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890|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蘭京]窗邊寶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48:53 |倒序瀏覽
窗邊寶貝》作者:蘭京
 
天啊!他懷疑自己感染了無厘頭病毒
明明是個傑驁不馴的鐵錚錚男子漢
偏偏對於天生犯沖的小魔女[愛不釋手]
莫名其妙地想要搏倒她漫不經心的驕傲魅力
心甘情願賣弄手藝帶領佳人共用浪漫時光
全然忽略她的古靈精怪和超凡的破壞力
迫使鐵血悍將破例演出大吃飛醋的尷尬戲碼
愈是與她親近愈是吊詭的與她保持距離
唯恐她成為令他精神錯亂的恐怖根源……
唉!他幾乎把她[騙]到手卻依舊掌握不住她
註定當她一輩子的提款機任她予取予求!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49:30
第一章

  「安經理,有您的訪客,是一位呃……康小姐。」

  安陽皺眉瞥了電話一眼。跟過他的秘書都應該明白,他從不浪費時間會見沒有預約的訪客。

  不過,一瞄腕表,十二點多,也該去抓新上任的工程部小伙子一起吃午飯,恩威並施一番,要他快點進入狀況,省得增加他的麻煩。

  他先透過內線逮到工程部小伙子,約好電梯口碰面,才「順道」出去解決那位康小姐。

  一到電梯口前的貴賓休息室,他馬上辨出哪位是不速之客。

  居高臨下的玻璃幃幕前,儘是上班族裝扮的部門同事在看風景、灌咖啡、說人是非。清一色黯淡沮喪的名牌服飾中,一道火紅的嬌小背影硬是不與週遭色彩同流合污,

  艷光四射。

  淑女型的英式紅大衣,腰間束出纖細的體態。紅色純毛低簷帽下有著濃密的長長直髮,甚是優雅。真皮長靴邊擱著CHRISTIANDIOR的厚實紙袋,似乎才剛採購了豐富的戰利品。

  但這裡是上班族的戰場,不是大小姐遊覽的地方。

  「康小姐?」

  她按著一般習慣向後上方調望,不料只看到魁偉的西服臂膀──這人的高度遠在她預期之上。大眼自低垂的帽簷往上一抬,失神一怔。他也微怔,不得不隱隱詫異,這實在是一雙美麗的眼睛。

  以她的形貌推測,八成是學生,嬌嫩可人。

  「安先生嗎?」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

  甜美小臉一整神色,傲然昂首,大展不爽與不屑。「我是康樂琳,幫你弟弟以撒做宴會演奏的鋼琴手。」

  俊眸微瞇。

  「我來找你,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他傾頭,似在洗耳恭聽,又似在審度。

  「請你們安家的人,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休息室周邊人士當場噴咖啡,頓時出現一陣忙亂。

  安陽的反應倒很冷靜,淡淡地,不予置評。

  「這種低俗的話不是我說的,而是凡在以撒身邊待久的人都會有的共同感想。如果他只是因為身為老麼才這麼任性又惡劣,我還可以忍受,但我漸漸發覺你們一家都是這種性格,全是慣壞他的共犯!」

  義正辭嚴,氣勢凌厲。只可惜,語調太嬌,嗲味十足。

  「你們安家的問題,理當由你們安家人負責處理。我的朋友是因為人好又心軟,才義務幫忙你家辦的一堆活動。可是人家也有她的生活、她的工作,不要因為她很好用,你們就拿她當自家的下人來用!」

  現在不只休息室,連三台電梯前等候的人都切切矚目,依依不捨,任電梯又由十八樓空蕩蕩地溜下去。

  「你們先是硬要我朋友幫你們扛什麼預展酒會的統籌工作,從協調到跑腿,各樣爛攤子都丟給她處理。她累得半死,好不容易替你們搞定她根本不需負任何責任的酒會,風光落幕。你們說什麼要好好謝謝她,結果謝禮竟是另一個爛攤子:要她繼續幫忙明年初那場拍賣會的籌辦事務。人家都已經再三委婉表明她沒有辦法接手,你們居然敢叨念她不負責任、誣賴她在擺臭架子。這到底是誰不負責任、誰在擺臭架子?」

  旁人看得津津有味。嬌嬌女發飆,格外賞心悅目。而且被削的正是常削人的鐵血戰將哩。

  「你是受你朋友之托來罵人的?」

  喔喔喔,安陽大人開口了。當他流露這種輕柔和藹的態勢時,最好小心一點,因為那通常是對將死之人最後的溫柔。

  「沒人托我來,是我自己看不下去了,必須站出來!」否則天理何在?

  「請問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我跟以撒的豬朋狗友問過了,我罵他再多也沒用,只有你罵他才有用。所以,請你回去好好管管你的家人!要辦什麼活動,自己辦。要阿諛奉承什麼達官貴人,自己去做。不要自己自甘墮落,還得硬拖著別人一起墮落才甘願。我話就說到此為止。」退堂!

  「請問你知道全台北市有多少人姓安?」

  「啊?」

  這一毫無防備的天真回眸,毀了她威風凜凜的氣魄。

  安陽始終一派淡漠,雙掌悠然插在西褲口袋中,看不透他的情緒。

  「我除了姓安之外,跟你說的那一家完全沒有關係。」

  耶?她可是按著勒索到的名片找來的……咦,名片呢?

  「所以,你是不是找錯發飆對象了?」

  不會吧?

  她心驚膽跳地偷轉大眼環顧四周,十幾個閒人都涼涼等著她的下文。

  她找錯人了?

  怎麼會這樣?這條基隆路上到底有幾家科技公司?有幾棟十八樓裡都有人姓安?

  那張名片呢?她明明記得她塞在口袋裡,怎麼……

  現在場面被她搞得這麼轟轟烈烈,該怎麼收拾?

  「你可以試著向我道歉。」

  他非常體貼地溫柔建議,但目光冷厲,像要扒了她的皮。

  如果他一副很冤枉的德行,她當然很樂意立刻道歉。可是這個人臭屁透頂,又一點也不給女士留面子,她才不屑對他低聲下氣。

  「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幹嘛不早點說?」哼。

  「你自己事前沒有做好確認工作。」

  「你也沒有盡到及時指正的義務。」

  「那麼我現在已經指正了,你是不是也該說點什麼?」

  「下次不要再這樣鈍鈍的,知道嗎?」

  他皺眉,瞇視她逞強的昂然傲態。

  旁人不解,她這響應未免怪異。

  「以後有人又認錯人時,記得要早點講。不要傻楞楞地被人罵到臭頭,白受委屈,也浪費別人不少口水。」

  說來說去,現在反而是他的錯?

