥壓低的叫喚聲傳了過來。
「我在這裡,阿麥!」她揚聲應道。
腳步聲傳了過來。不片刻,阿麥出現在梯階的頂端。
「你可以出來了。他們已經走了。」
她爬出暗影。「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被他們攔住了?」
「不是。我躲在一旁,以確定他們不會追你。那個金頭髮的本來要,但他那個弟弟把他笑得使他失去了興致。」
「說得好像他真抓到了我似的。」她冷哼。
「少在那兒說風涼話。你——」
「如果你敢說我『老早就告訴過你』這句話,我會一星期不跟你說話,阿麥。」
「好嘛,好嘛,是我錯了,好不好?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進別的酒館一步。至於我們現在住的那一間,我以後只會用後面的樓梯。現在你是不是原諒我幾乎害你成為肉餅了?」
「你不用為不是你的錯道歉。是那兩個人把我誤認為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說他們要找的坎默隆,會不會就是邁肯?」
「怎麼可能?他們看到我,以為我是他們要找的人,現在你告訴我,我跟那小子長得像嗎?」
喬琪噗哧一笑。
邁肯向她求婚之時是個消瘦的十八歲青年,現在的他一定結實了許多,說不定連身高也添了一些,不過他的髮色是黑的,眼珠是藍的,而年紀也比阿麥小了二十幾歲。
「不管他們要找的是哪個坎默隆,一旦被他們找到一定會很慘。」
「他很嚇人,是不?」阿麥笑道。
「他?他們有兩個。」
「對,但你只跟其中的某一個交過手。」
「那個人為什麼如此的……突出,阿麥?我是說,那兩人的長相雖然看不出是兄弟,但他們明顯的是兄弟,然而那個叫詹士的人似乎多了點什麼……哦,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想不到你竟然察覺到。」
「什麼?」
「察覺出他比另一個更具致命性,而你並沒有看到他出現在酒館門口的那一幕。他們走進去時,他的眼睛直視酒館內每個地痞,流氓。他的樣子看似斯文,但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足以教在場的所有人感覺得出他可以在談笑之間擺平一屋子窮兇惡霸。」
「是嗎?只一眼便看出?」她嘲弄的笑道。
「你也意識到,只不過你無法確切地明白那是什麼。……幸好你跑得快。」
「你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你認為他不會放我們走?」
「我會,但你就難講了。那人抓著你的樣子有如他不希望被你逃掉。」
這一點,她仍在隱隱作痛的肋骨可為佐證。「要不是他是用那種抓法,我早打斷他的鼻樑了。」
「在那之前你已經試過,但並沒有什麼效果。」
喬琪歎息。「那是因為我已經疏於練習了。」
「你的幾個哥哥都是你的練習對象。」
「那是小時候,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去年的冬天你才把波特追得滿屋子逃竄。」
「誰教他那麼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老要找我的麻煩。」
「而他的年紀還比你的邁肯大。」
「你跟他們一樣壞,以凡•麥當勞!」
「如果你是要同情,你幹嘛不早說?」阿麥大笑。
辛敦是一個鄉村,位於倫敦西北方約七哩處。
基本上,喬琪對英國仍是沒有好感,但這一路上的景致多多少少令喬琪的心情開朗了一些。
辛敦的本身即充滿詩情畫意。觸目所及是一間間的木屋,偶爾點綴一幢清麗的華夏。該村有間小客棧。但它的門前頗為複雜,所以阿麥繼續朝前走沒有在那兒停留。
他們一直走到村尾那問教堂,然後向他們打聽坎默隆家住在哪裡。
