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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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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魔王的新女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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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4:13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三個星期後。

  一輛馬車載著喬琪、迪魯、阿麥從橋港的碼頭駛過市區,駛向位於市郊的一座紅磚華宅。

  坐在喬琪旁邊的迪魯,握著她的手,偶爾緊了緊,藉著動作安慰她、鼓勵她。

  現在他站在她這一邊了,但迪魯也跟她一樣,從來沒法讓華倫或是克立聽他的,若是華倫和克立聯手,那他更是只有俯首稱臣的份。

  由於迪魯那天之所以會那麼生氣,有部分原因是在於她那一身的男裝,而能令他生氣的東西,自然也會令其他人生氣。所以喬琪換回女裝。她身上現在穿的這一件,原本是迪魯買來要送給他在橋港的甜心。以此類推,他說不定會在出航前又買一件,以贈送下一個港口的甜心。

  「笑一笑,喬琪女孩。又不是世界末日了。」

  喬琪惱怒的瞥了迪魯一眼。現在他倒覺得這件私自去英國的事,有有趣的地方了。不過。這不就是迪魯之所以是迪魯的原因嗎?他是五兄弟中的異數;他的眼珠深得只能稱它為黑色,也只有他會在招惹華倫、波特並被他們一拳揍在地上後,隨即站起——滿臉笑嘻嘻的。

  除了眼珠的顏色有所不同外,他跟華倫長得極像。他們一樣是金棕色的卷髮,有著相同的身高和體格,以及一張英俊得不像話的臉。但那些為迪魯的風趣及稚氣的笑容所迷醉的女孩子,在見到話語總是帶著尖酸刻薄,臉上總是覆著冰霜的華倫,都會退避一捨,只是一捨。

  喬琪一向都相當同情那些像飛蛾撲火般為華倫的冷漠意亂情迷的女人。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女人迷戀華倫的冰冷、愛譏誚、動不動就生氣。

  「你說得當然輕鬆了。你以為他們會在殺了我之前讓我解釋清楚嗎?」

  「唔,克立只要聽出你的英國腔,他就會一拳揍扁你。我看還是由我來替你擋一擋吧。」

  「你真好,迪魯,但萬一是華倫在家——」

  迪魯一笑。「那我們就祈禱他一靠岸便直奔『老鴨酒館』,並在那兒跟克立的水手對上,被他們揍得扁扁的。」

  「迪魯!」

  「小聲一點。沒必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到家了。」

  他們一駛進碼頭,便看到三艘雲雀海運的船泊在港內,這使得喬琪心驚肉跳。「只怕老早已有人去向他們通報你的『海之子』號入港了。」

  「固然不錯,但沒有人知道你也在船上。他們會很驚愕,而你便可以趁他們回不過神來之時把你要講的話告訴他們。」

  但是偏偏波特也跟他們在一起,所以,當她跟迪魯走進書房,而最先看到她的又是波特之時,喬琪便知不妙。

  但波特一看到她,立即衝過來一把抱住她,又是摟又是搖晃的問個不停。那給了克立和華倫恢復的時間。他們朝她走近的架勢,以及他們臉上的神情,在在告訴她他們在爭著做第一個揍扁她的人。

  喬琪眼明手快的拉著波特轉身,使他跟迪魯並肩站立,她則靈巧地躲在他們兩人的背後,再盡可能的踮起腳尖,越過波特的肩頭窺視。那並不容易,因為波特跟瓊斯一樣,身高也在一百八十公分以上。

  「我能解釋!」她先對克立大叫,接著對華倫,「真的能!」

  他們沒有停步。愈走愈近時,他們一人一邊繞過波特和迪魯。

  喬琪連忙從波特迪魯的中間擠過去,並朝書桌後面跑過去。她在回過頭看見迪魯試圖阻止更加火大的克立和華倫,卻被華倫揍了一拳時,她的驚慌便轉為怒氣。

  「你們兩個真是不公平——」

  「住嘴!」華倫咆吼。

  「我不。華倫•安德生,克立在這裡,還輪不到你對我發威。你最好給我站在那裡別過來,否則——否則——」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件東西。「我會揍你。」

  他真的停了下來,沒有再走一步,而且像中了定身術一般。喬琪大為驚奇。華倫是被她這個從來沒發過這麼大脾氣的架勢嚇了一大跳,還是以為她真的會揍他?甚至連克立也止了步。好上帝,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把那個花瓶放下,喬琪。」克立很輕,很輕的說。「那東西價值連城,可不能浪費在華倫的頭上。」

  「他可不會這麼想。」喬琪撇撇嘴。

  「我——」華倫的聲音似梗在喉中。「我會。」

  「天吶!」波特也道。「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聽克立的,好不好?」

  迪魯看了看他臉色發白的弟弟,再看了看每一條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兩個哥哥,最後,他望向那氣呼呼、面孔潮紅,手裡仍高舉著那只形狀修長得像根棍子的花瓶的妹妹。倏地,他捧腹大笑。

  「你做到了。老天,你真的做到了。」

  喬琪騰出一眼瞪迪魯。「我現在沒有心情附和你的幽默感,迪魯。」她頓了一下。「我做到什麼了?」

  「讓他們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的聽你把話說完呀。」

  喬琪把視線移向她的大哥,「是真的嗎?你們會嗎,克立?」

  克立沒有立刻回答。他在遲疑,他無法決定他是要大步走過去,還是用懷柔政策。「好,我願意聽聽你的說法,如果你——」

  「沒有如果。只有答應或是不——」

  「去你的蛋!」華倫爆吼。「給我把那個——」

  「你閉嘴,華倫。你別把她嚇得失手掉了它。」接著,克立轉向他的妹妹。「聽著,你不曉得你拿的是什麼。」

  喬琪的眼睛移向她仍高舉著的東西。當她看清楚那是什麼,她發出一聲輕呼,因為她從來沒看過那麼精緻、那麼典雅、那麼稀有的造型。它的質地非常的白晰、細膩,上面用純金描繪著極東方的圖案。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把它放回桌上,小心的、輕輕的,絕不能讓它破掉或是有裂痕。

  她也幾乎那麼做,事實上,她也已經放了一半。可是那些清晰的吐氣聲使她改變了主意。

  「你說,價值連城,嗯?」

  波特呻吟。

  華倫轉過身子咒罵,但他的三字經由於是用吼叫的,所以喬琪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迪魯光是笑,而克立的臉色已又轉成狂風暴雨。

  「你這是勒索,喬琪娜。」克立咬牙切齒的說。

  「不,這叫自保。何況,我還沒有觀賞完這只稀世奇珍——

  「你已經把你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了,丫頭。現在我們都坐下,你也好把那只花瓶放在你的腿上。」

  「我正有此意。」

  克立在作這個建議之時,完全沒有想到喬琪會有膽子大搖大擺的在書桌後的椅子坐下。那個位置一向只有他能坐。

  看到她大哥的臉色陡然之間又深了數分,喬琪知道她是在捋虎鬚,但有生以來第一次佔上風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美好得使她不去思慮,當她沒有護身符時會如何。

  「你們介不介意告訴我你們為什麼這麼生氣?我只不過是去了趟——」

  「英國!」波特叫道。「天下那麼大,你偏偏跑到那個專出魔鬼的地方!」

  「沒有那麼不堪——」

  「而且是單獨一個人!」克立吼。「你的腦袋白生了是不是?」

  「我不是一個人。阿麥陪我一起去的。」

  「他不是你的哥哥。」

  「喔,算了吧,你。你明知道他就像我們的父親一樣。」

  「但他最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就算你把他賣了,他還會幫你數鈔票!」

  喬琪的臉火熱了起來,因為克立沒說錯。如果這一次是她的任一個哥哥陪她去英國,她的貞操,乃至她的心,絕不會被一個叫詹士•莫洛裡的英國浪子偷走。她甚至不會認識詹士,不會知道所謂的顛鸞倒鳳是什麼意思,自然也不會落到如今這種田地。更不會將有個一出世便會背負一個不名譽的名字的孩子。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肯定一件事:如果事情可以重來,她會不會作另一種抉擇。

  「好吧,我或許衝動了一些——」

  「一些?哈!」華倫咆吼。

  「好,衝動很多好了。難道我的感受,我覺得我有必要去一趟,不行嗎?」

  「不行!」華倫又吼。

  「難道我們活該為你擔心?」克立道。「丫頭,你的作為是任性、自私、不可原諒——

  「但你們不應該會擔心!你們甚至不會知道我去過英國又回來。我會比你們任一個先回到家——說到這裡,你們怎麼全回來了?」

  「你別想岔開話題,丫頭。你明知道我們一定會反對你去,於是你就偷偷地一個人跑了去。你明知道我們對那個國家的看法,但你全然不顧忌,依然跑了去。你的心目中到底有沒有我們幾個兄弟的存在?你還有沒有把我們放在你的眼裡?你……」

  看見喬琪的肩膀愈垂愈低,看見她的臉愈來愈充滿愧疚,迪魯的保護欲立刻抬頭。「你說夠了吧,克立?」他尖聲的說。「喬琪已經夠苦了,不需要你們三個再加油添醋的烘烤她的傷口!」

  「她需要的是一頓好打!」華倫道。「而如果克立下不了手,我來!」

  「她已經大得不能打屁股了,你沒發現嗎?」迪魯完全忘了他在牙買加初看到她時也有同樣的衝動。

  「女人永遠不會大得不能打。」

  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各自的想像畫面——迪魯的反應懸咧嘴一笑,波特是悶笑,而克立則大翻他的眼珠。

  另一邊的喬琪則氣得準備把那只價值不菲的花瓶砸向華倫的頭。

  「就一般的女人而言,是的,但對妹妹可就不能用這一招。」迪魯笑嘻嘻的說。「你到底為什麼氣成這樣?有這個必要嗎?」

  華倫沒有回答。

  「他昨天才回來,一聽到我們告訴他她做了什麼之後,立刻要他的船員回船報到,預定今天下午就出港——去英國。」波特道。

  喬琪瞪直眼。「你真的要去找我,華倫?」

  華倫的嘴抿得愈發的緊,臉色也變成紫紅色。

  「華倫•安德生,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喬琪又道。

  「哦,媽的。」華倫低吼。

  喬琪露齒一笑。「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華倫。這裡全是自己人,沒有外人曉得你其實一點也不冷酷、無情。」

  「我要把你打得又青又紫,你給我記住,喬琪。」

  喬琪對他甜甜一笑,絲毫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另一邊的波特突然冒出一句:「你說喬琪已經夠苦了,又說什麼傷口,什麼意思?」

  「意思是:非常不幸,她找到邁肯了。」

  「那又如何。」

  「如何?你沒看到她站在這裡嗎?」

  波特難以置信的提高了聲音。「你是說他不要她?」

  「比那更糟,」迪魯冷哼。「他娶別人了,而且是在五年多以前就娶了別人。」

  「什麼——」

  「王八蛋——」

  「混帳!」

  喬琪被那些如雷的吼聲吼得只能猛眨眼。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加入,「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安德生家的老三走了進來,把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我們兄弟五人居然在同一個時候回來。這樣的紀錄,恐怕已十年沒出現過了。」

  「瓊斯!」克立叫道。

  「你一定是緊跟在我的後面入港的。」迪魯道。

  「沒錯。」瓊斯笑道。「我在維吉尼亞的外海便看到你,但隨即失去你的跡影。」當他看到坐在書桌後的喬琪,他的臉上出現驚訝。「不歡迎我?還在為我把你的英國之行押後生我的氣?」

  「我的英國之行?」她起身,繞過桌子。「我根本不想去英國。我叫你替我跑一趟,我苦苦哀求你替我跑這一趟。但你就是不肯。在你的心目中,我尚且比不上你的行程表!我一點都不值得你重新安排你的行程表,不是嗎?」

  「喬琪,」瓊斯鎮定如夷的說,「我現在可以去了。如果你想一起去——」

  「她已經去過又回來了。」迪魯嘲諷的說。

  「去過那裡?」

  「英國呀,還會是哪裡?」

  「騙鬼——喬琪,你不可能會笨得——」

  「我不可能嗎?」她尖銳的打斷他,而後,毫無預兆的,淚水猛然淹沒了她的眼眶。「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我也不會……哦!」這是她第二次為那個沒心肝的英國人哭,而她不甘心極了,也羞愧極了。她把那只花瓶往瓊斯的方向一拋,飛也似的奔出書房。

  書房陷入一片混亂。不過不是因為有誰看到了她的淚水,而是為了那只花瓶。

  瓊斯下意識的接住朝他飛過去的東西。但在他接住之前,他的腳邊在同一時間咚咚咚咚一連撲過來四個男人,他們的手橫七豎八的交纏在一起。

  *  *  *

  站在船舷的詹士望穿秋水。三天後,他總算看到去而復返的小船。如果他早知道亨利和亞提會去這麼久,他說什麼都會自己上岸。

  事實上他昨天便再也按捺不住。但沉著的康納指出美國人對英國人的心結仍尚未打開,以他英國人的傲氣、權威,及紆尊降貴的態度,再加上他此刻的心情,絕對只會惹得一身的事端,反而什麼都探聽不出來。

  詹士沒有跟在那艘「海之子」號後面進入橋港,所以他不曉得那艘船不是停泊在橋港的碼頭,而是駛入皮闊諾克河的一個深水碼頭。

  他到了橋港的外海,便把船停泊在附近的一個海灣,是不想打草驚蛇,讓喬琪娜知道他已經追到這裡來。

  詹士不明白亨利和亞提怎會一去就是三天。他只是要他們打聽她落腳的地方,又不是要他們調查全橋港的人口。

  「怎麼樣?」他在他們爬上船時間,接著頓了一下,「到我的艙房去。」

  亨利和亞提都沒有露出驚恐或慌張的神情;他們已經習慣他們船長的陰霾臉色。

  進了他的艙房,不耐的詹士又問了一遍。

  亞提首先開口,「你不會喜歡我們打聽到的消息,不過,也有可能你會。我們一直在跟蹤的那艘船,是雲雀海運所有。」

  詹士一面皺眉深思一面緩緩坐進椅子。「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

  記憶力一向很好的康納立即道,「或許那是因為你在你的前世曾跟兩艘雲雀海運的船交過手。一艘被我們逮到,另一艘被它逃走——在被我們打傷之後。」

  「而橋港是雲雀海運的母港。」亞提又道。「現在港口內便停有五、六艘他們的船。」

  詹士淡淡一笑。「這麼說,我決定不入港倒是明智之舉,你說是不,康尼?」

  「沒錯。『安妮』號或許不會被認出來,但你則一定會被認出。這麼一來,你的上岸問題便解決了。」

  「有嗎?是嗎?」

  康納僵硬了起來。「媽的,詹士,那個妞兒不值得你為她冒生命危險!」

  「別得那麼誇張。」詹士嘲諷。「以前的霍克留著一臉的鬍子,你該注意到我現在可沒有留鬍子。還有,霍克在五年前已經退出江湖。我不以為有誰會費事的牢記一個海盜的面孔。」

  「你可以不必涉險。如果你一定要那個妞兒,我們可以去替你把她帶來。」

  「如果人家不肯跟你們走呢?」

  「她會的。」

  「你在計劃綁架嗎,康尼?那不是犯罪的行為嗎?」

  康納氣紅了臉。「你一定要這麼玩命,是不?」

  詹士一笑。「我只是記起上一次我們計劃綁架一名貴婦,結果,從麻布袋蹦出來的人卻是我最心愛的甥女。再上上次,我們綁架了樂於跟我們合作的瑞子,結果,我被我們家的那幾個兄弟脫離關係。所以,康尼,拜託你少操心,別破壞了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又是什麼?」

  詹士的神情由嘲弄轉為惱怒。「現在還沒有,但這不是重點。亞提,她在什麼鬼地方?你們兩個已打聽到她落腳的地方了吧?」

  「有的,船長。她住在橋港郊區的一幢大房子裡。」

  「郊區?這麼說,我不用跟整個橋港為敵,可以輕易地找到她了?」

  「是的,但——」

  「你瞧,康尼,我就說吧。你這回白操心了吧。」

  「船長——」

  「我甚至不用經過碼頭,是不?」

  「媽的!」亨利倏地出聲,他瞪著亞提。「你什麼時候才要告訴他?在他走進那間老虎巢?」

  「是獅子巢,亨利。還有,你以為我在做什麼?練習被打斷話頭嗎?」

  詹士的注意力被他們的對話吸引過去。「看來我要去的是個龍潭虎穴。說吧,我在聽。」

  「雲雀海運是那個女孩及她幾個哥哥的。」

  「見鬼。」康納咕噥。

  詹士哈哈大笑。「康尼,她告訴我她有一條船時我還不相信呢。」

  「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詹士。你不能——」

  「當然能。我只需挑個她獨處的時候去拜訪她。」

  「今天不行,船長。他們今晚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全市有一半的人都收到他們的邀請。」

  「據說是慶祝他們全家聚在一起。」亨利道。「顯然他們家的人不常聚在一塊兒,才會這麼鄭重其事。」

  「我總算明白你們為何去了那麼久。」詹士嫌惡的說。「我派你們出去打聽她的落腳處,你們卻帶回來她家人的歷史。好吧,還有什麼是我會感興趣的?你們該不會連她為什麼跑去英國都打聽到了吧?」

  「她是去找人。」

  「找誰?」

  亨利道:「她的未婚夫。」

  詹士緩緩傾身向前。

  室內的三人全認出那種徵兆。如果自離開牙買加以來,他的怒氣有如以文火慢煮,時時沸騰滾滾,那都比不上他現成所散發的熱度。

  「她……有……未……婚……夫?」

  「不再有了。」亨利急急道。

  「她發現他已經娶了一個英國妞兒。她苦苦等了他六年——哎唷!你幹嘛踹我的腳,亨利?!」

  「是嗎?我還以為我踹的是你的嘴巴!」

  「她等……了……他……六……年?」

  「是這樣子的,」亞提道。「那個男的在戰爭前夕被英國軍方強徵了去……他們一直沒有那個男的的消息,好不容易她終於聽說有人在哪裡看過他,所以她就跑去找他。這件事是亨利從她家的一名女僕口中打聽出來的——」

  「六年。」詹士大聲的說,「聽起來喬治好像對那個男的愛到死心塌地的地步,對不,康尼?」

  「我真不相信你會對它感到困擾。你不會是要那隻小老鼠愛上的人是你吧?你不是最討厭那些動不動就愛上你的女人嗎?你不是常說女人到了那種地步,便跟蒼蠅一樣的令人生厭了嗎?」

  「沒錯。」

  「那你幹嘛臭著一張臉?」

  *  *  *

  「你去什麼鬼地方了,克立?」他的大哥一走進書房,迪魯為何有這樣不尋常的開場白。而由於迪魯不曾告訴他倆他為何那麼焦急的等著克立的回來,他們兩人都以聳肩回覆他們的大哥。

  「我相信我每一次在家的時候,都有到公司去處理事務的習慣。如果你不記得,你只需問哈蘭,她也會告訴你我在什麼地方。」

  迪魯的俊臉一紅,但那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可以問他們的管家兼廚子。「哈蘭在忙著宴會的事,根本沒空回答我。」

  「你可以問我啊,大笨牛。」華倫笑道。「如果你問我——」

  迪魯沒等他說完即朝他走過去。

  華倫看到他朝他走過來,也沒費事把話說完。他站起身迎向他的弟弟。

  「迪魯!……迪魯!」克立一連喝令了兩次,才把迪魯叫得轉過身來。克立對他的這個弟弟相當頭疼;前次他們意見不合之時,不但打壞了他的書桌,還砸了兩盞燈、一張茶几。「你們兩個還記得我們今晚有個宴會?記不記得很可能全鎮的人都會跑來參加?到時候這個房間勢必也得派上用場。如果你們能讓這個房間裡的東西等到宴會之後才有更換的必要,我將會很感激你們。」

  華倫放鬆了他的拳頭,坐回沙發。

  「什麼事你一定要等克立回來再談,而不能跟我或是華倫商談?」瓊斯問,他的聲音帶著撫平作用。

  「你們昨晚都不在家,只有克立在家。」迪魯瞪著克立。

  「你自己也不在,不是嗎?」瓊斯又道。

  「我要知道昨晚我不在的期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你已經說你不會打喬琪,但你居然食言——」

  克立瞪著迪魯,「我從不食言!」

  「但他實在該好好打她一頓,」華倫道。「那樣一來她就不會那麼愧疚了。」

  「她幹嘛要愧疚?」

  「她害我們差點被她嚇死。她現在成天垮著肩磅——」

  「如果她有垮著肩膀,那是因為她還沒有能從邁肯給她的打擊中站起來。她愛——」

  「胡說八道。她才不愛那個小王八蛋。她想要他,只不過是因為他是橋港鎮的第一美男——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她怎會有此想法。」

  「如果是像你所說的那樣,那為什麼在離開牙買加的第一個星期,她成天以淚洗面,把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你知不知道我使盡渾身解數,才終於在返抵家門前讓她又有了笑聲?現在我要知道她為何又變回老樣子。是你對她說了什麼嗎,克立?」

  「我跟她根本沒說上兩句話。昨晚你們一出去,她便回房了。」

  「你的意思是說她又開始以淚洗面了?」瓊斯問。「你發火就是為了這個?」

  迪魯的雙手插進口袋,並點了一個頭。「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學著習慣吧,大笨牛。女人一想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時便打開了她們的水閘。」華倫道。

