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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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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珊妮‧柏克曼]無情的英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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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0: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踢開那些髒衣服。荷麗如此說。
  
  理論上很容易,執行起來卻很困難。
  
  對洛恩來說,似乎房間裡多數待洗的衣物都是內衣衣。
  
  它散佈在床上、地板上、電腦椅和敞開的梳妝台抽屜上面。
  
  當然,其中也有些牛仔褲和T恤。噢,他自己的洗衣籃裡也有這玩意兒,踢開它們絕不成問題。但那些內衣、底褲和絲襪……
  
  但當他真的試圖用腳踢開它們時,一件淡綠色的蕾絲底褲卻勾在他的腳趾上。
  
  艾荷麗的內褲。
  
  那已經夠他受了。等他俯身要拿開它時,他發現了另一項他絕對不想要知道的事——艾荷麗穿著丁字褲。
  
  洛恩坐在她的電腦面前,腦袋裡像有錘子在敲,暈眩地攝入了她的香水味,仍然震驚不已。老天!他不希望腦海裡浮現那個影像——僅僅穿著內衣物的荷麗已經夠糟了,但她還穿著那個?
  
  別管頭部的傷了,光是想像就已經令他暈了。
  
  在他明晚即將和她共進晚餐時,那絕對不是他應該想像的。上帝助他!
  
  艾荷麗即將和他共進晚餐。
  
  冷卻下來,老弟。那只是晚餐而已。
  
  是嗎?他原本認定今早她提到鮮奶油只是開玩笑。但萬一那只有一半是玩笑呢?萬一她真的想要……
  
  別胡思亂想了,色情狂!
  
  如果荷麗知道他坐在她的電腦前,想像她穿著內衣,幻想和她赤裸交纏,火辣辣地做愛.交歡,絕對不會同意借他電腦。
  
  或許那不會是火辣辣的性愛,而是令人脈跳沉緩的慵懶與銷魂,就像是電視上虛擬的浪漫廣告片——只不過這不是虛擬的,而是真槍實彈的演出。他會緩慢無比地包覆著她,迷失在她的體內和明眸裡。那會是只要一個碰觸、她的纖指輕刷他的手臂,就令他失控的性愛……
  
  老天!他必須離開這裡。
  
  因為那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明晚不會,以後也不會!
  
  就算她想要,現在他也沒有立場和艾荷麗這樣的女子發展出關係。他終其一生都在躲避像她這樣的女子——甜美、純真,值得溫柔多情的男子,付出一生的承諾——而荷麗更是其中佼佼者。
  
  但他是如此渴望她,老天!他一直就渴望她,即使在他們的年紀不允許時。當年,那是如此容易。但如果他真的依照自己想要的碰了她,他絕對會鋃鐺入獄。他吻了她已經夠糟了。他為此放逐了自己,強迫自己面對她眼裡的傷害,沒有留下任何解釋就離開。害怕和她獨處,他只留下一張字條——「抱歉,我無法。」他沒有提到她太過年輕;恐懼自己如果再度面對她,可能會被熱情沖昏頭。
  
  只要他閉上眼睛,就可以聽到她低語——「今晚在樹屋和我碰面。」
  
  老天!他真的想要。他渴望荷麗比任何人或事都甚,而這份熱情嚇壞了他。他寫完字條,把它放在她會看到的地方,隨即騎上摩托車,拚命地騎得遠遠的,直至汽油用盡,將自己困在離家最遠的地方。
  
  直至當夜他再也不可能趕回博德溫橋鎮,和荷麗在樹屋碰面。
  
  但現在他再度回到了博德溫橋鎮,而且她已不再年輕。現在的危險純粹是感情上的。而這次他冒的是傷了荷麗的心的危險。
  
  洛恩等著印表機印出「商人」的第二張相片,環顧著荷麗的房間,試著不去理睬那些內衣物。
  
  她沒有鋪床,床上堆著色彩繽紛的花朵圖案被單。骨董風格的四柱床垂掛著和窗簾搭配的藍色絲緞,看起來清涼、舒適無比,令他想要爬上床,閉上眼睛,埋在她芳香的枕頭裡,撫平他的頭痛。
  
  就像三隻小熊的故事,他會在她回家時等著她……
  
  夠了!如果他最後還是被踢出了海軍,他還可以靠寫黃色小說為生。
  
  老天!他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無法停止有關荷麗的色情幻想?最愚蠢的是,她可不是他在某個垃圾酒吧釣上的浪女。事實上,他尊敬、佩服荷麗。她聰明又開朗……
  
  在高中時,他最喜歡看著她動腦筋。她敢於和他據理力爭——當然,是很禮貌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甜美、善良.親切的人。
  
  他的直覺是保護她,遠遠地崇拜她、尊敬她——就像對他的祖母、德蕾莎修女和茱麗.安德魯斯。(譯註:主演電影「真善美」的知名女演員。)
  
  陽光透過落地窗的窗簾流瀉而入,映出水藍色的波光——很漂亮,但絲毫沒有考慮到荷麗的安全。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爬上陽台,破壞落地窗的鎖入內。
  
  洛恩在心裡記下:去「家居生活」買鎖——上門的鎖。畢竟,他不可能永遠留在鎮上。
  
  她一定也知道。那麼她又為什麼要邀他共進晚餐?
  
  她仍然被他吸引。除非他是個傻子,才會看不出來。然而他絕對是來樁韻事的最糟候選人,特別在今天下午後。
  
  自從在洛根機場看到「商人」後,那份恐懼一直塞在他的胸臆不去。萬一他真的瘋了呢?萬一他開始到處看到恐怖份子呢?萬一他真的因此必須離開海軍呢?比起當年,現在他更需要和荷麗保持距離。然而現在他也更渴望迷失在荷麗安慰的臂彎裡。
  
  老天!他要她。假如她真的要他,他該死地要怎樣一直拒絕她。
  
  印表機停了下來。洛恩關掉電腦,越過房間,途中再度抖掉腳上勾到另一件蕾絲衣物。他低咒一聲,拿著「商人」的照片,下了樓梯,來到餐室,卻發現查理和喬伊又在吵架了。
  
  「你錯了,」查理生氣地道。「那是再明顯不過了。」
  
  「簡單一點,傻瓜。」喬伊反駁。
  
  查理厲瞪著他。「你喊誰傻瓜?」
  
  洛恩的左眼竄過一陣劇痛,胃部翻攪。「老天!」他吼道。兩名老人一起轉身看向他。「我不過離開你們三十分鐘,你們就又吵了起來。如果你們無法停止爭吵,我就不需要你們的幫忙了。」他嚴厲地瞪向他的伯公。「我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還罵人……」
  
  「罵人?」喬伊茫然地由洛恩望向了查理。
  
  「傻瓜,傻瓜。」查理提醒他。
  
  喬伊恍然大悟。「不是的,那只是種說法,洛恩。你知道的,KISS簡單——Keep it Simple, Stupid的縮寫,意思是『簡單一點,傻瓜』。我沒有……」他忍俊不禁地格格輕笑。「你以為我是在罵查理……」他望著查理,後者陰鬱地吸了口氧氣。「你也是這麼想的?噢,我會罵他許多字眼,但絕對不會是傻瓜。」
  
  查理一臉的懊惱。「謝了。」
  
  「我們想要找出最適合恐怖份子,在飯店週遭安置汽車炸彈的地點。」喬伊說道。
  
  洛恩也瞧見了他們攤平在桌上的大地圖。喬伊指著地圖上、飯店前方的彎曲車道。
  
  「我認為這個叫『商人』的傢伙,可能會直接開到正門前,但查理認為那太過明顯了。」喬伊望向他的老友。「你曾經和我們出過一次任務,炸掉德軍用來運送軍火和補給到前線的鐵軌。納粹早就預期曾有破壞行動。他們預期我們會在半夜、較隱密的鐵軌路段下手。結果你還記得吧?」
  
  查埋沒有回答。
  
  「我們反而潛進了城裡,就在德軍的基地附近動手。」喬伊說道。「他們沒有料到我們膽敢捋虎鬚,根本沒有防備。那都是茜碧的主意——」
  
  「我都記得。」查理打斷他,突然間顯得蒼老無比。「該死,你明知道我記得的!」
  
  「那是在一九四四年?」洛恩問到,好奇不已。這個茜碧又是誰?
  
  當年他們都還如此年輕。喬伊二十歲,查理則是二十四歲。
  
  洛恩二十四歲時在做什麼?他剛接受完海豹部隊的受訓課程,被指派到他的小隊,參與某個危險的臥底任務——但那是在他接受了數年密集的訓練和實境模擬後,無論在體能和心理上,他都應該能夠應付得了各種情況。
  
  但即使如此,在頭幾年裡,他仍經常被嚇得屁滾尿流。
  
  然而喬伊和查理頂多只受過數個月的訓練,就被丟入了戰場。命運迫使他們深入敵後作戰。他們並沒有像洛恩一樣受過間諜的訓練,只是基於強烈的信念,做他們認為自己該做的事。
  
  洛恩一直都知道喬伊和查理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但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那其中所包含的是什麼——破壞德軍的火車、深入德軍的陣地。還有茜碧……
  
  當然,他是不可能查出更多細節了。兩名老人同時陷入了沉默,顯然是無意回答他的問題。喬伊的表情擺明了他根本忘了洛恩在場,才會脫口而出。突然間,他看起來就像查理一樣蒼白、病重。
  
  「你們要我離開,好繼續談論?」洛恩問道。
  
  「不!」他們異口同聲、激烈地說道。
  
  「我們打了幾通電話。」查理清了清喉嚨,改變話題。「我在想,如果我們要逮到這名恐布份子,我們需要更多台電腦。我們可以將屋子的東翼當做總部。我訂了三部電腦,花了一大筆錢要他們星期五送來——電腦公司的人表示那是最快的了。」
  
  「哇!」洛恩感覺頭又暈了,但是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在你灑下大把銀子之前,或許你該知道——」
  
  「你的上級並不相信你看到的是『商人』?」查理像雷射光銳利的眸子掃向他。
  
  「是有這個小問題。」洛恩說道。
  
  「我想也是,聽起來的確很瘋狂。一名恐怖份子在和平的新英格蘭度假小鎮安置炸彈?你究竟是嗑了什麼藥?」
  
  「也因此你不應該太快花掉你的錢。」洛恩嘲澀地道。
  
  「那是我自己的錢,」查理執拗地道。「我可以隨我高興花掉它——反正我再幾個月後就用不到了。」
  
  洛恩坐了下來,揉著左眼上方。老天!他的頭又痛了。
  
  「我必須做的是,」洛恩開口說道。「讓我的故事聽起來不會那麼瘋狂。追查到『商人』,或找出他的炸彈應該會有幫助。」
  
  「他的照片,」查理提議,拿起電話。「我得訂購一些照相機。」
  
  洛恩阻止了他,將電話挪開到老人拿不到的地方。
  
  「照片不一定會有幫助。」他遞出荷麗的印表機印出來的兩張照片。
  
  「這就是他?」查理問道,掏出擱在上衣口袋的老花眼鏡。「『商人』?」
  
  「我確信在機場看到的就是他,」洛恩說道。「不過他已經改變了許多。」
  
  「當然,」喬伊說道。「考慮到世界上有一半的國家都在通緝他。」
  
  「他的面貌只做了些微的改變,但非常有用。」洛恩說道。
  
  「有沒有什麼可以辨識他的記號?」喬伊詢問。
  
  「有的話,他一定也弄掉了。但過去他帶領的組織都會在身上有著同樣的刺青——在右手掌背,就像一個小小的眼睛。」他在照片背面畫出代表全能力量的雙圓。「它很小——大約只有五分錢的硬幣一樣大。我過去所知道的『商人』不會除去那個刺青,但現在就不知道了。就算他還留著刺青,他很可能會貼上OK繃掩飾。」
  
  「因此我們該找個和你一樣身高,」查理說道。「淡棕髮、膚色不佳、手上貼著OK繃,或是有眼球刺青圖案的男人。」
  
  查理真的很投入。事實上,自從洛恩給他們看了「商人」的照片後,老人的臉色就不再顯得致命的蒼白,而且他似乎隔比較久才需要氧氣。
  
  洛恩忍不住笑了,想像查理一手拎著氧氣桶,一手支著步行輔助器走在街上,瞪著每個行人看,尋找右手背有刺青或OK繃的男人。
  
  「我們必須要弄到『商人』的指紋,」查理又說道。「那一來你的上級就會相信了。」
  
  「假設海軍或中情局有他的指紋紀錄,取得比對的樣本當然會解決我們的問題。」洛恩小心翼翼地說道。「但在我們取得他的指紋之前,我們必須先找到這個男人。而我們將需要不只三對眼睛。我的副官甘上尉會在星期五下午抵達,和他同行的還有施山姆和雷亞莎。」
  
  「爵士」已經傳電子郵件給他了。小隊裡的其他人都無法分身,不過他和山姆可以趕過來。他們會由洛根機場租車,開到博德溫橋鎮,雷亞莎也會和他們同行——謝天謝地!
  
  「他們可以住在這裡,」查理決定。「我們有得是房間。」
  
  「或許最好先問問荷麗的意思。」喬伊提議。
  
  「為什麼要?這是我的屋子」
  
  「因為她是你的女兒,而且她也住在這裡。」洛恩打斷他。「你最好確定她不會介意我的朋友來小鎮度假時,借住這裡的客房。」
  
  「你不希望荷麗知道這件事?」喬伊問道。
  
  洛恩遲疑了一下。或許荷麗應該知道。如果她也認為他瘋了,或許她就會對他卻步,而他也不必擔心能否拒絕她。
  
  「我不知道,」他最後道。「讓我決定什麼時候告訴她吧!在這之前,我們別讓任何人知道。」他望向查理和喬伊。「我相信你們都能夠保守秘密,」顯而易見的是,他們由一九四用年起,就一直守著某個秘密。「而且我要你們停止這見鬼的爭吵。我是說真的。如果你們無法做到,那就別再插手。我不需要那種協助,明白了嗎?」
  
  查理望向喬伊,喬伊望向查理,然後他們一起望向洛恩,點了點頭——儘管是很不情願的。彷彿過去六十年來,他們一直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不是最好的朋友。
  
  洛恩無情地進逼。「從現在起,我要你們形影不離。只要你們離開大屋,就必須一起行動,而且要帶著你們的手機。如果你們看到了可疑人物,別去招惹他,只要跟著他就好可能的話。然後盡快打電話給我,別輕舉妄動。」
  
  「你要不要我們去飯店,待在大廳裡監視?」查理明顯地樂在其中。「如果『商人』要待在鎮上,他一定得找地方住。」
  
  「我去拿棋盤,」喬伊說道。「那會是最完美的掩飾。那名恐怖份子絕不會懷疑兩名在飯店大廳下棋的老人,竟然是在找他。」
  
  他興沖沖地離開,查理跟著站起來。「我也得去戴帽子。」
  
  洛恩看著查理快步走向他的房間,連氧氣桶都忘了。洛恩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感激起「商人」的存在。
  
  自從在蔬果鋪聽到何太太說,看到她父親和喬伊在博德溫橋飯店的大廳下棋,荷麗就迫不及待地要趕回家。但此刻她卻在門邊打住了。
  
  她可以隔著紗門看到洛恩。他坐在廚房的餐桌旁,被成疊的文件和檔案團團包圍住。
  
  他戴著閱讀的眼鏡,顯得極不搭軋——就像智慧型的戰士,或流氓圖書館員那一類的。他以掌心托著額頭。
  
  荷麗抱著整袋的蔬菜和水果,站在門邊,看著他閉上眼睛,揉了揉額頭,彷彿頭痛又發作了。
  
  她略微挪動了一下身子,他立刻抬起頭,望向站在暮色裡的她,全身警戒。他站起來,矯健俐落地走向紗門,開燈推門。
  
  玄關燈驀地大亮,荷麗眨了眨眼,瞪著他看。
  
  他摘下眼鏡,收到口袋裡。
  
  嗨,親愛的,我回來了。有那麼一晌,荷麗讓自己幻想在上了一天疲累的班後,回家看到洛恩的情景。他會以一記熱情的吻在門口歡迎她,跟著替她脫下醫生的制服。他們甚至等不及回到她的房間,就在廚房、她的臥室門口或是起居室的地板上熱情做愛,驅走了她一日來的辛苦和心痛。
  
  「抱歉,」他讓開一旁。「我忘了天快黑了,沒有開燈。」
  
  「沒關係,」她的聲音略微屏息。她清了清喉嚨,害怕他會察覺到她稍早的春夢。「外面沒有由屋裡看出來那麼暗。」
  
  她將購物袋放在流理台上,他則開始收拾堆在餐桌上的文件。他穿著件寬鬆的T恤和短褲,但那絲毫隱藏不住他完美的身軀,更絕對隱藏不住他強健有力的腿肌,進一步撩起她的遐想……
  
  「你不需要專程收起來,」她開口說道。「你可以留在廚房做事沒關係。」
  
  「謝了,我已經快做完了。一切還好吧?」
  
  她強擠出個笑容。「在得知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患了絕症後,還能好到哪裡去?貝絲明天一早就得住院。在開始化療之前,我們還得做些檢驗……」
  
  荷麗聽到球賽的聲音由客廳傳出來。客廳。只有查理一個人在家時,他會窩在他稱為「電視間」的房間、窩在沙發裡看電視。但如果喬伊也在,他們就會在客廳裡一起看大螢幕電視。
  
  她離開廚房,穿過走道,來到客廳的門邊。裡面只亮著一盞檯燈。螢幕閃爍不定的光影映在查理和喬伊的臉上。
  
  他們坐在一起,在同一張沙發上,看著波士頓紅襪隊的比賽,討論接下來揮棒打擊的選手。
  
  她站在陰影處,看著打擊手擊出了全壘打,兩名老人一起興奮地大喊。她聽不到喬伊說了什麼,但她父親笑了。
  
  查理笑了——而且是在和喬伊一起時。
  
  荷麗感覺洛恩來到她身後。她轉身面對他,以指封唇。今天喬伊和查理之間顯然發生了某種奇跡,而她不想打破這份魔咒。她示意洛恩跟她離開,帶路回到了餐室。
  
  她直到關上門後才問:「你究竟施了什麼魔法?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別太過興奮了,」洛恩警告。「他們爭吵的癥結仍未解開。」
  
  「但他們竟然坐在一起……你是怎麼辦到的?你把他們催眠了嗎?我以為只有奇跡才能——」荷麗的聲音破碎,別開視線,眼眶盈淚。這真的是奇跡。
  
  「我並沒有做什麼,」洛恩說道。「我只是告訴他們……嗯,一項我正在進行的計劃。我說如果他們想要幫忙,就必須立刻停止爭吵。」
  
  荷麗感覺到他在看著她,納悶她是否會情緒失控,當場哭出來。但他實在不必擔心的。艾家人從不會情緒失控,他們會盡可能地避免這類有失體面的感情流露。她可是從小就千錘百煉。控制妳自己,小時候她父親和她說話時,總是在看報紙!然後從報紙後面,冷冷地道:等妳能夠理智地談話時,才再回來。淚水——無論是喜悅或悲傷的淚水——都必須極力避免。
  
  她也學會了疏離自己的感情,時時刻刻都保持冷靜和理智。而那證實了對她的醫師生涯極有助益。事實上,今早她和貝絲悲痛逾恆的雙親談話時,那就派上了用場。
  
  唯一的問題是,它並沒有阻止她擁有感情。她只是把它改儲存到另一個她能夠發洩或爆發的時、地。但現在的時、地都不合適。
  
  「妳還好吧?」洛恩問道,語氣溫柔。「令天很不好過吧?」
  
  「我……只是有點累。」她坦承。艾家人絕對是含蓄的大師,該死!她何必如此小心、禮貌?和她談話的是洛恩,小鎮上她唯一可以稱為朋友的人。她決定坦白以告。「事實上,我累得幾乎快站不住了。這真的是該死折騰人的一天。」
  
  她的聲音再度破碎,但她不在乎了。
  
  「至少直到我在蔬果店停下來,聽說我父親和喬伊下午都在飯店大廳裡下棋。」她轉身面對他。「我不知道該怎樣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她想要擁抱他,就像那天喬伊在車道上擁抱他一樣。但她沒有。她不能——也不知道該怎樣做。
  
  此外,她可以由他的表情看出來她嚇壞他了——就像她剛結婚時,嚇壞了格瑞一樣。然後她開始學會了在她的前夫面前隱藏自己的情緒,就像小時候面對查理時一樣。
  
  「別擔心,」她告訴洛恩。「我不會哭出來。」
  
  只是話剛出口,淚水就已經奪眶而出了。但不只是淚水——她還在大笑。笑自己的時機算得真好;笑他臉上滑稽的表情;想像波士頓的艾家祖光在墳墓裡看到她如此失態,會怎樣侷促不安,就令她的笑聲更無法停止。
  
  她做了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她說了聲「失陪」——極其禮貌地——然後朝自己的臥室奔去。
  
  洛恩沒有跟上來;她也不預期他會。
  
  「她不會露面了。」
  
  大偉在相機裡裝好了新的底片,抬頭瞧見布南登還穿著牛仔褲和T恤。「她很快就會來。你先換衣服,好嗎?」
  
  「絕不,老弟。我要等到她來,不然我可是另外還有約。你認識和我一起在游泳邊值班的雞尾酒女侍莎玲吧?她暗示今晚要去『碼頭小館』那裡。只要我想要,她就是我的了,」布南登走到大偉的畫圖桌旁。「哇拷!這就是茉依?」
  
  「是的。」大偉憑著記憶,畫了幾張她的素描。
  
  「只有她的臉是寫實的,那副魔鬼身材則是藝術家的……誇張創造吧?」
  
  大偉調整了一下鋪在桌上的白布。「不。」
  
  布南登吹了聲口哨。「這下我希望她會露面了。」
  
  大偉望向他的朋友。「別招惹她,南登。她很……」脆弱。那是事實!但沒有人看透茉依故意表現在世人面前的潑辣表像;多數人不會試圖看穿她保護自己的面具。「她還年輕,」他最後說道。「我認為她甚至還未滿十八歲。」
  
  門鈴響了。
  
  「拜託,」大偉又再次說道,朝門口走去。「別嚇走了她。」
  
  他深吸了口氣,打開門。茉依站在通往他頂樓公寓的樓梯平台上,試著隱藏她已經想要打退堂鼓的事實。
  
  「嗨。」他打開紗門,讓她進來。「妳找到這裡有問題嗎?」
  
  她搖搖頭。老天!她是如此年輕而且猶豫。
  
  他決定慢慢來。「噢,如果妳改變主意,也沒關係。我知道妳會覺得——」
  
  害怕。他正要說出來,驀地明白到茉依絕對不會想要被如此形容——即使那是事實。
  
  她挑釁地抬起下顎,厲瞪著他。「我不怕。」
  
  「她說她不怕了,」布南登自紗門後說道。「但我是——因為你絕對是瘋了。你應該做的是說服她,而不是允許她逃走,傻瓜!美麗的茉依,趕快進來,看大偉憑著他對妳的記憶,畫出來的素描。」
  
  布南登打開門,牽著茉依的手,走進公寓。
  
  「老天!這裡真涼快。你們裝了冷氣。」
  
  「是的,寶貝。」布南登引導茉依走向繪圖桌。「等到大偉的作品大賣特賣,我們就出名了。哈斯伯會用我們的臉龐做成人偶,我們會參加漫畫年展,簽名簽到手酸痛得要命——那是絕對的!」
  
  大偉關上門,茉依俯身看著他的畫,跟著抬頭望向他,彷彿正在徹底審視他。然而他卻絲毫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他忍不住低下頭,確定自己拉鏈拉上了——確定自己記得套上了長褲。不,他還穿著稍早打掃房間後換穿的短褲。為了省電費,他先前沒有開冷氣,搞得自己熱得要死。打掃完後,他沖了澡,但只穿上了短褲。他半個小時前才開冷氣。先前他出去買晚餐的比薩時,套上了T恤。這次他先確定了T恤上面的字樣沒有問題。
  
  「為什麼你不換副新的眼鏡?」茉依問道。「你知道在一號公路上,有那種一個小時就能夠換好眼鏡的店。」
  
  大偉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是為了想要掌控情況,才故意指出他最明顯的缺點?
  
  「我沒有錢,」大偉坦白回答。「現在我所有的儲蓄都用在畫好『夜影』和印刷上面。」
  
  「你的父母親呢?」她又問。「你可以告訴他們,你的眼鏡壞掉了。我敢說如果你回家去看他們,他們絕對會帶你去換副新眼鏡。」
  
  她說得沒錯,只不過……「他們願意幫忙是一回事,但主動去找他們要錢……」他搖搖頭。
  
  茉依嚴肅地點頭。「我瞭解你的意思。」
  
  「我會在開學前回家一趟;或許那個時候,我就會換新眼鏡了。」他說道。
  
  她是很認真地問他問題,而不是暗藏譏誚。她在認真和他交談,彷彿他的想法和意見是重要的、彷彿她真的喜歡他。大偉的脈跳加快,凝望進她的明眸,幾乎無法呼吸。
  
  他和茉依、南登同處一室,但茉依卻在對他說話——看著他、喜歡他。
  
  「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南登大聲地說道。「他們是你的雙親,他們會預期你去找他們要錢。」他將襯衫拉過頭,開始解開長褲。
  
  他閃亮的金色胸肌彷彿塞滿了整個房間。茉依的視線離開大偉,直盯著他看。她臉上的表情應該會很有趣——只不過它也徹底殺死了剛剛在大偉的心裡萌芽的希望種子。
  
  南登踢開牛仔褲。茉依轉過身,睜大眼睛,看著他僅著內褲越過房間。大偉感覺自己再度變回了隱形人。
  
  那也好。畢竟,他還有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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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1: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洛恩根本無法專注在棒球賽上面。重讀「商人」的檔案也沒有用。他已經看過那些資料五、六遍了,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他想要再度上網,看「王牌」是否傳給他新的資料了。但電腦就在荷麗的房間,而她的房門緊閉。他站在門口好一晌,仔細聆聽。但房裡一片沉默。他知道她在房間裡,只不過她很可能已經睡著了。
  
  他真正想要的,是在荷麗的臥室裡,和她在一起。
  
  先前她哭出來時,那彷彿要殺死他一般。他竭力自制,才沒有擁她入懷。他太過瞭解自己,知道他不是那種能夠單純提供安慰的男人。
  
  他太過渴望她了,擁抱她將會令他失控。他將再也無法抗拒她的誘惑。他會親吻她,而她會回吻他——或是推開他。
  
  洛恩不確定哪一種反應比較糟。
  
  如果他吻了她,她沒有推開他,他毫不懷疑自己會登堂入室,進入荷麗的房間。而現在他們仍會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後,纏綿終宵。他太擅長取悅女人了;那絕非自誇。他知道怎樣讓女人拋開疑慮,擁抱此時此刻。
  
  問題是,遇到艾荷麗時,無法拋開重重疑慮的反而是他自己。
  
  萬一他在洛根機場和「家居生活」看到的真的不是「商人」呢?萬一真的是他的頭痛令他看到幻覺——萬一他真的是頭腦秀逗了呢?
  
  洛恩走到屋外,但夏夜的酷熱潮濕,絲毫無助於紓解他的頭痛。
  
  他站在後院,看著荷麗臥室的燈光熄滅。她睡著了。但他卻頭暈、煩躁、了無睡意。
  
  隱隱約約的樂聲由鎮中央順風傳來。他想起了今晚教堂的停車場上有節慶活動,決定乾脆去鎮上走走。或許那會有助於他入睡。
  
  儘管已經筋疲力竭,荷麗就是無法睡著。
  
  她聽見球賽結來後,浴室傳出的水流聲。她父親準備要就寢了。
  
  她披上睡袍,踏出房門,下樓梯。父親的臥室門微開。她敲了門後,自行推開。
  
  查理已經躺上床了,但不久後,他就會虛弱得連這一點也無法辦到。他似乎每一天都變得更瘦弱……逐漸在她眼前消失。
  
  「需要我給你拿些什麼嗎?」荷麗強嚥下喉間的硬塊問道。
  
  他搖搖頭,然而她知道他不舒服。
  
  「你可以吃一顆醫生開的藥。」
  
  他望向她,但很快地就又別開了視線。「我一個小時前才吃過。」
  
  現在再吃藥太快了。「我可以打電話給醫生,問問——」
  
  「我還好。」他朝她點點頭,下了逐客令。「晚安。」
  
  強烈的挫折爆發了開來,她再也無法忍受、再也無法假裝成完美的艾家女兒——沉默、有禮、小心控制情緒,以免對她的父親造成困擾。她父親都快死了。比較起來,一點點的困擾又算什麼?
  
  「你一點都不好奇我今天做了什麼嗎?」她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語氣裡透著怒意。不給她的父親時間回答,她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繼續說道:「今天我和一對悲痛逾恆的父母談了許久。他們的女兒得了血癌,很可能會死掉。儘管現在的存活率較高,小女孩還是太虛弱了。就算她挨得過癌症的摧殘,她可能也會死於化學治療所造成的感染。她可能會染上感冒,而她的免疫系統將無法對抗。我所能做的是,分析情況讓她的父母親知道,試著給予他們希望,又警告他們最壞的結果。」她的聲音顫抖。「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癌症病童,但這次不同……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小女孩要如何挨得過去,而我知道她的父母親也看得出來。爹地,這是我一生裡最糟糕的一天。」
  
  她父親沒有開口,一徑背靠著枕頭,直盯著被單,似乎衷心希望自己身在別處。
  
  「或許我根本不該成為醫生,」荷麗說道。過去她從不曾——不敢對他坦承這種事。「我根本不適合。表面上我似乎很好,但內心裡我感覺像要死掉了。」
  
  荷麗知道父親想要她離開。他想要她去別的地方抱怨,離開他的房間,讓他一個人清靜。但她不能。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她想要他和她談談,那就必須先由她自己開始,該死了!管他喜不喜歡!多年來他一直拒絕溝通——頑固自負的艾家人,永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要流露在外、不要有感覺。但你不可能沒感覺,壓抑也無法讓它消失。它只是在暗地裡孳長,最後成為聚集了痛苦、憤怒和喜悅的龐然大物——噢,包括喜悅在內,因為文家人甚至不能在大庭廣眾前大笑。
  
  她必須主動開口——就像今天下午邀請洛恩出去用餐。她必須勇敢嘗試,爭取最後這個深入瞭解她的父親、和他溝通的機會,而不是任由兩人之間保持原狀。
  
  「令晚我回家後真的是被搾乾了,」她又說道。「我只想躲起來痛哭。你知道嗎?我常哭的。」
  
  查理望向了她,但很快地就又別開了視線。哭泣。那是艾家字典裡最可憎的字眼。
  
  「別擔心,我總是躲起來一個人哭。」她附加道。「但今晚我和洛恩交談時,突然失控,哭了起來。」
  
  沒有反應。她不知道父親是否聽了進去,也或者他開始在腦海裡算算術,好將她的聲音關閉在外。她的怒氣和傷害更甚。
  
  「你知道我迷戀他。自從他回來後,我一直在思索將他弄上床的最好方法。」
  
  她的父親開始咳嗽。很好,他聽進去了。
  
  荷麗幫他接上氧氣。當他的呼吸比較平順後,他厲瞪著她。賓果!他們的目光接觸了。
  
  「妳究竟為什麼要對我說那種事?」
  
  誠實。絕對的誠實。既然她都敢開口邀請洛恩出去用餐了,她一定也可以做到這個。「我要你認識我是誰。」
  
  「我知道妳是誰!」
  
  「你根本不知道萬分之——」
  
  「我知道所有我應該知道的,謝了!」
  
  「真的?」荷麗平靜地問,心已經被扯成了兩半。他怎麼能夠那樣說?「你真的不想要知道我的秘密?不想知道我的事,像是……像是……」她在心裡搜索著從不曾告訴過其他人的事。「像直至今日,我心裡始終牢記著兩個最美好、燦爛的日子。你不想知道其中一天就是和你度過的?你帶我出去駕帆船——那年我十二歲——結果我們被困在風暴裡。你記得嗎?」
  
  「不。」他記得。她知道他記得;她看得見他眼裡記憶的波動。
  
  「當時你並沒有要我留在下面,而是信任我幫你操控船隻回航。在我們安然度過風暴返航後,你給了我你在戰爭裡獲頒的『紫心勳章』。我知道你記得的。」
  
  查理依舊固執地搖頭。
  
  「我仍然留著它。你還說我是個好水手;我好驕傲,但後來媽就不再讓你帶我出去駕帆船。」
  
  上帝!十二歲的小荷麗渴望極了參與父親的人生。她夢想和父親一起比賽帆船,幫他一再贏得冠軍;他則會告訴她,他有多麼地愛她。
  
  「你並未試圖讓母親改變心意。你甚至沒有爭辯,就依照她的意思做。當時我好生你的氣——我認為你是個廢物。」荷麗無法相信這樣的字眼,竟然出自艾家人的口中。
  
  查理也一樣。他張開嘴巴,旋即又閉上。
  
  「怎樣?」荷麗問道。拜託,和我談話,爹地……
  
  「妳一直不知道那一天情況的嚴重性,」他終於僵硬地開口。「事實是,如果沒有妳的幫忙,我絕對無法回航。我們的船隻沒有翻覆純粹是運氣。妳不擅長游泳,即使穿著救生衣,妳還是會溺死。在那之後,我就不想再帶妳出海駕帆船。」
  
  她父親害怕她會溺死;她父親會害怕。那實在難以想像。他總是鎮靜如恆,即使在最惡劣的風暴裡。她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才要我參加納粹女士舉辦的晨泳班?」
  
  查理這下認真地看向她了。「納粹?」
  
  「報告長官,」荷麗模仿十二歲女孩的聲音說道。「今天早上才六十二度,池子的水溫只有五十二度。我聽說過失溫一詞——『妳給我乖乖地進池子,不然就在泳池邊做一百下的仰臥起坐,讓自己溫暖起來!』」
  
  查理輕咳他似乎在笑。「我不知道。」
  
  「等我拿到游泳證書後,夏天已經結束了。次年,你賣掉了帆船。」
  
  他搖搖頭。「反正我也不再用它。當有人開價時……」
  
  「你不再乘船,因為你開始酗酒。」
  
  醜陋的事實突然在兩人之間迸出。
  
  荷麗繼續說道:「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另一天,是某次我騎腳踏車下坡時,不小心摔倒,整個前輪都撞歪了。」
  
  他哼了一聲。「我注意到妳的完美日子,似乎都和災難脫離不了關係。」他的語氣並不愉快,但至少他開口了。謝天謝地!她原以為在她點破他酗酒後,他就不會再開口了。
  
  「那天我在舞會上喝了生平的第一罐啤酒,而我感覺像要吐了。我離開舞會後,在下坡路段騎得太快,最後在轉養時失控,摔倒撞傷了手肘。」
  
  他嗤之以鼻。「也因此妳仍然懷念至今。」
  
  「我坐在路邊時,洛恩騎著他的摩托車過來,」荷麗說道。「那才是令我懷念至今的原因。那一整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和他待在一起,坐著摩托車到處跑。」她微笑。「我們經過了骨董展,借口要買杯汽水進去裡面。但我知道他事實上是想參觀看看。他一頭栽進了骨董的世界,也一直都對我很好。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的每一刻,它是如此完美——包括受傷的手肘在內,因為那使得洛恩停下來幫我。」
  
  她還記得坐在洛恩的摩托車上,雙臂緊圈著他,臉頰埋在他的背上,雙腿夾緊他的。她也記得就在同一晚,他們坐在喬伊的房車裡……
  
  「我打算將今天加到『最特別的日子』的名單裡,」荷麗說道。「因為儘管今天開始得糟透了,結局卻是好的,爸。我回家後,聽到你和喬伊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吵架。當我在客廳看著你們……」她強抑回淚水,隨即改變主意,任由它流下來。讓他瞧見她有多麼感動——即使在過了這麼久後。「我好高興你終於明白剩餘的時間有多麼可貴——特別是對那些愛你的人。」
  
  查理閉上了眼睛,但沒有命令她離開。
  
  她趁勢追擊。「我知道你不希望喬伊接受那名作家的訪談。我知道你生他的氣,但我不明白原因。我很害怕你們會一直吵下去,然後你會在盛怒中說出不該說的話,並在你有機會收回前死去。我害怕那會令你懷著遺憾去世,無法得到平靜。」她的聲音顫抖。「爸,我希望你能和我談,告訴我你和喬伊究竟在吵什麼。如果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裡,我要怎麼幫忙?我實在不知道相交已有半個世紀的你們,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查理一徑沉默;荷麗知道父親是無意和她談了。事實上,她懷疑他甚至睡著了,徹底將她關閉在外。
  
  「我愛你,」她大膽地說了出來。「我想要感覺是你生命中的一份子,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他開口了,但依舊緊閉著眼睛。「那是關於一個女人,」他低語。「她叫戴茜碧。」他用完美的法文輕喚出她的名字,彷彿音樂般。「她是名反抗軍,她救了我的命——事實是她救了無數的盟軍飛官和猶太人。她的所作所為都奉獻給擊敗納粹,不遺餘力地破壞德軍的鐵路運輸和軍火庫。她是如此勇敢、美麗……她的眼眸裡閃動著……如此堅定的信念……」
  
  他抬頭望向荷麗。她震驚地看到他的眼眶裡蓄著淚水,一向僵硬、緊抿的唇顫抖。「我已經結婚了,而且我知道喬伊愛著她,但是……」
  
  荷麗握住查理的手。生平第一次,她的父親讓她握住了他的手。女人。他父親和喬伊的爭吵竟然是為了一個女人!這實在太難以置信了。
  
  「我仍然無法談論她,」查理又開口道,再次閉上了眼睛。「我什至無法忍受想到她。喬伊所做的將會再度撕裂了我的心——他想要告訴全世界當年的事。」
  
  荷麗替他撥開頭髮,為他心痛不已,渴望他告訴她更多,也知道他說得已經比她原預期的多了許多——一個女人!
  
