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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十一點十五分,洛恩起床打荷麗的私人專線電話。他知道她還沒有睡;因為她臥房的燈仍然亮著。
「艾荷麗。」
「是我,洛恩。我沒事。」
「謝天謝地!」她的語氣裡是強烈的釋然。
「我很抱歉,」洛恩感覺像個徹底的白癡。「我不想打家裡的電話,擔心會吵醒妳的父親。但我……貝絲怎樣了?」
「她好多了。馬醫生試用的新抗嘔吐藥似乎有效。我的意思是,她的病情依舊不樂觀,但……」她苦笑。「這不會是你深更半夜打電話給我的原因吧?」
他打電話,是因為他想和她談談——必須和她談談。但他不想去她的房間。今天黃昏在鞦韆下,他們重新界定了兩人的關係。只是他一點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老天!他已經走投無路。他的手甚至在顫抖。
「不。」他清了清喉嚨。「聽著,我知道今天下午我很混帳,但我……」他勉強在聲音顫抖前,控制住自己。該死!
「洛恩,你還好吧?」
沉默持續下去。洛恩抗拒著淚水,試著要再開口,卻沒有辦法。該死!他一點也不好。「我很抱歉。」他簡潔地道,掛斷了電話。
荷麗拿著她的醫藥袋,僅著睡衣和她父親留在廚房的舊靴子,越過門口、衝過車道。
喬伊的屋子黑漆漆的,但前門沒鎖。喬伊總是說沒有什麼可以偷的。畢竟,家財萬貫的艾家王屋就在一旁,又有誰會對這棟小屋有興趣?
雨一直下個不停,等她走進喬伊的小屋客廳時,頭髮都濕透了。她撥開濕發、脫下靴子,快步上到二樓。
洛恩的房門緊閉。她停在門外,突然間害怕得要命。
她以額靠著門,緊抱著醫藥袋,聆聽房內的動靜。然後她聽到了她最害怕聽到的——哽咽的啜泣、粗重的呼吸聲。
洛恩在哭。
老天!她該怎麼辦?她必須進入房裡,確定他不是舊傷復發。身為醫生的她不容許她就此離開。但身為女人的她,知道洛恩絕對不想讓她看到他在哭泣。
然而,她一直在看有關頭部傷害的書。即使洛恩的腦部斷層掃瞄沒有問題,有可能腦部受傷的血管會在一段時間後才破裂。她需要和他談談,檢視他的瞳孔、量血壓,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
這遠比他不想要她看到他在哭泣,更為重要。
她敲了房門;門後一片死寂。
她再敲了一次。「洛恩?」
「別進來。」他的語音粗嗄。
她幾乎也要哭了。「我必須。」
「回家去。」
「我不能,」她轉動門把,門沒有鎖。
他的房裡一片漆黑,但她可以看到他坐在床邊。瞧見她進來,他立刻站起來,試圖拭淚。
「老天!滾出去!」
她的聲音顫抖。「你不能在半夜打電話給我,向我求助,現在又要我別管你。」
「我沒有向妳求助!」
「那你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
「老天!拜託妳離開,荷麗!」
她進入房裡,反手關上房門。
「老天!」
「洛恩,我必須確定你的舊傷沒有復發。」她將醫藥袋放在床邊。「你會頭暈嗎。是否——」
「那和我的頭無關,而是我天殺的人生!我多年來一直努力奮鬥的事業衝到抽水馬桶裡,我卻毫無選擇!」他的聲音破碎。「我該死地毫無選擇!」
他崩潰了,荷麗的心也跟著碎了。她將他攬進懷裡,緊擁著他。
「我很抱歉。」他啜泣道。「老天!我很抱歉。」
「噢,洛恩,」她也跟著哭了。「我衷心希望能夠幫你度過這一切。」
茉依獨自在大偉的床上醒來。
雨還在下著,浙浙瀝瀝地打在屋頂上。房間裡只有大偉的繪圖燈亮著。他俯在桌前,拚命作畫。燈光映著他赤裸的上半身和黑髮。單單是看著他,茉依就覺得心裡盈滿暖意、慾望——和滿足。
但安琪並不明白。她眼中的大偉只是個醜陋又笨拙的男孩,並認定他一輩子不可能有大成就,也沒有試圖隱瞞她的輕蔑。但在茉依的眼裡,大偉是世上最美麗的男子——而他深愛著她。
