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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八月九日
「確實是他沒錯,對不對?是喬伊。」
荷麗正在注視著博德溫橋鎮廣場上的雕像,轉身瞧見洛恩站在身邊。
她一點也不驚訝他一大早就來到這裡。他毫無疑問地和她一樣急於重看「博德溫橋鎮的英雄。」
「嗨。」她打聲招呼,竭力克制著不要臉紅,想起了昨晚她親吻他的手,以及他在事後落荒而逃。幸好她沒有進行到親吻他的唇。
「今天休假?」他的語氣輕鬆、友善……就像平常的洛恩,但也隱隱潛伏著性感的暗流。
「才沒有這麼好的事。」她試著顯得和他一樣輕鬆自在,希望他不要看出來,她每次只要一看到他,全身就發熱發冷,幻想著親吻他,甚至就在此時此地……在博德溫橋金的廣場上。「我的意思是,嗯,這應該是我待在家裡的日子,但有很大的可能性我會被傳呼,叫我回波士頓。」
洛恩戴著太陽眼鏡和棒球帽,大半的臉隱藏在棒球帽下面。他的神色疲憊,似乎昨晚沒有睡好——也或者他提到的頭痛依舊困擾著他。但他聞起來棒極了,像是混合著陽光、咖啡和洗潔劑的氣味。她強行抗拒著將鼻子貼在他乾淨的棉料衣袖上,深吸口氣的衝動。
「我剛去查出了這個,」荷麗打開皮包,取出她在圖書館的微縮膠片影印得來的資料。「出自『博德溫橋號角』。」
他笑了。「我們的想法相似。我正打算下一站要去圖書館。」
「我在那裡待了兩個小時,而這是我所發現的,」荷麗說道。「或許你的運氣會比我好一點。」
「一九四六年,五月八日,」他接過影印的資料,念了出來。「那是在終戰後將近一年。」
「是的,正好在終戰紀念日後一年整。鎮上舉辦了雕像揭幕式——就是這尊雕像,」她抬頭望向雕像。「捐贈雕像的是博德溫太太,紀念她在大戰中死去的兒子。根據報上所說的,她另外有兩個兒子在五十五軍團服役,全賴喬伊即時的警告,他們才活了下來。博太太要雕像家用喬伊的照片當做模型;但她尊重喬伊的『謙卑懇求』,沒有在雕像上刻上他的名字。」
荷麗看著洛恩迅速瀏覽完新聞,再看向照片。照片裡的喬伊顯得極不自在,僵硬地站在博太太旁邊,被一大群西裝筆挺的鎮人包圍著。照片中的喬伊穿著制服,年輕得難以置信。一九四六年的戰後,他二十二歲。當他的飛機在法國境內被擊落時,他才十八歲而已——真的難以想像,喬伊才十八歲就潛伏在敵軍後方當間諜!
