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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雅蜜簡直想不透她怎會一覺睡到午餐過後。只能怪到凱莫頭上。只要他出現在屋子裡,她就太過放鬆。好像她的心智自動地將憂慮與操心的事一股腦全交給了他,所以她才會像個小嬰兒般睡得不省人事。
她不喜歡這樣。
她不願依賴他,但又不知如何阻止自己依賴他。
她穿上一件以粉紅天鵝絨鑲邊,看起來理智十足的巧克力色衣服,前去探視阿閔。他的壞脾氣也沒能澆熄她見到他好轉的喜悅。
下了樓,管家告訴她兩位先生剛從倫敦抵達,羅先生正在書房會見他們。雅蜜猜想其中一位必定是凱莫所找來將要替他們建房子的人。她對來客很好奇,走到書房門口。
男人的談話聲停下來。書房桌邊圍了一小群人,兩個坐著,一個閒適地靠著桌子,還有一個是里奧,他躲在角落。男士全都站起來,除了里奧,他只在椅中挪了挪,好像起立的禮節太過費力而懶得動。
凱莫照常一身隨意而優雅的穿著,考究的訂做服裝,但是明顯少了領巾。他向雅蜜走來,執起她一隻手,抬到唇邊久久吻著指背,那種佔有的姿態任誰都看得出來。
「賀小姐,」凱莫的口吻很禮貌,但是雙眼閃閃發亮。「你來得正是時候。兩位紳士剛抵達,準備討論瑞黎園重建的事。容我介紹他們。」
雅蜜與來客相互答禮。營造商名叫戴約翰,看來年近四十,他的助手名叫龐幅西。戴先生因數年前建造盧裡奇飯店而贏得極高的聲譽,隨後承建了遍及英國的許多公私建案。他和兄弟所成立的公司業務興旺,他們採取一種相當新穎的觀念。將參與的所有工人納為公司員工,不再僱用其他的工人與工匠。此種集中管理旗下員工的方式,使得他們的作業能夠保持高超的效率。
戴先生高大壯健,隨時堆滿笑容,粗獷而迷人,不難想像他早年手執鎯頭當木工學徒的摸樣。「很高興見到你,賀小姐。我很遺憾瑞黎園發生火災,不過也很高興每個人都沒事,許多家庭沒能這麼幸運。」
她頷首。「謝謝你,先生。我們很感謝能得到你的指教,並且看看現在如何處理我家的房子。」
「我會全力以赴,」他承諾道。
「戴先生,貴公司可有建築設計師?」
「我弟弟恰好就是非常專精的建築設計師,不過他比較喜歡承接倫敦的業務,我們一直在找第二位建築師來負責其餘的案子。」他很快看了里奧一眼,然後回來看雅蜜。「我希望說服瑞黎爵爺陪我們到產業視察,我會很歡迎他提供意見。」
「我已經放棄提供意見,」里奧說。「任何人都不會同意我的意見,如果有,那只證明他毫無判斷力。」
不過凱莫終於以巧妙地激將法,促使里奧陪他們前往瑞黎園。這天稍晚,凱莫私下向雅蜜描述經過,里奧大部分時間都是臭著喃喃臉抱怨,但是有幾個片刻他似乎忍不住發表議論,表示他最不喜歡巴洛克繁複華麗的裝飾風格,他認為宅邸設計應當講究對稱與平衡。
「你有沒有向戴先生提到,傅先生最近也在漢普郡?」雅蜜問。
他們沿著一條通往森林的小路漫步而行,天空泛著夜晚將臨的霞光,輕風將地面的落葉掃得窸窣作響。凱莫調整腳步以配合雅蜜較小的步伐,他摘掉她一隻手套,收進口袋,握住她的手。
「沒有,」他回答。「我沒有提到他。為什麼要提他?」
「傅先生是非常傑出的建築師,也是家庭的友人,他主動說要給我們一些專業意見——」
「他不是家庭友人,」凱莫簡短地說。「我們也不需要他的意見,他休想干涉瑞黎園的事。」
「他希望有所彌補,好意說要幫忙,如果我們需要——」
「什麼時候?」
這話有如來福槍的子彈快速且尖銳地射了出來。雅蜜被他的語氣嚇到,茫然眨眼。「什麼『什麼時候』?」
凱莫停步將她轉過來面對他,臉色嚴峻。「他該死的什麼時候說要幫忙?」
「你不在的時候,他曾來拜訪。」雅蜜從未見過他發脾氣,肩膀被抓得太緊而不安地扭動。「他只是,」她繼續說。「提議要幫忙。」
「如果你相信他只是要幫點忙,那你就比我想像的更天真了。」
「我不是天真,」她氣憤地說。「你也不必吃醋,我們的言行並沒有失當。」
他的雙眼發出危險的火光。「只有你跟他在房間裡?」
他激動的態度使雅蜜非常驚愕。從來沒有任何男人對她表現出氣焰如此高漲的佔有慾,她不確定該感到得意、困擾,還是驚恐,抑或三者都有。「是的,只有我跟他在一個房間,」