她沒有移動身體,但大偉自繪圖桌前抬起頭。「抱歉,燈光太亮,害妳睡不著?」
「沒有。」茉依站起來,用被單裹住自己。她無法像大偉一樣泰然自若、全裸地在房裡走動。「你在做什麼?」
大偉伸手拉近她,讓她看他畫的草圖。畫裡的她化身為超級英雌「夜影」,正對著一名長相邋遢,狀似電腦怪胎的幫派領導人放狠話。
「如果我證實我看錯了你,我會踢得你的老二由鼻孔裡冒出來,明白了嗎?」
茉依笑了。「這台詞似乎很熟悉。」
他也回以笑容。「這麼好的台詞,不用太可惜了。」
他的眼神灼熱,但他沒有動、沒有親吻她,只是一徑看著她。
茉依也望著他,感覺像在失速墜落的電梯裡,氣息屏住。
她要他。她想再和他做愛,但……
「保險套上的說明寫著,它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但它又沒有標示是百分之多少。我的意思是,它究竟是百分之九十九,或是百分之十……」
「我記得那是看情形而定。我似乎在某處讀過,它大概在八十幾到九十之間——」
「八十幾?該死!那意味著有百分之二十的時間……」
「那是假設說你使用的方法錯誤,」他迅速附加。「或是它們破掉了。」
「破掉了?」老天!她沒考慮到這點。她在健康教育課學過,保險套是有可能破掉的。
「如果你使用的方法正確,它的有效性會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茉依看著他。那表示還有百分之二的可能……
「妳知道的,如果我讓妳懷孕了,我絕對不會像妳的父親拋棄妳的母親一樣拋棄妳。」大偉親吻她。「我會和妳結婚。」
「我不希望你被迫和我結婚,」她回吻他。「我想要一直和你做愛。但那百分之二的可能性嚇著我了。那意味著如果我們做愛一百次,其中我有兩次可能懷孕。而它事實上只需要一次——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我們做愛三百次,那就有六次——」
大偉笑了。
「這一點也不有趣!我是很認真的!」但他的笑聲是有傳染性的,使她很難再板著臉。
「我不是在笑妳。」他吻著她道。「我笑,是因為妳告訴我,妳想和我做愛三百次——那真是大好消息;那對我造成了妳絕對無法想像的影響。然而在那之後,妳卻要我開始解釋百分比和可能性?」
他再度深深吻了她,流連舔吮。「我也同樣要不夠妳,『夜影』。我願意冒險——就算盒子上面寫只有百分之五十有效。但這不只是關於我,還有妳。如果妳不想要……」
怎麼可能會不想要?茉依放開了被單。
洛恩躺在床上,一臂環著荷麗,另一手覆著自己的眼睛。他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這麼疲累,是什麼時候了。而他上一次崩潰、哭泣又是什麼時候?
是在他十四歲那年,即將成為他繼父的男人,為了點芝麻小事,將他揍得半死。而他的母親卻未試著保護他?
或是他十五歲那年,她母親收拾了他的行李,要他搬來和喬伊同住?她選擇了她嫁的那個惡毒的混帳,而不是自己的親骨肉。
或是他發現安琪懷孕了,永遠也無法逃離這個會生吞了你的小鎮?
或是在當時未滿十六歲的荷麗,低語著稍後在樹屋見,望著他的熾熱眼神表明了她想要他再次吻她、她要他。這反而讓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鎮上,否則將永遠無法逃離?
或許那才是他離開的真正因。他告訴自己,她太年輕。但他原可以等的。為了荷麗,他可以等到永遠。他原可以緩下步調,在她真正準備好之前,不越雷池一步。
當時她是愛著他的;他知道她愛他。而如果他留下來了,他將可以擁有現在茉依和大偉所擁有的。而且他們很可能已經有好幾個孩子了,因為他一定會娶荷麗。此刻他將會和他的妻子躺在一起,而不是暫時的夏季愛人。
當然,他很可能不會成為海豹隊員。但反正在數個星期後,他也不會是海豹隊員了。
如果他早知道,他還會離開嗎?