  「驢子就是驢子,從來不知道怎麼分辨真哭和假哭。」

  一看到華倫的表情,克立立刻從他的椅子站起。但並不需要出馬。但見瓊斯只是把一隻手輕擱在華倫的臂上,並微微搖了一下頭,華倫便溫馴地坐了回去。

  對於瓊斯這樣的能力,克立既佩服又不甘心。華倫從來不甩他這個大哥所說的話,他甚至經常對他臉紅脖子粗,可是對比他小四歲,也矮了一個頭的瓊斯,卻往往言聽計從。

  「你忘了你當時也和我們一樣,都認為喬琪娜還不懂得愛情,」克立道,「都認為她對那個混帳不過是少女式的迷戀——「

  「她的英國之行證明我們的看法是錯的。」

  「那只證明喬琪娜是無可救藥的固執和愚貞。我的看法還是沒有變,我還是不認為她曾愛上那個混帳。」

  「那你告訴我她為何等他等了六年——」

  「別蠢了,迪魯,」華倫截斷他。「這些年這裡的情況並沒有改變多少;這裡還是沒有她看得上眼的單身漢。如果有,她準會在一秒之間就把那個王八蛋忘得一乾二淨。」

  「哦?那她為何要千里迢迢遠渡重洋的去找他?能回答我嗎?」

  「答案淺顯之至,因為她等煩了、等膩了。我跟克立都持相同的看法。事實上他這一趟回來,便是想藉去探望他的孩子為名,帶她一起去紐哈文。他的岳母在該地的社交界依然相當活躍。」

  「紐哈文有什麼社交界可言?」迪魯冷哼。「它又沒比橋港大多少。」

  「如果那裡仍是沒有合適的對象,我會帶她去紐約。」

  「『你』?」

  華倫的皺眉變成真正的脅迫。「你認為我不知道怎麼做護花使者?」

  「你做她的護花使者,有哪個男人會敢越池近她一步?他們——」

  「孩子們,孩子們,你們可不可以試著不要再鬥下去?」瓊斯平靜的聲音切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你們已經離了題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果喬琪昨晚哭了,……你有沒有問她為什麼哭?」

  「何必問?她傷心呀。她心碎了呀。她在牙買加見到我時,才說到邁肯已另娶便馬上哭成淚人。」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心碎的樣子。」克立道。「自她一逃過我們的責罰後,她成天呼這個叫那個,把僕人們使喚得團團轉。事實上今晚的這個宴會,也是她的主意。她忙得不亦樂乎呢。」

  「好。那你告訴我今早你有沒有看到她?沒有,對不對?她躲在房裡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我敢說是因為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而她不想讓我們看見。」

  「或許該是有人找她談一談的時候了。」瓊斯道。 「克立?」

  「別叫我。我最怕這種事。」

  「華倫?」華倫還來不及回答,瓊斯已兀自笑了起來。「不,最好也別叫你。」

  「我去吧。」迪魯不情願的說道。

  「你省省吧,你,看到淚水就化成泥的人,也有臉去?」華倫冷笑。

  「我去好了。」瓊斯朝門外走。「波特準是宿醉未醒,仍在跟周公約會。」

  「你忘了她還在生你的氣?」迪魯揚聲道。

  瓊斯只停頓了片刻。他回過頭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自然是氣你不肯替她去英國。她並不想去,她要你替她去。」

  「不錯。這表示她並不很在乎邁肯•坎默隆,也表示她只是想讓這件事有個了結。」

  *  *  *

  「瓊斯!」一揭開蓋在眼睛上的濕毛巾,看見走進來的不是她的女僕,而是她的哥哥,喬琪失聲驚呼。「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可以不敲門就直接闖了進來?」

  「從我的受歡迎與否有了疑問開始。你的眼睛怎麼了?」

  她丟開毛巾坐起身。「沒什麼。」她嘟嚷。

  「那,『你』怎麼了,為什麼日上三竿還賴在床上?」

  「我很早就起來了。我身上這件衣服看起來像睡衣嗎?」她指指她嫩黃色的家居服。

  「這麼說,你只是變懶了而已?」

  她張開嘴,然後抿緊。「你來做什麼?」

  「來看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說話。」瓊斯帶笑的說。

  喬琪默默看著他在床尾坐下,把背倚在床柱上。她太瞭解瓊斯,當他說話拐彎抹角之時,那就意味他要講或要談的事,不是很不好的事,便是極複雜的事。而此刻,她不想聽,也不想被盤問。不過,有件事她必須考慮到:如果她不在她的情況顯示出來之前,讓瓊斯知道她早已不再怪他,到時候他會把責任往他的身上攬。而那根本與他無關。

  「對不起,瓊斯,如果我讓你以為我在生你的氣。我沒有,瓊斯。」

  「有這個『錯覺』的人不止我一個。迪魯告訴我——」

  「我真不懂他怎麼會介入我們之間的。他一向——」

  「你不懂?」瓊斯柔聲截斷。「你從不急躁、衝動,但你一反常態。他的反應完全是由你而起。華倫也是。他現在一心只想找人打架。」

  「他『一向』愛找人打架。」

  瓊斯莞爾。「話雖然不錯,但他往往能節制,不像這幾天,似乎完全不在乎會是誰陪他打這場架。」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已經對他的情緒失控,而那是他發洩的唯一方法。」

  喬琪撇了撇嘴。「我希望他能另找方法。最好是再談次戀愛。那樣,他便不愁沒有『發洩』的方法——」

  「我有沒有聽錯你在說的話,喬琪娜•安德生?」瓊斯的臉孔板了起來。

  喬琪的臉一片緋紅,但她仍嘴硬的說,「老天,瓊斯,你以為我對生命毫無所知嗎?」

  「不應該知道的方面便不該知道。」

  「你一定在開玩笑。這個家裡有五個講話從不壓低嗓門的大男人,就算我不想聽,它們也會聲聲入耳,更何況話題是那麼的有意思……」

  瓊斯閉上眼睛。

  她咧嘴一笑。

  「你變了,喬琪。」他睜開眼睛。「克立將它稱為頤指氣使,我則稱之為——」

  「活潑、勇敢?」

  「是『鴨霸』。」

  「也該是我顯露出來一些的時候了。」她笑著說。

  「而且伶牙利齒。」

  「別人也這麼說。」

  「那?」

  「什麼?」

  「是什麼讓我有了這麼一個嶄新的妹妹?」

  她聳肩。「我是想也該是我自己能作決定,並接受其結果的時候了。」

  「比如:去英國?」

  「那是其中之一。」

  「還有別的?」

  「我不結婚了,瓊斯。」她輕聲的說。

  「這個,我們知道,但——」

  「永遠。」

  「這……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不。」

  「我懂了……不,我更糊塗了。事實上。我已跟迪魯一樣,開始在自己的腦子裡閉門造車了。說到迪魯,他沮喪極了。」

  她站起身,「瓊斯——」

  「他昨晚聽見你哭了。」

  「瓊斯,我不想——」

  「他堅持你一定心碎了,痛不欲生了。是那樣嗎,喬琪?」

  他的聲音裡是帶了那麼多的憐惜,使得她眼淚險些又決堤。她迅速轉過身,並努力克制。

  好半天後,她用細細的聲音道。「是那樣。」

  若是幾個小時前,瓊斯不會問接下來的這一個問題,「是因為邁肯?」

  她驚訝得轉過身來。她原以為他不會再問下去,她實在該把他的有耐性和鍥而不捨的特質算計在內的。

  她歎了口氣,坐回床沿。「我真的衷心希望現在的感受是跟我發現邁肯的背棄婚約時的感覺一樣。它容易處理,也比較容易克服。我那時只是非常生氣、非常憤慨而已。」

  「這麼說,是別的事令你這麼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了?」

  「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她乾笑了數聲。「你為什麼不結婚,瓊斯?」她突然轉移話題。

  「喬琪?」

  「擴張一下你的耐性的範圍,哥。為什麼?」

  「我還沒找到我要找的人。」

  「你還有在找?」

  「有。」

  「克立沒有。你看看大嫂已經死了多少年了。他依然沒有再婚。若被人問及,他往往只說他不想再經歷一次。華倫也不結婚。不過他喜歡孩子,我在想他遲早會把他的傷口養好,並找個好女人替他生兒育女。波特也不結婚。他說他還年輕,不想這麼早就成家。至於迪魯,他則常常說他還沒準備放棄尋找的樂趣——」

  「他『告訴』你那個?」

  她嫣然。「沒有。是他在告訴你們的時候我聽到的。」

  他不高興的瞪她一眼。「你想講的是什麼?是你決定不再找下去了?」

  「我想講的是,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對婚姻有另一種看法的人。他寧可下地獄,也不要結婚。」

  「我的天!難怪!難怪!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他是誰?」

  「一個英國人。」她繃緊神經,等待一定會有的爆炸。

  可是沸點比別人高的瓊斯只是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你反正不認識他,而我也不會再見到他。」

  「他知道你對他的感情嗎?」

  「不知道……可能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對你又是如何?」

  「他喜歡我。」

  「但沒有喜歡到想娶你的地步?」

  「我告訴你了,他認為只有傻瓜才會結婚。而且一開始便挑明他對婚姻的態度,我想他是不要我抱任何不實際的希望。」

  「我很難過你竟然遇上這樣的男人,但甜心,世上還有別的男人。這裡的男人或許都不怎麼樣,那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好了。克立打算帶你去紐哈文。而如果那裡的男人也沒有出色的,華倫準備親自帶你去紐約尋找。」

  她笑了,她真的喜歡她這幾個哥哥,還有她那兩個侄女。

  克立的妻子去世之時,她本想接手擔起母職。但是那時候她只有十二歲,她自己都還靠僕人或是任何一個回到家的哥哥照顧,再加上克立以船為家,所以那兩個孩子便被克立送到紐哈文,由他的岳父岳母照顧。

  離開橋港也好。要離開的話,最好得在她的症狀出現之前離開。不過,說不定那時候她的幾個哥哥都已又回到海上了。那麼,到時候她只需面對一個或兩個,而不是以一敵五。

  「我會考慮一下的,瓊斯。有件事情請你幫忙,千萬別把我剛才告訴你的事告訴其他的人。他們不會瞭解我怎麼……愛上一個英國人。事實上我自己也不明白。一開始我非但討厭他,也受不了他的狂妄、傲慢……哦,你知道那些討人厭的英國貴族是什麼德行。」

  「而且還是個貴族?」瓊斯翻翻眼球。「是的,我不會告訴他們。若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發起另一次英美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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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5:15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可惡,喬琪!你不知道你不可以那樣做嗎?」

  迪魯尖銳的語氣使得她為之愕然,不過當她回想起她走進來而迪魯朝她看了一眼,接著險些把手裡的花瓶掉到地上,她立刻明白他是在指何而言。但表面上她則故作天真的問,「做什麼?」

  「穿那個樣子。」他瞪著她開得很低的領口。

  「要不然我要穿什麼?穿我最破舊的工作服參加今晚的宴會?選那件有泥土和青草汁的衣服?」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這件衣服太——太——」他太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太什麼。

  「這件衣服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呀。我的裁縫師,莫琳太太說這件的格調非常高雅。」

  「才怪。」看到喬琪的眼睛瞇了起來,迪魯改弦易轍。

  「你不覺得這件衣服的式樣有個部位似乎太省布料了?」

  「迪魯•安德生,我得因為你們不喜歡這件衣服領子的樣式,就換件過時的古董嗎?告訴我,你抱怨過其他時髦女性的穿著嗎?」看到她哥哥的臉上興起不自在的紅暈,喬琪有些同情起他。畢竟,迪魯幾乎沒有看過盛裝的她,他看到的她不是穿端莊的家居服,外出服,便是男孩子的衣服。她身上的這件希臘式禮服是在去年冬天為參加衛德家的結婚週年紀念舞會做的,但由於料子過薄,而那一天又太冷,所以便沒有穿。但今天穿則非常適宜。白絲為底,外罩玫瑰紅的薄紗,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輕盈、婉約,像個出塵的芙蓉仙子。

  至於迪魯看不慣的領口,則是一大笑話。她這件衣服的領口加有一寸半的蕾絲,把她的胸口防護得很好,根本不會有鬆散的危險。

  「你真的可以放心,迪魯。」她忍不住的笑道。「我保證絕不會讓它掉下來。如果我讓它掉下來,我會選一個隱密的角落。」

  她翻翻眼球。「你在做什麼?」

  「在看這件害我們丟了中國這條貿易航線的東西。」

  喬琪在她回的那個晚上便聽見這個花瓶的傳奇。它不但是件古董——據說它是唐朝的東西,已有九百多年的歷史——而且是華倫以一場賭博贏來的。非但如此,他還以他的船為賭注!要不是她還聽說他當時已經喝醉酒,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華倫竟會把他視為生命的「海神」號拿去和人賭博。

  此外尚有克立為證。克立當時也在場,但他沒有出手阻止華倫。顯然他也想要那只花瓶,所以才會不惜冒失去一條船的險。不過,話又說回來,那樣的稀世奇珍可遇不可求,它的價值豈是一條俗不可耐的船隻所能比擬?

  然而他們兩人都沒有想到那個中國武官是個輸不起的人。那人在把花瓶輸給華倫之後,率手下暗中跟蹤華倫和克立,到了半路即動手攻擊他們,不但想把東西搶回去,還欲殺他們滅口。要不是兩船的水手及時救援,他們只怕早已枉死異城。

  事實上若不是發生這件事,縮短了他們的廣東之行,他們三人也不會提前回到家。

  「真是稀奇,克立居然毫不惋惜。下一趟要再去中國的海域,不知道會是何年何月。」

  迪魯很小心的把那只花瓶放進克立書桌的抽屜,然後鎖起來。「跟廣東人做生意固然利潤豐厚,但依我看,克立已對那樣長的旅程產生煩厭。據我所知,華倫便是如此。所以他們在回來的途中才會在歐洲停了好幾站,藉以建立新的市場。」

  「英國也包括在內嗎?」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在戰前,他們的經濟封鎖政策害我們損失了好多錢?更別提他們藉搜尋逃兵強行登船,強征士兵。除非地獄結冰,否則克立是不會再跟英國打交道。」

  才興起的希望又化成泡影。

  如果詹士不是最後一次去牙買加,她倒是可輕而易舉的往返牙買加和橋港之間。但他說過他是要去結束那兒的產業,回國長住……

  「幹嘛皺著眉頭?你該不會是原諒了那個害你苦等的邁肯,害你受這麼多苦的英國了吧?」

  她幾乎放聲大笑,她才不會原諒英國,但如果是那個英國人,如果他……愛她,不需要多,只要一些些,一點點,她便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但那有如犀牛望月一般。

  「當然不是。」她尖聲的說。然後轉身欲走出書房,卻看見華倫走了進來。他的眼睛朝她的低領露肩筆直射過來,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喬琪先發制人的說,「不許說一個字,華倫,否則我會扯下這身衣服一絲不掛的出席宴會!」她昂然越過華倫走出書房。

  華倫終於回過神來。他低咒了一聲,邁開步伐欲跟過去。

  「若是我,我不會那麼做。」

  「你看到她的胸部了嗎?」華倫的語氣半是慍怒半是驚奇。

  「不可能看不見。」迪魯苦笑的說。「我剛才也說了,卻被她反諷了回來。她長大了,華倫,在我們的眼前。」

  「她得去換件較——」

  「她不會去的,如果你硬要她換,她很可能會做出她剛才講的事。」

  「你這個驢蛋,她才不會——」

  「你確定?我們的小喬琪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喬琪了,而我不單單指她已變成小美人而言。現在的她,像是換了一個人。」

  「哦?」

  「她不再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小女孩。現在的她不但有主見,而且潑辣得很。我真不曉得她是怎麼變的,但現在的她,伶牙俐齒,反應敏捷,我們再也沒法捉弄得了她。」

  「那在在都跟她身上的那件衣服無關。」

  「告訴我,如果它是穿在別的女人身上,你還會這麼反感嗎?」迪魯套用喬琪剛才反擊他的話道。

  *  *  *

  喬琪一直過得很愉快,雖然華倫始終沒離開她五、六尺,而波特在一看到她後,只要有男人走近她——無論那個男人是七老八十還是只有十七、八歲,抑或有個妻子在側——他馬上就來到她的身邊。連迪魯也守在近處觀賞他們兩人的情形。

  和其他的港市一樣,類似的社交活動參加的人往往女多於男,只有在重大的場合,出席的數目才會不致太懸殊。

  「克立告訴我們你不久要去紐哈文。」一名走近的矮胖婦人道。

  「好像是。」喬琪斯文的回答魏京太太。

  「但你才從英國回來,不是嗎?你覺得那裡如何?」

  「可怕極了。」喬琪用十分認真的口吻。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小偷、扒手、乞丐。」

  「瞧,阿蒙。」魏京太太對她先生道。「跟我們想像的完全一樣。幸好你沒有在那邊待太久。」

  「是啊。我在那邊的事情一下子便處理完畢。」喬琪看得出來魏京太太有多想知道她在那邊的事情是什麼事情,但卻礙於禮數不敢作進一步的追問。而她才不會笨得告訴魏京太太她是個怎樣的傻瓜。

  魏京太太的目光移向她的背後,然後固定在那裡,她臉上的神情讓人覺得她好像看到……

  「不知那個人是誰。他是你哥哥的水手嗎?」

  喬琪沒有回過頭。她被她突然加劇的心跳嚇得紊亂了呼吸。她不明白她全身上下為何驀地籠罩在一種怪異的警覺之中。當然,閃過她腦海的這個念頭是荒謬的,只要她轉過頭便可以證實這一點。但不知怎地,她無法做到。

  「他看起來不像水手。」魏京太太又說。

  「是的,他看起來不像。」喬琪被波特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已經忘了他就站在她的身邊。「不過他看起來很眼熟。我看過他……只是記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

  喬琪暗暗對自己撇撇嘴。她的想像力實在太豐富了。

  不片刻,她的呼吸、脈搏都恢復正常。轉過頭,她循魏京太太的視線望過去。下一秒,地板在她的腳下搖晃了起來。

  他就站在十尺外,那麼高大、魁梧,那麼地耀眼奪目,那麼地英俊挺拔。……可是那雙綠眸,像冰箭般的眸子筆直射入她的胸口,射得她無法呼吸。她從來沒看過那麼冷酷的眼神。

  「怎麼了,喬琪?」波特警覺的問。「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那麼白。」

  她沒有回答。她回答不出。她感覺得到波特在她臂上的力道,但她的眼睛無法移向他。她的眼睛沒法離開詹士。他是真的嗎?他真的在這裡嗎?他真的不是她幻想出來的?那真的是他?

  他剪了頭髮。船在快駛抵牙買加之時,他的頭髮長得偶爾他會用帶子綁在頸後,再加上那隻金耳環,他看起來像足霸氣的海盜。但他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會覺得他像個海盜。

  他的頭髮還是跟以前一樣凌亂得有若剛被一陣暴風吹過,但更像那些最時髦的男士在花了數個鐘頭後所弄出來的那種亂中有致的頭髮。而他的服裝,足以讓他大搖大擺的走走宮廷宴會。

  她以前真的認為綠色最適合他,最能襯於他?那恐怕她的想法得做番修正。他的那件酒紅色外套,那條雪白的領巾,領巾上所扣的鑽石——那顆鑽石大得足以教人只看得到它——把他襯托得耀眼、奪目。

  以上的那些是在她第一眼看到他便一一注意到的,但當她的眼睛與他的接觸後,她納悶、也害怕。

  在船上的那段期間,她見過詹士多種不同的情緒,但從未看過他真正生氣的樣子——那種氣到似乎足以失去控制的地步。但現在她所看到的他,他眼中所射放出來的東西,冷得足以凍滅燒紅的木炭。

  「你也見過他?」

  也?啊,是的,波特覺得詹士眼熟。波特顯然弄錯了;如果他曾看見過詹士,他不可能會記不起來他是誰。

  詹士邁著慵懶但優雅的步伐一面朝她走過來,一面道,「喬治穿裙子?真難得!」他嘲諷的語氣,把他的每一句話送抵每一個豎著的耳朵,及沒有豎起的耳朵。「但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穿褲子。褲子比裙子更能顯露出你窈窕——」

  「你是何人?」波特向前跨了數步擋住詹士的路。

  在那麼一秒,詹士似乎要把波特掃開,而喬琪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跟他一比,二十六歲的波特稚嫩得好像還在求學的學生。

  「好傢伙,你不會是真的想要充英雄吧?」

  「我在問你是誰。」波特被詹士語氣中的揶揄、戲弄氣得面孔發紅,「除了你是個英國人外。」

  所有的揶揄、戲弄消失不見。「除了是英國人外,我有個名字,叫詹士•莫洛裡。現在,你可以閃開了,小伙子。」

  「別那麼著急。」華倫走過來與波特並肩而立,把喬琪完全自詹士的眼前擋住。「名字並不能告訴我們你是何許人,來此有何貴幹。」

  「又一個?我們一定要以這個方式嗎,喬治?」

  不管她的兩個哥哥有沒有聽出詹士的意思,喬琪急忙閃身從他們身後繞出來,「他們是我的哥哥,詹士,請你不要——」

  「哥哥?」他冷冷看著她。「我還以為是別的情人。瞧他們繞著你轉的樣子。」  喬琪驚喘。波特的臉變成紫色。華倫一拳揍過去。那一拳,詹士不過微微一側頭,便閃過他的攻擊。在同時,趕至的迪魯攔住華倫的第二拳。

  「你瘋了?我們有一屋子的客人,你忘了嗎?」迪魯壓低聲音。

  「你沒有聽見這個畜牲——」

  「我聽見了。我恰巧比你多知道他是載喬琪到牙買加的那艘船的船長。與其揍他,何不問清楚人家來此做什麼,還有,為什麼講話如此……挑釁。」

  「八成是喝醉了。」波特道。

  詹士理都沒有理睬他們,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喬琪,「你真的說對了,喬治,你的哥哥真的很討人厭。」

  他在說的是她那幾個哥哥,是針對她曾向他承認她除了阿麥外,還有數個哥哥時所作的小評語。幸好,她的那三個哥哥都不曉得他是在說他們。

  「我想跟莫洛裡船長單獨一談。」她把手放在華倫的臂上。

  「不許。」華倫一口拒絕。

  「迪魯?」

  迪魯比較圓滑,他裝作沒聽見她,他的眼睛盯著詹士。

  「請問閣下來此有何貴事?」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我是拿喬治留在我們的房間的東西來給她。」