  「康小姐  」

  「你不用道歉,自己知道錯就好。」她孤高地伸掌赦免,同時退入正巧開敞的電梯內。「你啊,腦袋放機伶點,不要反應這麼慢。還有,你的態度最好也改一改,不要自己受了一滴滴委屈就想盡辦法要對方死得很難看,超級沒品的。更何況你應該要懂得替女士留面子,雖然很多台灣男人都是不懂什麼叫紳士風度的爛人,你也不應該學那種人擺爛啊。你回去自己好好反省。」

  苦口婆心一番後,她快手按合電梯門,逃逸無蹤。

  大票人仍處在錯愕狀態,恍如隔世。

  是不是老天有眼,知道他們整個業務部門都被安陽大人折騰得生不如死──操到績效獎金都可以做為他們的安葬費了,所以派下正義使者譴責他的暴虐無道?

  電梯前的豪華大廳,陷入短暫的死寂。

  「安、安、安經理?」

  被迫點名與安陽大人共進午餐的工程部新官,笑容僵硬,迎上安陽陰森掃來的白眼時,幾乎跪地:求求你不要在這節骨眼上請我吃飯……

  「你摸夠了嗎?」

  「摸……夠了。」嗚,他哪有那個狗膽讓安陽大人等啊,他都已經全速跑來跟大人碰頭了……

  這副小媳婦的委屈相,惹動安陽的心頭恨,神情更見森狠。

  「那麼,大姑娘,可以上花轎了嗎?」

  「啊,對不起!」工程部小伙子趕緊替「溫柔的」大人按電梯。

  嗚呼。在場同事們莫不為他暗暗默哀,揮手訣別。

  我們會悼念你的……

  ☆☆☆☆☆

  「樂樂!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呆呆地自大桌前抬臉,被吼得一楞一楞。「你不是叫我替小朋友們寫歌詞的大字報嗎?」

  「我是叫你寫沒錯,你卻在大字報上塗鴉?」天哪……

  「我哪有?」她可是很認真地在幫忙耶。「看,我還特地用不同顏色的麥克筆來分段,很有創意吧。」嘻!

  「你這樣教我等一下怎麼教小朋友唱」

  「瑋大姊,出什麼事了?」教會辦公室外的人聞聲趕至。「樂樂,你又闖什麼禍?」

  她沒轍地撅嘴聳肩。

  「我叫她替我寫一張歌詞大字報,她竟然給我在上頭鬼畫符!拜託,要不是我時間很急、事情又一大堆,我真的會跟你翻臉!」

  「別急別急,小朋友還有十分鐘後才會開始唱詩。」一名圓滾滾的女子笑著拍撫。

  「樂樂。」另一名嫵媚艷女皺緊眉間,以食指和拇指防備萬分地拎起那張塗滿異次元怪獸的海報。「瑋大姊是請你幫忙寫海報,你這是在幹嘛呢?」

  不想幫忙就直講,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地洩恨?

  「我是在寫海報啊。」她冤到有些不爽,一一指證。「你看,﹃耶穌喜愛世上小孩,世上所有的小孩。﹄這個是耶穌,這顆心表示喜愛,這個是世界,就是圓圓的地球,然後上面站著許多小孩。」

  大家愕然發涼,面色如土。

  那個她所謂「站著許多小孩的世界」,她們怎麼看都像顆長滿刺的流星槌……

  「然後啊,﹃無論紅黃黑白棕,都是耶穌心寶貝。﹄這個紅黃黑白棕就是──」

  「等、等一下,樂樂。」胖妞勉強揚著溫暖的笑容,生怕傷到藝術家脆弱的心靈。「你剛說……這一坨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什麼?」

  「耶穌啊。」她傻道。

  昏倒……幸好辦公室內沒有其它「大人」在。

  「簡單來說,樂樂是以圖標法來呈現這首詩歌。」艷女忍痛閉眸,不忍卒睹。

  「沒錯!」很好,她們總算懂得如何運用大腦了。

  「瑋大姊,下次你有什麼歌詞臨時要做大字報,你直接找我。我雖然不懂POP,可是我知道怎麼寫國字。」艷女朝快口吐白沫的瑋大姊致哀。

  「曉淑,你這樣講很過分喔。」樂樂嚴正抗議。「我也會寫國字啊,可是這是給小朋友看的,理當要多運用創意。要從平日就作育英才,誨人不倦。」

  「你這是作踐英才,毀人不倦吧。」

  連溫婉的胖妞都替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假意教訓她,以安撫瑋大姊受創的心。等送走了這位老姑獨處的大姊大,才垮下肩膀哀聲歎氣。

  「樂樂,瑋大姊做事就是一板一眼,循規蹈矩的。你幫忙她做事的時候,千萬不可以發揮任何創意,否則是自找麻煩。」曉淑哀艷感歎,風韻撩人。

  樂樂撅嘴,不服氣又無法反駁。

  「我剛剛不是真心要虧你,你可不要生氣喔。」

  「湯圓,你好狠心,居然那樣罵人家。」她撒嬌地伏在胖妞肩上嗚嗚嗚。

  「樂樂,原來你在這裡!」一名男子打開教會辦公室門後大驚。「大家到處在找你,我還跑到女廁外頭叫人。」

  「幹嘛,要吃午飯啦?」才十一點多,太早了吧。可是今天中午負責做飯的輪到鍾媽媽一家,她愛死了鍾媽媽的客家菜,從早餐就開始挨餓等待。

  「你飯桶啊,一天到晚吃吃吃。」曉淑都快受不了。

  「我哪有一天到晚吃吃吃?」抗議!「我除了吃飯也有睡覺啊。」

  「別鬧了,外頭有人找你。」男子急道。

  「誰啊?」

  「不知道,可是看起來像電影明星。現在被媽媽軍團包圍,如果你不趕快去救他,我看他很難脫困。」

  教會單身漢對媽媽軍團向來避之唯恐不及。再英勇的男子漢也會為之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哪來的電影明星找她?她認識的男生多是豬頭,差別只在於「可以看」的豬頭跟「不能看」的豬頭。

  她也不需花太多力氣,就可以瞭望到訪客所在。一來是他比旁人高出一顆腦袋,二來是他周圍的洶湧熱情。

  猜都不用猜了,又是那個專愛搞一大堆爛攤子給人收的高級草包。

  「喂,混蛋以撒,我不是警告過你中午以前不要到教會來找我的嗎?」想害她嘔到吃不下飯啊?

