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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從小蘇珊就是一個乖小孩,長大了是個乖女孩。她從沒讓她的父母操過心,而她的生活也從未遭到重大的苦難。當她的母親第一次心臟病發作,她休學回家照料,沒多久,第二次的發作便帶走了她母親。她的父親並沒有獨身太久,帶著蘇珊的祝福,結婚退休到南弗羅裏達居住。蘇珊則留在她父親最後任教的新奧爾良,找了一但秘書的工作。
在遇到文斯前,蘇珊不乏追求的人。即使在遇到文斯時,她也不是一下子就為他的追求著迷。相反的,是文斯的體貼、多情,一絲一點的贏得她的好感,進而達到了彼此相屬的境界。
依嫚雖然不高興文斯娶了一個不屬於他們上流圈子的女孩,但她也找不到蘇珊任何錯處,蘇珊有如『完美』的化身,不僅贏得所有黑家人的認可,同時也贏得他們一致的尊敬與讚賞。
在兩年多的夫妻生活裏,文斯對她的呵護未曾稍有忽略,他把她放在第一位,高於他的生命,高於黑家,高於他的事業,甚至在他立的遺囑裏也把他所有的東西,包括家庭企業的股票權,全數遺留給她。可是,他永遠也不知道,那些身外之物過去對她不重要,現在沒有了文斯,那些東西更甚於糞土。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傷口合愈了,痛苦也因麻木而沒知覺了。起先,當依嫚和斯頓知道蘇珊沒有像他們所預料,把股權轉給斯頓,反而決定參與時,他們極為不滿。等到後來,他們逐漸明白蘇珊不僅在風度、做人上成功,連處理生意也有其獨到的冷靜手腕、技巧時,他們不再反對,蘇珊絕不是一個自視高、專斷獨行的女人,她一直是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人——直到另一個黑家人闖進她的生活領域。
三個禮拜了,三個禮拜來她一直試圖讓那個晚上的奇異感受消失、淡渺,甚至希望不復記憶,但每每總有人提醒她有個名叫黑克德的人的存在,新近社交圈的熱門話題似乎變成黑克德,不管男的、女的——尤其是女的——看到她總向她打聽克德。天曉得她知道他些什麼,在兩支舞的時間裏,她的腦子被那雙眼睛弄得什麼都模糊不清。
事實上有關他的消息,都是斯頓告訴她的,他告訴她克德正在整修那幢木屋,斯頓想追查他向誰借這麼多錢,追查的結果是他每一樣都付現金,而且在銀行裏還開有一個戶頭。斯頓和依嫚花了好幾個小時反復研究克德回來的目的,及怎麼有那麼一大筆錢。蘇珊覺得他們實在彆扭得有點可笑,任何年事稍大的人都有落葉歸根的想法,這是合情合理,他們為什麼這麼多疑呢?
蘇珊拒絕侍者的酒,眼睛不期然的瞟向晚宴的女主人蓋珞蓮臉上,早在她跟斯頓抵達時,她就注意到珞蓮的臉色不對,不如往常熱絡,原先她還猜測可能珞蓮不怎麼支持威廉出馬競選公職,現在她卻不做如此想。因為珞蓮已由拘謹變得焦躁,而且頻頻望向門口,是什麼特別人物要來嗎?
