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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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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留情(布家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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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0:20: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路的盡頭就是華家。”米雪說。

  路邊沒有路緣石,華家也沒有車道,因此塞奧把車駛上斜坡的草地,停在一輛破舊的廂型車旁。兩層樓的屋子亟需修理,彎成弓形的門階看來隨時會塌陷。

  岱爾的妻子櫻紅守在紗門後面。他們一下車,她立刻推開紗門走到陽臺上朝他們揮手。

  “米克醫師,謝謝妳過來。岱爾不喜歡抱怨,但我看得出來他的手很痛。”

  塞奧拎著診療袋跟在米雪後面,她替他們介紹。櫻紅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後伸出來與他相握。她的長相平凡,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年紀約在四十上下,但笑起來甜美可人。她的名字櫻紅顯然是來自那頭亮紅色的頭髮。

  “我們的大兒子力略說了許多你的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興奮。”櫻紅說。“他對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點頭補充。“快進來,我正要擺晚餐的餐具。哦,對了,費先生可能會順道過來打聲招呼,他二十分鐘前來過電話。”

  “費先生?”塞奧覺得那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高中音樂老師。”米雪說。

  米雪帶他們穿過客廳和餐廳。傢俱簡陋破舊,廚房很小,擺了一張橡木長桌和十張椅子後更形擁擠,而那十張椅子沒有任何兩張是相同的。

  岱爾在等他們。他坐在桌首喂身旁高腳椅裏的嬰孩吃香蕉。小男孩臉上和手上的香蕉比嘴裏的還要多。嬰孩看到他的母親,咧嘴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接著他看到米雪,笑容立刻消失,下唇開始顫抖。

  米雪站得遠遠的。“今天不打針,亨利。”她說。

  嬰孩嚎啕大哭起來,櫻紅輕拍嬰孩的手安撫他。

  “亨利每次看到我,我都弄痛他。”米雪說。“等我有足夠的錢時,我要雇用護士來負責打針。”

  “別管亨利,過兩分鐘他就會明白妳不是來找他麻煩的。”櫻紅說。

  岱爾在米雪替他們介紹時站起來和塞奧握手,他的左手和前臂都纏著繃帶。

  “米克醫師檢查岱爾的手時,你可以坐在她身邊的那疊檔旁。”櫻紅建議塞奧。

  岱爾大剌剌地把檔推向塞奧。“傑可大爺認為你或許會對我的這些檔感興趣……因為你是學法律的。”

  塞奧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圈套,他點頭坐下。米雪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配合劇情地檢查岱爾的手。檢查過他手指的顏色後,她說:“有沒有每天換繃帶?”

  “有。”岱爾回答,但眼睛一直盯著塞奧。“櫻紅替我換的。”

  “妳上次給我們的紗布足夠再用一個星期。”櫻紅說。她也在密切注意塞奧,同時緊張地絞著圍裙。

  塞奧不知道他們期望他怎樣。米雪決定告訴他事由。

  “岱爾以前在葛氏兄弟的糖廠工作。”

  “出事後,他們辭退我,把我永久解雇了。”岱爾摸著下巴說明。

  “意外發生在你工作的時候嗎?”塞奧問。

  “是的。”他回答。

  “岱爾在糖廠工作了二十二年。”櫻紅插嘴。

  “沒錯。”她的丈夫說。“我十七歲就進了糖廠。”

  塞奧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很吃驚岱爾還不到四十歲。他看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他的頭髮花白,右手長滿老繭,背也駝了。

  “告訢我意外發生的經過。”

  “在你看這些檔之前或之後?”岱爾問。

  “之前。”

  “好。我長話短說。我負責操作絞碎機,那是糖廠不可或缺的大型機器,我告訴葛季明機器運轉不正常,需要停機檢修,但他不聽。他缺錢,這一點我當然瞭解,但我還是希望他有聽我的話。總而言之,我在做我的工作,突然之間,皮帶斷裂,整台機器倒在我身上。壓碎了我左手的每根骨頭,對不對,米克?”

  “差不多。”她說,拉出一張椅子坐到他和塞奧之間。

  “是妳替他動的手術嗎?”塞奧問米雪。

  “不是。”她回答。

  “米克醫師說服紐奧良的一位手部外科醫生替我動手術。”岱爾說。“手術非常成功。多虧了他,我才能保住所有的手指,它們現在已經可以動了。”

  “那可以說是奇跡。”櫻紅說。

  “葛季明到醫院找我,他可不是來探病的。他告訴我出事是因為我的疏忽,明知道機器運轉不正常還繼續操作。他說我怠忽職守,然後解雇了我。”

  “糖廠有沒有工會?”

  “沒有。葛氏兄弟寧願關廠也不讓廠裏有工會。他們抱怨說糖廠賺的錢不夠平衡收支和付薪水,如果必須忍受員工告訴他們該怎麼做,那麼他們不如讓糖廠倒閉算了。”

  “他們經常威脅說如果有人給他們找麻煩,他們就要退休關廠。”櫻紅說。她放開圍裙,走向水槽弄濕毛巾給嬰孩洗臉。

  “有筆嗎?”塞奧問米雪。“我想記些筆記。”

  她打開診療袋翻找。塞奧注意到嬰孩用那種他只能形容為滑稽的戒備表情注視著米雪。

  “亨利不信任妳。”塞奧咧著嘴笑道。嬰孩轉向塞奧,露出口水淌到下巴的笑容。

  櫻紅擦拭著嬰孩的手臉時,米雪遞給塞奧紙筆。他戴上眼鏡開始記錄。

  “勞工職業傷害補償呢?”塞奧問。

  “葛季明說我申請職傷補償會害他們的保險費率升高,還說就算我要申請也申請不到,因為出事是我的錯。”

  “岱爾擔心糖廠的其他員工。”櫻紅說。“如果關廠,每個人都會失業。”

  塞奧點頭,拿起岱爾準備的檔開始閱讀。談話立刻中斷,岱爾和櫻紅滿懷希望地等待著。嬰孩吸吮手指的聲音是廚房裏唯一的聲響。

  塞奧很快就把檔看完。“你有沒有簽任何終止勞契的文件?”他問。

  “沒有。”岱爾回答。

  “別忘了把律師的事告訴塞奧。”櫻紅提醒丈夫。

  “我正要說。”岱爾說。“葛季明派崔琺朗來跟我談。”

  “大家都叫他‘蛆蟲’。”櫻紅說,走到爐子邊開始攪晚餐的燉肉。“我們當著他的面叫他‘蛆蟲’,明人不做暗事。我們要他知道我們對他的看法。”

  “別激動,櫻紅,讓我來說。”岱爾柔聲道。“琺朗是聖克萊鎮的律師,他是個卑鄙下流的壞蛋,他的合夥人容普博也是。葛氏兄弟聘用他們解決問題,像我這種問題。”

  “我們想知道……”櫻紅欲言又止,然後朝丈夫點個頭。“你說吧,老公。照大爺講的那樣告訴他你的想法。”

  “好。櫻紅和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辦法替我討回公道,因為你正好也是學法律的。我們當然會付諮詢費給你,我們不接受施捨。”

  “但我們不想害你惹上麻煩。”櫻紅說。

  “你們怎麼會害我惹上麻煩?”塞奧大惑不解地問。

  “大爺說你還沒有正式從司法部辭職簽約擔任高中的足球隊教練,所以不能收錢。”

  “因為你還在領司法部的薪水。真的是那樣嗎?或者那只是大爺的推測?”櫻紅問。

  “不會有任何費用。”塞奧說。

  “那麼大爺沒有說錯嘍?”

  “是的。”塞奧撒謊道。

  “你有法子對付葛氏兄弟嗎?”櫻紅追問。她的聲音充滿期望,但表情充滿憂慮。

  “但別使他們一氣之下關閉糖廠。”岱爾提醒他。“大爺十分贊許你的本領……”

  “是嗎?”塞奧想大笑。他想像不出傑可能贊許他什麼,傑可根本不知道塞奧有什麼本領,塞奧和他只聊過釣魚。

  “是的,他認為你可以代表我去和葛季明談一談。你知道的,使他明白道理。他們每個月從我們的薪資中扣了那麼多醫療保險費,在危急時刻卻不讓我們使用,我覺得那樣不大合理。”

  “確實不合理。”塞奧說。

  “也許你可以跟季明的哥哥蓋理談。季明對蓋理言聽計從,蓋理是真正的主事者。”櫻紅說。

  塞奧點頭。“我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規,”他才開口就看到岱爾的表情從期盼化為認命。“那表示我必須做些研究,跟能夠給我意見的朋友談。”他補充道,很高興看到岱爾點頭和再度露出笑容。“我建議我們這樣辦,我研究、研究,擬定行動方針,然後我會告訴你,你有哪些選擇。在這期間,最好不要把我們今天的談話告訴任何人。我不希望葛氏兄弟或他們的律師知道我在調查這件事。同意嗎?”

  “行。”岱爾說。“我會守口如瓶。”

  “傑可大爺怎麼辦?”櫻紅問。“他已經知道我們找你商量了。”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岱爾對妻子說。

  一個孩童的叫聲打斷談話。“媽媽,費先生在陽臺上。他可以進來嗎?”接著另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跑進廚房。滿臉雀斑的他有著跟他母親相同的紅色鬈發。

  “強旭,帶費先生到廚房來。”

  小男孩沒有理會母親,他擠到米雪身邊勾住她的手臂。

  “我們該告辭了。”塞奧說,把椅子往後挪。“檔我看過了,岱爾。你可以把它們收起來。”

  “你不可以走。”櫻紅說。“費先生大老遠跑來見……我是說,你最起碼也該先跟他打聲招呼再走。”

  “因為他正好在附近。”岱爾盯著桌面說,但塞奧不用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在說謊。

  “費先生正好也有法律問題嗎?”他問米雪。

  她露出微笑,但隨即改變話題。“強旭,這是我的朋友布塞奧。”她對身邊的小男孩說。“他大老遠從波士頓來釣魚。”

  強旭點頭。“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大家都知道。米克醫師,妳可不可以跟妳哥哥說他必須再來一趟?叫藍柏快點來好嗎?因為我的皮球滾進了後院,我需要它。”

  “露薏回來了嗎?”她問。

  “強旭似乎認為她回來了。”岱爾說。“他會因為煩惱她而得到胃潰瘍。”

  “我們一個多月沒有看到露薏了,但強旭擔心她會突然出現。在妳哥哥來之前,他不肯進後院撿球,也不肯讓我們任何人去幫他把球撿回來。我們的強旭老愛自尋煩惱。”櫻紅說給塞奧聽,仿佛那可以解釋那孩子的怪異行為。

  “妳會跟他說嗎?”小男孩懇求。

  米雪用手臂環住小男孩。“我一見著他就叫他再來一趟。你別再煩惱了,強旭。”

  “好。”小男孩低聲說。“坐在這裏的這個人……”

  “塞奧?”

  強旭點頭。

  “他怎麼樣?”米雪問。

  “我可不可以問他一件事。”

  “你有什麼事儘管問。”塞奧說。

  強旭直起腰杆轉向塞奧。塞奧雖然沒有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但自信還應付得了一個六歲孩童。“你想要知道什麼?”

  小男孩一點也不怕生。他靠著塞奧的腿,直視他的眼睛說:“爸爸說傑可大爺說你有槍。真的嗎?”

  塞奧對小男孩的問題感到意外。“是的,我有槍,但很快就要歸還它。我不喜歡槍。”

  “但你現在有槍?”

  “對。”

  小男孩對槍的著迷令塞奧擔憂,他覺得他應該簡短講述一下槍枝的危險和不能拿來當玩具。他還在想該怎麼說才能讓六歲孩童聽懂,但強旭的腦筋已經動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麼你可不可以到外面去一下?”

  “你要我到你家的後院去?”

  強旭嚴肅地點頭。塞奧瞥向米雪,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好不好嘛?”強旭問。

  “好。”塞奧回答。“你要我去外面做什麼?”

  “你可不可以替我射殺露薏?”

  塞奧早料到小男孩會問那個問題,但還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行,塞奧不會替你射殺露薏。”岱爾惱怒地說。“你不想害米克醫師的男朋友犯法,對不對?”

  “對,爸爸。”

  “那樣也好。”米雪說,安慰似地輕拍小男孩。“如果塞奧朝露薏開槍,他只會惹她生氣。”

  “她生起氣來凶得要命。”小男孩告訴塞奧。

  紗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傳來。“去洗手準備吃飯了。”櫻紅告訴強旭。

  小男孩失望地看塞奧一眼,然後走向水槽。

  “他有點嗜血好殺,是不是?”塞奧低聲對米雪說。

  “他乖巧得很。”她回答。

  “如果我是露薏,我就會逃進樹林裏躲起來。”

  紗門再度砰砰作響,塞奧腳下的地板突然開始震動,就像是有一群野牛奔跑著穿過客廳,接著只見一大堆不同年齡和大小的男孩進入廚房。他數到五就放棄了。

  費先生最後一個進入擁擠的廚房,力略不得不緊貼著冰箱讓他進來。要不是穿襯衫打領帶,費先生很容易被誤認成其中一個男孩的朋友。他的身高只有五尺多一點,瘦得像竹竿。他不斷用食指推推滑下鼻樑的角框厚眼鏡。

  “費先生是布恩高中的音樂老師。”岱爾介紹。

  “幸會,費先生。”背後站著兩個華家男孩使塞奧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只好伸長手與費先生相握。

  “叫我康磊。”他堅持。“櫻紅,岱爾。”他朝兩人點頭,然後轉向米雪再度點頭。“米克。”

  “康磊,萍梨還好嗎?”櫻紅說。

  “萍梨是內人。”康磊向塞奧說明。“她很好。寶寶現在夜裏只醒來一次,所以我們兩個都睡得比較多了。萍梨要我代她問候你們。”

  “孩子們別擋路,讓費先生坐到塞奧旁邊。”櫻紅說。

  廚房裏一陣混亂,孩子們在餐桌邊就座。塞奧把椅子挪近米雪,騰出空間給康磊。

  “我只能待一會兒。”康磊說,拉出椅子坐下。“萍梨煮好了晚餐在等我。”接著他轉向塞奧說:“岱爾和櫻紅瞭解讓孩子們受教育的重要。他們希望八個兒子都能上大學。”

  塞奧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頭。

  “力略的學業成績不錯。他會嘗試取得獎學金,但獎學金不容易申請到。”康磊說。“他勤奮認真,聰明伶俐。”

  “謝謝,康磊。”岱爾說,好像剛剛被誇獎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兒子。

  “我們在想,如果有你幫忙,力略或許可以取得全額獎學金。”

  “我要怎麼幫忙?”塞奧困惑地問。

  “幫他取得足球獎學金。”

  塞奧眨眨眼。“請再說一遍。”

  “力略很有天分。”康磊說。“只要有適當的指導,他可以變得非常優秀。”

  接著大家開始同時發言。

  “聖克萊的球隊去年所向無敵。”櫻紅說。

  岱爾在同時說:“聽來像是不可能的目標,但你可以做到。傑可大爺對你讚不絕口。”

  “還有你的人脈。”康磊說。

  塞奧轉向米雪。“為什麼我早料到這一切都是妳爸爸在幕後指使?”

  她聳聳肩,然後微笑說:“爸爸喜歡你。”

  “大爺認為只要能讓他們看到力略在球場上的優異表現,他們就會邀他加入球隊,支付他唸大學的費用。”岱爾解釋。

  塞奧舉起一隻手。“等一下……”

  他們不理會他的抗議。“他們總是在物色優秀的線衛。”康磊說。

  “沒錯。”岱爾附和。“但大爺認為力略跑得很快,所以他也可以持球衝鋒。”

  米雪用手肘輕碰塞奧引起他的注意。“球探真的有到聖克萊鎮觀看比賽、物色人才。”

  康磊接著用手肘輕碰塞奧。“我們這就開始吧。”

  “開始?”塞奧揉著太陽穴問。他的頭越來越痛。“做什麼?”

  康磊從後褲袋裏掏出幾張對摺的紙放在桌上,從襯衫口袋裏拿出一張較小的紙和一枝鈍頭鉛筆,然後期待地望著塞奧。“你在哪裡上的大學?”

  “請再說一遍。”

  康磊耐性地再問一遍。

  “密西根。”塞奧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那是所很大的學校,對不對?”櫻紅問。

  “對。”康磊回答。

  “我猜它也是很好的學校。”岱爾說。

  塞奧環視桌邊,注意到其他人,包括小孩子在內都在盯著他看。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唯獨他不知道。

  “大爺建議你跟我談學校的事嗎?”塞奧問。天啊!他現在也用“大爺”來稱呼傑可了。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康磊又問:“你是足球校隊,對不對?”

  “是的。”他回答。

  “然後你進入法學院。”

  那不是問題,而是陳述,但塞奧還是回答。“是的。”

  “你在密西根取得法律學位的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我在東岸取得法律和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他回答。

  “真是了得。”岱爾敬畏地說。

  “沒什麼,很多人──”

  康磊打斷他的話。“你究竟在哪裡取得這些學位?”

  “耶魯大學。”

  “天啊!那可是明星學校。”櫻紅說。

  康磊點頭。“我猜你的成績一定很優異,對不對?”他邊問邊振筆疾書。

  塞奧恍然大悟,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領悟得這麼慢。費康磊在就高中教職面試他。

  塞奧決定他得儘快找傑可談談,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我敢打賭你還留著以前的秘笈,對不對?”康磊問。

  “秘笈?”

  “足球攻守秘笈。”米雪解釋。

  她甜甜地笑著,顯然覺得他的不自在和困惑很有趣。他決定他也得和她私下談談。

  “好了,這實在太過分了。”他以堅定嚴肅的語氣說。“有個誤會我必須立刻澄清,我在前來寶文鎮的途中停車加油,加油站的那個男孩──”

  米雪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不讓他說下去。“你還留著以前的攻守秘笈,對不對?”

  “為什麼那樣想?”

  “男生都是那樣。”

  “這個嘛,事實上,我確實留著幾本,但是它們早就束之高閣了。”他急忙補充。

  “可不可以請你的弟弟把它們快遞過來?”

  “然後呢?”

  “你可以在下次練習時,和我一起過去看看球隊。”

  力略說:“我們會感激不盡。”

  眾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談球隊,除了強旭以外。小男孩一直想拿塞奧的槍,他不停地撥開小男孩的手。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來到了陌生的異國,沒有人聽得懂他說的話。

  “我不是足球教練!”他吼道。眾人安靜下來時,他點頭強調。“沒錯。你們聽到我的話了,我不是足球教練。”

  他終於奪回控制權,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等他們接受事實。

  但他們絲毫不受他的聲明影響。“這些孩子非常渴望學習。”康磊說。“但我不會逼你,塞奧。我們寶文鎮民不做那種事。對不對,岱爾?”

  “對,我們不做那種事。”他附和。

  康磊撕下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紙對摺好,再度望向塞奧。

  “我們的校長在曼菲斯,但我來這裏前跟他通過長途電話。”他把對摺的紙片推向塞奧。“我們兩個都認為你會對這個感到滿意。”

  他站起來朝櫻紅點個頭。“我不能讓萍梨等太久,謝謝妳讓我在晚餐時刻前來打擾。塞奧,希望明天球隊練習時會看到你,米克知道時間地點。”

  他與塞奧握手告辭,然後擠過男孩們走向廚房門,他在門口停下。“塞奧,你不會正好有教師資格證書吧?”

  “沒有。”

  “我想也是,但我覺得應該問一聲。沒關係,你不必擔心。教育局會和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你的情況特殊。再會,各位。”

  塞奧沒有追上去向康磊澄清誤會,心想可以等明天練習時再來解釋。沒有這麼多人亂烘烘地擠在狹小的廚房裏,彼此的頭腦都會比較冷靜。

  “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強旭問。

  “飯菜這就上桌。”

  “我們該走了。”賽奧對米雪說。

  “你們不留下來吃飯嗎?”櫻紅問。“我煮了很多。”

  他搖頭。“平時我會接受妳的好意,但實不相瞞,我喝了一些傑可的秋葵湯,辣得我的胃到現在都還不舒服。”

  那是謊話,但米雪認為他說得很真。櫻紅同情地點頭,岱爾看來有點懷疑。

  “我們向來有足夠的飯菜招待客人。”

  “他是從大都市來的,岱爾。”米雪提醒他,好像那足以說明一切。

  “我忘了。”岱爾說。“我猜傑可的秋葵湯確實會使不習慣吃辣的人胃痛。”

  “我可以替你泡一杯我特製的茶,”櫻紅說。“它馬上就會使你的胃舒服多了。”

  “我會非常感激。”

  “快去泡給他喝,櫻紅。”岱爾說。“米克,妳既然來了,可不可以幫我換繃帶?”

  於是塞奧在悶熱的廚房喝著熱茶,米雪替岱爾重新包紮手,櫻紅上飯菜給孩子們吃。強旭堅持把他的晚餐搬到塞奧旁邊吃,等他吃完時,塞奧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他花了好大的自製力才沒有奪下強旭手裏的手工餅乾。

  他們在塞奧喝完第三杯茶時離開華家。強旭牽著塞奧的手,正經八百地送他到前陽臺。小男孩扯扯塞奧的衣角說:“明天是我的生日。你會送我禮物嗎?”

  “視情況而定。”塞奧回答。“你想要什麼?”

  “也許你可以帶一枝大一點的槍來。”他放開塞奧的手,回頭看了一眼。“不要告訴媽媽,我向你要禮物。”

  米雪已經步下門階在汽車旁邊等塞奧。

  “那個小鬼。”塞奧在倒車時說。“我有預感他會在十五年內上報紙的社會版。”

  “他像天使般可愛。”

  “他嗜血好殺。”他反駁。“我不懂,他至少有四個哥哥。他們為什麼不叫這個露薏別煩他?我以前非常照顧弟弟妹妹,不會讓他們受任何人欺負,這是做哥哥的責任。”

  “你現在還照顧他們嗎?”

  “妳的兩個哥哥現在還照顧妳嗎?”

  “幸好瑞敏遠在科羅拉多,所以現在不大管得著我。藍柏向來有點孤僻,但他仍然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我認為是爸爸不時發出求救信號。”

  強旭拚命向他們揮手。米雪搖下車窗,也朝小男孩揮手。

  塞奧回頭瞥小男孩一眼,搖著頭說:“聽我說,那個小鬼不大正常。”

  她大笑。“他是個完全正常的小男孩。”

  “露薏不是鄰居,對不對?”

  “看來你已經注意到附近沒有別的住家。難怪你替司法部工作,好敏銳的觀察力。”

  “喂,我在休假。”他反駁。“遲鈍一點也是應該的。告訴我,露薏到底是什麼?袋貂嗎?不,我敢打賭是浣熊。天啊,不會是蛇吧?牠們可以挖洞──”

  “‘露薏’是鱷魚。”

  車子偏離路面,差點撞上一棵大橡樹,他急忙踩下煞車。雖然知道鱷魚棲息在沼澤地帶──他像其他人一樣看“國家地理雜誌”,失眠時還常看“發現頻道”──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鱷魚離住家那麼近。還有,哪有頭腦正常的人會給鱷魚取名字?

  “妳是說那個小鬼的後院裏住了一條活生生的大鱷魚?”

  塞奧臉上的表情滑稽極了。他看來像是剛剛發現世上真的有妖怪。

  “正是。母鱷魚的地盤性極強。‘露薏’認定華家的後院屬於牠。牠驅逐每個到那裏去的人,至少在我哥哥把牠移走之前是如此。對了,希望你別向聶邦恩警長提起這件事。鱷魚在這裏是受保護的動物,藍柏有可能因此惹上麻煩。”

  “你們給所有的鱷魚取名字嗎?”

  “只有其中一些。”

  塞奧按摩額頭。“天啊!”

  “準備好要回波士頓了嗎?”

  “在釣過魚之前不會。現在要怎麼走才能回到妳家?”

  她告訴他方向,他們不一會兒就置身在當真有人行道的聖克萊鎮。當他在當真有紅綠燈的路口轉彎時,“麥當勞”的金色雙拱商標赫然出現在遠方。

  “啊,文明。”他歎息著說。

  “到家時我還是要煮一頓健康晚餐。”她說。“但我以為……”

  “什麼?”

  “應該先讓你解解饞。”

  “真的嗎?為什麼?”

  “因為你坐在那個廚房裏喝熱茶時餓得要命……因為你虎視眈眈地看著強旭手裏的餅乾卻沒有動手去搶……還因為……”

  “什麼?”

  “你讓爸爸佔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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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包裹送去一整天了。麥隆再一次和其他人在約翰的書房等達樂來告訴他們蒙克的報告。

  等待令他抓狂。天啊,他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他是怎麼了?想當初他曾有滿腹夢想與希望。從什麼時開始一切都走了樣?

  現在的他仿佛被困在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殘酷競賽裏。鋃鐺入獄的時刻越來越接近。閉上眼睛,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被關進牢房裏。

  “我們不能一直按兵不動。”麥隆說。“已經一天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必須趕快採取行動。”

  “我提議我們今晚開車去寶文鎮。”培頓附和道。

  “到達那裏之後呢?”約翰問。

  “無論如何都比坐在這裏等員警來逮捕我們好。”培頓說。“我們等得越久──”

  麥隆打斷他的話。“我等夠了。如果必須親自動手才能把事情搞定,那麼我就要親自動手。”

  約翰一拳打在桌上。“不行。”他吼道。“我們在同一條船上,除非大家同意,否則你不可以輕舉妄動。明白嗎?”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我們的老大了?”麥隆咕噥。

  “這樣吵於事無補。”培頓說。“大家都冷靜下來,也許達樂會帶來好消息。”

  “那是另一個問題。”麥隆說。“為什麼蒙克不能向我們任何一人報告?為什麼非透過達樂不可?他領的是我們大家的錢,我們應該能隨時掌握他才對。見鬼的!我甚至不知道蒙克的行動電話號碼。”

  “我覺得麥隆說的對。我們為什麼不能直接跟蒙克談?”

  “你們兩個太計較小節。”約翰說。“蒙克是達樂帶進來的,記得嗎?也許我們的殺手不喜歡跟我們四個見面,是因為他不信任我們。”

  “胡說。”培頓說。“達樂就是喜歡支配他。依我之見,那只是無聊的權力遊戲。”

  約翰惱了。“只要他把事情辦好,我才不在乎他向誰報告。”

  達樂在門口聽到他們的談話。“你要蒙克的行動電話號碼?二二三一六九九。滿意了嗎,麥隆?你呢,培頓?你要他家的地址?連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盯梢、查出他住在哪裡。”

  “告訴我,你有好消息。”培頓說,不理會達樂的諷刺。

  “如果你問的是蒙克拿到包裹沒有,答案是沒有。”

  “他還是沒有找到那些該死的檔?”麥隆不敢置信地問。

  “包裹一定在醫院裏。”培頓說。“只有那裏是蒙克無法徹底搜索的地方。”

  “那就叫他再去那裏找。”麥隆說。

  “我叫蒙克繼續監視雷米雪。”達樂說。“他又不能分身,何況,他已經搜過她在醫院的衣物櫃。麥隆,記不記得我說過他甚至請一個助手幫忙在急診室裏找過?他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進去翻箱倒篋。用點腦筋,好不好?”