她說。「但是房門敞開著,一切都合乎禮儀。」
「那或許合乎外族人的禮儀,但羅姆人可不同意,」他將她拉起來,她的腳尖差點碰不到地。「除了你哥哥和阿閔,沒有我的允許,你再也不能跟他或任何男人單獨相處。」
雅蜜張開嘴巴。「你的允許?」
「再也不能,」他嚴厲地又說了一次。
她的火氣也冒了上來,但勉強保持平和的口氣。「你瞧,這就是我不願意跟你結婚的原因,我不接受命令,我不——」
凱莫低頭用嘴讓她沉默,在她想把臉轉開的時候拉住她的頭髮。她感覺他強迫她開啟雙唇、探入嘴裡,她抗拒的企圖很快被驚人的快感削弱。既然無法掙脫,她只力圖不被激情打倒,盡力抱持冷淡而不為所動。他發覺她缺乏反應,抬起頭瞪著她。
雅蜜以眼還眼。「那不是你的房子,我不是你的——」
他再次親吻她,雙手捧住她的臉,全副火力集中在她的嘴上,直到她渾身悸動。她呻吟著軟弱地靠在他身上,他低聲說著羅姆話,將她拉到最大一株櫸樹的樹幹上。光滑灰色的樹皮接著瘤,因歲月而變得斑駁,枝幹沉重地垂到地面再往上生長,彷彿一個懶洋洋的巨人支著老邁的手肘。
凱莫拉開雅蜜的帽帶,將帽子扔到地上。他將她推到樹幹巨大的枝椏分叉處,膝蓋抵入她的裙子釘住她,只要他們一移動,腳下的櫸樹果殼便嗶啵作響。凱莫每一個吻都找到一個新角度,吻得更深,激情地與她的嘴做愛。
頭上金黃色的葉子變得矇矓不清。「凱莫,不要。」雅蜜在他的雙唇往下降到她的喉嚨時耳語。
他沒有理她,解開她上衣的正面,粗魯拉扯的動作使得她驚喘。他向冰涼堅埂的乳頭俯下頭,用嘴暖和它,輕咬尖端。
「不要在這裡,」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凱莫一路往上吻她繃緊的頸子。「就在這裡,」他的嗓音濁重。「在這裡,我們跟森林裡的動物沒有兩樣。」他將她的手拉到勃然硬挺的男性之物上,她半閉著眼睛,即使隔著長褲仍感覺得到他的堅硬與炙熱。他拉起她的裙子時,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他。
他拉開她底褲的帶子,讓它滑落到她的膝蓋。他的手強行伸入她的腿間,探入她的體內,用那種令人受不了的親匿愛撫引誘她,然後以指尖滑溜地在敏感的蓓蕾上摩挲轉圈。他的雙臂束緊她扭動的身體,呢喃地吻她的雙唇。
頭上的樹枝在風中拍動抽打,落葉猶如一陣陰雨紛紛飄落,森林外夜色籠罩,逐漸滲透林間。凱莫將雅蜜轉過去,讓她雙手扶在櫸樹粗大但樹皮如紙般平整的枝幹上。他掀起大把的裙裾堆在她的腰際,手掌撫過她的臀部。
他灼熱的長莖摩擦她身體的入口,她不由自主地翹起身體,渴望他更為深入。他握住自己的男性象徵逗弄她、畫圈、交叉與進出,柔滑的壓力令她繃緊地等待,櫸樹皮被她的手心搗濕。她只能等待著,有點怕會像他說的動物一般嗥叫起來。但是當他終於深長而勇猛地往前推,她終於放聲呻吟了起來。
凱莫一手移到她的正面,在兩腿之間逗弄,挑動一波波白熱化的狂歡。她能感覺他體內狂野的飢餓,但是為了她的愉悅,他強力克制著。她的身體起了陣陣強烈抽搐的反應,他呻吟地撤出來,將滑溜的長物抵在她臀部光滑的肌膚上,讓熱液噴濺。
雅蜜希望他在她體內,希望在最後時盡可能深刻地包住他。但她只能被動地伏在枝幹上,不知是否有力氣走回莊園。凱莫慢慢為她重新理好衣服,強壯的雙手將始拖下來。他用力擁住她,在她的髮際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她恍惚地想,可能又是另一道將她綁在他身邊的咒語。她將臉頰貼在他平滑堅硬的胸膛,低聲道:「你在說羅姆話。」
凱莫換成英語。「雅蜜,我——」他欲言又止,彷彿想說的話溜掉了。「我無法阻止我的嫉妒,就好像無法不像半個羅姆人。但是我努力不讓自己蠻橫無理,答應做我的妻子吧。」
「請你容許我稍後再回答,」雅蜜低語,只覺得還無法作任何理性的思考。」那時我或許能想清楚。」
「你已經想得太多了,」他親吻她的頭。「我無法承諾給你完美的生活,但我可以發誓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把我所有的一切全部給你。我們會廝守在一起,你在我之中,我在你之中。」他將她擁近,短歎一聲。「好吧,稍後再給我答案,不過記得......龍的耐心並不多。」