蘇珊心念才轉,門鈴便響起,她看見珞蓮的臉倏地變白,隨即快步的迎上去,蘇珊的好奇心愈發濃重了,珞蓮並不是個趨炎附勢、好阿諛諂媚之道的人,也就是因為這點,她對來人的身分更加好奇。
當她看見進來的是華喬治和華雅薇夫婦時,她不自禁挑高了眉毛。沒道理,固然華氏夫婦是社交宗頂,但蓋、華兩家的交情又不是一朝一夕,沒道理緊張呀!跟在華氏夫婦後面進來的是美豔的華芝兒,再後面是——
原來如此,原來珞蓮緊張不安的是克德,她知道克德會跟芝兒一起來,而她怕兩個黑家人共處一室的結果。不過,她實在過慮了,蘇珊暗忖。斯頓當然不會喜歡這件事,但他更不會當眾留人笑柄,問題出在黑克德,決定權是操在他的手裏。
在幾支舞後,蘇珊和三、五個朋友一起聊著,眼睛卻移向不遠處的斯頓,看來今晚的希望是落空了,一旦涉及政治,溫文儒雅的斯頓就欲罷不能。她一向對政治不感興趣,但依嫚和斯頓則頗熱衷政治,而斯頓參加宴會一向都拖著她,她難以拒絕也拒絕不了身為黑家人的義務。
蘇珊輕喟的望向跳舞的幾對,下一瞬間,她僵住了,克德摟著華芝兒翩翩起舞,一雙藍眸卻直視著她,他的臉上、眼底沒有一絲笑容,無禮的目光逡巡她全身又回到她臉上,直勾勾的瞪著她,他怎麼可以這樣,懷裏還抱著一個女人,居然用那種眼光看她。
蘇珊氣憤的轉過身,她一點也不驚訝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身邊沒有女伴,她才驚訝。
她脖子的汗毛突然豎起,蘇珊警覺到是誰立在她身後,也感覺到將會有什麼事發生。在他的手觸到她腰的同時,他深沉的磁性聲音也在她頭頂響起。
“跟我跳舞。”
轉瞬間,她被旋轉過身,接著被帶進他懷裏,這太瘋狂,也太不可思議,前一秒鐘她還在氣他、惱他,下一秒所有的感覺全飛掉了,他到底對她下了什麼魔咒?
她強鼓起勇氣,抬起頭迎視他,有一個感覺爬起來了,是暈眩、無力,她的心一下跳得比一下快,一下跳得比一下重,她的皮膚開始熾燙,手腳開始虛軟,她覺得整個人似乎被一團溫熱的火包住,把她燒向雲端,燒向虛無。
“我一直努力的避開妳。”
他?避她?可笑,危險的人物是他,又不是她,如果真要誰避誰,說什麼也該是她躲他才對。
“你成功了。”
“才沒有,”他摟著她腰,頭埋到她鬢邊,“我想跟妳做愛,這件事妳得負全責。甜心,我是妳的了。”
這種話按理應該會嚇著她,但事實上並沒有,她只是迷蒙著眼望著他漂亮出色的五官,然後再慢慢閉上眼睛。世界、其他的人、事、物,似乎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克德和她。
“妳,”他咽了一口氣,“妳這個模樣看起來就好象我正在跟妳做愛,我會被妳弄瘋的,甜心。”
事實上他的確是在跟她做愛——用他溫柔的眼神、言語,用他隨著音樂帶著她的每一摩擦、相觸。自文斯去世後,她不曾吻過別的男人,也不曾正眼瞧別的男人一眼,但現在,她發現她完全被克德蠱惑了。
“芝兒是跟我一起來的,所以我必須送她回去。”他親吻她額頭,“妳明天下午在家嗎?”
她費力的思索,卻什麼也想不起來,沒關係,就算有取消也就是了,她點頭,“在,在家。”
“明天我有事要辦,不一定九點到妳家,但我一定會去的。”
“你知道我住在哪裡?”
“在我認識妳那天後就知道了。”她感覺得出笑意從他的嘴角泛起。
曲子結束了,蘇珊自動的退開一步,但他收緊她的腰,雪白的牙齒和烏黑的胡髭恰成對比,“不能走,妳還得替我遮護幾分鐘。”
紅霞悄悄爬上她細白的粉頸,“我們不該跳舞的——”
“我們得找個角落站,”他的眼晴又在跳舞了,“我現在還不能坐。”
她的臉更熱燙了,他低笑一聲挽著她走到室內的一角,他讓她倚牆而立,自己則成了她與室內阻隔的屏風,他仔細的、慢慢的審視她的臉,好象在研究、解析她的表情、想法。突然——
“妳是跟斯頓來的?”