  喬琪的勇氣只夠她匆匆看她的三個哥哥一眼。為什麼?為什麼詹士要這麼做?如果他是要她的血,她乾脆自己挖墓自己跳進去好了。

  「你們聽我說——」但她不以為他們會。而果然是如此。

  「我要聽他說。」華倫道。

  「可是——」

  「我也是。」迪魯道。他的語氣、態度不再是斯文的。

  「可惡!」喬琪也發火了。「你們看不出來他是故意來找麻煩的嗎?你應該最看得出來,華倫。你最常做這類的事。」

  「有人願意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克立質問。

  看到他跟瓊斯,喬琪高興得差點哭出來。也許,只是也許,看到她有五名如此雄厚的護衛,詹士也許會知進退,會收斂些。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跑來破壞她的名譽,但他的目的顯然鎖定在毀壞她的名譽。

  「你還好嗎,甜心?」瓊斯環住她的肩。

  她只來得及點頭,尚來不及回答,詹士的聲音已經響起來。

  「甜心?」

  「別又來那一招,詹士•莫洛裡。」她咬牙切齒的說,「這位是我哥哥瓊斯。」

  「這座山呢?」

  「我哥哥克立。」

  詹士聳聳肩。「不能怪我看不出來,你們又不相像。你們是什麼,你異母兄弟,還是異父兄弟,或是全有?」

  「你們家的兄弟就相像了嗎?你那個弟弟黝黑得像個鬼!」

  「德力一定會很高興你把他記得如此清楚。他對你也是印象深刻……一如我一樣。」

  她氣得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而克立也氣得喉嚨咕咕作響。所以波特替喬琪道。

  「他就是喬琪離開英國時所搭的那艘船的船長。」

  「這個我已經聽見了。只因為這樣,你們就在我們的客人面前表演了這一幕?」

  波特立刻面紅耳赤的閉上嘴巴。

  「不是我們起的頭,克立。」迪魯道。「這個王八蛋一進門就侮辱喬琪。」

  「說比較喜歡她穿褲子是侮辱?」詹士彎了彎嘴角。「那是評語,小伙子,不是侮辱。」

  「是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姓莫洛裡的。」華倫低吼。「克立,他還滿嘴的胡言亂語,說什麼喬琪的東西在『他』的艙房。他分明有意暗示——」

  「那是當然。」詹士平平淡淡的說。「要不然她的東西會放在哪裡?畢竟她是我的侍童。」

  喬琪的臉上已不見血色。她原以為詹士要說她是他的愛人。

  五個大男人的眼睛鎖定著喬琪的,但她只看詹士一人。他的眼睛沒有得意。看來他的撒手鑭準備保留到他想用的時候。

  「喬琪?」

  「這件事——唔,一言難盡,克立。我們能不能等——」

  「現在就說!」

  太好了。現在克立也火冒三丈了,連瓊斯也皺著眉。看來她將死無全屍了。「好,我們到書房去談。」她誰也不看的領先朝書房走去。但緊跟在她身後走進書房的人,竟是詹士。「你不在受邀這列。」

  「但我不跟來不行,甜心。你的那幾個哥哥會堅持我也得進來。」

  書房內只有一對青年男女。迪魯很快把他們從沙發請出書房。

  喬琪則在一旁等著,腳尖打著拍子。或許她該讓她的哥哥順便把書房內的傢俱搬一搬,好騰出一個地方宰掉詹士。他以為他是誰?跑到這裡來撒野,破壞她的名譽?!

  「喬琪娜?」

  「你不用拿出那一家之長的語氣對我說話,克立。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由於迫於當時的情況,我跟阿麥不得不以打工的方式回家,但我喬裝為男孩子。」  「這個假男孩子睡在哪裡?」

  「這位船長很好心,他讓我共用他的房間。你自己也曾如此做過,為的是要保護你的侍童不受其他水手的欺負,不是嗎?何況他不曉得我是——」她的眼睛倏地轉向詹士。「你這個壞人!你對我印象深刻?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你只是假裝後來才識破?」

  詹士臉不紅氣不喘,大大方方的說,「不錯。」

  喬琪大喊一聲,朝他衝過去。

  可她伸出的手指並沒有能在詹士的臉上留下爪痕,因為在距離只剩一寸之時,瓊斯偏偏在那一刻將她攔腰向後拉。不過那一拉也使她沒有被像凶神惡煞撲過去把詹士扳轉向他的華倫撞倒。

  「你玷污她了?」

  「她是以侍童的身份上船。她幫我更衣,甚至幫我洗澡,她的動作、神情沒有半點處女應有的嬌羞、靦腆,倒老練得像碼頭的流鸞。早在我碰她之前,她已——」

  那晚的第二次,華倫的拳頭輕易被躲開,並在同時反挨了一拳。那一拳只把他的頭晃得抬仰了一下,但那已足夠令華倫驚訝得愣在那裡。

  在華倫發愣的當時,克立把詹士扳轉向他。「你何不與我較量?」

  喬琪簡直無法相信她的耳朵。沉穩、冷靜的克立也要加入戰團?「瓊斯,做點什麼!」

  「如果不是我認為如果我放開你你會衝過去,我會改箍住那個王八蛋,好讓克立重整他的臉。」

  「瓊斯!」

  老天,她的哥哥們全瘋了不成?那幾個脾氣火爆的哥哥,她能瞭解,但克立?瓊斯?瓊斯從不發脾氣,而克立從不打架,但現在,她的大哥,唯一比詹士年長,也唯一似乎可以跟他一較長短的哥哥昂然地站在那裡。而詹士那個混世魔王竟一臉高傲,彷彿完全沒把她哥哥放在眼裡。

  「歡迎,」詹士譏誚的說。「但我同時應該事先告訴你一聲,我對這類的事相當在行。」

  該死!他以為他在做什麼?他真以為他只需擺平克立,使可以嚇阻也其他的幾個哥哥?

  幾分鐘後,情況顯示詹士的話不是在吹噓。克立只打中他一拳,但詹士打中克立的數目便超過半打,而且每一拳都屬重量級。

  當克立被其中的一拳打得倒退數步,波特立刻填補空位。可是他的實力相差太遠。只見幾個眨眼,波特便被詹士的一記重拳打得倒在地上。

  接著是華倫,他又上場了。這一次他已較有心理準備。華倫是所有兄弟中最善於打架的一個,而且很少輸。他高大的塊頭和長長的手臂使他佔了不少好處。他拳出如風,而且每一拳都又狠又準,可是他的拳頭似乎對詹士一點也不管用。他的那些拳頭彷彿是落在……磚牆上。

  十分鐘後,華倫倒下了,帶著一張桌子。喬琪望向迪魯,正想著他該不會笨得加入這種可笑的打鬥,迪魯卻回她一笑,一面脫下他的外套。

  「你的『相當在行』說得未免謙遜了一些。或許我該向你單挑手槍。」

  「我無所謂。但我又得聲明了,我——」

  「別告訴我你那一項也『相當在行』。」

  迪魯的諷刺只使得詹士哈哈大笑。「不止,小伙子。在我接受的十四次決鬥——每一次一有不知死活的小子想要找我單挑,我好像都得事先告訴他們我有打我事先指定部位的習慣,而在那對方仍堅持要決鬥的十四次,我不多不少,十四次全贏了。事實上,我唯一嘗過的敗績是在海上。」

  「哦,媽的,我不相信!」波特突然大叫。

  「會輪到你的,稍安勿躁。」迪魯道。

  「不是,你這個笨蛋,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他了。你不認得他了嗎?瓊斯?想像他有鬍子——」

  「我的天,」瓊斯難以置信的輕呼。「他是那個混帳海盜霍克,那個害我是歪著進港的傢伙。」

  「沒錯,就是他。他搬走了我一整船的貨物,還毀了我第一次駕『海仙女』號出航的興致。」

  「你確定?」克立問。

  「看在老天的份上,克立,你不可能相信他們的胡說八道吧?海盜?」喬琪道。「他是個該死的英國貴族,一個什麼鬼子爵——」

  「雷町子爵。」詹士更正。

  「謝謝。」喬琪本能的說道,再一頓,接著像沒有被打斷似的繼續道。「說他是海盜,那太荒謬了。他——」

  「是個紳士海盜,吾愛,退休了。」詹士又道。

  這一次喬琪沒說謝謝了。他顯然瘋了。一個腦子正常的人不會說出他剛才說的話,那等於是在向死神招手。

  果然,下一秒,他已倒在地上,他的身上霍了一個人肉小山。

  她轉向瓊斯,仍牢牢扣著她的手臂的瓊斯。 「阻止他們!」

  她一點也不曉得她的語氣有多焦急,多無助。一直到冷眼旁觀的瓊斯比其他幾個兄弟,多看到一些東西。而那些東西是隱藏在詹士•莫洛裡和他們的妹妹的眼中。他注意到那個該死的英國人,那種足以教人發狂的神情,只持續到喬琪看向他,而一旦她的目光不在他,他的眼睛就有一種別的神情出現。至於喬琪娜,她的隱藏功夫沒有那個英國人到家。

  「他就是那個令你哭泣、心碎的男人,對不對?」他柔聲問。「那個——」

  「對,但不再是了。」

  「那我幹嘛要出手幫他?」

  「因為他們就要犯下殺人罪了!」

  「原來如此。但我自己也很想宰他呀。」

  「瓊斯!」

  「那傢伙不只偷了我們一整船的貨物,還重創了我們兩條船。」

  爭執再也沒有必要,因為那團人肉堆開始或坐或站起來。只有一個仍躺著——詹士•莫洛裡。

  *  *  *

  詹士知道自己在恢復意識之中,他設法忍住呻吟,一面迅速用感覺去檢視傷勢。肋骨沒有斷,但下巴便難以確定。

  媽的,要不是他們有這麼多個,他絕不至於這麼慘。也要不是顧及他們是喬治的哥哥,出拳沒有盡全力,他也不至於落到這種慘狀。

  他到底想做什麼?使他生氣的到底是這個宴會的本身,還是想到喬治像只花蝴蝶一般的翩舞在其間?結果卻是她的幾個哥哥像守護什麼似的守著她,使得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接近她。

  包括他在內。

  好吵。他的四周有好多噪音。有的遠,有的近,有的好像就在他的頭頂。顯然他們之中有一個正在盯著他,看他什麼時候會醒來。

  「我不相信,瓊斯。我要聽喬琪自己說才信。」

  「她自己都要動手宰他。」

  「波特,我在場,是我拉住她的,但那並不重要。」

  這個聲音聽起來相當悅耳、舒服。「我告訴你她——」

  「但她還在為邁肯傷心呀。」

  「迪魯,你這個笨蛋,得告訴你多少次那完全是她的倔強脾氣在作祟?」

  「你幹嘛不滾出去,華倫!你這張嘴最近老是只吐狗牙!」

  幾個聲響後。

  「看在老天份上,你們兩個今天還沒打夠嗎?」

  「我受夠了,克立。我真的受夠了。」

  「你們兩個統統給我閉上嘴巴,你們根本沒有在幫忙。」

  但聲音驀地吵得更厲害,似乎每個人都在表達他們的意見。詹士衷心希望他們互相殘殺到最後---在他查明他們究竟吵什麼,以及喬琪為什麼不回答他們的問題。

  就在他想坐起時,他的全身一致發出抗議。

  「你覺得怎麼樣,莫洛裡?」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好得撐得過婚禮嗎?」

  詹士撐開眼皮,看到娃娃臉的波特在對著他笑。「你們這幾棵青蘿蔔比我那幾個兄弟差遠了。」

  「那我們或許該再補幾拳。」

  「坐下,華倫?」

  所有的人都露出驚訝之色,只除了詹士,因為他不曉得瓊斯有多不常大聲說話。此外,他也不在乎。他全副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坐起但不讓臉上露出瑟縮或痛苦的神色。而後,他才記起,「什麼意思,婚禮?」

  「你跟喬琪的,英國佬。你玷污了她,就得給她一個婚禮,否則我們會非常快樂的宰掉你。」

  「那就笑吧,娃娃臉,並扣下扳機。我絕不會——」

  「那不就是你來此的目的,不是嗎,莫洛裡?」瓊斯道。

  詹士瞪著瓊斯,其他人的反應各自不同。

  「你瘋了,瓊斯?」

  「你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先是關於喬琪的,現在又是這個!你顯然神智不清,瓊斯。」

  「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瓊斯?」

  「別要我費神。那個英國佬的腦子太複雜了。」

  詹士未予理會。緩緩的,小心翼翼的,他站起身。

  他一動,華倫和克立也從坐著改成站起。

  詹士幾乎失笑。他們以為他是鐵打的嗎?即使在這種狀況,還有餘力以一敵五?他們未免太抬舉他了。真是想不到,那麼嬌小的喬治,居然會有個巨人家族。

  「喬治呢?」

  那個一直在來回踱步的娃娃臉聞言走到他的面前停止。「她不叫喬治。」他咆吼。

  「老天,你們的沸點真低。現在連個名字也要吼。我愛怎麼叫她就怎麼叫,娃娃臉。現在,說,你們把她放到哪裡去了?」

  「我們沒有把她『放』到哪裡去。她在這裡。」迪魯的聲音在詹士的背後響起。

  詹士轉身。急速的動作使他微微一瑟縮。他首先看到迪魯;迪魯站在沙發前,之後才是躺在沙發上雙目緊閉,臉色雪白的喬琪。

  「出了他媽的什麼事!」

  唯一看到詹士陡然所露出的神情的迪魯,雖然被他狂暴的表情嚇了一大跳,仍然企圖阻止詹士,但當他重重飛撞在牆壁,他不禁大為後悔。那個撞擊不但使得牆壁上的畫,有一大部分都掉下來,也使得經過大廳,手捧著一個盛滿玻璃杯的托盤的女僕,嚇得失手把它摔在地上。

  「讓他過去,華倫。他不會傷害她的。」瓊斯叫住華倫。

  接著對詹士道。「她只是昏倒而已。在她看到你的樣子之後。」

  「她從沒昏倒過。」波特道。「我告訴你她是在假裝,好逃掉克立的訓話。」

  「你實在該好好揍她一頓,克立。」

  華倫的話,招致眾兄弟程度不同的怒目,而後他們再次面面相覷。

  「誰敢碰她一根汗毛就死定了。」詹士頭也不回的說。來到沙發前,他跪了下來,輕拍喬琪的面頰。

  在一室的沉默中,瓊斯望向克立。「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所以我們更有理由管這檔事。」

  「把他交給鎮長,讓他吊死他,不就得了?」

  「但我們的喬琪被他玷污了。所以婚禮得優先。」

  他們的話字字傳入詹士的耳中,但他毫不在意。他擔心的是喬琪。她的臉色太過蒼白,呼吸十分微弱。不過,他從來沒有處理昏倒的女人的經驗,他實在不曉得這算不算正常。不過他倒是知道一有人昏倒,人們會拿出嗅鹽。但這幾個男人顯然沒有那樣的東西,否則他們老早就使用了,不是嗎?

  「你可以試試搔她的腳掌心。」走過來站在詹士身後的迪魯道。「她那裡最怕癢。」

  「我知道。」

  「你知道?」迪魯的聲音由好笑變成充滿暴怒。「你怎麼會知道?」

  詹士歎了一口氣。「意外,小伙子。你不會以為我這麼大的人還玩這種小遊戲吧?如果你真要幫忙,何不拿些什麼東西使她甦醒過來?她實在該參加這場盛會,不該睡掉。」

  迪魯的胸膛氣得一鼓一沉的,但他畢竟轉身走開了。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杯水。

  詹士揚揚眉。「那要怎麼用?」

  迪魯手一振,把水潑在喬琪的臉上。

  「我他媽的高興是你而不是我潑。」詹士在喬琪的尖叫聲中說。

  當喬琪看到迪魯手裡的犯罪證據,她叫得更大聲了。

  「你昏倒了嘛,喬琪。」

  「外面起碼有一打的女性有帶嗅鹽,你就不能向她們借一個來用嗎?」喬琪一面抹臉上、頭上的水一面罵道。

  「我沒有想到。」

  「那你起碼也該準備一條毛巾——看看你,你把我這件衣服弄成什麼樣子?!」

  「你本來就不該穿這件東西。現在可以去換下來了吧。」

  「如果這就是你打的主意,我告訴你,我偏偏要天天穿,穿到它破了、爛了為止!怎麼樣?你還要——」

  「孩子們,如果你們不介意……」詹士的聲音把喬琪的注意力引向他。

  「哦,詹士,看看你的臉!」

  「這相當困難,小老鼠。但我不會在你的臉還在滴滴答答之時指出它的困難之處。」

  「我滴的是水,但你滴的是血,你這個呆瓜!」她轉向迪魯。「那你手帕總有吧?」

  迪魯抽出雪白的手帕遞給他妹妹。他以為她是要擦拭她的臉和胸部,結果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著他妹妹向前傾,以無比細膩,無比輕柔的動作擦拭那個英國佬在滴血的嘴角。他們就那樣一個柔柔的擦,一個溫馴地跪在那裡任她擦,彷彿他從來沒有一進門便對她羞辱有加,彷彿她從來沒有差點挖出他的眼珠,也彷彿他們這幾個兄弟成了空氣。

  詹士用眼角去看是否有人注意到這件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克立和華倫沒有,他們在忙著他們的爭執。波特一接觸到他的視線立刻翻了翻眼球。迪魯的神情更是難以置信的,瓊斯則是一面搖頭一面在笑——沒有聲音的笑。

  「你很會打架是不?」喬琪在問。

  「我學過拳擊。」

  「你又要經營農場又要做海盜,怎找得出空檔學拳擊?」喬琪的口吻是嘲諷的。

  「你自己說過我有多老。我當然有許多時間可以從事多項的追求,不是嗎?」

  這時的迪魯發出一個近似要咳卻咳不出的聲音。那個聲音使得喬琪往他看了一眼。

  「你還站在那裡?你就不能去拿些冰的東西來嗎?他的眼睛腫得……你的也是。」

  「哦,你別想。你別想把我支出去。如果你是要跟這個大王八蛋單獨講話,你何不大大方方的明說?」

  「我於嘛要跟他說話!我跟他無話可說!無話要說!」她的眼睛回到詹士。「只除了一句……你今晚的行為真不是普通的低級。我實在早該看出你的心智不正常,但不,我偏偏以為你是普通的惡劣,只是普通的無可救藥,不至於會傷害人。我實在該見微思漸!現在你高興了吧?你得到貶損我、譭謗我的樂趣了吧?你跪著幹什麼?他們應該把你送到床上。」

  詹士笑得前仰後合。他疼痛極了,可是那仍阻止不了他的大笑。「無話可說!無話要說!噢,好個無話要說。好個無話可說。」

  她瞪著他。好片刻,她終於忍不住好奇,「你到底來做什麼?」

  他沒有笑了。在轉眼之間,他不笑了。他的眼睛又籠罩上陰霾。「你忘了說再見,吾愛。我覺得我該給你一個機會彌補。」

  她慢慢站起身。「我真失禮,居然忘了跟你說再見。不過這很容易彌補。『再見』,莫洛裡船長。」她越過他,準備永遠再也不要見到他,但卻看到一屋子的哥哥,而且他們個個都看著她。該死!她怎會忘了他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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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5:33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事情顯而易見,你們兩個很『熟』。」

  華倫的話使喬琪從尷尬變成生氣。「什麼意思?你那句話在影射什麼?我在他的船上,做了五個星期的侍童如此而已。」

  「那在他的床上呢?」

  「啊,終於決定要問問我了?」喬琪揚起一邊的眉毛。「我還以為你們只需要聽一名海盜的話就夠了,就不需要再問問其他人的說法了。你們四個打一個,一副欲置人於死地的樣子,不就是因為你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嗎?既是如此,還何必問我?」

  克立和波特臉孔一紅。她看不見站在她後面的迪魯的表情。但她肯定他一定也在難為情。只有華倫顯然有意見。

  「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承認自己沒做的事。」

  「不會嗎?那是你不瞭解他,華倫。他這個人是個怪人、怪胎、怪種。他最喜歡看別人出醜。他見不得別人過得平靜、安寧,他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最愛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只要有熱鬧可瞧——」

  「喬治,我要抗議了。」已在沙發坐下的詹士懶洋洋的說道。「你忘了你的哥哥們認出我了?」

  「可惡,詹士!你就不能閉上你的嘴巴,少開口嗎?你為什麼一定要在我們的家庭會議上瞎攪和——」

  「省省你的拖延戰術,喬琪娜。」克立冷冷道。「回答你自己提出的問題。」

  有一秒鐘,她考慮說謊,但隨即想到她再過不久就會突顯而出的鐵證。此外,還有詹士。他花費了這麼大的工夫來攪亂她的生活,絕不會輕易再讓它恢復平靜。

  「你們想聽我說什麼?」她憤慨的說,「是要我一五一十的描述,還是要我說莫洛裡船長所說的一切皆是真話,無半點虛構?」

  「哦,媽的,一個卑鄙、下流、無恥的海盜?」

  「波特,我那時並不知道他是個海盜。」

  「英國佬!」迪魯吼。

  「這我倒是不能否認。我怎麼能呢,在他每一開口都顯現出來之時?」

  「你對男人的品味真是世上少有。」克立道。

  「至少她的大原則把握住了——每況愈下。」華倫道。

  「他們不喜歡我,喬治。」

  「統統住嘴。沒錯,我是犯了錯,但我確信我不是第一個犯錯誤的女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而這個教訓起碼教會我別再天真到信任男人。我現在知道他打一開始就布下天羅地網,只等我上當受騙,他是如此的精於此道,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我還不曉得我居然有那麼笨、那麼蠢,竟然還以為我的偽裝並沒有被識破。你們生什麼氣?是不是你們也幹過同樣的勾當,為了掩飾你們是一丘之貉才那樣打他、揍他?我知道如果易地而處,你們有一半的人會做出他所做的事。所以你們有什麼資格責怪他?我才是那個有資格的人。但是除開他的奸詐、狡猾,單就事情的本身而論,我則是個心甘情願的參與者。我完全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良心可為證。」