  「你要我和喬伊談談嗎?」她溫柔地問。「或許我可以試著讓他改變主意。」
  
  「我要的是我無法擁有的,」查理沒有睜開眼睛。他的語氣是如此輕柔,荷麗甚至不確定它說出口了。「五十六年了,但我始終想要的只是她回來。」
  
  嬰兒油黏膩得可怕。
  
  茉依換好了大偉提供的泳裝,由浴室出來,瞧見布南登正在自己身上塗抹嬰兒油。
  
  這實在太神奇了。他本人甚至看起來比照片更帥,有著金棕色的燦爛髮絲,和班.艾佛列克的完美鼻樑。他很高——至少比她高上五寸,肩膀寬闊,全身的肌理勻稱、結實。
  
  他的笑容彷彿水銀瀉地,眼眸是蔚藍的青空。
  
  他是那種永遠閒不住的人,永遠精力充沛。她可以想像他坐在博德溫橋飯店游泳池邊的救生椅上,不斷晃著口哨繩,在手腕上繞來繞去,就是靜不下來。
  
  「嬰兒油可以幫助相機捕捉住肌肉的紋理。」南登將瓶子遞給她。「我無意冒犯,但如果妳幫忙塗我的背,我也可以幫忙塗妳的。」
  
  以這樣親暱的方式碰觸他似乎很奇怪——特別說他們兩個幾乎可以說是全裸的。
  
  大偉為她挑的比基尼上半部太小了——兩塊薄薄的三角布料繞住她的頸項,幾乎遮不住她的乳尖;高腰泳褲也只比丁字褲好上那麼一點點。
  
  「大偉告訴我,妳整年都住在博德溫橋鎮,」南登接過她手上的瓶子,在她的肩膀抹油。「那一定很棒。」
  
  這是她首度聽到她住在鎮上被描述為「棒」,但她沒有開口。他的手撫過她背部的感覺太棒了。但他太快就塗完了。茉依接過他手上的瓶子,將嬰兒油倒在手上,塗抹了大腿、乳峰的上部和小腹,清楚地察覺到南登一直在看她。大偉也在偷瞄她,但不像他的朋友那樣明目張膽。
  
  「拍完照後,我一定得沖個澡。」她說道,突然間覺得不自在起來。房間裡很冷,但他們兩個似乎都沒有注意到。老天!她需要一根煙。
  
  「沒問題,」大偉馬上說道。「我的浴室裝有蓮蓬頭可以給妳用。」
  
  說完,他的臉紅了,明白自己的話有多麼蠢。
  
  「幸好,它不是在衣櫃裡。」茉依打趣道。
  
  南登大笑,彷彿她的俏皮話超幽默。然而那實在沒有那麼好笑,但他的笑聲似乎有感染力,她忍不住也笑了。
  
  南登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到地板上鋪著白被單的地方。他們站在一堵純白的牆面前,面對著相機。南登不時拿話逗她,大偉則忙著調整相機的鏡頭,測光、打光。
  
  「這是最無聊的部分,」南登解釋道。「等小蘇調整好光線和鏡頭,開始拍攝後就有趣多了。但我相信今晚會更加有趣。」他對她貶了眨眼,解釋道:「大偉得確定光線捕捉到每個最小的細節……」
  
  大偉拿量尺比著她的臉龐,跟著將尺往下拉,手差點碰到她的乳峰。他全神貫注在測量上,由光源量度表看向她的乳峰——毫不帶感情地——然後再重複量一次。
  
  「的確是捕捉到了每個最小的細節,」茉依說道。「包括乳頭在內。抱歉,大偉,你在那裡玩得愉快吧?」
  
  南登爆笑出聲。大偉驚訝地抬起頭,直視進她的眼裡。她望著他,看出她的話終於穿透了大偉的全神專注,讓他明白到自己正在做的。他的視線回到她的乳峰,彷彿突然看清楚了它們。他歉疚地抬起頭望向她,再度臉紅了。
  
  「抱歉,我無意冒犯。」大偉尷尬地說。
  
  她相信他。他的語氣非常誠摯,似乎是由衷的。「我們能不能關掉這台冷凍庫?」
  
  「抱歉,」大偉眨了眨眼。「妳覺得冷?我不知道。」
  
  「你在開玩笑嗎?你問我是不是覺得冷?睜開你的眼睛,認真看看我,愛因斯坦。」
  
  南登再度大笑。而大偉立刻衝過去調整冷氣機的溫度;他的臉又紅了——看來要讓他臉紅個一整晚,似乎不是件難事。
  
  「南登總是抱怨在燈光下拍攝太熱,」大偉解釋道。「或許我應該先道歉。我一工作起來就全神投入。拜託,我希望妳明白,我真的無意冒犯。事實上,我是很尊敬妳的。」
  
  他真的很困窘——事實上,該說是懊惱不已。他確實很尊敬她。很有趣;因為除了她的舅舅洛恩和普曾公喬伊外,從沒有人曾尊敬過她。
  
  「我認為妳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獨特的女人,」大偉又說道。「但我也知道妳的美不只是一張臉和身體。如果今晚在照相時,我太過投入,以至於將妳物化了,請妳務必要讓我知道;也請記得我真的是無意的——絕對。」
  
  「哇塞!小蘇,你還真會掰!」南登打趣道。
  
  這次輪到茉依臉紅耳赤了。她這輩子聽過許多恭維她的狗屎話,目的都是為了將她弄進汽車後座。但這次不同。大偉的話是真心的——他是非常認真的,而且他說的真是甜美極了——對一名遜卡來說。
  
  「謝了,」茉依說道。「雖然我認為你的話全是狗屎連篇,但還是謝了。」
  
  大偉笑了。「為什麼我早就料到妳會這麼說呢?」
  
  她也笑了。有趣的是,他笑起來幾乎就像南登一樣好看。而當他以那樣的眼神凝視著她時……
  
  「算我一份,寶貝。」南登抓住她的手臂,帶著她轉了一圈,遠離大偉。「我是妳的影迷俱樂部的第一號。」
  
  大偉清了清喉嚨。「或許我們該開始了。」
  
  「絕對是。一旦我們開始後,就會溫暖起來了。」南登擠眉弄眼,笑容充滿了暗示性。
  
  她試圖抽回手,但南登緊擁著她,無視兩人身上都是嬰兒油。
  
  「妳曾經演過戲嗎?」大偉問道。
  
  「演過一、兩次。」茉依想起了在高中時,她總是高抬著頭走過學校的走廊,假裝不在意其他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噢,那不只是一、兩次——她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生都在演戲!
  
  「『夜影』——妳擔任模特兒的這個角色——今年十七歲,」大偉解釋道。「她仍在念高中,而她的另一個自我妮琪……就像個獨行俠。除了朱利安外,她沒有任何朋友。」
  
  噢,那對她絕對不難。
  
  「妳幾歲?」布南登突然問道。
  
  「十八。」
  
  「那意味著……妳剛高中畢業?恭喜了!」南登朝大偉咧開笑容。「她十八歲,剛剛畢業。很棒吧?」
  
  「我以為你今晚急著要離開。」大偉聲音平平地道。
  
  「我?才不!此刻我只想留在這裡,穿著丁字泳褲,伸展臂肌,和我的新朋友一起扮演超級英雄。」布南登揉著茉依的手臂,似乎要讓她溫暖起來。他的拇指意外地拂過她的乳峰。「在她凍斃之前,我們趕快開始吧!」
  
  茉依微避開他。「『夜影』有什麼能力?」
  
  「她擁有超X光的夜視力,」布南登說道。「而且她會飛或什麼的。」
  
  「她可以徹底變形,」大偉更正道。「那很像星艦系列裡的傳輸器。她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細胞形態,而且不需要機器。在她變形後,她可以迅速由一地移動到另外一地,就像飛行一樣。但在達到目的後,她需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再度變為人類。在這段期間,她無法作戰。她失去了所有的能力——除了夜視力。她可以說是脆弱的。」
  
  茉依很瞭解脆弱。
  
  「但等她變為人後,她就是無敵的打手。」布南登說道。「她會武術那一類的。她幾乎是所向無敵的,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不懂得恐懼——那倒是需要演技了。
  
  「好了,」大偉躲到相機後面。「開始吧!」
  
  「樂意之至。」南登說道,再度挑了挑完美的眉毛。
  
  查理服下的止痛藥似乎比不上酒有效。
  
  噢,男人可以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直至沉入徹底的遺忘。但止痛藥是有限量的,他不能一顆又一顆地吃。
  
  或許可以,但荷麗絕不會同意。
  
  荷麗。
  
  她一直努力取悅他——直至今夜。今夜她坦白說出了心裡的話——而且那是他活該。事實上,她已經很寬容地略過了輕蔑和嘲弄。
  
  他閉上眼睛,彷彿仍然可以看到她三歲、七歲、十三歲時的模樣——有著大大的藍眼睛,和甜美的臉龐。儘管他深愛著荷麗,卻無助於填滿半個世紀來,一直啃略著他的空虛。只有琴酒能幫他遺忘,只是那經常還不夠。
  
  查理閉上眼睛,讓呼吸變得悠長,假裝入睡。在經歷了三次失敗的婚姻後,裝睡可以說是他最擅長的了。
  
  荷麗輕吻他的臉頰。「晚安,爸。我愛你。」
  
  她愛他。儘管這三十二年來,他一直表現得像個徹底的混帳,他的女兒依然愛他。
  
  只是那仍然不夠。老天!他究竟是哪裡不對了?
  
  他聽到臥室的門被輕輕關上,才睜開眼睛,瞪視著天花板。房間裡只有荷麗留下的小夜燈所發出的微光。
  
  他一個小時前吃的藥令他感覺像在飄浮。它雖然消除了疼痛,但卻無法阻止回憶。
  
  一九四四年法國諾曼地登陸後的夏日
  
  查理眨了眨眼,突然他的房間變得亮如白晝。他再度眨眼,然後他已經不在自己的房間,而是在茜碧的廚房裡。
  
  他不再是垂死的八十歲老人,而是正在養傷的二十四歲年輕飛官。
  
  他復原得很好,現在他已經能夠拄著枴杖走路。茜碧已經拆掉了他肩膀和腹部的縫線。昨天他也拿掉了吊帶。
  
  茜碧一直視他為英雄——就因為他衝回去教堂,救出孩子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做,他根本不記得了。整個戰事期間是一片模糊。當他感覺到子彈擊中他時,他認為自己死定了。但現在他仍活著,仍在世間佔有一席之地,而且很幸運不是在戰俘集中營裡,而是在這個法國反抗軍總部所在的小鎮上,被視為英雄。
  
  查理認為白喬伊才是比他更強上一百倍的英雄。他是OSS,兩年來一直出生入死、冒險犯難。然而沒有人會在餐桌上多留一個蛋給他。就算有,喬伊也不會吃。真正的英雄會堅持將蛋留給更需要營養的人。
  
  儘管喬伊是個超級英雄,個性又超級嚴肅,查理喜歡他。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上帝?
  
  再過幾天,茜碧、喬伊和其他人就會設法將他送回盟軍的陣營。他等不及了。
  
  比起另一種選擇——死亡或待在納粹的集中營——查理待在小鎮的日子簡直像天堂。他從不曾在白天外出,因為茜碧的屋子和某個納粹高階軍官距離只有幾戶。對查理和大多數的男人來說,白日是慵懶無事的。大、小盧(查理給盧家兄弟取的綽號)和其他人,白天也很少出門。他們的活動集中在晚上,像吸血鬼一樣潛伏在暗影裡,黎明前回到茜碧的屋子,在廚房地板上睡到快中午才起來,躲避德國人。
  
  茜碧和其他女人則過著雙重生活。夜裡,她們活在男人的世界,經常跟著他們出危險的任務。白天時,她們過著正常的生活,為在廚房地板上打盹的反抗軍煮飯、掃地、洗衣服,或是去河邊釣魚。
  
  茜碧還接了縫補的工作,好有錢購買餐桌上的麵包。只要一有空,她和其他女人總是在做針線。諷刺的是,她最大的客戶是鎮上巡邏的納粹士兵。他們穿的襪子一再出現在茜碧的縫衣籃裡。
  
  聖人喬伊就像茜碧一樣勤奮。他大半的時問都在耕種茜碧屋後的小菜園,孜孜不倦地照顧它,讓每一寸爛泥巴都能長出蔬果。雖然他從小住在紐約市,他似乎頗有園藝的天分。
  
  查理的法文也日益進步。應該說,他已經聽得懂其他人的話。不過,儘管有茜碧的溫柔教導,他的法文依舊說得不好。
  
  她總是嘲笑他發音不標準。坦白說,如果能聽到她的笑聲,說得再不標準都是值得的。
  
  他用英文告訴她博德溫橋鎮的一切,像是海邊的慵懶夏日,以及他在哈佛的那些年。她則用法文告訴他聖海倫娜鎮被納粹入侵前的日子。
  
  她的丈夫和兒子都被德國人殺害了,而茜碧至今依舊心碎。雖然她沒有說出來,但查理就是知道。然後她也會問起他的琴妮。
  
  那是在查理清醒後,約一個星期的午後,他伸手到茜碧的縫衣籃裡,取出一隻襪子和針。
  
  茜碧笑他。「別告訴我,他們在哈佛教你縫紉。」她揶揄道。
  
  「我才沒有那麼幸運。我正要妳教我怎樣縫襪子。」他說道,但茜碧反而笑得更大聲,彷彿他說的是大戰以來最好的笑話。
  
  「我整天無所事事,」他堅持。管它是不是女人的活兒!「我快無聊得瘋了。教我怎樣縫襪子。天知道!我吃的麵包全是靠妳縫襪子賺來的。」
  
  她睜大了眼睛,明白到他是說真的。「亨利和盧家兄弟都拒絕學;我能說服他們幫忙煮東西已經很不錯了。」
  
  「亨利和大、小盧是混帳。」查理將手指伸出襪子的破洞,朝她比了比。「過來教我,我想要學。」
  
  她笑著照做了。她必須坐得很近,才能教他。她帶繭的手指觸感冰涼,大腿貼著他沒有受傷的腿。她將長髮隨意綰在腦後,數縷黑色的髮絲垂在白晢的頸項上。她寬鬆的洋裝早已褪色,縫補了無數次,身上聞起來是廉價肥皂的味道。因為數年來一直將食物分給其他需要庇護的人,她變得瘦骨如柴,骨頭都突了出來。然而當她轉頭,近在咫尺地望進他的眸子時,那是查理生平首次感受到某種類似宗教的體驗。
  
  然而他很清楚,如果她在博德溫橋鎮和他擦身而過,他絕對不會多看她一眼。他不會有空望進她的眼裡,瞧見真正的她。
  
  茜碧生活的世界是他所不曾過的,也是琴妮所不曾過的。
  
  他們坐在長凳上良久,兩顆頭顱幾乎靠在一起。她不時指正他的錯誤,兩人的手指偶爾碰觸著。他笨拙地試圖跟上她的動作,卻一再失誤。這確實是女人的工作,他想。
  
  等他終於勉強縫完了一隻襪子——同時茜碧已經縫完了六隻。儘管如此,茜碧依舊為他鼓掌,棕眸裡閃耀著讚美和暖意。
  
  他由籃子裡拿起另一隻襪子,固執地縫了起來。
  
  他可以由她的表情看出來,她原本預期他在縫完第一隻襪子後,就會放棄。
  
  然而籃子裡至少有六十隻襪子要修補。按照他現在的速度,或許他可以在下星期三前縫完——反正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事可以做。
  
  他感覺到茜碧在看著他,但他不敢再抬起頭。他知道他會在她的眼裡看到了英雄崇拜。的確,他希望她喜歡他,但那應該是真正的他,而不是出於某種扭曲的誤解,誤認他是英雄。或許他確曾意外成為英雄,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等我回到博德溫橋鎮後,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他用閒聊的口吻說道。「什麼事都不做。我只會坐在父親的夏屋前廊,而整整兩個月之久,我只要餐餐吃牛排,看著潮來潮往。」他抬起頭——立刻明白到那是一大錯誤。他試著唬弄過去,開玩笑地道:「我會說服喬伊和我一起回去。我會付他數千元的薪水,替我在後院開闢個花園——全部都是花,不准有半顆蕪菁或包心菜。」
  
  他看見她偎向他,明眸掠過他的唇。他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沒有閉上眼睛,直至她的唇溫柔地拂過了他的。那是令人心痛的甜美,而且太快結束了。
  
  他沒有回吻她,也沒有移動。他無法。他已經結婚了,他應該吻的人只有琴妮。
  
  上帝,但他是如此渴望茜碧!
  
  如果不是她突然站起來,走向廚房,他或許會屈服於誘惑,將她擁入懷裡,重重地吻住她,直至天昏地暗。
  
  她轉身面對他,卻無法直視他。「謝了。」她輕輕地說道。
  
  查理點點頭,甚至勉強擠出個笑容。他們假裝這只是個感激的吻,但兩人也心知肚明根本不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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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1: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好了,就是這樣了。」大偉自照相機後面站起來,清楚地察覺到布南登還在吻著茉依。
  
  他的朋友微抬起頭。「噢,再多拍幾張。」跟著再度吻住了茉依。
  
  每次他畫「飛翼」的男女主角親吻時,席尼總是嫌不夠好,要他一再重畫。這次大偉決定在「夜影」裡參考相片,但……
  
  「這個故事裡並沒有很多吻戲。」大偉說道,並轉過頭,不想看到茉依吻著南登,手指纏入他的金棕髮裡。透過鏡頭似乎比較不真實。
  
  「再說,我已經沒有底片了。」大偉繼續道,但根本沒有人理他。
  
  他走向冰箱,拿出汽水,用力打開。他背對著相吻的那一對,灌掉了大半瓶。
  
  「喔,」他聽見南登對茉依說道。「我剛才有些忘形了。」
  
  才怪!大偉喝光了汽水,壓扁鋁罐。
  
  「我在想……」南登困窘地輕笑。「這聽起來似乎有些瘋狂,但……」他再次輕笑。
  
  自從我看到妳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某種聯繫。大偉在心裡替南登接完話,將鋁罐丟人分類回收桶,坐在繪圖桌前,突然感覺疲累無比。已經過十一點了,而他在不到五個小時內,就得去飯店當服務生。
  
  「自從我看到妳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到了某種神奇的聯繫……」南登低語。
  
  這就像是命中注定。大偉再度在心裡替南登接完話。噢,大偉聽過南登重複同樣的台詞太多次了,無論是在海灘上、大學的舞會或是他們十八歲時去的露營地。那套台詞真的蠢斃了。換作是大偉來說,絕對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女孩們卻信南登這一套。這還真的是命中注定!
  
  「這就像是命中注定。」南登對茉依說道。
  
  接著是:過去我從不曾有這種感覺。大偉野蠻地削著鉛筆,卻忍不住看向他們。南登依舊擁著茉依,但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掙脫。然而她明顯地喜歡待在那裡。
  
  「過去我從不曾有這種感覺。」南登狀甚誠摯地道。
  
  它只不過是第四百六十七次而已……來吧,「夜影」,運用妳的夜視力,看穿這個混帳!
  
  大偉並不討厭南登。正好相反。幾乎自有記憶以來,他們就是好朋友。但想到今晚南登將帶茉依回家,在樓下他的公寓和她做愛……那已遠超過大偉所能承受的。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告訴南登——「我喜歡這個女孩」,就能阻止這一切。南登會退讓,但那對他又有何用?不過是一個寧可和南登在一起的女孩。
  
  「等一下出去走走,」南登低語。「妳餓了嗎?我們可以去吃些東西。」
  
  大偉開始畫起「夜影」的草圖——一幅接著一幅,跑步、跳躍、飛翔、打擊邪惡、所向無敵的「夜影」。他試著不去聽他們的交談、試著不去在乎茉依的回答。
  
  「我身上都是嬰兒油,黏膩得要命。」
  
  「大偉說過他不介意妳使用他的浴室。」南登推著她朝浴室走去,彷彿她已同意和他外出。「我會跑回去用我自己的——我就住在樓下。」
  
  她遲疑了一下,望向大偉。「我不確定——」
  
  「我們可以去慶典那裡,吃個漢堡,騎最新型的『飛馳』自行車。」
  
  她的臉龐一亮。大偉立刻知道完了。話說回來,他又想騙誰呢?早在他邀請她當模特兒時,他就該知道今夜她會和南登共度。
  
  「放心,那是在鎮中央。」南登說道。「妳知道的,就在教堂的停車場上。」
  
  「一直到星期日。」茉依說道。
  
  「太棒了!妳怎麼說?」
  
  大偉直盯著「夜影」的素描,聽到她回答。「好吧。」
  
  「太好了!」南登朝門口走去。「我會在十分鐘內回來——清潔溜溜的。稍後見了,大偉。」他對大偉說道,關上了公寓的門。
  
  大偉聽出她的遲疑,但沒有抬起頭,一徑繼續畫他的素描。終於,浴室門關上、上鎖,淋浴聲響起。他放下鉛筆。
  
  門邊有個小鏡子。他離開桌邊,走到鏡子前,審視著自己。
  
  在拍了將近一個小時的照片後,他的頭髮全都豎了起來,彷彿用電燙過一般。他試著將它們壓得服貼,結果反而更糟。還有他的眼鏡……膠帶、安全別針,再加上至少退流行十五年以上……鏡片又大又厚重,一點也不像一般人常戴的超薄、檻圓形鏡片。他從不曾注意到這一點,直至昨天他畫著未變身的朱利安戴眼鏡時,南登指出「夜影」的男主角不應該戴著一副蠢蛋眼鏡。
  
  蠢蛋眼鏡。就像大偉的眼鏡。
  
  那似乎很可笑。眼鏡不過是輔助視力的工具,它們看起來怎樣,重要嗎?就像他的外表重要嗎?
  
  他摘下眼鏡,湊近鏡子,瞇起眼睛,審視鏡子裡的自己。他看起來並不像是可憎、畸形的怪獸。他的五官還算端正,都在該在的地方。
  
  但他也絕對不是南登——那是可以確定的。反過來說,南登也不是他。就算再過一百萬年,他也不願意拿自己的智力和繪畫天分,去交換南登的好容貌。
  
  他有得是內涵。如果茉依太過膚淺而看不出來;如果她只在乎皮相;如果她輕易被南登的身軀和相貌迷倒……
  
  偽君子。他是個徹底的偽君子。
  
  他在鎮上跟著茉依數天,根本和她辛辣的幽默感、或令人耳目一新的刺蝟個性無關。他跟蹤她,是因為她有著迷人的臀部、世界級的胸部,以及混合性感和純真的絕美臉龐。他跟蹤她,是因為他徹底被她的容貌和身材迷住了。
  
  沖水聲停了。他將眼鏡戴了回去,迅速回到繪圖桌前,假裝在浴室門打開時,正全神投入畫畫。
  
  茉依換回了原來的衣服,但黑髮依舊濕淋淋的。她撥開濕發,站在浴室門外,顯得很不自在。南登還沒有回來,現在只有她和大偉獨處。
  
  然而大偉始終不曾開口,他只是不斷畫著。
  
  由眼角的餘光,他瞧見她聳了聳肩,朝他走來。那是他最沒有預料到她會做的事。
  
  「聽著,」茉依說道。「我知道你或許會覺得我很機車,因為我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風流韻事總是很短暫,」大偉抬頭望向她。「偶爾只比一夜情久一點。別對他期望太多。」
  
  她笑了。「老天!我不會——」她打斷。「我想你有理由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我發誓,我只是去和他騎腳踏車而已。」
  
  「妳毋須對我解釋任何事;我不會因為妳想要做的事而去判斷妳。」大偉繼續畫他的圖。「妳只不過是誤判了自己對南登的反應,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我是個女孩,我早就和他上床了。」
  
  她拉了張椅子,坐在繪圖桌旁。「我不會和他上床。」
  
  「那不是他所想的。」
  
  「老天!」她俯近身子,細瞧他的畫。「你畫得真好。」
  
  「定住,別動!」他命令道,迅速抽出一張新的畫紙,放在桌上。她望著他的神情充滿了驚畏和佩服,令他想要捕捉在畫紙上面。她的秀髮濕透了,明眸大睜,顯得既荏弱又堅強。
  
  他畫得很快,簡單數筆就捕捉出她的神韻和精力——她像火焰般燃燒的靈魂。
  
  其實這是極自私的行為——命令她不要動,像這樣子畫下她,強迫她給予他全副的注意力。但他終於畫完了。他將畫紙推向她,依舊和她的視線互鎖住。
  
  茉依看著他好一晌,然後才低頭看向畫紙。她看著畫良久,才望回向他,問道:「這是『夜影』?」
  
  他搖了搖頭。「不,是妳。」
  
  她再度望回畫紙。「這真的是你眼中的我?」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照鏡子時,看到的並不是這樣。」
  
  他聽到南登的腳步聲上樓,站起來、轉過身。「今晚玩得愉快。」
  
  「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去慶典。我們學校的人都會去那裡,而我想要和他一起露面,讓其他婊子瞧見我和這個傢伙在一起。」
  
  大偉轉回頭。她倚近他,眸光熾熱。
  
  「因為這個理由和他出去爛透了,」她坦承。「我知道我很差勁。但就這麼一次——」
  
  門打開了,南登像颶風般掃了進來。「準備好了,寶貝?」
  
  「我希望偶爾讓別人嫉妒我一次,」茉依低語,用眼神懇求大偉瞭解。「而不是那個總是嫉妒別人的人。我知道這很愚蠢,你或許不明白——」
  
  南登對鏡自照,撥弄了一下仍然潮濕的髮。「走吧,我餓壞了。讓我們瘋狂去吧!」
  
  茉依站起來,小心地折好畫紙,放進口袋裡。南登走向她,環住她的腰,大手托住她的臀部,彷彿他有的是權利。
  
  大偉看著南登擁著她離開。
  
  茉依所說的絕不愚蠢,而且大偉瞭解得很。因為身為南登的好友,他非常瞭解嫉妒。
  
  洛恩在便利商店裡看到了他。
  
  那個正在櫃檯買香煙和樂透彩券的人並不是「商人」。他大約和「商人」同高,但年輕許多——大約二十幾歲,有著黑色的鬈發和平凡的棕眸。
  
  洛恩剛走進店裡買汽水和止痛劑,就注意到這名年輕人。走路進城不但無助於減輕他的頭痛,反而今它更惡化了。
  
  他由便利商店的冰箱拿了罐可樂,衷心希望在離開艾家屋子前先服顆藥,以及他沒有走這麼遠。現在他還得一路走回去了。
  
  一路走回去。
  
  由鎮上到艾家頂多一哩。從什麼時候起,走個一哩路就令他卻步了?他走向結帳櫃檯,而後他看到了他。
  
  黑髮男人離開店,用右手推開門。他的手背上有一個小小、圓形的黑圈——一個刺青。
  
  洛恩離年輕人太遠,無法看清楚那是否是「商人」的眼睛標誌。但它是圓的,而且大小差不多。
  
  也有可能是他搞錯了,那純粹只是巧合——只不過他從不相信巧合。在瞧見「商人」的鎮上,湊巧也看到年輕人手上有著圓形刺青?
  
  不可能!
  
  他的頭痛更劇烈,胃部欲嘔。但他在海豹隊待得夠久了,很清楚他該做的。
  
  他必須偷偷地跟蹤這個年輕人,查明他落腳的地方。而且他必須設法靠近他,看清楚他手上的記號。
  
  「抱歉,我臨時改變主意不要了。」洛恩將可樂丟在櫃檯上,迅速離開了便利商店。
  
  他來到了濕熱難當的夏夜裡,頭痛和嘔吐感一時被遺忘了。他瞧著那名年輕人越過商店的停車場,走向……
  
  該死了!
  
  洛恩看著年輕人由腳踏車固定架上取出腳踏車,坐了上去,騎著離開。
  
  沿恩衝過去,但腳踏車架上的另一輛卻牢牢鎖住。
  
  該死極了!
  
  他仍然可以跟上去。但追著輛腳踏車跑絕對不符合「偷偷」跟蹤的定義。除非……
  
  他穿著T恤、短褲和慢跑鞋。只要年輕人騎得不大快……
  
  洛恩假裝慢跑,盡可能用最快的速度跟上去。
  
  儘管已經晚上十一點半,博德溫橋鎮依舊熱鬧無比。由鎮中央、飯店到碼頭、海灘都燈火通明:觀光客、來度假的人和放暑假的高中生,成群結隊地在古色古香的紅磚道上溜躂。遠處還可以聽到音樂由教堂的慶典現場隱約傳來。
  
  年輕人騎得並不快。紅磚道並不適合騎腳踏車,行人又多。然後他轉到了威伯街,朝海濱和教堂的慶典而去。
  
  威伯街是一條柏油路,略微下坡。格恩盡可能加快慢跑的速度,卻還是距離黑髮年輕人愈來愈遠。
  
  汗水濕透了他的T恤,他的雙腿和肺部像火燒一般。自從出院後,他就不曾跑過步,更絕對不曾跑這麼速。過去數天,他一直苦於頻繁的頭痛,很少運動。然而比起他在十六小隊習慣的運動量,這應該不算什麼的。
  
  天殺的!不過才休息了數個月,他的身體就不行了!
  
  他的頭痛益發劇烈,彷彿爆發在他的右眼上方。他不得不緩下來,感覺腳下的地面在劇烈搖晃。
  
  他強迫自己注定著前方的黑髮男人。教堂的停車場入口處聚集了太多人,年輕人只好放慢車速。洛恩跟著緩下來。
  
  他感覺到耳鳴,世界瘋狂地旋轉。
  
  一步接一步。之前他都可以辦到——這次一定也可以。
  
  擴音器裡的音樂放得震天價響:小販大聲叫賣,試圖吸引客人;慶典的燈光亮如白晝;旋轉馬車的燈光、人群鬧烘烘的……洛恩幾乎無法聚焦。
  
  他試著搜尋黑髮男子,但他已不見蹤影,被人群吞噬了。
  
  他繼續往前跑,不願意或是無法停步。一名母親皺眉瞪著他,快手將她的兒子拉離開洛恩的面前。
  
  他需要……
  
  他需要離開人群。他來到了賣吃的攤位旁的小空地。他迫切需要新鮮的空氣,但吸進去的只有油膩的甜甜圈味。
  
  他雙膝跪地,試著喘過氣來,恢復平靜,讓週遭的世界和燈光停止旋轉。然後他看到它了。
  
  腳踏車正靠著寫著「飛馳」看板的架子;它有可能是黑髮年輕人的腳踏車。但洛恩無法確定。他似乎就是無法聚集焦點,看清楚它。
  
  沿恩朝它走去,回到人群裡,搜尋著黑髮男人。老天!在他最需要燈光時,它們到哪裡去了?一群人排隊等著騎「飛馳」。而由於他們全都站在陰暗處,每個人的頭髮看起來都是暗色的。
  
  洛恩改而搜尋著刺青。右手。右——
  
  他找到了!
  
  然後他又看到了另一個,另一個,另……
  
  至少有數十個。老天!他被「商人」的數十名手下團團包圍住!
  