“嗯。”解釋的話到了唇邊又咽回,她沒有必要跟他解釋她所以來的原因,更沒有必要抱歉她是跟斯頓來的,但他嚴肅的眸光突然冷冽的教她喘不過氣。
“我是不是介入三角了?”他的聲音低如耳語,“妳跟他——”
她不想聽見他任何侮辱的話,“沒有。”
他的嘴翹了一邊,“好,我只是想確定是不是有別的情敵,就算有也阻止不了我,不過,我喜歡摸清楚狀況。”
注視她的眼睛慢慢凝聚出一種皺紋,似乎他突然有一種預先沒想到會有的思緒擾亂了他,他當然不可能突然覺得該提防她,也不可能突然發覺該顧及她女性的脆弱本質。女人對他應該早已沒有神秘感可言,但是他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她不是他身邊那一型的女人。
不管他想的是什麼,皺紋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非常輕,又非常柔的微笑,他指尖撫了撫她面頰,輕聲道,“明天哦,甜心。”
多年的自我訓練,使蘇珊如往常的每一個宴會,優雅完美的退場,甚至連斯頓也沒感覺到她的異狀。一直到她躺到床上,她才容許克德浮上腦際,想他英氣俊挺的臉孔,想他如磁石、如星辰的眼睛,想他如嬰兒軟發的黑胡。
他就像一瓶上好的香檳,不僅迷亂了她腦子,也左右了她對身體的支配能力。可是,她怎麼能讓自己如此盲目又無助的跌進他所織的網?她會是他的玩物,就像過去他的女人一樣,在他找到新鮮、在他玩膩以前,陪他玩一場愛情迷藏。她怎麼能自甘墮落,做他的幾百件玩具之一?她從文斯那裏得到真正的愛情,不管在精神或肉體上,她和文斯所共有的都無比豐碩而美好,有了這樣的經驗,她又怎麼能背叛對文斯的愛。
雖然她的身體不服從她的命令,但她真的能任身體率性而為?克德本來就是一個超乎尋常法規、不拘規範的人,他的名聲早已沒什麼好保護的,可是她不同,跟他說說話、跳跳舞、默默相視,已經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在玩火了,果真聽了身體那種不理智的、淹死人的欲望,到頭來身敗名裂的是她、受傷受苦的也是她,她不能笨到那種地步。
如果他真想回鄉定居,真想交個朋友,她會伸出友誼之手。但也僅只於此,不會有多一分的情愫存在。而如果他執意地要像他的眼睛所表現的那麼粗率,既不顧閒話又不顧別人,那她會全然的拒絕他。他可以不顧人倫、不怕閑言,可以隨心所欲,她不行。她得顧忌別人,得約束自己。她已經習慣光明的世界,也生來就保守、嚴謹,她可以原諒自己的心動,可以原諒自己在五年的獨居生活後,因異性的誘惑產生了一些些遐思、旖想,但她絕不能任性的毀了自己的世界、天空。
由於第二天是星期天,她照例的駕著她芳齡八足歲的奧迪到『墨園』會同斯頓及依嫚一起上教堂做禮拜。斯頓沒有提克德也是昨晚蓋家的座上客,他起勁的跟依嫚談蓋喬治的政治主張,除非對話直接扯上她,蘇珊才禮貌的應答兩句,否則她一直保持緘默。即使在整個午飯過程中,她也沒有說上幾句話,而她的兩位姻親亦沒有試圖把她拉入他們的談話,他們已經習慣她常有的安靜,就像他們接受她靜謐的淺笑一樣。
當他們離開餐廳,走進小客廳坐下時,管家羅太太帶了一個人出現在門口,“太太,有人找妳。”說完,轉身離去。
羅大太在黑家已經做了五年,顯然她沒聽說,也沒見過黑克德,因為她的介紹詞和表情在在告訴所有人,她對她所帶進來的人陌生的很。
當他的眼睛和她相觸時,蘇珊意外的發現他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懊惱。僅僅是一閃而已,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錯覺。她望著他邁著優雅敏捷的腳步,走向依嫚,低下頭親吻她面頰。她注意到甚至在他唇未觸及時,依嫚的臉就已經變成粉紅色的了。
“克德呀!”即使如此,依嫚的聲音仍保持慣有的貴婦聲調,“我們剛吃過飯,你要早一點來的話,就可以跟我們一塊兒用飯了,要喝點什麼酒嗎?”