  「你的——什麼?」

  「說得好,喬治。但這與他們想聽的相距太遠了。他們想聽的是你被強暴,或是被以極無恥的方式佔了便宜。」

  她轉身面對詹士。「你不會是認為佔便宜的人是我吧?」她瞇起眼睛。

  「怎麼會呢?不過,那個說患了暈船的人可不是我。」

  喬琪霎時滿面緋紅。

  唯一看到她臉紅的迪魯問:「什麼事?」

  「沒事——一個私人笑話。」她瞪著詹士道。她要他閉上嘴巴,就這麼一次。

  「笑話?喬治?你是那麼——」

  「我要殺了你,我非殺了你不可,詹士•莫洛裡!」

  「要殺,也得等婚禮之後。」

  「什麼?」喬琪像陀螺般的轉向她大哥。「你說什麼?你不是在說真的,克立。你要他做你的妹婿?」

  「你把話題扯遠了。是你選上他——」

  「我沒有!而且他不會娶我——」她回頭瞧了眼詹士,突然變得遲疑。「你會嗎?」

  「當然不會。」不過他也露出片刻的猶豫。「你要我娶你嗎?」

  「當然不要。」她的自尊心強迫她那麼說。轉向她的哥哥們。「事情就這樣了,沒什麼好說的了。」

  「對,就這樣了,你們今晚就結婚。」瓊斯道。「在你們兩個都昏迷不醒之時我們已達成共識。」

  喬琪的眼睛瞇了瞇。「是你教唆的,對不對?」

  「這是為你好。」

  「這不是為我好,瓊斯。我不會嫁一個不要我的男人。」

  「要你從不是個問題,小老鼠。」詹士懶洋洋的聲音又插了進來,「你會是個好情婦。」

  喬琪只是歎了一口氣,她的幾個哥哥的反應便比較激烈了。

  「王八蛋!」

  「你得娶她,否則——」

  「我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知道,」詹士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說道,「外帶挫骨揚灰嘛。」

  「不止,我們還要燒掉你的船!」華倫咆吼。

  聽到那一句,詹士坐直。

  「我們已有人找到它停泊的地方。」克立道。

  詹士站起。

  「他們將會制住你的手下。監獄和絞刑手今晚會相當的忙碌。」華倫道。

  在靜默之後,波特道,「如果他做了喬琪的丈夫,我們還能把他送上絞刑台嗎?好像不太好吧。」

  從震驚狀態恢復的喬琪叫了起來。「你們都瘋了嗎?」

  「他已經招認他幹過海盜,喬琪,我敢說我們雲雀海運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我們可不能莫視公理和正義。」

  「讓他賠償不就得了?告訴他們你會賠償,詹士。」但當她轉過頭去看詹士,卻看見他像條牛一般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而臉上的神情顯現出一副絕不願妥協的樣子。「瓊斯!喬琪驚慌得幾乎要哭出來。「我們在談的這些案件起碼有……有許多年以上,不是嗎?」

  「七、八年吧。」瓊斯聳聳肩。「我的記憶力不好,但吃過霍克船長虧的人,記憶力不會個個都同我一樣。」

  詹士大笑,但笑聲中毫無笑意。「你們這麼無所不用其極,還有臉說我是海盜?」

  「我們只是想把你送交官府,讓他們開庭審訊。在只有我跟波特兩名證人的情況下……」瓊斯沒有再說下去。

  但即便是喬琪也已聽出瓊斯的言外之意。在證據不足下,詹士會被開釋。

  「『你們』的記憶力在作證之時或許會有生銹的情形發生,但我記憶力一向很好。」華倫道。「而我清清楚楚聽見他親口招認他是名海盜。」

  「你們的策略好像有些分歧。要不要統一一下?要知道多頭馬車是行不了事的。」

  詹士的話使得華倫更加光火。「若是照我的方式,將不需要審判,只要有你的船和船員就夠了。只要你一句話,他們一定樂於陪你上天或下地,不是嗎?」

  詹士一步一步的走向華倫。他走得很緩,而當他開口,他的聲音是輕柔的,「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把我的船跟船員扯進來。」

  華倫冷笑。「如果它是艘偷偷溜進我們海域的英國船呢?是艘有海盜嫌疑的海盜船呢?我們有絕對的權利。」

  「那麼我也有。」

  事情發生得如此之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料到,包括華倫本人。他甚至沒有看到詹士是怎麼辦到的,他只感覺到對方的兩手在眨眼之間已鎖住他的喉嚨,而且無論他如何扯、如何拉都無法拉開他的手。

  克立和迪魯撲了過去,一人一邊的拉住詹士的手臂,但也無法拉開他。等瓊斯找到足以打昏詹士的東西時,華倫的臉已變成紫色。但瓊斯並沒有用上他找來的東西,因為喬琪驚呼一聲,奔至詹士的身邊,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句:「詹士,他是我的哥哥!」之後,詹士便放開華倫了。

  他一放開華倫,克立和迪魯也放開他,以便接扶住華倫。他們把華倫扶到椅子坐下,檢查過他的脖子後,他們認為頸骨沒有被捏斷。事實上華倫已開始嗆咳。

  詹士轉向喬琪,他的臉上仍然充滿狂暴。「我可以把他捏成兩半的,你知不知道?」

  喬琪嚥了口口水。「我……我想……我們知道。」

  有好半晌,他只是瞪著她。而喬琪有種感覺,覺得他的怒氣並沒有在掐華倫時便已全部宣洩出來,他還有一大部分是保留給她。那可以從他的眼睛,他繃緊的全身肌肉看出。

  但在那最緊張的一刻過去後,他又做了件使在場所有人皆愕然的事。

  「那就趁我還沒有想再做一遍之前把你們的牧師找來。」

  不到五分鐘,他們已自某一間小客廳找來牧師。在那位牧師宣佈禮成的後一秒,華倫陰森森的喝道:「把他關起來。他的新婚之夜已提前歡度了。」

  *  *  *

  「你不會真的認為那只花瓶可以再用一次吧,喬琪?」

  正在試圖撬開抽屜的人嚇得跳了起來。她看見她的四哥就站在書桌的另一邊對著她搖頭。他的旁邊還站著一臉疑惑的波特。該死,他以為他們已全部上床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噢,你明白的。」迪魯一笑。「就算你拿到那只花瓶也沒有用,喬琪。華倫寧可犧牲那只花瓶也不會放過霍克船長。」

  「我沒有聽錯?」波特質問。「你要放掉那個沒心少肺的東西?」

  「是又怎樣?」她一抬下巴。「你們全忽略了一點。詹士今天來這裡是因為我的關係。如果他沒有來,就不會被你跟瓊斯認出他就是以前的海盜霍克船長,自然更不會被你們鎖在地窖。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被判刑,我將一輩子於心難安?」

  「有瓊斯幫他開脫,他定不了罪的。」波特道。

  「你愛上他了,喬琪?」迪魯瞇起眼睛。

  「胡說八道。」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失去理智了。」

  「如果我曾經,現在也已經恢復了。」她僵硬的說。「但我還是不要良心受苛責。他是不是海盜,我不管,我不要以後食不知味,寢不能眠。再說,把無辜的船員扯進來就更荒唐了。」

  「你這些話打動不了華倫的。」

  「沒錯。所以你還是回房去睡吧。」

  她瞪著他們。「詹士現在算起來是你們的妹婿了。你們就不能幫幫他嗎?」

  「你要我們偷華倫的鑰匙?」迪魯笑了。「好,這個忙我幫。」

  波特嗆出滿口的白蘭地。「別把我算進去。」

  「我沒有要你們與華倫為敵的意思。我也不準備讓他知道是我們在搞的鬼。」

  「唔,那把鎖已經很老了,我想我們可以輕易破壞它。」迪魯道。

  「不,我們不直接參與。詹士的船和手下被我們扣在手中,詹士絕不會一個人逃走。而他一個人又救不了一船的水手,但我們可以,然後由他們來救他。華倫不會懷疑到我們的頭上……」

  *  *  *

  四十分鐘後,身著男裝的喬琪及她的兩個哥哥來到「安妮」號所停泊的小海灣。

  華倫的手下假裝是官方的巡羅船,要求登船查驗。由於「安妮」號不停在港內,而停在附近的這麼一個小海灣,康納無可辯白,只得讓對方登船臨檢。等他發現不對勁之時,他和大部分的船員已被華倫的人制住,並將他們全體關進貨艙。而由於華倫在下命令時,並未要他的手下把船開回橋港,或是把該船的船員帶回橋港,於是他們只留下其中的兩、三名看守船和人,其餘的人原船返港覆命。

  喬琪他們原以為岸邊一定留有一艘小船,但在找了十分鐘後,他們只剩下一途能抵達「安妮」號:游泳。

  迪魯和波特原本不肯。畢竟時令已是秋天,海水相當的冷。但當他們看到喬琪一馬當先的縱入水中,只好尾隨。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小船划近大船後,由喬琪告訴船上看守的人他們在鎮上逮到一名「安妮」號的船員,所以特地把他送過來和其他人關在一起。上了船後,由喬琪負責分散守衛的注意力,等到距離夠近時,再由波特和迪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擊昏他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沒有小船後,計劃便得變更了:喬琪留下——留在錨繩上——波特和迪魯上船。等他們解決了守衛,自會給她訊號。

  喬琪等了又等,始終得不到任何訊號,也未聽見任何異聲。而她的臂力已逐漸難以負荷,再加上寒風和冰冷的海水交相逼迫,她決定爬上船。

  她很小心的爬。當她翻過船舷,她著實鬆了口氣,但才一抬頭,她的心臟頓時提升到喉嚨。她的四周全是人;她被團團圍住了。

  水,在她的腳下漫淹。寒風吹得她直打哆嗦。

  「這不是咱們的老喬治嗎?回娘家來看咱們嗎?」

  「康尼?」喬琪再次鬆了口氣。「但……」她在康納把一件厚大衣披在她肩上時話語一斷。「你們怎麼出來的?」

  「這麼說你知道我們這裡出了什麼事?」

  「當然知——可是——你們是自己逃出來的?」

  「在木栓一被打開之時。貴國的男人實在不怎麼聰明,轉眼之間便主客易位。」

  「老天!你沒有傷害他們吧?」

  康納皺眉。「為什麼這麼問?」

  「他們是來放你們出來的!難道你們沒有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他們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哥哥。」

  康納笑出聲。「放心,我們沒把他們怎麼樣。亨利,去把那兩個傢伙放出來。還有,這一次有禮貌一點。好了,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詹士在哪裡?」

  「一言難盡。在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訴你好了。」

  「他『沒事』吧?」

  「唔,當然沒事,只不過有些……破皮和淤紫而已。此外,還需要你去把他從地窖救出來。」

  出乎喬琪的意外,康納不但沒有生氣,沒有怒吼,反而笑了起來。

  「這一點也不好笑,康尼。他們要把他送上法庭以海盜罪審判。」

  康納的笑聲馬上不見。「媽的,我事先已警告過他!」

  「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喬琪拚命催促康納,但康納似乎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比較有興趣。

  康納把迪魯和波特暫時扣留在船上,然後多帶了兩名水手。讓他們騎波特和迪魯的馬,他自己則跟喬琪共騎一匹。

  喬琪很不想談事情的經過,但康納一直追問,似乎不把每個細節弄清楚便不甘心。除了追問外,偶爾也會說:「他沒有!」、「他幹了!」最後,他用生氣的口吻道:「你說的全都很有道理,但喬治,打死我都不會相信會有人能迫使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而由於她根本沒想說服他相信,當他們抵達她家時,他仍然不相信。她當然不在乎他的信與不信,但康納的態度、口吻、追問使她氣瘋了。而如果不是怕他們會在摸索中吵醒僕人,喬琪會讓他們自己去找地窖在哪裡。

  不過當門打開後,她倒是真的希望她沒有站在那裡。藉著她從廚房拿來的蠟燭,詹士可以毫無困難的看見來救他的人是誰,自然也能看見是誰帶的路。

  「你實在不必來,老友。我活該被吊死。」

  喬琪聽見詹士的聲音帶著自我厭惡。

  「這麼說,是真的了?你真的娶了那隻小老鼠?」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小老鼠自己告訴我的。」康納開始大笑。 「我……是……不是該……說聲恭……恭——」

  「如果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以後再也無法說話。」詹士冷哼。「如果你看過她了,你把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扔在哪裡了?」

  「她呀,」康納回過頭,「在那兒呀。」

  「喬治!」

  已快走到地窖門口的喬琪,聞聲立即停下腳步走了回來。她以為世上只有她的幾個哥哥有副大嗓門,她作夢也沒想到詹士的嗓門更在他們之上。她咬牙握拳的快步走下台階。

  「你這個白癡!笨蛋!你要把全家人,甚至整個橋港的人都吵醒,是不是?如果你真這麼愛這間地窖——」

  詹士的大手立即蒙住她的嘴巴,她才為時已晚的意識到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但接下來的事,便讓她十足的困惑不解。當詹士的手鬆開,他並不是鬆開,而改用領巾綁住她的嘴。

  站在一旁的康納靜靜地看著喬琪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的任詹士綁她的嘴,而詹士在綁的時候,一手始終牢牢抱著她的腰,甚至在打結時也是用牙齒幫忙,而沒有移動那隻手。當他綁好後,用他的那隻手把喬琪挾在腋下。轉過頭,他這才看到康納。

  「我們不能把她留下。」詹士怒聲道。

  「當然。」

  「她會向他們通風報訊。」

  「當然。」

  「你不必如此附和。」

  「當然有必要。注意!別碰我的牙齒,我剛好很喜歡它。」

  *  *  *

  她聽見門打開並關上的聲音,也聽見橫過房間的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過頭去看那是誰。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會不敲門就進來的人,只有詹士•莫洛裡。

  她也沒有跟他說話。事實上從一星期前,他以那種把她挾出酒館的方式把她挾上他的船,並要他的手下把她的兩個哥哥丟出船外,她便再也沒有跟他說過話。

  她不知道這段期間,他的手下是否已有人鼓起勇氣告訴他,是她的哥哥把他的人放出來的。如果還沒有,他也不可能從她這裡得知,因為她已下定決心絕不再跟他說話。而這個可惡的東西根本不在乎她不跟他說話。當他終於注意到她不跟他說話時,他竟毫不在乎的說:「太棒了!如果男人一定得有個叫作妻子的累贅,那謝天謝地,她幸好還有一個這樣的優點。」

  這句話傷她極深,因為那顯然不是一句玩笑話。他顯然是真的那麼想,否則以他的個性絕不會一次也沒有激她說話,激她發怒,激她跟他吵架。當他們同處一室時,他們都竭力忽略對方,但她始終沒法像他那麼成功。

  像此刻,他不想看他,但她的眼角卻不受控制的望向在書桌後坐下的詹士。他的姿勢是完全放鬆的,彷彿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她根本不存在。他一次也沒有往她的方向瞧,一如她絕不會轉過頭去看他。

  她始終不曾質問他為何當時沒把她也拋出船外。她不會問,也不必問,她太瞭解他的動機。

  「那種瞧法使人毛骨悚然,喬治。」

  喬琪立即專心看著窗外的海面。可惡,他怎麼發覺她在瞪著他的?

  「很教人厭煩,你知道。」

  她未置一詞。

  「你的冷戰。」

  她還是不出聲。

  「當然啦,一個在蠻子圈長大的女人,能指望她如何?」

  他終於辦到了!「如果你是在指我的幾個哥哥——」

  「我在說的是你們那整個國家的人。」

  「對一個全都是偽君子組成國家而言,你們也沒好到哪裡去。」

  「偽君子總比蠻子懂得文明和禮貌。」

  「文明!禮貌!」喬琪跳了起來,奔到書桌前。「一個連句『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都沒有說的人,還配跟人談文明、談禮貌?」

  他站起身。「要我謝誰?那些你稱為親人的鄙劣之徒?那些把我丟進地窖欲置我於死地的惡棍?」

  「要怪人何不先問問你自己?是誰自已跑了來?是誰一開口就傷人,毀人家的名譽?又是誰一口承認他自己罪行?你怪誰?!這些我們姑且不談。人家迪魯和波特跑去放了你的人,你又是如何對待人家?要知道如果他們所做的事被華倫曉得,他們會被他活活打死的!」

  「我沒那麼沒智商。我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他們做了什麼事。你以為我為什麼只叫人把他們丟人海裡,讓他們自己游回岸上?」

  「是啊,你真仁慈。不用說,你扣留我,要把我帶去英國,不過是想報復。要我的哥哥為我擔心、害怕,對不對?」

  「再正確不過!」

  喬琪只聽見他所說的話,而沒有注意到他潮紅的脖子和臉,更沒有注意到他眼睛的神情。

  「我的天,我的孩子竟然要有你這樣的父親!」

  「見鬼的會有!我不會再碰你一下!」

  喬琪早已奔出門外,她的聲音是由廊上傳過來,「你不必了,你這個壞蛋!」

  詹士的感覺有如被劈了一斧,也有如被頭顱在臀部重踢了一腳。

  至於喬琪,由於她已經跑遠,所以她沒有聽見詹士的輕笑聲,更沒有聽見在後來轉變成極大聲的愉快笑聲。

  半小時後,詹士在廚房找到正把怒氣出在廚子及小廚子頭上的喬琪。他在一旁站了片刻,聽著她嘮嘮叨叨的罵,他發現她在罵的大部分是他,而且罵詞新鮮極了:驢的表兄弟,牛的同類,還有磚牆。磚牆?顯然是美國那邊的本土方言。他留意到他的那些手下都由著她罵;雖然她依舊穿著她扮侍童時的衣服,但他們顯然已得知她現在是船長夫人。

  「我有話跟你說,喬治。」

  「我沒有。」

  聽見他的聲音她沒有回過頭,但他注意到她的站姿僵硬了許多。由於喬琪背朝他,所以沒看見他臉上浮起的邪惡笑容,也沒有瞧見他走近。但其他人看見了。

  詹士熟練的用手一摟再一提,喬琪已被他挾在腋下。「諸位,失陪了。喬治最近一直怠忽她的職責。」語畢,他就那樣抱著她走出廚房。

  「你得改改你的野蠻作風,船長。」喬琪沒有掙扎,她知道掙扎是沒有用的,但她無法忍住心頭的怒氣。「但這就像要螃蟹改成直著走一樣的希望渺茫,對不對?」

  「如果你閉上嘴巴,我們可以早點到達,喬治。」

  喬琪吃驚得說不出話。僅僅在半個小時之前,他對她又吼又叫,現在他的聲音裡卻充滿笑意和愉快。為什麼?但他是個英國人,不是嗎?一個反覆無常的人,又怎能以常理評之?