  他的眼眶後方爆出了劇痛。
  
  該死!這一點道理也沒有。就他所知,「商人」行動時,從不會帶太多手下,最多只有六、七個人。
  
  然而那個圓形的標誌就印在每個人的右手上——「商人」的眼睛。他試著要看更清楚一點,眼前卻益發模糊。他必須坐下來。他必須……
  
  一隻有著圓形刺青的手伸向他。「洛恩?老天!你還好吧?」
  
  他順著那隻手往上看,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女性臉龐。
  
  菋依。安琪的女兒。
  
  不.有兩個茉依。她們同樣自非常遙遠的距雕看著他。從什麼時候起,她也被收編成為「商人」的部下了。
  
  他抓住她的手,拉近到眼前……
  
  那根本不是眼睛或刺青。「它是個天殺的小丑臉孔。」他的聲音聽在轟隆隆的耳際似乎非常遙遠。
  
  那是個小丑圖樣的章,而且每個人的手上都蓋了一個。
  
  「你付十塊錢,就可以蓋個章。」茉依說道。
  
  茉依明明就握著他的手,為什麼聲音卻像是由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後你可以隨你高興騎一整晚的腳踏車,直至一點慶典結束。」
  
  洛恩倒在地上。
  
  「老天,洛恩!」茉依蹲在他身邊。
  
  「你認識這個傢伙?」洛恩聽到另一個男性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
  
  噢,別緊張,我只是需要休息,他想道。
  
  「他是我舅舅,」他聽見茉依說道。「他的臉色糟透了。你有車嗎,南登?我必須送他回家。」
  
  「嗯,茉依……我想我該回家了。」
  
  「喔……」茉依說道。「好吧!」
  
  「這對我太過怪異了。無意冒犯,但……改天見了。」
  
  「當然。」茉依喃聲道。
  
  「混帳!」洛恩不自覺地說出聲。
  
  茉依笑了。「你說得對。我很抱歉,但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裡,任由別人踩踏,或是被警察帶走。」
  
  「抱歉,」洛恩勉強說道。「我無意……」無意什麼?此時他全心只專注在抗拒暈眩上,根本想不出要說的話。
  
  「別擔心,」茉依說道。「在我拒絕讓他上我的慷慨提議後,他就一直想辦法要甩掉我了——彷彿和他約會是什麼頭獎似的。」
  
  「一點……也不浪漫。」
  
  茉依再度笑了。「算了,洛恩。試著站起來,好嗎?你可以走吧?」
  
  「我現在不是在走嗎?」
  
  「不算是。」她扶著他起來。他也試著要幫忙,但他的身體卻不肯配合。「來吧,洛恩,靠著我。我送你回家。」
  
  荷麗睡不著。
  
  她坐在陽台上,假裝沒有一直盯著喬伊的小屋的窗子——特別是洛恩房間的那一扇。
  
  她用意志力呼喚他起床,開燈出門,越過車道。她打賭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爬上她的陽台。
  
  這十六年來,她幾乎都在等著他這麼做。
  
  她一直希望他會來解救她,脫離這糾纏她不放的無眠夜晚,遠離憤怒、痛苦和悲傷。
  
  這絕對不會是洛恩首次解救她。
  
  第一次是在她十五歲那年。她由學校返家,發現父親醉倒在廚房地板上。當時她急著去找喬伊,想趕在母親帶朋友回來前,將父親弄回臥室。
  
  但她找到的卻是洛恩。在他幫忙她扶她父親上床後,荷麗還試著隱瞞。「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大概是在廚房裡滑了一跤——也或許是染上了感冒,頭暈——」
  
  「荷麗,我知道妳父親喝醉了。」洛恩打斷她的話。「我可以清楚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荷麗震驚不已。艾查理是個銀行家。儘管他總是在夜裡一直灌酒灌到睡著,白天他仍然正常上班、工作,沒有人知道他私底下是個酒鬼。她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害怕別人會嘲笑她。她甚至不敢帶朋友回家。
  
  「我知道他每晚都喝酒喝到入睡,」洛恩說道,溫柔地托起她的下顎,直視著她。「每天的垃圾桶都是我倒的。我看到了那些酒瓶,妳毋須對我假裝。」
  
  荷麗難過不已。除了她和母親之外,還是有人知道了。洛恩知道了。「別說出去,」她懇求道。「拜託,別告訴任何人。」
  
  「別擔心,我不會的。」他很快地向她保證道。「這是個人的隱私,妳可以信任我。」
  
  他陪著她坐在車道的石牆邊,如此親切。生平第一次,荷麗拋開了堅強的偽裝。生平第一次,她得以傾訴出她的絕望、和對父親的怒氣。她的朋友都不知道她父親一回家就開始喝酒,而有個毋須偽裝、能夠談談的人真好。
  
  往後數個星期,在那個彷彿有魔力的早夏,荷麗每天黃昏都會來到庭院裡的大樹鞦韆下。而洛恩也經常出現,和她交談——有時候一談就是數個小時。
  
  有時他們聊她的父親,但多數時候都純粹只是閒聊——什麼都聊。荷麗和洛恩的友誼建立在推心置腹的坦誠上,而那對她是無比珍貴的。
  
  有一陣子她甚至膽敢冀望他會迷戀她。然後從某天起,他不再來到鞦韆下。同時她也由她的朋友那裡聽到「火爆小子白洛恩」正在和梅愛娜約會。愛娜是三年級生,有一輛紅色的敞篷車,據說喜愛在無人的沙灘脫掉上衣。
  
  直至夏天快結來時,洛恩才又再度出現,解救了她。那也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
  
  她在舞會結束後回家的路上,摔下了腳踏車。洛恩正好騎著摩托車經過,瞧見她坐在路旁,腳踏車的前輪已彎曲得不可救藥。
  
  他停下來載她。一開始他們還有些尷尬,但很快地就又回到了舊日輕鬆談話的模式。他們騎著他的「哈雷」,兜風了一整個下午,她的雙臂始終緊抱著他。老天,那就像是天堂一樣!
  
  最後洛恩改開喬伊的房車,載回她修好的腳踏車。中途他們停下來參觀了骨董展,還點了份炸干貝和薯條一起享用。
  
  他們談天、說笑了好幾個小時。那是個如此美好、充滿魔法的一日!
  
  近午夜時,他們的車子在碼頭邊的紅燈停下來。荷麗記得她凝視進洛恩的眸子裡,一顆心懸在喉間,由衷地渴望他親吻她。當他轉身看向她時……
  
  她不記得自己動了,但她顯然是。畢竟,他的雙手都擱在方向盤上。她吻了他終於,真正吻了他!
  
  他發出低沉、沙啞的吼聲,將她擁近,舌頭探入了她的口中。
  
  荷麗從不曾像這樣被吻過。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感到震驚,但她沒有。它太過完美了。
  
  他嘗起來像是他們曾一起享用過的巧克力冰淇淋,像帶著鹹味的海風,就像自由。
  
  親吻洛恩是她所夢想的一切——而且還更多。
  
  他們後面的車子按了喇叭,荷麗抬頭瞧見燈號已轉成綠色。洛恩重踩油門,將車子轉進了銀行的停車場,緊急煞住,關掉引擎,再度將她擁回懷裡,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她。
  
  那就像是天堂一樣。
  
  「上帝!」他屏息地道,稍微後退些,望進她的眼裡。「讓我停下來,我不該這樣做。」
  
  他的手插入她的髮裡,氣息粗重。
  
  她不想要他停下來,學他一樣地回吻他——深刻、火熱,舌頭和他的交纏,紅唇舔吮著他。
  
  他的喉間再度發出低沉的低吼。儘管她的經驗有限,她知道他喜歡她吻他的方式。
  
  但他還是後退離開她。「老天!妳太過危險了。」
  
  她猶豫了。「你不……但你是那樣吻我的。」
  
  他發出個既像是呻吟、又像是笑的聲音。「妳吻過多少個男孩,荷麗?」
  
  她無法迎上他的視線。「我不清楚;我沒有記錄。」
  
  他沒有開口,只是一徑地望著她。
  
  「只有一個,」她低語。「而且那和這次全然不同。」她融化在他美麗的樣色眼眸裡。「我從不曾有過這種感覺;我想要一直吻你到永遠。」
  
  「妳是如此甜美,」他低喃。而這次他再親吻時,是無比溫柔的,柔軟的唇熨貼著她的。他也從不曾有過如此美好的感覺。
  
  「我真的得帶妳回家了。」他平靜地告訴她。
  
  「現在還不晚,」她大膽地道。「我們可以去海邊。」
  
  高中的情人喜歡去公園,躲在車子裡做愛做的事。比較大膽的則拿張毛毯,乘船到芬恩島。只是她從不曾去過那裡。
  
  「妳真的想要?」他的語氣變得緊繃、怪怪的。
  
  「是的。」她鼓起勇氣,再度瞄向他。
  
  他的下顎青筋抽動。她緩緩地伸出手,擱在他的膝蓋上。
  
  「上帝助我!」他開始大笑!
  
  他在笑她。荷麗急抽回手,難過得要命。
  
  他立刻知道她所想的,急忙解釋道:「不,荷麗——我不……我是在笑我自己。」
  
  她一點也不明白。
  
  「儘管我很想要,但我不能帶妳去海邊。妳不知道那裡的人都在做什麼。」
  
  「我知道。」他想要的。他的話令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她甜蜜蜜地吻了他。「至於我不知道的,你可以教我。」
  
  她聽到洛恩再度呻吟出聲。
  
  他將她推回到乘客座,為她繫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在接下來心跳停止的時刻裡,她忐忑不安卻又雀躍不已。然而他並沒有開往海邊,而是加速往山上駛去開向他們的家。
  
  「洛恩——」
  
  「不!」他切斷她的話,語音粗嗄。他轉進了通往艾家的路。「不要再說半句話。」
  
  「但——」
  
  「拜託。」他啞聲道。
  
  我愛你。荷麗硬是嚥回了這三個字。
  
  洛恩一開進車道,喬伊立刻由小屋裡出來。她的母親則由主屋出來,狐疑地輪流看向荷麗和洛恩。
  
  「你們去了哪裡?你知道快半夜了嗎?」
  
  「稍後在樹屋和我見面。」荷麗低語。
  
  她的母親拉著她回屋,但在門關上前,她最後望了洛恩一眼。他將她的腳踏車搬下車,抬起頭,直視進她的眼裡。而她在那對眸子裡看到的熾熱,令她確信他會和她見面。
  
  她就是知道。
  
  她一直等到了凌晨兩點,終於相信了他在留給她的字條裡所寫的——「我很抱歉,但我不能。」
  
  然而,她依舊懷著希望入眠,深信如果他不愛她,絕對不會在車裡那樣親吻她。
  
  但次晨洛恩就離開了鎮上。今荷麗震驚不已的是,他剪了個小平頭,加入了海軍。她甚至無法在他的船出航前,和他私下說句話,因為喬伊和她的雙親都在場。
  
  「我很抱歉。」他在和她握手時,口氣平靜地說道。而在此時,她終於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他很抱歉,但他並不愛她。
  
  她是個傻瓜,才會誤以為他對她有意思!
  
  他在海軍服役的第一年,曾回家探望過好幾次。但她總是刻意避開。她假裝根本不知道他回來了,私心裡卻希望他會主動找上她。但他從來不曾。然後在她十七歲那年,她的父母親離婚了,她跟著母親搬離了博德溫橋鎮。
  
  荷麗曾多次回家看她的父親,但總是正好和洛恩回來看喬伊的時候錯過。
  
  直至這次。
  
  明晚她將會和他共進晚餐。這次她將會按照他的規則來玩——和火爆小子白洛恩。
  
  查理在夢境裡回到了過去。
  
  盧家兄弟很不高興查理害他們也得學著縫襪子,己經將近一個星期不曾給過他好臉色看。坦白說,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白天有空時就盡量幫茜碧。(這也是現在他唯一能夠對抗納粹的方式)。他縫補襪子的速度已經快多了——當然還比不上茜碧和蘿娜,但卻是幾個男人裡最快的。
  
  第二快的是喬伊。查理開始縫補襪子一天後,喬伊就拿起針線加入了他。
  
  毫無疑問的是,他極力想在茜碧面前獲得加分。但喬伊得到的回報只有茜碧的笑容——沒有親吻。
  
  查理是唯——獲得那項殊榮的人。
  
  當然,之後茜碧一直都避免和他獨處。那樣也好,查理告訴自己。他繼續為她描述博德溫橋鎮,但總是有喬伊在場擔任翻譯和伴護。
  
  喬伊真的很不簡單。他安靜得幾乎令人忘了他的存在,但桌上的新鮮豆子和蔬菜全拜他之賜。而只要聽到鎮上哪裡有騷動,像是德軍的補給被偷、鐵軌被炸,或墜機被捕的美國飛行員神秘地逃離了納粹的魔掌,那也都一定有喬伊的分。
  
  儘管兩人間的差異,查理喜歡喬伊——尊敬喬伊。
  
  毋須哈佛學位,他也看得出喬伊愛著茜碧。
  
  那是種純粹、神聖的愛,也是茜碧所應得的。喬伊無私無悔地敬愛、崇拜著茜碧。毫無疑問的是,他願意為了茜碧去做任何事——甚至為她而死。
  
  然而,茜碧卻在一個星期前親吻了查理。
  
  噢,查理曾吻過許多女人。比起那些香艷、火辣,舌頭交纏的熱吻,那個淺琢即止的吻根本不算什麼。那是個純柏拉圖式的吻……
  
  他究竟想騙誰?那個吻絕對不柏拉圖,而是充滿了感情,以及勉強壓抑的熱情。它低語承諾著更多——承諾著天堂。
  
  這個星期來,他幾乎無時無刻地想著那個吻。過去從不曾有任何親吻帶給他這樣的震撼——還有茜碧的眼睛。如此美麗、深邃,男人可以在其中溺斃至永恆。
  
  噢,當然,他也常想著她的身體,想著她長裙下渾圓的臀部,和寬鬆的洋裝遮掩不住的豐滿乳峰。當然,比起嬌美動人的琴妮,她的身材就像小男孩一樣。
  
  但上帝助他,他渴望她,為她焚燒——管他琴妮和喬伊去死!
  
  「喬斯!」蘿娜突然衝進廚房,連珠炮般對喬伊說了一長串的法文,快得查理半句都聽不懂。但喬伊聽了後卻臉龐緊繃,神色冷硬。
  
  他站起來,迅速用法文發號施令。查理只勉強聽出菜籃和蛋錢兩個字眼。
  
  其他男人前晚出任務去了,無法趕回城裡,只有大盧在家。聽完喬伊說的話,大盧和蘿娜立刻分頭去拿菜籃和蛋錢。
  
  喬伊戴上帽子,就要出門去。
  
  查理撐著傷腿站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德軍射殺了藍安德,現正在搜查他的屋子。蘿娜擔心茜碧會過去那裡,被德軍逮捕。」他打開門。「我必須找到她,警告她。」
  
  喬伊打算在白天進入城裡?他瘋了嗎?
  
  查理拄著茜碧為他準備的枴杖,一跛一跛地追了上去。「我們有四個人,可以由不同的方向去找。」
  
  喬伊無法置信地看著他。「你不能出去。萬一你被德軍攔下呢?你沒有任何證明文件。」
  
  「你也是。」查理知道喬伊也沒有文件。他聽茜碧說,原本替他們偽照文件的人被德軍逮捕了,必須另覓管道。
  
  「如果她去了安德那裡,她很可能已經死了。」喬伊聲音緊繃地道。
  
  「如果她沒有,她可能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板,遭到逮捕。我可以幫忙找到她,阻止她。」他越過喬伊,走到耀眼的陽光下——數個星期來第一次。
  
  天空碧藍如洗,澄澈無雲。茜碧不可能在這樣美好的晴空下死去,上帝不可能如此殘酷。然而茜碧曾告訴他,在她的丈夫和兒子被殺那天,天空也是如此蔚藍、美麗。
  
  喬伊摘下他的舊帽子,蓋在查理的頭上,盡可能遮掩住他的金髮。
  
  「如果你被逮捕,她永遠不會原諒我。」他對蘿娜和大盧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他們立刻離開了。「我去安德的住處。你應該留在這裡,她可能會回家。」
  
  「不,她有可能在朋友那裡。」查理追上去。「今早茜碧提到瑪麗快生了,想要送些菜園裡的新鮮蔬菜過去。」
  
  「說法文,」喬伊警告他,腳步不停。「記得說法文。瑪麗住在麵包店的樓上。麵包店。」他重複了兩次,確保他聽懂了。「你去那裡,然後立刻回來。明白嗎?」
  
  「明白。」查理也用法文回答。
  
  喬伊指著街上。「往那邊去。上帝保佑,別被捉了。」話畢,他已快步離開,留下查理一個人。
  
  不,不是獨自一個人。街上有得是行人。他們由反方向朝他走來,兩名年長的婦人,和一名西裝筆挺的生意人。
  
  查理縮著肩,低下頭,心跳如擂鼓,和他們擦身而過。
  
  沒有人多留意他一眼。
  
  鵝卵石街道並不方便拄著枴杖行走,略微上坡的道路對他的腿更是一大負擔。但他堅定地往上走,直至來到了麵包店外。
  
  喬伊說瑪麗就住在樓上。他抬起頭,看到樓上的窗戶。但一樓的正前方只有一扇門——通到麵包店裡。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德軍的馬靴聲。四名穿著納粹制服的士兵朝他而來。或許他們的目的地是麵包店,但查理無意留下來查證。
  
  他瞧見麵包店和隔壁的建築隔著條窄巷,趕緊朝它走去。他並未刻意加快或放緩速度,彷彿那自始至終就是他的目的地。他是來幫茜碧的,萬一他反而將德軍引來了呢?
  
  建築物的側面並沒有門。他繞到後方,瞧見一扇後門。它微開著,麵包的香氣自廚房飄出來。他拄著枴杖上了台階……
  
  茜碧就在廚房裡,正面坐著一名大腹便便的婦女。
  
  他推門而入。懷孕的婦人瞧見他,低聲驚呼出聲。
  
  「抱歉,我們今天不開店。沒有東西給——」
  
  茜碧瞧見他,明眸大睜。她握住瑪麗的手臂。「他是我的朋友,」她平靜地道。「我想是有急事。」
  
  瑪麗很快別開臉龐,彷彿不想要看到或記住他的臉龐。
  
  「給我的朋友一杯水,」茜碧一直看著查理。「然後我們就走。」
  
  瑪麗指著水槽。茜碧迅速洗淨杯子,注滿了水。
  
  查理這才發現自己已滿頭大汗。他用袖口拭去汗水,接過杯子,指尖微碰觸到她。茜碧的手在顫抖。
  
  「謝謝。」他用法文說道,將杯子遞還給她。但茜碧以指封唇,示意他什麼都別說。
  
  茜碧放下杯子,和他由後門離開。他們回到了巷子裡,她臉色凝重地轉向他。
  
  「我想是壞消息。」她低語。「說吧,查理。」
  
  他的名字用法文出自她口中是如此悅耳,柔軟甜美。
  
  「說吧!我承受得了。」
  
  他只好說了。「藍安德死了。被納粹射殺的。」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那些孩子呢?」
  
  「我不知道,」他說道。「我沒有聽說孩子的事。」
  
  「安德和帝絲在閣樓裡藏匿著十餘名孩子——猶太人和吉普賽人的都有。」
  
  只要納粹一搜索安德的家,孩子一定會被發現。他和茜碧都一樣清楚。
  
  儘管力持鎮靜,茜碧仍然克制不住地顫抖著。他以臂環住她,擁緊她。她緊攀著他,令他震驚於她的柔軟和堅強。
  
  他聽見他的枴杖鏗鏘墜地。整個世界似乎緩了下來,連地球都停止了轉動。她是如此完美地契合著他,令他想哭。他攝入她甜美的氣息,閉上眼睛,感覺陽光曬在臉上的暖意,和自己的心跳聲。
  
  安德死了,但查理還活著——茜碧也是。
  
  他抬起頭,俯望著她,看著陽光沾染著她的睫毛、細緻的鼻頭和臉頰。
  
  她的眼裡是深受打擊的茫然,彷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或自己是誰。她抬頭搜尋著他的臉龐,而這一刻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感情,它全都赤裸裸地寫在他的眼裡。
  
  恐懼、交織著發現她平安無恙的釋然;悲傷、又氣憤於她朋友的死亡;還有他自私的慾望、渺小的肉體需要;他的脆弱和自我憎惡;而且明知道他即將做的是錯的——這一切都赤棵棵地攤開在她的面前。
  
  他瞧見她的眼裡竄起了一簇野火。她踮起腳尖,將他的唇拉向她,低聲道:「吻我,快!」
  
  她將他推抵著建築物的牆,離開陽光到了陰影處,急躁中幾乎撞倒了他。她在他的懷裡化成了火焰,她的唇灼燒他的,雙臂圈住他的頸項,一腿圈住他,柔軟的大腿朝他敞開,彷彿她想要……
  
  查理擁緊了她,托住她渾圓的臀部,低頭加深這個吻。老天!他的手探到了她的裙子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掌心摩弄著她平滑的大腿。
  
  他感覺她的手指來到了他皮帶的扣環,心跳幾乎停止。她想要……就在這裡做它?
  
  突然一陣男性的淫笑聲傳來。查理的唇離開了茜碧,瞧見三名德國士兵站在麵包店的門口看著他們。
  
  茜碧將他拉了回來,再度親吻他。她睜開眼睛,明眸和他互鎖住,他明白了。
  
  她早就發現了那些德國士兵,剛才的一切只是在作戲。她想讓德國人認為他們在巷子裡私會,而非討論反抗軍同志的死。
  
  她只是在作戲。他的釋然交織著強烈的失望,很清楚如果她真的解開了他的皮帶,如果她不是作戲,他很可能會在巷子裡當場要了她,毫不考慮他們可能會有的孩子。
  
  毫不考慮深愛著她的喬伊,或是查理曾立誓要一輩子忠實的妻子。
  
  但這只是作戲。無論他有多麼地渴望茜碧,他都不能擁有她。他所擁有的只有這寶貴的數分鐘,假裝她們是戀人,直至那幾名德軍厭倦了看好戲。
  
  於是查理吻了她。
  
  不是像先前的激情火辣,或飢渴的唇舌交纏,令他疼痛地渴望深埋在她的體內,野蠻地肆虐。
  
  不!這次他的吻是極其緩慢、溫柔的——幾近於慵懶,卻遠比先前徹底。
  
  這次他好整以瑕地品嚐她、記憶著她。
  
  愛她。
  
  她融化了,柔若無骨地偎向他。
  
  他知道他應該感到羞愧——她一定感覺到他的喚起。她的朋友剛剛慘遭殺害,查理卻只顧想著自身的慾望。他活該被她摑個一巴掌。但她沒有後退,而是繼續緊攀他,緩慢、甜美地親吻他——即使德國士兵早已走進了麵包店裡。
  
  她終於往後退,他也只好放開她。他閉上眼睛,背靠著磚牆,等待她開口——恐懼著她即將說的話。
  
  他聽見她粗嗄的呼吸,試著喘過氣來。她清了清喉嚨。「抱歉,請原諒我,查理——」
  
  「別,」他張開眼睛,尖銳地打斷她。「妳該死地很清楚我不需要妳道歉,而且我該死地無意告訴妳,我很抱歉——因為我並不。」
  
  「說法文。」她低語,望向麵包店的門。
  
  他無法用法文告訴她,他想說的話。他找不出合適的字——但或許他用英文也說不出來。
  
  他扣回皮帶,拾起枴杖,在心裡咒罵受傷的腿。諷刺的是,稍早他伸手到茜碧的裙子底下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不知道何者比較尷尬——他的傷腿或是未消退的慾望堅挺。
  
  或許她現在終於明白他根本不是什麼英雄了。
  
  「我們得盡快將你弄回家。」她盡可能若其無事地道,彷彿稍早她的舌頭並未探入他的口中、她的身軀不曾偎著他、她的靈魂不曾觸及到他的。他痛苦地舉步,跟著她走出了巷子。「然後我得趕去安德那裡——」
  
  「那太危險了!」他嚴厲地道。老天!她想找死嗎?
  
  她迴避了他的視線。「我會小心的。」
  
  「如果妳要去,我也要去。」
  
  「那太過瘋狂了。」
  
  「正是如此。」
  
  她明顯地還想說更多,但街上還有其他人,而查理的法文又爛透了。他們盡可能快步地下了山丘,回到茜碧的屋子。他們繞到屋後,而她幾乎是硬推著他進了廚房。
  
  「喬伊己經去安德那裡找妳了,」查理說道。「我們等他回來再——」
  
  「那些孩子裡有兩個是我的。」她說道。
  
  她的孩子?
  
  「他們原本藏匿在我的閣樓裡,」她說道。「兩個都是女孩,夢娜和瑞雪——瑞雪才四歲而已。但在你來了後,我擔心會有麻煩,於是我將她們送到了安德那裡,以確保她們的安全。」她的身體再度劇烈地顫抖。
  
  老天!「她們會說出去嗎?」查理抓住她的肩膀。「她們知道妳的名字嗎?」
  
  「她們還小,什麼都不懂。瑞雪喊我媽媽,」她的唇顫抖。「我必須去看看。只要有一絲機會……」
  
  「沒有的。」
  
  查理和茜碧一起抬起頭。喬伊站在門口,眼裡有著淚花。「我剛由那裡回來,」他平靜地說道。「孩子都被卡車載走了——全部。」
  
  茜碧靜默了下來,神情可怖。「去哪裡?」她低語。
  
  查理望向喬伊。喬伊卻別開了視線,顯然答案很不妙。
  
  「他們帶孩子去了哪裡?」她再次問,聲音如同沙紙。
  
  喬伊以掌背拭淚,無法回答。
  
  「去哪裡?」茜碧問得更大聲,掙脫了查理的手。「那些禽獸把我的孩子帶去了哪裡?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死他們每一個!」
  
  她試圖越過喬伊,衝出門外。但喬伊硬是攔住她不放。
  
  她拚命反抗,又摑又踢,然而喬伊只是默默忍受,直至她終於崩潰,倒在他的懷裡。
  
  從來不曾哭泣的茜碧現在卻哭得摧肝斷腸。
  
  查理無法移動。他站在原地,一顆心懸在喉間,無法開口或做任何事。
  
  他看著她的膝蓋一軟,朝地上倒去。喬伊也跟著她一起倒下,雙臂圈住她。他也在哭泣,不斷輕搖著她。「我很抱歉,」他一再地說道。「我很抱歉,茜碧。我不知道孩子被帶去了哪裡。我不可能知道這種事。」
  
  「但一定會有傳聞,」她後退望著他,氣息粗重。她搜索著喬伊的眼睛,神情黯然。「他們被載去那些死亡集中營之一。」她低語。
  
  「親愛的,那只是謠傳。我們無法確定。」
  
  查理呆立在原地,看著茜碧哭泣,知道他會不惜一切來撫平這個女人的傷痛。但他卻絲毫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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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大偉和衣而睡。也幸好如此。因為他根本沒有聽到敲門聲,甚至沒有注意到門被打開。
  
  但臥室的燈光一亮,他就醒了過來。
  
  「大偉!」
  
  他瞇起眼睛。『夜影』……」
  
  他眨了眨睛。茉依。他迅速低頭,確定自己穿著衣服。幸好有。平常他為了省冷氣錢,經常全裸而睡。
  
  「你連睡覺也戴著眼鏡?」
  
  他坐了起來。「當然沒有。」然後他注意到自己確實戴著眼鏡。「噢,並不總是。」
  
  「大偉,我很抱歉吵醒你,但我有急事。」
  
  急事。他的腦袋逐漸清醒過來。茉依和南登一起出去,他原以為她會和他回公寓。現在她卻在這裡——獨自一個人。
  
  「出了什麼事?」他立刻站起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她軟弱無力地笑了。「南登真是混帳。」
  
  老天!大偉感覺想吐。「他對妳做了什麼?」
  
  「他沒做什麼,只不過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卻甩了我。我很好——洛恩就不見得了。」
  
  「洛恩?」
  
  「你有車子嗎?」
  
  「是的,它舊了一點,但還能發動。洛恩是誰?」
  
  「我舅舅。」茉依拉著他的手開始往外走。他是在作夢嗎?
  
  「他說他沒有喝酒,但他的臉色糟透了。」茉依帶著他下樓。「我不知道他究竟服用了什麼;我什麼也不敢確定。如果你一個小時前告訴我,洛恩舅舅會嗑藥,我會罵你鬼扯蛋。但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他甚至無法站起來。我必須送他回喬伊曾伯公那裡。」
  
  大偉跟著茉依下樓來,馬上就瞧見了洛恩。他是個很高大的男人,就躺在人行道旁。「或許我們該送他去醫院。」
  
  「最好不要,」茉依說道。「他在海軍服役。如果他……他嗑了藥……」
  
  「如果是那樣,醫院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她點點頭。「我知道,但……我們先送他回喬伊曾伯公那裡,好嗎?」她的臉上顯露出困擾。
  
  「好吧!我去開車過來。不然要搬動他可不容易。」
  
  他轉身要走開,她突然喊住他。「謝謝你,」她柔聲說道,站在街燈下的身影就像「夜影」一樣荏弱。「我知道你明天一早還得去工作,卻還半夜叫醒你——」
  
  「沒關係的,」大偉柔聲地回答。「我馬上回來。」
  
  「查理。」
  
  喬伊再度低喚查理的名字。「醒來,老艾。」
  
  查理睜開了眼睛,但仍身陷在夢境裡。「又空襲了?」他用腔調濃厚的法文問。
  
  「不,」已經快半個世紀不曾有過空襲了。「是洛恩。」
  
  喬伊看著查理眨了眨眼,逐漸由一九四四年回到了現在。誰說沒有時空旅行這檔的事?
  
  查理終於望向他時,眼神已回復了清明。「你的洛恩?」
  
  「我的曾姪孫女——安琪的女兒茉依——剛剛送他回來。」喬伊替查理將步行器拿過來。「他的情況很糟,但他拒絕去醫院。我需要你的幫忙。」
  
  荷麗也被敲門聲喚起。
  
  「爸?」她睡意惺忪地問,想不出有誰會敲門。
  
  「艾醫生?」
  
  不是她父親。門外的聲音屬於年輕的女性,而且不是凌太太。她是誰?又是如何進入屋內的?
  
  「等一下。」她推開被單,披上睡袍,走過去開門。
  
  「很抱歉打擾妳,艾醫生。」門外的年輕女孩似乎很眼熟。她穿著緊身上衣、寬鬆的七分褲,黑髮染色,標準時下辣妹的打扮——但那對眼眸令她認出她是誰了。
  
  「老天,妳是白茉依!我最後一次看到妳時,妳才國小五年級。出了什麼事?妳怎麼會在這裡?」
  
  她的後面站著一個男孩,縐巴巴的衣服和凌亂的頭髮顯示,他剛剛由床上被挖起來。
  
  「他是蘇大偉,」茉依很快地介紹了男孩後,又接著說:「確實有事,艾醫生。但不是我;是洛恩舅舅。」
  
  洛恩?荷麗的睡意全消。「怎麼回事?」
  
  「他和喬伊曾伯公、艾先生都在樓下,而且他們一直在爭辯。洛恩舅舅說他沒有喝醉酒,只是數個月前出了點小意外,並拒絕去醫院檢查。」茉依指著身旁的男孩。「大偉認為他應該去看醫生,因為不久前,洛恩舅舅還不省人事。」
  
  荷麗完全摸不著頭腦。「洛恩在樓下?他沒有……喝醉,但……」
  
  「妳是個醫生吧?」茉依問道。
  
  「小兒科的。」荷麗回答道。
  
  「那更好,」茉依說道。「因為現在洛恩舅舅表現得就像個孩子一樣。」
  
  洛恩感覺已經好多了——只要他持續將頭埋在膝蓋間、雙手覆在頸後。至少他的眼前看出去不再是一片灰色,或每樣東西都變成兩個。他將晚餐吐出來的可能性,也已經降到百分之五十以下了。
  
  「很好,」他第五百次地說道。「我只想上床。我想先洗個澡,再睡上個八小時。」
  
  「你說你之前在醫院住了多久?」查理問道。
  
  喬伊坐在餐桌對面,異常地沉默。
  
  「不久。」洛恩回答道,不敢看向喬伊。
  
  「噢,你剛剛是那樣說的。但我想聽到個較明確的答案,像是兩天、一個星期或三個月——」
  
  「沒有很久。」洛恩清楚地說道。「聽著,艾先生,我沒事——」
  
  「是的,我相信你剛是那麼說的。原諒我們生性多疑,特別是你現在的臉色看起來爛透了!」查理絲毫不肯放過他。
  
  喬伊站了起來。「夠了!我要送他去醫院。」
  
  洛恩終於望向他的伯公。「拜託,相信我,喬伊。」
  
  喬伊由木頭鑰匙架上取下鑰匙——那是洛恩在六年級的勞作課做的;作品充滿了愛心,卻欠缺手藝。但這麼多年來,它卻一直被掛在喬伊伯公的廚房裡。「上車去,洛恩。」
  
  「不。」
  
  「噢,你會的。」
  
  「你打算怎麼做?扛著我上車?」
  
  「別以為我做不到,」喬伊氣壞了,似乎真的就要動手。
  
  「聽著,去醫院只是浪費時間,」洛恩試著講道理。「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我只是把自己逼得太過了。我年紀大了——」
  
  「他年紀大了,」查理譏誚地道。「我該用枴杖和氧氣桶敲他嗎?」
  
  「我仍未完全自上次的傷勢裡復原。」洛恩只好再說。
  
  「你受過傷?」喬伊發火了。「你已經回來好幾天了,我卻到現在才第一次聽到你說,你曾受過傷。」
  
  「我很抱歉,但那真的沒什麼。我不想讓你擔心。」
  
  「如果真的沒什麼,就算你告訴我了,我也不會擔心,不是嗎?」
  
  「抱歉,我不該『不想要』讓你多操心。」洛恩忍不住也拉高了嗓門。
  
  「太好了,這下我真的有得操心了。」喬伊更火大地道。「因為我知道就算你出了事,你也不會打電話給我。」
  
  「聽著,我很好——」
  
  「你住院了好一陣子,你卻沒有告訴我!」
  
  「你當過OSS,還獲得個天殺的榮譽獎章,而你也沒有告訴我!」
  
  沉默——連查理都閉上了嘴。
  
  洛恩用指尖揉著額頭。「該死!」他低聲咒罵。「我很抱歉,喬伊。我只是……我累壞了。昨晚我折騰了大半夜,現在絕對不想被送進急診室,讓那些驢蛋醫生把我戳來戳去。」
  
  「改由我來檢查一下,量量你的血壓如何?那也叫做『戳來戳去』嗎?」
  
  荷麗。洛恩抬起頭,瞧見她拎著醫藥包,站在廚房和餐室中間。她走進廚房,將醫藥包放在桌上。她穿著件舊T恤和短褲當睡衣——而且性感極了。
  
  「老天,別碰我!」洛恩馬上說道。「我只需要洗個澡。」
  
  她不為所動地俯向他,拿出個小探照鏡,照向他的眼睛。「看著我!」她命令道,纖指堅定地托住他的下顎。
  
  他仍然全身是汗——而且不是那種運動過後、清爽宜人的汗水,而是氣味難聞的冷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改而注視著她的額頭、眉毛。
  
  她放下小探照鏡,站起來,雙手撫摸他的頭皮,進行觸診。「今早你曾摔倒、撞到頭嗎?」
  
  「不是今早。」
  
  她在T恤下根本沒穿,而她靠著他如此地近。洛恩閉上眼睛;他絕對是恢復正常了。當荷麗就近在咫尺時,他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
  
  「我要問你一些很愚蠢的問題,可以吧?你的名字。」
  
  「白洛恩。妳需要部隊和個人的編號嗎?」
  
  「不必,但告訴我今天幾號。」
  
  「八月九日,再過十分鐘就十日了。」
  
  「很好。你可以說出喬伊的電話號碼嗎?」
  
  他很快念出了號碼,跟著念出了她留給他的私人專線號碼。
  
  荷麗正在為他的手臂綁上血壓帶,聞言抬起頭來。「很厲害。」
  
  「我很擅長記數字。我還記得小時候住過的每棟公寓的電話和住址——我們還常常搬家呢!等我到了八十歲時,我或許還是會記得妳醫院的電話號碼。」
  
  「希望屆時我已經退休了,」荷麗說道,開始壓縮氣囊。「何不早個幾十年打電話給我?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記得號碼,乾脆善用它。會太緊嗎?」
  
  他搖搖頭。她是在和他調情嗎?既然你記得號碼……這絕對是調情,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他還渾身惡臭。
  
  喬伊已經坐了下來,卻又坐立難安,欲言又止。茉依和一名他不認識、但模糊記得叫大偉的男孩站在門口。查理雙臂交握,像個國王般挑剔地俯視著他的子民。
  
  荷麗取出聽診器,將他的手壓在她的手肘和臀部下面。那感覺好極了——如果她是赤裸的就更好了。
  
  她緩緩地放開了氣囊,認真聽診,然後又重複做一遍。
  
  「你的血壓幾近完美。」她最後說道,俯身聆聽脈跳,指尖搭著他的手腕,專住地看表。
  
  喬伊再也忍不住了。「茉依和她的朋友送他回來時,他甚至無法走路。」
  
  「脈搏很強。」荷麗說道。
  
  「妳或許應該知道,」喬伊說道。「他不久前才因為頭部受傷住院。」
  
  荷麗望向喬伊。「的確。洛恩最好能夠詳細告訴我,他的舊傷,以及今晚發生的事。但這必須由他決定。」她轉向洛恩。「無論你是否決定要告訴我,我都想和你私下談談。你能夠走上二樓嗎?」
  