  待那顆高人一等的腦袋微微傾來……媽呀,回眸一笑百鬼生。

  竟是前天才結下樑子的安先生!

  「樂樂,你去哪兒?」一名媽媽快手勾著她後領把她拎回來,笑得好不慈祥。「人家安先生等你好久呢。」

  什麼時候教會開始兼營這種類似酒廊的服務業了?

  「可是我……不認識他啊。」趕快賣弄無辜。

  「你這孩子,又在耍調皮。」真是可愛得教人不疼不行,呵呵呵。「他是照著你給他的教會週報找來的。樂樂呀,顧媽媽總算沒有白疼你,顧媽媽就是知道你有傳福音的心。」

  「不過這……」噢,她一早好不容易吹整的頭又快給人拍扁了。「我沒有給過他教會週報啊。」

  驀地,高頭大馬的安陽大步邁向樂樂。她嚇得雞飛狗跳,卻硬要裝作很優雅,一派淡然,好像他也算不了什麼。

  「康樂琳小姐。」

  喔噢,名字都給仇家記牢了。「午安,歡迎你來我們教會。」故意給他笑得很客氣,哼!

  「很抱歉,我找不到其它聯絡你的方式,只好照你遺留下來的這張週報,親自來訪。」換言之,不是因為什麼聖靈感動而向上帝投誠。所以,請勿對他傳教。

  她呆望安陽毫無表情的死相。「我哪時給過你教會週報?」

  「你沒有給我。但你前天來我公司登台作秀,走的時候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跟你拜拜?」她乖乖地趕緊搖搖手。

  他皺起冷峻煞人的眉頭。「你留下一個CHRISTIANDIOR的大紙袋,裡面裝了二十

  幾本的──」

  「啊!」她駭叫。「朋友給我的言情小說!」

  「以及一份你們教會的週報。」

  要不是週報上標示著教會地址電話各聚會時間表暨各項事工輪值人員及拉里拉雜一堆報導,他還真不知如何逮捕上頭刊載負責週日司琴的康樂琳小姐。

  天哪,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搞丟那麼一大袋東西,竟然到現在都沒發現。

  「還好是搞丟在你那裡。」呼,有驚無險。

  安陽冷睨朝他伸來的白嫩掌心。「這是什麼意思?」

  「書啊。」可以拿給她了。「謝謝你特地幫我送來。」不好意思,她剛剛還在偷偷嘀咕他呢,沒想到他人還挺不壞的。

  他閉眸勻息,尊重這裡是個人類追求心靈祥和的場所,不宜動氣。

  「我不認為我有義務替你擔任送書服務。」

  耶?「那你來幹嘛?」

  「通知你,盡快去領取失物,否則本公司將予以廢棄處理。」

  什麼跟什麼呀?

  「你人長這麼高,肉長這麼壯,怎麼會虛弱到連一小袋東西都提不動咧?」太中看不中用了吧。

  「樂樂!」出來看熱鬧的好友們趕緊拐她一記。

  「真的是這樣嘛。」她說得又沒錯。「好吧好吧,你既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做事只出嘴不出力,我自己去拿!」

  她受不了地跑回辦公室拿她的小包包,豪邁地領他上路。

  「樂、樂樂?」朋友們急死了,又不好直說。

  她到底有沒有搞懂狀況?

  「我去他公司拿個東西,一會就回來。」她一面在教會門口招出租車,一面交代後事。「曉淑你幫我留中午的飯菜,湯圓你跟詩班的人說我今天會晚點到,叫他們直接開始下午的練唱。」

  「可是樂樂──」

  「啊,對了,還要通知那個豬哥。」她上車後又趕緊巴在車窗上向眾家姊妹精神喊話。「記得叫詩班的人一定得先練發聲,唱詩歌跟唱卡拉OK不一樣的,不可以偷懶!還有,曉淑幫我打電話通知以撒,叫他今天不用到教會來找我。」

  安陽坐在司機旁,背著她微抽了一下臉頰。

  「另外,幫我多留一點鐘媽媽的客家小炒還有清湯!主日學小朋友的點心我放在大冰箱的上層,不要忘記發。還有還有,叫國中團契的人把他們──」

  「開車。」

  安陽一聲令下,解除了司機先生的苦難。油門一踩,趕緊載客逃逸。

  「喂!」她倒在椅背上哇哇叫。「我事情還沒交代完耶。」

  等她交代完,他們也完了。

  這個姓安的,真的很差勁。

  一車三人,司機、安陽、及一個人被丟在後座的樂樂,肅殺死寂得宛如這是台靈車。依樂樂的樂天本性,她是不會甘於寂寞太久的。瞄了司機置於前方的駕駛證,就開始哈拉。

  「司機你姓陳,真好。」她優遊自在地唱著獨腳戲。「你給小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比較不傷腦筋吧。像我爸啊,姓康,所以給我們一家小孩取了一堆怪名字,我本來叫康樂,我大哥叫康凱,二哥叫康健。我媽受不了這種名字,才硬在我們三兄妹的名字尾巴加個﹃琳﹄字──因為她姓林。不過我是女生,爸爸就幫我加個斜玉旁,比較秀氣。司機你咧?」

  「小姐你姓康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姓康還不太常見。像我姓陳,不管再怎麼給小孩取名字,他們都嫌俗氣。啊我當年還特地花錢請命名大師﹃相﹄過的,他們就是不滿意。」

  「孩子都是這樣的啦,不管爸爸媽媽再怎麼伺候,他們照樣有得挑剔。」

  「就是!像我大兒子念私立大學,二女兒念私立高中,我一年開車三百六十五天光繳他們的學費卡費生活費,錢就已經揩了了。還有電話費啦、上網的錢啦、買衣服的錢啦,我為這些開車開到脊椎都出問題了,他們理都不理。」

  「很難跟他們溝通喔。」

  司機老爹愈聊愈感慨,千古沉冤都挖出來一一陳情。短短一段三十分鐘不到的車程,司機老爹的夫妻關係、親子問題、中年危機……全都被安陽和樂樂摸得一清二楚。

  本以為,這只是女人在秀長舌的八卦本領,不料她竟在他付車錢的十幾秒內,做出俐落總結──

  人永遠無法解決人的問題,唯有把一切帶到上帝面前才行。

  司機老爹意猶未盡,真不捨得樂樂下車。她笑咪咪地建議他多到自家附近教會走走,便搖搖手目送他流回車陣中。

  「願上帝與你同在。」

  「請不要隨意傳教。」

  她怔怔眨眼。她還以為這個安先生啞了,沒想到他會講話耶。「我哪有傳教?」

  「不然你幹嘛對他說願上帝與你同在?」

  「那句就是GOODBYE的意思啊。」跟人說再見有什麼不對的?