「這些『如果……早知道……』真要人命。」他不耐地道。
荷麗微側頭望向他。「別玩那種遊戲,你絕對無法贏的。」
但他必須。「如果那年夏天我沒離開呢,荷麗?如果那晚我去了樹屋和妳見面?」
她柔聲輕笑,低頭埋在他的肩上,溫暖的手拂過他的胸膛。「可以確定的是,我會早在十九歲之前,就失去我的貞操。」
「我愛妳。」
他感覺到她凍住了。奇怪,她明明沒有動,但他就是可以感覺到她絕對的靜寂。
這絕對不是好預兆。
「我那樣說並不是希望能得到妳的回答;我只是必須說出來而已。」他轉變了話題。「嘿,妳知道嗎?我今晚又回到了104房,重新取指紋。猜我找到了什麼?」
「我猜不出來。」她微弱無力地低語。
「我找到了康瑪莉、丁吉米、賀蘿玲和艾諾曼的指紋——他們全都是飯店的員工。我也找到了一些較舊的指紋,像是鄔喬治和海倫、安利曼的——他們是前任房客——但我沒有再找到杜瓦基的任何指紋,無論是他的行李箱內外,他穿的長褲皮帶、衣櫃門、電視或電話上面——全都沒有。」
他花了數小時,逐一用細粉取指紋,又花了數小時清理乾淨。這期間,一直很清楚杜瓦基隨時可能回來。當然,他的隊友為他把風監視,洛恩也配備了無線電通訊。但如果「商人」真的回來了,他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推開枕頭,坐了起來。荷麗也跟著坐起來。「是的,那非常可疑——除了礦泉水瓶上的那一枚外,房間裡找不到其他的指紋。或許那一枚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他繼續說道:「我知道妳接著想問的。妳想知道杜瓦基花了二百八十元一晚租的房間,為什麼到了九點還不回房?」
荷麗點點頭。洛恩望向床頭的鬧鐘。「妳也許也在納悶,為什麼已經半夜了,我的隊友仍未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那個男人回房了。妳會納悶那個房間是否只是誘餌……該死!我不知道。或許他要到最後一刻才安置炸彈;或許那只是故佈疑陣,為了擺脫像我這樣的人的盯梢;或許他和我一樣有天殺的被迫害妄想症。」
他直視進她的眼裡。「我知道那是他沒錯,荷麗。我很肯定他就是『商人』——我就是感覺得出來。而且我知道五十五紀念儀式是他的目標!我知道我必須向上級通報,只不過他們一定不會相信我。我沒有證據,有的只是個找不到『商人』指紋的飯店房間,數張和『商人』的頭骨分析基本上相同的照片。」他的聲音微顫。老天!別又哭出來了。「最後我開始納悶。或許我真的瘋了,或許是頭部的傷使我堅信是他。我決定……」他打住,必須清了清喉嚨。「我必須打電話給麥將軍。」
他在今晚下定了決心。也或者說,他已經認命了,明早就打電話過去。事實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決定或不決定。那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做的事。
即使那意味著放棄他的事業、他整個的人生。
「如果我錯了……」他必須要再度打住,制止自己的唇顫抖。「如果我錯了,我一直看到的是已死的恐怖份子,那麼我將不配再擔任海豹十六小隊的指揮官,並應該接受因傷退役。那不是我所希望的。不過,那也沒有什麼好羞愧的。」
「或許。」她挨近他。「或許還不到這麼絕望的地步。或許在休息數個月之後,你可以——」
「不,一旦我打電話給麥將軍,拉出了警報,我就不會有數個月。我的心理醫生一心想討好邰少將,巴不得盡快將我關起來,而在麻州看到已死的恐怖份子將會給他最好的借口。一旦我通報出去,我不只會被迫退役,很可能還要被留置,做心理治療好一段時間。」
荷麗的眼眶盈淚。
「但我不能不說,」洛恩柔聲說道。「我就是不能置之不理。已經快沒有時間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問。「或者我可以代你打電話,和他們談談?」
他搖搖頭,害怕伸手向她;在她明顯地退卻,並刻意迴避和他碰觸後。
我愛妳。那樣說真是愚蠢極了。他將她嚇壞了,再加上有關恐怖份子的那檔子瘋話。
「洛恩,」她還要再談談。「關於你剛說的——」
「不!」他阻止她。「我現在無法談。我們能不能不要再談它?」
她點了點頭。她想走,還是想留?他讀不出她的肢體語言。
「你想要我留下來一會兒嗎?」她問道。
「妳或許該回王屋去了。」他同時說道。
「是的。」他回答。她的則是:「不。」
「不,」她又再說一次。「我父親有喬伊的電話……」
「老天!不要出於憐憫而留下來。」他粗聲地道。
荷麗俯身吻他。他伸手向她,她偎入他的懷裡,直覺地知道那是他想要的,也是她所屬於的地方。
如果說她並沒有刻意迴避他呢?或許他太快打斷她的話,而她原本也要回答——她愛他?或許他會在天亮後醒來,發現她仍在他身邊?