「另一篇報導簡短地描述了喬伊如何解救了五十五軍團,」荷麗繼續說道。「內容大致和爸昨晚告訴我們的差不多。不過他提到了喬伊……」她靠近他,站在他肩後一起看著影印的資料。當她為他指出某個段落時,手碰到了他的。她清了清喉嚨。「就在這裡:『白喬伊,現受雇煙艾家在博德溫橋鎮的夏屋,擔任園丁一職。他在戰爭裡認識了艾查理,五十五軍團的軍官,於一九四四年六月在法國境內被德軍擊落,身受重傷。白喬伊協助他藏匿,躲避納粹。當時由於德軍的反擊,戰線往西推移,迫使艾上尉深陷在敵軍的陣營裡……』」
她抬頭看向洛恩。「我父親也和他一樣陷在德軍的佔領區裡。你知道嗎?」
他挑了挑眉,她忍不住笑了。「我不該問的——彷彿那對三緘其口的雙胞胎會告訴你似的。抱歉。」
洛恩望著照片上年輕、神情嚴肅的喬伊,然後再看著神情陰鬱的雕像。
「絕對是喬伊沒錯,」荷麗說道,跟著也看向雕像。「他有著白家的眼睛。」
洛恩笑了。「妳是指閃爍不定的白家眼睛?」
她轉身面對他,神色驚恐。「上帝!不,你不會——」
「嘿,放輕鬆!我只是在開玩笑。」
她近得可以看到他隱藏在太陽眼鏡後面的眼睛。「不,你不是開玩笑。鎮上或許有許多人不喜歡或不信任你,洛恩。」她激烈地道。「但我從來不是其中之一。」
他淡淡一笑。「是的。我知道……我也一直很感激。」
荷麗站得太近了,但她拒絕後退。他們之間的吸引力是互相的——它必須是!當他不在她身邊時,她或許還有所懷疑。但現在他們近得幾乎可以碰觸到彼此……她絕非平空想像出兩人之間滋滋作響的電流。
昨晚他為了許多年前吻了她道歉,但他並沒有為了吻她的隔日,竟然不告而別地離開鎮上一事道歉。她一直在等他提起,然而他並沒有。最後,他卻突兀地說他要去找喬伊,於是她伸出手給他。
握手是主動的誘惑。她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但最愚不可及的是——她吻了他。
吻在他的掌背上。
其是天才極了!
回想起來,她有許多俏皮話可以回應他的道歉。例如「你不需要為了我也深深陶醉其中,並渴望再來一次的吻道歉。」
帥呆了——只要她有膽子說出來。
「那就解釋一下,」洛恩說道,抬頭望向兩人頭頂的雕像。「我很想知道所謂的『白家眼睛』是怎麼回事。」
她該怎麼說呢?像是他的眼神,只要一眼就能讓她融化、心跳加快,開始編織著各種春夢?
「好吧!」她小心翼翼地道。「我認為或許該說是靈魂之窗那回事。或許是因為你們的義大利血統,你和喬伊都不擅長隱藏感情——那是好事。」他看起來像要開口反對,她趕緊又再說道:「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你們的眼神都有一點哀傷,即使在你們微笑時。」她斜瞄著他。「或許那是因為心裡藏著太多秘密了。」
他笑得露出了酒窩。「我沒有什麼秘密。」
「的確。除了你是海豹隊的成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秘密外,你的生命就像本敞開的書。然而你一年甚至回家鄉不到兩次,因為你的事業就是你的生命。」
她逮到他了。
「還有喬伊,」荷麗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園丁——結果他卻是個國際級的神秘人物。似乎每次我一轉身,他就有更多的秘密。」
「只有在關於戰爭的方面。」洛恩說道。「許多由歐陸打完仗回來的士兵,都不願意提起舊事。那並不難瞭解。」
「但他的私生活呢?」
「他哪有什麼私生活可言?」洛恩說道。
「瞧,我說得沒錯吧?」她對他露出個得意的笑容。
洛恩沉默了下來,只是凝視著她。他是如此地靠近——太過靠近了!荷麗感覺到臉上的笑意逸去。
親吻我,她想著。
越過廣場就是銀行。十七年前的那個夏夜,洛恩就是將車子停到了銀行無人的停車場裡,排入P檔,擁她入懷,親吻了她——就在離他們現在站立處,不到一石之遙的地方。
毫無疑問地,那絕對是她一生中,最火辣、性感的經驗。而她的衣服還一直穿在身上。然而對他來說,那只是樁必須要道歉的事。