  他本來看都不看她一眼,現在不得不在電梯門前冷冷睥睨她,以警示她少在他面前招搖撞騙,胡說八道。

  「真的啊。GODBEWITHYE上帝與你同在,縮寫在一起才變形為GOODBYE。不然你告訴我,每個人拜拜來拜拜去,那個BYE是什麼意思?到底是祝福人家什麼?」

  「我不想跟你探討信仰。」

  「我也不想。因為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想跟人辯!」

  她才不屑在這種只為逞口舌之快的爭辯上浪費口水,惡。

  看她一反先前親切的惡劣鬼臉,他眉間皺得更是駭人。

  「坦白說,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差。」

  「彼此彼此。」

  「很高興我們至少有這一項共識。」

  「所以快快讓我拿到我的書,然後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對人的差別待遇未免太大。」他領她出了十八樓電梯,一關又一關地刷卡深入內部。

  「沒辦法,我天性坦率,就是裝不來。」

  「請問我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嗎?或者你曾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得罪到我的地方?」他既不回頭,也不曾因對話而放慢腳步,害她左彎右拐地追個半死。

  「我當然想過,可是不想跟你講。」

  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定住腳步。「為什麼?」

  「跟你講也只是在抬槓。」她不屑又好奇地看他再度刷卡。「怎麼進一趟公司要過那麼多關卡啊?」

  「以策安全。」

  「裡面有核武原料嗎?」這麼寶貝。

  「裡面有我。」

  「喔。」那真的很危險。「你們公司好醜喔。」

  他安然勻息。他活了三十二年,碰過不少這種思路胡亂跳躍的人種,工程部門就有一堆類似等級的怪胎。但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無論各種層面的對話均能將他惹毛。

  這其中,有一點令他百思不解。

  所以,他必須撥出時間親自與她對質,再度確認。

  「你不覺得這裡很醜嗎?」

  「這整個樓層都是專業人士設計的。」因此,不是公司的美感有問題,是她腦袋有問題。

  「設計得好爛,都沒有一點自然的東西。像是綠綠的盆栽啦,或桌上放些美美的花也不錯。」可是這裡放眼望去,一片勞動階級的色彩,令人灰心喪志。「真是,枉費你們有這麼大一圈的玻璃帷幕,光線充足,不養植物,只養廢物。」

  「玻璃帷幕前的桌椅是讓人喝咖啡觀景用的。」不叫廢物。

  「這樣啊。」

  驀地,他警覺到自己的失策。他幹嘛對她有問必答?他居然本能性地被她那些蠢問題牽著鼻子走。

  那他豈不跟剛剛的出租車司機沒兩樣?

  「你坐一下。」

  「哇……」她雙眼頓時閃亮。「你的辦公室好大喔,這一整片牆都是玻璃耶。」

  太崇拜了,趕快貼到玻璃上看看有沒有掉下去的感覺!

  「這裡看得到新光三越嗎?」

  「要到公司另一邊的茶水間。」他一答完立刻皺眉,對自己的嘴巴極度不滿。

  「為什麼你可以一個人獨霸這間辦公室?是因為外面位子不夠坐了,還是你抽籤抽中的?」

  他力持溫和,淡淡地為她煮杯咖啡,省得自己當場掐死她。

  「你在替我弄喝的嗎?」

  「嗯。」

  「謝謝。那請給我一瓶QOO,要橘子口味的。」

  背對著她的冷冽俊容,終於爆開青筋。鏘的一聲,咖啡杯被重重叩在幾乎敲碎的小碟上。

  「我這裡沒有那種東西。」他毫不隱藏冷語中的殺氣,陰森回眸。

  「喔,好吧。」她欣然癱坐在舒服的真皮沙發裡。「我等你,快去便利商店買吧,順便幫我帶黑嘉麗軟糖,要水果口味的。」

  她這一生大概都不會曉得,自己差點因此上了隔天早報頭版的兇殺命案……

  他並沒有趕快下樓跑腿,反而站定她跟前,像非洲大猩猩般地藐視地上螻蟻。

  她楞楞地抬著嬌美臉蛋,不知死活地天真催促。

  「你在發什麼呆啊?」還不快去。

  「現在有比喝飲料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喔。」她換個更舒適的坐姿,整個人幾乎淪陷沙發裡。「你說吧。」

  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拿起桌上話筒撥號,瞪著她冷冷與人交談。

  「喂,是我。」他語氣柔和得令對方膽戰,卻嚇不倒眼前開始閒閒玩指甲的嬌娃。「先別跟我說這些,去叫以撒聽電話。」

  呃?樂樂一怔。他說什麼?

  「我不管他是睡了還是死了,叫他聽電話。」

  他認識以撒?他不是跟安以撒的那個安家沒關係嗎?

  等待的那幾秒鐘沉默,他們互瞪到室內星火亂閃,怒焰一觸即發,足以引起慘重爆炸。

  「喂?」他凶狠回瞪她的逼視,卻低聲柔語。「是我,我是要問你明年初拍賣會的策畫工作……我知道張女士的打算,但現在先不要跟我談細節。我要確認的是,張女士指名預展酒會上的那名鋼琴手也要在這次專拍中演奏嗎?」

  他知道?那他明明就是以撒家的人嘛!