“純威士卡,謝謝。”
他挑了一張咖啡皮扶手椅懶懶的坐下,一面接過依嫚遞給他的琥珀色汁液,一面伸長了腿啜飲。小客廳內很靜,靜得只剩下掛鐘的吊錘擺動聲,斯頓的臉有如燃煤,一秒比一秒赤紅。依嫚躊躇了半晌才坐回椅子,雙手擺在膝上,蘇珊沒有動,她的表情始終不曾改變,平靜的像池水——這是指外表看起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心都快震斷肋骨,跳出體內。這簡直太沒道理,他只是走進來坐下,對她的影響卻有如電擊,這太——太不健康了。
他漠視變化莫測的三月初春天氣,只穿了一條黑西裝褲,一件藍色絲質襯衫,把他整個人烘托得更加耀眼,她極力控制,不願去看他,但她的眼睛就是不聽話,除了他什麼也不看。而後,她發現他右手小指上戴了一枚金指環,一枚女孩子的結婚戒指。是怎樣的女孩重要到他願意戴她的戒指?蘇珊五味雜陳的望著他的手。
“你——可有個理由來?”斯頓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克德半場了揚眉,“你——可有個理由『如此』多心?當然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我很高興你頗有幾分頭腦,我曉得你不會喜歡聽。我要告訴你,有一個笨表親可不是一件能快樂得起來的事。”
蘇珊瞇細了眼,他是故意的,他今天是專程來挑釁的。
斯頓閉緊嘴,依嫚繃緊的僵坐著。室內再度陷入死寂,蘇珊懷疑的目光由克德轉到他們二人臉上,她幾乎立刻的感覺到她的婆婆和小叔完全明瞭這一次克德打的是什麼主意。她把目光轉回到克德,發現到他流露出一絲好玩的表情。
等他製造夠緊張氣氛,他輕鬆的翹起二郎腿,懶懶的說,“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我這幾年的日子,你們以為我遊手好閒、四處浪蕩。可是自我離開這裏後,我就應聘在一家石油公司擔任類似擺平麻煩的工作。”他眼睛在看到他嬸嬸和堂弟的震驚面容時閃閃發亮,有著濃濃的笑意。
“我替他們辦事,”他柔柔的說,“沒有頭銜,有的只是張合約和辦事方法……我在工作上出奇的勝任愉快,成果豐碩得驚人,因為我通常不接受否定的回答。”
依嫚是第一個恢復鎮靜的人,“我很慶倖你的工作能勝任愉快,只是——你為什麼告訴我們這個?”
“我只是要你們瞭解我今天的地位,你們可以把它看作是項浪子奇跡,隨你們的便,言歸正傳——”
“我們跟你沒『傳』好『言』。”斯頓粗暴地打斷。
克德不耐煩的瞟他一眼,“黑家在阿拉巴馬、南密西西比以及路易斯安那州有不少土地,據我所知,我繼承了一部分,但我真正感興趣的,卻不在我繼承之列,如果有的話,我今天也不會來了,過去十年來一直有許多家公司跟你們接觸過,但你們老是給人家打回票。根據最近的地質探勘報告,山上那塊地所蘊藏的石油及天然氣,比早先估計的要來得多,我要替我們公司租下那塊地。”
“不!”斯頓當下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早在第一家公司找上門來時,我跟媽媽還有文斯就討論過了,我們不要黑家的土地被鑿得千瘡百孔。”
一股激寒的冷鋒,密密的環抱住蘇珊。嚴格說起來,那一大片土地稱不上是山,它只是一塊起伏波折的丘陵地,上面長滿濃密的松林,她一直很喜歡那裏,喜歡那裏的甜美靜謐,但克德為什麼向斯頓和依嫚要?難道他不知道?