戴先生與助手在漢普郡又待了一天,到瑞黎園多晝一些房屋結構及四周土地的素描,助手龐先生將做初步的勘查及測量。因戴先生的邀請,雅蜜欣然陪同他們前住,很高興有機會看他們的工作情形。
凱莫則被迫留在莊園會晤產業管理人潘吉羅先生。潘先生為負責管理瑞黎園長期合約的樸茨茅斯公司工作,得到火災消息後緊急趕來收集初步損害的報告,並評估狀況。租賃、修復、產業的土地開發都將進行討論,包括與戴先生簽定合約。為了防止瑞黎產業上僅存的一些佃跑掉,許多事項必須盡快決定。希望將來在良好的管理下,能吸引更多佃摟前來,為急需收入的賀家增加收益。
當然這一切都得取決於里奧能活多久。
由於跟潘先生會面是現任瑞黎爵爺的貴任,所以凱莫脅迫里奧跟他一起出面,倒不是里奧能有什麼貢獻,但總得做個象徵。
「何況,」凱莫悻悻地對雅蜜說。「如果我必須被這些瑣事煩到死,那里奧有什麼理由逃避?」他以佔有的眼神上下打量穿著綠色毛料外出服與鑲皮毛黑色披風的雅蜜。「我不該讓你跟戴先生和龐先生一起去,」他說。「那裡只有你一個女人,我不喜歡。」
「噢,一切都非常慎重,他們兩位部是紳士,而我——」
「已經被預訂了,」他唐突地說。「我預訂的。」
她的心跳有點快。「是的。」
她小小的認同似乎讓他頗為高興。他用腳把門踢上,纏擾不休的雙手伸進披風裡。他彷彿要將她吸入般地吻她,激昂的吻,猛烈的吻,巧妙戲弄的吻,溫柔挑逗的吻,足以燃起篝火、填滿天空,捧住滿天星星的吻。
凱莫終於放手,將她從門口移開,打開房門,在她逃走之前附在她緋紅的耳際說了一句話。那句話直鑽入了她的骨髓。
「今夜。」
雅蜜與戴約翰繞著瑞黎園的殘破外圍緩步而行,同時起勁地交談,詢問他過去的建案,他的野心,還有與自家兄弟一起工作是否困難。
「我們經常起衝突,」戴先生露出笑容,眼睛因陽光的照射而瞇起。「我們都討厭妥協,我罵他一意孤行,他也罵我傲慢自大。慘的是,我們兩人都對。」
雅蜜笑起來。「但是工作照樣完成。」
「是的。我們被帳單的壓力逼得只好妥協。來,挽著我的手臂,地面不平。」
她戴著手套的手感覺他的手臂堅實而牢靠,對他油然生出好感。「我很高興你來漢普郡,我相信瑞黎爵爺將非常感謝你對我們的協助。」
「是嗎?」
「喔,是的,我相信他本來會這麼說的,只不過最近他有太多心事。」
「其實我以前見過他,」戴先生說。「兩年前,他還在譚洛倫旗下實習的時候,不過你哥哥大約不記得了。當時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刻——他是個愉快而討人喜愛的年輕人,滿腦子都是計劃。」
雅蜜垂下視線。「從你見到他那時到現在,他變了許多。」
「他好像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未婚妻的死使他太過悲痛,直到現在還沒有恢復。」雅蜜的聲音低似耳語。「有時我覺得,他好像永遠不會恢復了。」
戴先生停下腳步將她轉過來面對他,眼中充滿同情。「噢,這就是愛情的代價,為失去所愛而痛苦不堪。我真不知道這樣是否值得,說不定一個人如果非愛不可,也應該有節制的愛。」
這話聽起來頗有道理,雅蜜想開口贊同,話語卻梗在喉嚨裡,最後只發出不確定的笑聲。「有節制的愛,」她若有所思地說。「這很難激發詩人的靈感吧?」
「詩人對人生的看法會讓人過著很不舒服的生活,不是嗎?要是人人都熱情地不顧一切,只為愛情而抓狂......」
「或是午夜騎馬去馳騁,」雅蜜說。「追求夢想與幻想......」
「沒錯,那樣只會帶來災難。」
「或是浪漫,」她說,希望他沒有發現她聲音裡的嚮往。
「只有女人才這樣說。」
雅蜜笑起來。「是啊,戴先生,我承認我也渴望浪漫,希望這不會使你降低對我的評價。」
「一點都不會,事實上......」他的語氣溫文。「我希望在重建瑞黎園的過程中能夠來看你。能跟這麼可愛迷人,而且顯然極其聰慧的女人相處,一定很讓人高興。」