他略微後退,在兩人之間隔出了空間。經過了這麼多年後,他還在後退。
「為什麼喬伊從不曾結婚?」荷麗問道。為什麼你從不曾結婚?那是她真正想問的,儘管她早已經知道答案。他不是那種會心甘情願定下來的男人。那是好事,她提醒自己——只要她能設法點燃火柴,引爆兩人之間的吸引力,他們將可以各取所需,卻不會受到傷害。
她比著洛恩手上的影印資料,指著喬伊的照片。「瞧瞧他,如此英俊——他是個大好人,又是個戰爭英雄。鎮上的女人應該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給他。」
「妳知道嗎?我曾問過喬伊類似的問題。」洛恩說道。「我想知道喬伊為什麼沒有娶我的祖母——他的弟妹。她在喬伊搬來鎮上數年後,也跟著搬來此地定居。喬伊替她在妳父親的廚房裡,找到一份當廚子的工作。喬伊明顯地也喜歡她。我看過她的照片,她很漂亮。她嫁給我祖父時才十七歲;等她搬來此地居住時,也才二十三歲的芳齡,帶著一個五歲的孩子——我的父親。喬伊幫她在城裡租了個房子、定居下來。但僅僅這樣而已。
「在我六歲那年,她嫁給了一位郵差。我實在弄不明白,所以就問喬伊為什麼不娶她。喬伊告訴我,他一直將祖母視為妹妹。他很高興她再婚,找到一個可以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不必再孤單一人。」他抬頭望向雕像。「接著,我問喬伊為什麼不曾結過婚?為什麼他沒有找到一個能讓他不再孤單的人?」
洛恩柔聲輕笑,回想起了往事。「那年我只有六歲,不知道我的問題已經逾越了。」
「喬伊怎麼回答?」荷麗好奇地問道。
「他告訴我他沒有結婚,是因為他在戰時遇到、並失去了他唯一的真愛。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回答,彷彿只是昨日。他唯一的真愛。」洛恩沉默了良久。「他說在認識了她之後,就再也沒有必要另外尋找了。沒有人能比得上她。喬伊說他不願意屈就,寧可孤單過一生。」
荷麗抬頭望著神情陰鬱的雕像。「失去了他唯一的真愛……」她低語,望向了洛恩。「你想他是指……她死了?」
「我不知道。『失去』可能有許多意義,或許她嫁給了別人。」洛恩望著手上的影印資料,彷彿突然驚訝於它的重量。他走向她,將資料遞還給她。
荷麗接過資料,放回袋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語氣裡滿是難以置信。「老天!這實在是……噢,該怎麼說……好浪漫。」
然而喬伊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最實際、腳踏實地的男人。他是個園丁、工匠;然而多年來,他的心裡一直只有一名女子。任它弱水三千,只取一飄飲。誰會想到呢?
「你認為他是對的嗎?」她問洛恩。「我們的一生中只有一次真愛的機會?你認為什至有真愛這種東西嗎?」
他搖搖頭。「妳問錯人了。我對這種問題不大有經驗;我什至不曾……嗯,妳知道的……愛過人。那似乎不適合我現在的工作。」
「但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看法,不是嗎?」她堅持。「我們全該對愛情應該或不應該怎樣,有其意見和看法。事實上,你對愛情的看法,或許基於你決定逃避任何認真的關係的心理。」
「謝了,弗洛伊德博士。」他的語氣裡有著笑意。「妳是否曾想過,我不曾有過認真的關係,是因為我知道……嗯,該怎麼說……以我的不定性,再加上不適合發展關係的職業,任何發展出認真的關係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那麼,如果你的夢中情人找上你——」荷麗假設。「這個女人能夠滿足你對一生的伴侶要求的心靈、肉體和感情的期盼。而她對你說:『洛恩,我願意成為你一生的朋友和戀人,和你禍福與共,滿足你的每個性幻想。』你會拒絕她嗎?」
洛恩笑了。「我不知道。妳想要更明確地界定這些性幻想嗎?」