  「沒問題。」洛恩撒謊。他的考驗來了。只要他能夠站起來,走上樓梯,沒有跌倒,他們就會放棄送他去急診室。
  
  他站起來,世界微微搖晃。「介意我先洗個澡嗎?」他對荷麗說道,不想讓她注意到他沒有自己所想的強壯,並必須扶著椅背,支撐自己。
  
  「我不介意,」但她還是注意到了。「只要你認為自己辦得到。我再五分鐘就上去。」
  
  她跟著洛恩走到樓梯口,和喬伊一起看著洛恩一步步走上樓。
  
  洛恩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樓梯頂,他俯望著她。他已經又滿身大汗了,幸好她離他太遠而看不出來。「瞧!」他裝出輕鬆的口氣說道。
  
  她瞇起眼睛。「別鎖上浴室門。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在那之前出來,不然我就會闖進去。」
  
  「那是威脅——還是承諾?」他問道。
  
  老天!他在對荷麗說什麼渾話?他原本的意思是解除她的武裝,不想讓她注意到爬個樓梯就幾乎搾光了他的精力。在醫院裡,這一套對女醫生或護士一向有效。
  
  「抱歉,」他很快地又說道。「那樣說實在……不好。抱歉。」
  
  他在自己說出更多蠢話之前,迅速離開了。
  
  荷麗深吸了口氣,站在洛恩的臥室門口。
  
  茉依描述洛恩踉蹌穿過慶典的人群,彷彿喝醉或嗑了藥一般。在喬伊幫忙扶他進屋後,他開始醒來,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不去醫院,不找醫生。」
  
  當洛恩得知茉依懷疑他嗑藥後,他很快解釋他的頭部最近受過傷、住過院。那安撫了茉依,卻讓喬伊急壞了。
  
  而在這整個突發狀況期間,查理連一次咳嗽也沒有。他的氣色極好,似乎頗為樂在其中——那個虐待狂!也或許是因為他感覺被需要——喬伊由睡夢中喚醒查理,向他求助。
  
  她必須記得這一點;但首先她得應付「不去醫院、不看醫生」的白洛恩。她必須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再以醫生的醫藥常識說服他去醫院。或許不是今夜——洛恩的神智還算清楚——但明天一大早就得去。
  
  荷麗挺直肩膀,敲了敲洛恩的房門。
  
  「門開著。」
  
  她轉動門把。生平第一次,她被邀請進入洛恩的房間。
  
  他坐在床上,換了件T恤和短褲,一身結實的肌肉,黑髮潮濕——就像夢想成真。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進來,關上房門。
  
  她的心狂跳,打量著她青少女時代曾由樹屋窺探過無數次的房間。真正進入房裡後,感覺又不同了——比較沒有那麼性感、神秘。五斗櫃新上了層白漆,擱著他的閱讀眼鏡、皮夾、一些零錢和梳子;衣櫃門緊閉,毛巾掛在門把上;角落的地上擱著個旅行袋——除此外一無所有。
  
  沒有到處亂丟的衣服或書本。這已不再是他的房間,只是個停留過夜的地方。
  
  「感覺好多了嗎?」她問道。
  
  他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
  
  老天!她習慣的是,可以用布娃娃逗哄的小病人。她的病人不會有胸毛——也不是她迷戀的對象。
  
  她決定單刀直入。「你希望現在的我是『哪個』我,洛恩?艾醫生,或是你朋友荷麗?」
  
  他微微一笑,露出迷死人的酒窩。「這兩者可以分開嗎?」
  
  「不算是。艾醫生會禮貌地拉張椅子坐下,或許根本問不出你的問題所在;荷麗則會盤腿坐在你床上,直至得出了真相為止。」
  
  「那或許得耗上一整夜。」
  
  荷麗坐在床緣。「那是威脅或是承諾?」
  
  他銳利的拌光掃過來,她感到臉龐忽熱忽冷。老天!她真的說出那樣的話?她究竟在做什麼?她真的想和一個連爬樓梯都很困難的男人上床?洛恩需要她,而她卻說出這麼挑逗的話,對他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她站了起來。「抱歉,我挑的時機不當。」
  
  他反而大笑。「老天!妳真是……」他再度大笑,搖了搖頭。「妳不可能是……認真的吧?」
  
  荷麗無法忍受他的嘲笑:憤慨取代了先前的困窘。「為什麼我不能是認真的?我一直覺得你……」
  
  老天!她究竟在說什麼?她的大學室友對洛恩這樣的男人有個名詞,叫做「可以上的」。她記得她們曾歇斯底里地笑著圈選十大「可以上的」的男人,而其中多數是電影明星。當然,那只是開開玩笑,她們並沒有真的付諸實行。而洛恩當時就名列她「可以上的」男人榜首。他不是女人適合去愛的男人;多年前她就學到了。但如果來段性關係……
  
  她假裝專注地看著窗外。由這裡可以看到她的樹屋,也可以看到她的臥室陽台……
  
  「你一直覺得我怎樣?」洛恩問道。
  
  可惡!「是否說:『算了』已經太遲了?」
  
  他笑道:「除非說這是醫生新伎倆——藉由吊病人的胃口,提振他的求生意志。」
  
  她轉身面對他。「我是以你的朋友的身份前來,不是你的醫生。我不想成為你的醫生。」
  
  「太好了,請坐。」她走向書桌前的椅子,他說道。「坐這邊,朋友。」
  
  他正用那對難以置信的白家眸子看著她——流露著白家狂野的靈魂的眼眸。她在其中看到的熱力令她一窒。
  
  那就像是一項挑釁,似乎他想測試她剛差點說出口的話,有多麼真實。
  
  她在他的床邊坐下來,離他不遠也不近。
  
  「妳一直覺得我……」他又說道。
  
  「非常有吸引力,」她輕快地接著說道。「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很清楚自己的長相。我們別再談這個話題了。告訴我,你的頭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落得住院的下場?」
  
  他沉默了好一晌,一徑望著她,然後他才點點頭,似乎決心說出實情。
  
  「好吧!當時我帶領海豹部隊的十六小隊。他們都是菁英之選、最優秀的隊員。我不能告訴妳,我們去哪裡出任務。我只能說,出了一連串的差錯——就像骨牌效應般,災難一發不可收拾。」
  
  他告訴她直升機迫降,以及爆炸的威力將他轟飛了出去。
  
  「事實上,飛出去那部分還好,」他笑道。「有問題的是著陸。顯然我在那方面仍需要加強。」
  
  老天,他還能夠拿此開玩笑!「你撞到了哪裡?」她問。
  
  「應該說,我哪裡沒有撞到了?」他反駁,然後放柔了語氣。「就像我說過的,我大多不記得了。但顯而易見的是,我的頭部遭到了重擊,我的左太陽穴頭骨碎裂。」
  
  荷麗偎近他。「我知道我在樓下做過一次觸診,但……你介意嗎?」
  
  洛恩搖搖頭。她抬起手,溫柔地輕觸他的頭部,始而輕柔,逐漸加重力道。這次她看到了他手術留下的紅疤。它很小,幾乎看不到。「痛的話,告訴我一聲。」她低喃。
  
  「它是互相的,妳知道的。」他突然說道。「那份吸引力是互相的。」
  
  他的臉龐距離她只有寸許,他的腿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熱。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唇好一晌。這就是了,荷麗想著,在等待了將近一輩子後,白洛思終於要再度吻她了。
  
  「它絕對是互相的。」他又再次強調道,隨即後退離開。「不過在我們進一步發展之前,妳或許應該知道一些事。」他的手指輕點著桌面。「我曾經陷入了昏迷數個星期之久。我的頭傷可能會結束我的事業,而我認為我可能瘋了。」
  
  他陷入了昏迷數星期之久。
  
  「我一直看到這個傢伙,而我不知道他是真實的,或是我——」他頓了一下。「頭部的傷所造成的幻覺。他叫『商人』,是個恐怖份子,荷麗。」
  
  他等待著她的反應,而她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很強烈。「恐怖份子?你是說,真的恐怖份子?」
  
  「是的。我知道,這聽起來真的很瘋狂。」
  
  「洛恩,你——」
  
  「我必須告訴妳一切。讓我從頭開始,等我說完後,妳再問問題。」
  
  荷麗點點頭。恐怖份子……
  
  她聽著他描述在洛根機場看到「商人」,一名為了錢殺人放火的傭兵。一九九六年的巴黎大使館爆炸案就是他的傑作,洛恩則隸屬被派去逮捕他的反恐小組。
  
  「有數個月之久,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逮到他。那就像是獲得政府許可的著魔。我的小組夜以繼日地研究那個惡魔,直至就算在半夜的暗室裡,蒙著眼睛都可以認出他。我是如此地瞭解他,甚至可以像那個混帳一樣思考——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在『商人』的小組潛入英國後,我們追了過去,準備逮捕他。如果不是那些礙手礙腳的狗屎官僚,我們應該可以成功的。天殺的——抱歉,原諒我的措辭。」
  
  荷麗不由自己地笑了。「沒關係的。我又不是沒有聽過髒話,洛恩。」
  
  洛恩清了清喉嚨。「總之,我們闖了進去,幾乎是立刻展開了槍戰。那真的是一團混亂。通常海豹小組總是秘密行動,在行動結束後,甚至沒有人會知道我們曾經介入。然而,你一旦開始發射MP5機關鎗,想要不惹人注目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們原本計劃偷潛進去,活逮『商人』。我什至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究竟是誰先開的槍——但突然間,所有的人都被捲入了槍戰,而『商人』那個婊子養的就趁混亂中逃走了。
  
  「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他在那場槍戰中身負重傷,而他也從此消聲匿跡。許多人假定他已經死了。」
  
  「但你不這樣認為。」
  
  「我不習慣先預設立場。」洛恩揉著額頭,似乎頭痛又發作了。「結果就是這樣了。多年後我出的另一趟任務又遇上了一連串的災難——直升機墜毀,我的頭部遭到重擊。我在數分鐘後醒過來。雖然我頭痛得要命,但似乎一切都還好——我可以自己站起來、我記得自己的名字。我認為自己沒事。」
  
  「神智清醒的期間。」荷麗柔聲說道。在頭部受了重傷後,往往還會有一、兩個小時的清醒期間,直至內出血造成了昏迷。
  
  「正是。就在數個小時後,我的眼前開始出現隧道現象,我昏了過去。我的副官『爵士』背著我到達安全的地方;但我一直到十五個小時後,才被送進了最近的醫院,那時我已經陷入重度昏迷。明顯地,我的腦內血管和皮下嚴重出血。醫生在我的腦袋鑽了個小洞,放掉該放的血、綁好該綁的血管,胡搞亂搞一通後——天知道他們都做了些什麼——數個星期後,我醒了過來。」
  
  數星期?天知道,他真的很幸運了。
  
  「醫生說我的情況可以說是奇跡,因為我的腦部依舊正常運作,似乎沒有嚴重的傷害造成。我可以照常說話、走路、讀和寫,而且我沒有喪失任何記憶。我通過了所有的測試,只除了一項——而且那甚至不是真正的測試。」
  
  他往後靠,背倚著床板,雙手抱膝,頭埋在掌心裡。
  
  「在我回到海軍總部後,我和某位試圖要消滅十六小隊的少將起了衝突——我的脾氣失去了控制。」他抬起頭,告訴了她,他接受的心理測試。結論是頭部的傷造成了他侵略性的行為,並被強迫要休三十天的復健假期。
  
  荷麗聽了後,安慰他說——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麼不容易呀!
  
  「等我回到海軍後,我必須說服那些心理醫生,我能夠勝任舊職,不然就是——『謝謝你的效命,歡迎重返平民世界,白先生。』我回到了博德溫橋鎮,很清楚我的未來取決於這三十天能否恢復心理健康。」
  
  洛恩直視著荷麗的眼睛。「但現在我開始在博德溫橋鎮看到恐怖份子,我開始懷疑頭部的傷造成我的被迫害妄想症。生平第一次我開始懷疑自己。」他的聲音破碎,頓了一下後,才又繼續說:「我必須要知道自己是否適合再擔任指揮官,不然我的職業生涯就結束了。」
  
  荷麗不知道該怎麼說或做,但他還沒有說完。
  
  「我告訴妳這一切有數個原因,」他繼續。「顯而易見的是,我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醫生——某個我可以信賴,坦誠相對的人。事實是,在過了今夜後,我需要做個腦部斷層掃瞄,查出我的頭顱內是否又出血了。我不認為有出血,但我必須確定。我必須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在妄想;我需要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不是。」
  
  他深吸了口氣後,再長吐出來。「好了,我講完了。聽眾有問題嗎?」
  
  問題。是的,她大約有四千個問題。
  
  「你提到恐怖份子,而且用的是複數。你是說你看到不只一名恐怖份子?」
  
  「噢,今晚根本是Shit——抱歉。」
  
  「我聽過那個字眼,甚至自己偶爾也用過。告訴我今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平淡、不帶情緒地描述了昨晚發生的事,彷彿他的事業並未瀕臨瓦解的邊緣——在便利商店看到手上有眼睛刺青的男人,以為他是「商人」的部下;追著騎腳踏車的男子跑到節慶會場,無視於頭部才受過重創,直到眼前出現了隧道現象……(譯註:喪失眼睛四周的視力,只能看到眼睛正前方的東西。)
  
  「突然間,我置身於手背上都有眼睛刺青圖樣的人群裡。那就像夢魘一般,荷麗。有那麼一刻,我很確信自己瘋了。」
  
  他的手在顫抖,荷麗不由自己地伸手握住他。
  
  「最後我明白」他低語。「那根本不是刺青,而是慶典裡蓋的圖章。我只能假定我在便利商店看到的那個男人的掌背上也是圖章。我的眼睛看到了一樣東西,我的腦袋卻轉換成另一種有威脅性的圖案——聽起來就像是被迫害妄想症,不是嗎?」他的聲音輕顫。「如果真是如此,邰少將想要幹掉我也是對的。我根本不該再待在海豹小組裡。」
  
  他驀地察覺到自己一直緊握著她的手,很快放開。「抱歉,我無意失控。」
  
  他試著抽回手,但荷麗拒絕放開。「你似乎一直在向我道歉。」
  
  洛恩點點頭。「我本來想再說抱歉,但及時省悟到,那或許是錯的。」
  
  荷麗笑了,胸口滿溢著感情,感覺想哭。她的第一個直覺是壓抑自己的感情,就像過去一樣。但何必呢?她已經自我封閉了一輩子,先是對她的父親,然後是格瑞。
  
  她抬起手,碰觸他的臉頰。「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她柔聲說道。「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喬伊在內。除非你想要我這麼做。」
  
  他的肌膚是如此溫暖,臉頰的鬍渣卻有些扎手。
  
  「荷麗,我所說的一切,妳有聽進去吧?我很可能瘋了。或許再過二十八天,我就會失業,而我也會同時失去我的家。因為我一直住在海軍基地,我將必須搬出去——」
  
  「但你不是獨自一人,」她反駁。「我會幫助你。我認識波士頓的一名腦神經科醫生,他的醫術高明,可以說是全世界最頂尖的。你可以信任他。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陪你去看他。他可以在明天一早為你安排電腦斷層掃瞄——」
  
  「但妳就是醫生,我信任妳。」
  
  老天!「我不能擔任你的醫生,你需要的是專家。此外,我也不想當你的醫生;我想要……」
  
  荷麗沒有多想、沒有預謀或怎樣,她只是自然而然地俯身親吻白洛恩。
  
  他的唇溫暖得難以置信——嘗起來有牙膏的清香。顯然他剛才刷過牙。
  
  這只是個情挺點水式的吻,短暫、溫柔,截然不同於記憶裡和洛恩那個纏綿銷魂、驚天動地的吻。但她的舉動卻嚇壞他了——也嚇壞了她自己。
  
  她怔望著他,而他也望著她彷彿有二十分鐘之久——不,最多只有二十秒。
  
  最後他開口了。「我瘋了。嗨,妳不明白我剛剛告訴妳的嗎?」他的笑聲裡有著危險的絕望意味。「老天!結果妳卻吻了我。妳的常識呢,艾荷麗?妳究竟在想什麼?」
  
  她搖搖頭。「你沒有瘋。那應該只是頭部受傷的後遺症——」
  
  「但妳知道這些後遺症可能是永遠的。」他嚴厲地道。
  
  她聽出了他語氣裡的痛苦,再度伸手向他,雙臂環住他、將他擁近。老天!那就像是擁著座堅硬的大山;只不過這座山有著一顆心。她的頭枕在他的肩頭上,聽到他的心狂跳。
  
  不久後,他開始放鬆了下來,同樣以臂環住她,猶豫、幾近不情願地碰觸她的頭髮。
  
  「我可以幫助你,」她低語。「雖然我對像這類頭部的重創知道得不多,但我可以去查資料。我也會安排你做斷層掃瞄。」
  
  他的雙臂緊擁住她。「謝了。」他後退一步,輕按著她的肩膀?「但荷麗,我真的認為——」
  
  她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現在該是他聽聽她怎麼想的時候了。她握住他的手臂。「你的頭部有可能遭到永遠的傷害,使得你誤解了某些訊息。但也有可能你認為的妄想症只是暫時的。它會隨著時間消失,就像你現在常有的頭痛和暈眩感。或許你需要的只是休息——而且不只三十天。」
  
  他搖搖頭。「我頂多只有三十天。」
  
  「洛恩,如果你的腿骨折,海軍會不會因為它無法在三十天內癒合,就將你踢出軍隊?」
  
  「當然不會。」
  
  「那這兩者有何差異?」她堅持道。
  
  他皺起眉頭,突然明白到自己已不再按著她的肩膀,將她隔在一段距離外,而是托住她的手肘。她的大腿貼著他的,而她整個人幾乎坐在他的膝蓋上。
  
  「或許妳該走了。我以為如果我告訴了妳一切,妳會……」
  
  她凝望著他。「我會怎樣?」
  
  「我不知道。但除了親吻我之外,妳有許多其他的選擇。老天……」
  
  他又繞回到這個話題了。荷麗火了。「我很抱歉它有那麼可怕。我只是一時衝動,沒有多想。如果我仔細考慮過,或許我只會一直想要吻你,卻不敢付諸實行。至少這一來,我做了想做的事。那又怎樣?看來我太誇大了記憶中的那一吻的美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像是親吻路人甲。」
  
  「路人甲?」洛恩無法置信地笑了。「的確,妳事先沒有給我任何的警告或透露訊息,就那樣突然地打了就跑——那甚至連半個吻都算不上!」
  
  她真的是被徹底羞辱了。荷麗試著要掙脫,但這次他拒絕放開她。她張口欲言……但要說什麼?她自己也不確定。突然間,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正要吻她。
  
  老天!她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意圖——他絕對給了她充分的警告時間。他緩緩地就向她,卻在他的唇距離她只有寸許時,停了下來。
  
  「現在我知道自己瘋了。」她屏息地道。
  
  他親吻了她。
  
  他無比細膩、溫柔地吻了她——輕輕分開她的紅唇,品嚐著她,甜美地佔有了她的唇。
  
  荷麗融化了。這是她記憶裡的吻。在他想要後退時,她再度親吻他,渴望著更多。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渴望著更多。
  
  敲門聲響起,門被打開來。喬伊。他一定也看到了。
  
  荷麗慌張地後退離開洛恩。她甚至不敢抬頭望向兩人。
  
  「抱歉。」喬伊清了清喉嚨,和她一樣困窘。「判決的結果為何?」
  
  洛恩也清了清喉嚨。「我沒事。」
  
  「我是在問荷麗。」
  
  「洛恩會去醫院,」荷麗盡可能輕快地說道。「但那是在明天。我要帶他去波士頓接受腦部斷層掃瞄。」
  
  「很好,」喬伊由洛恩望向荷麗、又望了回來。「很好。」他順手關門。「我送查理回主屋。」
  
  荷麗聞言衝了過去。「噢,不!我來……我正要離開。」
  
  但喬伊已經離開了,再度剩下她和洛恩獨處。
  
  「明早我們一起去波士頓吧!」她竭力保持輕快的語氣,仍然無法望向他。「不過最好等到交通尖峰時間過後。就九點半吧?」
  
  「謝了。」洛恩說道。
  
  她轉身要離開。
  
  「荷麗。」
  
  「不要道歉,」她輕聲說道。「不准!那是——」噢,說出來。如果她不開口說出來,他怎麼會知道?她轉身面對他,直視著他的眼睛。「那一吻非常棒,而我想要再來一次。或許在我們明晚吃完晚餐後?」
  
  她很顯然地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外;因為他看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荷麗試著裝作不在乎。或許他根本不認為吻她很棒;或許他只是想證明他不是路人甲;也或許他根本就不想再吻她。
  
  她看著洛恩再次揉了揉額頭。「我猜瘋狂對妳並不構成問題,對不對?」
  
  荷麗忍不住笑了。雖然她不確定何者比較糟——「商人」純粹只是洛恩的想像,或是真的有恐怖份子潛伏在波士頓。
  
  「你在高中時就以瘋狂出名。此外,頭部受傷的後遺症,在臨床上並沒有把它定義為『瘋狂』。」
  
  他仰望著她。「我希望妳不會相信妳在高中時,聽到的那一切。」
  
  「只有好的那部分。」
  
  洛恩笑了。「老天!還有好的部分?」
  
  噢,有的,不過那絕對不是她母親所定義裡的「好」。荷麗打開門。「明天見了。不過,如果你想要今晚就去醫院,打個電話給我。只要你有需要,我立刻趕過來。」
  
  「荷麗,」洛恩再度喊住她。「我所告訴妳的一切——關於『商人』那部分,我希望妳——」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保證道。「你應該知道的。」
  
  他點點頭。「我只是想確定。」
  
  她的手握著門把,回望著他。「萬一這一切並不是你的想像呢?萬一你真的看到了這個男人?」
  
  「那麼我會查出他下手的目標,然後阻止他。」
  
  他說得如此輕而易舉,充滿自信,令她也相信了。
  
  「在我確定自己真的發瘋前,我必須將這項威脅視為真實的。」他又說道。「我有一些……朋友,他們會在最近抵達此地幫助我。」
  
  「你在這裡早已經有朋友了。」她說道。
  
  「是的,」他微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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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2: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八月十日
  
  疼痛令查理無法睡得很好,再加上他又開著燈睡覺。但這些日子以來,他就像個孩子般,堅持一定要開燈,害怕沒有了亮光,他就會看到死神潛伏在陰影裡等著他。
  
  昨晚查理決定了,他寧可不要知道自己已不久人世。他第一千遍後悔去看了那名乳臭未乾的年輕醫生。
  
  話說回來,如果他不去看醫生,他也無法拿到止痛劑的藥方。只不過最近止痛劑似乎愈來愈無效了。
  
  如果有選擇,查理寧可死亡在絲毫沒有料到的一瞬間來到——前一刻還在人世,下一刻就瀟灑地走了。
  
  凌晨五點零七分,他艱困地拖著年邁的身體下床,舉步維艱地爬到了閣樓上,很快地找出他想找的東西——儘管他已經將近五十年不曾碰過那個袋子。
  
  凌晨六點,他坐在俯瞰大西洋的平台上,清理著五十五軍團擊敗希特勒的軍隊後,他大老遠由歐陸帶回來的紀念品。
  
  純手工製造的Ruger手槍,保存的情況良好,在收藏家之間已喊到天價——但在查理的心目中,它卻比不上另外一把已經磨損不堪的。
  
  WaltherPPk手槍比Ruger輕巧得多,容易藏在衣服下面。它不像Ruger是純手工打造的藝術品、純粹只是殺人的武器。但它原屬於茜碧。
  
  茜碧曾一再碰觸這把槍,握著它,將它藏在衣服下,貼著她溫暖的肌膚。早在她認識查理之前,她由某架墜毀的德軍軍機的駕駛屍體上,找到了這把槍。她將它送給了查理,就在她……
  
  老天!他不想再去回想。
  
  他花了一大筆錢將槍運回了美國,當做紀念品。結果是它們一直被他深鎖在閣樓裡。他一點也不想回憶他在法國的那段時光。然而最近他卻不斷在回想。
  
  等到喬伊的訪談出書後,將會更糟——多年來他一直試圖隱藏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都會公諸於眾。的確,喬伊只是述說他的生平——但那也是查理的生平、他的過去、他的秘密——和他的失敗,還有他的悲傷。
  
  在不斷逃離自己、和舊日的傷痛將近六十年後,他仍然被牢牢地困在其中,心仍然巨痛著。而喬伊重提舊事只是雪上加霜。
  
  查理感覺到陰影籠罩著他,但沒有抬起頭,一徑清理著手上的槍。那可能是死神,也可能是喬伊。還有誰會這麼早起?
  
  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是喬伊。
  
  「我就快清理好了,」查理惱怒地道。「如果你再提起那個該死的訪談,我就可以用這把槍作掉你。」
  
  喬伊歎了口氣,坐在他身邊,眺望著平和的海洋。這幅美景曾讓當年查理在法國日夜夢迴、並對茜碧描述過無數次——透過喬伊的翻譯。
  
  茜碧一直想來博德溫橋鎮看查理描述的美麗夏屋和海洋;查理也承諾會在戰後,帶他們來。戰後當時那似乎是如此遙遠。在戰爭結來後,所有人——包括亨利、蘿娜和脾氣不好的大、小盧——全都被邀請前來。查理有得是錢。他會出機票錢讓他們飛來波士頓,安排他們下榻博德溫橋飯店。
  
  「我們答應過洛恩不再吵架。」喬伊說道。
  
  「誰在吵架了?」查理反駁道。「我只是用槍威脅你。」
  
  「你真的想現在談談?」喬伊問道。「我們可以談它,但不准吼叫。只要你提高音量,我立刻起身走人。」
  
  「好吧!」
  
  「很好。」喬伊深吸了口氣。「你最好知道,昨晚高教授打了電話給我。他想要在星期二的開幕儀式後,在飯店裡訪問我。我也答應他了——我會出席,接受訪談。」
  
  WaltherPPk手槍由他的指尖滑落,掉在桌上。查理試著接住它,結果反而砸痛了自己的手指。該死!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你可以幫助我補充遺漏的地方。」喬伊說道。
  
  「補充什麼?」查理緊繃地道。「說我不只欺騙了自己的妻子,還有我最好的朋友?」
  
  喬伊遠眺著碧綠的海洋。「我早已經原諒你了,」他平靜地道。「我也原諒了茜碧。並不是我有權利原諒——她並不屬於我,艾查理。從頭到尾,我只是自作多情,而且你也知道。」
  
  茜碧。
  
  查理無法開口。她的名字已塵封了將近六十年,為什麼喬伊能夠如此輕易、漫不經心地?而且還是在查理面前?單單是想到她,就令他的喉嚨緊窒。
  
  然而他卻正在清理當年她隨身不離的手槍。喬伊一定也認出它了;茜碧外出時一定帶著它。
  
  「你知道的,我從不曾厭倦坐在這裡看海。」喬伊沉思。「你說得對,這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
  
  查理依舊低頭清理槍枝。他該死地很清楚由平台上望出去的景象。
  
  「在我死後,」他陰鬱地告訴喬伊。「這一切都會是你的。這棟屋子、這片土地,還有五十萬的現金。這是荷麗的意思——遺囑已經寫好了。不過,如果你堅持出書這檔子……無聊事——」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會更改遺囑,讓你什麼也得不到。」
  
  「你真的認為我在乎這一切?」喬伊難以置信地嗤之。「你的屋子?你的錢?你認為那是我想要的?」
  
  查理可以感覺到喬伊在看他,眼眸熾熱。他錯在抬起頭望向他。喬伊的臉上全是皺紋,頭髮灰白,滿是歲月的痕跡——但他的榛眸仍和當年一樣銳利,就像二十歲時的OSS。而他們的相遇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不想要你的房子,查理。」
  
  喬伊所想的清楚地映在他的眼裡——茜碧。
  
  嬌小玲瓏,閃亮的黑髮披肩,深棕色的眸子裡盛滿了如此的傷痛和悲傷……
  
  「你無法給予我唯一想要的。」喬伊柔聲說道,往後靠著椅背,視而不見地眺望著海洋,沉浸在將近六十年前的回憶裡——卻又栩栩如昨。
  
  查理低頭看著槍,彷彿又看到了當年茜碧纖細、帶繭的手擦拭著槍;看到她將槍藏到圍裙口袋裡……
  
  他彷彿又看到了茜碧淚痕滿面。茜碧從來不哭的,只除了那一次——她哭得彷彿心都碎了。
  
  原屬於反抗軍的安德被殺了,藏在他閣樓裡的猶太小孩全都被納粹帶走了。
  
  茜碧沉默、無聲地哭泣。
  
  喬伊試圖要擁住她、試圖安慰她。
  
  「戰爭再過不久就會結束了。」喬伊告訴茜碧。查理尷尬地站在廚房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只想……想做什麼?
  
  想要擁著她,就像下午在窄巷裡一樣。他想要再次迷失在她醉人的香氣裡,感覺她的小手纏入他的髮,她的腿環住他的。他想要感覺她的身軀貼著他扭動。他想要以最簡單的方法逐走兩人的傷痛。他們在巷子裡分享的是如此美好——不像現在,她坐倒在地上,哭得如此淒慘,彷彿她的靈魂受了重創。而他也一樣傷痛如割……
  
  「美國人已經在法國登陸了,」喬伊說道,一心想給予她希望;在她最絕望的時候。「頂多再過數星期或數個月,盟軍就會解救聖海倫娜,將納粹趕出去。」
  
  「之後呢,喬斯?」茜碧平靜地問。「等到德國人離開後,再也沒有人留下來作戰時,之後呢?我該怎麼做?我要何去何從?我要獨自留守這個空蕩蕩的小屋,只有丈夫和孩子的鬼魂為伴?」
  
  她試著要抽身,但喬伊一直緊擁著她。
  
  「嫁給我,」喬伊說道,同樣淚流滿面。查理知道喬伊深愛她得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如果能夠,喬伊會很樂意分享她的痛苦。「嫁給我,茜碧,和我一起回美國。我們可以一起去博德溫橋鎮。我從沒有去過那裡,但如果妳想要,我可以帶妳去。我們可以住在艾家漂亮的夏屋旁邊。我照顧他的花園,妳則在他的屋子裡做事。等到戰爭結束後,我們就可以過去,親愛的。日子會再度恢復正常。」
  
  茜碧含淚注視著喬伊,神情落寞。她輕撥開他頰畔的髮絲,彷彿他是個孩子般。
  
  「你還不明白嗎?就算戰爭結束了,日子也無法恢復正常。」她碰觸他的臉龐,眼眸再度湧上了淚水。「我無法嫁給你。我無法捨棄這裡的生活,捨棄過去——」
  
  「那麼我就留下來,」喬伊急切地承諾。「我們可以住在聖海倫娜。只要妳想要,我都願意——」
  
  「我無法擁有我想要的,」她低語。「我唯一想要——我唯一一直想要的只有麥克,我的寶貝。」她再度崩潰,泣不成聲,一聲聲都像在凌遲著查理。「我只想要我的麥克回來。如果你能夠還給我、我的孩子,只要一分鐘也好,讓我再度擁著他——我就會跟你走。我可以跟著你到天涯海角,追隨你一輩子。但你無法!你不能!沒有人能夠!」
  
  她掙脫了喬伊的懷抱,蹣跚躲到了角落,繼續啜泣。
  
  喬伊就要跟上去,但查理攔住了他。然而淚流不止的喬伊是無法輕易被阻止的。最後查理乾脆丟掉枴杖,跟著坐下來,緊抱著他。
  
  喬伊對茜碧的深情只是在折磨她而已,對她絲毫沒有幫助。沒有人能夠幫助得了她。
  
  在那個美麗的夏日午後,在蔚藍的晴空下,查理和喬伊擁抱著彼此,因為他們都同樣無能為力。他們都無法給予茜碧、她在這個世上最想要的——她兒子的擁抱。
  
  洛恩清了清喉嚨。「嗨。」
  
  荷麗將外套和公事包放進汽車後座,聞聲抬起頭。「嗨。」她對洛恩微笑,笑容卻有些僵硬、緊張。
  
  緊張的絕對不只是她而已。
  
  他比著身上的夏季軍裝。「我不確定該穿什麼。照理說,如果我需要就醫,應該去軍方的醫院。但這次的情況特殊。這是私人的事件,而且……」他坐在乘客座上,將取自喬伊冰箱的可樂放在飲料架裡。「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需要動手術,我必須去軍方的醫院——除非是緊急事故。但這次應該不算是。」太棒了!他根本是不知所云——酷斃了,白洛思!
  
  「你今早覺得怎樣?」她問,發動車子,倒出車道。
  
  「還好,」洛恩說道。「我仍然會頭痛,但還好。戴著太陽眼鏡有幫助,」他拿起可樂,啜了一口。「灌些咖啡因也有幫助。」
  
  她望向他。「你看起來……很不錯。」
  
  在她改口「不錯」之前,究竟想說什麼?老天!這實在是太拘謹了。但這都是他的錯。今天一早,他就決定要和她以禮相待,保持距離——拒絕擁抱、舌頭交纏的深吻、或:「去他的醫院,讓我們做愛做的事吧!」
  
  但他選擇保持距離是有好理由的。就算荷麗不在乎和一名有可能瘋了的男人交往,他在乎。她值得更好的對象。
  
  也或許她已經改變了主意;從她改口「不錯」前的遲疑,就可以證明。她顯然和他一樣禮貌為上。
  
  她再度望向他。「你知道,女人總是怎麼說穿著軍服的男人的?」
  
  噢,那絕對是調情。她可以說是揮舞著黃旗,明白表示出自己的興趣。
  
  「我不知道。」他簡潔地道。噢,少來了,姓白的,擅用你的頭腦,說幾句聰明話。「我一年到頭都和穿軍裝的男人混在一起,那似乎該死地對我毫無影響。」
  
  很冷的笑話,但荷麗還是笑了。「沒錯。我記得你偏愛黑色蕾絲睡衣和鮮奶油。」
  
  老天,這不只是黃旗而已,是整支交響樂隊齊鳴!
  
  生平第一次,洛恩無法答得上話。
  
  矛盾的是,荷麗的雙頰染上了迷人的緋紅。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今早的她迷人至極。她穿著無袖短洋裝,露出修長的美腿,細緻的帶狀涼鞋惹人遐思。她的髮型和化妝也特別用過心,顯得秀色可餐……
  
  而她剛才幾乎可以說是……老天!他不確定她究竟說了什麼。換了其他女孩,那意味著只要他出對牌,今晚他所做的將絕對不只是探索她的唇。
  
  這更加令他暈眩了。他和荷麗。今夜……
  
  那真的是她想要的?
  
  「我和格瑞通過了電話。」她往公路開去,回復了公事化的輕快語氣——在喬伊逮到他們在洛恩的床上親吻後,她也是這樣說的。
  
  今早洛恩沒有看到喬伊。幸好!
  
  他不知道喬伊對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有何意見。但他一定會有的,即使只是一句叮囑——「小心。」
  
  「他動用了些關係,讓你一到醫院,就能接受電腦斷層掃瞄。」荷麗又說道。
  
  等等。她剛說是誰?「格瑞是……」
  
  「安格瑞醫生,腦神經科的權威。我昨晚告訴過你的。」
  
  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是因為昨晚她提起過嗎?
  