「謝謝你。」雅蜜雙頰都紅了。可是當她望著眼前衣裝高雅的紳士,心裡卻浮現一張有著金色眼眸、墮落天使般的嘴的英俊臉龐,他的頭映在星光蕩漾、午夜的天空裡。充滿異國氣息、不可預測、桀傲不馴的一個男人。
你在我之中,我在你之中。
「我也非常喜歡和你相處,先生。」她聽見自己說道,然後臉紅地補充:「不過你一定知道我和羅先生之間有侗共識。」
謝天謝地,她的同伴很快領悟她的意思,但他似乎並不驚訝。「我也覺得可能就是這種情況。我不能不留意到羅先生對你的關注,他有一種完全將你佔為已有的斷然的態度。」戴先生悲傷地微笑。「實在怪不了他。」
雅蜜覺得有點受寵若驚,不知如何回答,將注意力轉向房子。她不習慣男人如此奉承她。她的眼光順著凹凸不平的屋頂輪廓看去,房子有如船難的殘骸坍在那裡,窗戶則像倒地的野獸身側的傷口。窗戶......她瞧見其中一扇窗似有動靜或閃光,像是一團月光與陰影。
一張臉。
她一定是發出了聲音,因為戴先生仔細看她,然後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什麼事?」
他立刻問道。
「我好像......」她發現自己像個恐懼的孩子抓住他的衣袖,腦中一片混亂。「我好像看到窗子的後面有人。」
「可能是小龐。」
可是龐先生從屋角繞了過來,而那張臉在二樓的窗戶。
「要不要我上樓看看?」戴先生沉穩地問,關切地瞇起眼睛。
「不用了,」雅蜜馬上說,勉強擠出淺笑,放開他的衣袖。「一定是窗簾飄動了一下,
我相信沒有人在樓上。」
戴先生與龐先生動身回倫敦之後,凱莫回到書房與潘先生討論最後幾件事,里奧已經受不了產業事務,放棄了偽裝出來的興趣,溜回房間去了。儘管凱莫嘲弄地表示歡迎雅蜜加入討論,不過她立刻婉拒,料想自己不會比哥哥更受得了那些瑣碎繁雜的討論。
她改而去找薇妮。
她妹妹在樓上的家庭起居室,蜷坐在沙發角落,一本書攤在膝上。薇妮似乎看都沒看地翻過一頁,抬頭見到雅蜜時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一整天都想找你。」薇妮移動雙腳,騰出位子給雅蜜坐。「你從瑞黎園回來後就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是因為看到房子的緣故,心情不好嗎?還是因為戴先生?他想追求你?」
「我的天,」雅蜜不自在地笑。「你怎會想到他想追求我?」
薇妮笑著聳聳肩。「他好像很喜歡你。」
薇妮笑得更高興了,看來就像她從前,罹患猩紅熱之前,那種調皮的模樣。「你會說『呸』,是因為你已經綁住羅先生了。」
雅蜜驀然睜大眼睛,左右張望了一下,彷彿擔心有人聽到她們的談話。「別亂說,薇妮!我沒有綁住任何人。好嚇人的話,我不相信——」
「面對事實吧,」薇妮樂得見到姊姊忸怩不安。「你已經變成傾國妖姬。」
雅蜜翻白眼。「你再繼續取笑我,我就不告訴你,瑞黎園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噢,雅蜜,告訴我!我都快無聊死了。」
雅蜜發現要若無其事地講出那件事真的很難,她用力吞嚥了一下。「我覺得說出來會很蠢,可是......我跟戴先生一起走著看房子,忽然瞥見樓上一扇窗有張臉。」
「有人在裡面嗎?」薇妮用低微的聲音問,伸手握住雅蜜冰冷的手指。
「那不是人,那是......那是蘿娜。」
「噢。」她只發出一絲聲音。
「我知道很難相信——」
「不,不會。記得吧,失火那晚,我也在幻燈片裡看到她的臉。而且——」薇妮猶豫著,纖細白皙的手指撫過雅蜜的手背。「曾經接近死亡邊緣,我發現自己很容易相信這種神秘現象可能是真的。」
冰冷而緊張的沉默。雅蜜極力想保持理性,想弄清楚不可能之事。她艱困地說:「那麼,你覺得是蘿娜的陰魂在糾纏里奧嗎?」
「如果是,」薇妮小聲說。「那也是出於愛。」
「我覺得他快被弄瘋了。」薇妮默不作聲,對雅蜜的話沒有反應,雅蜜絕望地說:「我們該如何阻止它發生?」
「我們無能為力,只有里奧才能阻止。」
雅蜜氣惱地猛將手抽開。「抱歉我不能這麼宿命,總得想點辦法。」
「那你就去想辦法吧,」薇妮淡淡地說。「如果你願意將里奧逼上絕路。」
雅蜜從沙發上跳起來瞪著她。薇妮到底指望她怎樣?無動於衷地旁觀里奧毀滅自己?