他們花了三個星期之久才找到那個姓韋斯的人。結果那人根本和邁肯並不是很熟。不過他倒是指點了阿麥另一條途徑:阿麥這才終於找到一個確實知道邁肯人在何處的人。
在阿麥一面找人一面打工賺錢的期間,喬琪緊守她的諾言,一直不曾走出阿麥替她租的那個房間。她一天到晚的翻閱那本跟著她一起飄洋過海的畫。一天,當她實在再也看不下去,她把它丟出窗子。而她無巧不巧剛好打中一個選在那個時刻走出樓下的酒館的酒客。老闆氣壞了;她差一點就被趕出那家客棧。
那之後,她的日子又恢復枯燥和乏味。就在她悶得想傚法壁虎或是再找個什麼東西朝窗外扔時,阿麥在昨天晚上終於帶回一個好消息:邁肯住在辛敦村。
喬琪不明白邁肯為何不是住在市區,不過那不是要點。
重要的是他們就要團圓了。
平常,她不在乎自己的儀表。但今天她花了許多的時間打扮自己。她身上這件米黃色衣裳,是她帶來的衣服中最好看、最講究的一件。她濃密的褐色長髮整齊地盤在同色的絲帽下。她面頰如粉,而她的唇被她不時的輕咬,咬得紅艷如熟透的蘋果。
整個早上,她不知引起了多少男人的駐足回顧。但她的心目中只有邁肯,她的腦海裡中有她跟邁肯過去的點點滴滴,雖然少得可憐,但對喬琪而言,它們卻比什麼都珍貴。她跟邁肯相識的經過非常奇妙。那一天華倫把她扔下船舷——他們為了什麼而起爭執,她已記不得——立刻有六名水手跳下海想要救她,而他們之中有一半的泳技比她還要差。
那時候,恰巧與父親到港邊的邁肯,見到她落水,也不顧一切的躍入水中。結果,需要被搭救的人反而變成是他。雖然如此,喬琪對他的見溺勇為已留下深刻的印象,並立即認定他是世界上最英勇、最好、最英俊的男孩子。當時她十二,而他十四。
在隨後的幾年,喬琪對他的想法始終沒有改變,即使在他們日後見面之時邁肯每次都需要她提醒他她是誰。還有那一次,在瑪麗安的宴會上,她邀請他一起跳舞,她的腳趾頭被他踩到好幾次。他那時十六歲,那一次他記得她,可是他似乎比較喜歡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瑪麗安。
當然,那時的她還沒有決定要與他此生長相左右,自然也沒有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好感已轉變成愛情,一直到了過了一年,她才有所決定。
邁肯雖然是鎮上最英俊的男孩子,但他家的環境並不是很好。他最大的願望是擁有一艘屬於自己的船,而要達成那個目標,只有兩個方法:一是努力賺錢,拚命攢錢,二是娶個富家女。
喬琪一向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長相十分平凡——她五個哥哥個個既高大又英俊,但到了她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孩子,遺傳因子似乎發生了突變——不過她有一筆可觀的嫁樁。那就是在她滿十八歲的那天,雲雀航運中有一艘船將會過繼到她的名下,而雖然她不能跟她的幾個哥哥一樣,擔任她的船的船長,可是她的丈夫可以。而她讓邁肯知道這一點。
基本上,它是個計謀,但喬琪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或是不好。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因為邁肯不但開始追求她,並且在她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向她求婚。
那是她最快樂、最得意的一天。畢竟沒有人扭著邁肯的胳膊強迫他向她求婚。何況她確信邁肯必有幾分喜歡她,而只要假以時日,他終究也會像她愛他那般的愛她。
但是一椿美好的姻緣卻被可惡的英國從中破壞了,害得他們一分開就相隔了六年。還有她那幾個哥哥!