  “我不喜歡假設。”約翰說。“我不相信雷米雪在離開醫院時沒有把包裹帶走。你認為蒙克搜查她家和她的診所時有多徹底?也許他在匆忙之間……”

  “胡說。”達樂說。“他是職業好手。他怎麼會不徹底?他一交出包裹就能賺到一大筆錢。他跟我們一樣想要找到那些檔案。”

  “都怪你的老婆。”培頓對約翰說。“她把我們害慘了。”

  “我們殺了她,記得嗎?”達樂說。

  麥隆把臉埋在手掌裏。“約翰,都是你這個王八蛋害我們陷入這場噩夢裏。”

  約翰依然冷靜。“覆水難收,我們必須放眼將來。”

  麥隆搖頭。“什麼將來?如果找不回那些檔,一切都完了。”

  ☆☆☆

  塞奧的行動電話裏有六個留言。他趁米雪準備晚餐時到書房聽留言和做筆記。處理完留言後,他打電話給柯諾亞,要他開車從畢洛斯過來。

  “晚餐好了嗎?我快餓死了。”他走進廚房問。

  “還沒好。”她說。“這裏不是飯店,你得幫忙。”她拿起刀開始切芹菜和胡蘿蔔,他靠在水槽上看她切菜。

  “天啊,妳真厲害。”

  “男生們都那麼說。”

  “妳用起刀來像機器人,快、狠、准。”

  “你真會哄女孩子開心。”

  他抓起一根胡蘿蔔送進嘴裏。“妳要我做什麼?我快餓死了。”

  “那個雙層漢堡沒有用嗎?”

  “那只是開胃小菜。”

  “你可以幫我點燃烤爐的火,你右手邊的抽屜裏有火柴。”

  “烤爐在後院嗎?”他狐疑地望向窗戶外面。

  “那當然。怎麼了?”

  “我需要擔心外面有另一條‘露薏’嗎?”

  “不需要。”她向他保證,然後忍不住捉弄地說:“當然啦,貓王可能在附近。你可能會想帶掃帚出去,以防萬一嘛。”

  他戛然止步。“貓王?”

  她撕下一張鋁箔,把蔬菜堆在中央。“本地的名人。上次看到‘貓王’的人發誓牠有十六尺長。”

  “給鱷魚取名為‘貓王’?你們這些人有毛病不成?”

  “不是每一隻都有名字。”她辯道。“只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些。”

  “鱷魚叫‘貓王’的事是妳在開玩笑,對不對?”

  她甜甜一笑。“可以算是。”

  “拿鱷魚捉弄害怕鱷魚的人可以算是很殘忍的,米克。”

  “我寧願你叫我米雪。”

  “我寧願妳別拿鱷魚開玩笑。”

  “好。一言為定。”

  “為什麼我不能叫妳米克?大家都那樣叫妳。”

  她仔細摺好鋁箔的邊緣。“我不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米克。”

  “為什麼?”

  “那個名字太不女性化。你認識的男人中有幾個會想和一個名叫米克的女人交往?”

  “什麼?”

  “算了。”

  “我不想算了。妳剛才說妳想和──”

  她打斷他的話。“不,我沒有那樣說,反正別叫我米克就是了。去點火吧!別那樣看我,好像你認為我神經病發作了。如果你害怕,儘管放聲尖叫,我會帶掃帚出去救你。”

  “男人不尖叫,而妳,米雪,有病態的幽默感。”他再度瞥向窗外。“見鬼的!鱷魚在夜間出來活動,對不對?我才是神經病發作,沒事跑來這個……”他本來要說窮鄉僻壤,但及時改口。“……荒郊野外做什麼。”

  但她已經猜到他原本要說的話。她的眼神說明了一切。“我不知道。你告訴我,你跑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釣魚的,記得嗎?我沒料到會有鱷魚擋路。”

  “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她指出。“而且你來這裏不只是為了釣魚。”

  “妳說的沒錯。”

  “然後呢?”

  他聳聳肩。“也許我是來尋找某樣東西的。可以嗎?”現在他聽來充滿敵意了。

  她轉向水槽。“告訴我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他不發一語地走出去,她不明白氣氛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緊張。前一分鐘他們還在開玩笑,下一分鐘塞奧就變得嚴肅無比。他在表面上是那種悠閒自在、從容不迫的人。就像一泓深藏不露的靜水……她心想。布塞奧絕不是只有好看的外表而已。

  她決定放輕鬆。如果他願意,他自然會告訴她他的問題是什麼。她不會像潑婦似地對他嘮叨不休。

  悶熱卻迷人的夜晚,他們在陽臺的鍛鐵桌上吃晚餐。他們的談話內容膚淺而勉強,但塞奧的胃口完全不受影響。他像她父親一樣狼吞虎嚥,把晚餐吃得精光。

  “如果我像你這麼會吃,我就得把門加寬了。”她說。

  他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這裏好平靜,傾聽著牛蛙和蟋蟀的叫聲。”

  她不想害他反胃,所以沒有說明從遠方傳來的其實是鱷魚的叫聲。從小在沼澤地帶長大的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那些聲音,但她有預感實情會嚇壞大都市先生。

  他堅持洗碗。她沒有洗碗機,他只好用手洗。收好調味料後,她拿起毛巾開始擦乾他洗好的碗。

  “妳為什麼還沒有結婚?”他問。

  “沒有時間。”

  “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沒有。”

  好極了,他心想。他不打算在寶文鎮久留,但當他在鎮上的期間,他不希望有別的男人礙事。只有薄情寡義的混蛋才會有那種想法,他心想。

  “你在想什麼?”她問。“你的表情突然變得好兇惡。”

  我在想我是個自私的混蛋。“我在奇怪為什麼沒有男人追求妳。任何男人只要看妳一眼,就會知道……”

  “知道什麼?”

  他咧嘴一笑。“妳有真材實料。”

  她賞他一個衛生眼。“你真會讚美女孩子。”

  “嘿,我來自波士頓,記得嗎?男人從小就被教導成直言不諱。這一帶有令妳感興趣的男人嗎?”

  “為什麼想知道?”

  “只是好奇。”

  “我猜聶邦恩對我有意思,但我不會鼓勵他。邦恩是個好人,但我們不來電。你懂我的意思嗎?”

  “當然懂。不像我們這樣來電。”

  “請再說一遍。”

  “妳聽到了。”他遞給她一個盤子擦乾,注意到上面殘留有肥皂泡時,又把它奪回來重新清洗。“從我走進‘天鵝酒吧’的那一刻起,妳就想跟我上床。”

  他的話正中要害,但她不打算承認。“跟你上床?不是那樣吧。”

  “我只是實話實說。”

  “你哪來那個念頭?”

  “從妳的眼睛裏看到的。”

  “不可能。”

  “為什麼?”

  她微笑。“你忙著看我的腿。”

  他毫無懊惱之色。“一雙修長的美腿。”

  “我承認有某種肉體吸引力,但那是很正常的。”

  “這是荷爾蒙講座的開場白嗎?”

  “那要看我得在這裏站多久等你把那個碗洗完。你很少洗碗,對不對?”

  “妳的重點是?”

  “你洗得真慢。”

  “我做任何事都是從容不迫。”

  令她心跳加速的不是他的話,而是他的語氣。他在床上也是從容不迫嗎?

  “你結過婚,對不對?”她脫口而出。

  “對。我並不是個好丈夫。”

  “你的妻子死了。”

  “沒錯。”

  她伸手把另一個盤子放進碗櫥。“那是爸爸告訴我的。她是怎麼死的?”

  他遞給她一個洗好的碗。“為什麼想知道?”

  “好奇。”她承認。“如果你覺得我多管閒事,就當我沒問。”

  “沒關係。她在車禍中喪生。”

  “哦,塞奧,真是遺憾。意外發生多久了?”

  “那不是意外。”他的音調毫無變化,就像在談漏水的水龍頭。

  “不是嗎?”

  他歎口氣。“不是意外。知道嗎?這是從四年前出事以來,我第一次大聲說出來。”

  她可以從他態度裏看出他希望她改變話題,但她不會迎合他的意思。並不是她有病態的好奇心,而是她覺得如果他花了四年才能承認事實,那麼現在或許該讓他一吐為快。

  “自殺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他遞給她另一個碗。“我想她不是故意自殺,至少不是用那種方式。她用的是比較慢的方法。”

  “意思是?”

  “酒精和藥物。”

  她不發一語地等他說下去。

  “她混合了酒精、藥物和天知道已經在她體內的其他東西。那是致命的組合,至少驗屍報告上是那樣寫的。她在駕駛座上失去控制,開車衝過橋邊的護欄掉進海灣裏。好一個驚心動魄的自殺方式,妳說是不是?”他不等她回答就繼續說:“我懷疑她連自己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只能感謝上帝當時她的車上沒有其他人。”

  聽了他的話之後,需要極大的自製力才能不露出任何的反應。塞奧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她知道如果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同情或憐憫,他就會立刻把自己封閉起來,而她不希望那種事發生。

  “你的朋友和家人……他們有人知道實情嗎?”

  “沒有。”他說。“我十分肯定尼克猜出事有蹊蹺,但他什麼都沒說過。”

  “也許他在等你跟他談。”

  “也許吧!”

  她不知道該逼他到什麼程度。她靠在水槽邊,緩緩摺著濕毛巾問:“你自責嗎?”

  他聳聳肩,好像那個問題不重要。“我已經接受了事實,那使我瞭解到我不適合結婚。我把婚姻擺在最後,我應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我忙著工作,一天工作二十小時,沒有注意到家裏出了狀況。我知道她喝酒,但不明白已經到了酗酒的程度,我想我是不願正視問題吧。”

  “那是她做的選擇。我知道這樣說很沒有同情心,但把藥或酒灌進她的喉嚨裏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

  “婚姻是合夥關係。”他說。“我沒有盡到我該盡的責任。她很……脆弱。是的,脆弱。她需要幫助,但我看不出來。也許我不想看出來。”

  “我覺得你終於能夠談這件事是有益的,也許你現在可以擺脫掉了。”

  “擺脫掉什麼?”

  “憤怒、傷心和內疚。”

  “少跟我來心理醫師那一套。”他放掉水槽裏的水。“洗完了。”他說。“妳還有問題要問嗎?還是我們可以進行下個節目了?”

  她想要問他愛不愛他的妻子,但是不敢。“好,下個節目。”她說。“現在告訴我,你對診所破壞案的看法。”

  “我馬上回來。”他離開廚房往樓上走。

  “你要做什麼?”她在樓梯口問。

  “我要把我的筆記型電腦安裝在妳的書房。”他在樓梯上回答。“我得檢查一下電子郵件,希望已經有答案了。”

  米雪回到廚房清洗流理台。洗完後,她關掉電燈上樓。她站在客房門口說:“忙了一整天,我要去洗個澡。”

  他俯身在床邊打開公事包的鎖。他已經把旅行袋裏的衣服拿出來放在五斗櫃上。

  房間裏亂七八糟。紙箱高高地堆在俯瞰後院的窗戶前面,地毯還沒有用吸塵器吸過,牆角的蜘蛛網也沒有清掉。

  “我把這個房間當儲藏室。”她說。“那張舊床會害你背痛,你的腳會掛在床尾外面。床墊凹凸不平。”

  “沒關係。我什麼地方都能睡。”

  “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猜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的床是特大號的。”

  “是嗎?”

  他站直身子,用那種眼神看她。她看過許多深夜電影,也跟許多獵豔的男人相處過,所以立刻就認了出來。塞奧的那種眼神比梅爾吉勃遜的還要性感,天知道她有多麼迷梅爾。

  “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她命令,然後笑了出來。

  “哪種眼神?”他裝傻地問。

  她能說什麼?好像我剛剛叫你脫光衣服跟我翻雲覆雨的那種眼神?

  “算了。”她說。“你想怎樣?”

  “睡在妳的床上嗎?多誘人的邀請。”

  “請再說一遍。”

  “妳想要我跟妳同床嗎?”

  天啊!她真的想。她想不起來上次和男人有情感瓜葛是什麼時候。可能是因為上次的災難收場,使她故意忘記那段記憶。

  從容不迫。天啊!

  她感到喉嚨發緊。“我想那不會是個好主意。”

  他朝她靠近一步。“為什麼?”

  如果老個三十歲,她會認為自己正出現更年期的熱潮紅。她全身燥熱,呼吸困難,頭重腳輕。如果他再靠近一步,她知道她就會開始換氣過度。需要洗冷水澡壓制性欲的不只是男人,她這會兒就覺得自己需要一頭栽進冷凍櫃裏。

  都怪他害她胡思亂想,因為是他用那種眼神看她的。

  他慢慢地往前走,顯然在給她時間打定主意。她的腳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似的,她的心開始小鹿亂撞。“那會使事情變得複雜起來。”

  “為什麼?”

  “我們會做愛,然後──”

  “美妙難忘的性愛。”他更正。

  他害她幻想起來,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也在幻想。她點點頭,想要吞咽,但喉嚨太乾。她的心在狂跳,可能每分鐘一百六十下,而且忽快忽慢。太好了,她心想,一個大帥哥在跟她調情,她卻出現心室纖維性顫動。他再靠近一步,她可能就要心跳停止而當場斃命。

  他在離她一英尺處停下,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然後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視他。她感到難為情和不確定,直到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妳在想什麼?”他問。

  明知故問。“你快把我逼瘋了。塞奧,在事情進一步之前,你必須瞭解……”

  “什麼?”他輕聲問,用溫暖的手指撫摸她的頸背。

  她開始起雞皮疙瘩。“我天生不適合一夜情。跟一個男人上床前,我必須先跟他建立穩固的關係,我不相信娛樂性的性行為。”她擠出一個笑容,希望能使氣氛輕鬆起來。“我是老古板。”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老古板?”

  天啊!她在心中歎息。天啊!

  他的手指撥弄著她頸背的髮絲。“妳的頭髮好柔、好軟。”他喃喃地道。“顏色像火。”

  “我的紅發和雀斑得自母親的遺傳。”她回答。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有雀斑的女人?我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親吻每一顆雀斑。”

  “我全身都有雀斑。”

  “我不會放過它們的。”

  她又開始頭重腳輕起來。“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到時候就知道。”

  他太自負了。他需要改善那個缺點,她打算等頭腦清醒時告訴他。但此時此刻,她正忙著站穩腳。他只是觸摸她就使她全身細胞都興奮起來。

  發現自己想要扯掉他的衣服時,她後退一步,輕輕撥開他的手。雖然兩條腿軟綿綿的,她還是設法轉身走向她的臥室,但她不該在關門時看他的。他靠在門框上對她微笑。

  她不打算讓他知道他的碰觸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她要給大都市先生一個教訓,他休想為所欲為。

  “勾搭我就得承擔後果。”她說。“你可以在我洗完冷水澡之後洗個冷水澡。”她發現自己露出馬腳時已經來不及了。“我要洗冷水澡是因為我很熱。”她解釋,然後發現自己是越描越黑。

  “米雪?”他慢吞吞地說。

  “什麼?”

  “我還沒有開始勾搭妳。”

  她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天啊!”她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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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0:21: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米雪列舉出她不該和塞奧有情感瓜葛的各項理由。她列舉到第二十項時,他來敲浴室門。

  “我還沒洗澡。”

  “我知道。我只是想問妳要不要我替妳把妳的電腦接上。”

  “你找到它了?”她抓緊浴袍的前襟,把門打開一條細縫往外瞧。

  “想不發現也難。我把衣服放在洗衣機上時,被其中一個箱子絆倒。到底要不要?”

  “把我的電腦接上嗎?好啊!”

  她當著他的面關上門,重新開始列舉。第一個理由:那個男人會傷她的心。

  她跨進浴缸,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冰涼的冷水使她齜牙咧嘴地急忙調高水溫。

  洗好頭髮時,她已經是越想越憤慨。勾搭她,真是的。她可沒有那麼好騙,她在吹頭髮時,心想。

  他可能是個需索無度的情人……

  “真要命。”從容不迫。她什麼時候才能忘掉那幾個字?它們就像歌曲般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裏重播。

  她刷了牙,在臉上擦了保濕霜,然後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承認吧。”她喃喃自語。“妳想要跟他睡。”

  她搖搖頭。不,應該說是她想跟他發生性行為。那有什麼不對?沒有。她只是在幻想。幻想是很正常的。

  把幻想付諸行動則是另一回事。第一個理由:他會傷她的心。她被男人傷過心,不想重蹈覆轍。

  不,她不要和布塞奧有任何瓜葛。因此她捨棄平時睡覺穿的短睡衣,套上從底層抽屜翻出的藍色的中國式絲綢長袖睡衣褲,扣上每一粒鈕釦,包括領口那一粒。接著她又從衣櫥裏找出白色法蘭絨厚睡袍,同樣地扣上每一粒鈕釦,甚至系上腰帶打個死結。趿上厚重的白色毛巾布舊拖鞋後,她往穿衣鏡前一站。很好,她看起來像修女。

  她下樓時,塞奧已經在書房裏接好了電腦,正在盯著螢幕看。她走進書房,他從眼鏡上緣瞥向她,視線就此停留。他立刻注意到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小地方──藍色睡衣使她的藍眸更藍,披肩秀髮在柔和的光線中閃著金褐的光澤,脂粉不施的她更顯清麗脫俗。

  她一副準備上床睡覺的打扮……如果床擺在南極。米雪雖然是醫生,但她顯然完全不瞭解男人的心理,那麼多的衣服只有使他對衣服底下的東西產生更多的幻想。

  他開始想像她在上床前脫掉一層又一層的衣服。真要命,別想了,他告訴自己。天啊,別去想衣服底下溫暖柔嫩的肌膚。

  米雪走向書桌。他的眼神使她不自在地玩弄著腰帶的死結。“怎麼樣?你覺得如何?”

  他沒有回應,只是盯著她的拖鞋看,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

  “塞奧,你怎麼了?”她問。

  “今晚有暴風雪要來嗎?”

  她伸手揪緊領口。“我會冷。”

  他大笑。

  “真的。”她嘴硬地說。“冷氣吹得我直發抖。我把它關掉,以免你凍著。”

  “嗯哼。”

  現在她覺得自己好蠢,因為他不相信她撒的謊。

  “好可愛的兔子拖鞋。”

  “謝謝。”她說。“嘲笑夠了就回答問題。你覺得我的……電腦怎麼樣?”

  “老骨董。”

  “別再看我的拖鞋了,好不好?”她惱怒地靠在桌邊脫掉拖鞋。塞奧看到她穿著襪子時,再度放聲大笑。

  “你又在笑什麼?”她問。

  “我只是在想妳是不是把衛生衣也穿上了。”

  “我沒有衛生衣。”她回嘴。“好了,回答我的問題,我的電腦能不能用?”

  “妳從哪裡弄來的這台電腦?”

  “我的大哥瑞敏上次回家時給我的二手貨,我一直沒空把它裝起來,我搬進這裏才兩個星期。藍柏要把地板再上一層亮光漆,如果你認識我二哥,你就會知道他做事有他自己的時間表。我一直在用醫院的電腦。我知道這台電腦過時了,但等我買得起時,我遲早會買一台比較新的。”

  塞奧把顯示器移近桌角,把鍵盤調整到他認為她想要的位置,然後往後靠在椅背上。“言歸正傳,跟蹤妳的這個人……他是不是某個被妳拋棄的傷心人?”

  “這個已經談過了。”

  “現在要再談一遍。”

  她沒有爭辯。“我沒有和任何人有情感瓜葛。此外,我是醫生,我不傷人的心。”

  “我知道,妳修補它們。”

  “不,我專診它們。”

  他放在桌子另一邊的筆記型電腦突然“嗶”地叫了一聲。

  “你有電子郵件。”

  他伸手按一個鍵,看看是誰寄來的信。她在他按鍵清空螢幕前看到名字。她不知道他決定待會兒再看信,是因為知道它不重要,還是不想讓她看到。

  “諾亞是誰?”

  “朋友。”

  “你先前跟他通過電話。”

  “對。他一定是坐在電腦前等,因為我在妳洗澡時寄信給他,他現在就回信了。”

  “如果你現在要看信,我可以去別的房間。”

  “沒關係。妳可以一起看,但妳不會看得懂。”

  “太專業?”

  “太諾亞。如果妳認識他,妳就會看得懂,那傢伙有變態的幽默感。”

  “聽起來像是恭維。”

  “確實是。”他說。“做他那行的,變態一點很有幫助。”

  塞奧按鍵等待。米雪俯身在他肩後看信,錯綜複雜的內容看得她摸不著頭腦。

  “那些是密碼嗎?”

  “不是。”他粗聲回答。真要命,他希望她走開。他可以聞到她清新的洗髮精香味,感覺到她的體溫。

  感官的刺激令他全身繃緊。他幻想自己把她拉到腿上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然後進一步想像著他想要對她做的事,從她的腳趾一路往上,直到解開她所有的鈕釦──

  “玫蓓是誰?”

  “妳說什麼?”

  “諾亞說他一直沒有機會謝謝你在他上次到波士頓時讓他用玫蓓。你們男生共用你們的女人?”

  “玫蓓是一艘釣魚船的名字。我邀諾亞開車到寶文鎮來釣魚。我告訴他釣魚大賽的事,他要我替他報名。他在畢洛斯快抓狂了。他在上訓練課,他恨死它了。”他轉向螢幕,脫下眼鏡放在桌上。他無法專心,只能拚命阻止自己對她伸出魔爪。他是怎麼了?米雪只會使事情複雜,而他現在只想過單純的生活。她不是那種你可以愛過就算了的女人,他卻不會在這裏停留很久。

  他知道他在自相矛盾。他為了她來到寶文鎮,但是……

  她戳他肩膀引起他的注意。“祭司是誰?”

  “梅達民神父。”他回答。“他就像弟弟一樣。他上小學時搬到我們家來住。他和尼克同年,他們兩個是知己好友,他們一起上賓州大學。尼克即將與達民的妹妹結婚。”

  “諾亞為什麼叫他祭司?”

  “故意氣他。但無論諾亞怎麼找碴兒,達民都不會和他計較。”

  “為什麼?”

  “因為諾亞為了救達民而差點送命。他逼得達民快發瘋,但他們其實已經結為好友。他們三個有時會一起去釣魚。”

  她點點頭,然後問:“諾亞最後那句‘至於另一件事,沒問題’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知道我在這裏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他要替我辦些事。”

  “你的回答和他的信一樣含糊其辭。”

  她從書桌邊走開,打開連接書房和客廳的落地窗。沙發上散佈著醫學期刊。她拾起它們疊在茶几上,然後坐下來吐口大氣。

  她撩起頸背的頭髮通風。天,她快熱死了。厚睡袍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拿起一本期刊準備搧風,但在想到那樣會露出馬腳時又把它放下。

  塞奧靠在椅背上望向客廳。“妳還好嗎?妳的臉滿紅的。”

  那傢伙真是觀察入微。“我只是累了。”

  “妳幾點起床的?”

  “四、五點。”

  他打了一會兒鍵盤。“先這樣擺著。”他說,然後站起來伸懶腰,活動肩膀。

  他使她想到老公貓。“為什麼帶著你的筆記型電腦?打算在釣魚時檢查電子郵件嗎?”

  “它就像我的行動電話,出門一定帶著。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謝謝。你要喝什麼自己去拿。”

  塞奧進入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健怡可樂,又從櫥櫃裏翻出一盒未開封的低鹽低脂脆餅乾。他拿著可樂和餅乾回到客廳。

  他坐進安樂椅的軟墊裏,踢掉鞋子,把腳擱在腳凳上,把可樂放在椅子旁邊的紙箱上,舉起餅乾盒問:“要不要來一點?”

  “我剛剛刷過牙。你的肚子吃不撐嗎?”

  “吃零食不會。”

  他打開盒子抓起餅乾往嘴裏送。“我找了幾個朋友替我打電話和上網調查。希望今晚就會收到回音,明天一切都可以準備就緒。”

  “你休假時司法部照常運作?”

  “糖廠也照常運作。”

  她坐直起來。“你認為你能夠幫忙岱爾和他的家人嗎?”

  “我盡力。妳對葛氏兄弟知道多少?”

  “不多。”她承認。“你應該跟爸爸談,他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寶文鎮很小,打聽消息很容易,每個人都知道別人在做什麼。”

  “偏偏沒有人知道診所破壞案的內情。”他說。“我仔細想過了,我認為這件案子不是不良少年的惡作劇。”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

  “單人行動。我有可能是錯的,但我認為不大可能,從現場可以看出模式。”

  “我不懂。你所謂的模式是指什麼?”

  “亂中有序。他從後門進入──”

  “但是候診室的窗戶破了。”

  “從裏面打破的。玻璃碎片可以證明。”

  “還有呢?”

  “我的專長不是調查,而是起訴。”他說。“如果是不良少年找尋麻藥,就像妳的朋友聶邦恩和爸爸認為的那樣,那麼診療室為什麼完好無損?”

  “藥櫃的鎖和玻璃門遭到破壞。”

  “但針頭和藥棉塊還在。還有,那些病歷怎麼解釋,米雪?他們為什麼要費事把病歷翻得亂七八糟?”

  “也許他們只是在亂丟東西。”

  “在我看來不像單純的破壞案。打算破壞的不良少年……他們會自備工具。”

  “比方說?”

  “噴漆。這傢伙用妳的噴漆在診所裏塗鴉,這一點使我認為他並不是為了搗毀診所而來。後院的垃圾袋看來被翻過,後門的門鎖卻毫無刮痕,由此可見他懂得使用正確的工具。”

  “也就是說他是職業的?”

  他避而不答。“諾亞明天會到。如果妳不介意,保留現場讓他看。”

  “好。”她的朋友後天才會來幫忙,她可以等到那個時候。“諾亞是做什麼的?”

  “聯邦調查局探員。”

  “聯邦調查局探員?”她吃了一驚。“那麼你一定是認為──”

  他打斷她的話。“別妄下斷語。他是我們家的朋友,我覺得讓他看看診所也無妨,聽聽他的看法。何況他就在畢洛斯,他喜歡釣魚,在寶文鎮待一、兩天對他來說會是休假。”

  “我會很感激他的協助,還有你的協助,但我們這樣會不會是小題大作了?”

  “妳不是真的那樣想吧?”

  她揉揉額頭。“大概不是。我認為邦恩也不相信是不良少年幹的。他和我一起巡視了現場,我們都注意到窗戶外面沒有鞋印。昨晚下過一場大雨,草地仍然是濕的,應該會留下鞋印才對。”

  “那麼,妳為什麼不贊同我對他如何進入診所的看法?”

  她聳聳肩。“我猜我只是希望案情單純合理。知道我在看到辦公室時的第一個念頭嗎?有人對我恨之入骨,這一點令我害怕。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會是誰,而我回來還不到一個月,不可能已經樹敵了。兩、三個月後,我相信我的敵人就會有一長串。”

  “我懷疑。那個人在妳的辦公室裏完全失控,諾亞會看出端倪來的。”

  他把另一片餅乾扔進嘴裏。沒有乳酪或花生醬,餅乾吃起來像木屑,但他還是繼續吃。

  “諾亞那種人逮捕罪犯,你把他們關起來。”

  “差不多。”

  “至少你不必擔心有人對你開槍。”

  “沒錯。”他撒謊道。他在工作時遭人開槍、拳打腳踢和吐口水,甚至有職業殺手要幹掉他──他記得的就有兩次──孫利昂的案子更使他天天遭到恐嚇。

  “我有個推測。”她說。

  “說來聽聽。”他從盒底挖出最後一片木屑。

  “駱醫師的某個病人想要竊取他的病歷。”

  “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得了某種傳染病或不治之症不想讓保險公司或家人知道。我知道我的推測有點牽強,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使病歷被翻得亂七八糟。”

  “駱醫師有沒有給妳,他病人的名單?”

  “有。用膠帶黏在其中一個紙箱上的牛皮信封裏有一份電腦列印的名單。就他在這裏開業的時間而言,他的業務量並不大。據我聽說,駱醫師需要上些促進醫病關係的課程。他得罪了不少病人。”

  “等諾亞看過診所和提出看法後,妳得比對名單和病歷,看看有誰的病歷不見了。”

  “如果名單還在。”

  塞奧點頭。“妳還應該打電話給駱醫師,問問看有沒有不好處理的病人。”

  “好。他說不定有病人名單的副本。”

  他注意到她在按摩頸背。“頭痛嗎?”