匆然間疲憊感貫穿熊熊的怒氣。她厭倦一切,所有這一切,厭倦不停地苦思、煩惱與害怕,最後除了換來家人的不知感激,一無所獲。
「這個可惡的一家,」她的聲音嘶啞,在彼此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離開起居室。
對晚餐失去胃口的雅蜜直接回到房間,和衣躺到床上。她瞪著天花板,直到房間越來越暗,陽光消失,空氣變得幽靜而冰冷。她閉上眼睛。等到她再度睜眼時,房裡已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她的週遭、她的身邊有些動靜,她嚇了一跳,伸出手,碰到溫暖的人體,一隻毛髮不是很茂盛的手臂,強壯的手腕。「凱莫。」她摸到他大拇指底部的光滑金戒指,低聲說道,人也鬆懈下來。
凱莫沒說話,只慢慢脫去她的衣服。她在夢一般的安靜中任由他卸除衣物,胸口鬱悶的感覺淡去,快感油然綻放。
他找到她的嘴,舔開雙唇,整個吻住她。她抬起雙臂擁住身上這個黝黑而俊美的男人,以及在她身上奔流的力量。他的每一口呼吸都讓胸膛在她豎起的乳尖上滑動,輕盈的摩擦引發她喉嚨裡發出無聲的呻吟。
他的嘴從她的唇上移開,以張口的熱吻探索她的肩膀與胸部,彷彿想要嘗遍她全身每一處地方。他以指背愛撫她的肚子,大拇指沿著肚臍四周嬉戲......雙手的動作無比靈巧與溫柔。他還未進入她,但她已經感覺他在她的核心,鼓動著,激起愉悅。你在我之中......她盲目地伸出手,用肢體纏繞住他。
他輕柔地笑著抵抗、嬉戲,將她的手腳拉直,讓她整個攤開在他的下面。他的嘴拖過她身上,吸吮逗弄,她的雙腿之間已經濕透。他用舌頭觸碰她,分開頂端,尋到悸動不已的敏感之點。他那雙肌肉隆起的手臂伸到她的腿下,捧住她的臀部,她微微掙扎,不是抗議而是懇求,在他舌頭的每一個旋轉與滑動下顫抖。
她在暈眩與渴望中,感覺自己被抬起來,被他的雙手挪動安排。他讓她跪在他的上方,將她的臀部按下來,緩和的來回推動。他的嘴再次覆住她,她在溫熱濕潤的反覆摩擦中無法自抑的呻吟。他玩弄的手指滑入她的體內,她開始心蕩神馳地喘息,快感自行盤繞——一陣敲門聲粉碎了激情中的靜默。
「天啊,」雅蜜低語,呆住了。
敲門聲再度響起,這回更急迫,伴隨著蓓萍含糊不清的呼叫聲。
凱莫將嘴從她身上移開,手指也慢慢從她揪緊的身體收回去。
「蓓萍,」雅蜜微弱地喊。「不能等嗎?」
「不能。」
雅蜜從凱莫身上爬下來,全身的神經因為突然中斷的激情而震顫,凱莫翻身趴著低聲呻吟,手指戳入床單裡。
她像在顛簸的船甲板行走一般,趺跌撞撞繞過房間,設法找到睡袍穿上,胡亂扣了幾個鈕扣。她走過去將房門微微拉開。「什麼事,蓓萍?現在是三更半夜。」
「我知道,」蓓萍焦急地說,發現很難面對她的視線。「我不會——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作了一個可怕的噩夢,跟里奧有關。那個夢太逼真了,如果不確定他平安無事,我實在睡不著,所以我到他的房間,結果......他不見了。」
雅蜜氣憤地搖頭。「里奧老哥。我們早上再找他,我不認為我們應該半夜摸黑、冒著寒冷出去找他。他可能到村裡的酒館去了,如果那樣——」
「我在他的房間發現這個。」蓓萍將一張字條遞給她。
雅蜜蹙眉看那張字條。
對不起。我不指望你們能夠瞭解,這樣對你們比較好。
還有潦草的幾個字。
但願有一天
最下面一行,又是那句話:
對不起
沒有署名。不需要署名。
雅蜜非常驚訝自己的聲音如此冷靜。「回床上去,蓓萍。」
「可是他的字條,我覺得它的意思——」
「我知道它的意思。親愛的,回床上去,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回去找他嗎?」
「會的,我會去找他。」
雅蜜偽裝的冷靜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便化為烏有。她點亮床邊的燈,凱莫已經穿好衣服,套上靴子。她顫著手將字條遞給他。「這不是空話,」她發現這句話說得很困難。「他早有這種意圖,說不定已經——」
「他最可能去哪裡?」凱莫打岔道。「產業的某個地方?」
雅蜜想到窗口蘿娜陰魂不散的那張臉。「他在瑞黎園,」她的牙齒格格打顫。「求求你帶我去那裡。」
「沒問題,不過你得先穿些衣服。」凱莫給她一個撫慰的笑容,用手撫摸她的臉側。
「我會幫助你。」
「任何男人,」她囁嚅道。「經歷這些事還想跟賀家攀親,應該抓去監牢關起來。」
「婚姻本來就是監牢,」他明智地說,從地板拾起她的衣服。
凱莫的馬兒以幾乎駭人的速度闊步奔過大地。氾濫的黑暗,噬人的寒冷,被不由自主拖向前的感覺,在在有如另一個噩夢的一部分。但凱莫屹立不搖的身體在她的背後,手臂穩穩地圈住她。她恐懼他們將在瑞黎園發現的結果,但是萬一最可怕的情形已經發生,她也只能
接受。所幸她不是孤單的,她與一個對她靈魂的每一道經緯似乎都瞭如指掌的男人在一起。