噢,這絕對是調情。他的話裡絕對潛伏著性吸引力的暗流,現在她只需要反將他一軍。她可以做到的。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由你來告訴我呀!我們談論的是,你的性幻想。」
輪到他發球了。但他沒有往前,而是再度選擇了後撤。他笑了。
「我覺得有喬伊伯公在聽著,描述細節會很奇怪。」他淡淡地道,抬頭望向雕像。
「我不認為你會拒絕你的夢中情人。」荷麗並不想笑;她不想要這個話題變得輕浮。她想要回到兩人之間的空氣充斥著性張力的時刻。她只需要開口邀他共進晚餐就好;她可以辦到的。
洛恩搖搖頭。「我必須要拒絕她。如果她真有那麼完美……我不想要傷害她。」
「但如果你是她唯一的真愛,你拒絕和她在一起,才會真正傷害了她。」
他揉著額頭,彷彿頭痛又發作了。但他還是笑著回答。「好了,我們討論夠這個純粹假設、絕不可能發生的問題了,這實在沒有什麼意義。讓我們面對現實吧,荷麗。絕對不會有『夢中情人』找上我,提議……」他打斷,清了清喉嚨。「空白處自己想像;但我想那可能和鮮奶油和黑色蕾絲睡衣有關。」
「你認為那是絕無可能的純假設,」她反駁。「但萬一喬伊真的認識了他的夢中情人?他唯一的真愛?」
洛恩搖搖頭。「我不知道。或許他確實是。」但連這樣的認知都令他難以消受,他再度後撤。「聽著,荷麗,我只知道無論當年喬伊的感覺為何,它都強烈得令他在往後的六十年裡,寧可一個人孤單過日子,而非另外找個他並不愛的女人為伴。還有,我們談論的是真正的孤單,」他補充道。「喬伊沒有女朋友,甚至沒有女性的朋友。他不會去酒吧找個一夜情;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黑色蕾絲或鮮奶油,就只有回憶和他相伴。」
老天!那真的是好悲傷。喬伊在二十二歲那年就不再尋找了?也或者他一直懷抱著希望——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能夠替代他心目中至愛的女人,但希望終究是落空了?
「在某方面,我可以瞭解他不願意屈就的心理,」洛恩說道。「我的個性也是寧缺勿濫。」
荷麗的傳呼器響了,嚇了她一跳。她去圖書館時,已經先將它設定在震動。她看了一下來電號碼。
「抱歉,」她對洛恩說道,由皮包裡找出手機。「我得回電給醫院。」
她撥了號碼,微轉身側對著他。「我是艾醫生,剛有人call我。」
「艾醫生,很抱歉打擾妳。」派蒂回答。「但羅貝絲的檢驗結果下來了。」
荷麗閉上了眼睛。「告訴我那只是種奇怪的貧血症。」
「沒有那麼幸運——是最糟的那種結果。」派蒂陰鬱地說道。「貝絲的雙親急著想知道檢驗的結果。我現在就打電話過去,約定明天見面的時間。」
「不,最好約在今天,」荷麗說道。「還有,打電話給馬醫生。我們盡快安排貝絲轉到腫瘤科。」
「妳的假期就這樣泡湯了。」
「這不是假期,只是暫休。」
「對某個暫休的人來說,妳幾乎是天天報到。」
「替我約定和羅氏夫婦一個小時後見,」荷麗說道。「我這就趕過去。」
她關掉手機,掏出汽車鑰匙,然後突然想到她的父親。她低咒出聲,再度要打電話給派蒂。
但洛恩攔住她。「我正要去家居生活買些油漆,但那並不急。如果妳有需要,我可以回去陪妳父親。」
「你毋須專程為我改變計劃,」荷麗說道。「不過如果你不介意,或許可以在回家後,替我看看我父親……」
「沒有問題。或許他會想來一盤西洋棋?」
「那太好了。我相信他會愛死了。」
「可以給我個能夠連絡到妳的電話嗎?我的意思是,我應該不會需要,但……」
荷麗由皮包裡掏出名片。「裡面有我的辦公室電話——專線,還有傳呼器的號碼。有必要就打電話。還有,你毋須一直陪著他,只要有空過去看看就好。」
「別擔心,那不會很困難。坦白說,我還滿喜歡妳老爸的。幸運的話,或許還會有波士頓紅襪隊的比賽,我可以讓他和喬伊待在同一個房間,不會大打出手。」
荷麗感激得想要擁抱他。「如果你能夠辦到,我曾愛你一輩子。如果你能夠讓他們和解,再度成為朋友……我會帶些鮮奶油回來。」
老天!她真的說了出來?