她將睡衣拉過頭,露出赤裸的嬌軀。他的手游移過她的柔美。
這些不斷的假設快要逼瘋他了。荷麗說得對,他無法贏的。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你只能順其自然。
洛恩幫荷麗脫下他的短褲,讓自己陷溺在此時此刻。
八月十三日
查理在通往平台的階梯止步。荷麗已經起床,坐在欄杆上,凝視著海面和日出。
風很大,她只穿著件白睡衣……和他的舊靴子?她顯得神色疲憊,眼下有著黑圈,雙頰蒼白。
他迅速地轉身,猜想她可能想要獨處。但荷麗已經聽到了金屬杖抵著階梯的聲音,抬起了頭。
她強擠出個笑容,卻沒有很成功。「你起得真早。睡不好覺?」
查理看得出她想要假裝若無其事。「妳還好吧?」他問道。
「我很好。」她強擠出另一個笑容。
「好吧!那我也很好。」他回答。快死了,但好得很。
事實是,他早就起來好一會兒了。疼痛成為他的新床伴,不許他入眠。
她細看著他。「你確定?你看起來……」
像鬼一樣?像得到了癌症的八十歲老人?「我很好。」查理堅持。
「聽聽我們的談話!」她突然笑了。「上帝,你聽見我們的對話了嗎?事實是,我們兩個都該死地糟透了。」
她滑下欄杆。「你快死了……」她的唇顫抖。「而我卻害怕活著。」
「那聽起來確實不好。」查理坦承。
「不是的,洛恩愛我,」她的淚水流了下來。「但我不愛他。我不想要愛他;我拒絕再愛上他。」說完,她奔離開了平台。
「那太愚蠢了。」查理喃聲道,即使她已經遠去。「我怎麼會教出這麼愚蠢的女兒?妳不能選擇要愛誰。妳該死地由哪裡得來這個念頭的?」
洛恩決定賭一下。他沒有打電話給麥將軍,而是直接撥到FBI。數年前,他曾和鄧肯德共事。雖然他們不常聯絡,肯德應該還記得他。
他打電話到他的家裡,詳細告訴了他一切——他的頭傷、被迫害妄想症和疑慮。慶祝儀式就在兩天後,而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電話另一端的肯德愈來愈安靜;洛恩知道自己輸了這場賭博。
肯德聽完後,回答會看看星期二能夠派誰過去幫忙。但毋須在肯德的電話裝追蹤器,洛恩已知道他會立刻打給美國海軍。
他搞砸了。但他又預期著什麼?當他一個人在床上醒來時,已昭示著這一天壞的開始。
荷麗早在他醒來之前就離開了。他告訴她,他愛她。但她甚至沒有留到天亮。
洛恩打電話到麥將軍的家裡,希望能夠先連絡到他。結果他被迫等電話等了好一陣子。
「噢,你這次真的是整死自己了。」麥將軍終於接電話後,開口就說道。「我剛和邰海瑞通過電話;他想要派海岸防衛隊去逮你過來。似乎他剛接到了FBI的反恐部門的電話,告訴他——」
「長官,這次的威脅是真的。」洛恩打斷他。「慶祝儀式即將在兩天後開始,我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我需要幫忙。」