趕到瑞黎園時,他們瞧見一匹馬兒獨自在金雀花草地上啃青草。這是頗令人欣慰的現象,里奧在這裡,他們不必跑遍漢普郡尋找他。
凱莫協助雅蜜下馬,握住她的手,但當他想帶她走向大門時,她退卻不前。「也許,」
她謹慎地說。「你應該在這裡等著,我——」
「不可能。」
「如果只有我去找他,他可能比較願意配合,只有剛開始——」
「他的心理不正常,你不能在沒有我的情況下面對他。」
「他是我哥哥。」
「我是你的羅尼。」
「那是什麼?」
「我稍後再解釋。」凱莫飛快偷吻她一下,伸臂環住她,帶她進屋。屋裡宛若墓穴一般死寂,冷空氣帶著煙塵的味道。他們靜悄悄搜索一樓,沒有發現里奧的蹤影。黑暗中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但凱莫像貓一般穩健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
頭上方傳來聲響,地板移動的吱嘎聲。雅蜜感到一陣緊張,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她勿匆往樓梯走,但凱莫抓緊她的手臂拉住她。她知道他要她不可急躁,於是強迫自己放鬆。
他們登上樓梯,凱莫帶路,每一步都先測試才讓雅蜜跟著走,悄然無聲的腳步碾壓過累積在地上的砂粒。上了樓,空氣變冷,且越來越冷,寒氣刺入她的骨頭裡。這陰森透骨的寒意不像來自人間。冰冷使得她的嘴唇乾澀,牙齒發疼。她的手在凱莫的掌心裡蜷了起來,極力靠近他,同時得避免絆到他。
二樓廊道的盡頭有個房間透出朦朧霜白的光,等雅蜜認出那光來自哪個房間,不禁沮喪地叫了一聲「蜂窩室。」
「蜜蜂晚上不會飛,」凱莫低聲說著,抬手撫過她的頸背。「不過如果你想留在這裡等我——」
「不。」雅蜜鼓起勇氣,挺起肩膀,跟著他走過廊道。多麼像里奧的作風,這整人的壞蛋,偏偏鑽進會嚇死她的地方。
他們在敞開的門口停住,凱莫遮住了雅蜜部分的視線。
她從他的肩膀旁邊望過去,驚詫地倒吸了一口氣。
那不是里奧,而是傅克禮。他站在蜜蜂築巢那面牆、一塊打開的鑲板之前,燈光的顏色灑在高壽的身軀上,彷彿鍍了一層金。那些蜜蜂雖然溫順,但絕不安靜,無數的翅膀拍打出低沉可怕的嗡嗡聲。木頭的腐朽暴露出來後所發出的濃重臭味,與蜜蜂發酵的味道充滿在空氣中。油燈的燈光在傅克禮腳下扭曲搖動,陰影則有如潑灑的墨汁映在地板上。
雅蜜的吸氣聲使得他突然轉過身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把槍。
三個人都在這黑暗的場面下愣住了,震驚的感覺竄過雅蜜的皮膚。
「克禮,」她大惑不解地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退後,」凱莫粗聲道,試圖將她推到身後。既然她更不願意讓凱莫在她的前方面對槍口,於是從他的手臂下鑽出來,站到他的身邊。
「看來,你們也是來找它的。」克禮的聲音出奇地冷靜,目光從凱莫的臉跳到雅蜜的臉上,那把槍牢牢握在手裡,並未放下。
「來找什麼?」雅蜜困惑地瞪著牆上那塊至少五呎高的長方形洞口。「你為什麼在那面牆上挖開一個洞?」
「那是活動鑲板,」凱莫簡潔地說,目光一直盯著克禮未曾稍離。「用來遮住藏匿的空間。」
雅蜜實在不懂為什麼兩個男人似乎都知道瑞黎園的一些事,而她卻不知道。她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有藏匿的空間?」
「那是很久之前的設計,」克禮回答。「給遭到迫害的天主教教士藏身的地方。」
她迷惑的腦筋試著去明白。她在書上讀過這類記載,很久之前,英國法律曾下令追捕並處死羅馬天主教徒,一些逃亡的敦徒藏匿在同情者的家中,不過她從沒想到瑞黎園也有這種地方。
「你怎麼知道這個......」她難以言語,僵硬地指著牆上的洞口。
「建築師畢梭的私人日記留下相關記錄,那本日記現在由譚洛倫收藏。」
而今,雅蜜心想,經過了兩百年歲月,這處藏匿地點曝了光......還住了一大窩的蜜蜂。
「譚先生告訴你這些做什麼?你想尋找什麼?」
克禮輕蔑而好笑地看著她。「你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真的不知道?」
「我可以猜猜,」凱莫說。「可能跟地方上傳說的瑞黎園的寶藏有關。」兩人好奇的注視,讓他聳了聳肩。「衛斯克提過。」
「寶藏?這裡?」雅蜜不高興地蹙起眉頭。「為什麼沒人對我說過?」
「那是子虛烏有之事,而且高尚人士也下便提起那些寶物的由來。」凱莫冷冷地看克禮。「把槍放下來,我們無意介入。」
「我們要!」雅蜜生氣地說。「如果瑞黎園有什麼寶藏,那也是里奧的。為什麼寶物的由來這麼說不得?」
克禮仍將槍口指著凱莫,回答道。「因為那批寶物是十六世紀喬治國王送給情人的紀念品及珠寶,那是瑞黎家族的一個人。」
「國王跟瑞黎夫人有私情?」