確實是。
洛恩也顯得很驚訝,但他跟著也笑了。「那倒是不錯的動機。」他指著停車場。「去吧,稍後見。」
她朝車子奔去。
是他沒錯。
就在一號公路旁、博德溫橋鎮的家庭用品店裡。
洛恩的推車裡堆滿了油漆和滾筒,正在推著它穿過人群、走向結帳台時,就看到他——「商人」。至少那是他在洛根機場看到的同一個人。他正推著結完帳的推車,朝出口而去。
在他轉過轉角前,洛恩及時瞥見了他一眼。摻著銀灰的棕髮、軟弱無力的下顎,肩膀微微垮下,彷彿想借此看起來矮一點。
絕對是他沒錯!
該死的「商人」在博德溫橋鎮做什麼?
購物。他的推車裡裝滿了東西。洛恩看到了一卷電線,全身的寒毛豎起。
九六年,巴黎大使館汽車爆炸案的主腦,買了一捆的電線。
洛恩將推車丟在走道上,無視於其他人不悅的目光,忘了艾荷麗和鮮奶油的綺想,朝「商人」剛離開的出口處衝去。
他擠過人群,在心裡咒罵被耽擱的每一秒。他衝到人行道和白花花的陽光下,硬煞住腳步,以手遮擋陽光和暈眩感,迅速瞄過了停車場。
「商人」已不見蹤影。停車場上車進車出,人來人往,不少人推著推車,但其中沒有一個是「商人」。
洛恩再度掃瞄了一遍。快一點,站出來露面吧。沒有人能夠那麼快將推車推到車子邊,卸完貨上車,除非……
四部車朝通往一號公路的出口駛去,停下來等紅綠燈。賣場出口的人行道旁停著數輛空蕩蕩的推車。如果「商人」的車子早就在人行道旁等著他……
洛恩望向那幾輛等紅綠燈的車子。兩部白色的休旅車、一輛紅色的廂型車,還有一輛藍色的轎車。車子太遠而無法看清楚車牌號碼。然後號志變了,它們陸續開走。
天殺的!
洛恩回到賣場、「商人」剛剛結帳的櫃檯。負責櫃檯的是名中年婦人,正快速、俐落地為客人結帳。她抬頭瞧見洛恩,對他綻開個笑容。她看起來似乎能夠一心貳用,洛恩決定問問她。
「抱歉,女士,」他讀了她胸前的名牌。「梅妲。剛剛有個男人——嗯,他買了一整車的東西,像是電線等……」
她挑了挑眉,手上繼續刷著條碼。「你剛描述的幾乎是自我上班以來,店裡的每一個客人。」
很好,她有幽默感,而且友善。「他幾分鐘前才結帳離開。棕髮,微灰。大約四十五歲,高度和我相當。他買了一卷電線?」
「棕眸?」
棕眸?「是的。」洛恩說道,「商人」大概是摘下了藍色隱形眼鏡。但他究竟在博德溫橋鎮做什麼?
梅姐還在等著他續續說。
「他是我妹夫,」洛恩流利地撒謊。「我那個瘋狂的妹妹硬要我過來確定他是否買齊了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要重裝家裡的管線,但我到達時,他剛好離開了。我看到他買了電線,但或許妳能夠告訴我他是否也買了鋸子?」
「他買了不少東西,」梅姐一面為客人刷著條碼,一面說道。「電線、剪電線的鋸子和鉗子。我想想……還有許多纏電線的膠帶、開關和開關的覆板。」她接過客人的信用卡刷卡。「還有一些小裝飾品,和一盆花。」
一盆花?恐布份子買盆栽做什麼?洛恩可以很快地想出數個理由。第一,是為了掩人耳目;第二,他根本不是恐怖份子,只不過是很像洛恩在波士頓機場看到的某個人;第三,他根本是瘋了。
「他買了電子鐘嗎?」他問。如果「商人」要做汽車炸彈,一定會需要鐘。
梅姐搖搖頭。「我們不賣那種東西。你得去西爾斯或電器行」
「他用信用卡或現金——」
「付現。」
正如所料,「商人」不大可能會用信用卡。就算是,那也一定是偷來的。「謝了,梅妲。」他說道。
「祝你改裝好運。」梅妲說道。
噢,他絕對會需要運氣的!