  “可以算是。”

  “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他起身坐到她身旁的沙發上,把靠枕放在兩腳之間的地板上,然後叫她坐到靠枕上讓他替她按摩。

  那個建議令人難以抗拒。她坐到他的膝蓋中間,伸直雙腿。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又收回去。

  “把睡袍脫掉。”

  她解開鈕釦和系帶,脫掉睡袍。

  “現在脫掉睡衣。”

  “你想得美。”

  他咧嘴而笑。“好吧,那麼解開上面幾粒鈕釦。”

  她不得不解開三粒鈕釦讓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發覺自己在做什麼時已經太遲了。他溫暖的大手碰觸著她赤裸的肌膚,天啊,那種感覺真是舒服。

  “妳真是細皮嫩肉。”

  她閉起眼睛,心想應該叫他住手,這樣做真傻。塞奧是她緊張的原因,現在她卻讓情況更加惡化。是的,她絕對應該叫他住手,可是她卻轉頭讓他按摩她僵硬的脖子。

  “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妳時是怎麼想的嗎?”

  “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她打趣道。“因此不得不吐在我身上?”

  “妳永遠不會讓我忘記那件糗事,對不對?”

  “大概吧。”

  “我那時痛昏頭了。”他提醒她。“但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手術後,妳到我的病房來,妳談到妳的診所、寶文鎮和住在這裏的人……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希望我閉嘴,好讓你能睡一下?”

  他輕扯一下她的頭髮。“我是認真的。我要告訴妳,我到寶文鎮來的真正理由。”

  他的語氣顯示他不是在開玩笑。“抱歉。你在想什麼?”

  “我想要妳所擁有的。”他說。“我在妳身上看到我曾經擁有、卻在一路走來時逐漸失去的東西。在遇見妳之前,那不曾令我困擾。妳使我想要找回它,如果可能。”

  “你看到什麼?”

  “熱情。”

  她不懂。“對工作的熱情?”

  “使事情有所不同的熱情。”

  她停頓片刻。“我不想改變世界,塞奧。我只是希望我能改變它的一小個角落。”她屈膝跪起,轉身面對他。“你覺得你沒有使事情有所不同嗎?”她驚訝地問。

  “我有。”他實話實說。“我猜我只是失去了對工作的熱忱。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被我送進監獄的那些人就像殺不完的老鼠,每關一個就會有三個取而代之。真是令人洩氣。”

  “我想你是心力交瘁。自從妻子去世後,你就不停地工作,不讓自己有片刻的放鬆。”

  “妳怎麼知道?”

  “你說過你喜歡做手工,但也說過你四年來都沒時間從事那項嗜好。換言之,從你的妻子去世之後。釣魚也是,你說過你以前很喜歡釣魚,但你的語氣好像左說上輩子的事。你懲罰自己夠久了,塞奧,你非放手不可。”

  他的直覺反應是叫她少管閒事。她的話一針見血,但她說的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四年來他不停地往前衝,不讓自己有時間去想未能拯救妻子的失敗。內疚一直在啃噬著他,消耗他的精力、熱忱和熱情。

  “你需要拋開俗務,過兩星期悠閒自在的日子。”

  “醫生的囑咐?”

  “沒錯。你會覺得活力再現。我保證。”

  他可以從她的眼神裏看出她擔心他。天啊,她真是溫柔可愛。他該怎麼辦?他開始比預期中還要喜歡她了。

  “如果你決定回波士頓,你會有嶄新的人生態度。”

  “如果?”

  “我是說等你回去時。”她改口。

  他不願去想波士頓、工作或他的將來。事實上,他什麼都不願去想。這太不像他了。他向來是個計畫者,但現在他不想計畫任何事,他只想照米雪的建議,拋開俗務,悠閒度日。

  “不可思議。”

  “什麼?”

  “妳……我。仿佛命運使我們相遇。”

  她微笑。“你是個矛盾的人,塞奧。誰會想到檢察官也有浪漫的一面?”

  塞奧決定使氣氛輕鬆一點。捉弄米雪是那麼容易和有趣。他喜歡使她難為情。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容易臉紅的醫生。

  “知道我遇見妳時還在想什麼嗎?”他頑皮地咧嘴一笑。

  “什麼?”她狐疑地問。

  “妳很性感,非常性感。”

  “啊。”她歎息著說。

  “啊什麼?”

  天啊!“寬鬆的綠色手術袍,對不對?那套服裝很容易使人產生性衝動。”

  “面罩遮住了妳最迷人的部分。”

  “雀斑嗎?”

  “不,嘴巴。”

  天啊,天啊!塞奧無疑是調情高手。他可以使她在坐立難安的同時臉紅心跳。

  她甜甜一笑。“你還沒有見過我最迷人的部分。”

  他聳起一道眉毛。“是嗎?這下妳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妳不打算告訴我,妳最迷人的部分在哪裡,對不對?”

  “對。”

  “妳想害我為此失眠嗎?”

  沒錯,她希望他失眠,希望他坐立難安,就像他每次看她時她的反應一樣。她知道她今晚一定睡不好。為什麼只有她該失眠?一報還一報。她突然覺得很得意。塞奧或許是調情高手,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勾搭我就得承擔後果。

  “想要找樂子嗎?”他問。

  她笑著回答:“不要。”

  “那麼妳最好把鈕釦扣好。”

  她低頭一看,呻吟一聲。絲質睡衣的前襟全開了。那些該死的絲質鈕釦總是扣不牢。半露的酥胸羞得她慌忙扣好鈕釦。

  她臉頰緋紅地望向他。“為什麼不早說?”

  “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剝奪自己大飽眼福的機會?別那樣看我,鈕釦又不是我解開的。我是無辜的旁觀者。”

  她坐到腳跟上穿回睡袍。“我要去睡覺了。”

  他傾身捧起她的臉蛋親吻她。她的唇是那麼柔軟溫暖,她的味道像薄荷糖。他從容不迫地誘哄她做出回應。

  她完全沒有時間做準備。她沒想到他會吻她,直到兩人的唇瓣接觸,她沒有抗拒。她應該抗拒,但她沒有。她不自覺地輕啟唇瓣,當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時,她毫無招架之力。

  此刻的她任他予取予求,而且他們兩個都知道。

  他突然抽身後退。“祝妳好夢。”

  “什麼?”

  “晚安。”

  “哦,對,我要去睡覺了。”

  他的眼中閃著笑意,很清楚剛剛對她做了什麼。她只差沒在他面前融化。天啊!如果他們做愛會怎麼樣?她說不定會精神崩潰。

  他怎麼能這麼如此收放自如?靠經驗和自製,她在起身走出客廳時心想。多年的經驗和自製。而她的自製力顯然跟兔子差不多。只不過是一個吻,她就願意為他生兒育女。

  天啊,她真是丟臉。但他非這麼會接吻不可嗎?如果她不管好自己,大都市先生會把她活活吃掉。她並非毫無經驗,她談過戀愛,那時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嫁給那個男生,但他的吻功遠不及塞奧,他也沒有讓她覺得如此充滿活力和魅力。

  冤家。米雪在上樓時被睡袍下襬絆了一下。她一進臥室就脫掉睡袍,撲到床上。她躺了大約五秒就起床下樓。

  塞奧已經回到書桌邊,正在敲著筆記型電腦的鍵盤。

  “你給我聽著。”她幾乎是用叫喊地說。

  “什麼?”他問,手懸在鍵盤上方。

  “我只是要你知道……”

  “什麼?”

  “我是優秀的外科醫生。當你在到處鬼混累積經驗時,我……”

  “怎樣?”他問,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用手指戳戳胸膛。“我在忙著學習如何使用手術刀。我只是要你知道……”

  “知道什麼?”

  她的腦海裏突然一片空白。幾秒鐘悄悄過去,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我不知道。”

  她二話不說地轉身走出書房。

  她還可能出更大的洋相嗎?“我懷疑。”她咕噥著爬上床。她覺得自己就像要去殺巨人歌利亞卻忘了帶彈弓的大衛。大聲呻吟一聲,她翻身拉過枕頭蓋住頭,然後閉上眼睛。

  她快被他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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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1:59: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蒙克討厭盯梢。他站在垂柳的陰影裏監視著雷醫師的家。在確定她就寢後,他才能回汽車旅館補充一點睡眠。當然啦,他必須先聽完錄到的電話。他自我安慰似地撫摸大腿,因為他在爬電話杆裝竊聽器時,撕破了他最好的一條卡其褲。

  他回想著以往的任務,打發守候監視的漫長時光。他喜歡回想每一個細節。他不是以殘忍勾當為樂的人,他的目的在檢討成敗、反省錯誤和提升自我。

  每次的任務都能使他學到新的教訓。畢洛斯的那個婦人在枕頭底下放了一把上膛的手槍。她的丈夫不是不知道,就是沒有告訴蒙克。他的腦袋差點開花,幸好他在扭打中奪過她的槍,用它殺了她,而沒有浪費寶貴的時間嘗試使她窒息而死。料及意外。那是他學到的第一個教訓。

  接下來是美泰裏的那個少女。蒙克那夜的表現不盡理想,回想起來沒有被人撞見算他走運。他逗留過久。他應該在任務完成後立刻離開,而不是留下來看電視播放的電影。使那一點更加不尋常的是,蒙克從來不看電視。他自認聰明絕頂,不會去看電視公司播放的垃圾。

  但那部電影不一樣,而且非常好笑。他闖進被害人的臥室時電影剛開始演。他仍然記得那一夜的每個細節。粉紅色和白色條紋的壁紙上有小小的粉紅色玫瑰花苞,床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填充動物玩偶,有縐飾的粉紅色窗簾。她是他最年輕的殺害目標,但那個事實一點也不令他困擾,工作畢竟只是工作。他在乎的只有正確地完成工作。

  他記得電視的聲音震天價響。目標還沒有睡,但剛吸了大麻而精神恍惚,空氣聞起來甜膩沈重。她穿著藍色圓領短衫,背靠著床頭板,腿上放著一大包玉米脆片。她呆若木雞地瞪著電視螢幕,渾然不覺他的存在。他以二萬五千美元的代價殺了那個滿臉粉刺、褐發油膩的少女,好讓她的父親能夠領取六個月前替獨生女投保的三十萬美元保險金。保單有一項雙倍賠償條款,也就是死因被證明為意外時,受益人可以獲得雙倍的賠償。蒙克費了不少工夫使少女看來像意外死亡。她的父親自然非常感激,雖然沒有必要說明為什麼想謀殺女兒,因為蒙克只對錢感興趣。但他還是坦承高利貸逼得他走投無路,不得不出此下策。

  啊,父愛。世上最偉大的莫過於父愛。

  蒙克一邊殺害少女,一邊聽著電影的對白。兩分鐘不到,他就被迷住了。他推開死者的腳,在床尾坐下,嚼著玉米脆片把電影看到片尾的人名表出現。

  他正要起身離開時聽到車庫門開啟。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逃離現場,但現在回想起當時冒的愚蠢風險,他只能說他非常幸運。他從那個經驗中得到什麼教訓?速戰速決。

  蒙克認為他的技巧已經比早期精進許多。他毫不費力地解決了瑟琳。

  他再度望向雷醫師的臥室窗戶。她比他預期中晚睡,但話說回來,她在招待男人。跟蹤她到“天鵝酒吧”時,蒙克在一群愚蠢吵鬧的青少年中間發現那個男人。他只短暫地看到他的臉孔和肩膀。那群青少年把他團團圍住,叫嚷著引起他的注意。他們叫他教練。

  料及意外。他要打電話給達樂,報出那輛出租汽車的車牌號碼,要求徹底的背景調查。

  臥室的燈光終於熄滅。蒙克又等了半個小時確定她真的睡了,然後才悄悄從砂礫路邊走向他藏匿車子的地方。他開車回到聖克萊鎮的汽車旅館,聽完她令人失望的電話錄音,撥好鬧鐘,上床睡覺。

  ☆☆☆

  擁有政府證件和認識達官顯貴確實有好處。上午十點不到,塞奧已經得知所有關於葛氏兄弟的資料。他們的欺騙行為令他火冒三丈。多虧他熱心的網友和保證準時送達的快遞服務,他連傳票和文件也備齊了。

  塞奧計畫做的事並不合慣例,在法庭上也可能站不住腳,但他現在不擔心那個。他想在葛氏兄弟識破前解決岱爾和糖廠的糾紛,據他所知,葛氏兄弟雇用的那兩個律師是三流角色,他們要到事後才會發覺被耍了。

  塞奧還有一項他至今不曾使用過的優勢。身為司法部的官員,他能夠和國稅局官員一樣令三流罪犯膽戰心驚。

  他邊做早餐邊吹口哨。米雪走進廚房時,他正好擺好餐具。

  她看來秀色可餐。褪色貼身牛仔褲凸顯出她修長的雙腿,白色緊身恤衫短得露出肚臍,她看來比昨晚更加性感。天啊,這個女人越來越令人無法抗拒。

  他遞給她一杯果汁。“想不想找點樂子?”

  她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這種話。“哪種樂子?”她小心翼翼地問。

  “糖廠樂子。”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有點失望。“哦,對。我可以幫忙嗎?”

  “當然,但先吃早餐。我都替妳準備好了。我喜歡烹飪,可以使我放輕鬆。”他興致勃勃地說,好像剛剛發現那個事實。

  她瞥向餐桌,忍不住笑了。“打開一盒早餐穀片和把牛奶從冰箱裏拿出來不叫烹飪。”

  “我還煮了咖啡。”他誇耀道。

  “那只表示你按下按鈕,咖啡粉和水是我昨晚加好的。”

  他替她拉出椅子,聞到她的一縷幽香,想要靠得更近,但他反而後退靠在水槽上。“妳今天很好看。”

  她扯扯恤衫下緣。“你覺得這件上衣會不會太緊了點?”

  “妳認為我為什麼說妳很好看?”

  “我每次穿上它都會脫掉換另一件。這是最新流行。”她辯解。“我的朋友媚安給我的,她說肚臍應該露出來。”

  他拉起他的褪色深藍恤衫,直到露出肚臍。“如果露肚臍是流行,那我也不能落伍。”

  “我待會兒就去換掉。”她說,強迫視線離開他平坦堅實的上腹部。他那麼愛吃垃圾食物還能有嘔死人的好身材真是奇跡。

  “我喜歡妳這身打扮。”他抗議。

  “我待會兒就去換掉。”她重複,然後搖搖頭。“如此穿令我感到不自在。”

  “什麼意思?”

  “多年來我一直努力不要看起來像女生。”

  他以為她在說笑而放聲大笑。

  “真的。”她說。“唸醫學校時,我竭盡所能地淡化我是女生的明顯事實。”

  他吃驚地問:“為什麼要那樣做?”

  “有位科主任對女性當醫生心存偏見,總是竭盡所能地刁難我們。他真的很可惡。他和他的同事會和男學生出去喝酒,但一定先派一大堆研究作業和額外的工作給女學生。我不怕辛苦,但不喜歡被迫接受是男學生兩倍的磨練。抱怨只會使情況雪上加霜。女學生不願忍氣吞聲就只有輟學,而輟學正中那位科主任的下懷。”

  她突然微笑起來。“有天晚上,我和其他幾個女生在幾杯瑪格麗特下肚後全想通了。”

  “妳們想通了什麼?”

  “科主任怕我們。別忘了當時我們筋疲力盡又喝得醉醺醺。”

  “妳們有沒有想出他為什麼怕妳們?”

  “因為我們女生的心智遠比男生優秀。”她笑道。“偏見起源於恐懼和不安全感。我記得那個領悟令我們目瞪口呆。那不是事實,但我們喝得太醉,不知道也不在乎。當然啦,我現在明瞭女醫生和男醫生一樣能幹,但自以為是和笑得出來幫助我們熬過了苦日子。”

  “住院醫師期間也不好過嗎?”

  “不,那完全不同。我們一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小時,都受到完全相同的非人待遇,我是男生或女生都沒有差別。我需要知道的只有怎麼跑步。真把人累垮了。”她承認。“我學會站著小睡十五分鐘。幸運的是,帶我的是一位極有天賦的外科醫師。他很令人討厭,但我們還算處得來。我等於是穿著手術衣過日子,流行當然不在必修課程之中。”

  “我的醫生是女生。”

  “少蓋了。”

  “真的。她切掉我的闌尾。”

  “我不是你的醫生。如果是,我會限制你的鹽分和脂肪攝取量。”

  “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喜歡我的醫生,從來不聽她的勸?至於服裝,無論妳穿什麼都一樣,米雪。男人仍然會盯著妳看。我只希望在我努力恐嚇葛氏兄弟時,他們別呆呆地盯著窗外的妳看。”

  “你要用恐嚇戰術?酷。”

  “我以為妳會贊同。”

  “你說盯著窗外的我看是什麼意思?我不能跟你進去嗎?”

  “抱歉。妳沒機會看到葛氏兄弟冒冷汗。”

  “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妳聽到我要說的話,難保哪天妳不會被迫作不利於我的證供。”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他拿起流理枱上的糖罐放到她對面。“到時候就知道。”他說,倒出一大碗玉米片。“我比較喜歡糖霜穀片。”他開始把糖撒在玉米片上。

  她看不下去了。“櫥櫃裏有一袋五磅裝的砂糖。要不要拿出來直接用湯匙舀著吃?”

  “甜心,一大早就冷嘲熱諷是不會有人欣賞的。要不要來點咖啡?”

  “咖啡是為你準備的。”她說。“我早餐通常喝健怡可樂。”

  他大笑。“妳竟然還批評我的飲食習慣?”

  她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早上門鈴是不是有響過?”

  “我請快遞從紐奧良送文件來給我。投遞員找得到妳家實在了不起,我的地址說得不清不楚。”

  “你們在紐奧良有辦事處?”

  “我有朋友在那裏。”他說。“和岱爾談過後,我打電話給波士頓的一些人。由於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規和勞保職傷賠償,所以我不得不利用我的一些人脈。”

  “在我看來,勞工只要是在工作時受傷就有資格領取職傷賠償。”

  “也有例外。”

  “比方說?”

  “如果事故的起因與勞工有關,他就領不到職傷賠償,比方說喝醉酒去上班。”

  “或是明知機器有毛病卻繼續操作?”

  “葛氏兄弟就會用那個理由。”

  “但你已經有了準備。”

  “對。”

  “為什麼這麼快的動作?”

  “因為我不想讓岱爾懸著一顆心。我不會在這裏待很久,我想在回家前設法把他的問題搞定。我答應他的。”

  她低下頭,凝視著碗裏被牛奶浸透的玉米片。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塞奧會離開,所以一直阻止自己對他產生感情。她的計畫只有一個小瑕疵。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真的想抓住他再也不放手。

  冤家。全是他害的。他若不吻她,她此刻又怎會如此難受。

  “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問。

  “沒有。為什麼那樣問?”

  “妳臉上的表情……好像想踹人一腳。”

  “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麼事情?”

  她推開未吃的玉米片。“昨晚睡得好嗎?”她故意轉變話題。

  “很好。妳呢?”

  “不是被電話鈴聲驚醒的真好。你的朋友諾亞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我們得等他先到這裏來拿診所的鑰匙。”

  “諾亞不需要鑰匙。”

  “那他要怎麼進去?”

  “破門而入。放心,他不會真的破壞任何東西。他以迅速安靜自豪。”

  “你們約好要在什麼時間地點碰面嗎?”

  “沒有。但我不擔心。諾亞會找到我。妳今天有什麼節目?”

  “你不讓我在諾亞看過前清理診所,所以我今天沒事做,只需要聯絡上駱醫師問他病人的事。”她說。“另外就是在下午三點把你拖去足球場。你答應過費老師,你會過去看看。由於我是隊醫,所以我也必須到場。”

  “他們練球時需要醫生?”

  “是的。”她說。“他們那樣撞來撞去很容易受傷,戴了頭盔、穿了護墊也沒用。上個星期有人肩膀脫臼,兩天前有人扭傷膝蓋。他們真的很爛,但別說是我說的。談到費老師,他在給你的那張紙條上寫了一個數字。”

  “我看到了,我不能說我深受感動。”

  “那麼是啼笑皆非?”

  他點頭。“我現在的週薪都比他出的年薪高。”

  “這裏是窮地方。”

  “我瞭解。”

  “我可以確定他認為你會以律師作為賺錢的正職。”

  “嗯哼。”

  “去糖廠前你不換上西裝嗎?”

  “我現在穿的有什麼不妥?”

  “牛仔褲配恤衫?那是去恐嚇人的適當裝扮嗎?”

  “要緊的不是你的服裝,而是你的態度。妳什麼時候可以走?”

  “給我十分鐘。”

  她把碗盤放進水槽,然後跑上樓換一件比較不暴露的上衣。塞奧趁這個時候收拾所需的檔。

  他在倒車駛離車道時說:“第一站是二維柵欄公司。我知道在聖克萊鎮,但妳得指點我確切的地點。”

  “簡單。就在麥當勞後面。”

  “太好了。我可以買些薯條支援我到中午。”

  “你的血液一定像無水奶油一樣。”

  “才沒有。我的膽固醇低得很。”

  米雪指點他在聖克萊鎮的街道間穿梭。“這裏左轉。”她指示。“為什麼要去二維柵欄公司?”

  “啊,到了。”他把車駛進柵欄公司旁邊的停車場,停好車,但沒有熄火。“我已經打電話訂購好了,現在只需要去付錢,所以不會去太久。”他下車離開。

  她在冷氣開到最大的汽車裏等。外面又濕又熱,氣象預報說今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午後雷陣雨機率。她撩起頭髮,用手給頸背搧風。她還不大適應寶文鎮的濕度,以及生活步調。她習慣了奔波勞碌,現在必須重新學習放慢腳步。

  塞奧花了十分鐘完成交易。米雪很想知道他為什麼買柵欄,但不打算多問。他想要告訴她時自然會告訴她。

  塞奧把車停在三條街外的聖克萊銀行前面時,她就按捺不住了。“你買了柵欄?”

  “嗯哼。”

  “哪一種的?”

  “鍛鐵的。”他從塞在中央扶手儲物櫃的檔案夾裏抽出兩份公文似的檔,然後下車繞到另一邊替她開門。

  “鍛鐵的很貴。”

  “它值得那個價錢。”

  “買它做什麼?”

  “算是安慰獎吧!”他說。“因為我不會去弄來一把更大的槍。”

  他知道她不明白。小強旭提到生日禮物時,她已經走向車子了。

  “波士頓也有柵欄公司。”

  “沒錯。”

  她恍然大悟。“這件事是不是和‘露薏’有關?”

  “哪個露薏?”

  她放棄了。“你不打算告訴我,對不對?”

  “沒錯。我是堅強沈默型的人。”

  “我討厭堅強沈默型的人,那種性格的人容易得心臟病。”

  “甜心,妳有沒有不是滿腦子醫學的時候?”

  “當然有。”自從遇見他以後,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跟他上床。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

  塞奧向銀行警衛示意,然後退後讓米雪先進去。他知道藏在腳踝槍套裏的槍會使警鈴大作,因此出示證件給那個上了年紀的警衛看,等他按下放行鈕。

  警衛揮手叫他進去。“警官,我能為你效勞嗎?”

  塞奧沒有澄清警衛的誤解。“我和銀行總經理有約。請問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巫貝胥先生在後面。你可以看到他坐在玻璃牆另一邊的辦公桌後面。”警衛回答。

  “謝謝。”

  塞奧追上米雪,指著總經理辦公室外大廳的一張椅子說:“妳或許該在這裏等。我在那裏面可能會用到不雅的字眼。”

  “什麼字眼?”

  他傾身附耳低語。“查帳。”

  “對不起,小姐。妳是不是傑可大爺的女兒?”警衛快步走向米雪。

  她低聲對塞奧說:“祝你好運。”然後轉向警衛。“是的。”

  “那麼妳是醫生,對不對?”

  他自我介紹,與她握手。“我聽說妳診所的事了。內人和我正說到有傑可的女兒照顧我們真好,我們兩個都需要好醫生。內人有拇囊炎腫和雞眼,好鞋子都不能穿。我的滑囊炎也需要治療。有時我的右手臂完全抬不起來。妳什麼時候可以看診?”

  “希望兩個星期後就可以。”

  “我們都忍了這麼久,再等兩星期也無妨。我一星期兩天到銀行來暫代警衛,這份兼差工作可以使我忘卻病痛。”他說。“妳瞧瞧。巫先生滿頭大汗,臉紅得像辣椒,看來好像快要心臟病發作了。他顯然很不喜歡警官對他說的話。”

  米雪同意他的看法,巫貝胥的臉色確實不好看。他翻閱塞奧放在他桌上的文件,然後抬頭瞪著塞奧。

  她看不到塞奧的臉,因為他背對著她,但他的話顯然對巫貝胥造成很大的衝擊。銀行總經理像是遭到搶劫似地舉起雙手,拚命點頭。

  她想她知道原因何在,塞奧一定是用了那個神奇的字眼。

  他在總經理辦公室沒有逗留很久,離開時也沒有和巫貝胥握手。巫貝胥忙著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塞奧在辦公室門口停留了一下,他的臨別贈言使巫貝胥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塞奧一臉兇狠地穿過大廳。他注意到她在看他,朝她使個眼色,然後抓起她的手,朝警衛點頭,拖著她腳步不停地往大門走。

  她等到他們上了車才問:“怎麼樣?”

  “巫貝胥不高興,但他會合作。他最好乖乖合作。”

  “接下來呢?”

  “再去一個地方就可以吃午餐了。告訴我糖廠怎麼走。”

  她告訴他方向。“巫貝胥看來很生氣。”

  “從創立糖廠開始,葛氏兄弟就與聖克萊銀行往來,他們是銀行最大的客戶之一。巫貝胥和葛蓋理是朋友。根據巫貝胥的說法,他是個大好人。”

  “那麼他的弟弟呢?”

  “葛季明是個火爆浪子,我覺得巫貝胥有點怕他。去醫院開除岱爾的是季明。他們總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要知道,我寧願對付火爆浪子,也不願對付陰險狡猾的操縱者。運氣好的話,他們兄弟兩個今天都會在糖廠,我就有機會見識他們慣用的伎倆。”

  “但你去銀行目的是什麼?”

  “我凍結了他們的銀行帳戶。”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那不可能是合法的。”

  “當然合法。”他反駁。“巫貝胥看到了公文。他非合作不可,否則我會叫他好看。”

  “你為什麼一直看表?”

  “最重要的就是掌握時機。”他說。“我和葛蓋理約了十二點半。”

  “你預約了時間?”

  “沒錯。”

  “你有沒有告訴他為了什麼事?”

  “破壞驚喜嗎?我當然沒有告訴他實話。我告訴他的秘書我想和糖廠做生意。”

  “下個路口左轉,再沿著路開兩英里。糖廠在鄉下。巫貝胥可能會打電話告訴葛蓋理你去過銀行。”

  “他會在一點整打電話給他,一分鐘也不會早,否則我會叫查帳員查垮那家銀行。”

  “你真的會那樣做嗎?”

  他沒有回答。她端詳他的側面幾分鐘,然後說:“你絕不會讓任何事物阻擋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對不對?”

  “沒錯。妳可能會想記住這一點。”

  “你總是贏嗎?”

  他望向她。“妳說呢?”

  他巧妙地改變了話題。他們都知道他們現在講的是他要得到她。接著她想起他昨晚在打開行李前對她說的話。他不必霸王硬上弓,她自然會投懷送抱。除非天塌下來,她心想。

  她轉頭望向車窗外,接著想到另一件事。“員工的薪水怎麼辦?你凍結了他們的帳戶,糖廠員工要怎麼領薪水?”

  “法院會派人開支票。”

  “萬一葛氏兄弟為了洩恨而關閉糖廠呢?”