“怎麼?難道賺大錢不再是黑家的宗旨之一啦?”
“我們只是不要為了一個未知數擾亂了山地的平靜。”依嫚淡淡的解釋道,“那種徹底的破壞不是我們所樂意見到的。”
“十年之間變化是很大的,”克德舉杯淺啜一口,“現今的鑽鑿規畫極周詳、也較完備,不會有破壞的情形。而且,這次的調查報告指出的蘊藏量比先前的都來得龐大。”
斯頓突然縱聲大笑,“謝啦,我們會考慮,說不定我們終究還是會決定鑽鑿,只是我不認為我們會『用』貴公司。”
滿意的笑容漸漸在克德臉上擴大,“我倒認為你會,小老弟,否則你就得上法院訴訟一番了。”
蘇珊雖然聽不懂他意為何指,但她知道他這一擊正打在他們的要害上,他一張張的翻牌,一切都按照他的算計進行。他算定了斯頓的反應,算定了他手中的王牌有多大的威力,蘇珊的寒意加深了。
斯頓的臉灰白得了無生氣,依嫚也雪白的像紙,整個人僵硬的像尊瓷娃娃。這麼看來,依嫚也知道克德在說什麼。
斯頓粗啞刺耳的問,“你在說什麼?”
“說我的繼承遺產呀,寶貝,”克德懶懶、甜蜜的說,“黑家的所有關係企業,我都佔有股份的嘛,忘啦?只是有一點很奇怪,我一直沒收到屬於我那一份的紅利,不論是那一家銀行,都沒有一分一毫存進我的帳戶,我並不需要怎麼深入調查,很快的就看到一些有我簽字的偽造檔,”他啜了一口酒,開始收緊繩圈,“我想現今的法律應該還是有列偽造和偷竊的處罰條例,想來你大概以為我是永遠不會回來,所以你跟依嫚嬸也就很大方的『他的錢就是我的錢』放進自己口袋了。不是件挺體面的事,哦?”
現在,依嫚看起來就像她隨時會昏倒,斯頓則已經變成雕像,克德志得意滿的牽動嘴角,“好了,關於租地……。”
蘇珊慢慢站直身,她的動作緩慢而優雅,把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她並不怎麼驚訝斯頓和依嫚會聯手竊取屬於克德的合法遺產。做得很笨,但他們的看法向來和別人不同,他們認為屬於某個黑家人的東西,也屬於整個黑家。當文斯死後,依嫚簡直氣壞了,她不相信文斯居然把他名下所有的財產支配權,悉數留給蘇珊,她一直認為應該是會交給她和斯頓。
克德的算計失誤了,他以一個黑家人的心理來臆測文斯,他以為繼承權會歸到依嫚和斯頓手裏,他犯了所有黑家人的傲慢、自大毛病,這一次他錯大了。
“你恐嚇錯對象了,”她低冷的話語劃破靜寂,克德的眼睛瞇了起來,“如果斯頓和依嫚有罪,那我也有,我犯了不知情共犯罪,但,他們不能把地租給你,因為地是我的。”
蘇珊不記得是怎麼開車回家,也不記得要穿外套,因為她不覺得冷,她什麼也感覺不到,一味地機械化行動。
家裏冷冷清清,廚房聽不見一點聲音,也沒有任何香味溢出。哦,她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星期天愛梅休息不上班的。她把剛換下的外出服吊進衣櫥,躊躇了一下又脫下才換上的家居服,她突然覺得好冷,寒氣從心臟往四肢擴張,她突然覺得需要洗一個熱水澡,需要藉熱水來驅散透寒的涼意。
怎麼會這樣,昨晚不是什麼都想好,也計畫好了嗎?斯頓不是也早警告過她克德不是好東西的嗎?為什麼她要覺得這麼悲慘?好象徹頭徹尾被毒打了一遍,好象她打了一場敗仗,那麼疲乏、沮喪,這實在沒道理的呀!