「汽車炸彈。」麥將軍歎了口氣。
洛恩坐在喬伊的廚房裡,盡可能讓語氣聽起來正常,但連他自己都不完全相信自己。
「他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鐘,長官。」洛恩回答。「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很瘋狂。首先,我在洛根機場遇到這個人,然後我又在博德溫橋鎮看到他。我也覺得這毫無道理。為什麼要挑上博德溫橋鎮?他的目標是什麼?是我?」
「那是你截至現在、說過的最瘋狂的話。」麥將軍說道。「當年負責追捕『商人』的小隊裡,你又不是指揮官。他何必在這麼多年後,由眾多成員裡突然單挑上你?」
「他也不可能追查到我,」洛恩指出。「你、我都知道海豹隊的成員名單絕對保密。就算他有內線的幫助,也打聽不出什麼。」他揉了揉眼睛。他一個小時前才服了藥,卻似乎沒什麼用處。「我不認為他知道我在這裡,不然他不可能明目張膽去大賣場買做炸彈用的電線。」
「洛恩,」麥將軍再度歎氣。「我私下要人打聽過了。但沒有任何單位報告有『商人』的動靜——這些年來,沒有人看過他,或有關於他的任何風聲。事實上,中情局假定他已經死了。我實在很難對你的報告感到興奮。」
「長官,我瞭解你的立場,我也知道最近我的眼睛不夠可靠。但我認為明智的作法是採取預防措拖——」
「洛恩,你需要善用這個月,好好休息、重新充電。我必須對你坦白,孩子,等你重返工作崗位後,最好要小心翼翼。邰少將一心想埋葬你和你的整個團隊,而且他不是唯一想要作掉專惹麻煩的十六小隊的人。如果你想要保住你的事業,你必須回來為它奮戰。如果話傳了出去,說你在家鄉看到了被認定已經死亡的恐怖份子——或是貓王、外星人等的,那可是對你毫無幫助。你知道我一直支持你,洛恩。但如果你堅持要讓自己被掃地出門,我也救不了你。」
「長官——」
「好好休息吧,洛恩。」麥將軍掛斷了電話。
洛恩聽著嗡嗡聲好一晌,跟著掛斷了電話。
如果他要保住他的工作……
噢,他絕對要。他的工作對他意味著一切。
但如果他看到的真是「商人」,那麼有危險的絕不只是他的工作。想像「商人」在波士頓一帶裝汽車炸彈就夠嚇人的了。
但為什麼挑上了波士頓?「商人」挑選地點和目標一定都有理由。他不可能是隨便挑上了波士頓。
除非他的目標真的是洛恩。畢竟,那次「商人」的同黨被格斃時——包括他的妻子在內——洛恩就在現場。的確,反恐小組的隊員名單是絕對機密,但任何機密都有可能走漏、被偷走或販賣。
或許「商人」的目標真的是他。
老天!那聽起來真的很瘋狂。絕對像是被迫害妄想症。
好好休息;麥上將如此命令他。
他按著桌緣,抗拒另一波劇烈的暈眩和嘔吐感,站了起來。過去他從不曾質疑自己的判斷力或是眼睛,但現在不同了。
他一直靠著自己絕佳的掌控力和自信,爬到海豹隊指揮官的職位。他的手下也對他有信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因為洛恩一直都相信自己。
他在洛根機場看到了「商人」。那絕對是「商人」!他打從內心裡知道、還有他身體的每個細胞都知道——那是他研究了好多個月的那個男人!