  「做完斷層掃瞄後,我約好了十一點在格瑞的辦公室見面——就在醫院裡。然後——很抱歉,但我必須去看個病人。如果不介意,我會送你去車站搭車。」
  
  「沒問題。妳是要去見羅貝絲?」他問道。
  
  她驚訝地望向他。「是的,她今天開始化學治療。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名字。」
  
  「我一向擅長記名字。」只除了那個叫安格瑞的傢伙。「告訴我更多關於安醫生的事。今天他怎麼會有時間見我?像他這樣大牌的醫生,時間應該都排得滿滿的。」
  
  「事實上,我知道格瑞今天十一點半有空,因為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吃午餐。」
  
  洛恩更加驚訝了。荷麗和格瑞有約?
  
  既然如此,昨晚她為什麼還親吻他,又談論鮮奶油什麼的?
  
  「那麼,」洛恩故作漫不經意地道。「格瑞不介意錯過和妳的午餐約會?」
  
  她望向左後肩,確定沒有車後,加速開上了高速公路,幾乎是立刻切到了內線。她一手操控方向盤,一手握變速桿,十足是自信、從容的駕駛者。
  
  他原本想她可能會是個膽怯的駕駛,甚至考慮過提議由他來開車。
  
  「格瑞或許會和我一樣鬆了口氣,」荷麗回答:「我們每兩個月見一次面——純粹只是保持聯絡。既然我們同在波士頓工作,最好保持文明的關係。然而,在各自吹噓了彼此最近的醫療奇跡後,我們很快就沒有話可說了——就像我們結婚期間一樣。」
  
  叮噹!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名字如此熟悉了。安格瑞是荷麗的前夫!
  
  「妳確定我找妳的前夫看腦袋好嗎?」洛恩問道。「他會不會突然嫉妒心大發,在我的腦子裡胡搞一通?」
  
  「我們已經離婚一年半。他早已再婚,女兒也剛滿週歲。」她望向他。「身為海豹隊員,你應該很熟悉基本的算術?」
  
  那很容易。十二加九等於二十一個月。格瑞在和荷麗分手前,就已經搞大他第二任妻子的肚皮了。「噢,那一定讓妳很難過。」
  
  「事實上,我反而鬆了口氣。」她的語氣是誠摯的,令他相信了。「我們兩個都不想承認我們的婚姻早就擱淺了。如果格瑞沒有認識『乳房小姐』,我們或許仍會持續著我們枯燥無味的婚姻。」
  
  洛恩被可樂嗆到了。
  
  荷麗的臉微紅。「抱歉,我習慣私下這樣喊她。我不該說出來的。」
  
  「不,只是……只是出乎我的意料。」洛恩說道。
  
  「她這個人事實上不錯,」荷麗誠摯地道。「真的不能怪她……天賦異稟,噢,你知道的。坦白說,我仍然很驚訝格瑞會注意到。」
  
  「格瑞是個傻瓜,才會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擁有的。」洛恩反駁。
  
  她的笑容是真摯的。「謝了。」
  
  「我們今晚的晚餐約會仍然算數嗎?」老天!他為什麼這樣問?他應該盡可能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但他喜歡她——真心喜歡。而且每次和她交談後,都愈來愈喜歡。她和他記憶中的不同了,變得更加精明、強悍——世俗。乳房小姐。老天!只是他必須和她保持距離;他絕對不想傷害她。
  
  「今晚的約會絕對算數,」她回答道,很高興他還記得。對他露出的燦爛笑容幾令他忘了小心為上。「不過……你介意我們改在露台上用餐嗎?我沒想到今天會離開家裡這麼久,而——」
  
  「沒關係,那聽起來很不錯——我的意思是,只要格瑞不覺得有必要立刻對我動開腦手術,填補這個月的配額。」
  
  荷麗笑了。「好的醫生沒有所謂的配額,而我可以保證他絕對是好醫生。」
  
  「我信任妳,」洛恩說道。「儘管它聽起來很可怕,我可以說是將腦袋交給妳了。」
  
  荷麗再度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喜歡你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一直信任你。」
  
  洛恩俯望著兩人交握的手,胸口一窒。
  
  她信任他。但此刻她實在不該的;因為他再也不信任自己了。
  
  那是在同一夜——安德被殺的那一夜——茜碧來到了他的房間。
  
  它甚至不算是房間,只是個有窗子的櫃子。但至少他擁有自己的隱私,能夠鋪上被單,也可以在涼快的夜晚關上門睡覺。
  
  月亮出來了,銀暉透窗而入。他記得他以手當枕,望著窗外的星空,然後她進來了。
  
  她沒有敲門,就那樣進來了。
  
  他只穿著短褲——也幸好他沒有裸睡。
  
  他立刻坐起來,尋找長褲,忙亂中頭反而撞到櫃子頂。
  
  那就算不是他生命中最尷尬的時刻,也很接近了。
  
  「老天!」他驚呼,倒回了被單上。
  
  「噢,查理,我很抱歉。」她蹲跪在他身邊,指尖撫著他的頭部,以確定他沒有撞得頭破血流。
  
  他沒有,只不過感覺很像而已。
  
  她穿若件單薄的棉料睡衣。月光灑在她的身上,輝映著披肩的長髮,令她看起來就像天使一般。
  
  查理小心翼翼地坐起來,盡可能遠離她——考慮到房間只有櫃子的大小,那根本不可能。該死!他的長褲究竟丟到哪裡去了?
  
  「出了什麼事?」他以破法文問。有什麼任務是他不知道的嗎?出了差錯嗎?「喬斯呢?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搖頭。「沒事。喬斯在樓上,很可能正熟睡著。」
  
  噢。該死了!
  
  查理望進了她的眼裡,頓時瞭解了她的來意。
  
  「我不想要獨處,」她低語。「我厭倦了獨自一個人。拜託,查理。你能——」
  
  「拜託,茜碧,不要要求我——」
  
  「今晚和我做愛,好嗎?」
  
  不,不,不!那是全世界他最渴望的,但也是他絕對不能做的事,即使她就近在眼前,他只要敞開雙臂……
  
  「該是誠實面對彼此的時候了,」她以一貫的坦率道。「我要你,而我知道你也想要我。」
  
  他感覺想哭。「妳知道我已經結婚了。」他用法文和英文各說一遍。
  
  她沒有動,一徑蹲跪在他身邊,秀容沐浴在月光裡。老天,她是如此美麗!「但你並不愛她——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愛。當你談起琴妮時,彷彿她只是個你關愛、喜歡的孩子。」
  
  她是對的,然而卻無法抹煞他曾立下的婚誓。
  
  「你沒有為了她燃燒。」茜碧低語。
  
  「她愛我。」的確——以琴妮自己的方式。
  
  「她愛你能夠照顧她一生;她愛你的財富。」
  
  那也是事實。
  
  「告訴我,你愛她,」茜碧挑釁他。「那我就會離開。」
  
  「我愛她。」他用法文和英文說謊。
  
  她不信。
  
  「我真的愛她,」他用英文道。「我知道我談論她時的語氣不像是,但我發誓我真的愛她。」
  
  茜碧瞭解他。他知道她瞭解,但她依舊沒有離開。
  
  「喬伊呢?」查理說道,已走投無路。如果她碰觸了他,他不認為他還能夠堅持自己的立場。只要她碰觸他,她就會知道真相。他不愛琴妮。他娶她只因為她懷著他的孩子;只因為她是那種男人看了賞心悅目、帶出去會讓所有人羨慕的女人。他曾經渴望她,千方百計追求她,甚至認為自己愛她。但那並不是愛。過去他從不知道真正的愛是什麼。
  
  「妳應該去喬伊的房間,」他講理道。「妳知道他愛妳。他能夠自由、毫無保留地愛妳。」
  
  「你要我去喬斯那裡?你要我今夜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她的眼眶湧現了無法置信的淚水。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非常重要,但還是說了;儘管說出口彷彿要嗆死他了。上帝助他!「是的,去喬伊那裡。我無法給予妳所需要的。」
  
  「我明白了。」她以掌背拭去淚水,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門在她身後關上。查理很想追出去,阻止她——他渴望阻止她勝過一切。
  
  但他始終凍住在原地。他聽見她走上樓,卻依舊沒有動。茜碧的房間在樓梯頂的右邊,喬伊的在左邊。她的腳步聲在他頭上方停頓下來。
  
  查理閉上了眼睛。
  
  她往左走——而他知道了那絕不是他想要的。
  
  查理睜開眼睛,眺望著海洋。比起六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將茜碧推到好友懷裡的心痛,昨夜肉體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那一夜,他輾轉反側,痛恨自己軟弱得渴望她,卻又不夠軟弱得膽敢擁有她。一整夜,他飽受妒火和挫折的煎熬,想像茜碧在喬伊的房裡,躺在他的床上、他的身下……上帝!他痛恨自己,痛恨喬伊,痛恨琴妮也恨茜碧。她怎麼敢闖入他的房間,誘惑他背叛妻子,就因為她渴望有人擁抱她?而且只要是男人都好。不然她怎麼會毫不遲疑地由他的房間投入喬伊的懷裡?
  
  然而他的恨意並沒有令一切較好承受。特別當次日清晨,他看著喬伊容光煥發地出現在早餐桌上,眼裡映著天堂的光輝……
  
  六十年後的此刻,他和喬伊並肩坐在這棟百萬豪宅的露台上,遠眺著美麗的洋面。喬伊的眼裡也有著同樣溫柔、遙遠的光芒……
  
  即使在六十年後,查理仍然嫉妒著喬伊。
  
  喬伊轉身望向他。「我認為洛恩和荷麗之間有曖昧。」
  
  查理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現在。洛恩?荷麗?噢,他的小女兒終於主動出擊了。
  
  「你認為他們之間有曖昧?」他冷嘲。「噢,在過了將近六十年恍若僧侶般的生活後,你突然成為戀愛專家了?」
  
  喬伊只是耐心、沉穩地看著他;那樣的眼神總令查理自覺得幼稚無比。
  
  「我親眼看到了他們親吻,」他不慍不火地道。「而且我一眼就看出來是誰在吻誰。我知道荷麗一直很孤單。」
  
  荷麗親吻洛恩。查理的第一個反應是想笑。他女兒有自己的私生活,但他一直不喜歡她帶回來的那些戴眼鏡、自以為是的都會菁英。至於白洛恩——他絕對是個男子漢。
  
  也或許太過有男子氣概了。他的心思一凜。他從沒有料到荷麗會真的採取主動。「他們並不適合彼此。」他實際地道。
  
  「我不認為。」喬伊反駁道。「但或許荷麗會同意你的看法。我認為你最好和荷麗談談,以免她傷洛恩太深。」
  
  荷麗傷了洛恩的心?這倒是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戀愛故事的大逆轉。但那絕對是可能的,不是嗎?畢竟,她是個艾家人,而艾家人一向以鐵石心腸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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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33: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一切看起來很好,」格瑞一進辦公室,絲毫不浪費時間,立刻就說。「沒有出血的跡象、沒有腫脹,看不出有任何問題。腦部的傷癒合得很好。」
  
  荷麗閉上眼睛,忍耐他在自己的臉頰上的輕啄。「謝天謝地。」
  
  洛恩反而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他在格瑞坐定後,馬上開口問道:「接下來呢?我那些頭痛和暈眩的症狀呢?還有妄想症?」
  
  「在病理上找不出解釋的原因,只能說和你先前受的傷和手術有關。」格瑞顯得疲憊,英俊的臉上刻蝕著壓力的痕跡。「你的這些症狀很可能是相關的。」
  
  「不是在開玩笑,」洛恩望向荷麗,明顯地感到挫折。「我是否問錯問題了?」
  
  「我認為格瑞是想說,他無法確切解釋你為什麼會有這些症狀。」她解釋道。
  
  「我們對腦部的傷還有許多要學的,上尉。」格瑞坦承。「十個傷勢類似的人可能會有十種不同的恢復情況,由死亡、到完全恢復都有。比起全身癱瘓,或是語言中樞受創,你的問題可以說是微不足道。至於說妄想症和脾氣失控這類的人格改變——由你的腦部受傷的情形來看,那並沒有脫離正常的範疇。話說回來,由於我們所知太少,正常的範疇可以是相當寬廣的。」
  
  「究竟有沒有方法可以知道這類妄想症是否永久性的?」洛恩問道。瞧見格瑞深吸了口氣,開口欲言,洛恩立刻伸出手。「簡單的『有』、或『沒有』就好。」
  
  格瑞閉上嘴巴,望向荷麗。她挑了挑眉,等待著。格瑞歎了口氣;簡單的回答實在不是他擅長的作法。「沒有。」
  
  洛恩點點頭,神情漠然。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荷麗為他心痛。她衷心希望自己就坐在他身邊,可以握住他的手。她希望在他們走出醫院後,有勇氣擁住他。她也希望她的擁抱可以安慰得了他。
  
  「能夠給我個統計數字嗎?」他又問格瑞。「像是頭部受傷的人徹底復原的百分比。」
  
  格瑞將桌上的文件整齊疊好。「由於我沒有你的醫療記錄,我無法完全確定。但根據你所描述的——你的頭傷的嚴重程度,加上受傷後到就醫的時間……」他搖了搖頭。「我不清楚正確的數據,但多數人根本無法存活。在統計數字上,你是最頂端的那幾個。」
  
  洛恩沉默了。
  
  「如果這些後遺症是永久的,」格瑞試著安撫他。「還是有方法可以幫助你適應。藥物可以紓解焦慮感,和你提到的輕微妄想症。如果你想要,我可以——」
  
  洛恩搖頭。「那是不予考慮的——如果我還想留在海豹部隊。」
  
  「或許該是你考慮退休的時候了,」格瑞盡可能溫柔地說道。「回到平民生活,休息個一、兩年——徹底放鬆。打高爾夫球、種種花草,讓自己癒合。」
  
  洛恩站了起來,無言地表示拒絕。「我無意退休。我還有數個星期的休假;有什麼建議能夠加速復原的過程?」
  
  「好好休息、」格瑞建議。「充分的睡眠、減輕生活的壓力。盡可能慢慢來、避免心情煩躁、別逼自己太過。多按摩,和其他紓解壓力——嗯哼——的活動。」
  
  荷麗無法看向洛恩。這實在太怪異了——坐在她想要上床的男人旁邊,聽著她的前夫建議他用性愛來紓解壓力。她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荷麗站起來。「嗯,那聽起來不錯。」
  
  格瑞和洛恩一齊看向她。她睜大眼睛,裝出一臉的無辜。
  
  格瑞和洛恩握了手,但洛恩遠一直看著她。毫無疑問的是,他想到她在車子裡提到了鮮奶油和黑色蕾絲睡縷。很好,也該是他開竅的時候了。
  
  荷麗握了格瑞的手,輕吻他的臉頰。洛恩識趣地離開辦公室,給予他們隱私。
  
  「妳父親最近怎樣?」格瑞詢問。
  
  「很不好。蒂娜和寶寶呢?」
  
  他強擠出個笑容。「他們都好極了。」只不過無法適應他的工作狂時間表。蒂娜曾經打電話給荷麗,問格瑞每週工作八十個小時是否正常。她回答:是的。
  
  荷麗揣測他們的關係頂多能再延續個五年。聰明的蒂娜不會容許格瑞那副「唯我獨尊」的態度太久。噢,格瑞是個好醫生,但他絕不是史懷哲。
  
  「謝謝你為洛恩看診。」她說道。
  
  他仍然握著她的手,降低了音量。「他似乎還不錯,不過……海豹隊員?妳這麼年輕就有中年危機了?」
  
  「他是高中時代的老朋友,」荷麗抽回手。「而且我湊巧仍覺得他極有吸引力。我們兩個都單身,而且他會在鎮上待上數星期……」
  
  格瑞笑了。「原來,只是短暫的肉體關係,我可以瞭解。記得避孕,甜心,不然它可能會變成永遠的。」
  
  和蒂娜的五年縮短到兩年。她猜想格瑞終會變得像她父親一樣,有錢得要命,但在經歷多次失敗的婚姻後,孤單、苦澀地死去。
  
  「再見了,格瑞。」荷麗關上辦公室的門,樂於逃脫。洛恩已離開了等待室,站在走道上。「抱歉。」
  
  他望向她。「沒關係的。」
  
  他們走向電梯。「你還好吧?」她問道。
  
  他迎上她的目光,歎了口氣,出乎她意料外地搖了搖頭。
  
  「我相當失望,」他笑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預期著什麼。或許是些微的內出血,可以指出問題的所在,說:『就是它!』,根據症狀採取行動。」
  
  他用力按下電梯鈕。
  
  「你指的是開腦手術,」荷麗柔聲道,為他心痛不已。「讓醫生在你的腦袋開個孔,然後……老天!格瑞是個好醫生沒錯,但開腦手術總是有一定的風險。我們談論的是有人在刺戳你的腦袋。就算手術順利,總是有可能感染或——」
  
  「我願意冒個險。」
  
  電梯門打開,洛恩讓在一旁,讓荷麗先進去。
  
  「當然,這樣的討論純屬虛構。」
  
  「的確。」電梯開始下降,他沮喪地揉著額頭。
  
  「我有些驚訝你沒有對格瑞描述你的妄想症……的細節。」
  
  洛恩望向她,懊惱地笑了。「多麼含蓄的說法,」他聳了聳肩。「我只是不想要他知道。」
  
  然而,他卻源源本本地告訴了她。
  
  「如果我繼續堅持看到了『商人』的本尊,妳是否會認為我真的瘋了?」他再次笑了。「再試試看含蓄的說法。」
  
  那並不難。「我認為你應該做你必須做的事,讓你自己心安——和減輕壓力。我認為你應該遵照格瑞的建議,盡可能放輕鬆。」
  
  洛恩背靠著電梯壁,注視著她。她可以看出他眼裡的不快樂,和對只能「靜待時間分曉」這項建議的挫折感。她試著設身處地來想。如果她被告知,她很可能不能再當醫生呢?她所學到的一切、多年來奮鬥的目標將化為烏有……
  
  噢,她還得等上一個月才能知道。她的焦慮和壓力指數一定會很高。
  
  「或許你該去熱帶島嶼度數星期的假,每天坐在海灘上喝水果酒。」她說道,然而話一出口,她就知道洛恩絕不可能拋下他認定看到的恐布份子。她父親的情況也使得他不能拋下喬伊。「我願意放棄一切陪你去。」
  
  這就是了。她剛送給他一記超慢速的正中直球。他只需要踏上壘包,用力將球揮出場外就是了。
  
  他沒有假裝誤解或聽不懂;他再度露出個令她目眩神迷的似笑非笑。「我該拿妳怎麼辦?妳真的該逃離我遠遠的。」
  
  「我為什麼要逃走?」她溫柔地道,心臟狂跳。「在我真正想要的,是你再度親吻我時?」
  
  他直起身體,荷麗知道他就要吻她了。昨夜她也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神情——還有多年前在喬伊的車子裡。她的脈跳加快了四倍,嘴唇乾澀……
  
  電梯門打開來,六、七個人等在門口,看著他們。
  
  洛恩退在一旁,先讓她出電梯——十足的紳士。
  
  「走吧!」她說道,帶頭穿過擁擠的醫院大廳,竭力隱藏自己的困窘。剛剛他原本要吻她的,不是嗎?「我送你去車站。」該死!等他們進入車子後,她一定要吻他。
  
  洛恩握住她的手,阻止她推開通往停車場的門。「我可以自己去車站,妳沒有必要特地載我去車站,又開回來看貝絲。」
  
  「噢,我不介意。我寧可親自送你去車站,那會讓我比較心安。」
  
  「那太過可笑了;我又不是孩子。」
  
  「萬一你又頭暈了呢?」她憂慮地道。
  
  他笑了。「我會坐下來,靜待暈眩感過去。如果我真的頭暈,我保證不會再像昨晚一樣,追著腳踏車跑上數哩路,好嗎?」
  
  她望著他,仍未被說服。他眼裡的笑意轉為溫柔,手指和她的交纏、將她擁近。
  
  「我喜歡妳關心我,荷麗。那令我感覺很溫暖。但妳知道嗎?」
  
  她搖搖頭,察覺到他愈來愈靠近。他們的腿部相貼,她的雙峰抵著他的胸膛。
  
  「我是受過特別訓練的專業人士,我認為我可以自己搭車到車站,回博德溫橋鎮,就算路上偶爾會有些暈眩。」
  
  他的唇距離她的只有寸許。他停頓一下,凝視著她,跟著他的唇吻上了她。
  
  這是個「稍後再見」的吻,但截然不同於她慣於在擁擠的醫院大廳裡、收到的「稍後再見」的吻。
  
  他好整以暇地親吻她,讓她的身體緊偎著他,緩緩地掬飲著她。他的全身都是堅實的肌肉,環著她的手臂卻是如此溫柔。
  
  他的唇也是柔軟的,而且美麗、溫柔。他嘗起來像咖啡加巧克力——像是全世界所有的美好。
  
  當他終於停止這個吻,抬起頭時,輪到她頭暈目眩了。幸好,他還緊緊地擁著她。
  
  她從不曾在醫院大廳裡如此被緊擁過。但洛恩毫不在意他們是在大庭廣眾下。他不在意週遭有許多人,也不在乎。換成是格瑞和她的父親絕對會大皺眉頭,不贊成她在這麼多人面前真情流露。
  
  但對荷麗來說,它就像她一直夢想的那麼美好。如果他在人們面前親吻她都這樣了,當他們私下獨處時,又會是怎樣?單單是想像就令她心跳停止。
  
  「記得嗎?妳信任我。」他柔聲說道。
  
  荷麗只能用力點頭。
  
  「那就信任我能夠自己搭車到火車站,信任我能夠回到博德溫橋鎮。我們稍後見。相信我,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錯過今晚的晚餐。」
  
  他再次吻了她,但這次是短暫的——適足以挑起她的情慾,讓她的心跳加促。然後他揮揮手,通過旋轉門,走到了街上。
  
  荷麗隔窗看著他越過街道,在候車月台上等公車。月台上擠滿了等車的人,但穿著一身軍裝的他硬是搶盡鋒頭,帥氣無比。
  
  今晚……白洛恩。
  
  老天!
  
  大偉一下班,就瞧見白茉依坐在他的公寓樓梯口等著他。
  
  她合上正在讀的書,站起來。「嗨,我記得你的早班十點半就結束。」
  
  她穿著正字標誌的短套頭上衣、低腰短褲,露出的肚臍眼改綴著顆紅色的石頭,烘托得她的美腿更加迷人。
  
  「嗨,『夜影』。」他走上樓梯。「老闆臨時要我值午餐的班。現在幾點了?」
  
  「一點多了。你一定累壞了。」
  
  她由十點半起就坐在這裡了?
  
  不可能的!但由堆積在她週遭的口香糖錫箔紙看來——她最近戒煙期間的替代品——和可樂空罐,似乎正是如此。
  
  大偉真的累壞了。他原本想在回家後,立刻上床,睡他一個下午。但現在突然又精力充沛了。茉依就在他面前。而且已經等他數個小時!
  
  「我還好,」他說道。「一點也不累。」
  
  她戴著太陽眼鏡,令他無法看清楚她的眼睛。「你是在開玩笑吧?你快一點半才上床,而你說你四點半就得開始工作。你甚至睡不到三個小時——」
  
  「我很好。」他打開門鎖。「進來吧!妳吃過午餐了嗎?妳什麼時候要去上班?」
  
  「今天不必去;」她跟著他入內。「我要到明天中午才輪到我的班。」
  
  噢,這真是讓他痛心疾首!大偉必須一直工作到明天下午;今晚六點他還得去值晚餐的班,雖然小費會很多,但比起茉依就在他的公寓裡,而且未來二十四個小時都會有空,錢根本毫不重要!
  
  「我的午餐全都是可樂,」她走到他的電腦桌前,按了下滑鼠。畫面伴隨著巨大聲響突然出現,嚇了她一大跳。「老天!我按錯了什麼嗎?」
  
  大偉放下背包,走過來關掉喇叭。「沒事,我只是設定讓電腦立刻連線,方便我看電子郵件。」
  
  「那是可以網路連線的相機嗎?」她小心地指著,害怕再碰觸到任何東西。「很有趣。你都用來照什麼?在網路上大跳裸舞?」
  
  「噢,不是,我只是用它來傳送我的作品給小雷——之前和我在加州合作出過書的夥伴。」他很快地說明道。「我的原稿太大了,無法通過掃瞄器——」
  
  茉依笑了。「放輕鬆,我只是在開玩笑。我早就料到了,你是那種會在離線後,才大跳裸舞的人。」
  
  大偉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氣,看見她眼裡瞳孔的光點、她細緻無瑕的肌膚、迷人的領骨和炫目的耳環。而他愛極了有關她的一切。
  
  他清了清喉嚨。「我正要做個三明治當午餐。妳要不要也來個裸麥熏雞三明治?」
  
  他轉身要躲回廚房,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阻止他。「不了,我只是來謝謝你昨晚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很高興能夠幫上忙,這是我的榮幸。」他瞧見她的眼裡泛著淚光,連忙開玩笑道:「畢竟,我可不是經常有機會能夠拯救『夜影』。」
  
  然而茉依並沒有笑。「南登就丟下我走掉了,」她平板地說道。「他將我丟在那裡,不管我的舅舅還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
  
  該死的南登!大偉毫不意外南登會這樣做;但茉依明顯地對他的朋友預期著更多。她預期著南登內外皆美,而且她或許早就有些愛上他了。
  
  怪不得她的眼裡會泛著淚光。噢,那真的很傷人。
  
  「我很抱歉。」他平靜地道。
  
  「你為什麼要抱歉,」她用掌背拭去淚水。「你的為人實在太好了。如果有人半夜吵醒我,我會繼續蒙頭大睡,管他下地獄去。你應該被封為聖人或什麼的。」
  
  不,他絕對不夠格成為聖人——當茉依就近在咫尺時。「哪,三明治如何?」他改變話題。
  
  她搖搖頭。「不,我已經剝奪了你的睡眠,不能再剝奪你的食物了。我真的該走了,讓你忙自己的。」
  
  「噢,我本來就打算做幾個三明治,再去冰淇淋店找妳一起吃。」
  
  她瞪著他。「才怪!」
  
  他由冰箱取出熏雞和芥末醬。「聖人大偉從不說謊。」
  
  她終於笑了。「對極了!」
  
  他取出麵包。幸好,還沒有過期。「對了,我昨晚取回照片了,要不要看看?」
  
  茉依的眼睛一亮。「拍得怎樣?」
  
  「有些很不錯,」他將雞肉夾進麵包。「我沒有美乃滋,加番茄醬好嗎?」
  
  「不,芥末醬就好。我能看照片嗎?」
  
  「除非妳留下來,吃完三明治。」他放下三明治,改由背袋裡取出洗好的照片,丟給她。
  
  但茉依並沒有伸手去拿起照片。「大偉,南登告訴我,你拚命在存錢。我真的不需要三明治。」
  
  「那麼我們來個交易如何?妳吃掉我一個三明治,改天回請我一個。」
  
  她想了一下後,點點頭。「好吧!但你必須答應讓我買一個回請你。今晚如何?」
  
  他必須承諾讓她請他出去吃晚餐?噢,那可是求之不得!就算要賣身做奴隸,換取和茉依在一起,他都願意。
  
  「我很樂意,但今晚我還得值晚班,由六點一直做到飯店的餐廳關門。」
  
  「那就明天吧!」
  
  「事實上,我原本希望妳明天還能過來拍照。照片很不錯,但有幾張燈光不對——結果過度曝光了。」
  
  她開始翻閱照片。「老天!我看起來——」
  
  「妳看起來棒極了,」他說道。「任何不好都是我的錯。」
  
  她抽出一張她眼瞼半閉的照片。「你的錯?」
  
  「是的,我拖延太久,害妳眨了眼睛。絕對是我的錯。」
  
  她再度大笑,坐下來認真翻看照片。
  
  「妳的三明治要加芥末醬?」他問道,坐在她身邊。
  
  「是的,謝謝。」她回答道。
  
  他微笑起來。「不謝。」我才該謝謝妳留下來用餐,完成我的綺想。明晚怎樣?應該不會太久,最多一個小時。大偉心中如此想著。
  
  「老天!南登真上相。」她說道。
  
  南登。他的夢想登時被戳破了。「是的,我知道。」
  
  她仍在看著照片。「或許明晚我們可以在拍完照後,出去吃個漢堡。算是我們扯平了。」
  
  「當然,」大偉說道。「就算是我們扯平了。」
  
  「荷麗叮囑我,如果你沒有叫計程車由車站回來,要我好好罵你一頓。」
  
  洛恩的腳步一頓。艾家廚房的門鎖著,但他瞧見了喬伊和查理坐在露台上,信步走了過來。
  
  查理在躺椅上睡著了,身上蓋著毛毯。喬伊則是清醒的,皺眉看著洛恩。
  
  「走路回來並不遠,」洛恩說道。「我慢慢地走。事實上,我今天的情況很好。」
  
  喬伊望向查理,然後他起身離座。「荷麗告訴了我電腦斷層掃瞄的結果。她說檢驗的結果並沒有問題。」
  
  「是的,」洛恩眺望著蔚藍的海洋。「那是其中一種說法。」他迎上喬伊的目光。「我比較偏好有決定性的結果。」
  
  「我則比較偏好你在受傷住院時,通知我一聲。」
  
  「我很抱歉。」
  
  喬伊笑了。「不,你一點也不感到抱歉。噢,我還記得年輕時的自己,感覺就像昨天一樣。」他望向查理,搖了搖頭。「今天我們又在飯店待了許久。我不確定該怎樣說:該說每個人看起來都有嫌疑,或是沒有人有嫌疑。我們試著注意有哪些人是全家一起來度假,有哪些人不是。但飯店裡的人太多了,那實在很不容易。」
  
  「我的副官會在明天下午抵達,」洛恩說道。「我們會找出監視飯店的最好方法。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們得在慶祝儀式當天,逐一清查停車場裡的每輛車子。」他迎上喬伊的視線。「也有可能根本沒有威脅;我只是在浪費每個人的時間。」
  
  「或許,」喬伊回答道。「也或許不。」他哀傷地微笑。「不管怎樣,反正我有得是時間可以浪費。」他清了清喉嚨。「好了,該談談你和荷麗了。」
  
  洛恩搖搖頭。「喬伊,我不想討論——」
  
  「我應該為昨晚貿然闖進去道歉。」
  
  「好吧,道歉接受。」洛恩轉身要回屋裡。
  
  「你今晚要和她共進晚餐。」
  
  洛恩轉回頭。「很有趣。我不記得曾發出新聞稿,通知親朋好友。」
  
  喬伊雙臂抱胸。「你有什麼理由不想讓我知道你將和她共度今晚?」
  
  「不是今晚,只是晚餐。」洛恩說道。「饒了我吧!」
  
  「她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回來。她打電話托我去蓮花餐廳拿些外食——蓮花是鎮上的中國餐廳。」
  
  洛恩點點頭。「我還記得。」
  
  「那裡的食物不錯,老闆和老闆娘人也很好。」
  
  洛恩等待著。
  
  「他們的英文不好,但菜真的不錯。他們倒是會說一些法文,我可以和他們溝通。」
  
  一向沉默寡言的喬伊突然變得挺多話的;洛恩知道他的伯公想談的根本不是中國菜。
  
  「好吧,我和荷麗,」洛恩說道。「坦白說出你的意見吧!你不認為我應該和她共進晚餐——至少不該獨處。你不認為——」
  
  「不,」喬伊馬上打斷道。「我認為那棒極了。事實上,我認為你今晚應該穿上白西裝,向她求婚。」
  
  洛恩差點嗆到。「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了。當男人愛著女人時,那就是他該做的事。既然你已經愛荷麗大半輩子了,也該是你娶她的時候了。」
  
  洛恩搔著頭,小心措辭。「我不確定『愛』是合適的字眼。是的,我一直被她吸引,但——」
  
  喬伊笑了。「隨你怎樣稱呼它,或要給它貼上什麼標籤,洛恩。但如果你有半個腦袋,你就該盡快和她結婚。」
  
  「嗯……」
  
  「我知道你和荷麗之間有過糾葛。我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而那嚇壞了你,使得你提早一個月加入海軍。」
  
  洛恩試著掩飾住自己的驚訝;喬伊笑了。「你不會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吧,孩子?那一晚你很晚才送她回家,」他柔聲輕笑。「你的眼神狂野,洛恩。我非常以你為傲——你沒有占年輕的她的便宜。但我很失望在她成年後,你沒有為了她回來。」
  
  喬伊直視著他。「當年她並不明白你為什麼離開,而那傷透了她的心。今夜你可以好好解釋,然後向她求婚。」
  
  「好讓我再度傷透了她的心?」上帝!他怎會陷入這段談話的?洛恩試著溜向門口。他不想談論這個、不想去回想十六年前,他握著她的手,和她道再見時,她眼裡的感情。「你該死地很清楚像我這種職業的人,負擔不起認真的關係。婚姻對海豹部隊的人並不容易。」
  
  「像你這種職業的人才應該擁有認真的關係。你知道我也曾待過你這一行——至少很類似。我們比多數人都更瞭解生命有多麼短暫、珍貴。你明明在手裡掌握著幸福,又怎麼能夠什麼都不做,放任它消失?」
  
  洛恩無話可說。
  
  「此外,婚姻從來就不容易。」喬伊繼續說道。「我這輩子看過許多婚姻。那些看似順利、或持續許久的婚姻都需要靠雙方的辛勤維持。只要善加維護,即使是最老舊的T型車都可以永遠跑下去。但一旦你忽略了照顧——」
  
  洛恩往後靠著欄杆。「你從不曾結婚。」
  
  「是的,」喬伊同意。「但那不是因為我不曾求婚。」
  
  「茜碧。」洛恩說道。
  
  喬伊望向了仍在熟睡的查理,然後再望向洛恩。他搖了搖頭。
  
  「我真希望你能告訴我當年在法國發生的一切,」洛恩說道。「——有關茜碧、艾先生和五十五軍團。我直到數天前才知道你是OSS,而我——」他打住,搖了搖頭。「我瞭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在大戰期間所做的事。我在海豹部隊做了許多可怕的事,我也不想談它。我不能強求你,但如果你想要談談……」
  
  「謝了,」喬伊說道。「只是我必須在星期二的開幕儀式後,告訴高教授一切。我不認為我能忍受得了述說兩次。」
  
  「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洛恩反駁。
  
  「你知道嗎?你應該去趟城裡,替荷麗買個戒指;在和她共度今宵前送給她。」
  
  老天!「這只是晚餐而已,」洛恩再次說明道。「我們只是共進晚餐而已。」
  
  喬伊點點頭。「今晚我不會等你回來。」
  
  「我還得用電腦處理一些事。」洛恩說道,匆忙逃回了主屋。
  
  你根本不需要違麼做,洛恩對他如此說道。但事實不然。喬伊必須告訴高教授當年的真相——在查理去世之前。
  
  博德溫橋飯店前豎立著座用喬伊的臉當做模型的雕像,但也該是鎮上的人知道雕像的臉,應該換成查理的時候了。
  
  艾查理——這座富人群聚的小鎮上,最富有的人士之一。艾家累積了三代的財富,在查理精明的操作下迅速倍增。他勇於投資,不惜採取割喉戰術,險中求勝。一些人認為他在商場上冷血無情,但他們不知道金錢的冒險對他根本不算一回事——在經歷過第二次大戰,目睹無數人慷慨捐軀,犧牲如此慘重之後。
  
  查理年紀較長後,捐了大筆錢給醫院。但鎮人反而私下嘲笑他只是想預買在天堂的位置。
  
  那實在再偏離事實不過了。
  
  查理才是博德溫橋鎮真正的英雄,而喬伊終於要說出頁相了。但並非全部的真相。有些事是他絕對不會說的——就像茜碧來到他房裡的那一晚。
  
  喬伊回到露台上,坐在查理身邊,替他拉好毛毯。查理已經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平和了。那真的很奇怪,但今早看到查理清理茜碧以前所使用的手槍,他彷彿被拋回到過去。
  
  回憶是如此清晰,他彷彿可以聞到茜碧廚房的味道、感覺到身下粗糙的被單、品嚐到她的吻。
  
  喬伊視而不見地眺望著洋面,陷入了回憶中……
  
  他已經睡著了,卻在她溫柔的碰觸下醒來。她鑽進他的懷裡,懇求他擁著他。他會很樂意滿足於擁著她,但她接著親吻了他。噢,她終於吻了他,而……
  
  清涼的夜風穿窗而入,但兩人的肌膚很快佈滿了汗水。他欣喜若狂,深信自己終於尋到了天堂。
  
  雲雨過後,茜碧哭了。當時他一點也不明白。他只能將她緊緊擁在心口,低語著他愛她,再次懇求她嫁給他、和他白頭偕老。她卻求他別再說了,要他擁著她就好。然後她也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他也睡著了。但次晨他醒來時,茜碧已經離開了。
  
  他迅速梳洗、更衣,懷著顆雀躍的心,下樓吃早餐。
  
  的確,戰爭尚未結束,納粹還在街頭巡邏。但美軍已經朝著聖海倫娜鎮逼近,而且茜碧已經成為了他的人。他們甚至可能已經有了孩子……
  
  大、小盧在餐桌上喝著羊奶配麵包;茜碧和蘿娜正在清洗由菜園裡摘下來的蔬菜,準備稍後將縫好的襪子拿去給德軍時,順便向他們推銷,賺取幾個銅板。
  
  喬伊在桌旁坐下,瞧見查理坐在門邊的長凳上,一臉憔悴,鬍鬚沒刮,彷彿徹夜未眠。他視而不見地望著喬伊。
  
  「昨晚腿上的傷又困擾你了?」喬伊問道。
  
  查理佈滿紅絲的藍眸注視著他好一晌。「是的。」
  
  「噢。」喬伊喃聲地說;因為他的心情太過愉快了。他轉向茜碧和蘿娜,喜形於色。他想大喊、跳舞,但他終究只說道:「早安,茜碧。妳應該叫醒我,讓我到菜園裡幫忙的。」
  
  茜碧抬頭望向他,隨即偷瞄了查理一眼。
  
  「你一向天亮就起來了,」她專注於將青豆放到籃子裡,不再抬頭。「我想最好讓你多睡一會兒。」
  
  為什麼她不肯看他?「昨晚我睡得非常好。」他在心裡用意志力要她看向他、迎上他的目光。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事實上,再好不過了。」
  
  查理笑了,突兀地站起來,轉頭望著門口。
  
  茜碧用力洗了更多的青豆,彷彿在生它們的氣。
  
  「我不會介意妳叫醒我。」喬伊又說道,由茜碧望向查理。
  
  他倆的身軀同樣緊繃,刻意不望著彼此——太過刻意了。
  
  他的喜悅再也無法持久,滲入了些微的不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或許茜碧再度拒絕了查理回到盟軍陣營的要求。他們已為此爭辯了不只一次。
  
  「今早我是否起得太遲,錯過了些什麼?」喬伊提高音量,詢問小盧。
  
  他搖搖頭。「什麼也沒有。」
  
  查理拄著枴杖,離開門邊。「我想回去躺一下。」
  
  茜碧丟下豆子,追了出去。
  
  喬伊也跟著追了出去,不確定為何。他在廚房門內聽到茜碧的聲音停了下來。
  
  「你怎麼敢?」
  
  「我敢怎樣?閉上眼睛,試著休息?」查理的語氣裡透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因為我只想盡快治好這條該死的腿,拍拍屁股、離開這裡?」
  
  「你怎麼敢表現得彷彿是我傷害了你?」茜碧喊道。「你告訴我——」
  
  她中斷談話。喬伊走到走道上,衷心希望她沒有突然停下來,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聽完。
  
  「我是告訴過妳,」查理的語氣平靜,聲音卻在顫抖。「但我不知道它會令我感覺這樣。」
  
  查理看著茜碧,而茜碧也看著查理——以一種她從不曾看過喬伊的眼神;即使昨夜她赤裸地在他的懷裡時。
  
  他知道真相了。
  
  茜碧愛著查理,而查理明顯地也一樣愛她。
  
  喬伊不過是一直被蒙在鼓裡的一隻棋子。
  
  他沉默地轉身,離開屋子。他聽見查理追來,卻反而跑得更快。
  
  他不記得自己走去了哪裡、做過了哪些事。他只知道最後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終究無法離開。有太多人依賴著他——像是茜碧。而他仍然愛她。
  
  她就在他的房裡等他——和衣睡在他的床上。
  
  他在床緣坐下,床墊的震動喚醒了她。他沒有點燃蠟燭,透窗而過的月光清楚映出了她的臉。
  
  「喬斯,我很抱歉。」她的歉意是誠摯的,也因此更加傷人。「你一定將我想得糟透了,但我不是。我真的以為昨晚可以……我不知道……或許是拯救我吧!你不明白嗎?生命對我是一片空虛。我認為如果我能夠讓自己想要什麼……」她垂下了頭。「我錯了,我很抱歉。我真的不該傷害你。」
  
  他緘默不語。他又能說什麼?
  