  “糖廠很賺錢,他們不會捨得關閉。何況,我不會讓他們那樣做。”

  “你有辦法阻止他們?”

  “當然。如果他們不乖乖合作,等我教訓完他們,糖廠會歸員工所有。”

  塞奧大老遠就看到糖廠的煙囪從兩座大型混凝土建築物中間的圓倉突出來。離得越近,糖廠給人的感覺就越淒涼。雖然灰色外表和窗戶都是髒兮兮的,但狀況看來還不錯。他把車停在砂礫停車場,下車後往周遭打量了一番。

  “布塞奧先生?”

  塞奧聞聲轉頭。“康納義?”

  一個身穿西服的高瘦男子走向汽車。“是的。”

  “都搞定了?”

  康納義拎拎公事包。“是的。剛收到消息。他被起訴了。”

  塞奧在敞開的車門外傾身對米雪說:“在車裏等好嗎?”

  “好的。”她說。“但若聽到槍聲,我會跑進去。”

  他轉向康納義,介紹他和米雪認識,然後說:“你在門外等。我一出來,你就進去。”

  塞奧沒有關掉車子引擎。米雪解開安全帶,把椅子往後挪,打開收音機。威利尼爾森在唱歌。她把它視為好預兆。也許塞奧不會遇到任何麻煩。

  三首歌和九則廣告後,塞奧面帶笑容地出來。康納義隨即進去。塞奧跑向車子,滑進駕駛座,門還沒關好就開車。她差點來不及在他加速前系好安全帶。

  “我們在逃命嗎?”

  “我肚子餓。”

  “但你在看後視鏡。”她轉身往後車窗外看。

  “以防萬一。難保沒人在桌子底下藏了獵槍。”

  “進行得那麼不順利嗎?”

  “其實很順利。葛蓋理真是個好人。通情達理,和藹可親。不知說了多少遍想要擇善而行。當然啦,他用恐嚇來修飾那句話,說勉強硬撐著的糖廠到時只有被迫倒閉。”

  “你怎麼回應?”

  他咧嘴一笑。“大笑。”

  “你還真圓滑。”

  他大笑。“沒錯。”

  “你從中得到很大的樂趣,對不對?”

  他聽了似乎很訝異。“對。幫助岱爾讓人覺得很爽。”

  “因為你看得出你將造成的改變。”

  “是的。這個案子很容易。週末前應該就可以搞定。”

  “你真的認為你可以在幾天內就把問題解決掉?”

  “當然。除非葛氏兄弟有我不知道的現金藏在別處,但即使有也無所謂。他們犯法無數,我可以把他們兩個都送進監獄,職業安全和健康署會在糖廠玩得很愉快。”

  “火爆浪子有沒有撲上去掐你的脖子?”

  “沒有。”他說。

  她咧嘴而笑。“你聽來很失望。”

  “是很失望。”他承認。“我想要看他們的黑臉白臉是怎麼扮的。葛季明到紐奧良去了,但六點左右會回到寶文鎮。蓋理說他要當面告訴弟弟,而不是打他的行動電話告訴他,可能是想使他氣得口吐白沫再唆使他攻擊我。我猜季明在聽說消息的五分鐘後就會來找我。”

  “你有沒有告訴蓋理,你今晚會在哪裡?”

  他咧嘴而笑。“我可能有提到我會在‘天鵝酒吧’。”

  她歎口氣。“你可能終於有機會對人開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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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1:59: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布恩高中的足球場好得令人印象深刻,足球隊則爛得令人難以置信。

  每個球員都想獻寶給塞奧看。他們確實有天分,只是不會使用。費康磊不得不跟他們比嗓門,他不停地吹哨子,球員卻對哨音充耳不聞。練球是混亂與吵鬧的組合。

  康磊終於使第一隊球員排好隊,接著他們就開始發瘋似地在優美的草地上來回亂跑。

  塞奧、米雪和音樂老師在五十五碼線上觀看。康磊驕傲地轉向塞奧說:“你覺得你的球員如何?”

  塞奧假裝沒聽到“你的”兩個字,他還不打算認領這群烏合之眾。“你何不叫他們練習排一些陣式,米雪和我坐在看臺上看。雖然過了好幾年,但我也許還能給你一些建議。”

  康磊一臉迷惑地用下巴指指球場。“你看到的就是。”

  “你說什麼?”

  “你剛剛看到陣式了。”

  “陣式?你們只有一種……”塞奧努力板著臉,不希望康磊認為他沒有把練習當回事。

  音樂老師緊張地拉扯領口。他穿著音樂演奏會的上漿白色禮服襯衫,系著領帶,外面罩著法蘭絨運動上衣。天空烏雲密怖,天氣悶熱難當,塞奧覺得康磊一定快要窒息了。

  米雪用手肘戳他。“打得不錯,對不對?”

  塞奧沒有回答。

  康磊說:“我們只練好你剛剛看到的那一種陣式,我們把它叫做‘毒刺陣’。”

  “原來如此。”塞奧不願撒謊,又想不出別的話可說。

  “不錯吧?”

  米雪再度用手肘戳塞奧。他不理會她,轉身面對康磊。塞奧不想傷他的感情,因為他顯然費了很大的勁才使這群野孩子合作。但塞奧也不打算欺騙他,於是他說:“有意思。”

  “你必須瞭解我的立場和球隊的背景。”康磊熱切地說。“我們的足球隊去年才成軍,教練……在球季中途突然走了。當然啦,他連一場比賽也沒贏。球員們上了場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他承認。“給我一枝長笛,我會教你怎麼吹,但這個我就不懂了。所以我們迫切需要攻守秘笈。我真的盡力了。”

  “那當然。”塞奧附和,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我甚至上網搜尋過,但完全看不懂在網路上找到的那些充滿圓圈和箭頭的圖。”他脫下哨子遞給塞奧。“交給你了,教練。”

  “我不是……”康磊已經慢步跑向冷飲水箱。“……教練。”塞奧還是把話給說完。

  米雪挨到他身邊低聲說:“他們真的很爛,對不對?”

  “對。”

  她微笑。“我去露天看臺上等你們練完球。”

  好吧,他心想,就這一次。他跟球員們談一談,告訴他們,他會寄一些攻守秘笈和錄影帶給費老師,然後他就要閃人。對,他的計畫就是這樣。

  他把兩根手指放進嘴裏吹了聲響哨,引起球員們的注意,然後打手勢叫他們過來。

  他們隆隆地跑向他。其中一個男孩跌了一跤,爬起來,跑了幾碼又被自己的腳絆倒。塞奧希望他不是想當跑衛。他們圍住他不停發問。塞奧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舉起一隻手等待。球員們終於安靜下來。

  他低聲叫他們脫掉頭盔,坐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他們竟然服從了。他們坐下來時,塞奧發誓感到腳下一陣震動。華力略突然嚷道:“教練,你的槍呢?”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吵鬧不休。

  塞奧交抱雙臂,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等他們心領神會。不到一分鐘,他們就再度安靜下來。

  他用近乎耳語的音量說:“力略,我的槍放在安全的地方,但我發誓,下一個在我說話時插嘴的人一定會挨揍。明白嗎?”他強迫他們坐著不動,豎起耳朵聽他說話。“好,我們要這樣做。”

  米雪坐在露天看臺的硬板凳上觀看,她很驚訝塞奧那麼容易就管住球隊。隊員們盤腿坐著,頭盔放在大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塞奧,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康磊看來佩服不已。他已經回到塞奧身邊,正在頻頻點頭。

  “對不起,小姐?”

  米雪聞聲轉頭。一個高大微胖的黑髮男子站在更衣室的通道口,他看來有點眼熟。

  “什麼事?”

  陌生男子往前走。他穿著卡其短褲和卡其短袖襯衫,胸前的口袋上方繡著“快捷”兩個字,口袋上別著名牌,但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他的名字。他拿著一個“快捷快遞”的包裹。

  “我在找一位雷米雪醫師。妳知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她?”

  “我就是雷醫師。”

  投遞員露出笑容。“謝天謝地。我在這個小鎮到處找妳。”他把包裹挾在腋下,快步走上金屬樓梯。

  “有東西要給我嗎?”

  “沒有,醫師。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但我希望妳能在艾迪被開除前幫我解決它。”

  “請再說一遍。”

  “艾迪是我們的新進人員,他捅了大樓子。對了,我叫範良。”投遞員與她握手。他的手濕濕黏黏,握起手來有氣無力。

  “你的朋友捅了什麼樓子?”她問。

  “他送錯了包裹。”他說。“但他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因為他的太太懷孕了,如果被開除,艾迪會失去他的保險。他只有十九歲。我覺得該負些責任,因為他是我訓練的,所以我利用休假時間想在老闆發現前解決這件事。”

  “你真是個好人。”她說。“我能幫上什麼忙?”

  “事情是這樣的。星期一艾迪到紐奧良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拿了一個包裹,他應該在接待處當場填好標籤貼在包裹上,但他卻把包裹拿回公司的車子裏。他已經從貝沙實驗室拿了一個包裹,同樣沒有貼好標籤。他坐在開了冷氣的車子裏填好兩張標籤,但在黏貼時卻貼錯了包裹。我會發現這個錯誤,是因為另一家律師事務所的秘書打電話來,說她收到錯誤的包裹。她打開包裹,發現裏面是一家藥廠的新藥研究報告。算艾迪幸運,接電話的正好是我。如果那個秘書向我們的老闆投訴,後果恐怕不堪設想。我們公司標榜的是迅速可靠,我發誓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出差錯。”他把重心從一腳移到另一腳。“總之,我希望妳把那個誤送給妳的包裹給我,那樣我今天就可以把它送去那家律師事務所。”

  米雪搖頭。“我很想幫忙,但我不記得收過任何快遞。你知不知道包裹在什麼時候送到什麼地方?”

  “艾迪把包裹送去了醫院。”

  她注意到他翻筆記簿時手在發抖。他很緊張,不敢正視她。她覺得有點奇怪,但猜他是因送錯包裹而難為情。

  “我已經去過醫院,希望能找到妳。有個護士好心地查了日誌,她說那天傍晚有車禍傷患,艾迪送包裹去時,妳正在手術室裏動手術,但那似乎說不通,因為妳在收據上簽了名。”

  “啊,對,我想起來了。我在外科樓層趕病歷時,急診室是有通知我有包裹。但我不記得我有拿到它。”

  “但妳在收據上簽了名。”

  “我有嗎?”她不記得她有簽收包裹。

  “有,醫師,妳有。”他懊喪地說。“我們把收據正本寄回給寄件人時都會留副本,收據上明明有妳的簽名。”他的語氣除了焦慮以外,還有更多的氣憤。

  “生氣於事無補。”她說。“如果你看得懂我的筆跡,那麼名字絕不是我簽的。沒有人看得懂我的筆跡。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名字是急診室秘書替我簽的,那是標準程式。”她努力回想過程。“啊,對,我有下去拿包裹。”

  “哪裡?”他急切地問,匆匆回頭瞥向足球隊。“掛號處或急診室?”

  “急診室。”她回答。“緊接著救護車就抵達了。”她聳聳肩。“我直接回到手術室接連動了兩個手術。”

  “那麼妳沒有打開過包裹了?”他露出微笑,聽來鬆了口氣。

  “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尤其是來自律師事務所的文件。”

  “妳想必瞭解收件人的那家律師事務所,有多麼急於拿到那些機密檔。我可不可以立刻開車去醫院找那位秘書拿那些檔?她叫什麼名字?”

  “苗愛蓮,但她不會給你,除非我告訴她沒關係。”

  “妳可不可以現在打電話給她?艾迪已經取回那個原本要給妳的包裹,正在前來這裏的途中。我很想在今天把這件事辦完。妳可以用我的行動電話打。”

  他靠近把電話遞給她。米雪可以聞到他的刮胡水味。他搽了很多,但掩蓋不了汗臭。

  瞧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難怪他一身臭汗。他不停回頭瞥向球場,好像以為球會突然飛向他。她撥電話到醫院,等秘書來接電話。

  “他把他們迷住了,對不對?”她在等待時間。

  “什麼?”

  “教練。他使球員全神貫注聽他說話,我注意到你在看他們。”

  “哦,是的。”

  秘書接起急診室的電話,以一貫的不耐煩語氣說:“苗愛蓮。”

  “妳好,愛蓮。我是雷醫師。妳有重要的事情在忙嗎?”

  “我隨時都有重要的事情在忙,醫師,妳剩下兩份病歷沒做,郵件也沒有處理。妳的收件箱爆滿了,醫師。現在高不高興打電話來?找我什麼事?”

  “我把所有的病歷都做完了。”她辯道。“如果莫斐想打我的小報告,告訴他我會扒了他的皮。”

  “別激動,醫師。莫斐也在休假。找我什麼事?”她再問一遍。

  米雪說明送錯包裹的事。“妳記不記得星期一下午五點左右代我簽收了一個包裹?”

  “此時此刻,我連昨天晚餐吃什麼都記不起來。我只記得星期一急診室又忙又亂,車禍傷患不停地送來,走道上擠滿了受傷學童的家長。我不記得有簽收什麼包裹,但記不記得都一樣。如果有,我會在妳的衣物櫃上貼字條告訴妳。我本來會放進妳的衣物櫃裏,但妳還是沒有告訴我,妳的暗碼鎖暗碼。”

  “抱歉。”她說。“我老是忘了。妳知不知道包裹現在在哪裡?”

  “我得找找。不是在我桌子上,就是在妳的衣物櫃頂上。找到時妳要我怎麼處理?”

  “把它交給快捷快遞的投遞員。他馬上就到。”

  “好。我會待到六點,但逾時不候。今晚是教會的橋牌之夜,輪到我主辦,得在六點半前趕去佈置。”

  “我會叫他務必在六點前趕到。謝了,愛蓮。”

  她按下結束通話鍵,把電話還給范良時,注意到塞奧穿過球場朝他們走來。範良似乎也在注意塞奧。“她怎麼說?包裹在不在她手上?”他問米雪,但眼睛一直盯著塞奧。

  “別緊張。艾迪不會丟飯碗的,愛蓮會在醫院待到六點,她很樂意交換包裹。”

  他連一句謝謝也沒說就唐突地離開。他拉低帽檐,跑下樓梯,一直把臉背著球場。米雪在他跑進通往更衣室的走道時大喊:“不客氣。”

  他沒有聽到她的話。急於在被人看清長相前離開,他狂奔地穿過更衣室,越過戶外停車場,衝向他的車子。他彎著腰靠在車門,一邊喘大氣,一邊伸手去抓門把。他聽到背後有聲音,半蹲著猛地轉身。

  他瞪大了雙眼。“你那樣鬼鬼祟祟地接近我做什麼?你在跟蹤我嗎?”

  “你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在做非做不可的事。”他辯道。“其他人都在坐以待斃。醫師不會再見到我。何況,這個險冒得很值得。我知道包裹在哪裡了,我現在就要去拿。”

  “你很清楚你不可以和目標有互動,醫師現在知道你的長相了。你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其他人不會喜歡的。”

  ☆☆☆

  塞奧在回米雪家的一路上都很安靜。他們兩個都又黏又熱,想先洗個澡再去“天鵝酒吧”。他提議要帶她去豪華一點的餐廳,但她已經答應父親幫忙顧吧枱。“天鵝酒吧”在星期三晚上的生意原本就比較好,再加上釣魚大賽即將在週六舉行,所以今晚勢必高朋滿座。

  “妳哥哥不能幫忙妳爸爸嗎?”他問。

  “藍柏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出現了。”

  “他經常失蹤嗎?”

  “爸爸需要他時,他就會出現。”

  “但他怎麼知道妳爸爸需要他,他打電話給他嗎?”

  她微笑。“藍柏沒有電話,有也不會接。他通常在星期五上午出現,看爸爸有什麼事需要他做。藍柏從不在平日到酒吧幫忙。”

  “萬一妳爸爸遇到麻煩呢?萬一他突然生病呢?”

  “藍柏自然會知道出事了。”

  “特異功能?”

  “他就是會知道。”

  “聽來妳哥哥那個人怪怪的。”

  “他不怪。”她辯護道。“他只是與眾不同。”

  “妳的大哥也是與眾不同嗎?”

  “就你的標準而言,瑞敏跟一般人並無不同。”

  他們沈默了幾分鐘。米雪注意到他在皺眉頭而打破沈默。“你在想什麼?”

  “今天在球場上一個男孩老是被自己的腳給絆倒。”

  “他怎麼了?”

  “他穿的是他哥哥的球鞋。”

  “你在想你該怎麼做。”

  “球隊需要新裝備。康磊要去找聖克萊隊的教練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他們的舉重訓練室借給我們的球隊使用。在鍛煉好體力和肌力之前,他們都不該上場,否則很容易受傷。”

  “你把他們叫做‘我們的’球隊。”

  “我沒有。”

  “你有。我聽得一清二楚。”

  他改變話題。“那個投遞員找妳有什麼事?”

  “在醫院那邊送錯了包裹,我叫他去找急診室秘書了。”

  他點頭,再度改變話題。“妳認為釣魚大賽的獎金會累積到多少?”

  “不知道今年會有多少人參加。一艘船兩個人,一個人五十美元……去年有七十多人報名……”

  “假設今年有八十人報名,那麼獎金就有四千美元。”

  “在這裏可不是小數目。”

  “四千美元可以買很多球鞋。”

  “聽來你都計畫好了。”

  “對,但計畫的關鍵是獲勝。”他把車停在她的車道上。

  她大笑。“說的也是。那我爸爸呢?有二千美元會是他的。”

  “他會樂捐出來。妳爸爸很好說話。”他跟著她走向前門。“但我說過,計畫的關鍵是贏得釣魚大賽。”

  “沒辦法把球隊需要的東西直接買來很令你難受,對不對?”

  “對。”他承認。“我知道那樣會惹火他們的父母。他們會覺得我在踐踏他們的自尊,對不對?”

  “對。不斷地替小男孩買昂貴的柵欄,替足球隊買各種裝備,你很快就會破產的。”

  “沒有小孩子應該擔心後院有鱷魚。”

  她在進門後轉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腳親吻他。

  “那是為了什麼?”他在她走開時問。

  她回頭微笑一下說:“我為什麼吻你?簡單。我吻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心腸軟。”

  他的反應像是她剛剛侮辱了他似的。“我的心腸一點也不軟。”

  “你擔心令那個穿哥哥鞋子的男孩難堪,對不對?”

  “我沒有說過我擔心。”

  她微笑。“是沒有說,但你擔心,對不對?”

  “對,但是──”

  “你……心腸軟。”

  “我賺很多錢,米雪,那可不是因為我心腸軟。”

  他每前進一步,她就退後一步。

  “我不在乎你賺多少錢。你騙過了波士頓所有的人,對不對?他們八成以為你是鐵石心腸的檢察官。”

  “我是鐵石心腸的檢察官,而且引以為傲。”

  “你關心強旭,所以買柵欄給他。你知道那表示你怎樣嗎?”

  “不准說。”他警告。

  “心腸軟。”

  他搖頭。“不。我知道妳吻我的真正原因,寶貝。”

  他在她退入書房時將她攔腰抱住,她嬌笑著任他把她拉到身上。他的胸膛像磚牆。溫暖的磚牆。

  他低下頭,直到兩人的唇即將碰觸。“要不要我告訴妳,妳為什麼吻我?”

  “我屏息以待。”

  “很簡單,妳要我。”

  他以為她會反駁,但也不失望聽到她說:“你說對時,就是說對了。”

  “妳知道還有什麼嗎?”

  “什麼?”她往後傾身,以便注視他。

  “妳很想把我弄到手。”他把她拉近。

  她用拇指勾住他的褲腰。“我已經把你弄到手了。你真的需要改善一下你的自負。我注意到你在女人面前毫無自信。真的很可悲……但是……”

  “但是什麼?”他問,用下巴磨蹭她的臉頰。

  “你還是心腸軟。”她對他耳語,然後輕輕咬住他的耳垂拉扯。

  他呻吟一聲。“我讓妳見識一下什麼叫心腸軟。”

  他抬起她的臉,他的唇饑渴地落在她的唇上。那個吻濕熱狂野,令人心蕩神搖。

  她任憑他擺佈,心甘情願讓他奪走她的思考能力。他繼續吻她,他的味道誘惑著她繼續靠近。

  他撫摸她的手臂、背部和頸部,他的碰觸令她春心蕩漾,她希望他永遠不要停。

  “不要。”她在他退開一秒後說。

  他們都在顫抖。“不要怎樣?”他嗄聲問。

  他氣喘吁吁。她很得意那是她的傑作,但接著發現自己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不要怎樣?”他追問,俯身再度親吻她,但這次只是輕啄一下她的唇。

  “不知道。”

  “事情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她的前額抵著他的胸膛,點頭時頭頂撞到他的下巴。

  “說到手……”

  “怎樣?”

  他親吻她的頭頂。“妳也許該把手拿開了。”

  “什麼?”

  “妳的手。”他沙啞地說。

  她驚叫一聲。“天呀!”

  她花了五秒鐘才把手從他的牛仔褲裏抽出來。她雙頰火燙地轉身走開,上樓梯時聽到他的笑聲。

  她抓起浴袍走進浴室,脫掉衣服,跨進浴缸裏,拉浴簾時竟把它扯破了。

  “第一個理由,”她咕噥。“他會傷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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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2: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塞奧和米雪在差一刻七點時抵達“天鵝酒吧”。停車場裏已經停滿了車,他注意到沒有一輛車是嶄新的,有些看起來早該進廢車場。但他在寶文鎮學到一件事,鎮民湊合著使用他們現有的東西。

  “你在想什麼?”她問。

  “在這裏討生活有多麼辛苦。”他回答。“但妳知道嗎?我沒有聽到任何人抱怨。”

  “你不會聽到的。他們的自尊心太強。”

  “我有沒有說過妳今晚看來很漂亮?”他問。

  “這身舊衣服?”

  這身“舊衣服”是她花了二十分鐘才選出的一件藍白格子、尖領、露肩洋裝。她還花了二十分鐘費心弄卷頭髮和化了淡妝。

  “有人讚美妳時,妳應該說謝謝。妳今晚穿這身‘舊衣服’看來很漂亮。”他重複。

  “你很喜歡取笑我,對不對?”

  “嗯哼。”

  漂亮不是他看到她下樓時的感覺。他想過用驚豔來形容,但更貼切的字眼是優雅。

  那個讚美會把她樂壞了,他心想。他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詩情畫意起來?

  “取笑別人是不厚道的。”

  塞奧替她拉開門,但在看牆上的佈告時又擋住門口。

  “難怪今晚這麼擠,今晚是啤酒無限暢飲之夜。”

  她微笑。“每天都是啤酒無限暢飲,只要你每杯都付錢和不開車,本地人都知道。”

  “什麼東西這麼香,我們進去。天啊,希望不是辣的。”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菜色是炸鯰魚和薯條,我相信你的動脈會很喜歡。”

  “我吃定了。”

  他們迂回來到吧台,塞奧被攔下的次數比米雪還多。幾個男人和女人在他經過時,想要和他握手或拍他的肩膀,他們似乎都想談足球。

  唯一攔下她的男子想要討論他的痔瘡。

  她的父親在儲藏室旁的吧台盡頭和費康磊及李亞廷聚在一起密談。康磊在說話,傑可皺眉傾聽,不時點頭,沒有注意到她走向他。

  廚子阿芒在廚房工作,他的弟弟邁倫在照管吧台。

  “爸爸騙邁倫來幫他。”她說。“我猜我暫時沒事。”

  “妳爸爸在向我們招手。”

  他們終於抵達吧台盡頭,傑可掀起臺面快步走向米雪。

  “塞奧,你自己倒杯啤酒到吧台坐,我跟我女兒私下說句話。”

  父親的眼神顯示她做了令他不高興的事,她跟著他進入儲藏室。“怎麼了,爸爸?”

  “他要走了,米克。男生們和我商量過了,我們不能讓他走。寶文鎮需要布塞奧,妳想必看得出來。今晚來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專程來跟他說話的。”

  “他們想要免費的法律諮詢?”

  “有些是。”他承認。“其他則是為了糖廠的事和即將來臨的球季。”

  “爸爸,你期望我怎麼樣?他住在波士頓,他不能通勤。”

  “那還用說。”搭飛機往返寶文鎮這個愚蠢的想法使他咧嘴而笑。

  “那麼,怎樣?”

  “我們認為妳只要肯下工夫,就可以使他改變心意。”

  “怎麼下工夫?”她惱怒地雙手插腰,做好心理準備。憑她對父親的瞭解,他想出的任何建議都會令人絕倒。

  “擺出歡迎光臨的門墊。”

  “那是什麼意思?”

  “康磊和我想出了一個好計畫,亞廷也認為可能行得通。康磊告訴我說塞奧提過妳希望他住我家。”

  “沒錯。”

  “那種待客之道有多慇懃,米克?”

  不知何故,父親總是有辦法使她轉攻為守。“我現在對他很好。真的。”

  “妳有煮秋葵湯給他喝過嗎?”

  “沒有,但是──”

  “太好了?”他說。“康磊的老婆明天早上會走私一整鍋她的秋葵湯到妳家,妳可以把它冒充是妳煮的。”

  “那是欺騙。”她指出。接著她領悟到父親的言外之意。“慢著,我以為你喜歡我的秋葵湯。”

  他置若罔聞地繼續說:“檸檬蛋糕呢?妳還沒有做給他吃過吧?”

  “還沒有。”她朝他走近一步。“我警告你,爸爸。如果你再說‘太好了’,我再也不請你到我家吃飯了。”

  “小乖,現在不是神經過敏的時候。危機當前,我們只有幾天的時間使他改變心意。”

  “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有這種消極的心態,當然改變不了。”

  看到父親如此熱中,她實在不忍心澆他的冷水。“只不過──”

  他打斷她的話。“美玲剛走。”

  “亞廷的老婆?”

  “對。她的巧克力蛋糕好吃極了,她今晚回去就要烤一個。蛋糕會在明天中午以前出現在妳的廚房。”

  她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而塞奧會認為是我做的?我哪來的時間烤蛋糕?我今天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明天我要去診所開始整理病歷。”

  “不,妳不瞭解我們的苦心。美玲會留下一張歡迎卡,讓他知道大家都很親切。馮家蓉要做她拿手的煙熏雞胸肉和馬鈴薯沙拉,她也會留下一張歡迎卡。岱爾的老婆不想被忽略,她會送一鍋自己種的新鮮青豆過去。”

  “附帶一張歡迎卡。”她交抱起雙臂,皺眉瞪著父親。

  “正是。”

  “那麼我為什麼要假裝秋葵湯是我煮的?”

  “因為我不希望塞奧認為妳不會煮菜。”

  “我會煮菜呀!”

  “妳帶他去麥當勞。”那不是陳述,而是責備。

  顯然有人在嚼舌根。米雪發現小鎮的直爽突然不再那麼令人欣賞,而大都市的冷漠突然也不再那麼可怕。

  “是他想要去的。”她辯道。“他喜歡麥當勞……我也是。他們的沙拉很棒。”

  “我們只是想要對他親切。”

  她笑了起來。爸爸、康磊和亞廷聚在一起就會想出許多稀奇古怪的點子。至少這個不會害他們坐牢。

  “你們希望我也對他親切。”

  “正是。妳懂我的意思,給他賓至如歸的感覺,好像他屬於這裏。帶他去遊覽名勝。”

  “什麼名勝?”

  “米雪,妳到底要不要合作?”

  他不耐煩了。他只有在拿她沒轍時才叫她米雪。明知道他不會喜歡,她還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場談話太荒謬了。

  “好吧。”她說。“既然對你、康磊和亞廷這麼重要,我合作就是了。”

  “對糖廠的員工和足球隊的隊員也很重要。妳沒聽到康磊告訴我們今天練球的情形,他說塞奧使那些男孩士氣高昂、躍躍欲試。他還說塞奧對足球的瞭解比他多太多。”

  “每個人都比康磊懂足球。”

  “塞奧知道如何組織那些男孩,他輕而易舉地贏得他們的尊敬。我有許多希望他留下的理由,但妳知道最重要的理由是什麼嗎?”