「其實是瑞黎爵爺。」
雅蜜的下巴掉下下去。「噢。」她的雙眉緊鎖,用手隔著衣袖徒勞地摩擦凍的雙臂,想使自己稍微暖和一些。「所以,你認為這些寶物放在此地一處藏匿的地點,你一直想找到它們。所以你友善的建議幫忙,你後悔拋棄了我,一切都是假的!而是為了找一批子虛烏有的寶藏。」
「那不是假的,」克禮不屑而又有點可憐地看她。「我是真心想與你重修舊好,直到我發現你喜歡一個吉普賽人。我不接受損毀的貨品。」
雅蜜勃然發怒,手指像爪子一般蜷起,向他衝去。「你甚至不配給他舔靴子!」她叫道,掙扎著拒絕讓凱莫把她往後拉。
「不要,」凱莫勸道,雙手鐵鉗一般抓住她的身體。「不值得生氣。冷靜下來。」
雅蜜緩和下來,怒目看著克禮,越來越強的寒意一波波乘著空氣而來。「就算這裡真有寶藏,你也拿不到,」她生氣地說。「那面牆被起碼二十萬隻蜜蜂填滿了。」
「所以你們的到來才會變成意外的驚喜。」手槍轉而指向她的胸口,他對凱莫說。「你去幫我拿出來,否則我會給她一槍。」
「不許你幫他的忙,」雅蜜對凱莫說,用雙手抓住他一條手臂。「他在虛張聲勢。」
「你不會拿她的生命來冒險吧,羅先生?」克禮的語氣其實不大有自信。
雅蜜拚命抓住想將手臂掙脫的凱莫。「不要幫他!」
「不用害怕,摩妮莎。」他抓住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安靜,你幫不上忙。」他看著克禮,沉穩地說:「讓她離開,你要我做什麼都沒問題。」
克禮搖頭。「她在這裡,你會更合作。」他用手槍比了比。「過去,開始找。」
「你瘋了,」雅蜜說。「寶藏、手槍、半夜潛入——」看見空中一道銀白閃動的光彩,她頓然住口。刺骨的寒意掠過房間,那片影子凝在他們四周。
克禮似乎沒有察覺突然下降的氣溫,或是飄舞在他們之間半透明的白影。「快過去,羅先生。」
「凱莫——」
「不要說了。」他摸摸雅蜜的臉頰,給她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
「可是那些蜜蜂——」
「不礙事。」凱莫從地板拎起那盞燈,走到打開的鑲板前面,把燈伸進空空的洞裡,傾身進去。蜜蜂開始降落並爬到他的手臂、肩膀和頭上。雅蜜定定地望著他,看到他的手臂抽搐,發現他被螫了。驚慌的感覺束緊她的肺部,使得她的呼吸又急又淺。
凱莫的聲音低沉下清。「這裡除了蜜蜂和蜂窩,什麼也沒有。」
「一定有,」克禮厲聲說,「進去找。」
「他不能進去,」雅蜜憤怒地叫道。「他會被螫死。」
他將手槍對準她。「進去。」克禮命令凱莫。
成群蜜蜂紛紛落在凱莫身上,爬滿他黑亮的頭髮、臉孔與頸背。雅蜜望著他,感覺宛如陷在一個活生生的噩夢裡。
「這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凱莫出奇地鎮定。
現在克禮似乎從這種形勢得到某種惡毒的滿足感。「你根本沒找,進去,沒找到就不准出來。」
雅蜜的眼淚滾滾而下。「你是惡魔,」她憤恨地說。「那裡什麼也沒有,你很清楚。」
「瞧瞧你,」他說。「為你的吉普賽愛人哭泣,你竟墮落到這等地步。」
她還來不及回答,一道藍白色的光突然無聲無息地充滿房間,燈火在一陣寒極的疾風中倏匆熄滅。雅蜜眨著眼睛抹去淚水,茫然轉身想找出光源何在。某種光影圍繞著他們,冰冷而發光,陰森的能量。她伸長雙手跌跌撞撞向凱莫走去,蜜蜂成群地飛起,回到蜂巢。那道藍光將蜂翅照得閃爍有如星雨。
雅蜜摸到凱莫,他溫暖而有力地抓住她。「你受傷了嗎?」她問,雙手忙亂地摸索他。
「沒有,只被叮了一、兩下。我——」他住口□然倒抽一口氣。
雅蜜在他懷裡轉身,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兩條朦朧的人影在搖曳的燈火下纏扭在一起,搶奪那把槍。那是誰?還有誰來到房間?凱莫在轉瞬間將她推到地板。「蹲下。」他未曾稍停地撲向纏鬥的兩個人。
但他們已經分開,一個男人抓著槍趺到地板,另一個則衝向門口。凱莫奔向倒地的男人,空氣發出爆裂的聲響,彷彿房間裡到處都是輪轉煙火。另一人逃之夭夭,房門在他走後砰然關上......儘管根本沒有人碰到門。
雅蜜頭昏眼花地坐起來,那道斷裂的光芒消退成一抹幽微的藍影,縈繞在那男人的身邊。「凱莫?」她不確定地喚道。
他的聲音低沉而震驚。「沒事,蜂鳥,過來吧。」
她移到他們身邊,看到第三者的臉時嚇了一大跳。「里奧,你怎麼——你怎會——」見他手握槍枝,她說得結結巴巴。他將那把槍鬆鬆地拿在腿上。神色平靜,自嘲地彎著嘴。
「我正要問你相同的事,」里奧溫和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雅蜜在里奧身旁的地板坐下來,目光始終停留在哥哥身上。「蓓萍發現你的字條,」她喘息道。「我們趕到這裡,以為你打算......了結自己。」
「本來是那麼想,」里奧說。「不過我中途到酒館喝了點酒,等我終於到達這裡時,卻發現太多人了。自殺是私下解決的事。」