  「我真的愛你,」她低語。「只不過不是以你想要的方式。」
  
  「不像妳愛查理那樣,」他必須要知道,聽到事實的真相,好讓他可以停止愛她。上帝,他想要停止愛她!
  
  她並未否認。「我很抱歉。」
  
  憤怒、挫折、嫉妒鞭撻著他。「他結婚了。」
  
  「我知道——」
  
  「是因為他的錢——」
  
  「不!」她激烈地否認。「我不在乎錢,那對我毫無意義。我擁有這棟屋子,我也是個富有的女人。」
  
  「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也不明白,」茜碧說道。「我只知道他竭力裝作不在乎任何人或任何事。他說,他不記得回到教堂,冒著生命的危險救出孩子。他說如果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那樣做。但我不相信。」
  
  「而妳認為……他可以救得了妳?」他的聲音粗嗄、嚴厲。但他必須要知道、他必須要停止愛她!
  
  「我不知道。」她坦承。「但單單只是和他坐在一起、望進他的眼裡,就令我同時感覺到絕望和失望。而我已經許久不曾感覺到絕望以外的其他情緒了。」
  
  她的氣息粗重,似乎在哭泣。但她的頰上和眼裡都沒有淚水。
  
  「我呼吸的每口氣都好痛,」她低語。「它是如此沉重,像要把我窒息了。如果不是對納粹的憤怒和恨意驅策著我,我相信我早就死了。
  
  「我知道我不是孤單的。我不是唯一在戰爭裡失去孩子的母親,和我類似遭遇的有數百萬人。」她的聲音破碎。「想像我們可以組成什麼樣的百萬大軍,而且我們的憤怒和悲痛將使我們所向無敵。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就算我們粉碎了第三帝國,那又如何?我們又贏得了什麼?」
  
  喬伊無法回答。
  
  「我最大的希望是梅莎的孩子可以活超過兩歲,但我再也無法喚回我的麥克。」
  
  喬伊仍無法開口。
  
  「我會贏得對納粹的這場戰爭,」她激烈地說道。「不然我將會死掉。但在獲勝後,我也會死。因為沒有個可以痛恨的敵人,我將只有絕望為伴。」
  
  「妳不是孤獨的,」喬伊也激烈地說道。「我會在妳身邊,」他伸出手向她,但她閃了開去。她不要他。老天,那是如此傷人!
  
  「我具的希望我能愛你。」她悒悒地道。
  
  喬伊望著茜碧。儘管滿心的傷痛、絕望和憤怒,他依舊懷著希望。「或許終有一天妳會的。」
  
  她凝望著他良久,美麗的眸子顯得蒼老、疲憊,彷彿已預見到她了無生趣的未來。
  
  茜碧離開了,反手輕聲關上門,留下依舊深愛著她的喬伊。而喬伊發誓將會永遠愛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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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45: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荷麗衝回她的房間,哼著「寶貝,擁抱今夜」的曲子。
  
  洛恩坐在她的電腦前,根本沒有時間警告她。因為她已經將洋裝拉過頭,習慣性地朝電腦椅上丟過去,在布料砸中他臉上的同時,瞧見了他。
  
  「老天!」她驚呼,立刻搶回洋裝,遮在身前當做盾牌。
  
  可惜,效果不彰。
  
  「抱歉,」他試著要站起來,卻差點撞倒椅子。「我需要上網,我以為妳不會介意。我立刻就走,」他轉向電腦。「我只需要——」
  
  「等等,」荷麗走近電腦,盯著電腦螢幕上「商人」的照片。「那就是……他?」
  
  她站得如此靠近,短洋裝根本遮掩不住什麼,背部的春光整個暴露在洛恩眼前。他試著不去看,但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到了她正字標記的丁字褲——深紫色的緞料,映著白晢的肌膚。老天!
  
  洛恩坐回電腦椅內,迫使自己無法再看到她,收攝視線。
  
  是的,他們今晚將共進晚餐。是的,他在波士頓吻了她,而且今晚還打算再吻她。還有,他也想要探索兩人這份共通的吸引力可能進展到哪裡。
  
  其中一項可能就是在荷麗的臥室裡,房門像此刻一樣緊鎖。也像此刻一樣,荷麗僅著內衣物……
  
  但在進展到那一步之前,他們還有許多要談的。儘管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吶喊著要他站起來,將她擁入懷裡,以手撫遍她平滑、完美的肌膚。只是溝通是關鍵,他們必須先談話。
  
  一定要!因為她信任他。
  
  她仍盯著螢幕,等著他回答她的問題——是他嗎?
  
  洛恩清了清喉嚨。「嗯……」他是誰?「『商人』。在他動整型手術之前。」
  
  「我可以看看他整型手術後的長相嗎?」
  
  「沒有辦法,我沒有他的近照。他自九六年後就被認定已死,我只是假定他的容貌已經做了改變。」
  
  她又回到了他的餘光視角內,蔚藍、深邃的眼眸望著他,不再是電腦螢幕。「假定?」
  
  「如果我是他,我絕對會那樣做。」他試著控制自己。「能夠請妳幫個忙,披上件袍子嗎?」
  
  她故作無辜地望著他——但他已逐漸識破她的伎倆。她很顯然地樂在其中。「你是指現在被坐在你屁股下面的那一件?」
  
  洛恩馬上站了起來;她由椅背拉出件睡袍——揚起了一片蕾絲。
  
  他早該料到的。
  
  她不在房裡時,被她的所有物包圍已經夠糟了。而當她在場時……那就像是發現波莉.安娜私下擔任「維多莉亞的秘密」的模特兒,自己還被邀請同台拍攝。
  
  她套上蕾絲睡縷,將換下來的洋裝丟到床上,甜甜地問:「你有看到帶子嗎?」
  
  這件睡縷有帶子才怪!「不。不過,如果妳給打掃的凌太太一頂礦工盔,加上四十八個小時,或許她可以找得到。」
  
  荷麗笑了。「這裡才沒有那麼糟。」
  
  「妳的衣服都不掛在衣櫃裡嗎?我的意思是,如果妳根本不用它,要衣櫃做什麼?」
  
  「我的家裡可是非常整齊乾淨——我是指波士頓的公寓。」她在床邊椅子上的那堆衣服裡翻找。「我認為我一直在抗拒將衣物收到櫃子裡,因為那等於是承認我要住在這裡。應付我父親的病已經夠困難了,我不想再同時應付個人的失敗。」
  
  她終於找到了衣帶——謝天謝地!她繫好帶子、攏住前襟。
  
  「個人的失敗?」他不解地問道。
  
  「算了,我不想談論那個話題;在我的心情大好之時。當我回家,看到我父親和喬伊一起坐在平台上,心情更好了。你知道他們和平地度過了一整天,而我父親從頭到尾都不需要氧氣筒?」
  
  洛恩任由她去改變話題。他也有不想談論的話題——像是電腦斷層掃瞄的結果正常,而那意味著他頭痛、暈眩的問題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是的,他們大半個下午都待在飯店,替我盯梢。我告訴過他們那可能只是浪費時間,但他們不在乎,堅持替我監視是否有可疑的客人出入。」洛恩笑了。「我想他們只是喜歡有借口在一起。我明白告訴他們,如果他們再吵架,就不讓他們幫忙,於是他們只好維持和平的假象——至少在我面前。」
  
  「謝謝你,」荷麗說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感激你在這裡。」
  
  她的眼神太過溫暖,那件睡縷又太過短了。洛恩竭力不要望向她修長的美腿。
  
  談到個人的失敗——他真正是徹底失敗了。
  
  他必須立刻離開——在他再度親吻她之前。那應該要等到稍後;在樓下,兩人衣著整齊時,而不是現在……
  
  「告訴我更多關於『商人』的事,」在他能夠站起來,逃向門口時,荷麗擋住他,再度改變了話題。「你還有其他照片嗎——有照出他眼睛的?」
  
  她來到他身後,旋轉電腦椅,讓他正對著螢幕,雙手充滿佔有慾地搭在他的肩上。他喜歡極了她這樣做——太過喜歡了!是的,他絕對要盡快離開。
  
  「就算他動過整型手術,也無法改變他的眼睛,不是嗎?我的意思是,他可以戴上隱形眼鏡,改變顏色,但無法改變他凌厲的眼神。瞧照片裡他的眼睛——真的很嚇人。」
  
  她開始揉弄他的肩膀,而洛恩該死地知道自己哪裡也去不了了——當她清涼的小手正貼著他的頸項、她的纖指纏入了他的髮裡。
  
  洛恩用滑鼠連續點選了幾張照片:巴黎的汽車炸彈事件、阿富汗的咖啡屋爆炸案、以色列的公車炸彈,接著是「商人」的照片。多數照片都是遠距離拍攝的,相當模糊,只有最後一張是近距離拍的。「王牌」還把它特別放大、修飾。照片裡「商人」對著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微笑,攝於巴黎汽車炸彈案前一年。
  
  荷麗俯近螢幕。他感覺到她柔軟的胴體貼著他的肩膀,攝入了她清新的氣息。那不是香水味,比較像是沐浴乳或洗髮精的味道,聞起來好極了。
  
  「這張照片裡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禽獸,」荷麗說道。「就像一般的人。瞧他望著身旁女子的眼神——他顯然深愛著她。他應該壞不到哪裡去。」
  
  「他至少得為九百條以上的人命負責。」洛恩忿忿地道。
  
  「老天!」她屏息,湊得更靠近了。「怪不得你很擔心他仍逍遙法外,一心想要逮捕他歸案。」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想在美國進行大規模的恐怖破壞活動,他會是最佳的人選。他是專業人員,然而因為他被假定已死,情治單位並沒有派人盯著他,他可以隨意進出美國,」洛恩搖搖頭。「除非他真的已經死了。」
  
  然而那卻反而意味著真正危險的人是洛恩。他可能瘋狂到將某某約翰或布朗誤認為恐怖份子,錯殺無辜。
  
  荷麗再度按摩著他的頸項。絕對是他該離開的時刻了。他隨時可能會失控,放棄溝通或信任的那一套,獸性大發,瘋狂地撲了過去……
  
  洛恩關掉畫面,離開線上。「我要去洗個澡。」他的聲音粗嗄,彷彿剛跑過了十哩路。
  
  她的睡縷前襟敞得更開,隱約露出其下的淡紫色內衣和渾圓的雙峰。他抬頭望進她的眼裡,知道自己已輸了這場戰爭。而且她也知道。
  
  他在她伸手向他的同時,撲向了她。下一刻,她已經在他的懷裡,兩人熱情、纏綿地吻在一起。
  
  他褪下她的睡縷,一面強迫自己緩下步調,把他的吻變得溫柔些,保持自制,而不是整個吞下她。
  
  她是他所渴望的一切,也是他一直竭力遠離的。
  
  先用餐。
  
  先談話。
  
  她信任他。
  
  他氣息粗重,強迫自己退開。他可以在她的眼裡看見了天堂的承諾。但荷麗信任他,該死!
  
  「一個小時後,我們在露台見,用晚餐。」
  
  她對他粲然一笑。「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洛恩朝門口走去,突然又後退轉向荷麗。「妳該死地很清楚我想要的。我努力要當個好人、努力要做對它。」
  
  她沒有開口、沒有爭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娉娉婷婷地站在原地,僅著睡縷,眼裡坦然流露著對他的需要。
  
  「妳應該知道,這根本是行不通的。」洛恩啞聲說道。「我只會在這裡待上數星期。而就算我們能夠維持遠距離的關係——我必須坦白,荷麗,我從來就無法維持超過數個月以上的關係。妳應該得到更好的對待。」
  
  她朝他走近一步。
  
  「我的未來……此刻有些岌岌可危。但我打算盡全力去保住在海豹小隊的職位。我可以坦白告訴妳,即使是我的敵人,我都不忍心看她和海豹隊員發展出戀情。我會在博德溫橋鎮待上數個星期,這或許是今年以來我在美國本土待得最久的一段時間。我總是在飛來飛去,而且大半時間都待在海外。我的任務通常是臨時編派的;我什至不會有時間打電話道別,必須徑行前往目的地。當我回國後,我也不能談論我去過的地方,或做過的事——也很有可能,我會一去不回。」
  
  她朝他走近一步——近得只要伸手就可以觸及。
  
  洛恩再也無法克制了,他碰觸了她——她的頭髮、她的臉頰和溫暖的頸項。她閉上眼睛,臉頰磨蹭著他的大手,紅唇微分。她的肌膚是如此地柔軟、平滑。
  
  「只有非常強韌的女性,」他低語。「才能夠忍受得了這個。」
  
  她也在碰觸他,纖手撫過他的上臂。她睜開了眼睛,藍眸裡額滿著熾熱的需要。「我遠比你想像的強韌。」
  
  他沒有笑——甚至不敢扯動唇角。但她知道他不相信。
  
  「我是的。」她的手撫過他的肩膀,往下來到他的軍服襯衫。
  
  他無法自己地吻了她——在她用如此熾熱的眼神望著他、如此熱情地碰觸他時。他盡可能緩慢地親吻她,小心克制著自己的慾望。他半褪去她的睡縷,感覺到她貼著他融化、聽到她柔聲歎息。
  
  老天,誰來阻止他吧!
  
  他又拉回她的睡縷。
  
  「或許我們應該慢慢來,」他無法相信那是出自他的口中。但話說回來,他也無法相信他竟然在艾荷麗的臥室裡,荷麗將近半裸地在他的懷裡,僅著睡縷,幾乎全裸。上帝助他!像她這樣緊貼著他,一定感覺到他的喚起。
  
  他知道自己應該後退,在兩人之間隔開距離。但他只是個凡人,而該死的是,她又在吻他了。他感覺到自制力在滑落,努力讓他的吻更溫柔——包含著尊敬、虔誠。
  
  那是艾荷麗應該得到的吻。
  
  「噢,寶貝,我不想傷害妳。」他沙啞地說道。「我好害怕我會。就算在最好的情況下,我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予像妳這樣的女子。而現在……」
  
  荷麗拉低他的頭,親吻他。
  
  她再度感覺到他的後退。噢,他的唇貼著她的,他的舌頭深入她的口中,但她卻可以感覺到他的緊繃、自制。他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彷彿她是易碎的花瓶。
  
  她想起了多年前曾坐著他的哈雷機車回家。她一再要求他開快一點,想要感受迎風奔馳的快感。但他沒有。當時他也一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她。
  
  太過小心了。
  
  當晚在喬伊的車子裡,她原想要他帶她去海邊、去她從不曾去過的小島。但他卻載她回家。
  
  就像現在,他說他沒有什麼可以給予像她這樣的女子。其實他真正的意思是:像她這樣的淑女。終她的一生,人們總是只看到她名門淑女的表象。儘管她大學時代也曾學瑪丹娜一樣將黑色蕾絲內衣外穿,就是沒有人將她當真。
  
  這都要怪她這副啦啦隊長的外表。當人們看到她時。看到的只是擁有玫瑰般的粉頰、金髮藍眸的好女孩。
  
  好吧!她確實曾是乖女孩。那又怎樣?好女孩就不能渴望令人心跳停止的熱情?她就不能渴望洛恩雄偉的身軀在她體內失控的快感?彷彿好女人就只能渴望彬彬有禮、小心翼翼的性愛……
  
  彷彿好女孩就不能偶爾想要一段熱情的韻事,滿足她一生的幻想,感覺到熱情、激烈的性愛——或只是渴望在孤單的深夜裡,有人愛憐地擁著她。而最近她的夜晚又特別孤單。
  
  荷麗知道洛恩渴望她——那是無庸置疑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尖挺抵著她。她想要伸手向他,解開他長褲的皮帶。她想要……
  
  她想要的絕不是小心翼翼或自我克制;她想要的或許會讓洛恩心臟病發作;如果他先入為主地認定她是個「好女孩」。
  
  老天!她最不想要的,是另一個小心翼翼的愛人。她想要對方能夠視她為平等,讓她主控全局,定下疆界——那到現在根本是不可能。她想要的,是個狂野、甚至有些自私,活在當下的愛人。
  
  白洛恩就是她想像中的愛人。
  
  她再度吻他,測試他。她加深這個吻,紅唇舔吮,假著他搖擺,小腹挨擦著他堅硬的慾望。
  
  她聽到他呻吟出聲——很好。她感覺到他的手滑過她的背,彷彿要托起她的臀部,讓她更貼向他。但他突然半途打住。她再度感覺到他的自製——那一點也不好!
  
  她知道他竭力想要小心翼翼——那對他一點也不自然。顯然他只有在和她一起時,才這樣。因為她是「好女孩」。
  
  荷麗一再吻他——深、長、慵懶的吻,幾乎是懇求他將她丟到床上。她已經將他的襯衫拉出褲腰,大手探進去,感覺到他的灼熱。她的手探入其中,指關節摩梭著他堅硬的腹肌,手指充滿挑逗,讓他納悶她是否會真的伸入他的褲襠裡。
  
  好女孩嗎?
  
  她看得出來他更加辛苦了,但依舊克制著自己。
  
  噢,她絕對不和白洛恩小心翼翼、禮貌地做愛。不,她要的是危險和風狂雨暴。她想要和這個有「浪子」之名的男人來一段狂野、粗魯的性愛!
  
  「吻我,該死!」她忿忿地道。「我不再是十五歲了,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吻我!」
  
  他乘機後退,謹慎地將她的小手拉出他的褲襠。「荷麗,我認為我們或許該——」
  
  她說出一個簡單、相當粗魯的F開頭的髒話,明白表示了她所想要的。「那才是我想要做的,白洛恩!然而每次我吻你時,我只感覺到你太過擔心弄痛我了。信不信由你,我想要的,是不會痛的!」
  
  他笑了,但她看出了他眼裡的驚訝。似乎他再過一百萬年也不相信,她會如此直率、粗魯。
  
  那真的有夠氣人了。
  
  「你知道的,我已經不是處女了。」她說道。「老天!我已經結婚多年了,而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格瑞並不是第一個。信不信由你,我喜歡有些冒險、甚至粗魯的性愛。我還滿喜歡發出聲音的,洛恩。坦白說,我期望著和你發出許多聲音。」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或做;荷麗也同樣嚇到了自己。但那都是實話,只是過去她一直不敢大膽說出來而已。現在話一旦出了口,那種感覺是振奮無比的。而且她還沒說完!
  
  「我知道你仍然將我想成住在隔壁的小女孩,但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了。」她繼續說。「我有上百萬個不好的習慣,還有許多黑暗、可怕的思緒。我看過許多爛透了的事,洛恩——死亡、可怕的苦難和痛苦。你需要看清楚真正的我——讓我由你一直硬推著我上去的『好女孩』高台上走下來,因為在上面,我無法過著我真正想過的生活。在那裡,我無法觸及你,無法像我渴望的以雙腿圈住你。」
  
  如果不是他眼裡燃燒著的熱力,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滑稽不已。他終於認真聽進了她說的話;而等她說完後,她知道他將會給予她所想要的一切——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自我克制。
  
  「我並不完美,」她的心狂跳不已,但她必須確定他瞭解了。「我會在不快樂時哭泣;在生氣時使性子;在我沮喪時自怨自艾。我會罵髒話,而且——我一直都有刺青。」她瞧見他一臉的不信,點頭強調。「是的,我真的有。它只是小小一個,但卻是貨真價實。我太過膽小得不敢在肚臍眼打洞,但我真的想要這樣做。或許哪天我會鼓起勇氣去做。你知道,我有許多想要做的事——我想要能夠和我父親好好談談;我想要有一晚在入睡前,知道我的生活過得極充實,而不是知道自己又再度膽小、退縮;我不想再老是玩著安全的遊戲!我想要做盡一切我想要做、卻始終不敢做的事——像是剪個超炫的髮型,或是穿著暴露身材的衣服。我想要玩高空跳傘和風浪板;我……我想要——我不知道——和海豚游過歐洲;我想要在電影院裡撲倒你。」
  
  荷麗無法相信自己真的那樣說了;他也是。但她已一發不可收拾。「我想要在我父親的船上和你做愛——就在港口裡!我想要你今夜就帶我上床,直至明天中午——不,後天中午才放我離開!我想要書裡描述的那種熱情——在廚房的桌子、通往臥室的樓梯、進城的火車廁所裡——管他是在哪裡!我想要在每一處做它——宴會上客房的衣櫃裡,完全無視於人們進進出出!我想要你半夜由窗子潛入我的臥室,和我做愛;儘管我們兩個小時前才剛做過愛。上帝!我想要感覺你在我的體內——」
  
  洛恩吻了她。
  
  他無法再聽下去了;她快要逼瘋他了。她想要……在戲院裡……
  
  去他的晚餐!去他的談話!
  
  他根本不餓,而且他們剛才已說完了需要說的一切。他告訴她,他害怕傷害她;她則回答她想要他——以各種撩人的方式和地點。
  
  現在他們處在書本的同一頁裡。
  
  他抱起她,照她描述的讓她的雙腿圈住他,讓她柔軟的女性部位抵著他,他的大手托起她的臀部。他抱著她走向她的床,感覺到她一路解開他的襯衫鈕扣。
  
  她指控他的罪名是對的。
  
  他一直在對她做出他最痛恨別人對他做的事:貼標籤。他從沒有看清楚真實的她。他一直迷戀著「甜美的艾荷麗」的假象——但其下真實的女人卻奪走了他的呼吸。
  
  真實的艾荷麗並不甜美,而是火辣、風趣、坦率——甚至有些粗魯。而且她比他所認識——所曾經夢想的任何女人都更加熱情如火。
  
  她用破紀錄的速度解開了他的襯衫;她的小手和唇貼著他胸膛的感覺令他想要狂笑出聲。
  
  她的洋裝還擱在床上。他一手抓起它,丟到了電腦椅上。他脫掉了襯衫,她也同時褪下了睡縷。
  
  上帝慈悲!
  
  她是如此美麗!洛恩一向喜愛欣賞半裸的女子,而荷麗更是其中翹楚。她的雙峰飽滿、豐盈,小腹和大腿平滑、柔軟。就在這一刻,他深刻明白她是他理想中完美的化身。相形之下,過去曾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都為之遜色——包括數年前他曾約會過的超級名模。當時他曾懷疑自己是否有問題,因為連那名長腿美女都滿足不了他。
  
  現在他才明白了原因。
  
  過去他常看著荷麗在她父親的泳池裡游泳、看著她穿泳裝多次。當時他只敢夢想穿著底褲的她——直至現在。
  
  這實在太過神奇了。他吻她、碰觸她,以手碰觸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肌膚。
  
  她也在碰觸他,彷彿無法要夠他,並同樣感到無法置信。
  
  他帶著她倒在床上,讓她壓在他身上。他吻她的喉間、肩膀和乳峰。
  
  她脫下了內衣,令他同時想要哭泣、唱歌、大吼和歡笑。他笑著將臉埋在她身上,貪婪地碰觸、親吻、品嚐她。
  
  她也在笑著,伸手向他的皮帶。
  
  她無法解開他的皮帶,小手往下,隔著他的長褲覆住他。他溫柔地推開她,翻身脫掉靴子和長褲。她蹲坐在床邊,眸光熱切地注視著他,雙峰的蓓蕾挺立,像最狂野的夢想成真。
  
  他永遠都要不夠她。
  
  「老天!」她低喃,瞧著他脫下內褲,睜大了眼睛。
  
  洛恩忍不住笑了。她眼裡坦然的讚賞令他的慾望更為激昂。他再度將她擁入懷裡,雙腿和她的交纏,深深吻住她。她的乳峰貼著他的感覺是無法置信的美好;而當她伸手碰觸他,甜美的纖指環住他時……
  
  「荷麗!」他沙嗄地低喘。
  
  她嬌笑著將他推回床上,吻他的唇、他的頸項、胸膛,繼續往下攻城略地,長髮垂落在他敏感的肌膚上。他支肘起身……
  
  老天!他狂吼出聲。她柔軟的唇覆住了他,那對明亮、恍如天使般的藍眸微笑地仰望著他……他絕沒有想到……
  
  她對他所做的是如此美好——太過好了!但這並不是他希望他們第一次在一起時的方式:他想要讓她也同樣喊叫出聲。
  
  他伸手向她,將她拉離開。她仍穿著她的紫色內褲。他伸手極盡挑逗地愛撫她。她拱臀,張開雙腿,發出喜悅的呻吟。
  
  洛恩愛極了那個聲音。他也找到了她的刺青——那是個小小的和平記號,就在她的左臀上。如此甜美、性感得令他無法自己。
  
  荷麗再度掙脫開他,由床邊幾的抽屜裡取出了錫箔紙包的保險套。他拉下她的底褲時,她也撕開了錫箔紙。
  
  他的身體立刻覆住她;她也馬上吻他,嬌軀偎向他,纖手滑過他的臂,手指梳過他胸前的毛髮,雙腿緊圈住他的。
  
  荷麗的動作很快,但洛恩硬是托住她的臀,阻止她接納他。她發出抗議聲,停止了親吻,改而望向他。
  
  「嘿,」洛恩用浪子的口吻說道。「這是妳最後一次改變主意的機會。」
  
  她無法置信地笑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該死地對極了,我是在開玩笑。」他啞聲說道。「我只是想得到妳的注意力。」
  
  然而他已經得到了,她也在注視著他。他開始緩慢地進入她,逐漸以她的熱力包裹住自己。
  
  「瞧,我一直有著這份幻想。」他屏息地說道。「在我第一次和妳做愛時,我要望進妳的眼裡。」
  
  這實在太難以置信了,他所有的幻想都比不上此刻。他放開她,往後躺下,更深地進入她——終於回到家了!
  
  荷麗依舊和他的視線互鎖住,聲音顫抖、不穩地說道:「我一直就愛極了望進你的眼裡。」她低語,開始在他身上移動。「你有著美麗的眼睛,洛。」
  
  她的感覺太過美好了,洛恩無法開口,只能將她擁近親吻她、碰觸她,掌心遊走遍她絲緞般的肌膚。
  
  她緩慢的旋律快要逼瘋他了,但他盡可能地忍受。最後他翻身將她壓在下面,希望能借此獲得些自制。
  
  但他沒有。
  
  荷麗仰起身承受他,歡迎他加快的律動,熱情地親吻他。他整個失控了,眼前變成一片模糊。他從不曾體驗過如此強烈的快感,和深入靈魂的狂喜。她的唇、他的唇、她的手、他的手——已然無從得知是誰主動、誰更熱情了。
  
  洛恩聽見了她的呻吟聲——也或者那是他的聲音?
  