  “不知道,爸爸。是什麼?”她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他說他希望塞奧娶她,她就要頭也不回地走出酒吧。

  “他特地買了一組柵欄給岱爾的兒子當生日禮物,現今像塞奧這樣體貼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那組柵欄一定花了他很多錢。”

  “我會盡本分,但別抱太大的希望。無論我們怎麼做,塞奧都會回波士頓。”

  “又是那種消極的心態。我們總得放手一搏,不是嗎?寶文鎮需要一個優秀誠實的律師,布塞奧完全符合條件。”

  她點頭。“好吧!那麼明天我煮燜燉海鮮給他吃怎麼樣?”

  他面露驚駭。“千萬不要,小乖。給他吃萍梨的秋葵湯。記住,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但你喜歡我的燜燉海鮮。”她的肩膀垮了下來。“你不喜歡嗎?”

  他輕拍她的肩膀。“妳是我的女兒,我愛妳。我不得不說喜歡。”

  “你知不知道做那道菜要花多少時間?你為什麼不早說你不喜歡?”

  “我們不想傷妳的感情,因為妳是那麼敏感。”

  “說真的,爸爸,你大可以……慢著,‘我們’?”

  “妳的兩個哥哥和我,他們也愛妳,小乖。妳的家常菜煮得不錯,妳的餅乾仍然鬆鬆軟軟,但妳現在需要收服那個男人。就像我剛才說的,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是,我知道……先抓住他的胃。對了,那是胡說八道。”

  “是嗎?妳以為妳媽媽是怎麼拴住我的?”

  她要到何時才會明白她永遠辯不贏父親?她終於認輸地說:“用她名聞遐邇的蛋糕。”

  “正是。”

  “我不想像媽媽套住你那樣拴住塞奧。”

  “我知道。想要拴住他的是寶文鎮。”

  “好吧,我保證我會盡本分。盡本分意味著我不會煮菜,騙塞奧說秋葵湯是我煮的;還有,我應該對他親切。要不要我今晚在他的枕頭上放一塊薄荷巧克力?”

  他環住她的肩膀用力擁抱她一下。“那樣可能會矯枉過正。好了,去坐下來,我會把晚餐端去給妳和塞奧。”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米雪得不到片刻安寧。吃完晚餐後,她穿上圍裙,開始清理桌子和幫忙端酒。塞奧被兩個手持文件的男子困在吧台前。他的背後開始排起長龍,傑可站吧台後面介紹他們給塞奧認識。

  更多的免費法律諮詢,她心想。邁倫在一個多小時前消失,由於她父親忙著設法操縱塞奧,所以吧台就由她照管。

  十點半時廚房正式打烊清洗,人群逐漸散去。等她脫掉圍裙走向點唱機時,酒吧裏只剩下大約十個客人。她投幣按鍵點歌,在角落一張清理好的桌子邊坐下。她把一隻手肘擱在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她的目光不停地瞥向塞奧。穿著灰色恤衫和牛仔褲的他看來認真又可愛。他非得這麼性感不可嗎?她為什麼挑不出他的毛病,好讓她能對他免疫。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跟他上床。天啊!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變成了蕩婦?他們上了床一定是天雷勾動地火。別再想那個了,想點別的。

  但接下來浮現在她腦海裏的念頭更令她沮喪。太好了。等他離開時──他一定會離開的,全鎮的人都會怪她。哦,他們不會說什麼,但心裏都會怪她不夠親切。

  如果知道她想要對他多麼親切時,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承認吧,妳在自怨自艾,因為他會回波士頓去過他老於世故的生活,但妳希望他在寶文鎮永遠地住下來。

  天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怎麼會這麼愚蠢?難道列舉出不該傾心於他的種種理由都沒有意義嗎?顯然沒有。她太天真,竟然忽略了自己的警告。她是女強人,但為何仍為情所苦?她愛他嗎?天啊,萬一是呢?

  不可能,她斷定。愛情不可能這麼快發生……可能嗎?

  米雪忙著想心事,因此沒有注意到他走向她。

  “妳看來好像剛剛失去最好的朋友。來,跟我跳舞。”

  走開,讓我沈湎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好。”

  塞奧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投入點唱機,然後叫她點歌。她立刻按下一個選擇鍵。

  音樂開始,但等到被他擁入懷裏時,她才發覺自己犯下大錯。在此刻自怨自艾的脆弱狀態下,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與他接觸。

  “妳僵硬得像木板。放鬆。”他在她耳邊說。

  “我很放鬆。”

  他輕輕按下她的頭,把她拉近,直到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天啊!大錯特錯,但為時已晚,她心想著倚偎在他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我喜愛這首歌。”

  “聽來有點耳熟,但說不通,我平常不聽鄉村西部音樂。”

  “那是威利尼爾森唱的‘藍眼睛在雨中哭泣’。”

  他用鼻子擦她的頸側,分散她的注意力。“好歌,我喜歡。”

  她想要躲,但他不依。“那是首悲歌。”聽到自己充滿敵意的聲音,她瑟縮了一下。他們隨時音樂的節奏緩緩搖擺。“講的是老掉牙的故事。”她解釋。

  “什麼故事?”他親吻她耳下的敏感帶,令她顫抖。他一定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麼。天啊!她真的是任憑他擺佈。

  “講的是一個女生愛上一個男生,後來男生離開女生,女生……”

  “讓我猜猜……在雨中哭泣。”

  她可以聽出他聲音中的笑意,他的手在輕撫她的背。

  “他為什麼離開她?”

  “因為他很差勁。”她脫口而出,然後急忙補充。“只不過是一首歌。我只是在猜測,事實上也許是女生離開男生,擺脫他使她高興得在雨中哭泣。”

  “嗯哼。”

  她挨近他,手指在他的頸背上輕畫著小圈圈。

  “妳或許該停止那樣做。”

  “你不喜歡嗎?”她問,指尖伸進他的頭髮裏。

  “不,很喜歡,所以我希望妳停止。”

  “唔。”原來她也能逼得他抓狂,那個領悟使她魯莽起來。“這麼說來,你可能不要我這樣做。”她低語,親吻他頸際的脈搏處。

  “米雪,我警告妳,這種遊戲,一個能打,一個能還。”

  “什麼遊戲?”她裝傻地問,再度親吻他的脖子,還伸出舌頭舔他。爸爸在廚房,沒有人注意他們。何況,塞奧的身體遮住了她,那使她更加大膽地貼緊他。“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做……”

  “妳真壞。”他告訴她。

  她歎息著說:“謝謝。”

  “知道我喜歡什麼嗎?”

  “什麼?”她屏息低語。

  “我喜歡妳的味道。每次靠近妳,妳的味道就逼得我快要發瘋,使我想像各種想要對妳做的事。”

  她閉起眼睛。別問,千萬別問。“哪些事?”

  在那一刻之前,她愚蠢地認為自己是他的對手。是她開始這種談話的,她可以從他擁抱她的方式裏感覺出她使他震驚。

  但接著他開始耳語,用低沈沙啞的聲音訴說著他想要對她做的事。在他的幻想裏,她是主角,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是配角。他有豐富的想像力,而且不吝於分享。米雪只能怪自己,是她開口問的,但那都不重要了。等他描述完幾種充滿創意的做愛方式時,她已經是熱血沸騰、全身酥軟。

  歌曲結束。他親吻她的臉頰,挺直腰杆,放開她。“謝謝妳跟我跳這支舞。要不要來杯啤酒?妳看來有點面紅耳熱。”

  有點面紅耳熱?她覺得酒吧裏好像有攝氏六、七十度。望進他的眼裏,她可以看出他很清楚他剛剛對她做了什麼。

  “裏面有點悶,我想我要出去透口氣。”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

  她看著他走開。他剛剛開門出去,她就追了上去。

  “就這樣。”

  她追上站在月光下的他。她戳戳他的背,大聲再說一次。“就這樣,你贏了。”

  他轉身。“妳說什麼?”

  她氣得戳他的胸膛。“我說你贏了。”

  “我贏了什麼?”他鎮定地說。

  “明知故問。我們玩的遊戲。你贏了。我真的以為我挺得住,但我顯然錯了。我不擅此道,行了吧?所以你贏了。”

  “我到底贏了什麼?”

  “上床。”

  他聳起一道眉毛。“什麼?”

  “你聽到了。我們要上床做愛,布塞奧,美妙難忘的性愛。明白了吧?”

  塞奧臉上閃過一抹邪惡的笑容,接著他好像望著遠方發起呆來。他已經開始幻想了,還是無法專心聽她承認失敗?“米雪,親愛的──”

  “你沒有專心聽,是不是?我要跟你做愛。狂野的那種。撕破衣服,激情火辣,欲仙欲死,忘情叫喊一整夜。你說個時間地點,我一定奉陪。”

  她顯然使他說不出話來。塞奧一定是第一次,也許她對這種事畢竟還滿在行的。塞奧只是一臉傻笑地看著她。她突然感到很自負,像準備啼叫的公雞那樣趾高氣揚。

  她交抱起雙臂。“怎麼樣?你要怎麼回答?”

  他朝她走近一步。“米雪,我要妳見見我的老朋友柯諾亞。諾亞,這位是雷米雪。”

  他在唬她。一定是的。她略微搖搖頭。他點點頭。她再度搖頭,低聲說:“天呀!”然後閉起眼睛,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她不想轉身,只想平空消失。他在那裏站了多久?她的臉開始發紅。她吞咽一下,強迫自己轉身。

  他果然在那裏。高大、金髮、不可思議的藍眸和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她結結巴巴地說,聲音聽起來像得了喉炎。

  在轉身之前,她以為情況不可能更糟。但她錯了,她的父親站在門口,離諾亞只有幾英尺,近得絕對能夠聽到她對塞奧說的話。但他有可能沒有聽到,有可能剛到那裏,她鼓起勇氣瞥向他,她父親看來大吃一驚。

  米雪迅速擬定戰略,她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剛到嗎?”她若無其事地問。

  “嗯哼。”諾亞拖長著聲音回答。“我說,塞奧,寶文鎮的美女都這麼親切嗎?”

  她的父親急忙上前,門砰地一聲在他背後關上。他這會兒滿臉羞愧。“我說‘擺出歡迎光臨的門墊’時,我以為妳懂我的意思。親切有普通親切和非常親切之分,妳應該懂得其中的差別。”

  “爸爸,塞奧在打情罵俏,我只是在揭露他的虛張聲勢。”

  “我不是在虛張聲勢。”塞奧聳聳肩。

  她隨即狠狠踩他一腳。“你是。”她說。“真的,爸爸,我只是在……逗他。”

  “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好好談一談。”傑可轉身走回酒吧裏。

  諾亞開口道:“塞奧打情罵俏?妳在騙我,對不對?”

  “他是在打情罵俏。”

  “我們說的是站在妳背後的那個傢伙──布塞奧?”

  “沒錯。”

  “難以置信。我不認為他懂得如何打情罵俏。”

  “哦,他很在行。真的。”她堅持。

  “是嗎?那麼一定是妳的緣故。我剛剛還在跟傑可說,這是我五年多來第一次看到塞奧沒有穿西裝打領帶。從認識他起,他一直是工作狂。也許妳勾引出他‘狂野’的一面。”諾亞拖長聲音強調。

  她退後一步而撞上塞奧。她不是想要逃跑,但不喜歡知道他堵住她的退路。“我們可不可以換個話題?”她問。

  諾亞心生憐憫。“當然可以。塞奧告訴我,妳是醫生。”

  “沒錯,我是。”太好了,她回到了安全地帶。也許諾亞有某種醫療問題要請教她。天啊,但願如此。

  “妳是哪一種醫生?”

  “她是外科醫生。”塞奧回答。

  諾亞咧嘴而笑。“妳玩刀是不是嫌年輕了點?”

  “她替我動的手術。”

  諾亞聳聳肩,然後邁步向前。“跟我跳支舞吧。我們可以找首威利尼爾森的好歌,互相瞭解一下。”

  他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走回酒吧。看到那種親昵的舉動,塞奧站在原地皺起眉頭。諾亞的玩世不恭是出名的,他的戰績比成吉思汗還要輝煌,塞奧一點也不喜歡看到他對米雪施展他的魅力。

  她精神一振。“你喜歡威利尼爾森?”

  “當然。大家都喜歡威利尼爾森。”

  她回頭瞥向塞奧。“你的朋友品味很高。”

  諾亞說:“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她慶倖自己不再感到難為情。“儘管問。”

  “我只是好奇……”

  “什麼?”

  “除了狂野的那種以外,做愛還有別種的嗎?”

  ☆☆☆

  麥隆知道他搞砸了,但不打算承認。他低著頭靠在約翰書房的牆上,聽達樂、培頓和約翰輪流炮轟他。

  “你認為醫師需要多久,才會想起她在瑟琳的葬禮上見過你?”培頓從椅子裏跳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停用拳頭捶打另一手的掌心。

  “她不會想起來的。”麥隆嘟嚷著說。“我在葬禮上離她很遠。何況我已厭倦了等待,我認為這個險值得冒。”

  達樂勃然大怒。“怎麼會值得,笨蛋。你不但沒有拿到包裹,還打草驚蛇了。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麥隆。都是酒精燒壞了你的腦袋。”

  培頓在他面前停下。“這下子你害我們所有人都處於危險之中。”他嚷道。

  “去你的!”麥隆嚷回去。

  “鎮定。”約翰說。“達樂,打電話給蒙克,把調查結果告訴他。”

  蒙克坐在休旅車裏等醫師和她的情人從“天鵝酒吧”出來。他把車停在停車場後段的兩輛廂型車之間,前面那排停了四輛車。天氣十分悶熱,但他沒有開冷氣,只是放下四扇車窗。他被蚊子咬慘了,但跟昨晚站在樹叢裏讓蟲子爬滿腿比起來,今晚的監視算是奢侈的享受了。

  他想要打電話給達樂報告最新發展,但剛決定等回到汽車旅館再打時,他的行動電話就開始振動。

  “什麼事?”

  “布塞奧是檢察官。”

  蒙克猛地抬起頭。“再說一遍。”

  “那個傢伙替司法部工作。”

  料及意外。蒙克深吸口氣,聽達樂唸完調查報告。“播種社”把他拉進了怎樣的渾水裏?他可以聽到背景裏的嘈雜聲。

  “你在哪裡?”蒙克問。

  “約翰家。我們都在這裏。”

  “誰在大呼小叫?”

  “培頓。”

  他聽到另一個聲音吼叫,心想可能是麥隆,蒙克感到厭惡。他們就像為了爭奪食物而自相殘殺的老鼠。要不是有天文數字的酬勞,蒙克就會一走了之。麥隆已經變得無法控制,從他此刻聽到的爭吵來判斷,其他人很快就會開始崩潰。

  “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沒有立刻進行調查。”蒙克說。“你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你告訴我他是足球教練……不,你說的對,我不會找藉口或怪你。我應該早點進行調查。”

  達樂的認錯安撫了蒙克。

  “你什麼時候可以殺他?”達樂問。

  “讓我想想。”蒙克說。“我不喜歡別人催我,這種事需要時間計畫。我拒絕半生不熟就行動,倉促只會壞事。如果調查報告正確──”

  “正確。”達樂忙道。

  “那麼他到寶文鎮來可能全是為了她。男人會做出瘋狂的事──”

  達樂再度打岔。“只為了一個小妞?你認為他在紐奧良發表完演說後,開那麼遠的車去寶文鎮只為了上床?”

  “你沒有見過她,”蒙克說。“她相當……迷人。事實上,很美。”

  “等一下。”達樂說。“約翰在說話。”

  蒙克耐住性子等待。培頓的叫駡聲傳來,他搖搖頭,再次提醒自己酬勞有多豐厚。

  “你必須在醫師想起在哪裡見過麥隆前殺了她。”達樂說。“黑道揚言要取姓布的性命,約翰認為我們可以弄成像是黑道幹的。”

  “醫師正好跟他在一起而連帶遭殃?”

  “正是。”達樂說。“我們明天就去寶文鎮。你繼續監視醫師和留意包裹。”

  “沒問題。”蒙克說。“還有,達樂,交出那些檔案前我會先看一遍。”

  “你還在擔心裏面有你的名字?我看過兩遍了,裏面沒有你的名字。要知道,等這件事結束,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那個帳戶裏有多少錢。如果有我想像中那麼多,那麼我認為我有權抽成,就算是分紅吧,因為風險都是我在冒……”

  達樂對那個貪心要求的回答是切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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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2:00: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塞奧絕不是在吃醋,只有青少年才會吃醋,他早過了那個人生階段,但他越來越不爽。米雪在笑,和諾亞跳舞跳得很開心。塞奧坐在吧台前一邊做筆記,一邊聽一個鎮民說明他的法律問題。

  米雪的笑聲再度傳來,引起塞奧的注意。他喜歡她的聲音,從諾亞的笑容來看,塞奧猜他也被迷住了。

  他再次轉向坐在身旁的男子,努力集中精神。在他第一百次瞥向他們時,諾亞撩起上衣露出胸膛的醜陋疤痕給米雪看。

  他咕噥。“夠了。”然後扔下筆,站起來走過去。

  “想用身上所有的彈孔打動米雪嗎?”塞奧說。

  “我已經用機智和魅力打動她了。”諾亞說。

  她搖搖頭。“算你運氣好。那顆子彈差點要了你的命。”

  “的確。我猜是上帝保佑。”諾亞說,然後笑了起來。“我中彈時正好在教堂裏。”

  她認定他在開玩笑。“你在做禮拜時睡著,惹火了牧師嗎?”

  “差不多。”

  “爸爸會想聽那個故事。”她說。“他的人呢?”

  “在廚房做三明治。”塞奧回答。

  “你不可能在吃了鯰魚後仍然肚子餓。”

  “他說他要做三明治來吃,可以順便替我和諾亞做。”

  米雪繞過吧台走向廚房,打算去幫父親的忙。她聽到諾亞說:“對了,塞奧,你可能想要看看星期六釣魚大賽的報名單,單子貼在那邊的牆上。”

  “我為什麼要看?”

  “你被擠掉了。”

  “不可能。”塞奧拒絕相信……直到看到名單。他的名字被杠掉,換成了諾亞的名字。

  米雪快步走進廚房。父親遞給她一個紙盤,盤子上放著一份塗滿蛋黃醬的雙層火雞肉三明治和一大堆油漬漬的薯條。他把一個相同的盤子端出廚房放在吧臺上。

  “如果塞奧多待兩個星期,他就得接受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了。”她說。“你的好意會害死他。”

  “火雞肉對身體好,妳自己說過的。”

  “加了一罐蛋黃醬就不好了。”她說。“那些薯條裏至少有一公升的油。”

  “那正是好吃的秘訣。”他轉身喊道:“小夥子,你們的點心好了。塞奧,你別擔心,我沒有在三明治里加辣醬。”

  塞奧和諾亞在看名單。她用手肘輕戳父親,小聲問道:“你把釣魚大賽的搭檔從塞奧換成諾亞嗎?”

  他一臉心虛地說:“小乖,我是不得已。”

  她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不等他回答又繼續說:“言而無信就算親切了嗎?”

  “我只是講求實際。”

  “那是什麼意思?”

  她尾隨他進入廚房。“把我的三明治包起來,米克。我要帶回家吃。”

  她用鋁箔包好三明治。“你還沒有回答。”她提醒他。

  傑可靠在流理台上交抱起雙臂。“我的看法,我們四個人參賽會比只有兩個人參賽更有可能贏得獎金。諾亞本來要說服妳跟他搭檔,但我覺得塞奧不會喜歡那樣,所以我告訴諾亞我要跟他搭檔,那樣妳和塞奧就可以整天在一起。妳應該高興沒有被遺漏。”

  她快氣死了。“換言之,你認為諾亞的釣魚技術比較高明。”

  “他確實說過最近四年經常釣魚,但那不是我換人的理由。”看到女兒倔強的眼神,他急忙補充。“犯不著為這事兒激動,妳應該謝謝我替妳出報名費才對。”

  “我星期六不想釣魚,我有許多其他的事可做。”

  “妳有可能贏得獎金。大家都知道妳的釣魚技術比我高明。”

  她不信。“你知道那是鬼扯。你要我和塞奧搭檔是想撮合我們嗎?”

  “在聽到妳對他說的話之後?我想妳不需要我幫忙。”

  “爸爸,我是在開玩笑。”

  他充耳不聞地說:“諾亞可能想要撮合你們。他說塞奧跟妳在一起時的舉止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那句話引起她的注意。傑可點點頭,然後開冰箱倒了一杯冰牛奶喝下一大口。

  “塞奧有什麼舉止?”

  “諾亞說他的笑容多了起來。聽來好像他平常很少有笑容。”

  “塞奧在度假,所以常有笑容。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你只有消化不良時才喝牛奶。”

  “我的胃沒事。”他不耐煩地說,然後回到剛才的話題。“只要是跟塞奧有關的事,妳都有妳的一套解釋。妳倒是說說看,為什麼他老是盯著妳看?諾亞注意到了,聽他一講,我也注意到了。”不待她爭辯,他又說:“妳知不知道諾亞是聯邦調查局探員?他像塞奧一樣佩戴著槍。我看到槍就別在他的腰際。我說的不會錯,塞奧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

  “而你認識許多人需要。”

  傑可喝完牛奶,再把杯子放進水槽裏。當他轉過身來時,她在刺眼的燈光下注意到他滿臉倦容。

  “你先回家吧,酒吧交給我和塞奧來打烊。”

  “我可以自己來。”

  “我知道你可以,但接下來的幾天會有很多人來報名和吃東西,你知道星期四和星期五酒吧會有多擁擠。回去休息吧,爸爸。”

  “妳也需要休息,診所得開始整理了。”

  “我會有幫手。”

  “那麼好吧!”他說。“我先回去了。妳提早在一點打烊。”他傾身親吻她的臉頰。“明天見。”

  他打開後門又關上。“噢,我忘了告訴妳聶邦恩打電話找妳。調查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但他會多加留意以防萬一。他使我好擔心妳,但接著我想起塞奧住在妳那裏。妳睡覺前記得把門鎖好。”他再度開門走出去。“令人安慰。”

  “什麼事令人安慰?”

  “知道塞奧會在妳身邊。”

  米雪點頭,鎖上後門,關掉電燈,回到酒吧間裏。塞奧和諾亞在一張圓桌邊吃三明治。

  其中一個老顧客要求再來一杯。她注意到他醉眼蒙朧,於是問:“保利,你待會兒要開車回家嗎?”

  “珂霓工廠下班後要來接我。”

  “那就沒問題。”她微笑,又倒了一杯啤酒給他。酒吧裏只剩下五個顧客,確定他們沒有其他的需要後,她倒了兩杯冰水端去給塞奧和諾亞。

  塞奧拉出一張椅子。“坐。”

  她把其中一杯冰水遞給諾亞,然後在他和塞奧中間坐下,把另一杯冰水放在塞奧的盤子旁邊。

  “希望你不介意,我叫爸爸先回去休息了,所以酒吧得由我來打烊。”接著她問諾亞。“要不要我陪你去診所檢視損害?”

  諾亞把最後幾根薯條塞進嘴裏,然後喝一大口冰水。“我已經去過了。我認為塞奧推斷得沒錯,不是一群不良少年幹的,而是單人行動,那個人找東西找得火冒三丈。有沒有注意到辦公桌的鎖被破壞了?那個人花了不少時間在那個鎖上面。”

  “米雪認為可能是駱醫師的一個病人想要偷他的病歷。”

  “病人不能直接索取他的病歷嗎?”諾亞問。

  “病人可以拿到副本,但正本會留在醫生那裏。”米雪回答。

  “我懷疑是病人。大家都知道病歷是保密的。還有,病人為什麼要走極端搗毀診所?如果他那麼想要他的病歷,他只需要闖進去把病歷從箱子裏抽出來。我不認為是病人。但駱醫師怎麼說?他有難纏的病人嗎?”

  “他還沒有回我電話,”米雪告訴他。“我明天早上再打打看。他不久前搬去鳳凰城,可能在忙著安頓下來。”

  “把電話號碼給諾亞,讓他去跟他談。”塞奧建議。“接到聯邦調查局的電話時,人們往往會警惕注意。我再狠也狠不過他,他比較擅長高壓手段。”

  “是啊!”諾亞嗤鼻道,然後轉向米雪說:“我見過塞奧使大男人痛哭流涕。其實滿好笑的……看到一個正好是黑幫老大的冷血殺手像嬰兒一樣嚎啕大哭。”

  “他太誇張了。”塞奧說。

  “我才沒有。”諾亞爭辯。“不過一般人確實不知道司法部檢察官是做什麼的。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塞奧,除了弄哭罪犯以外,你到底還做些什麼?”

  “不多。”他挖苦道。“我們常喝酒……”

  “那倒是事實。”

  “還有找事情給你們做。”

  “毫無疑問。”諾亞接著轉向米雪說:“那些懶惰的檢察官把苦差事都丟給勤奮的聯邦調查局探員。”

  塞奧微笑。“那叫做授權。我們那樣做,以免小人物覺得遭到忽視。”

  他們開始互相侮辱,有些話離譜得可笑。米雪聽得十分有趣而放鬆下來。話題終於回到診所時,她說:“我不會再擔心這件事,之前我太大驚小怪、小題大作了。”

  “何以見得?”諾亞問。

  “看到診所一片狼藉使我風聲鶴唳,以為有人在跟蹤我。知道那種感覺嗎?”

  “是我,就會注意那種感覺。”諾亞說。

  “但沒有人在跟蹤我,”她堅持。“否則我一定會發現他……對不對?”

  “除非他是行家。”諾亞說。

  “這是個很小的社區,陌生人一定會引人注目。”

  “是嗎?如果他駕駛的是廂型車,車身上有電話公司或有線電視公司的商標,他還會引人注目嗎?那些來這裏釣魚的男男女女呢?如果他們身穿釣魚背心、手拿釣竿,妳會覺得他們格格不人嗎?”

  米雪站起來。“我懂你的意思,也感謝你花時間去診所查看,但我真的認為這只是單獨事件。”

  “根據什麼?”塞奧問。“一廂情願的想法嗎?”

  她不理會他的諷刺。“這裏是寶文鎮,如果有人對我不滿,他會直接告訴我。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我確定我是反應過度,畢竟沒有其他的事發生,這其中並無陰謀。”她轉向諾亞說:“真的很謝謝你到寶文鎮來。”

  “不用謝我。”諾亞說。“實不相瞞,我是一報還一報,塞奧答應跟我回畢洛斯代替我演講。只要不用演講,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我仍然得教完訓練課程,但至少不必為寫講稿傷腦筋了。”

  “你什麼時候得回去?”

  “星期一。”

  “噢。”她在他們看到她的失望之前轉身走向廚房。

  諾亞望著她的背影。“塞奧,她真是天生尤物。如果我們要在這裏待一陣子,我要跟你競爭。我一向很迷紅發女郎。”

  “只要是穿裙子的你都迷。”

  “我才沒有。記得杜佩蒂案嗎?佩蒂總是穿裙子,我可沒有動心。”

  塞奧翻個白眼。“佩蒂有變裝癖,沒有人會對他著迷。”

  “我得承認他有一雙美腿。”諾亞拖長著語調說。“告訴我,你和米雪怎麼樣了?”

  “沒有怎麼樣。”

  “真是遺憾。”

  “你還沒有告訴我訓練課程。”塞奧企圖改變話題。“是什麼?”

  諾亞咧嘴而笑。“控制憤怒。”

  塞奧大笑。“你的上司存心開你玩笑嗎?”