沒錯,他是有權懲罰斯頓他們,如果他想用他們弱點換取土地租借權,那也是他的自由。問題是在於他的作法,他故意把他們逼向害怕的絕境,享受復仇的快感,他對他們一點也不容情,沒有一絲眷愛、憐惜,他想看他們局促不安、恐懼畏縮,而他也如願了。
水冷了,她歎息的起身擦乾身子,穿上咖啡色長褲和白襯衫,洗個熱水澡的確暖和了不少——至少身體是暖一點了。
蘇珊踱向電暖器,檢查看開關有沒有開,隨後又點燃壁爐的火,再走到廚房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小客廳坐下,她注視著橘紅的火焰,一口口的啜飲甜中帶苦的液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仍然一動也不動的端坐著,然後,門鈴突然響起,門鈴聲還沒有消失,來人又急躁的補上粗暴的搥門聲。
蘇珊知道來人是誰,她也無意逃避。
他半倚在門柱,呼吸在空氣中化成一縷縷白煙,他的眼裏有著生氣的火焰,“我不要妳來淌這渾水。”他劈頭就說。
蘇珊退後了一步,讓他走進屋內,並伸手接過他脫下的薄外套——原來他對春天的多變還是有點知覺——整齊的掛好。她很平靜,心跳平穩、呼吸規律,似乎她已經從震驚中恢復,也不再對他起任何遐思反應。
“我剛燒了一壺咖啡,你要喝嗎?”
他的唇抿緊了,“妳怎麼不請我喝威士卡,醉了妳不更好應付?”
原來他是這麼以為依嫚的?話到唇邊,她又吞了回去。因為這極有可能,依嫚大可以請他喝咖啡的,因為飯後飲咖啡是黑家多年的習慣,而不管是斯頓或是依嫚,即使在社交時,他們也不怎麼喝酒。
“我屋裏沒有威士卡,因為我不會喝酒,如果你想買醉,請到別的地方去,我無意讓你醉酒,因為我不認為喝醉酒的人會比清醒的人來得好應付。”
“不錯,妳很有先見之明,就咖啡好了。”
他跟在她後面走進廚房,不用回頭看,她就知道他正在打量她的住處,和分析這間房子和墨園的不同,這間屋子的每個房間都很寬敞,光線很充足,開了很多窗子,地板是原木地板,臘打得光可鑒人,處處擺了綠色盆景,烘托出一種溫馨和靜謐的氣氛。
她自櫥櫃中拿出兩套棕色咖啡杯,把濃郁芳香的咖啡倒進杯裏,“奶精?糖?”
他搖搖頭端起其中一杯。
“小客廳有火,我們到那兒去。”她領先步出廚房。
蘇珊在面對爐火的沙發蜷坐下來,她瞅了靠在壁爐架的克德一眼,但見他轉著頭顱打量四周,先是望向她的書架,接著看向她擺在一旁還沒有完工的刺繡,然後是音響組合、電視,他閉緊嘴不肯出聲打破靜默,好象在運用沈默的氣勢壓迫蘇珊,要她先開口。可是蘇珊一點也不覺得不自在,這是她家,是她的地盤,她好整以暇的啜著咖啡,望著爐火,耐心的等著。
他把咖啡杯用力的擱在壁爐架上,發出刺耳的噪音,蘇珊抬起頭。
“還要咖啡嗎?”