  「唔,康樂琳。」

  樂樂猝地心驚。這樣被他呢喃著名字,才發覺他的嗓音很有魔力。

  「已經藝術學院畢業幾年?」他瞇起肅殺雙眸,似在譴責眼前騙死人不償命的娃娃臉。「不用跟我扯那麼多,我只是來通知你一件事:老爸專拍的策畫工作,我接了。」

  樂樂不知道話筒那方的以撒在驚叫什麼,也分不出對方是嚇壞了還是樂歪了。她只知道,大禍臨頭了……

  果不其然,他淡漠地掛上電話,便朝她伸來大得驚人的厚實巨掌。

  「康小姐,我是明年專拍策畫的負責人,請多指教。」

  指……指教什麼?

  他不甩她的呆怔,逕自抓起柔嫩的小手,結結實實地握著,強悍地顯示合作。

  「我是安陽,原本已經脫離安家的一分子。托你的福,讓我決定回頭幫安家處理這次專拍的策畫工作。」

  她還是搞不懂……這個原本自稱不屬於那個安家的安先生,接下安家的工作了?

  那關她什麼事?

  「你在拍賣會中場的演奏事宜,也在我的統籌範圍之內。換言之──」他赫然狠狠鉗緊掌中柔荑,咬牙呢喃。「從現在起,我是你的頂頭上司。」

  啥?她的頂頭上司

  她這才面無血色惶惶反省,自己真不該使喚他去買橘子口味的果汁。如果叫他去買桃子口味的,或許他就不會恨到跑來當她的上司了……

  喂,小姐,那好像不是重點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0:46
第二章

  通常,偶像劇裡出現這種場面時,多半是提親。

  「因此我特地前來,希望得到你們的信任,將樂樂交給我。」

  樂樂的媽媽和兩個難得在家的哥,三人坐成一排,愕瞪對座的俊偉男士。

  樂樂嘟著老大不爽的小臉,被押在安陽身邊。安陽算老幾?憑什麼他給媽一通「登門來訪」的電話,她全家就大禮迎接,恭迎他踏上康家地盤?連平常眼高於頂的兩個死哥哥也一本正經,鄭重以待。

  「我是不太干涉樂樂的工作。」成熟冷艷的康媽媽一身高級主管的套裝,淡然響應。「畢竟她都二十六了,可以自己作決定。怎麼這次的CASE會嚴重到要派人登門簽合約?」

  「我不清楚樂樂過去的合作型態,但這是一般聘雇的正常程序。」

  「你本來就草率。」二哥涼涼吐槽。

  「先別吵。」與安陽年齡相當的大哥淡道,頗有乃母之風。

  「她每次都亂答應跟人合作。她自己在音樂教室教的課和另處收的家教學生,少到慘不忍睹,月薪幾乎跟麥當勞工讀生有得拚,她還到處做白工。隨便什麼人找她說﹃喂,幫我這個場面演奏﹄她就﹃好﹄,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是在廉賣勞力。別人不懂音樂家的演出必須支付報酬就算了,她自己也跟著搞不懂狀況!」

  「二哥,你要不要先去洗澡?」她寒吟。「這裡由媽跟大哥應付就可以。」

  「歹勢,老子我也是你的債權人之一。」這死丫頭每個月拉里拉雜的開銷他好歹也負擔一部分。「我有權參與這項討論。」

  好,算二哥狠。看她明天怎麼向他每一位紅粉知己發E-MAIL,揭發他不可告人的隱疾!

  「對不起,安先生。」大哥懶得甩這兩隻不肖弟妹。「請繼續說明合約的部分。」

  「一般拍賣會並不會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安排節目,但這次特殊,是畫作特有人張女士主動要求,要樂樂參與,我們只好順勢調整。」

  大哥二哥狐疑地斜眼鄙視,氣得樂樂滿臉通紅。

  「你們不要那麼瞧不起我好不好?!」有人欣賞她的才華有什麼好奇怪的?

  「張女士長年旅居法國,所以對我們不久前辦的預展酒會形式非常滿意。她希望這次的首度在台專拍也能比照辦理,重現歐洲沙龍文化的風華。」

  「你聽得懂嗎?」二哥向大哥挑眉環胸,一派屌樣。

  「我的藝術程度,只知道垃圾車放的那首叫﹃少女的祈禱﹄。」大哥慨然吐息。

  「還有以前讀小學時廣播的打掃音樂。」二哥補充。

  「那是莫扎特的作品啦!」樂樂激憤抗議。

  「誰管他莫扎特、康貝特,反正一聽到那個旋律我就想拿掃把。」清理教室和走廊。

  「你被學校生活教育給制約了。」

  「YA,巴夫洛夫理論的受害者。」

  「喂!安陽現在談的是我的事,請你們專心一點!」

  「因為拍賣會的籌備事宜牽涉到許多商業機密,所以必須訂定合約,明列條文,以利執行。」安陽始終沉穩優雅,絲毫不受環境影響。「這份合約你們可以拿去和律師討論,若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之處,我們再行商議。直到雙方達成共識,才簽約。」

  一室沉默。

  康媽媽與兩名哥哥各有所思,評估著合約,評估著豐厚酬勞,也評估著眼前的這個人。

  他們沒接觸過這領域的人,卻都在第一眼就被安陽的個人魅力給說服。他英俊,而且是個性十足的陽剛味,散發藝術家的野性:眼神凌厲如疾速俯衝的獵鷹,氣韻卻寧靜沉穩,像只沉睡中的獅子。

  他有商人的精明,卻因著一股奇妙的桀驁特質,不致淪入流氣。或許拍賣本身就是介於藝術與商業之間的領域,但他實在像個天生吃這行飯的人,具有專業的安全感。

  但就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他又太危險。他是那種不需要女人、卻又令女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硬漢。把樂樂放在這種人身旁,真是──  

  再安全不過了。

  因為,這鐵錚錚的男子漢,擺明了不屑「玩娃娃」的傲氣。

  「樂樂,你自己覺得呢?」

  母親突來的平淡審訊,直直戳到她心裡。

  她是不太想跟這個彆扭男人合作──而且還是她的頂頭上司耶。但是,有人指定她演奏,看重她的才華,又以沙龍文化為標榜。她可以不用順應市場潮流,被迫彈那些通俗又油膩的流行歌曲,或被人當卡拉OK的道具用……

  「我們會就你的專長,設計曲目。」

  安陽這一句,嚇了她一大跳。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張女士很喜歡你的音樂,所以你可以盡情演奏你想彈的,如何?」