「噢,你確實需要幫忙,上尉。但恐怕你已經置自己於我也幫不上忙的處境了。」
「派些FBI的人過來又有何妨?出席慶祝儀式的不只有美國的參議員,還有來自英、法的代表。如果炸彈爆炸——不,當炸彈爆炸時——」
麥將軍咬牙切齒地道:「該死!洛恩,你還沒完嗎?你聽不出來你說的有多麼瘋狂嗎?」
「假如我是對的呢,長官?」
「孩子,你頭部的傷已經影響了你的判斷力。我要你盡快住進最近的軍醫院。」
「我會的,長官——等到下個星期,慶祝儀式結束後。如果我真的搞錯了,我會去的。但在那之前……這個鎮上住著許多我關心的人,長官。除非我能解除威脅——或確定它根本不存在,我不會離開。」
南登用鑰匙打開大偉的公寓門時,茉依還在床上。
「哇!」他道,很驚訝看到她——她也一樣。「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妳在這裡。」
他將鑰匙放進口袋,但沒有離開,反而走到了廚房。「我來偷拿一些小蘇的牛奶。」
「早就沒有牛奶了。」茉依說道,藏好大偉留在枕邊給她的字條。
「該死了!」南登咒道。
被單遮到了茉依的下顎,但她在被單以下全裸。她只希望南登盡快離去。但他沒有,反而挨到床邊坐下。
「有誰會料到呢?」他露出個自以為帥氣的笑容,但看在茉依眼裡,只更顯出他的膚淺。他的眼裡佈滿了紅絲,彷彿昨晚徹夜狂歡。過去她怎麼會認為他很帥的?「美艷的茉依竟然會睡在小蘇的床上?」
「他並不小。」她冷冷地道。「能夠請你離開嗎?我正在睡覺。」
他一動也不動。「妳知道,大偉已經愛上『夜影』這個角色數年了。在他終於賦予了她臉孔後,他會和她上床,實現他的夢想似乎再合適不過了。」他笑了。「坦白告訴我,他是否要妳在辦事時,穿上比基尼,假裝成『夜影』?」
她沒有笑,表情極冷。「很好笑,南登。走吧!」
「妳確定?」他曖昧地眨眨眼睛。「大偉還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回來,而床上似乎很溫暖——」
他開始拉扯被單。
茉依死命地抓緊。「不要!」
「嘿,放輕鬆!我只是在開玩笑!」他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卻又半途停下來。「大偉真是幸運的傢伙——實現了他的幻想?妳知道的,很像和麗亞公主睡覺那一類的(譯註:星際大戰裡的女主角。)。稍後見,『夜影』!」
他一關上房門,茉依立刻取出了大偉留給她的字條。
他畫了熟睡中的她、書自己俯身親吻她,一旁寫著:「我等不及下班回來,再度和『夜影』做愛了……」
夜影。
他一直都喊她「夜影」。
「我愛妳,夜影。」
老天!萬一南登不只是開玩笑的呢?萬一大偉愛上的不是茉依,而是「夜影」?