  在她的催促下,他移動得更快,即使明知這樣做,會將自己推過了邊緣。
  
  「荷麗,」他沙嗄地說道。「荷麗……荷,這實在太過美好了,我無法停止——」
  
  她爆發在狂喜裡。
  
  他感覺到她強烈的高潮——這也是他一生中最神奇、美好的體驗。他熱切地緊攀著他,身軀擺盪在一波又一波的感官愉悅裡。她則不斷呼喊著他的名字。
  
  這是他做到的、是他帶給她這種感覺的。
  
  他想要大笑,但他自己的高潮灼炙地襲來,令他暈眩不已,令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只能感覺。
  
  荷麗。
  
  有那麼數刻,他的腦袋完全停擺。他飄浮在強烈的快感、和高潮後的醉人慵懶裡,過去數個小時、甚至數天來的片段閃過腦海。
  
  荷麗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迴響著——我愛極了望進你的眼裡。你有著如此美麗的眼睛。美麗的眼睛。白家的眼睛。有一點哀傷。因為藏著太多的秘密。秘密。
  
  還有喬伊的聲音——你已經愛著荷麗大半輩子了。
  
  然後又是荷麗的——我需要你看見真正的我。
  
  老天!或許喬伊看見洛恩一直沒有看到的。他一直被荷麗「好女孩」的表象蒙蔽了——而且那有部分是他自己幫忙創造出來的。如今它已經徹底垮了。
  
  洛恩看到荷麗的臉——她笑著和他做愛的臉。他清楚地看到了,再也沒有錯誤的標籤或誤解。她是美麗的、她是赤裸的、她風趣、粗魯,徹底令人耳目一新。
  
  在那個白熱的一刻裡,洛恩知道喬伊說對了——自己全心愛著這個女人。
  
  洛恩睜開眼睛,神智回到了此時此刻、回到了荷麗的臥室、荷麗的床上。他的臉龐埋在她的髮裡,壓著她。他翻身側躺,擁她入懷。這實在太過瘋狂了。他不可能愛她……「見鬼了!」他的氣息粗重,但是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
  
  她偎向他。「怎麼了?」
  
  「沒什麼,」他很快地回答道。「我只是……妳知道的,不小心說了髒話。Shit!妳懂得的。」
  
  荷麗柔聲輕笑,抬起頭親吻他的下顎,慵懶地玩耍他頸項的毛髮。「說得好。」
  
  「我是說真的,」洛恩說道,害怕兩人間會陷入沉默,以及自己會脫口說出他仍未釐清的感情。「坦白說,我剛才發出夠多聲音了吧?」
  
  荷麗再度笑了出來。「別告訴我,你是那種會問——」她壓低音量。「『我剛表現得夠好嗎?』那種不上道的傢伙。」
  
  「不是。只不過我在大吼這方面不算有經驗,因此……」他笑了。「此外,我知道只要它對妳有對我的千分之一好,我相信那對妳應該已經夠好了。」
  
  她支肘起身。「真的?剛才對你有那麼好?」她翻眼向天。「老天!我剛變成那些不上道的人之一了。」
  
  洛恩俯身親吻她的乳尖。「不,妳沒有。但它的確是…」他試著裝作若無其事,彷彿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所曾有過最美好的性。」
  
  她坐了起來。「哇塞!」她的笑容逸去了。
  
  「關於電影那檔子事怎樣?」沿恩問,在心裡暗罵自己一下子透露太多了。「妳明天忙嗎?最近正好有幾部我絲毫沒有興趣看的電影。」
  
  她再度展顏而笑,俯身吻他,明眸閃亮發光。「那絕對會有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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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46: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你想爸和喬伊會納悶我們跑到哪裡去了嗎?」荷麗抬起頭,看著洛恩。
  
  他望向敞開的落地窗,驀地明白到它們始終大開著,而且他和荷麗的做愛非常大聲。當然,喬伊和查理不可能聽得到。他們遠在屋子的另一端、一樓的面海平台上。然而……
  
  「就算妳父親拿著獵槍要追殺我,我也不會意外。」他的手輕撫過她的裸背,似乎怎樣碰觸她也不夠。「我感覺人在這裡已經打破了所有的規則——在艾荷麗的臥室裡,而且還鎖上房門。」
  
  他一直想像那會比天堂更美妙——他料對了。
  
  荷麗笑了。「那很奇特,不是嗎?」
  
  「奇特,而且神奇。」
  
  「說到奇特,今早我忘了告訴你,但昨夜我終於讓爸略微透露了他和喬伊吵架的原因。信不信由你,那竟然和某個曾是地下法國反抗軍的女人有關。」
  
  「茜碧。」洛恩隨口而出。
  
  她張大了嘴巴。「你知道她?你卻從來不曾告訴我?」
  
  「我不知道,」他很快地說道。「我只是聽過她的名字,幸運猜中了。喬伊提過她,而查理差點心臟病發。之後我就無法再問出更多。不過今天喬伊倒是給了我些暗示——主要是藉由他抵死都不肯說出來這一點。」
  
  「他們兩個都愛她,」荷麗說道。「我認為我父親仍然愛著她。」她柔聲輕笑。「我一直認為他無法愛任何人,然而他卻愛著茜碧幾乎大半輩子了。」她往後躺,頭枕在他的肩上,指尖撫過他的胸毛。「我不知道她後來怎樣了。你知道嗎?」
  
  洛恩歎了口氣。「不。喬伊拒絕談論她。」
  
  她抬頭看著他,碰觸他的臉龐。「你看起來很累。還好吧?」
  
  他望進她的眼裡,一陣暈暈然襲來。艾荷麗全裸地躺在他身邊。他仍然覺得難以置信,而且他又想要她了。他親吻她。「彷彿在天堂,謝了。」
  
  「頭痛?暈眩呢?」
  
  「救命!我的床上突然冒出了一名醫生。」
  
  「這是我的床,」她反駁。「而且它一直躺著位醫生。你感覺怎樣?」
  
  她是很認真在說的。她要聽到份醫療報告。「我很好。」洛恩只好漫聲應道。
  
  她坐起來望著他,秀眉懷疑地擰起,只可惜那效果卻被她全裸的嬌軀破壞了。她的秀髮凌亂,鬈曲落在她迷人的乳峰上。
  
  他忍不住對她露出笑容,但那反而令她的眉頭擰得更緊。
  
  「怎麼了?」他問道。「我不被允許說還好嗎?」
  
  「我需要你對我完全坦白,」荷廣睜大著藍眸,誠懇地說道。「我知道你很強悍,被訓練要忍受一切。但當你和我在一起時,不要一味地忍受,好嗎?」她執起他的手,貼在臉頰旁。「拜託?答應我,洛恩……」
  
  他向來就無法讓懇求他的裸女失望。「我答應。」
  
  「你覺得怎樣?」她再次問道。
  
  「輕微——非常輕微的頭痛。幾近於不存在——絕對沒有什麼好抱怨的。瞧,我真的很好。」他伸手向她,但她再度後退。
  
  她還沒完。「有暈眩的毛病嗎?」
  
  「坦白說,我不確定,寶貝。妳將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令我整個人暈暈然——心理,而非病理上的。」
  
  荷麗笑著俯身吻他。他乘機擁近她,輕撫她柔軟的肌膚,掬飲著她。
  
  她的聲音微微屏息。「來自醫生的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可以——」
  
  「可以。」
  
  他已經將她壓在身下、鑽到她的雙腿之間。她嬌笑道:「身為醫生,我可是很有觀察力的,而我注意到——」
  
  他吻了她。
  
  「嗯,」她偎向他。「我認為這是會上癮的。」
  
  他也是。未來數個星期,每天來個三、四次如何。一他不想去想到更遠;他無法忍受去想。他不能留下來,但他該死地也不想離開。突然間,他的生命變得比短短數個小時前複雜了許多。
  
  他閉上眼睛。她的小手來到兩人之間,她的碰觸逐走了所有的思緒。她拱起臀部向他……
  
  電話鈴聲響了。一開始他以為是他腦海裡的警鈴大作。他該死地在做什麼?竟然沒有用保險套,就和一名女人發生關係?他瘋了嗎?他是否徹底喪失了理智?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他往後退開。
  
  「喔哦,」她俏皮地道。「蝙蝠俠的電話。高譚市出問題了。」
  
  洛恩這才注意到她的床邊几上放著兩支電話:一支是一般的有線電話,另一支正在尖叫個不停的則是無線的。
  
  她自他身下爬出來,伸手去接電話。他也乘機吃遍了她的豆腐。「艾荷麗。」
  
  但在她一接起電話後,他立刻不再碰觸她。工作是工作,玩樂是玩樂,過去他的女伴常試圖在他接重要的電話時騷擾他,而他一點也不覺得那性感——只覺得煩人。
  
  這顯然是一通重要的電話。荷麗坐了起來,轉身背對著他。「是的,妳說她……」
  
  她由地板上撿回了內衣物。「我明白了。」
  
  該死!荷麗要離開了。
  
  洛恩看著她穿上內褲。這一幕是很賞心悅目,但比起他們剛剛開始的,那可就不好玩了。
  
  她將電話夾在肩頸間,由衣服堆裡翻找出卡其長褲套上。
  
  她絕對是要離開了。他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還燥熱難耐,渴求著另一回合火熱、激情的性愛——然而她卻要離開了。
  
  洛恩忍不住笑了——這實在太諷刺了。過去離開的總是他,而他從不曾真正明白被留下的人的心情。那實在是超挫折,令人氣惱。他感覺沮喪、被騙了,一心希望她盡快回來。
  
  然而他比誰都更明白那種隨傳隨到的工作。此刻他最不需要的是不滿、抱怨,讓另一半心存歉疚。他拉過被單,遮蓋住自己的喚起,支肘起身。
  
  荷麗轉身看向他,似乎突然記起了他也在場。「等一下,派蒂,」她遮住話筒。「是貝絲,她今天開始做化療。腫瘤科的人給她的反嘔吐劑顯然無效,過去一個小時,她一直在咳血,她的雙親嚇壞了。我真的需要——」
  
  「是的。」他體諒地道。「去吧,別擔心。我和喬伊會照顧好妳的父親。」
  
  她鬆了口氣。「謝謝你。」她不再遮住話筒。「派蒂,告訴他們我會盡快過去。」
  
  她掛斷電話,找出件暗色T恤套上。「我很抱歉。」
  
  「就當做是強迫性的期待吧。今晚等我們有機會時……噢,準備等著看煙火爆發吧!」
  
  她笑了。「那是個承諾?」
  
  「絕對是。」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神情彷彿想要改變主意。「這實在是很愚蠢。我的意思是,我趕過去也沒有什麼用處。腫瘤科的醫生才是專家,我實在幫不了什麼忙。」
  
  「只不過有妳在場,貝絲的雙親會感覺好許多。」
  
  「是的,」她將頭髮結了個馬尾,依舊看著他。「你真的還好?」
  
  洛恩往後躺在她的床上,以手枕著頭。「我承認如果妳留下來,我會該死地感覺好許多。但我很瞭解這種工作。只要電話或傳呼機一響,我們就得趕過去;而它們是不會配合你在最便利的時刻響起。但人生就是如此。事實上,我剛在想,過去總是我必須在最不合適的時刻離開床上。」
  
  他看著她在臉上抹上淡妝,塗上口紅。「我想……你曾有過許多不合適的時刻?」
  
  她在嫉妒。她試著不要,但她無法克制自己。通常嫉妒的女人會讓他只想逃開,但荷麗的嫉妒反而令他很高興。
  
  「不算多,特別是最近。而且它們從來就不重要。」
  
  她望向他。「我無意說得彷彿……我不是試圖試探或……」
  
  「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他誠摯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嗯,我確實有過關係,但……」
  
  但它們從來就比不上和荷麗在一起的感覺。老天!他不能這樣告訴她。這份強烈的感情和自己強烈的反應嚇壞了他。他從不曾將「我」、「愛」、「妳」這三個字按順序放在一個句子裡。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真正的感覺為何。也或許那只是延遲了十六年的滿足後,造成的短暫荷爾蒙失調。
  
  「我真的不想要知道,」荷麗說道。「真的,那不重要。我什至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問。」
  
  洛恩樂得改變話題。「到波士頓後,打個電話給我。」他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妳有時間。」
  
  她挑剔地照著鏡子。「他們一定會看出來的,不是嗎?只要一眼,就可以瞧出來『哇!我剛被睡過了。』」
  
  他笑了。「沒有人能夠用看的就看出來。」
  
  「是嗎?」她瞇起眼睛望著他。「你也有那副表情。如果你現在下樓,我父親和喬伊一定會知道。如果你不小心,或許會發現自己被槍口比著去結婚。」
  
  「妳父親沒有那麼老古板。」
  
  「但喬伊有。」她握著門把,依依不捨。「冰箱裡有中國菜。餓的話,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嘿,妳不打算和我吻別嗎?」
  
  她笑了。「你在開玩笑嗎?我不信任自己接近你六呎內。稍後我再親吻你打招呼。」
  
  「夠公平的了。」
  
  「我真的該走了,」她仍然沒動。「謝謝你給了我最美好的一天。」
  
  「謝謝妳……」如此的美好。該死!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
  
  「老天!我無法相信我終於將白洛恩弄上床了,然而我卻得開車離開。」話畢,門在她身後關上,而他可以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她走了。
  
  洛恩往後躺回床上,攝入她的餘香,想起她臨走時說的話,忍不住也笑了。他無法相信他竟然會躺在荷麗的床上;無法相信她的笑帶給他的感覺;無法相信她會如此渴望他,也無法相信他們終於做愛了。
  
  他下了床,走到陽台上,看著她進入車子裡。她沒有抬頭、沒有回頭看,就那樣把車開走了。
  
  數個星期後,輪到他必須離開時,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同樣瀟灑地離去。
  
  茉依看著客廳,想像由大偉的觀點看起來會是如何。
  
  破舊的沙發和躺椅,綻線褪色的地毯。小客廳只有一扇窗子,外面還擋著帆布篷。牆上掛著廉價的畫——安琪曾在一家汽車旅館做事,旅館結束營業時,老闆送給她六幅畫抵薪資。
  
  大偉審視著沙發上面的一幅靜物畫,小心地保持神情空白。茉依很清楚那幅俗麗的金框畫有多麼爛。該死!她發什麼神經,竟然帶他回家?
  
  他們原本在大偉的公寓裡看照片。多數的照片都很不錯。雖然看見自己穿著比基尼的樣子很奇怪,她還算上相。她認為自己成功地表現出她想像中的「夜影」堅強無畏、所向無敵。
  
  但其中幾幅照片的光線不好,曝光過度。結果是他們必須重拍親吻的那幾張照片。真是狗屎運!
  
  她吃著大偉做給她的美味三明治,一面問他怎樣畫圖畫小說。是不是所有的藝術家都像他一樣依賴照片?大偉回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大偉給她看了一些他常用的參考照片,她則表示那比她照的照片強多了。
  
  大偉自然而然地接續這個話題,結果就是大偉跟著她回到這間租賃的廉價公寓,堅持要看她過去兩年來用傻瓜相機拍的照片。
  
  她的照片放在房間裡,必須回房去拿。大偉禮貌地在門口等,直至她堅持邀請他進來。
  
  她看著他打量她窄小的床,小小的書桌和窄窗。牆上貼滿了電影海報,書架和牆角全都堆滿了書。最後他望向了盤腿坐在床上的她。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取下背的Nikkon相機。「我一直在想,如果妳想要,妳可以借用我的相機。」
  
  「什麼?」茉依忍不住驚訝地問。
  
  「我的相機借妳。裡面有一卷新的底片,彩色的,三十六張。妳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都沒有班,妳可以隨妳高興,拍完一整巷都沒關係。」
  
  茉依望著他。「你真的要將相機借給我?」那玩意兒至少價值她四個月的薪水!
  
  「當然。」他將相機遞給她。瞧見她遲遲不敢接,他改放在桌上。「使用它很簡單基本上是按下去就好。妳可以利用夕陽下山時玩玩光線;我想妳應該還記得待在攝影社時學到的。」
  
  他信任她地將他的相機借給她。
  
  他朝她伸出手。「現在,給我看妳的照片吧。」
  
  她將相簿在胸前抱得更緊,害怕自己拍得很爛,他看一眼就會笑出來。「我用傻瓜相機拍的。它們真的很爛,別假裝它們不是,可以嗎?」
  
  他笑了。
  
  茉依的胃部忐忑,將相簿交給他。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棕眸顯得深邃、篤實。
  
  他打開相簿,裝模作樣地尖叫,用力合上它。「老天,它們真的爛透了!」
  
  茉依笑了,用腳踢他。「少機車了!」
  
  「哇!讓我們講講理。我說它們很爛,我就很機車。妳說它們很爛,而……」他期望地望著她。
  
  茉依翻眼向天。「好吧,我很機車!而它們一點都不爛,可以嗎?」
  
  「哈!真相終於水落石出。」
  
  「噢,別……預期太多,也別說謊,好嗎?」
  
  「好的。」他打開相簿,立刻專注地看起來。「其中有一些很不錯。瞧這張!」他立刻指出了茉依自認為最好的一張作品。那是在她擔任歐家雙胞胎的保母時,為他們拍下的。
  
  「構圖很棒,妳巧妙地利用鞦韆當做框架,捕捉到了動作的那瞬間——真的很生動,而且妳還是用傻瓜相機拍的!」
  
  茉依看著他侃侃而談,用他的眼、手和整個身體投入其中,截然不同於只會在外表上裝酷、卻言語無味的南登。
  
  他穿著俗斃了的七分褲和花格子襯衫,超遜的髮型和醜陋的大眼鏡也一如以往,但那都只是膚淺的表象。只要去一趟購物中心,就可以將大偉改頭換面,由怪胎變成了個斯文、順眼的男孩。當然,他絕對不可能變成像南登那樣的超級種馬。然而不管去幾趟購物中心,都無法將南登變成像大偉一樣風趣、幽默、聰明、有見解、體貼、善良的男孩。
  
  茉依忍不住笑了。
  
  大偉也對她笑了,繼續評論她的照片,不覺得她突然笑出來有什麼奇怪的。
  
  這實在難以置信——而且超酷斃了——
  
  她竟然喜歡上蘇大偉了!
  
  「我就在想我聽到了妳回家的聲音,」查理打開頭頂燈。「妳幹麼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客廳裡?」
  
  荷麗沒有轉身看他。「我累壞了,而且我想躲起來。你怎麼還沒睡?喬伊留了張字條,說你在十一點就趕他和洛恩離開了,因為你想睡覺。」
  
  「善意的謊言,」他回答。「我只是想要獨處。這些日子來,我似乎只有在床上時,才能夠獨處——那應該是正好相反過來才對。」
  
  荷麗聽見他倚賴步行輔助器走進來。「別進來了;我剛在哭。」天知道查理有多麼痛恨哭泣。
  
  他停了下來。「噢。」
  
  貝絲無法挨過去;荷麗今晚體認到。化學治療極可能會殺了小女孩;然而就算不做化療,白血症也絕對會要了她的命。前者會伴隨著長期的痛苦,後者則是「絕對」沒有生機。這對她的雙親真是個艱困的選擇。
  
  荷麗陪著羅氏夫婦數個小時,討論了數種可能紓解化學療法的副作用的藥方。然而它們都可能造成小女孩的痛楚——甚至有性命的危險。
  
  羅氏夫婦期待著她的回答,但她無法幫他們。她沒有答案——即使洛恩的氣味仍留在身上,兩人完美的結合仍溫暖著她的肌膚。
  
  他就像她夢想的一樣,是個超優的情人。但在面對著羅氏天婦充滿懇求的棕眸時,卻沒有多少的幫助。他們在請求告訴她,應該讓孩子死去呢?或是試圖救她,讓她受盡苦楚,而最後她還是很可能會死。
  
  荷麗原本承諾洛恩在回家後,繼續下午的歡愛。但此刻性是她最不想要的事。她無法忍受以這種方式慶祝生命——在羅家人正面對著死亡和哀傷搏鬥時。
  
  她知道洛恩可能正在樓上、她的房間等著他。
  
  她深吸了口氣,坐了起來,轉向她的父親。
  
  「你需要什麼嗎?」她問道。「要我替你倒杯水嗎?」
  
  「不必了。」他清了清喉嚨。「謝了,但……」
  
  「該吃藥了?」
  
  「一個小時前就吃過了。」
  
  「你……還好吧?要不要打電話給醫生,改換藥效較強——」
  
  他不耐地揮揮手。「不,我很好。」
  
  她是否又做錯了什麼,擾亂了他井然有序的小世界?她想不出來,只除了……喔,查理發現稍早她在自己的臥室裡引誘洛恩了?
  
  他似乎很氣惱,但是在生自己的氣。
  
  「你需要換被單嗎?」她又問。
  
  或許他在小睡時,尿濕了床。過去他並沒有這種問題,但她知道在身體機能敗壞後,那是可能發生的。她早就買了成人紙尿布,放在房裡。就像輔助步行器一樣,他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取用——毋須開口。
  
  至於更換被單——他就無法獨自做到,而她可以瞭解他不想向喬伊求助。
  
  「不,」他氣惱地道。「我只是想要——」
  
  她等著。
  
  「我想要坐下來,和妳談談。但如果妳覺得……那就稍後吧!」他轉身要離開。
  
  她父親想要和她談談。
  
  荷麗無法移動、無法思考。為什麼她父親會想要和她談談?她想著各種理由:或許他只是想告訴她,他已接受了大限將至,而他還有許多該說的話還沒有說。或許他想告訴她更多昨夜他提到的法國女人。那真的只是昨夜嗎?感覺彷彿是一百萬年前。
  
  也或許他已經發現了她和洛恩的事。
  
  「等等,爸!」她匆忙追出去。「爸!」
  
  他停下來,緩緩地轉身。瞧見這個小小的動作彷彿耗盡了他的力氣,她的心往下沉。她的父親日益贏弱了。
  
  「和我談話,」她拉著他回到客廳,溫柔地按著他坐下來,跟著在他旁邊坐下。「我就在這裡。你想要說什麼?我迫不及待想聽了。」
  
  「沒有那麼重要。我只是……」他無法迎上她的視線。
  
  「說吧!」她低語。「你會發現一旦你開口了,那有多麼容易。它會自然而然地流瀉而出。」
  
  他終於望向她,甚至伸手碰觸她的頭髮。「妳是個漂亮的孩子。我一直害怕白洛恩在他還和喬伊住在車道盡頭的小屋時。我瞧見他看著妳的眼神。」
  
  老天!這和洛恩有關。
  
  「你知道的,爸,我現在已經是大女孩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妳一直都很擅長照顧自己……我擔心妳可能因此錯過了讓別人照顧妳的機會——如果妳知道我的意思。」
  
  荷麗不明白。她搖了搖頭。
  
  「洛恩,」查理不耐地道。「我們在談論洛恩。」
  
  「噢,」她開口。「是嗎?」
  
  「他是個好人,荷麗。」
  
  老天!她的父親認為……「是的。」她附和。
  
  「我只是想確定妳知道我是這麼想的,」他尷尬地道。「過去我從來不曾說出口。」
  
  「爸,你顯然對他有很高的評價。」
  
  「最近我想得很多,」查理說道。「自從妳告訴我……嗯,妳知道的,妳有可能遇上比他更糟許多的對象。」
  
  老天!她父親認為她和洛恩……「我不會嫁給他。我們沒有……他不是……」她搖搖頭。「我很抱歉讓你失望。」再一次。
  
  「喔,我原以為……我原希望……」他搜索著她的臉龐,歎了口氣。「那會再完美不過。我原本想,如果洛恩能夠照顧妳,你們兩個將可以一起照顧喬伊。」
  
  這是為了喬伊。她父親擔心在他走後,喬伊會乏人照顧。
  
  荷麗握住他的手,沙嗄地道:「放心,我會代你照顧喬伊的,爸。我保證。」
  
  他再度碰觸她的頭髮,眼眸充滿了哀傷。「但誰來照顧妳呢?」
  
  洛恩坐在荷麗的電腦前,突然間完全不確定了。
  
  將近一個小時前,他就聽到荷麗的車停在車道上。她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她房間的燈還亮著,落地窗也仍大開著。
  
  她回家了,卻無意上樓。
  
  她沒有由波士頓打電話回來,也沒有在車上打電話給他。
  
  那或許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或許只是忘了他的手機號碼,也或許她在樓下吃東西、看看她的父親。那都需要時間。
  
  今晚他過來之前先衝過澡,刮了鬍子,刷了牙,還梳了頭髮,甚至還在心裡練習了許多遍天殺的台詞。
  
  「嘿,荷麗,妳知道再過三個半星期,我就要回加州。妳覺得我們來個遠距離的交往怎樣?我們可以試試看。妳知道的,打電話、寄電子郵件那類的。我可以每隔數個月回來一趟……」
  
  當然,還有略微不同的版本。「妳知道再過三個半星期,我就要回加州了。或許妳可以和我回去……」
  
  還有更精采的。「妳知道再過三個半星期,如果我的心理測驗沒過,就會被踢出海軍,成為無家可歸的無業遊民,有的只是份心理診斷不正常的證書——我的心情將會down到最低點。還有,妳或許也注意到我開始禿頭了——妳說我們結婚怎樣?」
  
  那只證明心理醫生的診斷沒錯——他真的是瘋了。
  
  但上帝,他渴望她!他真的想要她。不只是今夜,而是永遠。一整個晚上,他一直處在半喚起的狀態,等著她回來,編織各種愚蠢的夢想。最有效率的作法,是設法由兩人忙碌的時間表裡抽出個空檔,規劃分隔東西兩岸的兩人生活;只有喬伊和「爵士」出席的簡單婚禮,還有為他們的孩子取名字……
  
  該死!他真的有大麻煩了。才不過廝混了一個下午,他已經在替孩子取名字了。的確,他們的性愛美妙極了,而且她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但那並不代表他現在的感覺就是愛;那並不意味著它會持續到永遠。
  
  但你又如何知道?生命裡總有著不確定性。或許如果她直視著他的眼裡,低語著她愛他,那就足以令他昏頭了。上帝!他想要她愛他。
  
  他想要f在這裡。現在。
  
  如果剛剛將車子停下來的是他,他早就三步並作一步地衝上階梯,回到房間了。
  
  門終於打開了,荷麗走了進來。
  
  她反手關上門,背倚著門,似乎必須先武裝好自己,才能夠抬頭望向他。
  
  「嗨。」她強擠出笑容。
  
  她哭過了。她已經擦乾了淚水,但洛恩可以看得出來她依舊很難過。他站了起來,突然間更加不確定了。「我希望妳不介意我——」
  
  「當然不。」她走進房內,語氣輕快,將袋子放在梳妝台上。「我說過你隨時可以用我的電腦。」
  
  他在這裡並不是為了使用她的電腦,而她一定也清楚。「一切還好嗎?妳……」
  
  她坐在床緣脫鞋。「我很好。我……我父親快死了,有時候那會令我傷感——再加上百分之八十得到白血症的孩子會活下來的事實,意味著有百分之二十的孩子會死掉。」她用力將脫下來的鞋子丟進櫃子裡。
  
  洛恩坐在她旁邊。該死!「貝絲的情況不好,對不對?」
  
  她搖搖頭,緊繃地道:「是的,一點也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按摩。「我真的很難過。」
  
  她凝視著兩人交握的手。「老天!洛恩,我好累。這幾天我一直跑來跑去,而且……」
  
  「妳看起來需要個背部按摩,」他想幫她紓解她全身的緊繃。「喬伊收藏了許多法國美酒,我可以拿瓶過來——」
  
  她甩開他的手站起來,聲音顫抖。「聽著,我知道我承諾等我回來後,我們會在一起。但我很抱歉,我只是……我只是沒有那個心情。」
  
  洛恩不知道該怎麼做,但他不想在她心情不好時,丟下她一個人。他試著讓氣氛輕鬆點。「沒有背部按摩的心情?」
  
  荷麗轉身面對他。「性。」
  
  「我沒有說妳看起來需要性,我是說妳看起來需要背部按摩。」
  
  「那不是一樣嗎?當有人提議給我按摩和美酒時,結果總是以性結束。」
  
  她累壞了,心情又難過。洛恩感到愧疚。的確,性通常追隨在美酒和按摩之後,而且他的動機並不全然單純。不過,他可以使得它們變得單純。「事有先後。我可以告訴妳,我從不會和不是真正想要的女人有性關係,因此……」
  
  「我毫不懷疑在你著名的背部按摩後,」她尖銳地說道。「我就會列在被你改變心意、想要它的女人名單之上。但今晚我該死地一點也不想要,可以嗎?」
  
  哇塞!她的脾氣真大。「荷麗——」
  
  她的聲音顫抖。「我知道我很糟,洛恩。我愛極了今天下午在一起的時候——真的,但不希望誤導你。坦白說,我現在唯一想做的是爬上床睡覺。或許你應該離開——」
  
  洛恩站了起來。他努力試著要瞭解,知道小女孩的病情令她心裡難過。但他愈來愈難控制自己的音量。「妳是在暗示我唯一想要得之於妳的只有性——除非有性關係,我根本不會想要和妳在一起?」
  
  是的。噢,她真的是這麼想的。她毋須開口,他已經由她的眼裡看出來了。
  
  「妳不認為當妳走進房裡——」他的音量愈來愈高。「在妳哭過了後,我會想擁著妳、和妳談談話、陪妳一會兒,問妳究竟為什麼難過?」
  
  「你不認為只要你擁著我,」她反駁。「過了一會兒後,我們就可以再做它?」
  
  「除非妳想要。」他緊繃地道。
  
  她生氣地道:「但那正是重點所在。我並不想要,而我們都知道如果你碰了我,我就會屈服。」她抬起雙手。「你知道的,這一切對我都是嶄新的。我從不曾擁有純粹基於性的關係,事實是,只要我看著你,部分的我就會忘了我今晚根本不想要性關係。我知道這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但,拜託,放過我這一次,洛恩。你走吧!」
  
  洛恩怔視著她。
  
  純粹基於性的關係。老天!他是否搞錯了什麼?她認為那就是他們所有的?他無法置信地笑了。她該死地一點也不明白。如果他們的關係純粹是基於性,根本就毋須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交談上面;關心另一個人的想法和感覺……
  
  這不該只是交換雙方名字、閒聊幾句後就——「上我吧」的一夜情。他和荷麗所擁有的是更深刻的感情關係——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如今看來他只是一廂情願;荷麗只想要「上」他而已。回想起來,一開始她就用過那個字眼了。
  
  他的胃部絞痛、喉嚨緊繃。「太好了!等妳想要性時,打個電話給我。我隨傳隨到。」他譏嘲地說道,走出落地窗、跳下陽台,不再回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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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0: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洛恩!」
  
  他已經快走到喬伊的木屋了。
  
  「洛恩,等等!」
  
  他終於停下來,緩緩地轉身。荷麗可以由他的站姿看出他的怒氣和不耐。
  
  「我很抱歉,」她由陽台上喊道。「我處理得很糟……」
  
  他的臉龐半隱在陰影下。然後他往回走,來到她的陽台下。「它純粹只是性,」他緊繃地道。「不然還有什麼?」
  
  「不是嗎?我的意思是,你再過數個星期就會離開……」
  
  「妳曾經有過純粹基於性的關係嗎?就只是性而已?」他的榛眸注視著她,其中毫無暖意。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氣。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她沉默地搖搖頭。
  
  「看來我是中了頭獎。為什麼,荷麗?為什麼由我首開『純粹只是性』的先例?」
  
  他知道了。她站在原地,俯望著他,看出他已經知道了原因。她無法開口。
  
  「看看真正的我!」他殘忍地模仿她稍早說過的話。「妳該死地對我做了妳曾指控過我的罪名。妳並不想要和我一起共度未來數個星期,而是想要和專門惹是生非、拈花惹草的白家『火爆小子』白洛恩!那才是妳想要的吧,荷麗?妳想要瘋狂的冒險?噢,我會給妳的。」
  
  他爬上陽台的雕花鐵欄杆。她往後退,心臟狂跳。「不要。」
  
  洛恩又跳回地面。「太好了!現在妳對我感到害怕了,這真是太完美了!」他仰望著她,胃部翻攪、牙關緊咬、胸口疼痛。「這十六年來,我一直待在海豹部隊。這十六年來,我一直是備受尊敬和欽佩的人。我是全美最菁英的海豹部隊的指揮官,但妳看著我時——妳,一直視我為人類——然而妳所看到的、很可能妳一直看到的,只是某匹種馬。」
  
  「那不是事實!」荷麗結巴地道。「喔,那不全然是事實。我認為……」
  
  他一徑站在原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等著看她有什麼解釋。
  
  「我只是不想要有牽扯,」她低語。「我不想要開始一段不容易結束的關係。我真的認為你會喜歡那種輕鬆的關係——就只有這個夏天。」她俯身探過欄杆。「洛恩,你告訴過我,你不做愛……」
  
  「妳說得對,絕對對極了!」他不做「愛」。老天!他不知道自己該死地在想什麼了。
  
  「我很抱歉。我不怕你;永遠別那麼想。我怕的是我自己。如果你太靠近……」
  
  他厲聲地笑了。「是的,我真是太難以抗拒了。」
  
  「的確。」她輕聲地道,以手拭臉,彷彿在哭泣。老天!那令他的胸口更加疼痛了。他不要她哭泣。「你沒有感覺到嗎?即使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是的,我感覺到了。」他冷冷地道,大步走開。他絕對感覺到了。有趣的是,他竟然認為他感覺到的是另一種感情。
  
  八月十一日
  
  荷麗停下車,瞧見在喬伊的房車旁停著輛她不認得的車子,車內的人陸續下車。
  
  駕車的是一名高大、魁梧的黑人,壯得令荷麗懷疑他究竟是怎樣塞進車子裡的。接著由乘客座下車的是一名身材健美、纖細苗條的女人。最後則是一名看起來痞痞的年輕男子,長髮、留著小鬍子、戴太陽眼鏡。他伸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長靴上的鐵鏈映著陽光。
  
  荷麗愣了好一會兒,納悶他們是誰。今早她打過電話給「居家看護中心」,想要找個夠強壯、又有幽默感的看護人員。這三個人雖然都身強體壯,但看起來似乎比較適合職業摔角,而非擔任看護人員。然後她想起了洛恩提過他的隊友今天下午會來。
  
  老天!她真的累壞了,怪不得連腦袋也不靈光了。昨晚她睡得糟透了,輾轉反側一整夜——那是不足為奇的。今天早上,她原想在開車去波士頓前找洛恩談談的,但他已不見人影——那也是不足為奇的。
  
  她仍然不確定除了鄭重道歉外,自己該對洛恩說什麼——但絕對還有什麼。
  
  她下了車,瞧見洛恩由主屋屋側走出來,似乎他剛一直在面海的平台上,聽見車聲才走出來。
  
  他只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對他的朋友露出歡迎的笑容。「嗨。」
  
  荷麗看著洛恩和他們逐一握手,先是那名黑人,然後是年輕人,最後是那名女子。
  
  一名女子。怪了!就她所知,海豹部隊只有男性成員的——絕無例外。
  
  荷麗朝他們走去,注意到洛恩和她握手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一點。但女郎長得真的很耀眼。她的肌膚是健康的可可色,頭髮微紅,眼眸翠綠,身材頎長、健美。她不是波霸,但全身比例勻稱,肩膀打得筆直,彷彿皇族一般高傲。
  
  「謝謝你們趕來,」洛恩對她和年輕人說道,然後望向黑人。「我相信『爵士』已經告訴過你們情況了。你們知道這很可能是白跑一趟吧?」
  
  女子的噪音低沉、悅耳,就像她本人一樣優美。「是的,長官。正如我告訴過甘傑仕上尉的,我很願意支無薪的假期來支援你,即使只是為了保護你的影子。」
  
  洛恩自嘲地笑了。「很可能事實正是如此。對了,別這麼正式,亞莎。我可以喊妳亞莎嗎?」
  
  荷麗打住腳步。洛恩知道他正在不經意地散發出令她著迷了將近二十年的男性魅力和性感嗎?
  