  其實,看她那張像剛被白馬王子下跪求婚的驚愕表情,驚幻有如漫畫中陷溺愛河的癡呆美少女,安陽就知道這個問題可以不必討論。

  「那麼,今天的拜訪就到此,這份合約請收妥。希望我們能盡早達成共識,簽約合作。」

  「拜拜。」樂樂恍惚擺手,含笑九泉。

  「喂!」二哥不爽到真想拿她去掄牆。

  「安先生不繼續留下來聊聊嗎?」大哥被逼得不得不與安陽一道起身。「或者可以留在我們家吃晚飯?」

  「謝謝你們的招待,但我若記得沒錯,樂樂等一下是不是有一堂七點鐘的家教課要上?」

  「啊!」對喔,現在都快六點了。

  「我剛好要往市中心,需要我載一程嗎?」

  「等我等我,我拿一下教材!」她嘰哩呱啦地趿著卡通拖鞋四處竄,手忙腳亂。

  兩個哥哥忍痛撇頭,不太想承認自己跟她有血緣關係。

  「那就麻煩你了,安先生。」康媽媽尊貴無比地頷首微笑。

  「哪裡。」他也回以疏冷的禮貌。照他私下得來的資料,這位康女士應是保險公司北區協理,統轄各營業處的經理。見多識廣,自然不在話下。

  人在社會上打滾,混到老江湖的境界,彼此不需出手,就可以識出對方斤兩。

  康媽媽與安陽兩造交鋒,幾句客套,點到為止,便各歸各道:他去護送她女兒教課,她去泡她的澡,舒解疲勞。

  大哥二哥卻對遠去的安陽依依不捨得要命。

  「是他沒錯。」

  「打從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上次八卦週刊企業人士專訪的就是他。」二哥嘀嘀咕咕地帶上大門。「本來還以為趕快打發掉樂樂的事之後,就可以跟他談談高失業率之下保持高業績的秘法。」

  「你想得美,人家早就識破你的企圖。」所以從頭到尾主導著每一個環節的對話,毫不給人套話的機會。

  「奇怪,他又沒有工程背景跟業務經歷,為什麼會在科技公司業務部竄得那麼快?」

  「有腦袋跟手腕就夠了。」大哥懶懶打個大呵欠,撥電話給女友。

  「他雖然把公司業績拉滿高的,可是老實說,我們業界的人對他們公司的印象愈來愈來愈糟。」有點為了提高業績,無所不用其極的味道。

  「那又怎樣。反正他們在技術方面照坐龍頭寶座,只要把業績提高,花點小錢打打廣告、略施小惠,形象馬上就回來了。」

  二哥一臉臭臭的,搔搔脖子上二樓去。「感覺上,安陽這個人好像……」

  「能夠﹃用﹄的才叫﹃人﹄。」大哥閒閒將大腳架在客廳桌上,看著電視裡的美食節目氾濫口水,對著電話纏綿呢噥。「喂?寶貝,來我家幫我做晚飯吧。喔,不行,你如果敢不快點過來,我馬上過去扒你的皮喲……嗯,好乖,我等你。」

  ☆☆☆☆☆

  樂樂連上兩小時的鋼琴家教課,離開學生家時幾乎奄奄一息。正想爬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乞食,就看到眼熟的轎車。

  「安陽?」車窗內的人,真的是他。「你怎麼還在這裡?」

  難道他送她來學生家之後,就一直留在這裡……等她?

  突來的小小欣喜,馬上讓她跩得二五八萬。

  「喂,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哼哼哼。

  安陽淡然閉眸,按下車窗。「小姐,你下車的時候是不是拿走了某些不屬於你的文件?」

  「耶?有嗎?」她當街翻找抱在懷裡的一堆雜物。「應該沒有吧。我就只拿走我丟在你後座的樂譜講義教材節目單什麼的……」

  啊!這個銀色講義夾是什麼東東?為什麼會摻在她的家當裡?

  他倆各自沉默了好久,他才絕望地吐息。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他已經被折騰到無力發飆。

  「好哇好哇!」趕快呼籠,轉移焦點。「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很不錯。你車就停這裡,我們走一下就到。」

  什麼走一下,她幾乎是拔腿狂奔。放他一個人在後頭又是收拾她隨手一丟的雜物,又是關門鎖車。轉過身時,早不知她人跑哪裡去。

  「喂,這邊!」遙遠的巷口,一個小身影拚命搖著手。

  等他抵達,臉色頓時灰煞。在他眼前的既不是充滿南歐風情的意大利料理店,也不是精緻講究的法國餐廳,而是大腸小腸米粉豆腐浮成一鍋的路邊攤。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身著名牌西裝蹲在路邊扒飯的經驗。因驚嚇過度,而失神地任她擺佈。

  「這裡常有警察晃蕩,所以老闆不太敢擺桌椅。不然堵住了巷弄出口,鐵定被開單。」她唏哩呼嚕地吞噬蛤仔麵線,優雅形象全然破滅。「不過不擺桌椅也無所謂,反正這裡多得是騎樓,隨便大家坐。」

  他面色僵凝,捧著那碗香味濃郁的魯肉飯,直瞪前方對他深情款款的野狗,陷入人類價值的哲學困頓中。

  他為什麼會在路邊跟狗一起吃飯?

  他身為人類的尊嚴何在?

  「老闆!幫我切盤大腸,不要煮太爛的,肥油要刮乾淨喔。」

  「栽啦,康小姐。」一切照老規矩。「你這個男朋友粉帥喲。」

  「他不是啦。」不要亂扯好不好?剛剛才差點糗到爆的說。

  「看起來粉配咩。」

  「啊你嘛好哇,什麼人在一起你都講很配。」

  頭痛……他強忍著不在低俗的交談中揉額角。當一隻破爛塑料袋自他腳邊隨風滾過,他自制力的最後一根線赫然繃斷。

  「安陽?」去哪?

  「我手機忘在車上。」

  「喔,快去快回。」東西冷掉會很難吃。

  但他返回時並不是只有人到,而是開著他的百萬房車停在她跟前,逼她立刻上車。

  他幹嘛?明明說肚子餓,卻又不吃東西就走人。

  「你這樣實在很差勁你知不知道?」她上車摔門就罵人。「這家路邊攤的東西真有這麼難吃嗎?就算不合你的口味,你有必要做得這麼難看嗎?」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漠然將車駛往車流燈海燦爛中。

  「隨便你!」她懶得再跟這種人囉唆。

  他直視前方,始終敏銳地感覺著忿忿環胸的小人兒。都已經二十六歲的人了,為什麼還像個小女孩一樣?說她天真,的確。說她無知,不盡然,必要時她一樣伶牙俐齒。他不太常跟這類女性交手,一直出狀況,穩定度不高。

  但……

  「喂,你要把我載到哪裡去?」嬌容不爽。

  「載去賣掉。」

  樂樂呆楞。這個面無表情的豬哥是在開玩笑嗎?