  「去哪裡?還有,我怠忽了什麼?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已不是你的侍童了?」  「喔,我非常清楚你現在是我的什麼人。雖然我對婚姻極反感,但它有個好處倒是我不會抱怨的。」

  整整五秒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瘋了,還是腦力已那麼老化了?沒多久前你才非常清楚的告訴我和一整船的人你不會再碰我!」

  「一整船的人?」

  「你聲音有那麼大。」

  「我心口不一。」

  「你——心口不一?!心口不一!講這麼一句就行了嗎?就可以——」她終於聽見遠近、高低不一的笑聲。她降低聲音說:「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你若敢碰我一下……就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他在要走下通往他艙房的階梯時手臂微微一用力,便將她由挾抱變成摟抱的姿勢。他的動作是如此的靈巧,彷彿她根本不具任何重量。喔,她真痛恨他的蠻力。

  「你真好,願意把它弄得更吸引人,但甜心,沒有這個必要,我可以向你保證。」

  現在她可以看到他的臉了。「為什麼?你只需告訴我這麼多,如果你敢的話。」

  他俯瞥她一眼。在那一眼,她已看出答案,但他還是說了。

  「別那麼愛鑽牛角尖,愛人。我的動機既簡單又基本。我們剛才的那一場互叫互吼,使我有些……暈船如此而已。」

  「很好。」她閉上眼睛。「希望你吐得七葷八素。」

  他笑得差點使她跌離他。「你也暈船了嗎?」

  「才沒有!」

  關門聲使她知道他們已回到他的房間。他放下她的腳,但由於他的另一手仍箍著她的腰,所以她的腳並沒有能夠著地。接著他的手向下移,罩住她的臀,使她貼緊他的下身,另一手則扣住她的頭使她無法轉開臉。

  「不要,詹士……」

  但他的嘴已覆住她。未幾,她已融化在他的懷中。

  *  *  *

  在西風的照拂下,「安妮」在兩個星期後駛入泰晤士河。

  這兩個星期中,喬琪不斷想起詹士在那一晚所說的一段話。那天晚上她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問他對他們的婚姻準備怎麼辦,是要遵行,還是分手。

  「人們結婚通常是為了延續子嗣或是為了聯姻可帶來的好處,而我們的情況不適用以上的任一種,不是嗎?不過最近社會又流行起復古風,崇尚基本的需要。在這一點,我們倒是非常匹配,是不?」

  他的回答實在不是個回答。不過他的意思已非常清楚他倆之間只有肉慾。

  可是在他們做愛之時,他總是那麼的溫柔,溫柔得讓她覺得他珍惜她,甚至讓她覺得有……被愛的感覺。事實上也是因為這一點使她沒有再問及未來。因為想從詹士那兒獲得確切的回答,是永遠不可能的;他若不是閃爍其詞,就是說些若是身子軟弱的人聽了一定會吐血的話。

  也就是因為他這種教人生氣的個性,使她很快就知道那些話題是禁忌。而為了安寧。她絕口不再提她的幾個哥哥,也不再提他倆怎會成為夫妻的事。

  當她先行步上甲板,她發現亞提和亨利像兩座佛像似的矗立在船板的兩端,而且毫不掩飾的盯著她。她險些笑出來。如果詹士有問過她,她會告訴他倫敦不是雲雀海運的口岸,他大可放心歷史不會重演。況且她身上沒有半分錢,他大可不必派人看守她,以防她的再次不告而別。

  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是她那枚玉戒指;在婚禮上,當牧師宣佈交換信物時,詹士把它從他所戴的項鏈取下,然後套進她的手指。而她不預備再與它分開。

  現在這枚戒指已多了一層意義。只有在看到它的時候,她才會記起她如今是已婚的婦女。她也常常忘記她不但是個已婚的婦女,而且已有身孕。因為雖然她的懷孕期已兩個半月,但她的小腹始終平坦如故,而她的身體亦未曾有任何的不適。此外,她不曾再對詹士提起她已有身孕的事。至於詹士,他則從未談及這方面的話題,所以她一直不確定那天她在甩上艙房的門之前所說的那句話他有沒有聽見。

  *  *  *

  馬車平穩的行駛著。

  喬琪用眼角掃瞄詹士。他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自從他們看到英國的那一刻起,詹士便拉長了臉。

  她沒有問他是什麼招惹了他;如果她問了,他只會給她一些尖酸、刻薄的回答,那她就會生氣,而他們就會吵起來。生氣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對身體、對腦子都是一種不舒服的折磨。但她無法不納悶。她原以為詹士會很高興回到家,畢竟他的親人在這裡,而且他還有一個兒子——老天,她怎麼可能忘記這麼大的一件事?他有一個十七歲的兒子,一個只比她小五歲的男孩子!詹士是不是在為難要怎麼向他的兒子解釋他怎麼會突然帶回一個妻子?或者,詹士並不預備讓她跟他的兒子、他的親人見面。說不定他根本不打算讓他的家人知道——

  「我們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而她還沒來得及看窗外一眼,他已經跨出馬車。

  「這是什麼地方?」

  「我兄弟的房子。」他把她舉出馬車。

  「哪一個兄弟?」

  「德力。你記得的,那個黑得像個鬼的。我記得你是這麼說他。」

  一直壓抑的怒氣爆發了。「你要把我丟在這裡,對不對?你沒有膽子帶我回去你家,就想把我丟給你的色鬼弟弟?是不?你怕向你兒子說的到底是什麼,是我是個美國人,還是我是你的妻子?」

  「我厭惡那兩個字。你愛自稱什麼隨便你,但是請把那兩個字從你的語彙裡刪掉。」

  他平靜的語氣只使得她更火冒三丈。「可以,那用妓女怎麼樣?」

  「好多了。」

  「混蛋!」

  門在這時打開。那是德力•莫洛裡的僕役長杜賓。

  被個陌生人當場逮到她在罵人,喬琪立即滿面緋紅。可是當她再瞥了一眼,她發現那人好像沒有聽見,因為他的面孔平靜得像石雕。

  「歡迎你返家,爵爺。」杜宜把大門拉得更開些。

  詹士幾乎是用拖的把喬琪拖進門內。「這個時候我弟弟不在家吧?」

  「是的,爵爺。德力爵士到奈頓先生那兒練拳了。」

  「思琳夫人呢?」

  「她去看雪佛伯爵夫人。」

  「雪佛伯爵夫人?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喬治•安赫不久前娶了思琳的朋友。」他的眼睛鎖定喬琪的,「可憐的人。」當他看到她的表情由難為情、尷尬變成全然的憤怒,他知道他達到目的了:他使她忘了她的衣著及被杜賓聽見她脫口罵人的困窘。「我兒子呢,在學校?」

  「他這個星期被送回來了,爵爺。但德力爵士已向校方提出抗議,而侯爵也已出面處理這件事。」

  「一定是那個小子確有其罪。該死的小王八蛋,我才離開他幾個月——」

  「爸!」

  喬琪轉過頭,看見一名青年從樓上奔了下來,直撲向她的丈夫。他看起來不像十七歲,倒比較像二十四、五歲。是因為他的身高嗎?他幾乎跟詹士一樣,但沒有詹士壯。他較瘦,不過他的肩膀看起來好像還有發展的空間。他長得頗為英俊,但五官跟詹士全無相似之處。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決定不賣掉那座農場了嗎?」

  「不是,是我找了一個代理人替我處理掉罷了。」

  「好讓你能快快回來?有這麼想念我,嗯?」

  「別跟我嘻皮笑臉。我還以為我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不許惹麻煩。」

  傑雷瞧了杜賓一眼,但他羞澀的表情只一瞬又變回魯莽、滿不在乎的笑容。 「她是件精品嘛。我能有什麼辦法呢?」

  「你做了什麼事?」

  「只不過盡了我的本分而已。可是校長是個老頑固,我告訴他們那個女人硬要跟我回我的房間,而且硬要留下來過夜不肯走。」

  「但他們不相信,是不?」

  「就是呀。」傑雷一笑。「但德力叔叔相信。」

  詹士大笑。「那麼他還沒有把你瞭解透徹……」當他看到喬琪厭惡的神情,他的幽默感銳減。「從今以後,你只能在校外從事娛樂活動——如果他們肯讓你回去的話,而你最好祈禱他們會肯——要不然我會把你的屁股揍扁。」

  傑雷臉上的笑容未減半絲。他隨著他父親的視線望過去,並停留在那兒。

  喬琪的身上穿著詹士的大外套,頭髮全藏在軟帽裡。她知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穿著大人衣服的小男孩,所以她一點也不奇怪詹士的兒子眼睛裡有一點點的好奇。

  「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你,詹士,反而比較像你的那個弟弟。」她故意一頓,並揚揚眉。「你確定他是你的?」

  「我知道你很有正義感,喬治,但別針對這個小混蛋。」詹士接著道,「傑雷,這位是喬治——」

  「他的太太。」而後她佯裝無辜的樣子,說道,「哎呀,我忘了我得把那兩個字從我的語彙裡刪掉。那麼一來,我便只能是——」

  「喬治!」

  她只是瞪他一眼,絲毫沒有被他的怒容嚇倒。

  傑雷走近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端詳她。「太太?這麼說,她是個女的羅?」

  「哦,她是個女的沒錯。」

  傑雷倏地伸手摘下喬琪的帽子, 「啊,」當她的秀髮垂下,他的那一聲啊充滿了讚歎。「我可以吻新娘嗎?」

  「不能以你想要的方式,小混蛋。」詹士皺眉。

  而喬琪只想知道一件事,「他為什麼不驚訝?」

  「因為他一個字也不信。」

  她想過千百種他會有的反應,但不信?這個男孩子以為她跟他父親聯合起來要開他的玩笑?她倒希望真的是如此。「這樣也好,我反正不在乎你的家人怎麼想。不過,詹士•莫洛裡,只要他們不認為我是你的妻子,不相信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便不要睡在一起的好。」她轉身改瞪那位依然毫無表情的僕役長。「你現在可以帶我去一間離他的房間最遠的那個房間了。」

  「遵命,我的夫人。」

  「我不是你的夫人,我的好人。我是美國人。」她跟在僕役長的後面走向樓梯。

  「媽的,你不能把你的情婦帶到這裡來,思琳嬸嬸不會容忍這種事的。」

  喬琪聽見傑雷的話,立刻愀然變色。

  「你嬸嬸會他媽的高興死,你看著好了。畢竟喬治跟她是妯娌了。」

  「當然是了,而我也是婚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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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5:53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醒醒,喬治。你的新姻親快回來了。」

  喬琪先是勉強睜開一雙眼睛。她看到詹士坐在床沿,不過他的面容比不上他放在她臀上的手更能使她完全清醒過來。「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杜賓總算不笨,知道得把你安置在我的房間。」

  「這是『你的』房間?我告訴他——」

  「而他自作主張。那是因為他沒有聽見我否認你的話。只有傑雷不信而已。」

  「你是說他仍不相信?而你沒有想辦法說服他?」

  「沒必要。」

  喬琪坐起並轉過身,以免被他看見他那句話有多傷她的心。

  謎底終於揭曉了。她將不會在這裡待很久,久到必須讓他的兒子知道她到底是他的新婚妻子,或是只是另一個女人而已。詹士說不定已計劃好要把她送上他能找到的第一艘美國航線的船。

  這樣也好。愈快愈好。她反正本來就不喜歡英國。而且她也不會哭。她已經哭得夠多了,她絕不會再為這個男人多掉半滴淚。如果他不在乎她,她也不會在乎他。不會。

  「你是對的,詹士。」她翻身下床。

  「我是嗎?」他挑高眉毛。「我可以問我什麼是對的?」

  「沒必要說服任何人相信你我之間的……關係。」

  這回他的眉頭鎖了起來。「我說的是只有傑雷。別人沒有必要說服。」

  「是啊,我也沒有必要見你其他的家人。」

  「你不會是讓那個孩子寒了你的腳吧?」

  「當然不是。」

  「那你在煩惱什麼?我的家人不會跟你的家人一樣的,我的會愛慘你。你跟思琳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她只比你大幾歲。」

  「你那位弟妹?那個會反對我在這兒住下的人?她嫁的是你哪一個兄弟?」

  「自然是德力。這兒是他家。」

  「你是說他已經結婚了?」

  「他在我們認識你的前一天失足,事實上,他的蜜月也只有那麼長。我離開時,他跟他的小蘇格蘭還在互相較勁之中。不知道那個小蘇格蘭有沒有想出新招對付德力,我真等不及一探究竟。」

  「這些事你為什麼不在我們抵達之前告訴我?」

  他聳聳肩。「我沒想到你會對我的家人感興趣,我對你的便不感興趣,不是嗎?現在又怎麼了?」當他看到她抬高下巴,並把背轉朝向他,他問,「我又不是在侮辱你,我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

  「要不是你先惹火他們,他們不會那樣對你。要是我對你的家人如法炮製,你以為他們的反應會是如何?」

  「我擔保他們不會對你又槌又打,更不會把你送上絞刑台。」

  「也許,但他們絕對會『不』喜歡我。而且會懷疑你是不是神智失常了,竟然把我帶回來給他們看。」

  「恰恰相反,吾愛。」他笑嘻嘻的說。「你愛說什麼,想說什麼,儘管當著他們的面說沒有關係。你會發現他們對你的歡迎不會有絲毫的差別。」

  「哦,為什麼?」她走近那張放著一堆女裝的椅子,那是他拿進來的。「這些衣服是誰的?思琳的?」

  「不是。她的女僕說她現在的身材比你大了一些,所以我派人去瑞子家。她的身材剛好跟你的差不多。要不要我幫忙?」

  她拍開他的手。「瑞子?啊,我記起來了,就是那個比較喜歡稱你為女性鑒賞家的人,對不?我還以為她是個『他』。」她戳了戳他的胸膛,「說,她是誰?你以前的情婦?我警告你,如果你是向你的情婦借衣服來給我穿,我非——」他的大笑聲截斷了她的話。

  「我實在很不想打斷這麼美麗的吃醋樣子,但瑞子是我的甥女,喬治。」

  有好一會兒,她只能張大嘴巴。「甥女?」

  「她若聽見你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那就不要告訴她!何況,弄錯是很自然的事,想想你是一個怎樣的墮落者。」

  「我要抗議,喬治,真的要抗議。浪子和墮落者之間有很大的差別。而且你所謂的自然弄錯,並沒有那麼理所當然,因為我已經有幾百年不曾養過情婦了。」

  「那麼,你是說你的傑雷是個撒謊不打草稿的人?」

  「非常好笑,但那是真的。我喜歡有變化,不喜歡一成不變。情婦一有所要求,是很討厭的。你除外。」

  「我該覺得榮幸嗎?很對不起,我不。」

  「在『安妮』號上,你是我的愛人。其間有何差別?」

  「對不起,我又要說你不喜歡的字眼了。現在我是你的『妻子』。其間有什麼差別?」她的本意是要激怒他,但他卻笑容可掬。

  「你愈來愈行了,喬治。」

  「什麼?」她狐疑。

  「跟我吵架。沒有幾個人敢,你知道。」

  「哈,如果那是恭維,你的分數是零。」

  「如果我們計算分數,那,我的這個是幾分?」他將她帶入他的懷中,讓她知道他已有多蓄勢待發。

  每次只要他一使用這一招,她總是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我得去見的那些姻親呢?」她喘吁的說。

  「那可以滾一邊去。現在這個比較重要。」他的膝蓋分開她的,然後提抱起她。

  她呻吟著,雙手摟住他的頸子,腿圈住他的腰,頭後仰,把她的喉嚨呈給他的嘴。

  「我還以為那個小子是在騙我。」德力走進房間。

  詹士抬起頭,他的表情顯示他有多氣惱。「媽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才來!」

  喬琪的腳緩緩滑下,但她的腳似乎無力站穩。若不是詹士的手臂仍圈著她,她很可能像一塊泥般的癱匐在地上。她在終於站穩之時,才意識到他們的親熱是被一名姻親打斷。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認識那個人。

  當她第一次看到這個有雙鈷藍色眼睛的人,她曾以為世上再也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直到她又看到詹士。而這個人跟傑雷有如—個模子刻出來。詹士為什麼那麼肯定傑雷是他的孩子?他真的那麼有把握傑雷不是他弟弟的孩子?

  喬琪非常驚訝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思考這樣的問題。老天,詹士那個弟弟在瞥過來的那一眼看到了些什麼?凌亂的頭髮?她的頭髮一定是凌亂的。扣子剩下沒幾顆的過大襯衫?襯衫是詹士的,而扣子也是他解開的。詹士的寬皮帶?已經被截短並多戳了數個孔。她自己的七分褲。褲管下光溜溜的小腿和腳丫。她在倒在床上之前只來得及脫下襪子和鞋子,而頭才一碰枕頭便睡著了。

  讓一個男人,一個陌生的男人看見她這個樣子,而且是在……不過這一次不是她的錯,她是在房間裡,而門是關著的,再說,她跟詹士所要做的事情是天經地義的事。她不臉紅、絕對不。該臉紅的是對方!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哥,但你那個妞兒不算在歡迎之列。你有兩分鐘的時問,兩分鐘之內,內人就要來見你,歡迎你的歸來。」

  「喬治什麼地方都不去,但你可以滾了。」

  「你的記憶力老化了,是不是?你忘了這已不再是一幢單身漢之家了嗎?」

  「我的記憶力好得很。而且,你大可放心,喬治是——」

  「兩分鐘被你耗完了,」聽見長廊有細碎的腳步聲傳過來,德力打斷詹士。「快把她塞到床底下或是櫃子裡,快!別站在那兒呀。」他伸手欲自己動手。

  「小鬼,你敢碰她一下,」詹士的聲音非常輕柔。「會躺到床底下或櫃子裡的人是你。」

  「很好,我喜歡。」但德力退後了。「那你自己向思琳解釋。而如果到頭來你害得我跟思琳又要重回戰場的話,我會把你扔出去。你試試看我是不是說得到做得到。」

  「德力,閉嘴。」詹士吼道。

  德力閉上嘴,並退後靠在牆壁上,兩手抱胸,眼睛望向敞開的門口等著他的妻子出現。

  喬琪也望著門口。她想那個女人一定是個母夜叉,才會令德力如此憂心忡忡。

  可是出現在門口的女人,個子既不是巨無霸,臉也不是長得像惡鬼。事實上那個女人美麗極了,美麗得難以形容。她的個子和她差不多,年紀也差不多,連肚子也似乎跟她差不多大。

  「我在上樓的時候碰到傑雷,他告訴我你結婚了,」那女人一臉笑容。「是真的嗎,詹士?」

  「結婚了?」德力的表情有了改變。

  「你不是說傑雷不相信嗎?」喬琪問。

  「他是不相信呀。那個孩子對他所認定的事情十分執著。你注意到沒有,他告訴思琳,但沒有告訴德力,那是因為他還是不相信。」

  「結婚了?」德力又說。但和剛才一樣,誰也沒有理睬他。

  「傑雷不相信什麼?」思琳問。

  「喬治是我的子爵夫人。」

  「你真聰明,居然能找到另一個稱呼。但這一個我反對,你另外再找一個吧。你別想把你們英國的那些爛頭銜冠在我的頭上。」

  「太遲了,吾愛。它已經跟定你了。」

  「結婚了?」德力這一次是用吼的。詹士的目光這次終於被他的吼聲吸引過去。「這不嫌太鄭重了,只為了想躲過一頓打罵?」

  「有哪個腦筋正常的人會打罵『他』?」思琳問。

  「你會,親愛的。」思琳的丈夫答。

  思琳嫣然一笑,笑得令喬琪著了迷。

  「你怎會認為我會,德力?」

  德力往喬琪的方向一比,他甚至沒有看喬琪。「因為他帶他的……他最新一任的……呃,帶『她』來。」

  喬琪的怒火恢復了。「我不是『她』,你這個笨東西,」她沒有抬高聲音,但她的情緒寫滿她的臉。「我是美國人,目前是你們家的一分子。」

  「別再演戲了,甜心。是他教你這麼說的,對不?」

  喬琪轉向詹士,她戳著詹士的肋骨。「不必說服任何人?沒有這個必要?」

  「喬琪,這點小事不值得你發脾氣。」

  「小事?小事!好,非常好。既然你家的人不相信你跟我是結了婚拜了堂,那你千萬別來跟我擠一間房。你自己一個人睡,會睡得更舒服些。」

  「會舒服才見鬼哩?!你要我說服他們,是不?好,我讓你見識一下他有多快就會相信。」

  一看到詹士大有要把她的丈夫撕成碎片的樣子,思琳很快閃身擋在德力的前面。「你為什麼要讓他惹火你?你明知道德力的個性。」

  「他如果用用他的腦子,就該知道這種事我不會拿來開玩笑。」

  德力緩緩站直。

  一直在看著他的喬琪,可以看出他是在哪一分哪一秒終於相信了詹士,因為他的表情由嘲笑變得十分滑稽。而且在足足五秒後才出得了聲。

  「老天,你真的幹了?」而後他開始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必須扶著牆才沒軟癱在地上。

  「是的。」詹士咒罵、厭惡地瞪著德力。

  思琳向喬琪歉然一笑,然後對詹士道,「你應該料得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他娶我時你曾毫不容情的刺激他。」

  「我不是因為他娶你而取笑他,親愛的,而是因為他找不到方法拆下你豎在喜床中間的那道牆。」

  思琳的臉紅了起來。

  至於德力,在聽到詹士的那一句話,也漸漸不笑了。

  而喬琪,她也不覺得詹士的那句話有好笑之處。事實上如果她有穿鞋的話,她會一人賞他們一腳。「那也可能會是你即將面對的問題,詹士•莫洛裡。」

  她的那一句話使得德力又笑了起來,也使詹士的怒目轉向她。

  「去你的,喬治,你可以看出他已經相信了。」

  「那是他家的事,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娶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媽的,那根本與你無關!他是在笑我居然會結婚!」

  「那你大可以告訴他那不是你的主意,而是——」

  「喬治!」

  「被我幾個哥哥強迫的!」

  詹士閉上眼睛。

  「被強迫?」德力一面拭眼角笑出的淚水,一面難以置信的說,「這愈來愈說得通了,是不?被強迫?」這一次他笑得比前次還要大聲。

  詹士非常小聲地對思琳說,「如果你不馬上把他弄出去,他將會有好幾個月,……不,很可能會有一整年對你再也沒有用處。」

  「唔,詹士。」思琳自己也非常努力的忍住笑。「你必須承認要人相信你會被迫——」一看到他更加陰沉的臉色。她趕忙道,「德力,不要笑了。沒有那麼好笑。」

  「沒……有才見鬼。」德力一面喘,仍然一面笑。「有幾個,詹士?三個?四個?」詹士只是瞪著他,於是他望向喬琪。

  而喬琪也是瞪著他。「如果你是在問我有幾個兄弟,他們一共有五個。」

  「好傢伙!」德力又是笑又是故作驚歎。「我現在開始同情你了。」

  看到詹士已開始走過來,思琳連忙拉住她丈夫的手臂,迅速朝門外走,「你不曉得什麼時候該收手。是不是?」

  「我才開始而已——」再看了眼詹士,德力修正他的話。「你說得對,甜心。對了,你有告訴傑森他來倫敦時我們會過去看他吧?哦,老天,我真沒想到我會有這麼一天——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見那兩位大老。」

  幸好德力的最後一、兩步走得相當快,否則他極有可能被砰然關上的門板彈得貼在對面的牆壁上。不過,才只一秒,他的大笑聲又響起。當裡面傳來詹士的咒罵聲時,他笑得更大聲。

  思琳又好氣又好笑的瞅著她的丈夫。「你實在不應該這麼做。」

  「我知道。」他還是笑。

  「他說不定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知道。」他仍是笑。

  「你一點悔意都沒有?」

  「沒有。不過我忘了向他說句恭喜——」

  思琳用力拉住他。「你敢!我剛好喜歡你的頭連在你的脖子上。」

  德力眼中、臉上的神情變了。他把她壓在牆壁上。「是嗎?」

  「德力!」她一面笑一面閃躲他的吻。「你真無可救藥。」

  「男人一旦掉進愛河一向無藥可救。」

  「你這麼說……」她呻吟,「我們的房間只在幾步之外。」

  *  *  *

  「老天,我怎麼會沒注意到你弄到的是一件精品?」第二天早上,詹士和喬琪一走進餐廳,德力道。

  「因為你太忙著刺激我。你最好別再試,而且你得感謝你們離開後,我有個非常愉快的夜晚。」

  喬琪的臉一紅。她很想踢詹士一腳,但礙於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既高雅又漂亮的衫裙,而且她不想破壞心情。

  不過德力便沒有那麼幸運。當他的眼睛無法離開喬琪,他的妻子便從桌下踢了他一腳。但是他只是抖了一下,眼睛依然照盯不誤。甚至連詹士的皺眉也沒能遏止他。

  「我在哪裡見過你,喬治?我一定見過你,你看起來相當眼熟。」

  「我的名字不叫喬治,我叫喬琪娜,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喬琪。唯有詹士似乎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

  「又在指桑罵槐,說我的腦子老化?」詹士揚揚眉。

  喬琪甜甜一笑。「如果鞋子合腳。」

  「上次你想逼我穿時後來還是你吃下去。」

  「而它的味道美味極了。」

  德力一直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一面等機會重複他的問題。當他看到詹士的眼睛裡絕對不是怒焰的火花時,他納悶極了。鞋?吃?慾望?