  “想必是。”他說。“你知道莫彼特,他有變態的幽默感。他要我主持訓練課程來懲罰我。”

  “你做了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諾亞停頓一下。“彼特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彼特叫你跟我談嗎?”

  諾亞聳聳肩。“他可能提過……”

  “告訴他,我沒有興趣。”

  “他喜歡你的思考方式。”

  “我沒有興趣。”塞奧重複。

  “你滿意現狀嗎?”

  塞奧搖頭。“我筋疲力竭了。我打算回辦公室把尚未了結的零星事務處理完之後就遞出辭呈。”

  諾亞大吃一驚。“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沒有騙你。時候到了……早就到了。”

  “那麼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有幾個想法。”

  “其中一個有一頭紅發嗎?”

  塞奧不回答,站起來走向吧台。諾亞跟過去,但還來不及逼問,酒吧前門就被猛地開啟,三個男人衝了進來。最後一個進來的男人看來像舞廳保鑣,身材高大壯碩,鼻樑顯然斷過好幾次,手裏拿著一根球棒,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好不駭人。

  “你們哪一個混蛋是布塞奧?”

  諾亞已經轉過身去,眼睛盯著球棒。米雪聽到騷動聲而來到廚房門口。她看到諾亞把手伸到背後解開槍套的按釦。

  酒吧立刻空無一人,連慢性子的保利都在五秒內出了前門。

  “米雪,進廚房去,把門關起來。”塞奧說,然後轉過身去。“我是布塞奧,你們哪一個是葛季明?”

  “我。”三人中最矮的那個說。

  塞奧點頭。“我一直在希望你會來。”

  “你以為你是誰?”季明咆哮。

  “我剛剛跟你說過我是誰。你沒在聽嗎?”

  “自作聰明的傢伙,你以為你能夠凍結我的銀行帳戶,使我領不到半毛錢嗎?你以為你能夠那樣做嗎?”

  “我已經做到了。”塞奧鎮定地指出。

  葛季明長得像他哥哥,身材矮胖,月亮臉,兩眼生得太近。但他不像他哥哥那樣笑臉迎人。蓋理充滿虛偽的真誠,季明則是滿口粗話。他恫嚇地朝塞奧走近一步,然後吐出一連串髒話。

  “你會後悔多管閒事。蓋理和我要關閉糖廠,到時全鎮的人都不會放過你。”

  “如果我是你,我會擔心我的項上人頭。你們告訴糖廠員工你們瀕臨破產多久了?想想看,發現你們每年收入多少和中飽私囊多少時,他們會有多麼失望?”

  “我們的資產是機密資料。”季明吼道。“你或許知道我們有多少錢,但你是想要惹是生非的外人,鎮上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但人們往往會相信報紙,對不對?我寫了一篇社論將刊登在星期天的報紙上。當然啦,我力求精確。不如我明天傳真一份副本給你核對、核對。我個人認為那是我的佳作之一。我把你們五年來每個帳戶的每分錢都列舉出來了。”

  “你不能那樣做。那是機密。”季明大叫。

  塞奧瞥向諾亞。“我應該把他們五年來的退稅也加進去,我猜我仍然可以那樣做。”

  “你死定了,布塞奧。我不會讓你製造更多的麻煩。”

  季明面紅耳赤、滿頭大汗。塞奧的不為所動把他氣得益發火上加油。

  “我才剛開始製造麻煩,季明。等大功告成時,糖廠將歸員工所有,你們兄弟倆將淪落街頭,我保證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塞奧說。

  “現在你想放下球棒了嗎?”諾亞問那個彪形大漢。

  “呸!我在用過之前絕不會放下這根球棒。對不對,葛先生?”

  “對,歡歡。”

  塞奧大笑。“歡歡?”

  “這世上無奇不有。”諾亞說。

  “我要用這根球棒打斷布塞奧的腿,我也會用它來修理你。”他對諾亞說。“你最好別再嘲笑我,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諾亞現在戒備地注意著第三個男人。他幾乎和那個彪形大漢一樣高,但身材瘦削結實,生著一對招風耳。兩個打手看來都像街頭混混,但依諾亞之見,招風耳才是真正的威脅。他的身上可能藏著槍。沒錯,他才是他該提防的人。他顯然是葛季明的後備方案,以防萬一歡歡任務失敗。

  歡歡不停地用球棒握柄拍打手心,拍擊聲讓諾亞聽得心煩。

  “把球棒放下。”諾亞再次命令。

  “在我打斷幾根骨頭前休想。”

  諾亞突然露出笑容,一副中了樂透頭彩的模樣。“嘿,塞奧,你知道嗎?”

  “什麼?”

  “我會把歡歡的話稱為恐嚇。你說是不是恐嚇?我是說,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因為你是司法部檢察官,而我只是小小的聯邦調查局探員。那些話是恐嚇,對不對?”

  塞奧很清楚諾亞在玩什麼把戲。他在讓那三個人知道他們身分,以免他們在被關押起來時說未獲告知。

  “對啊,我會說它們確實是恐嚇。”

  “聽著,自作聰明的傢伙。”季明對諾亞說。“你別在這裏礙手礙腳,否則我連你一起修理。”他用粗短的手指戳著諾亞面前的空氣。

  諾亞不理睬他。“也許我們應該讓他們其中一個揍我們,”他向塞奧建議。“那樣上了法庭會更有說服力。”

  “我不用挨揍就能使案子成立,除非你想挨揍。”

  “不,我不想挨揍。我只是說──”

  “臭小子,你以為這是在玩遊戲嗎?”季明咆哮,再往前一步,用手指去戳諾亞的肩膀。“當心我撕爛你臉上自鳴得意的笑容,畜──”

  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諾亞的速度像閃電,季明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但話說回來,他想眨眼也不可能。他驚叫一聲,然後動也不動地圓睜著一隻眼睛瞪著諾亞。他的另一隻眼睛被諾亞的槍口緊抵著。

  “你剛剛要說什麼?”諾亞輕聲問。

  “沒……沒什麼。”季明結結巴巴地說。

  歡歡高舉手臂揮動球棒,招風耳轉身把手伸到外套裏。

  獵槍上膛的響亮卡嚓聲在酒吧裏迴響。那個聲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諾亞繼續用槍抵著季明的眼睛,回頭瞥了一眼。米雪靠在吧台邊,手裏的獵槍瞄準招風耳。塞奧欺身過去奪走招風耳腰際的手槍,然後望向米雪。

  “我叫妳到廚房裏去。”

  “我聽到了。”

  招風耳企圖奪回他的槍。“我那把槍是有執照的,還給我。”

  “說那種話真是愚蠢。”塞奧咕噥。招風耳撲上來,塞奧轉身用兩個指節斜擊招風耳的喉結下方。招風耳朝後打轉,塞奧趁他轉身時朝他的頸背又劈了一下。招風耳昏倒在地。“我受不了愚蠢的人。”

  “聽到了。”諾亞說。“季明,如果歡歡不立刻放下球棒,那麼我只好開槍了。”

  “照做,歡歡。”

  “但是,葛先生,你說過──”

  “別管我說過什麼。放下球棒。”他緩緩後退想躲開槍口,但諾亞緊跟不舍。

  “拜託把槍拿開,我不希望你失手射穿我的腦袋。”

  “如果你有腦袋,”諾亞說。“但我非常懷疑你有。你帶著打手闖進來時在想什麼?你是太過自負而不擔心有目擊者?還是太過愚蠢而不在乎?”

  “我氣壞了……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想……”

  諾亞一移開手槍,季明就不再結巴,開始拚命眨眼睛。

  “海瑞死了嗎?”季明問。“如果你殺了海瑞──”

  “他還在呼吸。”諾亞說。“別逼我再說一次,歡歡,把球棒扔掉。”

  歡歡怏怏不樂地把球棒用力扔向旁邊的桌子。由於無法打斷任何人的腿,所以他決定砸毀一些東西。那樣一來,葛季明也許會照樣付錢給他。球棒擊中桌緣,反彈起來砸中歡歡的腳。他大叫一聲,開始像玩跳房子遊戲似地跳來跳去。

  塞奧把海瑞的手槍交給諾亞,搓揉刺痛的指節。“叫季明坐下。”他說,然後走向吧台。“米雪,妳拿著槍管鋸短的獵槍做什麼?快把它放下,省得傷到人。”他走近時注意到獵槍經過精巧的改造。“妳從哪裡弄來這把獵槍?”

  “爸爸的。”

  “好。”他按捺著性子說。“妳爸爸從哪裡弄來的?”

  他突然表現得像個檢察官,使她覺得自己像罪犯。

  “爸爸從來沒有開過槍。他只有偶爾拿出來嚇嚇那些想在酒吧裏打架鬧事的人。”

  “回答我的問題。”

  “藍柏給爸爸防身用的,他教我們兩個如何使用。”

  “你們不能持有它,它是不合法的。”

  “我會收起來。”

  “不,把它交給諾亞替妳處理掉。”他拿走她手裏的獵槍。“這玩意兒可以幹掉距離百碼的犀牛。”

  “或是鱷魚。”她說。

  “哦?最近有很多鱷魚在酒吧裏打架鬧事嗎?”

  “當然沒有,但是──”

  “知不知道妳爸爸會為此吃多少年的牢飯?”

  她交抱起雙臂。“我們寶文鎮有不同的作風。”

  “據我所知,寶文鎮是美國的一部分,那表示你們必須遵守相同的法律。妳哥哥從哪裡弄來這種玩意兒?”

  “你休想找藍柏的麻煩,塞奧。他溫和、善良、敏感,我不會讓你──”

  他沒心情聽熱情洋溢的自白。“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據我所知,槍是他製造的,如果你沒收這一枝,藍柏還會給爸爸一模一樣的另一枝。”

  塞奧的眼皮抽搐。她知道她惹惱了他,但此刻顧不了那麼多。有人在“天鵝酒吧”裏鬧事時,爸爸要怎麼辦?絞著雙手,眼睜睜地看著酒吧被砸爛嗎?何況,爸爸絕不會朝任何人開槍。但獵槍上膛的聲響能使那些鬧事者冷靜下來。

  “妳的父親和哥哥在犯法。”

  “獵槍是我的。”她說。“我製造的,我把它放在吧台下麵。爸爸根本不知道它在那裏,要抓就抓我。”

  “對司法部官員說謊不是好事,甜心。”

  “我會牢記在心。”

  “妳哥哥從哪裡學會製造這種武器?”

  “他不喜歡談這些事,但他曾經告訴爸爸,他在海軍陸戰隊的特種部隊服過役。”

  “特種部隊?少騙了。”

  “現在不適合談我家人的事,反正那些事和你也沒關係。”

  “有關係。”

  “為什麼?”

  他貼近到她面前傾身低語。“不要逼我。”

  五秒鐘後,他就明白他贏不了。她不受脅迫,至少不受他的脅迫,她站在原地直視他的眼睛。雖然令人惱怒,但他知道不得不讓步的人將是他,這對他來說是第一次,而且不是愉快的經驗。

  “要我報警嗎?”她問。

  “我不打算逮捕妳。”

  她惱怒地說:“我不是在說我。我以為你可能想叫員警來帶走那三個傻瓜。”

  “什麼?哦……對,打電話報警,但待會兒再打,我想先談判。”

  諾亞已經收起了槍,站在季明背後。塞奧抓了一張椅子轉過來面對季明坐下。

  “有沒有帶電話?”

  “如果有呢?”季明問,語氣再度充滿敵意。

  “打電話給你哥哥叫他過來。”

  “我為什麼要照你的話做?”

  “因為你的麻煩大了。你恐嚇聯邦調查局探員,那表示坐牢。”

  “去跟我的律師說。”季明嗆聲,但臉上失去了一些血色。“他們可以使我連一天牢也不必坐。”

  “願意無償服務的律師並不多見。我懷疑他們在知道你付不出錢時,還會幫你。”

  季明掏出行動電話,鍵入他哥哥的號碼。“他不會來的。”他告訴塞奧。“蓋理不喜歡不愉快的場面。”

  “不見得吧!叫蓋理在十分鐘內趕來,否則我會叫員警去他家逮捕他,把你和他關進監獄。你們可以現在跟我談判,或是蹲兩個月的牢房、後悔不早跟我談。相信我,季明,我有辦法讓你們待在那裏面出不來。”

  蓋理顯然接了電話。季明顫聲說:“你必須立刻到‘天鵝酒吧’來。別爭辯,來就是了。你到了,我再向你解釋。”

  他聽了幾秒,然後說:“不,事情沒有照計畫中發展。布塞奧和另一個傢伙是個聯邦調查局探員,他們揚言要把我們兩個關起來。”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後嚷道:“有點倒楣?你把聯邦調查局叫做有點倒楣?別囉嗦了,趕快過來。”他啪地一聲合起電話,然後瞪著塞奧說:“他這就過來。”

  諾亞看到警車駛進停車場。“員警來了。”他告訴塞奧。

  米雪奪過獵槍,把它放到吧台下麵的托架上。“我還沒有打電話給邦恩。”她說。

  海瑞仍然不省人事,但他還在呼吸。歡歡雙手抱頭地趴在角落的桌子上。

  諾亞走出酒吧,兩分鐘後和聶邦恩一起進來。他顯然已經把詳情告訴警察局長了,因為邦恩連看都沒有多看海瑞一眼。他的視線和笑容都對準米雪。

  “妳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我沒事,邦恩。誰打電話給你,保利嗎?”她問。

  “沒有人打電話給我,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妳。”

  塞奧聽了頗不是滋味。邦恩走向吧台,但塞奧站起來擋住他的去路。米雪多此一舉地替他們介紹。塞奧已經知道邦恩是什麼人──他是米雪的追求者。

  塞奧從來沒有注意過其他男人的長相,他真的不知道女人會不會認為邦恩很帥。塞奧只覺得邦恩有隨和的笑容和整齊的牙齒,看起來像個好人。但那些都不重要。他對米雪微笑的方式使塞奧一見他就討厭。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隱藏住敵意,與他握手和讓他知道這裏由誰作主。

  諾亞在旁邊看得很樂。塞奧和邦恩擺出的態勢就像兩隻準備搏鬥的公雞,諾亞立刻就猜出原因何在。

  “聽說你住在米雪家。”邦恩的臉上這會兒可沒有笑容。

  “沒錯。”

  “布先生,你打算在鎮上待多久?”

  “不一定。你問這個做什麼,聶局長?”

  “聖克萊鎮有幾家不錯的汽車旅館。”

  “是嗎?”

  “塞奧星期一就要離開。”米雪宣佈。“對不對,塞奧?”她以挑釁的語氣問。

  “也許。”

  那個含糊的回答惹惱了她。“他要去畢洛斯演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非說不可。“所以他要在星期一上午離開。”

  “也許。”塞奧重複。

  那兩個字就像牙醫的鑽子般令她想要畏縮。擔心塞奧再說出那兩個字時,自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她抓起空的冰茶壺,找藉口躲進廚房。

  塞奧向邦恩說明海瑞和歡歡的身分時,諾亞宣讀權利給那兩個打手聽,然後用邦恩的手銬把他們銬起來。

  “葛季明怎麼辦?”邦恩問。“你要控告他嗎?”

  塞奧知道季明在聽。“當然要。但我要他留在這裏直到他哥哥抵達,我想跟他們兄弟倆談談。如果他們不合作……”他故意不把話說完。

  “我會合作的。”季明叫道。

  邦恩比塞奧有風度。他在離開前還跟塞奧握手,使塞奧覺得自己像個妒火中燒、有待改進的情人。

  “謝謝幫忙。”他在邦恩押歡歡出門時喊。諾亞已經搖醒海瑞,半拖著他走向警車。

  塞奧瞥向廚房,看到米雪在水槽前做事。他拉出一張椅子跨坐在上面等蓋理。

  米雪決定找事做,以免自己老想著塞奧。她在不銹鋼水槽裏注滿熱肥皂水,戴上橡膠手套,開始洗刷。她的父親已經清理過廚房,但她又把每個地方清潔一遍,甚至把排油煙機拆開來洗刷。

  把排油煙機裝回去時,她注意到葛蓋理帶著兩個律師抵達。

  她繼續洗洗刷刷。實在沒東西可以洗刷時,她開始洗橡膠手套。她發現自己不但不累,反而越洗越亢奮。她真正需要的是進手術室。開刀時,沒有任何事物能妨礙她。她可以隔絕身邊的談笑聲,只讓威利尼爾森在那個孤立的繭裏陪伴她。只有到縫完最後一針時,她才會破繭而出。

  “振作點。”她咕噥。

  “妳說什麼?”

  諾亞站在門口。他走向水槽,把三個杯子放在流理臺上。

  “沒什麼。”她說。“現在幾點了?”

  “一點多。妳看來很累。”

  她吹開眼前的一綹髮絲,用毛巾擦乾手。“我不累。你認為塞奧還需要多久?”

  “不久。”他說。“要不要我送妳回家?打烊的事可以交給塞奧。”

  她搖頭。“我等。”

  諾亞轉身離去,半路又止步轉身。“米雪?”

  “什麼事?”

  “星期一還遠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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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2:00: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蒙克一回到汽車旅館就打電話到紐奧良。

  熟睡中的達樂被吵醒。“什麼事?”

  “意想不到的事不斷發生。”蒙克說。

  “你在說什麼?”

  “有個聯邦調查局探員和布塞奧在一起。”

  “我的天啊!把名字告訴我。”

  “還沒查到。我聽到幾個傢伙在離開酒吧時談到他。”

  “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麼嗎?”

  “還不知道,但他們好像在談釣魚。”

  憂心忡忡的達樂說:“繼續注意,我再打給你。”

  “對了,有另一個情報或許能派上用場。”蒙克描述了葛氏兄弟和兩個打手。“我聽到其中一人告訴員警說他沒有殺死布塞奧的企圖,只是想使他受傷。只要稍加計畫,必要時我們可以讓葛氏兄弟成為代罪羔羊。”

  “好。謝了。”

  “不客氣。”他嘲諷地回答。

  蒙克掛斷電話,撥好鬧鐘,然後閉上眼睛。他想著那筆錢,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米雪生平第一次失眠。都是布塞奧害她在三更半夜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為了使自己不一直想著他,她換了床單,又泡了熱水澡,但還是毫無睡意。最後她只好下樓喝熱牛奶。

  塞奧的房裏毫無聲響,他可能已經呼呼大睡,作著美夢。可惡的冤家!

  米雪躡手躡腳地上樓以免吵醒他。她回到臥室後打開窗戶通風,再刷一次牙,換上一件粉紅色絲睡衣,然後鑽到被單下,發誓不再起床。她閉上眼睛,把雙手交疊在胃部,不停地深呼吸。

  又過了十五分鐘,她還是非常清醒。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使空氣飽含水氣,她的皮膚又熱又黏,筋疲力盡又睡不著使她想要哭。

  她走投無路地開始數羊,但在發現自己急著把牠們數完時就停止計數。數羊就像嚼口香糖。她從不嚼口香糖,因為在潛意識裏想要快點嚼完會使她越嚼越快,因而徹底破壞嚼口香糖使人放鬆的最初目的。

  電視。對了,她可以看電視。深夜的電視節目向來沈悶難看,但一定有人在某個頻道上賣東西。資訊廣告正是她所需要的。它比安眠藥還有效。

  她掀開被單,抓起床尾的編織毛毯,拖著它穿過房間。她打開房門時房門發出嘎吱聲。奇怪,她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她把毛毯扔到椅子上,跪在走廊上緩緩拉上門。她認為是下鉸鏈門發出怪聲,於是在來回推拉房門時挨近傾聽。

  沒錯,是它。她決定順便檢查上鉸鏈。她站起來,抓住門柄,在來回推拉房門時踮腳傾聽。沒錯,它也發出嘎吱聲。那罐潤滑劑被她放到哪裡去了?只要能想起上次在哪裡見到那罐潤滑劑,她現在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慢著……車庫。對了,她把它放在車庫的架子上。

  “睡不著嗎?”

  他差點把她嚇死。她跳起來,一不小心拉上門,門板撞到她的頭。“唉喲!”她放開門柄,伸手去摸額頭有沒有流血。

  她轉過身,怔怔地說不出半句話來。塞奧站在門口,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框上,雙臂交抱在赤裸的胸前,赤裸的雙足交叉著。他的頭髮蓬亂,需要刮鬍子,看來像是大夢初醒。他穿上了牛仔褲,但沒有拉拉鏈。

  他的魅力真的是無法擋。

  發現自己盯著他的拉鏈開口時,她強迫自己轉開視線。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上,發覺那樣也不妥,最後只好凝視他的雙腳。他的腳很好看。

  天啊!她真的需要睡眠。現在連他的腳都令她興奮。她需要治療,密集的心理治療,幫助她想通為什麼隨便一個男人就能使她變得如此瘋癲。

  但他不是隨便一個男人。她早就知道性吸引力有多麼危險。都是那該死的柵欄。如果他沒有買柵欄給小強旭,她或許就能繼續抗拒他。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她呻吟一聲。冤家,真不知她上輩子欠了塞奧什麼,註定這輩子要不可救藥地愛上他。

  她用力吞咽一下,然後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她想要他把她擁進懷裏,吻得她心蕩神搖。她想要他把她抱到床上,脫掉她的睡衣,愛撫她的每一寸肌膚。也許她會把他扔到床上,扯掉他的牛仔褲,愛撫他的每一寸肌膚。她想要──

  “米雪,妳在做什麼?現在都淩晨兩點半了。”

  她的幻想戛然而止。“你的門沒有嘎吱叫。”

  “什麼?”他問。

  她聳聳肩,撥開臉上的一綹髮絲。“我沒有聽到你,因為你開門時房門沒有發出聲響。你在那裏站了多久?”

  “久到看見妳在玩妳的房門。”

  “它嘎吱叫。”

  “對,我知道,妳的房門嘎吱叫。”

  “對不起,塞奧,我不是有意吵醒你,但既然你醒了……”

  “怎樣?”

  “想不想玩牌?”

  他眨眨眼,然後緩緩露出迷人的笑容。她開始感到頭重腳輕。

  “我不想玩牌。妳呢?”

  “不大想。”

  “那妳為什麼問?”

  他犀利的凝視令她緊張萬分──那種期待被吻的緊張。“別再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她的腳趾在地毯裏蜷曲起來,她的胃開始做後空翻。

  “哪種眼光?”

  “我不知道。”她咕噥。“我睡不著。在我想睡之前,你想不想做什麼?”

  “妳有什麼主意?”

  “除了玩牌以外嗎?”她緊張地問。

  “嗯哼。”

  “我可以做三明治給你吃。”

  “謝謝,不用了。”

  “煎餅。”她接著說。“我可以做煎餅給你吃。”

  從一到十,她的焦慮已經超過了九。他知不知道她有多麼渴望他?快別想了,找事情做。“我做的煎餅很棒。”

  “我不餓。”

  “你說你不餓是什麼意思?你總是肚子餓。”

  “今晚沒有。”

  她快沒轍了。她咬著下唇,拚命想著主意。

  “電視。”她脫口而出,好像剛剛答對了百萬獎金的問題。

  “什麼?”

  “你想不想看電視?”

  “不想。”他回答。

  她覺得他好像剛剛奪走了她手裏的救生索,她長歎一聲。“那你出主意吧!”

  “在妳想睡之前,我們可以一起做的事?”

  “對。”

  “我想要上床。”

  她沒有嘗試掩飾失望。看來她只好回去數那些該死的臭羊咩咩了。“好吧。晚安。”

  但他沒有回到他的臥室。他像只懶散的大肥貓般離開靠著的門框,兩個大步就來到她面前。他伸手到她背後開門時,腳趾碰到她的。他聞起來有刮胡水、肥皂和男性的味道,她發現那種組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在騙誰呀?此時此刻,一個噴嚏都能使她興奮。

  他牽起她的手,但沒有抓得很緊。她可以輕易掙脫,但她沒有。事實上,她緊握著他的手不放。

  他把她拉進她的臥室,關上房門,把她壓在門板上,兩隻手臂放在她的頭部兩側。

  她的背貼著涼涼的木門,她的肚子抵著他熱熱的肌膚。

  他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裏低語。“天啊,妳好香。”

  “我以為你想要睡覺。”

  他親吻她的頸窩。“我沒有那樣說過。”

  “有,你有。”

  “我沒有。”他親吻她耳下的敏感部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他輕咬她的耳垂,使她喘不過氣來。

  “沒有?”她喃喃地說。

  “我說我想要上床。而妳說……”他捧起她的臉蛋,凝視她好幾秒,然後說:“……好吧。”

  她知道她完了。他親吻她的唇,用熱情的長吻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渴望她。她輕啟唇瓣讓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她摟住他的腰,然後開始撫摸他結實的肌肉。她的臀開始不安分地抵著他扭動時,她可以感覺到他在顫抖。

  那個吻一直持續到她全身顫抖地抓住他的肩膀。欲火中燒的感覺令她感到墮落和害怕,因為她不曾體驗過這種激情,不曾有過這種緊抓不放的急切。天啊!她真的愛他。

  當他抬起頭時,兩人都氣喘吁吁。看到她眼裏的淚光,他一下子愣住了。

  “米雪,妳要我住手嗎?”

  她猛搖頭。“那會要了我的命。”

  他嗄聲道:“我們可不能要了妳的命。”

  她拉扯他的牛仔褲,但就是無法把它脫下。

  “慢慢來,甜心。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要的不只是一夜,她要的是永遠。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決定珍惜他們擁有的每一刻。她要用其他女人都做不到的方式愛他,用她的心、她的靈魂和她的身體,使他在離開她時,永遠忘不了她。

  他們分享了另一個唇舌交纏的熱吻。他退後一步,脫下牛仔褲。看到他健美亢奮的身體使她的呼吸卡在喉嚨裏。

  他的肌膚在月光下閃著金光。她把手伸向睡衣的細肩帶,但被他攔住。“讓我來。”

  他緩緩脫掉她的睡衣,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對妳有無數幻想。”他低聲說。“妳的身體比我想像中更美。妳貼著我的感覺也比我想像中更撩人。”

  “告訴我在你的幻想中,我們做些什麼,然後我會告訴你,我的幻想。”

  “不,我寧願用做的。”

  他的胸毛逗弄得她的乳房癢癢的,但她很喜歡那種感覺而用身體摩擦他。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亢奮抵著她,於是移動臀部緊貼著他。像這樣被擁抱著的感覺真好。

  “在我的幻想裏,我這樣做。”

  他把她抱起來走向床鋪。他跟著她來到被單上,分開她的雙腿,置身其間。他再度吻她,直到她再度不安地扭動。然後他翻身側躺,撫摸她的上腹部。“我還這樣做。”他的手指輕畫著她的肚臍,然後往下遊移。

  她倒抽口氣。“不要。”

  “不喜歡嗎?”

  他有神奇的手指。“喜……喜歡,但你不住手,我就要……”

  她說不下去。他的挑逗和探索逼得她快要瘋狂,也使她的身體做好準備。他低下頭開始親吻她的乳溝。

  “在我最喜歡的幻想裏,妳真的好喜歡這樣。”

  他親吻她的乳房,用舌尖愛撫她的乳頭,直到她弓起身子。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裏,她不停地嘗試使他移動,好讓她能用唇舌愛撫他。但塞奧不肯移動。

  他解釋說在他的幻想裏,她比他早達到高潮。他用親吻化解她的抗拒,然後從她的胃部緩緩往下遊移到她兩腿之間。

  那種感覺令人無法抵擋。高潮來得又凶又猛,她叫喊著抱住他,讓他的激情吞噬她。

  塞奧是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接下來他開始折磨她。他使她再次攀上激情的巔峰,但就在她瀕臨爆發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等我,甜心。我馬上回來。”

  “不要停。不要……”

  他親吻她。“我必須保護妳。”

  然後他就離開了。她閉上眼睛,發燙的身體因他的離去而寒冷。她開始發抖,正要拉被子蓋時,塞奧回到床上用他的身體蓋住她。他好像離開了一世紀那麼久。

  “好,我剛剛做到哪裡了?”