  「我警告你,本姑娘可是很貴的。」

  「你到底價值多少,得由專家鑒定評估後才知道。但是預估價與成交價,往往會有一段落差,偶爾也會有流標的情形發生。」

  「呃……」這個笑話好難笑。「那就是說,如果把我拿去賣,可能會……」

  「沒人要。」

  「喔。」經過好一段時間的思考,車內才爆出尖吼。「你講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說我沒人要?!」

  「放心吧。」他停妥車後,下來為她開門。「再難賣的東西,經過我們妥善的規畫包裝,保證能以雙方最滿意的價格成交。」

  「我才不要跟你囉唆!」他連開玩笑都能討人厭。「我一跟你講話就火大!」

  「彼此彼此。」

  「才怪,你的眼睛在笑!」

  這話讓他忍不住擰眉回視。他不得不佩服,有時她的觀察力實在敏銳超凡。「那你到底要不要上來?」

  「上哪?」她和他杵在公寓巷弄邊,叉腰對戰。

  「我家。」

  「幹嘛?」

  「做飯給你吃。」

  樂樂的頭頂霎時冒出兩隻狗耳朵,雙眼無辜又可人地搖尾乞憐。

  「上來。」

  汪!她馬上興奮地跟在飼主後頭,緊緊尾隨。

  安陽在上樓前驀地拐個彎,去趟便利商店。出來後看見忠心耿耿守在公寓大門口的小人兒時,差一滴滴揚起嘴角。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失控的傾向。

  樂樂登上老式公寓的五樓後,瞠目結舌,沒見過有人會把房子搞成這樣。市中心的古舊住宅區,全是一叢叢沒電梯的五層樓老公寓。每家裝著各形各狀的醜怪鐵欄,為防宵小,就甘願把自己囚入牢籠裡。他家卻不用鐵欄,而是一整排的窗。

  安陽住的是巷底最靠山丘的一棟,有點冷僻,雙併公寓卻沒多少亮燈的住戶,顯得他這戶有些孤立。

  像他這種頂級精英擠身平民小公寓,是有點奇怪,但他佈置的家,才是她目瞪口呆的主因。

  所有的壁面,都是粗礪的白牆,地面也是罕見的大塊磚面。明明是一般住戶的國民格局,他的客廳玄關卻有一大片白牆拱門。整個家泛著月色的光,卻精巧設計得見不著一盞燈。

  她去過類似的地方,是爸爸帶她去的,那裡叫做西班牙。

  「這個給你,自己挑。你在這裡隨便逛,我到樓上的廚房去忙。」

  「廚房在樓上?」樓上不是頂樓陽台嗎?

  「沒聽過違章建築?」他淡然卸下西裝外套和領帶。

  「聽過啊。」而且台北每家每戶都違建,不違建的不是沒錢蓋,就是怪胎。「可

  是我沒聽說過有人把廚房蓋到另一層樓去。」

  「避免油煙。」

  「喔。」這樣灑脫的格局,的確不宜沾染人間煙火。

  他迅速換個衣服就出門去,到樓上洗手做羹湯。她還在恍神狀態中,到處飄蕩。哇……他的廁所好漂亮,一方方精美的進口小花磚,大塊原石挖出來的天然盥洗台,一柱又細又長的問號型黃金水管,靜靜傾流細膩的水柱。

  昏黃的燈光,像溫暖的爐火,幾乎可以幻想木柴燃燒迸裂的細微聲響。

  她像個跑錯攝影棚的傻蛋。一出五樓,是擁擠嘈雜的台北;一進門,就像掉到西班牙的某戶人家中。

  安陽家除了大門,整個房子都沒有門,全都只用拱頂做區隔。她逛來逛去,毫無阻攔。他有好多又厚又大的書,一層層地架在嵌入壁面的木板上。這麼厚實的原木,八成是進口的。那她就想不通他客廳那張大得驚人的矮木桌,是怎麼運進台灣了。

  好香的木頭味,好安靜的家。

  當她打開剛剛安陽交給她的便利商店塑料袋,不覺呆怔。一袋子的QOO,各種口味都有。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樂樂倒入柔軟的碩大皮椅內,懶懶啜著葡萄口味的果汁。

  好吧,偷偷卸除防備來想,她是有一滴滴被安陽吸引。撇除初次見到他的驚艷不算──他實在性格得令女性同胞們酣然歎息。他的沉深老練,穩重得教人好有安全感。

  她早被親朋好友們介紹過一堆對象,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傲慢到令她鬥志大發,不扳倒他,她人就不爽。可是安陽說得也對,他有什麼地方得罪到她嗎?為什麼要給他這種差別待遇?

  唔……她滿懷愧疚地癱在椅上咬吸管。其實他冷血歸冷血,該體貼的地方又做得很細膩。不像那些努力阿諛、賣弄慇勤的小伙子,擺明了對你好不過是為了把你弄到手而已,短線操作的客套。

  遺憾的是,他好像對她沒什麼感覺。

  安先生,你該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哎,枉費她拋出這麼漂亮的風向球,對方的響應卻是「公事公辦」。幸好她也沒有表態得太明顯,被他潑了這桶冷水也不至於太丟臉。

  呵啊……他什麼時候才會忙完啊?困死了。

  他家好乾淨,連這樣臨時帶客人來訪都沒問題。還是,他常常帶人來家裡?

  是男的客人,還是女的?

  安陽對他們,也是這樣細心伺候嗎?

  迷迷糊糊中,她被安靜的報紙翻閱聲吵醒,揉著眼睛咕噥爬起時,楞到趕快再用力揉眼睛。

  「醒了?」他微微移開展在眼前的報紙,蹙眉望著對面沙發上的呆娃。

  「安陽?」

  「你睡傻了是不是?」

  不會吧?