“不要。”平淡的拒絕後,他又平淡的加上一句,“謝謝。”
顯然他打算攤牌了,蘇珊微別過頭放下杯子,“我想你是要談土地租賃問題。”
他粗魯的罵了一句三字經,蘇珊立刻站起身準備趕他出去,克德機敏的抓住她臂膀,用力一帶納入懷中,他的左手扣住她腰,右手抬起她下巴,讓她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意圖很明顯,明顯的教她發抖,所有的偽裝崩潰了,她的心跳快了三倍,呼吸急促了四倍。她開始害怕,她不是怕他會傷害她,她怕的是自己,怕她對他的那種排山倒海式的欲望。她雙手擋在他胸膛,抗拒他俯向她的頭。
“不要。”她撇開頭,他火熱的唇落在她頰上。
腰上的手更加箍緊,下巴上的手像箝子,把她強搬回去,可是他的嘴並沒有找尋她的,他的牙齒輕啃她小小的耳垂,然後徐徐滑向她咽喉,細細的移向她領口,她覺得她的心臟快受不了負荷,肺也快炸掉了。
“不要,克德!不要。”
她的聲音虛軟,她的手指使勁的握著、搥者,卻無法推開他,她更加驚恐,因為她的神智漸漸昏亂,她焦急的意識到危機正在逼瘋她。
他的嘴終於離開她胸口,“甜蘇珊、好蘇珊,請別說不要。”他蓋上她顫抖的唇,眼睛緊緊的瞅著她,“吻我。”
她的身體在發抖、發燙,但她的理智在他的注視下,驚人的恢復,他的眼睛好冷、好冰,似乎他激情的行動是他仔細的計畫。可怕的是,他完全清楚他的愛撫、碰觸對她產生了什麼影響,好象知道只要他再堅持下去,她不會再抗拒他,而只要她停止抗拒,就永遠不會再反抗他。
“不,我不要——”
而他等的就是她的開口,他的舌頭靈巧的鑽進她齒間,她的理智猛然被電麻痹了,手指不由自主的爬上他脖子,鑽進他濃密的髮叢。感覺出她的反應,他的手由腰滑向她的臀部,抱高她與他結實剛硬的軀體緊緊相貼。一縷呻吟,輕得有如歎息,在空中瑟顫著。片刻後,蘇珊驚慌失措的瞭解到發出那個聲音的正是自己。
不!
不管聲音有多小,她還是聽見了。那個聲音提醒她不可以自甘墮落淪為另一個玩物。這種事對他有如家常便飯,吃飯後他甚至可以抹抹嘴,連聲謝也不說,拍拍屁股就走了,她沒有盲目墮落到那種地步,她承認她是受到他吸引,但在發生關係前,心會是她首先奉送上來的東西。
不!
這次的聲音更堅決,回蕩更響亮,她扭動身軀,雖然她雙腳構不到地,但她使勁撐開頭和肩,掙脫他嘴的魔咒。
“不要!”
他的唇紅而漂亮,她想她的也一定一樣,他黝黑的鬍子柔軟的幾乎讓她沒感覺到任何刺痛。她回想起剛才的那一幕,有一瞬間她有種瘋狂的念頭,想把臉湊上去摩擦,為了否定掉那個瘋狂的念頭,她又堅定的重複了一次:“不要!”
他的唇微微的彎起,“聽說人的學習是經由一再的重複灌輸,要是果真如此的話,那——這兩個字已刻進我腦海裏了。”
換作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她或許會欣賞他的幽默,但她只想要怎麼才能讓他放開她,離開他燒得死人的火熱身體。
“放我下來,求你。”
他放了,放得很慢很慢,讓她的身體貼著他的,一厘厘一分分的滑下滑下。她的身體更加的燙,她的手幾乎不聽大腦指揮,想偷溜上去攀住他脖子,但她拚命咬緊牙根,一等雙足落地立刻倒退三步,退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他性感的唇很快綻出笑意,笑得好得意也好曖昧,“昨晚——妳好象沒這麼『防備』嘛!”