  他的自製和壓抑令她驚訝,接著她注意到他額頭上的汗珠。他的眼神因激情而蒙朧,他的牙關緊咬著。她看出他為她忍耐到什麼程度。

  他的手開始重新點燃她體內的激情。這次她努力抗拒,企圖支撐到他失去自製。但他比她強多了,現在的他一點也不溫柔,她也不要他溫柔。愉悅的波濤仍在她體內洶湧,他粗魯地分她的雙腿,抬起她的臀部,然後衝刺進她溫暖的體內。

  他的頭垂靠在她肩上。他在甜蜜的屈服裏閉上眼睛,自負地大聲呻吟。

  他抓住她的臀部強迫她靜止不動。“我可以撐下去……只要妳……合作。”

  她望著他露出笑容。天啊!他真是可愛,然後她開始移動。

  “不要……天啊,甜心,慢一點……”

  她再次移動,這次的動作更大,弓起身體使他更加深入她的體內。他再也克制不了,需求變得太強烈。他抽身後退,然後挺進深入,一次又一次。

  他想要告訴她,她有多麼完美,但他說不出話來。在體內橫衝直撞的感覺強烈得令人無法抵擋。她不讓他放慢速度,他喜歡她的豪放不羈。他把自己埋在她的體內,在最後一次衝刺和一聲按捺不住的叫喊中,他在她緊緊的擁抱裏達到高潮。

  前所未有的狂喜令他死去活來。他從來不曾如此徹底地釋放自我,他總是保留住一小部分的自製。但跟米雪在一起,那根本不可能。他們過了好久才從激情中平復。他知道他一定快把她壓扁了,但就是沒有力氣移動。

  米雪不停地撫摸他的背。她喜歡他光滑的皮膚和結實的肌肉,更喜歡他對她的溫柔。

  她的心臟如擂鼓一般,好似要撞破胸壁衝出來。那個荒謬的念頭使她忍不住笑出來。

  她的笑聲使他微笑。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抬頭注視她。“什麼事這麼好笑?”

  “跟你做愛會要了我的命。我可以想見報紙的標題寫著:性愛導致外科醫師暴斃。”

  他皺起眉頭。“不好笑。”

  她用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親吻他。“好笑。”

  “妳必須保持強壯的體魄,因為我們還有九百九十九個要完成,我不能讓妳在我們完成前崩潰。”

  “完成什麼?”

  他的眼睛一亮,她開始期待地微笑。“實現我的幻想。”

  她笑了出來。“一千個幻想?”

  “沒錯。至少一千。”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布先生。你應該去性治療診所尋求幫助。”

  他咧嘴一笑。“妳就是我需要的所有治療。”

  “很高興我能幫上忙。”

  “米雪,妳呢?妳有沒有幻想?”

  “有。”她承認。“但我的幻想沒什麼創意,基本上都是和剛才的情形大同小異。但在我的幻想裏……”

  “怎樣?”

  “我把你抱起來扔到床上。”

  他大笑。“我至少比妳重兩百磅。”他誇大地說。

  “我們外科醫師經常切割骨頭,因此鍛煉出驚人的臂力。”她開玩笑道。

  “好吧,如果妳想抱我,我很樂意配……”

  她搖頭解釋。“我告訴你那個幻想是要你知道,不會每次都由你發號施令。”

  “意思是?”

  “輪到我使你如癡如狂了。”

  “到時就知道。”他快速用力地親吻她一下,然後下床把她抱起來。

  她用手指梳理他的亂髮。“我們要去哪裡?”

  “我一身汗。我們去洗澡。”

  此刻的她滿足又愛睏,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同意。“我幫你擦背,你幫我擦背。”

  “不,我想要擦洗妳的正面,妳可以──”

  她伸手摀住他嘴巴。“我瞭解。”

  十分鐘後,他們都非常乾淨。水涼了,但他們的熱情卻沒有冷卻。她頑皮地踮腳在他耳邊輕聲細訴她的幻想。她說完時,塞奧很驚訝自己還站得住。

  她把他推到壁磚上,然後熱烈地沿著他濕滑的身體一路往下吻,逼得他快要瘋狂。

  他沒有力氣把她抱回床上。他們在熱吻間隨便擦乾身體,互相扶持、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塞奧仰臥著。她用一隻手肘撐起上半身,用指尖輕畫過闌尾切除術在他腹部所留下的細小疤痕,然後她俯身親吻它。

  他閉著眼睛,但臉上掛著笑容。“妳對每個病人都那樣做嗎?”

  “親吻他們的疤痕嗎?”

  “嗯哼。”

  “那當然。我非那樣做不可。”

  他打個呵欠。“為什麼?”

  “那是我發的誓言之一,親吻它使它好起來。”

  她拉起被單,翻身仰臥,閉上眼睛。塞奧輕推她時,她已經睡著了。

  “米雪?”

  “嗯?”

  “我發現妳最迷人的部分了。”

  “哪裡?”她睡眼蒙朧地問。

  他拉下被單,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要不是太累,她就會要求他解釋為什麼男人都如此迷戀乳房,但接著她恍然大悟他的手按在哪裡而熱淚盈眶。她怎麼可能不愛這個男人?

  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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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 12:01: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米雪十點一刻才醒來。她伸個懶腰,翻身抱住塞奧躺過的枕頭,再度閉起眼睛,回想昨夜的激情。想到一半時,她突然跳起來。糟了,她和朋友約好八點在診所碰面。現在都十點一刻了。媚安會宰了她。她還坐在車裏等嗎?當然不,她會開車到她家來找她。

  二十分鐘後,米雪已換上卡其短褲、藍色無袖罩衫、白色短襪和一隻球鞋。她跑下樓,在洗衣間裏套上另一隻球鞋。

  她找尋塞奧,發現他坐在書房的皮椅裏講電話。諾亞跟他在一起。他靠坐在桌緣,看到她時露出微笑。

  “早安。”

  “早安。”她回答。

  她坐到沙發上,彎腰綁鞋帶。她從眼角瞥見塞奧掛斷電話,但不大敢正視他。昨夜的激情仍然歷歷在目。

  都是因為諾亞在場,她才會感到難為情,米雪心想。

  “睡得好嗎?”塞奧問。

  “好,但我早該到診所了。”

  她太緊張而解不開鞋帶的系結。深呼吸,她告訴自己。妳是成年人,表現出成年人的樣子來。

  “媚安──”

  “在診所裏,諾亞讓她和她的朋友進去。她們在八點半左右到這裏來找妳。”

  她終於解開系結,重新綁好鞋帶。她沒有聽到塞奧過來,但突然之間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左腳的鞋帶鬆了,她不假思索地伸手過去幫他綁好,然後站起來。

  塞奧不打算讓她繼續忽視他。他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正視他,然後低頭親吻她。他好像不在乎諾亞在旁邊,他從容不迫地誘哄她合作和回應他的吻。

  諾亞悄悄離開書房。塞奧擁抱著米雪輕聲說:“想不想鬼混?”

  “我以為我們昨夜鬼混過了。”

  “還好啦。我們可以再來一次。何況,昨夜只是熱身運動。”她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但他收緊手臂不讓她走。“米雪,妳該不是為昨夜感到難為情吧?”

  她瞥向他,看出他有多擔心。“塞奧,我是醫生,任何事都不會使我難為情。”

  她給他一個熱情的吻,當她離開他的唇時,很高興看到他又露出那種“我想要脫光妳的衣服”的眼神。

  “我有事要做。”她在成功掙脫他的懷抱時說。

  “事實上,妳沒有。媚安告訴我,如果妳不在場,她和她的朋友辛蒂可以更快把病歷整理好。我應該絆住妳。”

  “她沒有那樣說──”

  “她有。她說妳吹毛求疵又愛挑剔。她說的,不是我說的。妳爸爸打電話來說藍柏把妳診所裏的傢俱搬出去了,他會儘量把它們修理好。”

  “他一個人不可能抬得動沙發或辦公桌。”

  “一個叫亞廷的傢伙幫他忙。這麼說來,妳沒有難為情吧?”

  “沒有。”她撒謊道。

  “那我剛才吻妳時,妳為什麼一臉難為情?”

  她走向廚房,塞奧緊跟在後。“我想到諾亞,我不希望他難為情。”

  塞奧覺得那個想法好笑極了。諾亞聽到笑聲,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什麼事這麼好笑?”

  “沒什麼。”米雪擠過他身邊進入廚房。她打開冰箱,伸手去拿可樂時,怔了一怔。冰箱昨晚幾乎是空的,但現在裝滿了食物和飲料。她從最裏面撈出一罐健怡可樂,關上冰箱門,然後又把門打開,確定不是她眼花。看到一條條真正的奶油時,她猜出這是誰的傑作了。

  “諾亞不知道什麼是難為情。對不對,諾亞?”塞奧問。

  “為什麼事難為情?”

  “性愛。你知道性愛是什麼吧?”

  “當然知道,以前在書上看過,正想在近日試試。”

  他們兩個取笑她取笑得很樂。她在桌邊坐下,這才注意到流理臺上的三層巧克力蛋糕。諾亞抓了一條毛巾走向爐子,掀開一個大鐵鍋的鍋蓋,秋葵湯的辛辣味立刻充滿整個廚房。

  “妳哪來的時間煮這個?”諾亞問。“聞起來好好吃。”

  她不記得爸爸是怎麼交代她的。她應該說蛋糕是她烤的或秋葵湯是她煮的?接著她聽到諾亞問她要不要來一片手工麵包,這才注意到水槽邊的蠟紙上擺著一條法國麵包。

  “秋葵湯有沒有附帶卡片?”

  “沒看到。”諾亞說。

  “那麼它就是我煮的。”她微笑著說出那個謊話。

  塞奧從冰箱裏拿出牛奶放在桌上。“妳昨夜還真忙。蛋糕也是妳烤的嗎?”

  米雪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但她還是問:“蛋糕有沒有附帶卡片?”

  “沒有。”

  “那麼我猜它也是我烤的。”

  “麵包呢?”

  “沒有卡片嗎?”她盡可能面不改色地問。

  “沒看到。”

  “我最喜歡在三更半夜烘烤蛋糕了。”

  塞奧在桌上擺出各式各樣的早餐谷片供米雪選擇,然後把湯匙遞給她。

  “所以帶著麵包從後門溜進來的那個婦人說,麵包是妳昨夜在她家烤的、但忘了帶走時,不是在瞎說了?”

  米雪覺得自己傻到不能再傻。那些該死的卡片都到哪裡去了?難道是爸爸決定改變戰略卻忘了通知她嗎?現在她該怎麼辦?如果她告訴塞奧實話,爸爸一定會認為她不配合他把塞奧留在寶文鎮的神聖任務。她可不想讓爸爸有理由指責她不合群。

  “沒錯。”她說。“就在你睡著後,我下樓煮秋葵湯和烤蛋糕,然後開車到……”

  她突然住口。塞奧沒有告訴她送麵包來的婦人叫什麼名字,而米雪想不起來爸爸把那個任務指派給了誰。她情急生智地接著說:“……一個朋友家烤了兩條麵包。”

  “別忘了食品雜貨店。”

  “什麼?哦,對,我還順道去了食品雜貨店。”

  塞奧跨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把手臂擱在椅背上緣。“這就是妳的說法嗎?”

  她開始微笑。“除非或直到你發現幾張‘歡迎來到寶文鎮’的卡片。如果是那樣,我的說法就會改變。”

  “告訴傑可說我謝謝他。”

  “謝什麼?”她裝傻地問。

  “嘿,米克,要不要來碗秋葵湯?”諾亞問,在抽屜裏翻找湯杓。

  “當早餐?不了,謝謝。”

  “塞奧,你呢?”

  “好啊!”他說。“知不知道秋葵湯配什麼最好?洋芋片。”

  “抱歉,我沒有洋芋片。它們對人體不好,鈉太多。”

  “但,正好可以平衡秋葵湯裏的鈉。”諾亞告訴她。

  “但妳確實有洋芋片。特大號的兩袋,而且是真材實料,不是那種低脂的硬紙板貨色。妳忘了妳昨夜在食品雜貨店買的嗎?”

  “一定是。”

  “知不知道秋葵湯和洋芋片配什麼最好?”諾亞問。

  “什麼?”塞奧問。

  “冰啤酒。”

  “我也要。”塞奧起身走向冰箱。

  米雪搖頭。“上午十點半就吃秋葵湯、洋芋片和啤酒?”

  “十一點。我們起來幾個小時了。別皺眉頭,甜心,讓我們使妳墮落。一起吃吧。”

  “她是不是健康狂?”諾亞問。

  “恐怕是。”塞奧回答。“她的生活信條是‘好吃就吐掉’。”

  “等你們接受冠狀動脈繞道手術時,別忘了這段談話。”

  “我跟駱醫師談過了。”諾亞說。他找到了湯杓,正把秋葵湯舀進兩個碗裏。塞奧已經拿出了一大袋洋芋片,正在撕封口。

  “然後呢?”她追問。

  諾亞把碗放在桌上,抓來兩枝湯匙,在桌邊坐下。“他只想得出兩個真正給他惹過麻煩的人,我正在調查他們兩個。名叫艾喬治的老先生是難纏的病人。妳認不認識他,米克?”

  “不認識。”

  “艾喬治不肯付醫藥費,因為駱醫師沒有治好他的消化不良。他有酗酒的毛病,但同樣怪罪於駱醫師。他告訴駱醫師要不是痛得厲害,他也不會每天喝得醉醺醺。總之,駱醫師把他欠的債轉給一家討債公司,那令艾喬治無法接受。他大發雷霆,打電話恐嚇醫師。”

  “另一個人呢?”塞奧問。

  “他在掛號時填的名字是唐強恩,但我懷疑那是他的真名。他只去看過一次病,就在駱醫師歇業和把病歷寄給米克的前一、兩天。唐強恩是紐奧良來的吸毒者,我猜他大老遠開車到寶文鎮來是希望這裏的醫師會比較馬虎。總之,他告訴駱醫師,他背痛得厲害,需要止痛的處方藥。他要求駱醫師開藥性強勁的麻藥,在被駱醫師拒絕時,勃然大怒而出言恐嚇。”

  “駱醫師有沒有報警?”

  諾亞喝一口啤酒後說:“他應該,但沒有,因為他就要搬離寶文鎮了,不想橫生枝節。那是他告訴我的。”

  “我敢說唐強恩找過聖克萊鎮其他的醫師。”米雪說。

  “我也是那樣想,所以已經查過了。”諾亞咧嘴一笑。“我好喜歡大清早把醫師從床上挖起來。總之,唐強恩找過別的醫師,但用的是不同的名字。沒有人記得治療過他。”

  “換言之,死胡同。”

  “我想你們兩個該讓這個案子結案了。”米雪說。“我要去清理診所,給門窗換上比較牢固的鎖,然後繼續過生活。我勸你們也這樣做。”

  由於塞奧和諾亞都沒有唱反調,所以她推斷他們是嘴硬不肯承認她說的對。

  “要下雨了。”塞奧,喝了點秋葵湯。

  “外面有太陽。”諾亞說。

  “對,但我的膝蓋痛,所以要下雨了。我的肩膀也痛。”

  諾亞大笑。“你們兩個真是絕配。疑病症患者和醫生送作堆,真是天作之合。”

  “我可不是醫生。”塞奧挖苦道。

  諾亞不理會那自作聰明的言論。“米克,有沒有去過波士頓?”

  “沒有。”

  “妳會喜歡那裏的。”

  她思索了幾秒鐘後說:“如果去開醫學會議或度假,我相信我一定會喜歡那裏。”

  諾亞來回打量塞奧和米雪。她聽來充滿自衛性,但眼神中透著哀愁。他認為她是還沒有開始就要放棄。塞奧的反應同樣耐人尋味,他全身都緊繃起來。

  “這麼說來,只是兩艘船在黑夜裏擦身而過嘍?”

  “差不多。”米雪說。

  “別再問了,諾亞。”

  他點頭,然後改變話題。“如果星期六下雨,比賽照常舉行嗎?”

  “雨中釣魚更有收穫。”米雪說。

  “誰說的?”諾亞問。

  “藍柏。”

  “我有機會見到妳二哥嗎?”塞奧問。

  “我看很難。你星期一就要走了,記得嗎?”

  她在自找苦吃。他並非臨時拆臺,她早就知道他要走。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如此難受?

  “星期五在‘天鵝酒吧’可以見到她二哥。”諾亞說。“傑可告訴我,藍柏在週末時會充當酒保兼保鑣。”

  米雪搖頭。“爸爸知道藍柏這個週末不會現身。藍柏現在已經知道你們為誰工作,所以他會躲得遠遠的。”

  “妳二哥該不會正好是通緝犯吧?”諾亞問。

  “當然不是。”

  “他和聯邦調查局有什麼過節?”塞奧問。

  “這你得問他了。”

  “先決條件是我得見到他才成。”

  “藍柏是個非常注重隱私的人,他想跟你見面時自然會去找你。”她說。“失陪了,我有事要做。”

  她站起來把空罐子扔進垃圾桶,然後開始收拾髒碗盤。塞奧起身幫忙。他在水槽裏注水時,門鈴響了,諾亞去應門。

  米雪把碗盤放進水槽裏,轉身準備回到桌邊。塞奧從背後將她攔腰抱住,低頭用鼻子磨蹭她的脖子。“妳怎麼了?”

  她不夠世故,不會玩遊戲,也想不出高明的謊言,只好實話實說。“你把我的生活搞複雜了。”

  他把她轉過來面對他。她往後退,他跟過去把她困在水槽邊。“妳沒有後悔──”

  “沒有。”她低聲說。“很美妙。”

  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只好盯著他的下巴。“你我都是有健康衝動的正常人,當然啦,那是……”

  “健康正常的?”

  “別鬧了。這些衝動……”

  “是,我記得這些衝動。”

  “我們不能老是屈服於這些……”

  “衝動?”

  儘管沮喪,她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你在取笑我。”

  “我是。”

  她推開他。“我不會讓你傷我的心,塞奧。回去跟大都市女孩玩你的遊戲吧!”

  他大笑。“大都市女孩?”

  “你正經一點好不好?我在努力告訴你,我們不會有結果,所以你不該再招惹我。”

  他捧起她的臉蛋,熱情地親吻她。當他抬起頭時,他在她眼裏看到淚光。

  “妳要哭了嗎?”

  “沒有。”她堅定地說。

  “那就好,因為我可以發誓我剛剛看到眼淚。”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壞,我在努力告訴你停止──”

  他搖頭。

  她杏眼圓睜。“不要?為什麼不要?”

  他再度親吻她,一個迅速而嚴肅的吻。“妳是聰明人,妳自己想。”

  諾亞在這時走進廚房,腋下挾著一個快遞大包裹,手裏托著一個蓋著鋁箔的大金屬盆。

  “塞奧,包裹拿去。開門時看到它靠在門上。站在門外的一位婦人把這盆炸雞交給我,但我還不及道謝,她就跑掉了,有夠緊張兮兮的。”

  “她有沒有說她叫什麼名字?”

  “孟茉莉。”諾亞回答,把盆子放到桌上,掀開鋁箔。“好香喔。”

  “炸雞有沒有附帶一張給塞奧的卡片?”

  “沒有,她說炸雞是妳做的,但盆子是她的,要記得還給她。”

  塞奧坐在桌邊拆包裹。諾亞抓起一隻雞腿咬了一大口,然後用手肘戳戳塞奧。“知不知道茉莉還說了什麼?”

  “什麼?”

  “她要我代她向布教練問聲好。你聽到沒有,塞奧?她叫你教練。”

  “我知道。寶文鎮的每個人都叫我教練。”

  “好啦,這下我不得不納悶為什麼了。”他說。

  塞奧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終於把包裹拆開時,他吹了聲口哨。“尼克找到了。”他說。“攻守秘笈。”他拿起其中一本翻閱。

  “足球攻守秘笈?”諾亞滿嘴雞肉地問。

  “對,改天再解釋。米雪,妳可以坐諾亞的車去診所,他今天都會陪著妳。”

  “他不需要浪費時間──”

  塞奧打斷她的話。“他陪妳去。”

  諾亞點頭。“妳和妳的朋友整理病歷時,我先開始清理妳的辦公室。如果時間夠,我會粉刷牆壁。”

  “很高興有你幫忙,但是──”

  “不要爭辯。”塞奧說。

  “好吧!”她同意。“麻煩你了,諾亞。”接著她轉向塞奧問他今天要做什麼。

  “一點要和葛氏兄弟和他們的律師開會。”塞奧說。“我必須在兩點半前開完會,因為我答應康磊三點會去看練球。妳和諾亞有空可以過來看看。”

  “校長出價表示願意與塞奧訂立契約,”米雪微笑著說。“但塞奧還沒有簽字。”

  “妳瞎掰。”諾亞說。

  “我認為塞奧在等更高的價碼。”

  認定他們兩個在跟他開玩笑,諾亞等著聽關鍵語。“好吧!”他說。“我們會過去看看。練習什麼時候結束?我答應今晚要幫忙照顧吧台,所以最遲得在五點前到達酒吧。”

  “我以為你今晚要和媚安混。”塞奧提醒。

  “塞奧說你要和媚安混是什麼意思?”米雪不解地問。

  諾亞聳聳肩。“她問我想不想在她的朋友被丈夫接走後和她聚聚,我建議她到‘天鵝酒吧’坐坐,如果我不忙──”

  “她約你出去?”她驚訝地問。

  “對呀!這很難理解嗎?我可是好人啊!”

  “不是難以理解,而是她……你又……我是說,你……很……”

  諾亞覺得她的窘迫很有趣。“我很怎麼樣?”

  她想到的是“經驗豐富”這類的字眼。媚安那種女人根本不是諾亞這種男人的對手。米雪知道她太武斷,而且有可能是錯的。“你……”

  “怎樣?”諾亞追問。

  “妳的朋友很哈諾亞。”塞奧解釋。

  諾亞點頭。“沒錯。”

  “拜託。”她不悅地說。“只因為媚安待人親切,你們就遽下結論說她很哈諾亞?”

  塞奧微笑。“我沒有遽下結論。真的,媚安對我說:‘喂,塞奧,我很哈諾亞。他結了婚或什麼的嗎?’”

  諾亞再度點頭。“事情就是那樣。”

  悲哀的是,米雪認為塞奧說的可能是實話。媚安確實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惱人習慣。米雪一邊搖頭,一邊笑了起來。

  “我們得去診所了。”她說。

  “等一下,米雪。”諾亞翻著秘笈說。“塞奧,看看第五十三頁。你記不記得──”

  “布塞奧,把那本書拿走,叫你的朋友趕快行動。”

  連名帶姓叫他果然有效。塞奧奪走諾亞手中的秘笈,從椅子裏站起來。

  諾亞深感佩服。“她聽起來像士官長。”他說,望著站在門口不耐煩地用腳拍打地板的米雪。

  “她在必要時可以很強硬。”塞奧讚美似地說。

  “那可是真本領。”諾亞說。

  “她很會以牙還牙,從不讓步認輸,我喜歡那樣。知道她還有什麼本領嗎?切菜。”他穿過客廳走向前門。

  “你剛剛說切菜嗎?”諾亞問,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對。你真該看看她拿刀切菜的樣子,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諾亞跟著塞奧來到門外。“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的刀法快、狠、准。”

  諾亞大笑。“乖乖!”

  “怎樣?”

  “你這回的跟頭可栽大了。”

  ☆☆☆

  諾亞和米雪沒趕上看練球,診所有太多事要做。她的兩個朋友真是了不起,她們把病歷歸好檔,按照字母順序排在箱子裏,所以新檔案櫃送到時,她只需要把它們放進抽屜裏就成了。塞奧開車到診所來載米雪。諾亞先回汽車旅館洗澡更衣,再去“天鵝酒吧”幫傑可忙。

  塞奧和諾亞都沒空去釣魚,使米雪覺得很過意不去。她把那個感受告訴塞奧時,他叫她別放在心上。星期六他從日出到日落都會在小船上,何況,期待和活動本身一樣有趣。他滔滔不絕地列舉他想要放進釣魚冰箱裏的物品。

  他把車停在她的車道上。他們剛剛下車,苗愛蓮就停下她的小汽車,按喇叭吸引他們的注意。

  “米克醫師,”她喊著繞到前座那側。“可不可以叫妳的小夥子把這個箱子抬進去?”

  “箱子裏有什麼?”米雪問。

  “妳沒聽到我的留言嗎?我從醫院打電話給妳,在妳的答錄機裏留了話。”

  “妳也看到了,我剛剛才到家,愛蓮。”米雪回答。

  “我受夠了你們醫師把我的急診室搞得淩亂不堪。這個箱子裏裝滿散佈在櫃檯各處的郵件。”她用雙手指向汽車後座。“從妳開始,我下星期一要處理藍醫師的垃圾。”

  米雪介紹塞奧跟愛蓮認識,說明秘書想要整理急診室。

  “醫師,期刊為什麼不能寄到診所?郵件為什麼不能在下班時順手帶回家?這些要求會很過分嗎?”

  “不會。”米雪回答,覺得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塞奧搬起箱子,她在看到裏面的雜誌時說:“妳為什麼不把這些東西留在醫師休息室裏就算了?”

  愛蓮在塞奧背後關上車門,然後坐進駕駛座。“因為我剛剛清理完那裏的雜物。”她說。“你們醫師……”她倒車離開車道,沒有把話說完。

  “我會改進的。”米雪大聲說。

  不滿的情緒得到安撫,愛蓮揮揮手,沿著車道加速離去。

  塞奧跟著米雪進入屋內,把箱子搬到書房的辦公桌上。她擠開他察看箱子裏的東西。幾本醫學期刊、兩家藥廠的包裹和一堆垃圾郵件。沒有任何需要她立即處理的東西。

  “妳的釣魚冰箱在哪裡?”塞奧問。

  “車庫,但需要清洗。”她在走向樓梯時說。

  “妳先去洗澡。我洗完釣魚冰箱再洗澡。對了,別把熱水用完。”他在她背後喊。

  他在她家作客才兩天就企圖命令她。她邊笑邊搖頭。不錯,她心想,有他在真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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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4-11-1 12:01: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塞奧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吵醒。雷聲聽來像是在臥室裏放鞭炮,連床鋪都為之振動。外面一片漆黑,但他轉頭時可以看到閃電劃破天際。

  暴風雨正在肆虐。他想繼續睡覺,但熱得睡不著。冷氣機嗡嗡作響,但窗戶開了一條細縫,冷氣都跑光了。

  米雪睡得很熟,蜷著身子倚偎在他身旁,一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緩緩把她翻平,親吻她的額頭,在她企圖翻身趴在他身上時露出微笑。他突然想要叫醒她與她再享魚水之歡,但在看到床頭時鐘收音機的綠色數位時,改變心意。淩晨三點。叫醒她不在考慮之列。她需要睡眠,他也是。雖然昨晚十點就上了床,但他們一直做愛到午夜才睡。

  如果星期六想要釣魚,他就必須在明天辦好所有的事。他必須和葛氏兄弟及其律師再開一次會來敲定細節,然後他必須去診所幫忙。

  米雪本來不想把整個星期六都用來釣魚,直到塞奧透露他和諾亞的附加賭注。魚釣到最多的那一方必須付給輸家一千美元。

  那麼大的賭注令她驚駭。那筆錢可以有更好的用途,竟然會有人拿它來打賭。但在塞奧表示他不能也不願取消賭注時,她就下定決心幫助他獲勝。吹噓有秘密戰略,她解釋說她父親會帶諾亞去沼澤深處他最愛的釣點,就在藍柏的小屋附近。但在河的另一側有一個更好的釣點,那裏的魚又多又友善,只差沒有主動跳進船裏。

  他問她為什麼沒有告訴她父親那個特殊釣點時,她解釋說她不希望他獨自去那裏!因為那裏太偏僻,而且那一帶有猛獸。他把她的話解釋為那一帶有鱷魚。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用親吻使他暫時忘記他的擔憂。她緩緩脫掉他的衣服,牽起他的手把他帶到她的床上,那一招果然極具神效。

  直到現在。

  也許星期六他應該帶著“天鵝酒吧”的那枝改造獵槍去釣魚。接著他想到他很熱,想要去把窗戶關緊。他坐起來,大聲打個呵欠,把腿甩過床緣,但在站起來時腳勾到被單而跌倒,受過傷的那個膝蓋正好撞到床頭櫃抽屜的球形銅柄,痛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咒駡一句,重重地坐到床上,揉搓膝蓋。

  “塞奧,你沒事吧?”