她並不是「夜影」;儘管她擁有她的臉龐和身材。
「夜影」是勇敢、無畏、自信的超級英雌;而白茉依則是兩名被困在小鎮上的失敗者的私生女。
她恐懼地明白到,大偉絕不曾捨棄「夜影」,但他很可能會厭倦白茉依。
洛恩將電話丟過了辦公室。
「爵士」沒有抬頭、沒有退縮,甚至沒有眨眨眼。他繼續說完他的電話,再輕輕地掛回話筒。
「我連絡到了金斯、尼爾和培茲,」他轉身面對洛恩。雖然他沒有說出「長官」兩字,但意思仍在。「但他們最快要到星期二早上才能趕到。」
「該死!」
「他們能趕到總比沒有好。」
洛恩揉了揉前額。「我再也不確定任何事了。如果慶祝儀式當天沒有發生任何事;如果我一開始就誤認了『商人』,我要你和山姆、亞莎立刻離開鎮上。我不希望你們因為幫我而遭殃。」
「我們曾一起經歷過更糟的,洛恩。」
洛恩直視著曾和他共生死患難多年的隊友,就算洛恩下的命令是要他下地獄,「爵士」也會服從。而他們也確實多次經歷類似的情況。「如果我被迫退役,我會推薦你升任指揮官。或許他們不會立刻將十六小隊交給你,但假以時日——」
「我並不急著要你離開。」「爵士」淡淡地道。
「但邰少將卻急得很。」洛恩搖搖頭。「不論我打電話向哪個單位求助,他的人總是搶先我一步。州警局被警告,如果我打電話過去,不要理我。連當地的警局都不鳥我。博德溫橋鎮的警長甚至有膽命令我遠離飯店,直到慶祝儀式結束。他警告我,如果看到我出現在飯店附近,他的手下會護送我到警察局。」
「爵士」挑挑眉。「噢,我倒想要看看他們要如何辦到。」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洛恩生氣地道。
「爵士」笑了。「那樣反而最好。」
荷麗發現她的父親蜷縮在床上,痛苦地喘氣。
一開始她以為他病情發作,或是中風了。然後她才明白到,他只是處於劇烈的痛苦。
她迅速為他戴上氧氣罩,讓他的呼吸比較順暢,然後她打開他裝著止痛劑的藥瓶……
只剩下三顆。那意味著他已經加倍劑量許多天了。
「你最近都服幾顆,爸?多久之前?」她問著。
「三顆,二十分鐘前。」
那表示他已經像這樣痛了二十多分鐘了?
「為什麼你沒有打電話給我?」話一問出口,她立刻明白到答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她必須盡可能幫他。但在他已服用了三顆止痛劑後,她又能做什麼?她以臂環住他。老天,他是如此瘦弱!
出乎她意料外的,他回答了。「沒有必要打電話,知道妳很快就會下來,道晚安。」他緊閉眼睛,抵抗另一波疼痛,緊握著她的手臂。「老天……能夠替我打電話給醫生嗎?這玩意兒似乎不大有用了。」
荷麗想哭。「他已經無法再給你什麼了——在你已經服用了三顆後。你必須等待。它們或許無法有效止痛,但如果你服用得太多,它們會讓你停止呼吸。」
「好吧、好吧!」查理睜開眼睛,放開荷麗的手臂,並推開她。「妳毋須在場目睹。走吧——」
「我才不會!我絕不會離開你!」荷麗緊抱著他,拒絕放手,彷彿她成為了母親,查理反而是孩子。
「茜碧也不肯。妳在許多方面都很像茜碧——堅強、自信。」他閉上眼睛,氣喘吁吁。「我不確信我還能承受多久,但我似乎一時還死不了。昨晚不、今天也不,很可能今晚也不。我不怕死——但我害怕這天殺的疼痛。」
荷麗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我希望我可以幫你。」
「妳可以的。妳可以承諾我,妳會代我照顧喬伊。」
「我會的,」她承諾道。「我說過我會的。我會確定他衣食無缺——」
「不是那樣。我知道喬伊的生活不會有問題,因為我會留給他足夠的錢。我指的是另一方面——照顧他,試著讓他明白他才真的是『博德溫橋的英雄』。他比我是個十倍以上的男子漢,荷麗。一百倍。我不知道茜碧為什麼無法愛他,為什麼她反而愛上了我。」
荷麗看過她父親二十三歲入伍前拍的照片。他對著鏡頭朗笑,眼裡躍動著生命和歡愉。喬伊也很英俊;但查理似乎自然而然地散發著某種魔力。即使在八十歲高齡時依舊如此;即使在他酗酒最凶的時候也依舊如此。
她毫不驚訝茜碧選擇了查理,而不是喬伊。
「我只知道一點——」他低語。「妳在聽著嗎?」
「是的,」荷麗哽聲道。「我在聽著。」
「我知道。但妳認真聽了嗎?」
「你不需要在現在談。」儘管她想要聽到她父親要說的話;但是她也知道現在談話,對他有多麼困難。