她後來發現他們當初會應允她跟邁肯的訂婚,是因為他們以為她小孩心性,一定沒多久就會反悔,主動解除這椿婚約。他們怎麼也料想不到她對愛情是堅貞的,矢志不移的。
這些年,她的幾個哥哥每次回到家,無不勸她把邁肯忘了,另外從追求者中挑一個丈夫。喔,這些年不但有人追求她,向她求婚的人更是不少,畢竟她的嫁莊依然頗有魅力,而且她的外表也在近幾年有了變化,不過,她是不會背叛她的愛的,即使愈來愈難以解釋邁肯為何在戰爭結束後仍然音訊全無。
當然,他一定有非常好的理由,而今天她會知道。然後他們會結婚,他們會結婚才回美國……
「到了。」
瞪著那幢門前植有玫瑰的白色小木屋,喬琪絞了絞雙手。她沒有動,也沒有理會阿麥舉高的手。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緊張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到過教堂,而阿麥已問得住址。
「說不定他不在家。」
阿麥沒有答腔,他只是耐心地等在那兒。
他們看見煙囪冒著炊煙;這表示屋裡有人。
喬琪咬了咬唇,然後挺直肩膀。她告訴自己沒必要緊張。她比以前好看了許多,邁肯看見她只會雀躍、欣喜。
她微微傾身,讓阿麥將她舉下馬,然後跟在他後面沿著磚道走向大門。
若是她走在前面,她會讓她的心臟有恢復正常的時間才敲門,但是在前面的是阿麥。他走抵門前便抬手敲門,而門也幾乎是隨即便打開,然後,邁肯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的臉或許在這些年間變得有些模糊,但它現在清晰了,因為她發現他沒有改變多少。
除了眼睛的四周多了一些紋路外,一點也不像已是二十四歲的人。不過他長高了,起碼有六尺,幾乎跟那個叫詹士的人……見鬼,她怎會想到他?唔,邁肯的身高增加了許多,但橫的方面並沒有也增加。他仍然瘦削,簡直有點像竹竿,不過沒關係,她反正不欣賞大猩猩或是大堆的肌肉。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好,而且仍如她記憶中那麼英俊。
喬琪的眼睛只看到邁肯,她幾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懷中抱了一一個金髮、灰眸,長得十分可愛,年約兩歲的小女孩。她只看得見瞪著她,好像,唔,好像不認識她的邁肯。他怎可能不認識她?他當然認得她,她沒有改變到令他認不出來的地步呀。他是驚訝,是驚訝得說不出話,畢竟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終於找到他。
她應該說點什麼,可是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而後邁肯的目光移向阿麥,接著他的表情改變了:先是認出,然後綻出歡迎的笑容。
「以凡•麥當勞?真的是你?」
「對,貨真價實。」
「來到英國?」邁肯難以置信的搖著頭。「稀客,大稀客。」
他笑著,「請進,快請進。天,這真是太意外了。」
「對呀,對大家都是。」阿麥望著喬琪。「你沒有話要說嗎?」
「有,怎麼沒有?」喬琪跨了一步,走進小小的門廳,她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後回到她的未婚夫臉上,「那是誰的孩子,邁肯?」
阿麥咳嗽了起來,眼睛盯著天花板,彷彿他突然對屋頂產生莫大的興趣。
邁肯蹙著額一面把小女孩放到他腳邊的地上。「我認識你嗎?小姐」
「你是說你真的認不得我?」
邁肯的眉鎖得更緊了。「我不該嗎?」
阿麥又咳嗽了。
他是真的喉嚨不舒服,還是怎地?喬琪不悅地瞪了阿麥一眼。然後向邁肯甜甜一笑。「不該,但我原諒你的沒有認出我來。畢竟我們太久沒見面。而且他們又都告訴我,我是天天照鏡子才不會覺得自己有多大改變,否則的話,在乍見之初也會不認得那是自己的臉。我現在恐怕真的必須相信他們不是誇大其詞。」她笑了笑,笑聲有些尖銳。「這實在教人尷尬,我竟然必須對你自我介紹。我是你的夫婚妻,邁肯,我是喬琪娜•安德生。」
「小喬琪?」他開始笑,但那實在不怎麼像笑聲,倒像脖子被勒住的火雞在叫。「不,不會。你?」