  “沒事。膝蓋撞到床頭櫃,妳沒把窗戶關緊。”

  她掀開被單。“我去關。”

  他輕輕地把她按回床上。“妳繼續睡,我去關就行了。”

  她沒有爭辯。他坐在床上揉膝蓋時,聽到她的呼吸深沈、規律起來。怎麼可能有人那麼快就睡著?接著想到她可能是和他做愛而累壞了,他這才覺得好多了。他苦笑著承認那個想法太自負。

  他站起來,一跛一跛地走向窗戶。他關緊窗戶時正好有一道閃電照亮夜空,他看到一個男人衝過馬路跑進米雪的前院。

  搞什麼鬼?他是真的看到,還是眼花了?雷聲轟隆,接著另一道閃電亮起,他又看到那個男人,就蹲在梧桐樹旁。

  他還看到了槍。槍聲響起時,塞奧已經在往後退。子彈射穿玻璃,玻璃在他轉身尋求掩護時碎裂。

  他感到上臂一陣刺痛,心想,他可能中彈了。他撲到床上,抱住猛然坐起的米雪,帶著她一起滾到地板上,極力護住她的頭。他翻身跳起,匆忙間撞倒床邊的枱燈,手臂又是一陣劇痛。

  “塞奧,出了什──”

  “趴下。”他命令。“不要開燈。”

  她努力想搞清楚狀況。“是不是閃電擊中屋子?”

  “槍擊。剛剛有人隔著窗戶朝我射了一槍。”

  他拔腿就跑。如果他讓米雪去關窗戶,她可能已經中彈了。無巧不巧,閃電照亮夜空時,他正好往下看。

  他一邊衝向客房一邊喊:“報警,穿衣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米雪已經把電話抓到身旁在撥號了。她把聽筒貼著耳朵,發現電話不通了。她沒有驚慌,她放下電話,抓起櫃子上的衣服,跑進走廊。

  “電話不通了。”她喊道。“塞奧,出了什麼事?”

  “穿衣服。”他重複。“快一點。”

  他握著手槍,背貼著窗戶旁邊的牆壁。這次他絕不會讓那個混蛋有機可乘。用槍管撥開窗簾,他眯眼望進夜色中。大雨開始落下時,槍聲再度響起。他看到子彈射出時的紅光。他退回原位,豎耳傾聽每個細微的聲響,祈禱閃電再度照亮夜空,好讓他能看見有沒有其他人躲在外面。

  對方只有一個人嗎?天啊!但願如此。只要能夠瞄準,他或許能擊中那個混蛋。他沒有殺過人,甚至沒有在靶場外開過槍,但他一點也不畏懼幹掉那個混蛋。

  五秒鐘過去、十秒鐘過去。閃電突然劃破天際,在那一瞬間把黑夜照亮得恍如白晝。

  “該死!”塞奧咕噥,看到另一個人影衝過馬路。

  米雪在浴室就著走廊夜燈的微光穿衣服。她剛穿好球鞋,夜燈就熄滅了。燈泡是新的,不可能燒掉。跑回臥室裏,她看到時鐘收音機的數位鍾也熄滅了。不是閃電擊中了輸電線,就是有人切斷了她家的電線,她認為比較可能是後者。

  沒有夜燈,屋裏一片漆黑。儲物櫃就在客房外面,她摸索到門把,打開櫥門,伸手去拿放在頂層層板上的手電筒。她打翻了一瓶消毒用酒精和一盒護創貼布。瓶子砸中她的腳背,她把它踢回櫥櫃裏以免礙事。找到手電筒後,她關上櫥門以免撞到。

  護創貼布散落一地。她跑進客房時,踩到一片差點滑了一跤。“電話和電力都斷了。塞奧,出了什麼事?”

  “前院有兩個人。一個蹲在梧桐樹邊不動。把我的行動電話拿給我,我們得找救兵。”

  她沒有打開手電筒,因為外面的人一定會透過拉開的窗簾看到亮光。她在五斗櫃上越模越沮喪。

  “電話在哪裡?”她問,接著聽到遠處傳來發動機的嗡嗡聲。她跑到臨河的窗戶前,看到汽艇的燈光越來越靠近碼頭。她看不出艇上有多少人,只看到閃爍的信號燈越來越亮。

  塞奧已經穿上了牛仔褲和鞋子,這會兒正在一邊套恤衫,一邊注意窗戶。他手臂穿過袖子時,感到手臂一陣疼痛,摸到皮膚濕濕黏黏的。他觸摸傷口,摸到尖尖的玻璃碎片而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彈孔。

  他在牛仔褲上擦掉手上的鮮血,拉好恤衫,伸手拔出玻璃碎片。灼痛的感覺就像皮膚被熱鐵烙到。

  “有艘汽艇朝碼頭駛來。”她說。“他們和前院的那兩個人是一夥的,對不對?”她覺得自己問得真蠢。他們當然是一夥的,她的朋友不會在暴風雨的深夜造訪。“他們想怎樣?”她低聲問。

  “待會兒再問他們。”他說。“我的電話呢?”他把槍套系在腰上,把手槍插進皮套裏,按下按釦。他已經想好了逃生路線。他們必須從後窗經過陽臺屋頂到達地面。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可以直奔他的汽車。

  “不在五斗櫃上。”她說。

  “該死!”他咕噥,突然想起他把它放在樓下的書桌上充電。“我把它放在妳的電話旁邊充電。”

  “我去拿。”

  “別去。”他厲聲道。“樓梯面對後門,如果其中一人在那裏等,他會看到妳。待在窗戶旁邊,設法看看有多少人下船。汽艇停靠碼頭了嗎?”

  塞奧用腳關上房門,把沈重的五斗櫃推到房門前,希望能拖延那幫混蛋。

  “船上剛剛下來一個人,他拿著手電筒。他往後院……不,他繞向前院。我看不出來小艇上還有沒有人。”

  “把窗戶打開。”他說,把汽車鑰匙塞進後褲袋裏。“我們要從那裏出去。我先出去,那樣才能接住妳。”

  他爬出窗戶,盡可能安靜地落在陽臺屋頂上。雨水使木瓦又濕又滑,他差點在斜頂上滑了一跤。他分開雙腳站穩,伸出雙臂等米雪跳下來,同時不斷祈禱千萬別在這時閃電。如果院子裏或汽艇上有其他人,他們一定會看到他們而出聲示警。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玻璃碎裂聲,聽來像是從後門傳來的。緊接著從屋子前方傳來震耳欲聾的槍聲。那幫混蛋是有組織、有計劃的。他們前後夾擊,企圖把塞奧和米雪困在屋內。

  米雪聽到樓下傳來東西打翻的聲音。他們進來了幾個人?她把手電筒插在褲腰裏,然後爬出窗戶坐在窗臺上。

  “跳下來。”他急迫地低聲說。

  她遲疑了兩秒,接著聽到樓梯上響起沈重的腳步聲,於是放膽往下跳。

  塞奧接住她。她腳下一滑,但他握緊她的腰,直到她恢復平衡。緊挨著他,她手腳並用地越過屋頂。大雨傾盆而下,她幾乎看不見自己的手。她抵達屋頂邊緣,試了試導水槽,希望能抓著它把雙腿蕩出屋簷,但是導水槽鬆脫了,垮下時一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響。屋子側面的地上長滿茂密的紫丁香樹叢。她用雙手摀住眼睛,縱身往樹叢中央跳。急著讓出空位給塞奧,她一頭撞上一根粗樹枝。樹枝劃破她的臉頰,她咬緊牙關以免叫出聲來。

  “哪邊?”她低聲問。

  “前面。待在這兒。”他掏出槍,慢慢接近屋子的轉角,蹲下身子,然後把頭探出去。他的汽車引擎蓋被豎起,意味著它被動了手腳而無法行駛。他望向馬路對面,估算著到沼澤的距離。他並不喜歡被困在茂密的樹叢裏遭人追殺,但只要能穿過馬路而不被看到,他和米雪就能設法抵達交叉路口。

  一輛汽車停在馬路的更遠處。要不是煞車燈突然亮起,他絕不會看到它。在車內等待的駕駛顯然把腳放在煞車上。一秒鐘後,煞車燈熄滅。

  塞奧回到米雪身邊。“我們得設法登上妳的汽艇,那是離開這裏唯一的方法。”

  “走吧!”米雪毫不遲疑地說。

  他們跑到碼頭邊時才被發現。來自臥室窗戶的強光照到他們,塞奧一邊把米雪往下按,一邊轉身開槍。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擊中什麼,但強光消失,叫喊聲響起。

  “手電筒給我。”他喘息道。

  她抽出插在腰際的手電筒交給他。他往旁邊伸出手臂使手電筒不在他們的前面。他再次把她往下按,一邊用身體遮蓋她,一邊低聲說:“不要動。”然後打開手電筒。

  光束照到其中一個混蛋從屋子跑向他們。米雪清楚地看到他而驚叫一聲,同時她也立刻認出他而大為震驚。

  塞奧開了兩槍後被迫關掉手電筒。子彈在他們周遭亂飛,使他們無法動彈。塞奧把手電筒對準另一艘汽艇,撥開開關,果然看到汽艇上還有一個人。塞奧開槍時,那個人正趴著用高性能步槍的瞄準鏡瞄準。子彈射中發動機。他再度開槍,那個人撲過船舷、跳進水裏。

  塞奧關掉手電筒,拉她站起來,叫道:“快跑!”

  他們頓時置身在槍林彈雨之中。米雪滑過碼頭,抓住系船柱以免跌進水裏,然後手忙腳亂地去解襲擊者的汽艇的船纜。塞奧已經解開她的汽艇的船纜,跳進了汽艇裏,正在拉發動機的拉繩。

  她終於解開纜繩,盡可能把汽艇推離碼頭。塞奧大叫著催促她。她跳進她的汽艇裏,塞奧加足油門,她往後跌到他身上。一陣彈雨落在他們四周的水裏。

  塞奧低著頭,伏身護著米雪。把汽艇轉向北方,他把操縱杆推到底。汽艇前端翹出水面,反彈回來,然後往前衝了出去。一顆子彈從他耳邊呼嘯而過。

  他回頭看到兩個拿手電筒的男人跑向碼頭,然後其中一人跳進水裏。塞奧估計他和米雪大約有三十秒可以逃跑。他坐回槳手座上,讓她起來。

  她一抬頭就發現他們正往文明世界的反方向前進。“你必須掉頭。”她告訴他。

  “不行。”他回答。“來不及了,他們一定會追過來。把光照著前方。”

  米雪坐在他的兩膝之間,把光束對準正前方。燈光使他們免於災難。再過五秒鐘,他們就會撞上突出水面的一株枯樹殘幹。塞奧猛地往左轉,然後把汽艇導入正確的航道。

  “正前方有一個急彎,”她告訴他。“減速右轉。左邊是另一條死路。”

  握著他的一側膝蓋來平衡自己,她轉身起立望向他們後方。“還沒有看到燈光。”她如釋重負地說。“也許他們不會追來,也許他們會放過我們。”

  她轉回身來,他把她拉回他身上。“我認為他們不會放棄,我認為他們才剛開始。有沒有看到那枝步槍上的瞄準鏡?他們是有備而來,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們必須找電話報警,告訴我回鎮上的最快途徑。”

  “這條河像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8。”她解釋。“從我的碼頭往南,繞過一個大彎就會看到‘天鵝酒吧’。我們必須沿原路踅返。”

  “那樣會與他們撞個正著。”

  “我知道。”她沙啞地低聲說。“至少有二十個狹灣環列連結河道。有些是死路,有些繞回原處。如果熟悉地形,他們可以抄到前面攔截我們。”

  “那麼我們減速前進,如果看到他們的燈光,我們就轉入其中一個水道躲藏到天亮。”他們逐漸接近另一條彎道。“哪邊?”他問。

  “我無法確定,所有的東西在夜裏看來都不一樣。我想這條是繞回原處。”

  “好,我們往左。”他把汽艇轉往那個方向。

  “塞奧,我有可能是錯的。”

  米雪聽到遠方傳來汽艇發動機的聲音,即使他們加速繞過另一株樹幹,發動機的聲音仍然越來越近。

  塞奧也聽到了。他看到一條狹窄的水道,再度減速轉向。長滿苔蘚的樹枝幾乎垂進水裏。一路上他不停撥開擋路的苔蘚。他們再度轉向,他看到水道變得更加狹窄而關掉發動機。

  米雪關掉手電筒,他們擠在一起轉向聲音來源。夜色漆黑如墨,滂沱大雨已經減小成濛濛細雨。

  沼澤充滿生命脈動,塞奧聽到有東西落入他們後方的水裏。牛蛙突然停止鳴叫,蟋蟀也安靜下來。但是有東西在動。到底是什麼?汽艇在這時撞到東西。他想可能是另一株樹幹,但無法確定。汽艇反彈後退,然後停了下來。

  米雪把手伸到他背後撥動控制杆,低聲叫他幫忙把發動機從水里拉出來。“如果要一直沿著這條水道前進,推進器的葉片會陷在泥濘裏,有些水道會越來越淺。”汽艇再度碰到障礙物。“他們來了。”她低聲說。

  他們可以看到汽艇的燈光來回掃掠灌木叢搜尋他們的蹤跡。

  燈光沒有照到他們。米雪深吸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謝天謝地,他們剛剛度過了另一道難關。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但塞奧說的對,他們可以躲到天亮再去求救。這場夢魘很快就會結束。

  襲擊者離開了,他們的汽艇聲逐漸遠去。米雪猜他們會繼續前進幾分鐘,再掉頭沿原路踅返做更徹底的搜索。

  塞奧的心思飛快地運轉著。他們是職業殺手嗎?如果是,派他們來的是誰?黑道有可能追蹤他到路易斯安那州來嗎?他們是來報復他使那麼多黑道大哥鋃鐺入獄嗎?是他害米雪身陷險境嗎?

  米雪聽到頭頂傳來細樹枝斷裂聲。她剛抬頭望向樹枝就感到有東西落在她的左腳上,她竭盡全力才沒有尖叫。掉落的東西現在正濕溜溜地爬上她的小腿,她不敢亂動,握住放在大腿上的手電筒,手指摸索到開關。

  “塞奧,把槳抓好。”她低聲說。“我開燈時,你必須把它打到船外,可以嗎?”

  他不明白。它是什麼?她在說什麼?但他沒有多問,只是拿起槳,像握球棒似地握住它,然後等她開燈。

  “好了。”

  她打開手電筒的燈光,塞奧的心臟差點跳出喉嚨。看到那條可怕的黑蛇時,手中的槳差點掉落。黑蛇的叉狀舌不斷吐信,它的三角扁頭就懸在米雪的膝蓋上方,它仿佛在凝視她的眼睛。

  塞奧揮槳把蛇打到船外的水裏。他跳起來抓住米雪。“該死的畜牲!”他吼道。

  米雪心跳如擂鼓地跪直起來,把手電筒的光束對準蛇,看著它遊過水面鑽進對岸的灌木叢裏。然後她用光束掃描河水,伸手到船外撈起被塞奧扔出去的槳,把槳放在船底板上。她往後坐到腳跟上。“好險。”

  塞奧在拍打她的小腿。“有沒有被咬到?”他心慌地亂問。

  “沒有。它可能比我們還要害怕。”

  “那是什麼蛇?”

  “水蝮蛇。”

  “該死……它們有毒。”

  “對。”她抓住他的手。“別再打我了。”

  “我只是想確定沒有其他的……”他聽出自己有多慌張時,住口不語。

  “其他的蛇爬上我的腿?沒有了。相信我,我會知道。鎮定點。”

  “妳怎麼能夠這麼冷靜?那東西在妳的腿上呀!”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但你把它趕走了。”

  “但是……”

  “深呼吸。”

  其實她只是表面冷靜而已。他用雙臂環住她時,可以感覺到她在發抖。“妳知道嗎?”

  “讓我猜猜,你痛恨蛇。”

  “妳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她微笑著掙脫他的懷抱。“只是有預感。”

  “我們離開這裏吧!”

  他把手伸進水裏,看看他能不能把小艇推離岸邊。他的手指好像被吸入爛泥裏。

  米雪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來。“在這一帶最好不要把手伸進水裏。”

  他不需要問為什麼。一想到鱷魚跳起來撲向他,他就發抖。抓起槳,他用它把小艇撐離岸邊。

  “這條水道是死路,”她說。“我們應該掉頭回去。”

  “贊成。”

  “抵達交叉路口後,我們用槳劃到對面。如果他們在那外面,我們就不會被聽到。”

  她拿起槳幫忙他把汽艇掉頭。接著他們交換位置,他把汽艇劃到水道出口,停下來望向她。“妳認為如何?我們能不能回到妳家?如果能拿到我的行動電話──”

  她打斷他的話。“我們往下游走得太遠了,沿原路踅返太冒險。”

  “好吧!我們直接前往對岸,希望那附近有碼頭。”

  他最遠只能勉強看到前方十英尺處,但知道現在打開手電筒太危險。米雪爬到發動機前握住拉繩,準備在他們被發現時使勁拉。現在她擔心每一件事,上次給發動機加燃料是什麼時候?她想不起來了。萬一他們在抵達河道中央時,被聚光燈照到呢?

  塞奧像專家似地用強壯的手臂劃著槳,小艇悄悄地滑行在河面上。

  她可以看到燈光掃掠著河面。“他們在水道裏找尋我們。”

  塞奧繼續劃,但回頭瞥向後方。光束在河面交叉,但停在兩百碼外的汽艇並沒有移動。“他們還沒有看到我們。”

  “我是不是應該發動──”

  “不要。”他急忙阻止。“再忍一忍。”

  一分鐘後,光束轉向他們。米雪不待塞奧指示就猛拉發動機的拉繩。第一次沒有發起來。塞奧收回槳,推倒米雪,一顆子彈從他的頭頂呼嘯而過。她再次猛拉拉繩,發動機這次順利發動了。

  塞奧掏出手槍,大叫著要米雪不要抬頭。另一顆子彈射入他們身旁的水裏,他把手肘靠在槳手座上開槍射擊。

  那幫混蛋正在快速接近之中。塞奧想要射掉聚光燈。第一槍沒中,但他聽到叫聲,希望那表示有人中彈了。他再扣扳機,這次命中目標。子彈打碎聚光燈,在被其中一個殺手的手電筒照到之前,他們最多只有十秒的時間。

  米雪無法判斷他們離河岸多近。她想要減速,但已經來不及了。汽艇突然往上衝出水面,衝進長滿荊棘的灌木叢裏,彈了兩次後撞到一棵樹才停下。撞擊把塞奧拋到汽艇前部,他的左半邊身體先著地,膝蓋撞到艇身的鋁板,被玻璃碎片割傷的上臂撞到艇身的金屬邊緣,撕裂他的肌膚,使一陣劇痛傳到手肘。

  米雪的額頭撞到座椅,她大叫一聲用手護住頭。

  塞奧跳出汽艇,把手搶插進槍套,伸手去拉米雪。米雪被撞得頭昏眼花,她搖搖頭企圖使自己清醒,同時在汽艇裏到處摸索手電筒。

  “快點。”他大叫。

  那幫混蛋的汽艇聲越來越近。他把她拖出來時,她剛好抓到手電筒。她心跳如擂鼓,頭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前進。

  塞奧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身邊,半抱著她跑進灌木叢裏。他不辨方向地一頭撞上長滿荊棘的樹枝。他用右臂開路前進,他仍然可以聽到汽艇的發動機在遠方咆哮,一心只想在那幫混蛋上岸前,帶著米雪逃得越遠越好。

  他們在灌木叢裏奮力前進,兩度停下來傾聽有無被跟蹤的跡象。他們終於出了灌木叢,跌跌撞撞地來到空地上。

  米雪停下來喘息,她無法確定他們身在何處。

  “我可以冒一下險嗎?”她舉起手電筒,用拇指抵著開關。“只亮一、兩秒,他們應該不會看到。”

  “開吧!”

  她撥動開關,如釋重負地籲出口氣。“我想我知道我們在哪裡了。”她關掉手電筒。“距離‘天鵝酒吧’大約一英哩。”

  他們站在一條泥土路的路邊,塞奧覺得它看起來與他行駛過的其他泥土路並無不同。

  “妳確定嗎?”

  “確定。”

  他抓起她的手開始跑。只要能在追兵抵達泥土路前跑過前方的彎道,他們就安全了。他不停地回頭看有沒有燈光。寂靜的夜裏只有他們沈重的呼吸聲和跑步聲。

  米雪再度打開手電筒,打開得恰是時候,因為再遲個一、兩秒,他們就會在轉彎處跑到路的外面。她在轉彎時絆了一跤,塞奧及時接住她,腳不停步地拎起她繼續跑。他回頭看到小小的光束抵達路邊而加快速度。

  塞奧確定那班壞蛋沒有看到他們。

  “我沒事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可以自己跑。”

  他放開她,然後握住她的手,拉著她繼續往前跑。他看到遠方有燈光像星光閃爍而往那個方向跑去。

  米雪的肋部像火燒般刺痛,頭好像快爆裂了。他們抵達一條交叉路口,米雪彎下腰,手握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天鵝酒吧’就在路的左邊,我們可以從那裏打電話報警。”

  “妳還好吧?”他問。

  “還好。”她回答。

  他們繼續沿著泥濘的砂礫路奔跑。他記得開車走過這條小路。他一邊跑、一邊不停地瞥向兩旁的樹叢,估測萬一聽到有人來時該衝向哪裡躲藏。

  看到前方黑漆漆的建築物時,她寬慰得想要大哭。但欣喜極其短暫,因為一秒鐘後她就聽到汽車在他們後方的彎道高速轉彎時,所發出的刺耳噪音。

  她沒有時間反應。這一秒她還在回頭找尋汽車頭燈的燈光,下一秒她就和塞奧從路面飛進了水溝。米雪落地時臀部狠狠撞擊地面。塞奧在她身旁蹲下,掏出手槍,眼睛盯著道路。灌木和矮樹掩蓋了他們。

  米雪小心翼翼地觸摸額頭的腫塊,立刻痛得齜牙咧嘴。接著她想起要告訴塞奧的事。她輕喚他的名字。他用手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輕噓一聲。

  汽車在他們的旁邊停下。聽到身旁的灌木叢響起拍擊聲時,她努力壓抑退縮的衝動。胸口開始疼痛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憋氣。她慢慢地、悄悄地把氣吐出來。她的手緊抓著塞奧的膝蓋。她聽到更多的拍擊聲,然後是一個男人咕噥著走回汽車邊。砂礫被他踩得嘎吱作響。

  潮濕的空氣開始對她產生影響。她的眼睛突然開始流淚,她快要打噴嚏了。天啊,現在不行。我不可以發出聲音……還不行。她捏住鼻子用嘴巴呼吸。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她拉起上衣摀住嘴巴。

  塞奧聽到車門砰地一聲關上,接著車子開始往前移動。但他不打算冒險。他側耳傾聽每個細微的聲響。他們總共有多少人?他確知偷襲他們的有四個人。兩個在米雪家的前院,兩個駕駛汽艇到碼頭。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把他們困在屋裏。他發誓一等他們從這場叢林戰裏平安脫身,他就要把那四個人繩之以法。

  他終於改變姿勢使膝蓋不再承重。他傾身對米雪耳語。“他們在‘天鵝酒吧’搜尋我們,我們要留在這裏靜待他們離去。妳還行嗎?”

  她點頭。他一背過身去監視道路,她就把臉頰靠在他的背上、閉起眼睛。她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她要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以防萬一他們又得開始奔跑。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追殺他們?

  她把重心從一膝移到另一膝,她覺得她好像坐在堆肥裏。空氣裏充滿樹葉黴爛、潮濕的味道。她猜附近一定有動物屍體,因為她可以聞到腐肉的惡臭。她想要乾嘔。

  雨停了。這是好事,不是嗎?天啊!他們等了多久?感覺起來有一小時,但時間似乎從第一聲槍響起就停止了。

  她先聽到汽車聲,然後才從灌木叢的縫隙間看到汽車頭燈的燈光。它沿著道路奔馳,經過他們時沒有減速。

  塞奧冒險探頭出去看汽車駛往哪個方向。它在叉路口減速,然後一直往前走,這表示那些人還沒有放棄,打算去搜索另一條小路。

  “他們很快就會被迫放棄找尋我們。”她低聲說。“天就快亮了,他們不會想要冒險被清晨的釣客看到。你認為他們會放棄嗎?”

  “也許。走吧!”他說,忍著膝痛咬牙站起來,然後拉她起來。“靠路的這邊跑,不要開手電筒。”

  “好。”她答應。“如果你又聽到他們接近,別再把我拋進水溝裏,跟我說一聲就好。我的屁股會瘀傷。”

  他毫無悔意地說:“瘀傷總比中彈好。”

  她打個噴嚏,感覺好痛快。“我知道。”

  “妳跑得動嗎?”

  “你呢?”她問,注意到他有點跛。

  “沒問題,只是有點僵硬。走吧。”

  停車場入口附近亮著一盞路燈。塞奧不願冒險。他把米雪拉進灌木叢,小心翼翼地繞到“天鵝酒吧”的後門。金屬制的後門使他看不見裏面的動靜,於是他沿原路踅返,來到其中一扇窗前,低頭在地上尋找石頭。

  “我得從窗戶爬進去。”他撿起一塊鋸齒狀的石頭。

  “你要做什麼?”

  “打破玻璃。”

  “不要。”她說。“我知道爸爸把備分鑰匙藏在哪裡。”

  塞奧扔下石頭,走向前門。她打開手電筒,把手伸過門框上緣,拿起壁架上的鑰匙。

  “把鑰匙藏在那裏可真高明。”他說。

  “別挖苦人。沒有人會想闖入爸爸的酒吧。”

  “為什麼?”

  “他們都知道藍柏不會放過他們,爸爸不鎖門都沒關係。”

  她的手抖得太厲害,試了兩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裏。塞奧先進去,眯眼打量漆黑的室內,然後把米雪拉到他的背後,低聲叫她鎖門。他聽到門閂滑入定位的聲音。冰箱開始振動鳴響。他記得電話放在儲藏室外面的吧台盡頭。他好像聽到聲響,但也有可能是軋軋作響的地板。

  “待在這裏。”他低聲說,掏出手槍,小心翼翼地走進酒吧間。

  來自停車場的燈光微弱地照在桌子和地板上,但角落仍然黑暗。塞奧走到吧台後面。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的視線這會兒對準半開的儲藏室門,那裏是最佳的藏身處。他們會留下一個人嗎?塞奧覺得他們沒有道理那樣做,但他還是在悄悄前進時緊盯著那扇門。

  他在吧台中央停下,把手伸到臺面下摸索傑可的獵槍。用那個玩意兒,他絕不會打不中目標。他摸到槍托,把獵槍從托架裏拎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出來。

  塞奧正要轉身時,感到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流掠過頸背。他不用轉身或聽到聲音就知道有人從背後逼近他,而且來速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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