但陌生的懷疑因子開始滲透了進來,令他納悶自己究竟看到的是誰。
萬一他弄錯了,那個人並不是「商人」呢?好吧,凡人皆會有錯,就當做巧合吧!在芸芸眾生裡,他在機場看到的那個人正好將背袋甩過肩的動作和「商人」一樣。
或許洛恩根本沒有看到那個動作,而是他那天殺的頭痛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
這些懷疑的毒素快要殺死他了。
他還能夠再信任自己的眼睛嗎?
他快要被逼瘋了——如果他還沒瘋的話。然而問題依舊存在。
萬一他看到的真的是「商人」呢?萬一那名恐怖份子鎖定的目標是波士頓區呢?
洛恩能夠放鬆地度他的假,躺在面對海洋的躺椅裡,閒來無事,占占心靈正脆弱的荷麗的便宜?
那一來,他其是個雙倍的混帳了——漠視恐布份子的威脅,同時欺騙了他喜歡和尊敬的女人。
荷麗最終會受到傷害,無辜的人也會因此喪命。
無視頭部的劇痛,洛恩再度打電話,撥了「爵士」的號碼。「爵士」有洛恩公寓的鑰匙,他的電腦硬碟裡儲存著「商人」的完整檔案。「爵士」可以用電子郵件傳給他,順便聯絡「王牌」。他出神入化的駭客工夫能夠侵入電腦,授尋到過去數年內有關「商人」的一切檔案——包括照片、錄影帶、正式的報告或是謠傳。
噢,只要他能借到一台有網路連線的電腦,洛恩打算聽從麥上將的建議,好好休息——藉由大量的閱讀。
「妳推薦什麼樣的口味?」
非常熟悉的聲音。茉依看向冰淇淋店的櫃檯外,驚訝地發現是昨夜那名怪胎——他竟然追到了她工作的地方!
「香草口味。」她淡淡地道。
他眨了眨眼,似乎很驚訝她會回答。但既然他問了,她就照實回答。坦白說,她覺得各種千奇百怪的口味都比不上老闆娘凱琳的手工自製香草口味。
「如果那對像你這樣有國際觀的人太過平淡,」她又說道:「試著一球香草、一球金桔。」
「聽起來不錯,就來這個吧!」他回答道。
他隔著眼鏡看著她俯身挖冰淇淋——毫無疑問是想乘機偷瞧她的胸部風光。
「妳在這裡工作好一陣子了吧?超過一年了?」他問。
「一年半,」她說道。「那又怎樣?」
是沒怎樣,只不過那已經比她母親做過的任何工作都長超過一年。就整個宇宙人生來說,茉依知道賣冰淇淋實在是很愚蠢又無意義的。但當凱琳給她一份備分鑰匙,讓她在早上開店時,她真的感覺到很驕傲。
她將冰淇淋筒遞給怪胎時,兩人的手指相碰觸到。很難說他是否是故意的。他沒有臉龐發紅、開始結巴,或是昏倒,因此很可能是故意的。
「謝了。」他笑著露出一嘴白牙,遞出了五元鈔票。「我第一次看到妳時,還以為妳有練舉重,但妳根本沒有那個必要。妳的臂部肌肉是在這裡工作,挖冰淇淋練出來的。」
她的臂部肌肉。他正在歌頌她的臂部,那差點令她笑了出來。但她勉強克制住,打開收銀機找零錢給他。
她轉身面對他,瞧見他竟然將冰淇淋舔到了鼻子上面。老天!真是遜斃了。她盡可能高傲地將零錢遞給他。
「妳在這裡賣一整個下午?」他又問。
凱琳正好由後面的房間出來。「午餐時間,茉依!妳可以休息一整個下午。記得,別抽太多煙!」
棒極了!凱琳不但宣佈了她一整個下午都有空,而且這下子怪胎也知道她的名字了。
茉依解開圍裙,由冰箱裡拿出餐包,連同書本和香煙,朝門口走去。
怪胎頂著鼻端的冰淇淋跟上來——她早該料到的,不是嗎?她已經快到了店門口,突然又轉身回到櫃檯。抽出了張衛生紙。儘管她看不起這個變態的可笑傢伙,也不忍心看他頂著冰淇淋走在街上,被其他前來度假、乘坐遊艇的富家子弟嘲笑。
「別動。」她命令道,用衛生紙為他拭去冰淇淋。「別想歪了,我只是替你擦掉臉上的冰淇淋。」
擦完後,她丟掉衛生紙,走出門外,假裝沒有注意到他還在跟著她。