  「啊哈!我就知道我們見過。在都利巷,對不對?」

  「一家酒館裡。」喬琪道。

  「我就知道。」德力瞥了眼詹士。「畢竟你對酒吧女郎情有獨鍾。」

  詹士一笑。「老,你又在用你的屁股想了。她不是那家酒館的女侍。事實上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在那兒做什麼。」

  「跟你一樣,詹士,找人。」

  「你去找誰?」德力問他的哥哥。

  「不是我,是你。那一天你拖著我拜訪倫敦一半以上酒館,只為了想找出你的表妻舅。」

  那是德力永生難忘的一天,所以他立即脫口而出,「但你的瑪姬是金髮。」

  「而我的喬治是褐髮,並且喜歡穿男裝。」

  這一次德力是真的記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在你的脛骨上留下印記的小悍婦!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她。」

  「我是找不到她,是她找上我。她——」

  「詹士,沒必要詳述,是不?」喬琪打岔。

  「讓他們知道沒有關係,喬治。」詹士道。「大家都是一家人。」

  「哦?」她揚揚眉。「你在『告訴』『我的』家人時也是本著這種態度?」

  詹士的眉一蹙,明顯地在不高興她提到他不喜歡聽的事和人。他站起身走向餐檯。

  心思靈巧的思琳立即道,「你喜歡什麼,我幫你盛。早餐這一頓通常我們得自己動手。」

  「謝謝——」

  「我可以弄。」詹士的悶哼聲從餐檯那邊傳過來。

  喬琪抿緊唇,但她的怒氣沒有維持多久。當詹士砰的一聲把一個盤子放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珠差一點掉出來。因為詹士所端給她的這份早餐,份量多得足可供四個人吃。而再看一眼他的,他的更多,顯然是他氣昏了頭,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弄了多少份量的食物。

  「哇,真謝謝你,詹士。」她努力牽制住唇角。「我餓死了。我真不知我今早為何會特別餓,我今天早上又沒有很……運動。」她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想緩和詹士的怒氣。但他實在該知道跟詹士玩不得文字遊戲。

  「那你可得常常這麼懶惰才好,喬治。」詹士笑了,他的笑容是邪氣兮兮的。

  於是喬琪的臉便不可避免的紅了起來。

  「我真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臉紅。我們又不是一定聽得出其中的玄機,就算聽得出,我們也會裝作聽不懂——」

  思琳的餐巾擲中德力的嘴巴。「惡棍,你少欺負人家。嫁給你們莫洛裡家的男人已經夠——」

  「幸運?」德力接口。

  「誰說的?」

  「你,甜心。而且經常。」

  「那一定是在失去理智的時候。」思琳歎息。

  德力輕笑。「對了,我們昨晚沒去拜會大老。有事耽擱了。」他接住他太太又丟過來的餐巾,然後嘟起嘴隔空給了她一個飛吻,一面笑著繼續道,「此外,除非他們聽見你親口告訴他們,否則他們絕不會相信,所以我便把報佳音的機會還是保留給你。」

  「如果你今天還要去奈頓那裡,我跟你一起去。」

  「聽起來我好像是自找的。」德力一頓。「你到底對她的家人說了什麼?為什麼你自己家的人不能知道?」

  「你問喬治吧。是她不讓你知道,不是我。」

  鈷藍色的眸子移向喬琪。喬琪未發一言,她只是抿緊了嘴。

  「說嘛,好嫂子。你如果不說,我會天天問,時時刻刻問,直到你告訴我為止。」

  「你不會!」

  「他見鬼的會。」詹士厭惡的說。

  「那你不能做點什麼嗎?」

  「喔,我想的,我會的,但他不會因此便收兵。」

  「我當然不會。」德力笑道。「換作是你,你也不會。」

  「我開始討厭你的家人了,詹士•莫洛裡。」

  「如果你不會,我才感到驚訝。」

  「好,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是他的侍童。他那麼告訴我的哥哥,也告訴他們我跟他共用他的艙房。現在你滿意了吧?」

  「他在說的時候知道他們是你的哥哥?」

  「他知道。」

  「有沒有可能他並不知道你有那麼多的哥哥?」

  「他知道。」

  德力的眼睛轉向詹士。他嘿嘿笑了兩聲。「聽起來好像是你自己在扣扳機。」

  「閉嘴。」詹士冷哼。

  德力縱聲大笑。

  「我們走!」思琳對喬琪道。「如果我們走開,他們說不定會把對方殺了,那我們便可以落個耳根清淨。」

  「嘿,你們走了,他對於我的戳刺便不會那麼惱羞成怒了。」德力在她們起身時道。

  「所以我們才要走,親愛的。」思琳笑容可掬的說。「對了,詹士,你不可以出門。我昨晚派人去銀鈴別莊通知瑞琪你已經回來。她不太可能會等到晚上才來,而如果她來卻看不到你,你知道她會怎樣。」

  「瑞琪是誰?」喬琪繃著臉問。

  詹士的嘴巴咧到耳後。「就是瑞子。」

  *  *  *

  瑞琪果然來得非常快。才過晌午,她便已蒞臨,而且一看到詹士,迎頭即說:

  「你把我的衣服借給你哪一位情婦穿?」詹士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德力已道:「他娶的那一個。」幸好,當時瑞琪是坐著。不過,縱使如此,她依然連喊了十次的「我不相信!」,接著又叫了十次的「這太棒了!」

  喬琪發現瑞琪或是瑞子,她真正身份是孟提斯子爵夫人,而且只有二十歲。喬琪還發現她這位姻甥女不但人長得漂亮,並且活潑、坦率得教人打心眼裡喜歡。像現在,她上樓是為了讓思琳的女僕妮蒂幫她梳頭,而思琳和瑞琪表面上說是要做她的參謀,提供她服飾、裝扮上的意見,其實是怕她太緊張,上來陪她聊天,紓解她的緊張。

  「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家的人對詹士的結婚為何有那麼反常的反應?為什麼你們一開始先是吃驚,然後不信?他又不是和尚。」

  「你知道嗎?我還是不大能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對詹士的聲名知道得如此少。」瑞琪道,「他曾發誓此生絕對不結婚,而大家都知道他是說真的。不過如果要瞭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便必須知道他是……是個……呃……」

  「是個女性鑒賞家?」喬琪提示。

  「對!就是這個說法!我也是那麼形容他的。」

  喬琪只是笑。思琳翻翻眼珠。

  「不過他不僅僅是個鑒賞家而已,他——」

  「瑞琪,別打翻你三舅媽的醋罐子。」

  「為過去的歷史?」喬琪嗤之以鼻。「我就一直很感激尼克過去的每一位情婦。畢竟,沒有經驗——」

  「我想我們瞭解你的論點了。」思琳努力忍住笑容。她看見喬琪的眼中也有掩不住的笑意。

  「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詹士不僅是個鑒賞家而已。早在他在浪子界闖出名號之時,他便以他的獵獲量獨步浪子林。他早上,中午,晚上,天天都排得滿滿的,而且對像從未重複。」

  喬琪差點嗆住氣。思琳一臉的驚歎。

  「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向德力求證,或是向傑森舅舅也可以。傑森舅舅為了想把詹士導回『正』途,不知花了多少心力,但始終是枉費心機。當然啦,詹士有時候只是想氣氣傑森舅舅,不過詹士從小桀驁不馴,專門向禮教挑戰。所以他在不到二十歲便已首開個人的決鬥紀錄。他不但贏了那一場的決鬥,也贏了以後所有的決鬥。那不是意外,也不是僥倖,而是實力。畢竟傑森舅舅是個神射手,而他把他的槍技完全傳授給他的兄弟。不過詹士和德力後來對拳擊發生興趣,自那以後他們的挑戰者好像寧可跟他們比拳頭也不要跟他們比槍。」

  「至少那較要不了命。」

  「哦,他絕未取過任何人的性命。想取人性命的,往往是下挑戰書的人。」

  「德力以前便有問對手想哪裡受傷的習慣。」思琳道。「這一問多多少少會讓對方手軟腳軟。」

  瑞琪輕笑。「你以為他那個習慣是從哪兒學的?」

  「詹士?」

  「一點也不錯。」

  喬琪開始納悶話題怎會轉到這裡。「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瑞琪。」

  「就要說到了,親愛的。詹士來到倫敦時,他已是聲名最響亮的浪子。而這個時候他已不作興追逐每個穿裙子的。事實上也不用他追,因為女人一看到他紛紛倒追他。而且以已婚的女人居多。」

  「我想我開始瞭解了。」

  「可想而知,挑戰書更多了。然而諷刺的地方也就是在這裡。對於送上門來的東西,詹士或許會照單全收——畢竟他不是柳下惠——但他從不宣揚他的情史,到處宣揚的人反而是那些女人自己。現在你能明白他為什麼對婚姻如此輕視了吧?」

  「他自己也奉獻不少。」喬琪面無表情的說。

  瑞琪歎哧。「話是不錯,但他是浪子呀。倫敦最惡名昭彰的浪子。他甚至使德力都瞠乎其後,而德力的浪子名聲——」

  「謝謝,但請把德力除名。他現成已是改邪歸正的浪子。」思琳道。

  「我的尼克也是。但年資最長、閱歷最豐富的詹士,實在看過太多不忠實的妻子。所以他發誓絕不結婚。他甚至公開的說能要他跟她結婚的女人,世上只有兩個,一個已經去世,另一個則——唔,尚未出世。所以你瞧,這就是大家在知道他跟你結婚時為何會有那樣反應的原因。」

  「他娶我並不是出於意願。」

  「這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喬琪。」瑞琪若有所思的說。「你不瞭解詹士——」

  「我現在對他的瞭解已比以前多了。還有沒有什麼是你認為我應該知道的?」

  「哦,有件事在今晚一定會被提起,那就是他曾去國十年。但他現在要回來長住了。他有沒有對你提起這件事?」

  「沒有。」

  「那你只得問他,因為能告訴他以前——」

  「是霍克船長?」

  「啊,他告訴你了。」瑞琪的眼睛亮了起來。

  「不是,是我的兩個哥哥認出他後,他向他們承認。他的運氣實在不好,臨退休之前還幹下兩票,而那兩票遇上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我的兩個哥哥。」

  瑞琪倒抽了一口氣。「你是說你的五個哥哥全知道?那他真走運,他們沒有吊死他。」

  「喔,他們想,至少華倫想。」喬琪撇撇嘴。「不過那一晚是詹士一直向他們挑釁,他實在該被吊死。」

  「那……為什麼沒有?」瑞琪小心翼翼的問。

  「他逃走了。」

  「在你的幫助下?」

  「我不能只因為我哥哥氣他對我所做的事,就任由哥哥們把他吊死。」

  「事情總算有個圓滿的結局。」思琳總結。

  「我可不覺得。」瑞琪道。「人家的哥哥們並不滿意這椿親事。」

  「你以為詹士會讓這種小事影響他,尤其還有一洋之隔?不過等他準備好後,他自會為了喬琪而跟他們妥協。」

  「詹士?」瑞琪的聲音是嘲諷的、不相信的。

  思琳大笑。「是的,或許還是你對。畢竟他不是一個會輕易原諒別人的人。你那個可憐的丈夫便常常吃他的苦頭,對不?」

  「我敢說今晚尼克一定會很高興地回他幾槍,尤其在知道詹士的結婚與他的頗為近似之時。」看到喬琪的疑惑,瑞琪向她解釋。「尊夫婿不是第一個得被人拉上教堂的。我的尼克也是在我的家人及他的家人雙方合力威脅利誘下,才把他逼入教堂。而德力一直希望他會說不,那樣他便可以把尼克撕成碎片。」

  「那詹士呢?」

  「噢,他當時不在。我們不曉得他當時已回到英國。不過,他也趕上熱鬧,因為他跟尼克在海上也有過一面之緣。所以,喬琪,如果今晚屋頂被掀掉,你不用太驚訝。」

  喬琪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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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6:12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那應該只是普通的家族聚會,但是瑞琪拿出一件要給她穿的衣服時,喬琪便意識到他們這裡一定相當注重晚餐的穿著。

  那是一件閃閃發亮,像是用金絲織成的衣服。它的領子還綴著熠熠生輝的金色流蘇。喬琪一點也不介意穿得金光閃閃,畢竟她已經有太久沒有好好打扮了。

  到了樓下,她發現男士們也個個盛裝。德力穿了一身的黑,只有領巾是雪白色。詹士則穿著一襲翡翠綠的緞質外套,那種綠,綠得教人一眼便看出他的風流氣質,因為它把他的那雙眼睛襯托得勾人魂魄。而傑雷的裝扮就比較奇特。他穿了一件很考究的棗紅外套,卻搭配只有膝蓋長的褲子。後來瑞琪悄悄告訴喬琪,他那樣穿是想要氣氣他爸爸。

  康納•沙普也來了。喬琪未感意外,畢竟詹士和傑雷將康納視作一家人。不過,她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儀容整齊,他甚至還把他的絡腮鬍剃掉了。而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著女裝的她。

  「哇,喬治,你沒有穿錯衣服吧?」

  喬琪瞪了他一眼。但他跟德力只是笑,而詹士則瞪著她的領口。

  「你真丟臉,康尼。一個紳士絕不會用這樣的話來讚美一位女士。」瑞琪道。

  「在替她說話,嗯?」康納給了瑞琪一個擁抱。「收起你的爪子,喬治不需要你的保護。再說,她的老公就在這裡,讚美她並不安全。」

  「我知道那是你的衣服,」詹士對他的甥女道。「我必須說你的領子開得未免太低了。」

  「尼克不介意。」瑞琪笑嘻嘻的說。

  「那個龜孫子當然不介意。」

  「哦,太好了。他的人甚至都還沒有到,你就已經開始抨擊他。」瑞琪轉身走向傑雷。

  詹士的眼神回到喬琪的身上。他的神情和他所瞪的部位令喬琪憶及另一個相類似的情景。

  「如果我那幾個哥哥也在場,他們現在會開始說些荒唐的話,例如叫我上樓去換別件衣服。你不會也正想這麼說吧?」

  「認同他們?門都沒有!」

  康納轉過頭對德力笑道,「你覺不覺得他好像不大喜歡他的姻親?」

  「有哇,但怎會這樣呢?從你的敘述,他們是群很體貼的人呀。」

  「德力……」詹士警告。

  但德力卻笑得更大聲。「鎖在地窖!老天,我真希望我當時有在場目睹。」

  「德力爵士,」喬琪聽夠了,「我那五個哥哥剛好都比你高大、比你壯。你在場,也只會落了個階下囚的命運。」語畢,她走向瑞琪。

  德力的表情狀似驚奇。「詹士,她好像在幫你辯護呢。」

  詹士只是笑,笑得像只吃到糖的貓。

  露出氣惱神情的人反倒是思琳。「如果你還要繼續當著她的面取笑他,她將不會只是在言語上反擊。而就算她不會,我會。」

  於是最後一名女士離開他們的身邊。

  康納笑著用手肘頂了頂詹士的肋骨。「如果他不收斂一點。他恐怕又要回到孤枕獨眠的日子了。」

  「所以我們最好別鼓勵他。」

  康納聳肩。「如果你能受得了,我還有什麼話說?畢竟挨針的又不是我的肉。」

  「光是為了能看到它的結果,便值得了。」

  「是啊,畢竟你連地窖都肯捱。」

  *  *  *

  未幾,大老們來了。

  大老是詹士和德力對他們兩個兄長所取的綽號。喬琪本以為他們一定很老、很嚴肅、很難以親近,但出乎她的意外,詹士的大哥傑森•莫洛裡,第四任哈維頓侯爵只不過四十六歲,而且看起來只比詹士老一點點。雖然他看起來很嚴肅,似乎一點也不具幽默感——甚至比克立還要不苟言笑——並且好像對詹士和德力深惡痛絕,但瑞琪和思琳悄悄告訴她那是莫洛裡家的傳統:莫洛裡家的兄弟一旦聚在一起便互相咆吼,他們將此引以為一大樂事。

  至於比傑森小一歲的愛德,則令喬琪聯想到瓊斯。

  而當詹士告訴他們他已經結婚的消息,他們的反應跟德力的大同小異——他們的不相信期比德力的短了許多,而且也沒有像他那樣的取笑詹士。

  他們熱誠地歡迎她成為他們家的一分子。他們對待她的態度,彷彿她是使頑石點頭的觀世音,使浪子回頭的聖母。當然,倘使他們知道詹士之所以娶她,不是因為他終於找到心目中的女神,而是迫於無奈,他們的態度便一定會有所保留。而這也就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不但德力沒有告訴他們,連詹士本人也沒有講。

  如此一來,他若把她遣回美國時,不是很難向他的兩位哥哥交代他怎麼那麼快又恢復單身?不過,她知道如果他想把她送回美國,就算有一百個大哥和二哥需要交代,他依然會把她送回去。而她現在還不想知道他的決定是什麼。

  愛德帶了他的妻子夏露和他們的女兒雅美一起來。傑森的妻子沒有一起來。瑞琪告訴喬琪當年傑森之所以娶妻是為了想給她及狄克一個母親,如今他們都大了,蘭茜便與傑森分居,獨自住在鄉村的一間別墅。

  狄克是傑森的獨生子。他今晚沒有來。據說他現在是他小叔叔的衣缽傳人,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行蹤。

  讓喬琪見識到莫洛裡家的團結是在尼克•艾當,也就是孟提斯子爵,同時也是瑞琪的丈夫到來之時。他才一跨進客廳,德力和詹士便停止他們的唇槍舌劍,將他們的刀槍一致轉向尼克。

  「你遲到了,艾當。」德力冷冷的說,「而我還一直希望你忘了我家的大門在何處了。」

  「老頭子,我是很想忘掉,但我太太在一直提醒我。」尼克的笑容一點都不帶笑意。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很喜歡來吧?」

  「哦,你最好假裝你是。看見沒有,你太太已看到你來了。而你是知道的,被她看見你又在撩撥她兩個最摯愛的舅舅,她會有多生氣。」

  「撩撥?我撩撥你們?」那可憐的男人幾乎被怒氣嗆得窒息。

  不過當他的目光飄向在跟雅美及夏露談話的瑞琪,他的表情整個改變,尤其是在瑞琪用眉目示意她馬上就會過來之時,他的表情和眼神變得格外溫柔、深情。喬琪立即決定要站到他那一邊,不過在他的目光又回到他們三人,而且開口說話之後,她馬上打消念頭。

  「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日夜祈禱你會碰上大風,遇上大浪,到龍宮去做龍王的女婿。」

  詹士笑了。「真不好意思,害你失望。不過這一趟我的船載有貴重貨品,所以我比任何一次出海都格外小心。你最近還有沒有睡沙發?」

  尼克咬牙切齒的說,「從你走後就沒有,但我想情況又要改變了。」

  「喔,絕對會的,你可以指望。」詹士的嘴巴笑得合不攏。

  尼克的目光終於落向站在詹士和德力之間,被詹士摟著肩的喬琪。「這位是誰,或者我可以不用打招呼?」

  他的語意非常明顯;他以為喬琪是詹士的情婦。不過在喬琪,甚至是詹士都還沒有想出一個尖銳的還擊之前,德力已經開口,而且語氣中的冷冽不僅驚訝了她,也驚訝了尼克。

  「把你的不敬收回去,艾當。你在蓄意污蔑的是我的姻親。」

  尼克尷尬地立即向喬琪道歉。不過他的神情很快被迷惑取代。「你的妻子不是獨生女嗎?」

  「沒錯。」

  「那她怎麼可能……?」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移回詹士。「哦,上帝,不可能!你不可能娶得到會不被你的聲名嚇倒的女孩子!」他望向喬琪。「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惡名昭彰的海盜?」

  「在婚禮之前它便已被拿出來討論過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粗暴?」

  「我已經開始看出來為什麼了。」

  她的話使得詹士和德力縱聲大笑,也使得尼克綻出不情願的淺笑。

  「很好,那你該不會也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浪子,風流得——」

  「繼續,」詹士很輕柔的說。「然後你將會迫使我——」

  「迫使你?」瑞琪來到她丈夫的身邊,柔荑勾住她丈夫的臂彎。「你告訴他啦,詹士舅舅?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說什麼都不會讓尼克知道這件事,畢竟你最討厭跟他有相同點,而你們兩個的被逼成婚則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不是嗎?」

  尼克沒有說話。他在看他的妻子,可能是在思量瑞琪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不過喬琪可以看出他有多想笑。尤其在看到詹士的表情之時。但真正教喬琪驚訝的是德力的反應。他非但沒有像他前幾次那樣的大笑,反而繃著臉。顯然他如果不是已不再覺得有那麼好笑,便是不想跟這位子爵一起笑他哥哥。事實上,他甚至出聲責罵他的甥女。

  「瑞琪,你看我是捏斷你的脖子,還是要你回你的房間好。」

  「我在這裡已經沒有房間了,德力。」

  「掐死她。」詹士冰冷的說。但當他的目光落在瑞琪的身上,那是混合著愛和無可奈何。「你故意的,對不對?」

  「誰教你們不公平,老是聯手欺負他一個。」

  「對了,詹士,我一高興差點忘了一件事。」愛德的聲音從客廳的另一邊傳了過來。「今天傍晚有個人跑去我那兒說要找你。我本來是要告訴他你在什麼地方,但他問話的態度很不客氣,我想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的態度應該會客客氣氣,所以就沒告訴他。」