「我是——」
「不可能!我是說……一個人的變化不可能有『那麼』大。」
「而顯然我是個例外。不過,」喬琪的聲音開始僵硬起來。「這不是在一夜之間發生。如果你在那邊,你會看到它是如何逐漸蛻變,可是你並沒有……能夠在那裡親眼目睹這項奇跡,不是嗎?離家三年的克立在乍見之時,也非常詫異,但他起碼還認得那是我,不是別人。」
「他是你哥哥,所以他當然認得你是誰!」
「而你是我的未婚夫!」
「喔。上帝,你不可能仍……都已經五年,還是六年?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等,畢竟戰爭改變了一切,不是嗎?」
「戰爭與我倆何干?你在戰事發生之前上了英國船,又怎樣?那又不是你自願的。你仍然是美國人。」
「問題便在這裡,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美國人。想要在那邊住下的人是我父母,不是我。」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英國人,一直是。他們在一開始或許是強迫,但我很爽快的跟他們走了。而由於我那時候只有十八歲,他們在詢問我之後,便認為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什麼逃兵。他們告訴我我可以簽字加入他們,我簽了,是哪一方的船,對我其實並不重要,我愛的是海和海上的生活而我也一直幹得很不錯,我現在已是二副了,是——』』
「我知道是哪一艘船,也知道你現在是該船的二副。我們探聽了一個月才打聽出來。若是美國的商船,他們的記錄工作不會做得那麼差。我的幾個哥哥永遠知道船要開航時。或是有什麼事時,哪裡可以找到他的船員……話題好像扯遠了,是不?我們在談的應該是你站到英國這一邊,是不?在戰爭期間,我的四個哥哥把他們的船提供出來,作私掠船之用,而你,你曉不曉得你有可能跟他們任何一個對上!」
「不要那麼激動。冷靜一點,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有參戰。」阿麥道。
「對,但我一直以為他不是心甘情願。但他現在卻說——他等於是在承認他叛國!」
「不,他是在承認他對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國家有不可割捨的鍾情。你不能指責一個人愛他的故土是不對的行為。」
是的,她的確不能。該怪罪的是英國,它不但偷走了邁肯,還把他的心志也迷惑了。不過有一件事是它更改不了的,那就是:他仍是她的未婚夫。
邁肯滿臉通紅。但她無法確定那抹紅是因為難堪,還是因為氣惱。真是該死,這不是她想像了許久、渴望了許久的重逢場面啊。「阿麥說得對,邁肯。對不起,我似乎太激動了……反正戰爭已經過去,一切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我的感情即是其中之一,而我的來此便是證明。」
「你來是有什麼原因嗎?」
有片刻,喬琪說不出話。「我為什麼來的答案,明顯之至。倒是為什麼是得由我來這一趟,只有你能回答。為什麼你在戰爭結束後不回橋港,邁肯?』』
「沒理由回去。」
「沒——」她喘了口氣。「有件婚事等你回去完成,或者。你選擇把它忘記?」
他避開她的視線。「我沒有忘記。只是不以為你仍然要我。畢竟我是個英國人。」
「或者是你不要我了,就因為我是美國人?」
「不是那樣的。我是真的不認為你會繼續等我。我的船沉了,我猜想你必然會得到這個消息,並以為我一定死了。」
「我家是從事航海業的,邁肯。我們家所得到的消息,不但靈通,而且準確,是的,你服役的那艘船發生了海難,但沒有人罹難。我們知道這件事,我們所不曉得的是你之後的去向。一直到最近,有人看到你在屠殺號……不過我想你的顧忌——只為了你的未婚妻僅是有可能仍在癡癡的等你回去而回去,似乎沒什麼意義,畢竟她有可能已經死心,已經重新過活——是無可厚非的。何況這段旅程並不短。但你可以寫信呀。我們兩國已經恢復通航了,有時候,橋港甚至還可以看到一、兩艘英國船隻。」
她知道她的語氣帶著嘲諷,但她沒有辦法。她實在太生氣了;她等了他這麼多年,而如果她仍在那兒繼續等他回來找她,或是等他寫信告訴她的狀況,她只怕等到頭髮白了,也依然是個零。