  亞莎露出一個亮麗、耀眼的笑容,就像她本人一樣。「隨你怎樣叫我都可以,LT。不過我比較偏好『亞亞』。」
  
  荷麗望著洛恩,等待他看到她,放開亞莎的手,為兩人做介紹。
  
  他放開了亞莎的手,但沒有看向荷麗。「那就是亞亞了。還有,以後叫甘傑仕上尉『爵士』就好。至於這位長髮痞子——」洛恩拍拍施洛勃的背。「如果妳能搞懂他的名字,通知我一聲,好嗎?他的原名是施洛勃,但他偏好休斯、雷洛或山姆——甚至鮑伯。他宣稱這些暱名都有其道理,但我實在弄不明白。」
  
  「喊我山姆就好,亞莎小姐。」他用超濃的德州腔說道。那是故意裝出來的吧?荷麗想。
  
  亞莎的背挺得更直了。「亞亞就好。」她冷冷地道。
  
  「這段期間,」洛恩說道。「喊我——」
  
  「L.T.。」「爵士」介入。「L.T.很好,長官。」
  
  「叫我洛恩,」他堅定地說道。「還有,將『長官』兩個字由你的字彙裡除去。」
  
  「爵士」的表情彷彿剛吞下了顆苦果。
  
  荷麗朝平台上的喬伊和她父親走去。洛恩將「爵士」拉到一旁。
  
  山姆挨近亞莎。「我想先提醒妳,雖然這次妳和我們一起出勤,但那並不意味著妳就能跨進海豹小隊的大門。海豹小隊裡絕不允許有女人。」他的音量並不大,但荷麗正好經過,聽得清清楚楚。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蘿蔔。」亞莎故意譏誚地道。
  
  「噢,我是真的很關心。」山姆的語氣毫無誠意。「我只是不希望妳懷抱著太高的希望。」
  
  「我這一生只有兩件事是辦不到的,」亞莎甜膩地道。「其一是加入海豹小組——對此我深感遺憾,因為我對小組將會是一大助益。其二是當個討人嫌的蠢男人,這點我倒是毫不遺憾。」她對著山姆微笑。「可惜你就不然了。」
  
  「這將是次天殺的假期!」山姆咕噥道。
  
  「我不是來度假的,」亞莎回答。「我是來工作的。」
  
  「好了,拿起你們的裝備,」洛恩說道,帶路走向平台。「來見見小隊裡的其他成員。」
  
  現在他要介紹她了。屆時他將得直視進她的眼裡,而她會用心電感應向他致歉。
  
  「這是我伯公,白喬伊。」洛恩說道。「這位是艾查理先生。他慷慨地出借屋子的東翼給我們。你們將會住在那裡,我們的臨時總部也會設在那裡。喬伊和艾先生是打過二次世界大戰的老兵。艾先生屬於五十五軍團,喬伊則是OSS。他們都自願幫忙。」
  
  還有,這位是荷麗,她只想由我身上得到性。荷麗可不想聽到那樣的介紹詞。她主動走向前。
  
  「我也一樣自願幫忙。」她伸出手給「爵士」。「嗨,我是艾荷麗。很高興認識你『爵士』先生?」
  
  她和「爵士」.山姆和亞莎都握了手——但亞莎所做的並不只是握手而已。那對綠眸冷冷地打量著她。
  
  妳猜對了,荷麗試著用眼神和笑容警告她。洛恩是我的,寶貝。別想染指他。
  
  然而,洛恩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或許在昨夜她說的話後,他已不再是她的了。
  
  「艾醫生是小兒科醫生,在波士頓執業。」他告訴他的隊友。「她不會常常在家。」
  
  「不再是了,」荷麗趕緊說明道。「我已經請了接下來三個星期的假,也和醫院調好了班。」
  
  洛恩終於望向她了——今天以來,兩人的視線首度接觸。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她用心電感應說道。
  
  「我只有在羅家夫婦需要我時才過去。」她說道,用意志力要洛恩看著她的視線。「我已經受夠了,昨晚我可以說是陣亡了。」
  
  她讀不出他的表情。我很抱歉不該將氣出在你身上,她用心電感應說道。但在她能夠真正說出口之前,他已經轉過身去。。
  
  「太棒了!」洛恩譏嘲地道。「現在我們的小隊有個醫生了——並不是我們真的有需要。也希望妳可以一直派不上用場,艾醫生。」
  
  荷麗的心一沉,看著他帶領他的隊友走進屋裡。她無言的道歉並沒有被接受。
  
  「只有你……一個人嗎?」
  
  洛恩由今早才送達的電腦前抬起頭。他和「爵士」、山姆、亞莎將電腦安裝在艾家夏屋的東翼裡。
  
  他們的新總部曾是艾家的音樂室,現在鋼琴已被移到了角落,改搬進由當地傢俱行訂購的辦公室桌椅。牆上掛著軟木板,釘滿了「商人」的照片——喬伊和查理忙了整整一個小時後的傑作。
  
  「是的,」洛恩說道,轉身面對荷麗。「只有我一個人。」
  
  她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彷彿不確定自己是否被歡迎。
  
  「其他人呢?」
  
  他往後靠著椅背,打量著她。她穿著件小花圖樣的家居服,長髮垂肩,顯得清爽、甜美——就像天使一樣。
  
  「妳父親在平台上小睡,喬伊陪著他。我的隊友去鎮上熟悉環境,特別是飯店和碼頭。亞亞大概是去檢查教堂的塔樓。阻止恐怖份子攻擊的方法之一,就是搶佔制高點。」
  
  「我記得你說過『商人』專精於汽車炸彈。」
  
  「沒錯,我只是不想有所疏漏。」
  
  「亞莎和『爵士』都喊你L.T.?」
  
  洛恩點點頭。「那是上尉的簡稱。比直呼名字尊敬,但又不像長官那麼正式。」
  
  她走進房裡,打量著牆上的軟木板和新電腦。「這看起來……滿像回事的。」
  
  「妳有事嗎,荷麗?」他突兀地問。「我正在上網找一輛廂型車。」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這次她不再是故作無辜,而是真的感覺不確定……甚至害怕。「是的,我想……和你談談。今早我特別調查了一下因為頭部的創傷,造成了『被迫害妄想症』的病人。」
  
  「噢,妳是以醫生的身份前來。」
  
  她搖搖頭。「不……」她深吸了口氣。「我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前來。」
  
  他沒有開口,只是靜待她說下去,折磨著自己,看著透窗而過的晨光落在她白晢的肩上。
  
  「我看的資料愈多,」艾醫生繼續——如果他將她想成艾醫生,應該會有幫助的。「愈堅信——」她朝他走近一步。「你的情況並非如此,洛恩。患有『被迫害妄想症』的病人,通常會感覺到焦慮、和無以名之的被迫害感。
  
  「但他們從不曾目睹具體的威脅——特別是被威脅的還包括了『他們自身以外的人』。因為『被迫害妄想症』者,通常認定有人想加害「自己』。但就你所描述的,『商人』甚至不知道你在鎮上。」
  
  「因此,如果不是我的案例異於常人,必須改寫病史,就是——」
  
  荷麗再朝他走近一步。「也或者你根本就沒有『被迫害妄想症』;或許你真的看到了『商人』。我一整天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認為你所做的應該不只於此。」她比著房間。「我認為你應該打電話給有關當局,告訴他們,你在博德溫橋鎮看到了這個男人。」
  
  她是如此靠近,他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
  
  「是的,我已經打了電話——立刻。但沒有人相信我。如果我堅持求援,我將會危及到我的職業生涯。我告訴過妳的那位邰少將一直想將我踢出海軍,我毫不懷疑他會利用這次的機會,強迫我退休。」他厭惡地笑了。「那的確聽起來像『被迫害妄想症』,不是嗎?但那是事實。麥考威上將很明白地告訴我,並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FBI呢?你可以打電話給他們嗎?」
  
  「或許,我認識裡面的某個人。但我必須先找出『商人』在這裡的確實證據,否則如果連我的上級都不信任我,其他還有誰會呢?」
  
  「這對你一定很不容易。」她柔聲說道。
  
  洛恩站起來。「讓我把話說明白吧!當妳是我隊上的醫生時,我們談話。但當我們是愛人時,我們會做的只有——」
  
  「我希望我們是朋友。」她打斷道,俏臉微紅。
  
  「我所瞭解的卻不是這樣。昨晚妳告訴我,妳只想要——」
  
  「我也是來道歉的。昨晚我——」
  
  洛恩走近她。「道歉被接受了。妳知道,妳是對的。」
  
  他停在距離她不到一呎處,近得可以清楚看見反映在她眼裡的情緒焦慮、希望和慾望。
  
  特別是慾望。
  
  他知道荷麗來找他,是因為她無法遠離他,就像他無法遠離她一樣。
  
  所謂的「談談」只是個借口——讓自己進入這個房間的借口。她並不是真的想和他談話。她來是因為她想要他——她想要性。她只是該死地太過禮貌得不敢承諾。
  
  洛恩碰觸她——僅用一指輕刷過她的臉頰。她的嬌軀輕顫,他立刻知道自己想對了。
  
  「我們只有數個星期,」他告訴她,也是在告訴自己。「分秒都不能浪費。」
  
  他吻了她,她立刻就爆炸了,無比熱情地回吻他,幾乎將他撞倒在地。
  
  老天!她真的認為在她主動投懷送抱後,他還會趕她走?
  
  他的吻更深入、更用力,她也宛轉地迎合。她的手臂圈住他,身體緊貼著他。他的腿插入她雙腿間,她貼著他摩弄著。
  
  不!他不會瘋狂得推開她。現在他已經知道她想要的,他也會滿足她的需要——但僅此而已。
  
  從此之後,他會保護好自己的心。從今以後,這純粹只是性而已。
  
  沿恩拉低她的洋裝,裸露出她的雙峰,就向他的手、他的嘴。他感覺到她的小手扯著他的短褲拉低它,尋找他。是的……
  
  老天!門還大開著,任何人都有可能走進來。話說回來,她剛進來時原可以順手關上門的。或許她故意要它開著;她喜歡冒險——昨晚她是這樣告訴他的。
  
  但被他的隊友——或荷麗的父親撞見他光著屁股,可就不好玩了。
  
  他望向了房間裡的更衣室,裡面掛的是查理不再穿的過時外套。對荷麗來說,那應該夠刺激了。
  
  洛恩擁著她進入更衣室,裡面的光線昏暗、不通風,聞起來全是樟腦丸的味道。
  
  該死!它的門閂壞了,無法拉上。任何人都可以走進來,風險依舊太大。但當荷麗如此熱情地吻住他時,洛恩該死地毫不在乎了。
  
  她拉下他的短褲,他撩起她的裙擺,並發現——
  
  她沒有穿內褲。
  
  他碰觸她潮濕的熱源。她呻吟出聲,拱身向他,促使他的手指更加深入。
  
  「求你!」她屏息地說,將保險套塞在他的手裡。她顯然一直將它藏在裙子的口袋裡。
  
  沒有穿內褲,又帶著保險套。這個女人真的是有備而來。
  
  為了性。只是性而已。
  
  她再度吻他,他發現自己也不在乎了。
  
  洛恩迅速覆住她,將她抱起來。她撥開礙事的裙擺,雙腿夾緊他,歡愉地承受他強而有力的進入。
  
  她緊攀著他,發出喜悅的呻吟,感到他強悍、幾近野蠻、粗魯的律動著。
  
  「更多,」她喘息地道。「我還要更多。」
  
  是的,她早就告訴過他的。她要的是狂野、粗暴的性愛……
  
  洛恩將她推抵著牆,深深進入。她驚喘出聲——或許他太過深入了?
  
  「該死!別讓我傷害妳。」他喘息地說。
  
  「你沒有。拜託,洛恩,你——」
  
  「哈囉?」
  
  他凍住了,荷麗也是,直視進洛恩的眼裡。
  
  有人走進了辦公室。
  
  「他不在這裡。」山姆熟悉的德州腔道。
  
  洛恩和荷麗的週遭全是套著塑膠袋的冬季外套。如果他試著將她拉到更深處,塑膠袋一定會發出聲音,洩漏了兩人的位置。最好是按兵不動——儘管他正深埋在她的體內。
  
  上帝!
  
  洛恩感覺冷汗流下後背。
  
  「你確定嗎?我似乎聽到了聲音。」亞莎也走進了辦公室。
  
  荷麗直視進洛恩的眼裡,然後緩緩地俯身親吻他。
  
  「洛恩?嗨,小恩恩,你是躲在書桌底下,或是藏到鋼琴裡了?」山姆笑道。「不,他不在這裡。」
  
  這是個緩慢、蓄意慵懶的吻——白熱、但徹底無聲的吻。
  
  他背部的汗水傾流如注。
  
  亞莎嗤之。「顯然如此,不然你才不敢當著他的面喊他『小恩恩』。」
  
  荷麗無聲地後退,洛恩在她的眼裡看到了熱力。她真的喜歡這樣,她真的想要……於是他移動了——緩慢、安靜地進出。
  
  荷麗笑了,貝齒咬著下唇,藍眸裡有著深刻的喜悅。噢,是的,她喜歡這樣。
  
  「我們是哥倆好,」山姆說道。「我和小恩恩。」
  
  「很好,拿了地圖就走吧。『爵士』在車子裡等著。」
  
  洛恩也是。他也喜歡這樣,於是他再做了一次——無比緩慢地,幾乎完全退出。
  
  「至少洛恩知道我射擊的經驗不只局限於紙靶,甜心。」
  
  亞莎的語氣緊繃。「我知道由於這是次秘密任務,我們必須暫時捨棄軍中的禮節和職稱。但從現在起,當我們獨處時,你必須喊我『女士』或『上尉』,山姆下士,明白嗎?」
  
  他再度深入到底。荷麗忍不住呻吟出聲,洛恩及時吻住她,將她的嬌吟吞入口中。
  
  「是的,女士。」山姆悶悶不樂地道,跟著亞莎離開。
  
  正好及時。因為荷麗已達到了高潮,他感覺到她強烈的痙攣和釋放。她竭力保持靜默,但她發出的那些細小的聲音快要逼瘋他了。
  
  他律動得更快——無法自己。他的釋放強烈襲來,像白光一般耀眼,血流如雷聲隆隆。
  
  性。這只是性交而已!
  
  無法置信、美好的性——再一次。
  
  洛恩知道他應該感到高興、饜足;因為懷中的美女主動來找他,渴望他,無法遠離他。
  
  噢,這應該是棒極了。他不必請她出去吃晚餐,連交談都省了。他只需要在完事後,理好衣著,拍拍屁股走人。
  
  他也幾乎做到了。他一直走到了門口,沒有開口說話。然後他犯下了回過頭看她的錯誤。
  
  她依舊背抵著更衣室的牆,氣息粗重、秀髮凌亂——而他渴望她。他依舊想要她。雖然暫時他的身體已無餘力,然而……
  
  「今晚讓臥室的落地窗開著,」洛恩啞著微微不穩的聲音說道。「如果妳想要我過去。」
  
  她凝望著他。「洛恩,拜託,我們可以——」
  
  他不想聽她說、不想談話。畢竟,這是她訂的規則。
  
  「不!」他簡潔地道,迅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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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1: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它們很糟嗎?」
  
  「我還沒有看過。」大偉後退一步,讓茉依先進公寓。他早就先開好了空調,預期著今晚的拍照。
  
  「你沒有看?為什麼?」她將背包放在廚房桌上。
  
  「因為那是妳的照片,應該由妳先看。」這一天真是折磨人。他在工作時,只能偶爾瞥見茉依拿著他的相機,到處在飯店裡拍照。下午他終於有空時,又輪到茉依在冰淇淋店當班。他進去店裡買了個冰淇淋,一邊吃,一邊看著她工作。他點了杯咖啡,卻忙著畫她的素描。等到兩個小時後,咖啡都冷透了。
  
  「你連偷瞄一下都沒有?」她問道。
  
  「沒有。」他回答道。
  
  「說真的?一次也沒有?」
  
  他笑著將照片遞給她。「沒有。妳先看看,再決定要不要也讓我看——」
  
  「我要你一起看。我不介意你的批評。」
  
  為什麼她會用那種眼神看著他——明眸柔和,並在他望向她時別過頭去,似乎突然間……害羞了?白茉依會害羞?
  
  「你的班上得怎樣?」她坐在餐桌旁,拿出相片翻看。「你看起來好累——連續值了那麼多班,前晚又被我半夜挖起來,根本沒有睡多少。」
  
  大偉緩緩地坐在她身邊,試著想要理解,卻又害怕誤解。她是指她一整天都在想著他——或者只是擔心他太累了?有可能是前者嗎?
  
  「我還好。」他說道。「我有一點累,但小費也賺了不少。我不用做早班,但老闆要我今天值午餐的班。一名客房服務的小弟辭職了,他們人手短缺。」
  
  一個星期前,他會很樂意有機會多賺點錢。但現在他唯一想的是,如果他值午班,他就無法和茉依在冰淇淋店見面、去碼頭一起吃三明治了。那已經快變成他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了——當然,那還比不上她芳駕光臨他的公寓。
  
  「客房服務——那酷斃了。你要接受嗎?想像,端著香檳給那些芳心寂寞、百萬富翁的老婆們。她們一心想在年邁的老公外出釣魚或打高爾天時,來些調劑。」她模仿有錢太太的語氣。「客房服務嗎?我是206房的葛太太。給我送三份的魚子醬,我指定要那個英俊小子蘇大偉。還有,別忘了他超大、超棒的……」
  
  她抬頭望向大偉,明眸裡閃動著惡作劇的光芒。大偉想著,稍早他怎麼會認為白茉依突然害羞起來了?
  
  「餐盤?」她笑著說完。
  
  太遲了,他的臉紅了。
  
  「你原以為我要說另外一樣的,對不對?」她問道。
  
  「坦白說,我原本以為妳會出人意料,『夜影』。我不敢妄加猜測妳的想法,因為妳太過獨特了。」
  
  「太過怪胎了。」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他很快解釋道。「我是指,妳是特殊的。妳是神奇的……」
  
  再說呀!正好可以毀了他們的關係,讓她知道他徹底迷戀她。他拿起相片翻看,在心裡武裝好自己,等著她找借口離開——她的垃圾沒倒,或是得替她的貓刷牙齒……也或者她不會離開,而是來篇友誼的訓話——「噢,我真的喜歡你,大偉。但只是朋友的喜歡。我再說一次,以免你聽不明白——朋友。」
  
  只是當他抬起頭時,她卻用和稍早一樣奇特的眼神看著他。「你真好。」她柔聲說道,明眸停留在他的唇上一瞬,隨即別開了。
  
  老天!她真的那樣做了?也或者那只是他的想像?根據所有肢體語言的教科書記載,那意味著她想要他親吻她。當然——只除了那回眸一轉,純粹是他的想像。
  
  他低頭看向照片。她拍的都是人物。她在飯店裡用遠鏡頭到處拍照,而被拍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進了鏡頭。
  
  照片裡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一名正在摸鼻子的氣派人士;一名對著電話、破口大罵的婦人;一名少女對著書本露出如夢似幻的神情;一名正在登記住宿的男人硬拉著沉重的行李推車不放,和行李小弟進行拔河。
  
  她還拍了好幾張他微笑招呼客人的照片。
  
  「拍的很好。」他讚美道,將照片攤開在桌上。俯身要指出憤怒的婦人那一張時,肩膀碰觸到了茉依的。
  
  她沒有退開,反而挨得更近。他們一起看照片,頭幾乎碰在一起。大偉的腦袋突然變得一片空白。
  
  兩秒鐘前,他還在想要對她評論那張照片,現在他只想著她的肩膀正溫暖地偎著他。
  
  他由眼角瞧見她轉頭望向他。
  
  她聞起來像這些天常嚼的戒煙口香糖的味道——今天是辛辣帶勁的肉桂香。
  
  他也轉向她,突然口乾舌燥、掌心汗濕,感覺完全不確定,且害怕得要命。他想要吻她。他的每個直覺都在吶喊著,她也想要他吻她。但萬一他弄錯了,他將會失去她這個朋友。他無法忍受那樣。
  
  「南登遲到了。」他乾澀地道。
  
  茉依往後坐。「你要我換衣服嗎?我一定得換上泳裝嗎?反正只是拍親吻的鏡頭,我們應該可以穿著衣服——不必擦嬰兒油加泳裝吧?」
  
  「噢,我要拍的不只是近照,還有些長鏡頭,包括身體和手、腳。手尤其是最難的——我想要看到它們是怎麼擺的。妳介意嗎?」他問道。「我知道全身抹遍嬰兒油真的很噁心。」
  
  茉依走過去翻出上次穿的泳衣。「嬰兒油還比不上再度親吻那個混帳噁心。」
  
  「妳可以不必拍的。如果妳真的不想要,沒——」
  
  「算了!」她轉身面對他。「那只是演戲而已,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如果他又試圖站起來……那我們只好等到他恢復後再拍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茉依走進浴室,關上門,但她隨即又打開來。「我需要人幫我擦嬰兒油,嗎?我的意思是,省得南登乘機對我毛手毛腳。」
  
  「當然,那是我的榮幸。」他隨即聽出了話裡的語病,張口結巴要道歉。
  
  茉依卻對他粲然一笑。「也是我的。」她關上了浴室門。
  
  大偉怔立在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全身呈石化狀態。
  
  那絕對不是他的想像——這次不是!
  
  「喬伊,能幫我個忙嗎?」洛恩問道。「我要在十五分鐘內趕到車站。」
  
  一開始他沒有汪意到荷麗也和喬伊、查理一起坐在平台上,看著夕陽將洋面染成了橙色——直至他說到了「車站」。他的語氣微變。
  
  她搖了搖檸檬水裡的冰塊,抬頭望向他。
  
  他看著喬伊,肩膀緊繃,下顎肌肉抿起。他已換了件牛仔褲和T恤,戴著棒球帽,腳下趿著球鞋。
  
  「我需要租輛有著深色玻璃窗的廂型車——『爵士』需要它來安裝監視設備。」他解釋。「我終於在史瓦浦找到了一輛,但他們要求我親自去取車。他們只開到八點。下一班火車是在二十一分鐘後。」
  
  「你確定你能開車嗎?」荷麗問道。「而且是由史瓦浦一路開回這裡?」
  
  他望向她,打量著她身上的小花洋裝——和她稍早穿的是同樣一件。她將頭發放了下來——也或者該說是他在更衣室裡放下來的。她梳了頭髮、趿上涼鞋,也補了哭糊掉的妝。
  
  她納悶他是否知道他決絕、冷酷的離去令她哭了。她清了清喉嚨。「萬一你突然頭暈呢?」她問道。
  
  「我不會。」他堅定地道。
  
  喬伊已經要站起來,轉念又改口。「你確定你真的可以?」
  
  洛恩生氣了。「我很好。我頭有些痛,但那是因為我打了三個小時的電話,才找到我要的這輛車子。如果我沒趕上火車……」
  
  「我載你去史瓦浦吧!」荷麗打岔道,嘴唇乾澀——害怕他會拒絕,也害怕他會接受。在長達四十分鐘的車程裡,她要和他談些什麼?「你不必搭火車,我直接載你去租車的地方。」
  
  他已經在搖頭了。「謝了,不必了。我沒有要求妳載我去史瓦浦。」
  
  「你是沒有,」荷麗硬聲地道。「是我自願。」
  
  喬伊和查理警覺地打量著她和洛恩,明顯地感到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湧。
  
  「謝了,但真的不必。」他堅持道。
  
  「但我想要。」她的聲音沒有顫抖——尚未。「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你道歉,而——」
  
  「妳已經道過歉了,而且我也接受了。」他轉過身,語氣急切。「喬伊,能夠請你載我去車站嗎?」
  
  荷麗站了起來,差點撞翻了椅子。「該死!昨晚我那樣說時,並不意味著我們永遠不再和彼此談話。我不希望我們做不成朋友了,洛恩!」
  
  洛恩沒有動、沒有反應,甚至沒有眨眼,只是一徑看著她。
  
  荷麗再也無法忍受了。她不在乎她的父親和喬伊在場,大步走向洛恩,吻了他——良久。
  
  「今晚我的門會開著。」她的聲音微顫。「如果你要進來,最好準備好談話。」說完,她大步走回主屋裡去了。
  
  喬伊開車載洛恩去車站,但查理也堅持同行。
  
  到車站只要三分鐘。洛恩要求在便利商店暫停,買瓶可樂,紓解頭痛——特別在荷麗稍早那場精彩的演出後。
  
  今晚荷麗的房門將為洛恩開著。
  
  查理試著告訴自己,那不算什麼。畢竟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就算他三十二歲的女兒想要和不是她丈夫的男人有性關係,那也是她個人的決定。當初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就應該如此的——至少那可以省了他許多傷痛,和一大筆瞻養費。
  
  洛恩拿著瓶可樂回到了車內,喬伊就要駛走。
  
  「等等!」查理命令,自後座輕拍洛恩的肩膀。「你買好了需要的一切束西嗎?如果有遺漏,最好現在回去買一盒——嗯,你知道我的意思。」
  
  喬伊和洛恩一起回頭看向他。
  
  六十年前,查理開車載琴妮去參加藍家的舞會時,她的父親是否也給了她同樣的建議?琴妮的父親一定很清楚由藍家回來的那條路有多麼暗,人車稀少,適合秋天的夜晚在路旁的草地上攤開毛毯,共享美酒,眺望星空……
  
  噢,琴妮或許還有看到星星,查理就絕對沒有。
  
  「保險套。」查理氣惱地說。「需要我講得更明白嗎,小子?你究竟有沒有準備保險套?」
  
  洛恩望向他,驚訝不已,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天!這真是尷尬透頂……
  
  「點個頭就好,」查理咄咄逼問。「有或是沒有?如果是有,我們就開車,不然你就給我回店裡去——」
  
  洛恩點了點頭——有。然後他又搖頭。「艾先生,我不——」
  
  「你不想談論它,」查理打斷他的話。「可以。只要回答我想知道的答案;答應我有需要時,你會使用它。」
  
  洛恩用力點頭。然後他轉身,正襟危坐,目視著前方——或許正在祈禱喬伊趕快送他到車站,免得查理開始追問他最喜愛的體位。
  
  喬伊將車往前開,對著後照鏡翻了個白眼,知道查理可以看到。
  
  那正是查理所需要的——在送洛恩坐上火車後,聆聽最高禮儀祭司訓話,說他不該和今晚即將和他的獨生女上床的男人,討論保險套。
  
  喬伊會認為查理只需要勸他們謹慎小心就好,但他不想要他們的孩子受到傷害——儘管他們早就是大人了。查理和喬伊都很清楚,要傷害你最關心的人,有多麼容易。
  
  喬伊把車開到了車站前。查理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法國,和喬伊一起潛近車站的那一次。當時茜碧和他們在一起,同行的還有亨利和大盧。
  
  他們由BBC的法語廣播裡,收到了加密的訊息,要求協助阻止德軍移動。當時法國境內的交戰極為激烈;只要能夠阻止德軍利用火車運送部隊或補給品,都會對盟軍有所幫助。
  
  喬伊要求查理同行;當晚他們欠缺人手。小盧、蘿娜和瑪麗都不在,喬伊和茜碧需要他的幫助。
  
  查理的腿傷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毋須再借助枴杖。諷刺的是,喬伊原本預定今夜帶查理穿越鄉間,回到盟軍陣營。但在聽到BBC的廣播後,那自然被取消了。
  
  屋子裡的氣氛依舊緊繃——數天前他才和茜碧在廚房裡爭吵過,喬伊明白茜碧上他的床,是因為她無法得到查理。整個屋子就像剛被火藥炸過一樣。怪不得小盧、瑪麗和蘿娜會閃得不見人影。
  
  一開始,查理拒絕幫忙。他能夠做什麼?他對炸藥和炸鐵軌都一無所知。此外,他坦白告訴他們,他已經做夠英雄了——達成一生的配額了。
  
  但在夜幕降臨後,查理卻發現自己無法忍受置身事外,堅持同行。
  
  茜碧理所當然地丟給他一把槍,彷彿早就知道他會改變主意。她扮成男人,將慣用的WaltherPPk繫在皮帶間。她在臉上塗了泥炭,也幫查理將臉龐塗黑。
  
  他們提心吊膽地通過宵禁的街道,數度停下來藏身,躲開巡邏的德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要稍一出聲,他們就會被發現,繼而送命。那不只折磨人的神經,還有體力。然而喬伊和茜碧已經習於如此數年了。
  
  來到鎮外的樹林後,情況略微好一點。他們迅速往南行,來到火車線上的一處村莊。整段鐵路都被嚴密看守著——德軍早預料到會有破壞行動。
  
  但茜碧反而提議挑選接近德軍堡壘的一段鐵軌動手。的確,要潛近車站並不容易,但一旦潛入後,那裡的守衛反而最鬆懈。
  
  亨利在鐵軌上安置炸藥,大盧負責將炸彈安裝在停在鐵軌上的空火車。喬伊、茜碧和查理擔任守衛工作。
  
  查理一直提心吊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茜碧。
  
  他不想去在乎。他不想去愛她。他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他望向車外,喬伊也正好在車站前停車。
  
  「謝謝你載我過來。」洛恩說道。
  
  喬伊點點頭。
  
  洛恩打開車門下車。
  
  查理降下車窗。「對了,稍早我忘了告訴你。如果你傷害了荷麗,我一定會殺了你——緩慢而痛苦。」
  
  的確。荷麗曾告訴他,她不想嫁給洛恩。查理自己卻認為那只是欲蓋彌彰。不過,他自己則似乎無法拿定主意,不知道究竟想要他們在一起,或是要他們離彼此遠遠的。
  
  洛恩強抑住笑意。「艾先生,我可以保證,我絕對無意——」
  
  「我不在乎你的意圖。我知道你無意傷害她,但我只是在明白告訴你『不行』。」說完,查理馬上升上了車窗。
  
  有一晌,洛恩看起來像是要敲打車窗,繼續談下去。但火車已經開進站,洛恩急忙往月台衝去。
  
  喬伊沒有立刻把車開走,由後視鏡裡看著查理。「他是個很好的男人,而且他愛她——我很確定這一點。我不知道先前在平台上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相信她也愛他。只不過要他們兩個承認,恐怕比登天還難。」
  
  對查理來說,這一點也不是好消息。對他來說,愛情絕對不是解答。
  
  「太棒了!」他咕噥道。「這意味著洛恩有能力傷她極重。」
  
  數年前寫了首笨歌的那名歌手叫什麼名字?那首歌詞一直重複唱著:「你唯一需要的是愛」?
  
  哈!他們對愛又知道些什麼?當初他也曾經找到真愛——就在他最不需要它的時候。對被愛烙印的人來說,那只是個詛咒,和終生痛苦的來源。
  
  他真正需要避之唯恐不及的是愛,也因此他始終用報紙阻隔著他藍眸的小女兒。因為對她敞開心意味著——敞開自己。天知道那一來將有多少深鎖住的東西,會逃逸出來。
  
  或許荷麗和洛恩會比較幸運,可以始終保持著輕鬆的關係——只有性,沒有愛。
  
  沒有愛就不會有牽扯,也就不會有心痛。也就不會有一輩子的後悔莫及了。
  
  茉依閉上眼睛,感覺大偉的手撫過她的裸肩,往下到她的背部。
  
  他一直很安靜。屋子裡靜悄悄的,她可以聽到他徐緩的呼吸。他在手上抹了更多嬰兒油,溫柔、幾近虔誠地抹在她的背部下方。
  
  他塗完了,後退一步,起身離開她。
  
  該死了!
  
  「謝謝。」她柔聲道,轉身由他手上接過瓶子。
  
  有那麼一剎那,他的眸子裡流露著赤裸裸的男性慾望,讓他的臉上增添了既令她害怕、又興奮莫名的鋒芒。大偉不再只是個瘦弱的大好人大偉,而是個男人。
  
  隨即他一臉的困窘和歉疚,彷彿害怕她在他眼裡看到的會冒犯了她。她也不再感到害怕了。這是大偉——甜美、善良、最棒的大偉。
  
  電話鈴響了,他越過房間,半途抽了張衛生紙擦手,拿起電話。「喂?」聽出自己沙嗄的聲音,他清了清喉嚨。「噢,你現在在哪裡?」
  
  一定是南登。
  
  大偉望向她。「但茉依已經打扮成『夜影』了——」他無奈地苦笑。「太棒了!是的,我知道你沒拿半毛錢,南登。但下次你想要臨時取消,別在約定好的時間過了三十五分鐘後,好嗎?如果只有我們兩個,我不會介意。但茉依早就來了。如果你早點讓我知道,我至少可以打電話給她,另外約時間。結果她專程過來,卻——」
  
  他迎上她的視線,微一搖頭,眼裡有著歉意。南登不會過來了。
  
  大偉掛斷電話。「該死!我真的很想拍好照片。」他以手扒過發。「Shit!我真的很抱歉,茉依。我——」
  
  「沒關係的,」她安慰他道。「我本來就想過來看照片,順便混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
  
  他笑著轉過頭,彷彿不敢看她。「噢,一點也不。這樣吧!妳去沖個澡,然後我們出去吃點東西。我真的很抱歉,我應該先確定南登會過來,再要妳抹上嬰兒油的。」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茉依說道,突然靈光一閃。大偉總是如此該死地禮貌。如果要等他主動,恐怕要過了一百年,他才敢牽她的手。還有比這更好的點子嗎?她深吸了口氣。「我認為你應該代替南登,用遙控的方式拍照。」
  
  大偉再度笑了。「噢,不!我一點也不上相。」
  
  「你是的。」
  
  「妳在開玩笑嗎?」他比著自己。「瞧瞧我,茉依。算了!」
  
  她走到桌子前,翻出昨天她拍他的照片。「我倒認為你很上相。你的容貌端正。的確,沒有南登那麼英俊,但那又怎樣?為什麼朱利安一定要很英俊?我倒認為『夜影』可能會喜歡上像你一樣的男人——有著真誠的笑容的男人。南登笑起來就好假。你知道他的笑容令我想到什麼嗎?」
  
  大偉搖了搖頭。
  
  「他的笑容像是在說——『我愛死我自己了。如果我的嘴巴湊得到,我只想舔我的老二。』」
  
  他竭力忍住笑,卻還是失敗了。
  
  「『夜影』絕不會浪費時間,和那種傢伙在一起。」她將照片丟回桌上,拿起盒子翻找。「摘下你的眼鏡,我來弄你的頭髮——我的袋子裡有些發膠。」她找出了泳褲,把它當超大型橡皮筋般彈過房間,正中大偉的胸口。
  
  他拿起它。「我不認為——」
  
  「這不公平,」她說道。「我都穿上了這玩意兒,你也應該穿。」
  
  他搖搖頭。「但——」
  
  「拜託,」她使出了王牌。「這一來,我就不必再吻南登了。」
  
  吻。
  
  她看著他——看見他終於開竅了。他實在省悟得有夠慢,但他絕對不傻。
  
  「是的,」他朗聲地道。「這絕對值得一試。」
  
  他拿著泳褲,筆直地朝浴室衝去。
  
  
  
  荷麗洗完澡後,開始整理房間。
  
  內衣和T恤收到五斗櫃裡,其他的衣服用衣架掛起來,再掛在衣櫃裡。
  
  她究竟想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她絕對是住在這裡了,無論她是否假裝、是否將衣服掛進衣櫃裡。事實就是,在三十二歲之齡,她又搬回到了娘家。
  
  情況並沒有聽起來的那麼糟。她的父親快死了,她有理由回到這裡;再加上她離婚、沒有孩子,因此能夠搬回來照顧她的父親——那似乎只證明了她的私人生活,真是個徹底的輸家。
  
  或許格瑞對她不忠,讓蒂娜懷孕有部分是她的錯。理論上,如果艾荷麗真的是個成績優良、分數可以拿到A的妻子,格瑞就不會另尋新歡。
  
  但荷麗明顯地在當「妻子」這門學科上死當。她是個頂尖的小兒科醫生,廚藝不錯,安排她和格瑞的行程表上,也是個非常勝任的助理。但在當愛人和性感小貓這方面,她就絕對不及格了。
  
  她膽怯地由格瑞主導,期待他帶領她進行性的探險——只不過格瑞根本無意帶領她,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的「探險」。在過了一陣子後,連性也幾乎沒有了。
  
  因為格瑞已不再視她為必須賣命追求上床的寶貝。她變成了習慣性的存在,替他在回家時,取乾洗衣物的妻子。習慣已取代了熱情。
  
  婚姻就是這樣,要陷入習慣的模式是很容易的。只是荷麗決心不再讓自己陷入那樣的陷阱。她不會讓自己的下半輩子,當個習於被忽視的隱形人。
  
  當然,她也沒有試圖挽回格瑞的心。如果她膽敢買下她渴望許久的性感內衣,去他的辦公室找他、鎖上門。或許他仍然會想要留下來。
  
  洛恩就絕對留下了。
  
  她從沒有想過,她有膽子做出今天下午她所做的事——找借口去找他、主動引誘他。
  
  結局並不如她所預料的。她原本預期他會原諒和瞭解,同意兩人的關係主要是建立於熱情之上。但他們長期以來的友誼也很重要。
  
  然而,它並沒有以溫柔的吻和歡笑來結束——兩名老朋友,發現他們在床上不只是朋友而已。結果是洛恩穿回褲子離開,彷彿她對他毫無意義。
  
  那並不是她所想要的——也或者它是?
  
  她只想要探索性和熱情。她不想冒太過接近的危險——冒著愛人和心碎的危險。因為她絕對不想重蹈覆轍,像上次洛恩離開她時,一樣被傷透了心。
  
  她究竟又想騙誰了?似乎只有她自己。
  
  她早在和洛恩開始這段關係前,就劃下了界限。她為兩人架設了一個小框框,結果卻是出乎意料。她設定的框框裡,根本容納不了他們所分享的一切——那太過巨大、狂野,也太過危險了。
  
  事實是,她怕極了愛洛恩。怕他再度離開時,她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深淵中。但她更害怕的,是這份愛遲早會黯然褪色。
  
  就算奇跡出現,他們混亂的糾葛有個童話般的結局——白馬王子洛恩穿著軍裝站在教堂的禮壇前,她一身白紗禮服,也無法保證他們能夠「快樂、幸福地過一輩子」!
  
  事實上,不可能的機會還比較大一點!
  
  她絕對無法忍受在過了七、八年後,他們的談話會局限於誰在回家的路上,拿乾洗衣物。
  
  她想要洛恩一直用熾熱和渴望的眼神凝視著她——就像今天他在更衣室裡,看著她一樣。
  
  在他冷酷地轉身離開之前。
  
  老天!實在沒有個簡單的解決方法。
  
  荷麗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攝入了新鮮的海風。
  
  坐火車到史瓦浦要三十分鐘。到租車的地方十五到二十分鐘;填好表格、借好車又是二十分鐘。再花四十五分鐘開車回家——視交通狀況而定。
  
  根據她的計算,洛恩應該很快就會回家了。因此荷麗坐在陽台的搖椅上開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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