「事實上,」他又說道。「我是故意的。」
茉依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忍不住轉身看向他。「你在說什麼?」
他露出一個快樂的怪胎笑容。「鼻子上面的冰淇淋。這是我小小的人性測驗,妳通過了。」
「去你的!」茉依瞪著他。誰知道呢,怪胎也有幽默感?「我的等級呢?」
他笑了,默默跟著她,一面舔著冰淇淋。「妳總是在碼頭那邊吃午餐嗎?」
「該死!」她忘了由店裡拿瓶汽水;而今早家裡唯一的食物是一條發霉的麵包加花生醬。顯然今天的午餐會渴斃了。
「那邊很漂亮。」他指著波光瀲灩的水面,吃完了冰淇淋,用衛生紙擦嘴。「對了,妳剛真的很不錯。」
「聽著,」她在博德溫橋飯店前的大草坪坐下。「我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而且我這本巨著只看到一半。如果你不介意……」
他俯身想看清楚她的小說封面,她不耐地遞給他。
他搖搖頭。「沒聽過這個作者。是新作家嗎?」
「是的,」茉依翻眼向天。「大約有十年那麼新了。她是人氣最旺的浪漫愛情小說的作家。」
「噢,我的浪漫愛情小說看的不多。」他說道。
「不多?」
「事實上是不曾。」他坦承。
她打量著他的褪色Babylon-5T恤、怪胎格子短褲、不成對的襪子,加上超可笑的髮型、和貼著膠帶的大眼鏡。他真的可以榮獲最差服飾的金像獎了!
「覺得它不夠男子氣概,是嗎?」她問。
他很認真地回答。「不,只是對它不瞭解。我喜歡看科幻小說。」
「看得出來。你加入Babylon-5就是線索。」
他顯得驚訝。「妳怎麼知道我加入Babylon-5?」
她指著他的T恤。
他低下頭,似乎很驚訝自己竟穿著這件T恤。「噢,我還以為妳會讀心術。原來妳只是觀察入微。」
她翻眼向天。「噢,我發現只要張大眼睛,聚集焦點,那會很容易。你會開始注意到一些小細節,像是對方究竟是人類、還是波士頓小獵犬。」
他似乎聽出她是在嘲笑他。「我會注意到小細節,」他反駁。「事實上,我很擅長細節。我只是比較不留意有關自己的事。」他再度望向小說的封面。「現在我把書名記起來了,我打算也去買一本來看。」
「棒極了!」如果他真的讀完了一本浪漫愛情小說,她的母親也可以當州長夫人了。她打開小說,一面看一面吃著午餐,故意不理他。
他站在她旁邊好一晌,然後出乎她意料外的,他轉身走了。
奇跡中的奇跡!一名瞭解「滾蛋」這個訊息的怪胎!
但十分鐘過後,茉依又看到他越過草坪走向她。她武裝好自己,假裝專心看小說,微轉開身體。
他走到她面前。她沒有抬起頭,也不打算說話,故意繼續忽視他。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再度出乎她的意料外。他沒有久待、或試圖交談,吸引她的注意力,只是將某個東西放在她身邊的草地上,隨即離開,朝碼頭走去。
確定他離開到安全距離外後,茉依牙抬起頭。
他為她買了瓶可樂。
她看著他坐在堤防邊的長椅上,面對著港口,由背袋裡拿出一本書,開始閱讀起來。
她打開可樂,灌了一大口,享受它的冰涼解渴。她點燃了香煙——剩下的最後三根存糧。等到抽完後,她就要戒煙了。
她抽著煙,喝著可樂,一面看著蘇大偉。
他沒有再望向她,而是很認真地看著他手上的書。
真是個徹底的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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