「那對我反而有幫助。此外,妳需要知道。這很重要,荷麗。妳不能選擇妳想要愛的對象。妳不能說:『不,我不會愛你;是的,我會愛你。』妳不能那樣做。我剛認識茜碧和喬伊,就知道他愛著她。而在不到一個星期後,我也愛上了茜碧——只不過我已經結婚了,奉子之命結的婚。我根本不該愛上茜碧、或琴妮以外的任何人。但它就是那樣發生了,而我完全無能為力。茜碧也被我吸引——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我一直努力要做對,和她保持距離。但最後我還是失敗了,我屈服了。妳知道嗎?我什至願意將我的靈魂賣給惡魔,換取能夠自由地愛她,和她共度一生。那份愛是如此深刻、強烈——我是如此愛她!」
他沉默了好一晌。荷麗只能祈禱止痛劑已經生效。
「但一開始,我一直否認這份愛。」查理平靜地道。「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擁抱了這份美好、這份愛,我會傷害了我的妻子和喬伊。結果是我傷害自己和茜碧更多;因為我浪費了我們原本可以在一起的寶貴時光。
「茜碧曾告訴我在她的丈夫和兒子被殺的那一天,她為他們做了早餐,卻沒有時間坐下來和他們一起享用。她告訴我,她一輩子都後悔沒有和他們一起吃早餐。她希望能看著她的兒子吃完雞肉粥,和她的丈夫吻別。她希望她能夠擁住她的兒子,而不只是用濕布擦拭他的嘴角。她希望能夠在他們永遠離開她的廚房和生命之前,告訴他們,她愛他們。
「她告訴了我這一切,」查理對荷麗說道。「只是我卻仍然不明白——直至一切都太遲之後……」
他開始放鬆下來。她扶著他躺到床上,為他拉上被單。但她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床邊,輕撫他的頭髮,握著他的手。
「那是在我們發現德軍打算伏擊五十五軍團的那一晚——」他的聲音變得輕柔,只是他似乎無意停止,而荷麗也想要聽下去。
她的父親正在以過來人的經驗,給予她忠告,而那是她怎樣也夢想不到的!
「那之前一個星期,我扭傷了足踝,好不容易才復原得可以走路。我必須離開聖海倫娜鎖,越過兩軍交戰的陣線,回到五十五軍團。喬伊會盡可能地帶領我過去。
「我沒有和茜碧道別。或許我知道一旦面對她,我將被迫承認我愛她。我害怕許下在我的神智回復正常後,無法遵守的承諾。」查理哀傷地微笑。「我真的以為我會回復神智正常——但我從來不曾。一輩子都不曾。
「就這樣,我和喬伊離開了聖海倫娜。那是個晴朗的夏夜,我們往西北走,取道喬伊和茜碧常走的森林小徑。我還記得在路上,我不斷想著:我怎麼能夠?我怎麼能夠不告而別?我怎麼能夠不看她最後一眼,就這樣回到博德溫橋鎮?最後我明白到,我一定早就心裡有數。我故意不和茜碧道別——為的是可以在回美國前,必須再回到聖海倫娜鎮。我必須再見到茜碧。隨著這項認知,我的心頭湧起無盡的狂喜。當下我明白了:我愛她勝過一切,包括我在法國時不斷提到、渴望回去的博德溫橋的夏屋、我的財富、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人生——一跟我和茜碧的愛情比較起來,這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沉默了下來,閉上眼睛。
荷麗忍不住追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沒有留在法國,爸?」
他服用的止痛劑開始生效。當他睜開眼睛看著她時,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回到了遙遠以前的那個夜晚。
「我和喬伊走了還不到七哩路,茜碧就追上了我們。她一路跑著追來,並還有精力在追上後,重重地摑了我一巴掌。當然,我吻了她。她氣得要命,但我吻了她。告訴她,我終於明白了。我會在戰後回去聖海倫娜鎮,以及我愛她。我會為她做任何事——甚至為她而死。」
她的父親柔聲輕笑,眸光遙遠。荷麗知道他真正看到的是——他的茜碧。
「她哭了,告訴我那是她最不想要的——為她而死。她絕不會容許那樣。」他搖了搖頭。「可憐的喬伊。那對他一定是莫大的折磨,站在那裡,聽著我們互訴愛意——他是如此愛她,甚至比我更甚。