雅蜜被他平靜的態度嚇壞了,眼光落到他手裡的槍,再回到他臉上。她的手爬到凱莫繃緊的腿上,她心想,那鬼魂跟著他們,冷空氣凍得她的臉孔麻痺,嘴唇難以啟動。「傅先生在尋找寶藏。」她告訴哥哥。
里奧懷疑地看她。「寶藏,在這個破爛堆?」
「呃,是的,傅先生以為——」
「不,不必多說,我對傅克禮的想法沒有興趣。那個白癡。」他低頭看手槍,大拇指摩挲著槍身。
雅蜜沒想到一個打算自殺的男人,他的表現會如此輕鬆。一個即將毀滅的人在一棟即將毀滅的屋子裡。他身體的每一道線條都透出厭世的意味。他看著凱莫平靜地說:「你必須帶她離開這裡。」
「里奧——」雅蜜開始發抖,曉得他們一離開,他就會自裁。她想不出任何話語,就算有話說也一定都是些誇張、荒謬、毫無說服力的言語。
她哥哥扭了扭嘴,彷彿累到笑不出來。「我知道,」他溫和地說。「我知道你要什麼、不要什麼。我知道你希望我的表現比現在更好,可惜我不能。」
他的影像變得模糊,雅蜜覺得淚水從雙眼滾下來,流到下巴化成冰。「我不要失去你。」
里奧曲起膝蓋,一手抱住膝蓋,手指仍抓著槍把。「我下是你哥哥,雅蜜。再也不是了。自從羅娜死後,我就變了。」
「我還是要你。」
「沒有人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里奧喃喃說道。「現在不可能了。」
凱莫專注地看著她哥哥。沉默長得令人痛苦不堪,冰寒之至的風吹著他們三人。「我可以勸你放下手槍,跟我們回家,」他終於開口。「再拖個一天。但是就算這回阻止了你......沒有人能夠讓一個不想活的人活下去。」
「沒錯,」里奧說。
雅蜜顫然張嘴想抗議,但是凱莫的手指輕輕整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凱莫繼續盯著里奧,神態不是關切,而是一種不帶感情的深思,彷彿正在專註解開一道數學程式。「鬼魂不會糾纏任何人,」他柔聲說,「除非是那個人自己願意。你知道吧?」
房間變得越發冷冽,燈火不住地跳動閃爍。雅蜜被空氣中郡股系張的震動,那環繞著他們的無形能量,嚇得緊緊挨住凱莫的背部。
「我當然知道,」里奧回答。「她死的時候我就該死了,我根本不想一個人活下來。你不明白那是什麼滋味。」
「□是,她並不想要這樣。」
那雙淺色的眼睛裡燃燒蓍敵意。「你怎麼知道?」
「如果你們的情況對調,你會選擇讓她這樣嗎?」凱莫指指他手裡的槍。「我不會要求我愛的人為我犧牲。」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凱莫說。「我瞭解。我要說的是,請你停止這些自私的行為。你已經過渡悲傷,兄弟。你強迫她回來安慰你。你必須放她走,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她。」
「我做不到。」情緒開始爬過里奧的臉,就像蛋殼上的條條裂紋。藍光旋過房間,冷冽的風像只看不見的手,拂過里奧的髮絲。
「讓她安息吧。」凱莫的語氣越發溫和。「如果你結束自己的生命,將害得她與你一樣,生生世世當著孤魂野鬼,那樣對她不公平。」
里奧無言地搖著低垂的頭,抱著曲起的膝蓋,那姿勢讓雅蜜想到他小時候的樣子。她以未曾有過的理解,徹底體會了他的悲傷。
要是她突然失去凱莫?再也無法用雙手觸摸他的頭髮,再也無法感受在她嘴上廝磨得雙唇。她剛開始體驗到的一切都將無法實現,那些承諾、微笑、眼淚與希望,都從她的手中被奪走,永不復回。那時她的思念會深切到何種程度?那種永遠無人能夠取代他的感覺,會痛苦到何種地步?
雅蜜感到同情而心疼,看著凱莫靠近她的哥哥。里奧藏住臉,用一種心碎而無助的姿勢猛地抬起一隻手,五指張開,掌心往外翻,哽咽地道:「我無法讓她走。」
燈火匆地熄滅,窗玻璃發出震動的聲音,一道寒風向他們襲來。能量在房間劈啵爆裂作響,一簇小火光繞著他們旋轉。
「為了她,你做得到,」凱莫用雙臂擁住她哥哥,彷彿在安慰一個迷路的孩子。「你做得到。」
里奧開始痛哭,聲聲充滿憤怒的絕望。「噢,上帝,」他哀吟。「羅娜,不要離開我。」
然而當他哭泣之時,氣氛似乎逐漸緩和,冰河般冷而平靜,那道藍光宛如遠方逐漸淡去的星光,開始攸攸消失。一陣泜沈的嗡嗡拍翅聲,幾隻蜜蜂從巢中飛出,又飛回去過夜。
凱莫開始喃喃低語,同時堅定而護衛地擁抱著里奧。他說著羅姆話,話語飄入稀薄的空氣中,似乎對逐漸消失無形的一縷芳魂許下允諾,定下協議。
直到一切遠飄,留下三人靜坐在黑暗裡、粉碎的玻璃中,手槍扔在地板上。
「她走了,」凱莫輕聲說。「她自由了。」
里奧藏著瞼點點頭。他深受創傷但仍然活著,身心俱碎但不至於沒有復原的希望。
而且終於願意活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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