  「他沒有留下名字?」

  「沒有。他的塊頭很高、很壯,從他的口音判斷,應該是個美國人。」

  詹士很緩很緩的轉向喬琪,暴風雨凝聚在他的眼中,「不會是跟你有親屬關係的那幾個蠻子跑來了吧,親愛的?」

  *  *  *

  「去你的!我一定要去!他們是我的哥哥,我至少得去見他們一面!他們千里迢迢——」

  「誰管他們是橫越千里還是萬里!」詹士大吼。

  昨晚,他的哥哥以及甥女、甥婿陸續離去後,喬琪便上樓。她一直想等詹士回到他們的房間再跟他商量她哥哥的事。可是她等了又等,等到睡著了詹士才回房。

  早上,她請他陪她去碼頭一趟,他拒絕。好吧,她能瞭解他不願意見她的哥哥。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求他替她安排一輛馬車,但是他還是不肯。最後他甚至告訴她她不可以去見她的哥哥。

  喬琪強迫自己調勻呼吸。片刻之後,她終於能用平靜的語氣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如此反對?你應該知道他們只是來看我是不是安好。」

  「是才見鬼!他們是來帶你回去!」

  這一句話使得她不能再不問出口,「那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你不是想把我送回去嗎?」

  他一直瞪著她,瞪得她就快因缺乏氧氣而窒息,而後他哼了一聲,好像她問得既荒唐又可笑。

  「你從那裡得來這麼一個想法?我有這麼說過嗎?」

  「不用你說。我自己有眼睛,我會看。我們的婚禮我在場,記得嗎?你能說你是個欣喜若狂的新郎嗎?」

  「那你呢,喬琪?你連一句『我要走了』都沒有,就逃得無影無蹤。」

  有數秒,喬琪只能一直眨眼。「什麼逃走?……喔,你是說——我那是回家,我之所以上你的船,也是為了回家!」

  「你什麼都沒告訴我!」

  「你怎麼可以怪我?又不是我的錯。等到迪魯對我吼完、叫完時,他的船已經離了碼頭。你要我怎麼樣,要我跳下海,游到你的船,只為了對你說聲『再見,我要走了。』?」

  「你根本就不該離開!」

  「你愈說愈離譜了。你我之間曾交換過誓約嗎?你曾說過我們的關係將要維持到天長地久嗎?你有過這樣的想法嗎?有嗎?」

  「我那時候本來要你……」看到她瞇起眼睛,他高亢的咆吼變成低悶的嘟噥。「你不必一副好像受到侮辱的樣子。」

  「我沒有。」她硬邦邦的說。「而我的回答會是『不』!」

  「那我很高興我沒有問出口!」他走向門。

  「你敢走出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嗎?」他回過頭,眉毛挑起。「就說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那兒也不許去。」

  「哈!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了?我哥哥一來,我就變成你的妻子了?你想要挾持我向他們報復?」

  「你愛怎麼想隨你的便。至於你的那幾個哥哥他們愛飄洋過海而來,愛怎麼翻天覆地,是他們的事,我才懶得去理他們,但你,我不許你去見他們。」他甩上房門走了出去。

  *  *  *

  「你還沒有告訴她你愛她?」

  詹士緩緩放下他手裡的牌,改端起酒杯。他的眉毛微微揚起。他首先看了看坐在他左邊的喬治•安赫——他是德力最好的朋友,此刻的他像是此生從沒有看過牌般的盯著手裡的牌——而後是坐在對面的康納,最後才望向提出問題的德力。

  「你是在問我嗎,老?」

  「總不會是別人。」德力一笑。

  「你一整晚都在想這個問題,對不對?難怪你一直心神不寧。」

  德力拿起他的酒,懶洋洋地晃著酒杯,眼睛看著波動的琥珀色液體。

  「不對,事實上早在今早聽見樓上的——唔,熱鬧聲時我便有了這個想法。到了下午,當我看到你把已溜出大門的三嫂抓了回來,並命令她回她的房間時,這個疑問便更加擴大。你不覺得你有點過火嗎?」

  「她很聽話,不是嗎?」

  「那倒沒錯,畢竟她連晚餐都不敢下來吃了,不是嗎?她的晚餐是我那看不過去的妻子送上去給她吃的。」

  「她那個小妮子最愛鬧小孩脾氣。」詹士聳肩。「只要不理她,過一會兒便沒事的。」

  「這我倒要拭目以待了。尤其是如果你還沒有告訴她你愛她的話。」

  這一次詹士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不會是想當我的顧問吧?」

  「如果你願意不恥下問的話,我不反對。」

  「但你還不夠格,小子。前不久你自己才整日哀聲歎氣,不是喝悶酒,就是找人練拳——」

  「我們在談的不是我。」德力冷冷道。

  「好吧。」但詹士卻又補了一句。「要不是我留給思琳一張短箋,你現在仍沒有好日子過。」

  「我實在很不想打碎你的自大夢,但早在她打開你的信箋之前,我們已經冰釋了。」

  「兩位,兩位,」喬治•安赫終於插嘴。「我已經下了兩百鎊了。」

  康納則縱聲大笑。「你還是省省力氣吧。」他對德力道。「他自己掘的坑,除非他自己想爬出來,否則誰勸都沒有用的。何況,他還非常喜歡他挖的那個坑……」

  *  *  *

  在那四人拿起他們的撲克牌繼續玩時,喬琪則悄悄溜過後院。

  十五分鐘後,她終於攔到一輛出租馬車載她到倫敦碼頭。而等她下了馬車,並且是在那輛馬車已駛走,她才想起來倫敦不止一個碼頭而已。倫敦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商埠,它有倫敦碼頭、東印度碼頭、赫明泰碼頭、沙威爾碼頭……此外還有數個分佈在泰晤士河南、北兩岸的延數哩的大小港埠、碼頭。

  時間已這麼晚,地方這麼大,教她從何找起?當然,她可以到酒館去打聽,但她還沒有失去理智到那種地步,尤其在她身上穿的是女裝的時候。

  都是詹士的錯!如果他不是那麼不可理喻,她便不至於左右為難,落得必須偷偷跑出來的地步。而如果不是白天沒溜成,她就不會等到晚上又試一次。

  現在怎麼辦?

  她極目四顧。

  街上沒有行人,沒有路燈,唯一的燈光是那兩間酒館門前的吊燈。而那兩間略略相對的酒館都敞著大門,從裡面傳出或大或小的喧嘩聲。有兩人從其中一間走出。他們走了十多步,突然打了起來。

  喬琪轉向來時的路,那一邊看起來似乎較安全,而且街尾好像停有一輛馬車。

  於是她拉起長裙開始跑向那輛馬車。就在她快要抵達時,她撞進一個厚實的胸膛。她跟那人皆失去平衡,若不是有人及時拉住他們,他們一定已跌作一堆。  「對不起——」她很快發現扶住她的手臂並沒有收回去,反而摟緊她。

  「沒關係,小甜心。你隨時都可以撞倒我,我一點都不會介意。」一個沙啞的聲音道。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鬆口氣,因為說話的人似乎相當有教養,雖然對方沒有放開她,但她似乎可以假定他是個紳士。而從考究的外套質料,這個假定縱使不中亦不遠矣。

  但當她的眼睛望向對方的臉孔,她有了遲疑。高大、金髮、英俊,相當年輕的一張面孔,除了眼珠是黃褐色外,他讓她興起一種錯覺。

  「也許她願意陪陪我們。」那個使他們免於跌倒的人道。

  喬琪望了過去,看到他的腳步有些踉蹌。那個人也是相當年輕。看來她碰到的是出來尋歡的紈胯子弟。

  「好主意,」摟住她的金髮青年道。「願不願意,甜心?」

  「不。」她掙扎,但那人不肯鬆開她。

  「不要拒絕得這麼快嘛!」他審視她。「老天,這麼漂亮。無論現在是誰養你,我都加兩倍的價碼。我絕不會再讓你在這條街討生活。」

  喬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老天,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一點,人家是位淑女。看看她的穿著。」第三個聲音響起。

  上帝,他們有三個!

  「別驢了。淑女會一個人在這裡遊蕩?」仍不肯放開她的那人,衝她一笑。那個笑容足以教任何別的女孩子神魂顛倒,「你不是淑女,對不對?請你說你不是,好不好?」

  喬琪幾乎笑出來。他真的很希望她不是。「我很不想承認,但由於我最近嫁了人,我名字的前面現在多了一個跟你講的那個字,拼法一模一樣的頭銜。這位先生,你已經耽擱我夠久了,請你放開我,好不好?」她繃著臉道。

  但對方只是回她一笑。就在她考慮要踢他一腳,並乘機跑開之時,第三個聲音又響起。

  「喔,媽的,狄克,我認得這個聲音。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狄克,你想勾引的這位恰是你剛出爐的嬸嬸。」

  「這個笑話很好笑,傑雷。」

  「傑雷?」喬琪努力扭過頭。是呀,站在她後面的果然是詹士的兒子沒有錯。

  「及我的繼母。」傑雷開始大笑。「算你走運,狄克。幸好你還沒有像上一次,逮著你看上的那個女孩子便把她吻得七葷八素。你要是吻了,就算你老子沒打死你,我老子也會。」

  喬琪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放開她,重心頓時一偏。三雙手立即伸了過來,但也像被燙著一般的縮回去。結果是喬琪自己設法站穩。該死,如果她一定得在碼頭上遇到認識的人,為何不是她的家人,而偏是詹士的家人?

  狄克•莫洛裡,傑森的獨生子此刻一臉的陰沉。至於傑雷,在停止笑之後,左右看了看,顯然是在找他的父親。

  「這是說這個甜姐兒不陪我們找樂子了?」

  「注意你的措詞,柏西。這位小姐是詹士•莫洛裡的新婚妻子。」狄克沉聲道。

  「那個差點殺了我們好友尼克的詹士•莫洛裡?太棒了,原來你是要替尼克報一箭之仇,才——」

  「閉上你的狗嘴,柏西。你沒有聽見傑雷的話嗎?她是我的嬸嬸!」

  「那又怎樣?」

  「怎樣——算了。」狄克的皺眉回到喬琪。詹士十年前必然是他這個樣子,喬琪想。「我想我該向你道歉,喬……治嬸,是不?」

  「是喬琪。」她想不通他為何一臉的怒氣。

  「我實在沒法說我很高興。」

  她愕然。「為什麼?」

  「我寧可我們一點親戚關係都沒有。」他轉向傑雷。「媽的,我那兩個叔叔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找到她們的?」

  「這個嘛,這一個是我爸在一間酒館釣到的。」傑雷也皺起眉,而且瞪著她。「所以我們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為什麼會在這裡碰見她。」

  「看在老天份上,事情不是你影射的那樣。」喬琪氣呼呼的說。「是你爸爸不講理,他不讓我去見我的幾個哥哥。」

  「於是你就一個人出來找他們?」

  「呃……是的。」

  「你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

  「呃……不曉得。」

  傑雷哼了一聲。 「我覺得我們最好帶你回家,你認為呢?」

  她歎息。「我本來就已經要回去。我本來想雇那輛馬車——」

  「他不會讓你上車,因為那不是出租馬車。它是狄克的馬車,他的車伕會以為你是……總之他不會載你,除非你報上名字。而你一定不會想要報上你的名字……喔,見鬼,算你走運,剛好碰到我們,喬治。」

  喬琪咬牙切齒的說,「你大概迫不及待的要報告你父親你在什麼地方碰到我吧?」

  「當然。」

  「你這個壞繼子。」

  傑雷的回答是一陣大笑。

  *  *  *

  喬琪本打算一回家便一步也不停的奔回房間。她去碼頭固然是被詹士逼的,也情有可原,但她知道詹士更有理由生氣。而如果她又當面跟他起衝突,天曉得他在憤怒之餘會如何待她。前一次他氣得差點扼死華倫,不是嗎?

  下了馬車後,她正想越過傑雷領先入屋,他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傑雷,要不然我要——」

  門在這時打開,她只好對杜賓擠出一絲笑容。

  「做媽媽的人怎麼可以用那種口氣對她的——」

  「你很樂,是不是?」

  傑雷的回答是一個大大的笑容和微微使勁的拉帶。

  門廳內沒有人。她還是有機會可以在三秒鐘內跑上樓。

  但是傑雷連半秒鐘也沒有浪費。才一跨進門廳,他便拉開喉嚨愉快地唱名。

  「爸!」

  所以喬琪也就絲毫不客氣的踢他一腳。可是,那一腳只使他更大聲的叫了一聲,而不是放開她。就在她要再補一腳時,客廳的門打開。

  噢,他一定得在家,是不?他就不能發覺她溜了出去,並出去找她,是不?他一定得在他兒子用那麼大的聲量把他喚出來,並站在那裡看著他的兒子欺負她,是不?而且還一定要把眉毛挑起來,做出一副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樣子,是不?而他這兒子在他的父親已經出來,卻仍不放開她,一定要仍扣著她不放,是不?

  「叫你這個混球兒子馬上放開我,詹士•莫洛裡,否則我會踢他真正很痛的地方!」

  「嘿,她說的是不是我在想的那個部位?」

  「住嘴,柏西。你不說話,沒人會以為你是啞巴。」有人在說,可能是狄克。

  喬琪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詹士。她筆直地朝他走過去,拖著仍扣著她手腕的傑雷。她來到他的面前,完全不理會站在詹士身邊的德力、康納及喬治•安赫。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要怎麼說!」

  「我能問我要說什麼事?」

  「對於我的外出。要不是你那麼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對,不近人情!不許我見我的家人,這不是不近人情是什麼?」

  「那叫謹慎。」

  「哈。好,若不是你那麼『謹慎』,我根本就不用像個賊似的偷偷溜出去!所以你若想要罵人,得先從你自己罵起!」

  詹士轉向傑雷,他只問了一句:「你在什麼地方找到她的?」

  喬琪幾乎放聲大叫。她在對詹士說這些話時,她一直想甩開傑雷的手,卻始終甩不開。她想把罪惡感槌進詹士的身體,也顯然無效。現在,那個小混球一定會一五一十的告訴詹士,接著詹士便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包括他的兒子、弟弟、侄子、朋友,以及兩名外人,把她活活掐死。而他們不會有人出手救她。畢竟所有的人都是他那一國的。

  但是,下一秒,她又被傑雷一帶,人被他拖至他的背後,使她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的背。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沒有錯,她去了碼頭,不過她卻被保護得很好。她雇到一輛馬車,還找到了兩個又高又壯的保鏢——」

  「那她是怎麼跑進狄克的懷中,並差點得到他的一個吻?」柏西笑咪咪的說。

  狄克一把揪住柏西的衣領,另一手揪住柏西的領巾,「你是在說我堂弟說謊嗎?」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眼睛死瞪著在嗆咳的柏西。

  「老天,當然不是。」柏西的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但他的臉在驚慌中帶著迷惑。「可是我在場呀,狄克。我明明看——」

  狄克將領巾一絞。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一定是看錯了。」

  「兩位,拜託,」德力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內子不喜歡她的門廳喋血。」

  喬琪羞愧極了。她這時候才明白傑雷一直拉握著她,是要保護她,而不是為了要防止她一逃了之。他甚至為她撒謊。而如果不是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柏西,事情會已經了結。

  現在她怎麼也不敢去看詹士的表情。先前的他除了皺眉外,沒有特別的表情。而如果他現在連皺眉都沒有,那就大大不妙了。

  從她所站的位置,她可以看到分別站在詹士兩側的德力和康納。康納在對她笑,顯然在等著看熱鬧。德力則一副好像覺得這是件窮極無聊的事。那個表情是詹士經常會有的表情,但她不以為詹士現在的表情也是那個表情。而當她感覺到傑雷的身軀繃直,她知道她的第六感對了,尤其是他轉過頭來向她急促的低語:「快跑。」

  她拔腿飛向樓梯。

  詹士沒有動。他只是看著,看著她為了能盡快跑上樓而拉高裙子,露出了雪白的小腿。他迅速瞥了他的周圍一眼,那一眼證實了他的猜測:他們果然都看到了她的小腿,而且欣賞極了。

  一直到樓上傳來甩上門的響聲,詹士才把他的目光轉向傑雷。傑雷是唯一沒有轉過頭去看喬琪的人,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父親,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

  「你倒戈了,是嗎?」詹士靜靜的問。

  傑雷的身子微微一顫,但他的表情是勇而無畏的。「我只是不想看著你重蹈德力叔叔的覆轍。她是女人,她很可能受不了你的小小責備。你的小小責備很可能會使她起很大的反彈。你應該注意到她的個性有多倔強。」

  「你認為我會得另外找床睡?」

  聽見他的過去被提起,德力扔掉了他臉上的無聊表情。

  「如果你老子不揍扁你,小子,我會!」

  但傑雷沒有理會他的叔叔。「你準備怎麼做?」他問他的父親。

  「當然是上去打她一頓。」

  無論他說得有多溫和,六個聲音火速響起。

  詹士幾乎爆笑。事情實在太荒謬了。他們都是瞭解他的人,可是連德力都在勸他三思。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邁開腳步,然而他們就是沒有注意到,依然在對著他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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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5 01:36:32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在咆哮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杜賓又去應門。

  德力最先看到一座巨山以萬夫莫敵的姿態朝詹士大步而來。他用手肘頂了頂詹士。

  「你的朋友?」

  「媽的,是敵人。」

  「你的妻舅之一?」德力邊說邊眼明腳快的閃至一旁。

  詹士沒有機會回答。因為華倫一走近,已連揮兩拳。他擋開了第一拳,卻沒能及時避開第二拳。它命中他的胃。

  「同樣的錯誤,我從來只犯一次,姓莫洛裡的。」

  詹士馬上回敬他兩拳。第一拳打得華倫眼前一花,第二拳使他倒在地上。「你顯然沒有學到家。」

  華倫甩著頭。

  「要把你送上絞架的人,是這一個?」德力問。

  「正是這一個。」

  德力把他的手伸給華倫,但在華倫站起後仍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當他開口,他的聲音充滿懾人的冰冷,「風水輪流轉的感覺如何?」

  華倫瞪著德力。「什麼意思?」

  「看看你的四周。這裡不是你的地盤,小子。你若聰明,最好把你的拳頭收起來。」

  「去你媽的蛋。」華倫甩開德力的手。

  德力哈哈大笑,並丟了一個眼神給詹士,意思說:我已經盡力了,輪到你了。

  但詹士不想跟華倫再打一架。他只想要他離開那裡,離開英國,離開他的生命。如果華倫•安德生不是那麼不可理喻、那麼野蠻,他會對他好好說清楚。但華倫•安德生偏偏是一個如此不講理的人。何況,他實在無法喜歡一個曾想把繩子套進他的脖子的人。

  「你可以自己走出去,也可以選擇被人揍扁後抬出去的方式。」

  「要走,我也要帶我妹妹一起走。」

  詹士的語氣已夠冰冷,華倫比他更冷。

  「你得了失憶症了嗎?你們一致把她推送給我了,記得嗎?我既已收下,就不會再把她交出來。」

  「你又不要她!」

  「不要才見鬼,為了要她我的脖子差點被套上繩子!」

  「你在說什麼鬼話。」華倫皺眉。

  「對,他在說鬼話。」德力大笑。

  詹士沒有理睬他弟弟。「就算我不要她,你現在也不能把她帶回去。」

  「為什麼不行?」

  「因為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了,而我並沒有忘記你是那個主張凡事以暴力解決的人。」

  「但他自己剛才不是——」

  「閉嘴,柏西!」三個聲音由三個方向同時響起。

  「我的天,我不會傷害她——她是我的妹妹呀。」

  「她現在是我的妻子,而那給了我百分之百的權利去審核誰可以接近她,誰不能。你要見她?行,得先跟我和平共處。」

  「去你的蛋!如果你以為我們會讓她做一輩子的海盜婆子,你可以重新編造你的春秋大夢!」華倫悻悻瞪了他們全體一眼,然後轉身走向大門。

  如果不是杜賓趕在他的前面打開門,並握著門把,華倫一定會在出去之時用力甩上大門。

  德力笑得彎了腰。「你看我是該恭喜你的添丁,還是該恭喜你成功的逐出孩子的舅舅。」

  「我要去喝一杯。」詹士誰也沒有瞧的走進客廳。

  而如果他曾有希望他們不會隨在他的後面進入客廳,他一定會失望。

  等一搭一唱的恭喜之詞終於告一段落,德力道:「喬治真的沒有誇大她的幾個哥哥?他們一個個都跟剛才那一個差不多?」

  「沒錯。」詹士嘟嚷。

  「他會再來的,你知道。而且不會傻得再單槍匹馬的來。」

  詹士聳肩。

  「那兩個字愈說愈順口,對不?」

  「哪兩個字?」

  「妻子。」

  「閉上你的嘴。」

  *  *  *

  喬琪無法相信。

  他居然把她關了起來,而且無論她如何叫喊、如何槌門都沒有人來替她開門放她出去。已經一整夜了,現在天都亮了,太陽都已經三竿高了,而他們還是沒有人來替她開門。

  華倫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怎麼可以?

  她真希望她昨晚沒有聽見他的大叫大吼聲。可是她偏偏聽見了,並且下了樓。

  不過在她踏下第一階樓梯,她聽見詹士拒絕華倫的要求,不肯讓華倫見她一面。那使她知道如果她衝下去,只會使場面更糟。所以她決定溜到外面,準備在外面等華倫,好告訴他她很好,他們毋需擔心。

  她作夢也沒想到華倫一看到她,便抓住她,把她推進他的馬車,然後將她帶到他的船,關鎖在他的艙房。

  天殺的,為什麼不是詹士想到這個主意,為什麼偏偏不是他把她鎖起來。那她就不用擔心害怕她將要被帶回去——回美國去。她更不用擔心華倫將可能不知會其他的哥哥們便帶她回去!