「然後茜碧告訴我們,她為什麼追來——不單是為了狠狠摑我一巴掌,即使她會很樂意有這個機會。她告訴我們,她得到了情報,德國打算伏擊五十五軍團。她必須在天亮之前,將她手上的情報送到盟軍那裡。
「於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愈接近雙方交戰的陣線,德軍愈來愈多。我們可以說是寸步難行,而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他的聲音顫抖。「然後喬伊受了傷,情勢更加惡劣。他拖慢了我們的速度,但我們又怎麼能夠拋下他?我們經過了一個小鎮——我什至不知道它的名字。但鎮上的屋子都只剩下斷壁殘垣,無處藏身。
「我們被困在了,」查理聲音平板地說道。「我們躲在一處廢墟裡,巡邏的德軍正筆直朝我們而來。當下我知道,我們玩完了。我拔出了槍,打算撂倒多少個算多少個——而天知道,當時我真的可以做到。我可以作掉他們全部,讓我們三個都能逃走,管他德軍是否配備著機關鎗,而我只有一把小Rugger?
「只是我根本沒有機會嘗試。茜碧將文件交給我,連同她隨身不離的WaltherPPK手槍。我應該立刻明白她心裡的打算,但我沒有。老天,我真是其蠢無比!」
他的眼裡蓄著淚水;荷麗的一顆心似乎也懸在了喉間。
「她吻了我,」他低語。「她直視進我的眼裡;說:『我愛你』。然後在我能夠阻止她之前,她朝我們的來路衝了出去。」
查理的唇顫抖,淚水滑落了臉頰。「德軍立刻追了過去,對她開火。我看到子彈擊中她,看到她倒下,知道她死了。就那樣——她死了!但我也知道除非我立刻採取行動,我無法將文件和喬伊送到安全的地方,反而害得茜碧自白犧牲。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樣辦到的。我背著喬伊,越過了德軍的陣營。我將喬伊和文件留在盟軍的士兵一定會發現的地方,抓了把槍,立刻加入戰鬥。我猜我想戰死吧——天知道!我真的好想。戰爭結束後,喬伊設法找到了我。他知道他不是靠個人的力量越過陣線。然而軍方的人找我談論要頒榮譽獎章給我時,我堅決否認在場。我不要它——我不配得到它。」
他沉默了好一晌。荷麗亦然,無話可說。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痛恨喬伊——痛恨他受傷,拖累我們,害得我們被德軍困住。為此我一直無法原諒他,也一直無法原諒茜碧。」
「但你自己呢?」荷麗柔聲問道。「你能原諒自己了嗎?」
他搖了搖頭。「瞧我怎樣對待茜碧賜予我的人生。五十六年了,我卻無法達成她的期望。我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但在我回到美國後、在小查理去世後,我什至無法守住我和琴妮的婚姻。之後又是兩次徹底失敗的婚姻——這算哪門子的英雄,整天只會坐在面海的平台上,將自己灌酒灌到睡著——無用的孬種!
「茜碧給了我最珍貴的禮物——生命。然而現在我卻躺在這裡,注視著我唯一擁有過的美好——而且純粹是意外得到的。妳的出生全然是意外。妳是個最好的女兒,荷麗。我深深以妳為傲。然而妳有今天絕非拜我之賜。」
荷麗無法開口,淚水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愛妳們,」查理告訴她。「妳和茜碧——一直都是。妳知道的,如果她還活著,我願意放棄一切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應付得來琴妮的傷心和憤怒、我父親的失望——我可以應付得來任何事。
「妳無法選擇妳所愛的人,荷麗。但妳卻可以輕易糟踢掉這份愛。為什麼人們總是在擁有時,不知道珍惜?」
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沉穩,遠離了所有的痛苦——肉體上的。
暫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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