「我曾寫過一封信給你。」他還是沒有看她。
他在撒謊。現在她沒氣了,她只是非常非常失望。不過,這也實在不能怪他,是不?她又想。他不完美、沒有體諒心,做事不夠磊落,那又如何?是她把他逼進死胡同的呀。而他只不過是在試著替她保留顏面罷了。
「我沒有收到你的信,邁肯,它顯然在半途丟失了。」她聽見阿麥冷哼了一聲。她真想踢阿麥一腳。「我想你在那信裡一定告訴了你沒有喪生疆場,你仍然活著?」
「是的。」
「你還闡明你發現你覺得你該為你的祖國效力?」
「由於如此,你告訴我你覺得我們還是解除婚約比較好?」
「我,我……」
「還是你要我不要公私相混,務必等你回來相聚?」
「我,我……」
「可是在你沒有收到回信之時,你無法不認為我必定作了另一個選擇。」
「是的,正是如此。」
喬琪歎息。「太不應該了。我們竟然白白虛擲了這麼多時光。」
「怎麼說?」
「別那麼吃驚,邁肯。我還是願意嫁給你的,否則我便。不會來了,不是嗎?但是你可別指望我會在英國住下,即使是為你,我也不幹。不過你想常回來可以常回來。而由於你將是我的『海後』號的船長,如果你想跟英國做生意便可跟英國做生意。決定權完全操在你的手中,我不會過問半句。」
「我——我,老天,喬琪……我——」
無論他要說的是什麼,全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打斷了。
「邁肯,你在跟誰說——喔,你怎沒告訴我有客人要來?」她對喬琪爽朗一笑。「我是美格•坎默隆。你是大廈那邊來的嗎,小姐?他們又要開派對了?」
喬琪看一看來到近前的女郎,再看了看躲在女郎裙後略顯怯生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約莫五歲大,他有邁肯的黑髮,邁肯的藍眼,還有邁肯英俊的輪廓。最後,她抬起眼睛望著像生了病似的邁肯。
「是你的妹妹,邁肯?」她用最甜的聲音問。
「……不是。」
「我想也不是。」
***
沒有一句再見,也沒一句「你下地獄去吧!」喬琪轉身便走。她聽見阿麥在對那個女郎說話。可能是在替她的驟離編造藉口。而後他來到她的身後,把她舉上租來的馬背上。
她很想縱馬奔馳,很想盡快離開這個小鎮,但是她那匹馬的年紀已經非常大,就算能理解她的心境,也沒有能力配合她。
阿麥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始終默默打量她。當那個村子遠遠拋在他們的身後,他開口了。「你怎麼沒有哭?」
「現在氣得哭不出來。那個卑鄙、下流、無恥、不要臉的混帳東西一定是在第一次靠岸時便跟她結了婚!難怪,難怪他會變成忠誠的英國人。他入贅了嘛!」
「唔,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對她一見鍾情,但在第二次泊岸時才跟她結了婚。」
「他什麼時候跟她結婚,為什麼跟她結婚全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年來我一直苦苦的等著他,而他在忙什麼?在忙著結婚、生子!」
「你沒有苦苦的等著他。」
喬琪僵硬了起來。「我愛他,阿麥。」
「你愛的是擁有他——一個俊美男子的夢想。那是一個小孩子的幻夢。假如你沒有那麼固執,沒有那麼受烈女不嫁二夫的思想所左右。你會很早就從這個幻夢醒來。」
「那不是——」
「別插嘴,聽我說完。若你是愛他的,你會先哭得死去活來,然後才會痛恨他的負心,寡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氣得無處宣洩。」
「我的心在哭泣。你只是看不到而已。」
「謝天謝地。我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了。」
她怒瞪他一眼。「你們男人全都一樣。你們的感情全跟……跟磚牆一樣!」
「如果你是想博取同情,你最好到別處找。要是你的記憶力不錯,你應該記得我早幾百年前就一直勸你天涯何處無方草,是你自己偏偏認定了他是你的白馬王子、夢中情人。我還勸過你不要來,我說你一定會後悔。可是你偏要來。好了,瞧見沒,你的任性給你帶來什麼?」