蘇珊從不說假話,更不擅睜眼說瞎話,即使承認有多困窘,“是……沒有。”
“那——是不是我白天看起來比較具危險性?”
她面容嚴肅的迎視他貓般的眼神,“我不認為在你那樣做後還能奢言信任。”
慵懶、伺機的神情不見了,他瞇眼注視她,“我做事向來講究分寸,如果他們肯出租土地,醜話也就都可以省掉了。”
她搖了搖頭,黑色的秀髮曼妙的擺動,“你是存心的。打你一進墨園你就設下圈套讓他們跳。你早知道他們不會答應出租,早知道你的威脅會構成他們的牽制,你享受每一分鐘擺佈的『樂趣』。”
她遽然收口,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驀地湧上她心頭,黑克德是有備而來,有可能會疏忽?他說不定根本就知道土地所有權是握在誰手裏,說不定他是利用威脅依嫚和斯頓,想逼她出讓土地,別說是黑家的親朋,連外人也知道她對這兩個她亡夫的至親,有多維護。而且,更可怕的是,說不定他居心不良,想勾引她達到某種復仇的目的。或者,想騙取她,來個人財兩得。
“指控完全成立,我的確享受每一分鐘的折磨快感。”
“殘忍又不必要。”她氣他聲音中的無情。
“殘忍?或許。但它卻是非常有必要。”他不在乎的說。
“為什麼?滿足你的報仇快感?”她看見怒火迅速在他眼中竄起。
他彎下身添了幾塊柴,“我有我的理由。”他粗聲粗氣說。
蘇珊等了好半天,他卻沒有再說下去。顯然他不以為有向她表明的必要,“現在你知道他無權出租土地,你打算怎麼處理斯頓欠你錢的事?”
他嚴峻的瞥了她一眼,“我還沒有決定。”
蘇珊慢慢歪向沙發坐下,難道她真指望他相信她?他很可能是那種誰也不信任,把所有想法鎖在銅盒鐵櫃的人。她覺得被刺傷了。雖然她一再提醒自己,不可以被他吸引,要抗拒他的魅力。可是,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希望,希望他真的對她有意。而現在她肯定了,如果他那些神魂顛倒的吻,真有什麼的話,那也只代表一件事,代表他報仇的手段。她再怎麼說是黑文斯的遺孀,是黑家的人,是他所憎惡想報復的黑氏份子之一。
“土地的事,我還不能給你一個答案。我不是說不行,但也不是說可以。我得看過地質報告和生態研究報告,才能做決定。而且,我的決定是根據報告書,不是以你的任何要脅作基礎。”
“我不記得問妳土地的事。”他冷笑道。
“這不是你來的目的?”
“是嗎?”
“拜託!”她疲乏的揮揮手,“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玩猜謎,你我都知道我不是你那一型的。”
“是,對,沒錯,我完全同意。”他瞪著她,掀著唇說,“妳坐在那裏,冷靜得像什麼似的,一味地指責我下流,卻始終沒抬高一個音階。告訴我,尊貴的小姐,妳可有沒有抬高聲音過?妳還有沒有感情?或許妳只是個瓷娃娃,一個好看卻沒什麼用的瓷娃娃。”
她被他突發的怒氣和指責嚇了一跳,“我當然有感情,”她小聲的說,“我不要被傷害,我不要被你利用。”
他遽然在她腳前蹲了下來,鼻子都湊到她眼前,逼得她往後擠進椅墊裏,“妳沒有,就算有妳也不願接受這種感情。妳要我,但妳怕別人的眼光,怕別人不知道會怎麼說妳,對不對?妳被妳們那些自命清高、聖潔的人,所織的網綁得死死的。甜心,妳真的很漂亮,但也只是只漂亮的冷血動物。”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痛擊她的心,但她倔強的抬起下巴,“你根本不知道我。”
“哦,我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想激發妳的熱情是徒勞無功的事。”他犀利的攻擊,“土地的事,我會再跟妳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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