  她的後一項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因為門在此時被打開了,而瓊斯走了進來。

  「謝天謝地!」她奔進瓊斯張開的懷抱。

  「我也正想這麼說。我們都已經快放棄找到你的希望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後退,仰起頭。「你們不曉得華倫把我鎖起來?」  「他昨天晚上回去客棧已把一切都告訴我們了。」

  「你們居然把我關了一整夜!」

  「早點放你出來和晚點放你出來有何差別?反正你又沒有要去哪兒。」

  「誰說沒有!我要回家!」

  「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是不?沒有淤紫,只不過散發大量的火花而已。」出現在門口的迪魯,有效地擋住喬琪。

  喬琪很想發火,很想大叫,不過她什麼都沒有做。她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吸一口,「華倫沒有告訴你們我不需要被解救,對不對?他忘了提我有對他說我是愛我的丈夫的?所以你們兩個才沒有早點跑來放我出去,對不對?」

  「愛的那一部分,是的,他沒有提。」瓊斯道。「我不以為他相信。不過他有說你一直嚷著要回你丈夫的身邊。他認為你是基於忠貞的觀念,以及孩子的關係,才不得不表示你要繼續跟他在一起。對了,你的感覺如何?」

  「我……你……他怎會……你們怎會……?」

  「自然是莫洛裡告訴華倫,華倫告訴我們。他用那個做為不讓你跟我們一起回去的理由之一。」

  之一?是唯一吧。為什麼她沒有想到這一點?

  因為她已開始以為他那一天並沒有聽見她的那句話。因為他一直沒有質問她。

  喬琪走到床沿坐下。

  瓊斯在她的旁邊坐下。「我說錯了什麼讓你這麼沮喪?」

  「沒什麼……有!」她猛然抬起頭,「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把我鎖起來?」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喬琪。」

  「什麼計劃?想把我弄瘋掉?」

  「不是。」瓊斯大笑。「是把你的丈夫弄得講理一點。」

  「我不懂。」

  「他會讓華倫見你嗎?」迪魯問。

  「唔,不會。」

  「依你看,他有改變主意的可能嗎?」瓊斯問。

  「唔,沒有,但——」

  「他必須搞清楚他不能把你與我們隔開,喬琪。」

  「就為了要給他一個教訓,你們要大老遠的把我帶回去?」喬琪大叫。

  對於她的憤怒,瓊斯只是一笑。「我不以為會進行到那麼遠。」

  「但如果他認為我們會……」迪魯不認為他有必要說完。而他的確不必。

  喬琪歎息。「華倫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咱們的華倫壓根就不同意這個計劃。」迪魯道,「他想把你帶回去。」

  「什麼!」

  「放心,甜心。」瓊斯道。「我們在一星期之內還不會動身,而你那個丈夫會在那之前搞定這件事的。」

  「一星期?你們大老遠來,只準備待一個星期?」

  「我們會再來的,而且是經常。」瓊斯笑道。「因為克立認為我們反正是要來,也反正已經來了,總算在救人的同時不致虧本。他沒有來看你,是因為他去洽商生意了。」

  如果不是這整件事已使她的心扭絞成一團,她一定會笑出來。「我很高興你們這一趟不至於空手而回。也很高興你們終於決定恢復英國的生意。但我並不需要被解救。」

  「我們原先並不知道情況是如何,甜心。我們擔心死了。尤其是波特和迪魯說你是被他綁架走的。」

  「但你們現在知道事情的真相了,為什麼華倫還是不肯放我回去?」

  「華倫……喬琪,難道你不知道你是唯一教華倫牽腸掛肚的女性?」

  「你在暗示華倫已放棄女人了?」喬琪冷哼。

  「我不是說那種感情,而是真正的感情。我在想他真正憤怒的說不定是氣他自己為什麼還有感情。他一直想要根絕七情,做個鐵石心腸的人,但你卻使他擔憂你、掛記你、拋不開你。」

  「波特說華倫發現你跑來英國時氣極了。他說他從來沒看過華倫那麼生氣、那麼憂心如焚過。」迪魯道。

  「接著莫洛裡出現了,華倫把他視為惡魔,決心要全力保護你。」

  「這太荒謬了。」

  「一點也不。華倫把你的幸福看作是他的責任,說不定比我們其他幾個兄弟都還要重視,如果你把這件事仔細想一下。那你就不會訝異他為何會那麼深惡痛絕你的丈夫。你想想你那個丈夫在橋港出現之時,是怎麼對待你。你能怪他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嗎?」

  「喬琪,他那一晚為什麼要那樣破壞你的名譽?」迪魯好奇的問。

  她扮了一個鬼臉。「他從來沒被女人甩過,他認為我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就跟新歡遠走高飛。雖然他後來知道你是我哥哥,但他還是嚥不下那口怨氣。」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瓊斯道。「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費這麼大勁去報復這種事的人。」

  「我只是轉述他告訴我的。」

  「那你何不再問他一次?說不定你會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回答。」

  「我寧可不要。你不曉得那晚的事有如他心上的尖刺;你們圍毆人家、威脅人家要把他的船沒收然後充公,再強迫人家娶你們的妹妹,之後,又把人家關在地窖要他等著受死。我現在在他面前,連你們的名字都不敢提。……你們的計劃不會成功的。你們不瞭解他的拗脾氣,他不會對你們屈服的。他較有可能做的事是召來他的家族,合力拆了這條船。」

  「那我們只好希望他不至於會那麼做。畢竟我們是講理的人。」

  迪魯一笑。「華倫不是。」

  「詹士也不是。」喬琪苦著臉。

  「我們會讓這件事有個圓滿的解決的,喬琪,我保證會讓你的詹士必須記起這一切全是他挑起的。」

  「唔,這倒絕對可以使他和善一點。」

  迪魯問瓊斯,「她是在譏嘲嗎?」

  「她是在刁難。」

  「我有百分之百的權利。畢竟我又不是天天被我自已的哥哥綁架。」

  *  *  *

  在瓊斯和迪魯離開後,喬琪愈想愈不安。她開始懷疑她怎會認可他們的計劃。她比他們任一人都瞭解詹士,知道詹士。他們愈是用強硬的手段,詹士只會更強烈的禁止她跟娘家的人來往……如果他能將她「搶」回去的話。而目前,情況並不樂觀,畢竟她的幾個哥哥也是個性倔強的人。

  為什麼她一定得坐在這裡讓別人來決定她的命運?她大可以溜回去,不是嗎?那應該不難。她的身上仍穿著昨天晚上外出的衣服,口袋裡還有不少思琳跟瑞琪在知道詹士沒有給她半毛錢時硬塞給她的鈔票。只要被她溜下船,她便可以雇輛馬車載她回去。

  她才走近門,正要打開它……瓊斯和迪魯說服她待在艙房,而以不鎖門做為交換——門在同時由外面被打開。

  「你最好快點出來。他來了。」迪魯沉著臉道。

  「詹士?」

  「還會有誰?而華倫氣炸了。為了防止被他跟他家的人摸上船來,華倫要他的人嚴密防守,但你那個英國人,」說到這裡,迪魯露出笑容。「不曉得他是愚蠢還是勇敢,居然單槍匹馬跑了來。」

  「瓊斯呢?」

  「抱歉,我們的仲裁人沒有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他下船去找克立了。」

  喬琪沒有再浪費時間。

  老天,他們說不定已經殺了彼此了。

  但是當她奔出甲板,她首先聽見的,不是華倫在命令詹士離開他的船。

  可是那並不意味暴力不會隨之將至。

  她窮目四顧,看見華倫站在後甲板的船舷,手握船欄,全身繃直。而詹士則被一群水手團團圍住。

  她正欲往詹士衝過去,卻被迪魯拉了回來。

  「給咱們的計劃一個機會,喬琪。它對你沒有損失,不是嗎?何況,華倫不會讓你過去的,一如他也不會讓他過來。那些水手已奉有華倫的命令,而且他們只聽他的命令行事。所以如果你想跟你的丈夫說話,只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吼過來喊過去,要不然就是……」迪魯聳聳肩,並露齒一笑。

  喬琪狠狠瞪他一眼,之後又迅速把眼光移回詹士。老天,詹士活像從地獄來的復仇天使。

  而詹士的感覺也像全身沐浴在地獄烈焰中。

  今早,當他宿醉醒來,他發現除了他之外,昨晚的五個酒伴也全醉倒在客廳裡。而當他拖著蹣跚的腳步上樓,卻發現他的妻子又不見了。

  他沒有浪費太多時間搜尋其他的房間。所以他沒有多久便查出倫敦的那一個碼頭停泊了三艘雲雀海運的船。而這一艘是他搜索的第一艘。結果,真是巧,他妻子就藏在這一艘。

  藏匿並不是她最壞的結論。詹士猜想喬琪可能預備跟她的哥哥們回美國。否則她為何半夜離家?如果她只是要跟他們見個面、說說話,她至少會留張字條告訴他,不是嗎?

  另一邊的喬琪又急又氣又無助。 「華倫。」她走近她哥哥。

  但華倫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要插手,喬琪。」

  「我不能。他是我的丈夫。」

  「這個稱呼是可以修改的。」

  「我昨晚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嗎?」喬琪咬牙切齒的問。

  這時,詹士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她的身影。「喬治,不准你走!」

  哦,天,他一定得用那種口吻說話嗎?他那個樣子,教她要如何說服華倫?該死,瓊斯為何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偏偏不在!沒有他,誰也無法令華倫靜靜聽別人說道理。

  她遲疑了太久,而詹士已決定用他的拳頭開出一條路。

  只是一眨眼,詹士已經揍倒了華倫兩名水手。

  「把他給我丟到海——」

  喬琪用手肘撞了華倫一下,使他的話一頓。而當他俯頭看到喬琪眼中的神情時,華倫又遲疑了一下。

  但喬琪已扭過頭對甲板的另一邊大吼,「詹士•莫洛裡,你給我住手!」

  另一名水手凌空飛開。

  「你先給我過來!」

  「我不能!」她本來還要再說:「還不能。」但詹士根本不給她機會。

  「你真正不能做的事是離開我!」

  他被逼退了幾步。他雖揍昏了四名,還有六名圍住他。

  可是他並沒有退縮,他只是在尋找最佳的出手時機。

  「我為什麼不能離開你?」

  「因為我愛你!」

  他出手了,而且拳出如雨。

  喬琪幾乎一跤摔坐在甲板上。「你……你聽見他說什麼了嗎?」她虛弱的問華倫。

  「全港都聽見了,但那並沒有什麼差別。」

  「你一定在開玩笑!它的差別可大了!因為我也愛他。」

  「當初你還不是口口聲聲說你愛邁肯•坎默隆。你根本不知道你要什麼。」

  「華倫,現在我已不是當時的那個喬琪了。」

  華倫別開臉。

  但喬琪用她的雙手捧攫住他的臉不讓他躲開,強迫他看著她。「我愛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相信我這一次,華倫。邁肯是我少女的幻夢,詹士則是我的生命。我要他,只要他,別人不行。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把我跟他隔開。」

  「那我們就活該坐視他隔開你跟我們?他不讓我們跟你見面。喬琪!」

  她笑了。華倫被她說動了,他現在顧忌只剩一項。「他愛我,華倫,你自己也親耳聽見他說了。我會處理這件事。讓我處理,好哥哥。你們只會勾出他最壞的本性。」

  「噢,媽的。」華倫低喝。「去吧!」

  她高興得大叫一聲,並大力摟了他一下,之後便轉身……下一瞬,她已被一堵磚牆裡住。

  「原來你愛我。」

  她沒有去想他怎會就在她的背後。那一聲聲傳過來的呻吟聲已足以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回摟他,緊緊的摟著他的腰。

  「你不會又要當著我哥哥的面對我吼吧?」

  「我作夢都不敢。」

  但他沒有笑,也沒有在那兒多站半秒鐘。他一把抱起她,轉身便走。

  「別讓事情看起來好像是你在『帶』我走會比較好。」

  「我『就是』要帶你走,喬治。」

  她想了一下。「至少請他們來吃晚餐。」

  「門兒都沒有!」

  「詹士!」

  他的胸膛悶悶作響,不過他停步,並轉過頭,而且只看迪魯,不看華倫。

  「你們他媽的可以過來吃晚飯!」語畢,他扭頭又開始走。

  「好上帝,你實在——」

  「閉上你的嘴巴,喬治。」

  她瑟縮了一下。現在她倒希望沒有被他聽見她的招認。不過,事情並非完全沒有希望,不是嗎?他剛才不是已經作了讓步了嗎?雖然態度粗魯、語氣不好,不過……

  「詹士?」

  「幹嘛?」

  「你將會很喜歡我對於你讓步的獎勵方式。」

  一邊的眉毛揚起。「我會嗎?」

  她用一根手指輕劃他的唇。「是的。」

  他在碼頭停步,當著天,當著海,當著一整河的船隻、來往的行人,他吻了她。吻得十分綿長,綿長得令她都不曉得他們是怎麼回到家的。


後記

  「詹士,我們是不是應該下去了?那些馬車早在一個鐘頭前便陸陸續續到達了。」
  「那是我的家人。至於你的,他們不來反而會是他們的幸運。」

  喬琪輕扯了一下他的頭髮。 「你不會是仍要刁難他們吧?」

  「我這個人從不刁難人,吾愛。你只是還沒有完全說服我得原諒他們。」

  她的眼睛立刻進出烈焰。當他翻過身,將她壓在他的身下。她眼中的怒芒更熾。不過當他分開她的腿,緊緊貼偎住她時。她眼中的光芒已轉成另一種。

  但她還是設法說。「你已經邀請他們了。」

  「沒錯。但房子是德力的。他永遠可以把他們踢出去。」

  「詹士!」

  「那就說服我呀!」

  這個可惡的男人在衝著她笑。而她發現她竟禁不住被他逗笑,「喔,你真……討厭。我實在不該說你會喜歡。」

  「但你說了,而我也的確喜歡呀。」他沿著她的粉頸一路吻下去。

  她輕笑,然後喘息。「詹士,再告訴我一次。」

  「我愛你,我的親親。」

  「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你是在什麼時候知道?」

  在一記長吻後,「我一直都知道。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肯跟你結婚?」

  她很小心、很仔細地壓下怒氣。「你娶我是被迫的。」

  一個吻,一個笑,之後,「是我逼他們來逼我的,喬治。這有很大的差別。」

  「你——什麼?」

  「親愛的——」

  「詹士•莫洛裡——」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天底下的全都知道我發過誓永遠不會結婚,還曉得我誇過口,說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能教我心動到跟她結婚。我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子,是不?所以我當然得另癖蹊徑。」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故意的?你到底是有腦子還是沒有腦子!他們只差一點就把你打死了!」

  「想得到稀世珍寶就得付出相當的代價。」

  「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神智不正常。」她搖頭。

  「我自己也有相同的懷疑。我甚至不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但等到我察覺時你已經攻佔了我的心,而且怎麼甩、怎麼掏都挖不掉。結果我只好讓自己習慣你的侵佔。」

  「哦,是嗎?會不會太擠了?」

  他咧嘴一笑。「裡面還有一些空間可以容納我們的孩子。」

  他的這一句話使他得到一個吻。

  「那你幹嘛要招出你是霍克船長?他們已經要你娶我了。」

  「你忘了嗎?是他們先認出我的。」

  「但我本來可以說服他們,讓他們以為他們弄錯了。你卻大嘴巴的自己要招認。」

  他聳肩。「與其日後再發生不愉快,不如一次解決。我可不要到了婚姻的天堂又被拉了下來。」

  「婚姻的天堂?」她悄聲問。

  「是啊,我現在感覺像置身天堂。」他倏地進入她。她發出驚喘。「你呢?」他輕笑的問。

  「絕……對。」

  *  *  *

  稍後,當他們來到樓下,他們發現兩家的人各站一個角落,誰也沒有給對方好臉色,而她的幾個哥哥落居下風,因為這一次莫洛裡家的所有成員都來齊了。

  不難看出莫洛裡家的人這一次十分的團結,他們明顯地擺出要和要戰全憑某人的一句話。而詹士在抱她上樓的途中,只對德力說會有討厭的人來吃晚餐。顯然德力立即明白詹士的意思,並召集他們家所有的人,準備聲援詹士。

  看了眼詹士蹙額的樣子,喬琪暗暗歎了口氣。她思索了一下,決定重施故技。

  她用手肘撞了一下詹士,等他俯視她時,她獻上她甜蜜的笑容。「愛屋要及烏。愛我,要連我的家人一起愛。」

  他夾緊她的手臂不讓她有再戳撞他的機會,並對她淺淺—笑。「容忍,勉強可以,愛他們,」他驀然歎了口氣。「喔,見鬼。」之後,他開始為雙方的人作介紹。

  一會兒之後,「他們全是單身漢?」瑞琪娜問。「我們得做點什麼。」

  喬琪啞然失笑。她該向她的幾個哥哥示警,說屋子裡有個紅娘正在打他們的主意嗎?唔,還是不要。不過她向瑞琪娜指出:「他們不會在這裡待很久。」

  「見鬼,你聽見沒有?」德力在經過她們時對傑森道,「她現在連他的壞習慣都學起來了。」

  「什麼壞習慣?」喬琪質問。她已準備替她的丈夫辯護。

  但德力並沒有停步。

  瑞琪娜笑嘻嘻的說,「我的名字,他們各有不同的稱呼法,而且都不同意對方的那種稱謂,以前他們甚至可以為這樣的事打架,現在他們已經好多了。」

  喬琪翻翻眼球,然後捕捉到在另一個角落和瓊斯、波特站在一起的詹士的神情。他的表情彷彿在對她說:僅僅是站在這裡跟他們說話,已是莫大的苦刑。

  喬琪不由嫣然一笑。到目前為止,詹士一直不曾對她的四個哥哥說半句足以撩撥起他們怒火氣的話。而,到目前為止,他也還沒有走過去跟華倫說話。

  至於華倫本人,他根本不理睬所有的人。

  其他四人,尤其是克立,則彷彿不曾痛恨過英國人般的與他們談笑風生。

  阿麥還沒有到達;他們告訴她他也會來。等他到時,她一定得記得介紹他跟妮蒂•麥東勞——思琳的嬤嬤、女僕及最好的朋友——認識。能做紅娘的人,不止瑞琪娜。

  又稍後,德力跟詹士站在一起。他們一面凝視各自的妻子一面閒聊。

  「我們要不要來個指腹為婚?」德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詹士的一口酒差點噴得滿身。「驢子,她們都還沒有生產。」

  「那又如何?」

  「如何?生下來有可能兩個都是男的,也有可能兩個都是女的。」

  德力的臉上露出些許的失望。「這倒是。」

  「此外。他們會是堂兄弟姊妹。」

  「那又如何?」

  「這年頭已不流行親上加親了。」

  「哦,我怎會曉得已經不流行了?」

  「我同意。」尼克在他們的後面道。「你的知識向來有限。」接著,對詹士。「相當『好』的親家。」

  「你當然這麼想了。」

  尼克一笑。「那個叫華倫的傢伙好像不很喜歡你。他一整晚都在用燒刀子射你。」

  「是你來,還是我來?」詹士問德力。

  尼克的臉色一整。「你們不敢。你們的兩個哥哥在,瑞琪也在。」

  「我會覺得那很值得。」詹士輕柔的說。

  看見尼克悻悻然踱離,兩兄弟相視一笑。

  「那傢伙真喜歡試他的運氣,是不?」德力笑道。

  「我會學著容忍他。……老天,我居然在學容忍。」

  詹士的口氣和表情使德力縱聲大笑。他順著詹士的視線望過去。「他說得沒錯。那傢伙的確一副恨你入骨的樣子。」

  「彼此彼此,我對他的感覺也差不多。」

  「那不就麻煩了?」

  「一點也不會。他馬上就要滾回大海的彼岸了。」

  「那傢伙只是愛妹心切,老兄。換作是麗莎,你我也會跟他一樣。」

  「你要我割捨掉恨那個人的樂趣?」

  「連作夢都不敢。」德力一直等到詹士又喝一口酒才道,「對了,詹士,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酒噴灑在地毯上。「老天,才幾杯黃湯下肚,你就已經酒話滿嘴!」

  「怎麼樣,有沒有哇?」

  「沒有。」

  「那我現在告訴你。」

  好半晌後。「彼此。」

  德力露齒微哂。「我也愛老大,但不敢告訴他們……怕他們會嚇昏。」

  「而我就沒關係?」

  「當然,你的接受力比較強。」

  「什麼事?」喬琪加入他們。

  「沒事。是我這個寶貝弟弟的屁股又長刺了。」

  「我哥哥也是。」

  詹士僵硬了起來。「華倫對你說什麼了?」

  「他將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喬琪歎了口氣。 「詹士,你可不可以——」

  「別說出來,喬治。」詹士面露誇張的驚恐。「我已經跟他在同一屋簷下了。這已是極限。」

  「詹士——」

  「喬治。」他警告。

  「求求你。」

  德力開始大笑。而詹士怒火瞪他時,他只笑得更大聲。等喬琪拖著詹士朝華倫的方向走,他已笑得快躺到地上。

  到了華倫的面前,喬琪又戳了戳詹士的肋骨。

  好半天,詹士擠出:「安德生。」

  「莫洛裡。」華倫的聲音跟他的一樣簡短。

  驀地,詹士縱聲大笑。「好吧,既然你沒學會文明人的憎恨方法,我只好放棄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華倫質問。

  「你應該『樂』在其中。」

  「我寧可——」

  「華倫!」喬琪叫道。「哦,看在老天的份上!」

  他瞪了她片刻,而後滿臉厭惡的把右手伸給詹士。詹士笑嘻嘻的與他握手。

  「我知道你有多不痛快,但你放心,你妹妹是嫁給一個愛她呼出來的氣的人。」

  「呼出來的氣?」喬琪蹙額。

  詹士挑高一邊的眉毛,眼睛瞅著她。「不久之前,在我們的床上,你不是一直喘氣嗎?」

  「詹士!」

  華倫的唇角隱隱一動。「好,莫洛裡,算你聰明。不過你最好一直使她快快樂樂,否則我會回來宰掉你。」

  「這不是好多了嗎?」詹士笑咪咪的轉向他的妻子。「瞧,現在連他也學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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