「夢想破滅、羞辱、心碎——」
「錯覺——」
「為什麼你一定要使我氣上加氣?」她厲聲的說。
「為了自保。我說過,我受不了女人的淚水。只要你一直吼叫,你就不會有空閒趴在我的肩頭上哭——喂,不要,千萬不要哇。」
可是她的嘴撇了撇,臉皺成一團,下一秒,她已哇的一聲哭得唏哩嘩啦。
阿麥手一攔,將她抱到他的馬背上,讓她的臉埋在他的肩膀。
「那兩個可愛的孩子應該是我的,阿麥。」
「你會有你自己生的小孩的,會有很多。」
「不可能了。我已經是老蚌了。」
「唔,這倒是真的,二十二歲的蚌,聽起來的確很老了。」
她抬起頭對他皺眉。「你真會挑時間揶揄我。」
「我是嗎?」
她冷哼了一聲,接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噢,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早一點冒出來。她若早一點出來,我就不會對那個混帳說那些我仍然癡癡等他、盼他的話了。」
「原來他現在變成混帳了。」
「最低級、最無恥——」
「你那一招真是漂亮。我很高興你說了那些話,你的那一招把什麼仇都報了。」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我哪有報什麼仇,我是自取其辱了!」
「不,你什麼仇都報了。你讓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他失去了什麼——一個作夢也沒想到的如花美眷,還有一艘他夢想了一輩子的船,他現在一定後悔死了。」
「就算他有,也只會痛惜船,而不是我。你沒看到他生活得有多快樂、多滿足嗎?一份他引以為榮的工作、漂亮的孩子、可愛的妻子——」
「可愛,是的,但她不是喬琪•安德生,不是『海後』號的所有人,不是雲雀航運的股東之一,更不是美女中的第一美女。」
「她不是什麼第一美女,就算她是,又有什麼用?她現在是老女人了。」她沒有理會阿麥的低吼聲,「至於有錢,那更是個大笑話。她在美國,或許有錢得可以稱為小富婆,但她現在地窮得連回國的船資都付不起。她是個大笨蛋,她一點也不聰明——你不要插嘴。」
「你不語無倫次之時我自然會。既然你的淚水已經乾枯了,我們現在可以往光明的一面看。」
「沒有光明面。」
「有。不用跟一個全世界最低級、最無恥的……混帳過一輩子,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頌的事」
她的唇微微一扭曲,但還是不成笑容。「謝謝你的好意與用心,但現在無論任何事都無法使我的心情好受一些。我現在只想回家,只想再也不要見到任何一個英國人,或是他們的不肖子孫。」
「我實在很不想多嘴,但是,女娃兒,每個國家都有不肖的子孫,不管他們願意或不願意。」
「也都有磚牆,但我絕不會嫁給他們。」
「嫁給——你又在語無倫次了。是怎麼扯的,怎麼扯到磚牆?」
「我要回家,阿麥。馬上就要。不必一定是美國船,只要它能抵達我們那一洲便成了,你可以把我的玉戒指拿給他們,做為我們的船資。」
「你瘋了?那戒指是你老爸從中國——」
「沒有關係。」她的神情不再是淒惶、狂亂,她現在的神情已轉為總令阿麥心驚肉跳的固執。「除非你願意淪為強盜或扒手,而你我都知道那是你不會幹的事。我們的身上只有這件東西值錢,而我不想再在英國多停留。連一天也不想。何況,等我們回到家,我們可以把戒指贖回來。」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小姐。我還以為你會從你所犯的錯誤中記取教訓,顯然你依然還是不懂得做事要按部就班,不可急躁的道理。」
「如果你是在指我的沒有耐性,你可以省省。我『耐性』了六年,那是我犯過的錯誤中最大的一個,而我準備從現在改起。」
「喬琪——」
「你確定你還要爭辯下去?你不怕你從此刻一直到上了船,會有一個淚水汪汪,老是哭個不停的女人煩你?你不是說你最怕女人哭了嗎?」
阿麥重重歎息,他除了歎息,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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