  「醒了就跟我上樓去吃飯。」他邊迭整報紙挾入腋下,邊撈過一雙拖鞋擱往她腳邊。「鞋子換下來,吃飯時輕鬆一點。」

  換下那雙小小的高跟鞋,也沒什麼放鬆效果,她早就緊張得像快繃斷的橡皮筋。

  怎麼她才瞇一下,安陽就變了樣?

  他一身寬鬆的套頭毛衣,每根毛線差不多跟她小指頭一樣粗。老舊而合身的褪色牛仔褲,悠閒包裹著結實修長的腿肌。卸下隱形眼鏡的他,高挺鼻樑架著金邊眼鏡。不需要刻意平整打理的鬈發,隨性地散亂著以手爬梳的模樣,狂放不羈,像個被放逐天際的叛逆藝術家。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一覺醒來,安陽就魅力增幅百萬倍,由貧乏的上班族變身為落拓的陽剛男子漢?

  不可以!她對貝多芬型的男人毫無抵抗力呀,她這下豈不就輸給他了?

  「我已經打電話跟你家人報備過,等吃完飯就送你回去。」畢竟現在都快十一點,若不報備,恐怕就要報警了。

  待他領人上樓來,正奇怪這驕蠻丫頭怎麼這麼乖巧文靜,就被她突然爆出的尖叫擊倒。

  「好漂亮!你怎麼會把頂樓弄成這樣?」

  頂樓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天平台,另一半建成室內的廚房與餐廳,以透明鋁門窗為大片牆面,讓屋頂的爬籐垂掛蔓延,形成翠綠的掛簾。

  「我要在這邊吃!在這邊吃啦……」她巴在露天的白色鐵桌上嚶嚀撒賴,只差沒跺腳嬌吟。

  他沒轍,只好把熱好的東西一一由室內搬到室外。

  「安陽,可不可以開這個?」她好期待好興奮好諂媚地偎在歐式街燈旁。

  「我那盞街燈只是裝飾品。」

  「騙人,明明有電線。」她指著隱藏式的電線接座嘟嘴。

  她到底是來吃飯,還是來玩辦家家酒?

  等到精巧華麗的那盞街燈高高一亮,立刻博得佳人喝采,比月亮更醉人地為露天晚餐灑下昏黃浪漫。

  安陽好厲害,居然會自己做飯。

  「唔以為你會弄唔……微波食品給唔……」

  「等嘴巴裡的東西吃完再講話。」他不悅地擰眉。

  「可是……」她趕快吸一口QOO,迫不及待地與他分享。「可是你是用電飯鍋煮飯耶。我實在已經吃怕了微波米飯和便當,一直都好想吃到電飯鍋裡挖出來的飯。」

  他專心垂眸咀嚼,暗忖她一家人確實都是「君子遠庖廚」的料。

  「我的紅蘿蔔可不可以給你?」

  「不可以。」笑得再甜也沒用。

  樂樂只得委屈嚥下人生中十有八九的不如意。為什麼牛肉燴飯一定要放紅蘿蔔?就好像再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一定得有很無聊的一面才行。

  「以後要吃飯,找個乾淨的地方,不要隨便吃路邊攤。」

  「我吃了那麼久都沒怎樣。」

  「等你有怎樣就太遲了。」

  「但是那家……」

  「不要跟我辯。」他冷道。

  等她乖乖聽話,靜靜吃飯後,他又感覺到不自在。

  他到現在都還在質疑自己,為什麼會一時衝動接下家中的拍賣籌備工作。

  他非常清楚,這是極其重大的策略性錯誤,他竟莫名其妙地想跟她一賭,搏倒她這種漫不經心的驕蠻魅力。但他沒有惡意,應該只是某種……單純的好奇。

  她像個極難到手的藝術品,耐人尋味。雖然目前他對她仍處於評估階段,不可否認,她確實有奇特的吸引力。他不是藝術家,卻是個對藝術價值有敏銳判斷力的商家,直覺地鎖定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沒有碰過這種對手。通常女性在他面前,會因為他強烈的男人味而變得格外柔媚,更加地女性。她卻不,鈍到一點女性自覺也沒有。

  他並不會要求每位女性都得降服在他的魅力下,但也沒人像她這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怪的是,他並不以此為惱怒,反而被挑起莫大的好奇。但……

  看著頹然進食的小人兒,他深深歎息。

  「把你的紅蘿蔔都給我吧。」

  她霍然眉開眼笑,快快把盤中的拒絕往來戶統統掃給他。

  安陽沒力,暗忖自己是否應該把年齡落差的代溝給評估進去。生平第一次,他有種青春已逝的年老感慨……

  幸好,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優勢:決策大權在握。

  「我先把我的工作分配表告訴你,如果有任何關於拍賣會籌備事宜要聯絡,就按我的時間分配來進行。」

  「為什麼要按你的?」很臭屁咩。

  他閉眸,勻好氣息再開口。「因為策畫工作由我主導,而我的時間很有限,所以只好請你遷就一下。」

  「喔。」好吧。「你還要每天去公司上班啊?」

  「我週一到週五都在公司,只有午休和六點以後的時間才會拿來做拍賣會策畫工作。週六週日的時間則是完全投入,所以你盡量把這些時段空下來,以便配合籌備工作。」

  「不行,我禮拜六禮拜天要忙教會的事。」

  「但你不可能忙二十四小時。」

  「話是沒錯。可是……」

  「試著去安排好你的時間。」

  一句有力的結論,封殺了她所有辯解的餘地。小人兒皺眉垂頭,對著盤中美食嘟嘟囔囔,先前的好心情全被殺光光。

  他擱下湯匙,環胸靠往椅背。

  「我必須坦白說,我很難跟你溝通。」

  那不光是她的問題吧。他自己咧?

  「偏偏你又是畫作持有人指定的參與者,等於說,我必須先搞定你,才能搞定你的事情。」

  什麼話?「幹嘛把我說得像枚土製炸彈,隨時會搞砸整個活動似的?」

  「你本來就是。」

  「好啊,那你就來搞定我啊,我倒要看看你的溝通能力有多厲害。我可先警告你,我這個人沒那麼好說服的!」

  他瞟了一眼紅蘿蔔。「看得出來。」

  「我也坦白跟你講,我最討厭跟你這種人合作。你說的每一句話、提的每個意見,都能把我惹毛。用一句濫俗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八字不合啦,天生犯衝!我知道我這個人有點怪,但是我很坦誠,沒有什麼事情瞞著人。可是你不是,你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拐彎抹角的。你明明就是安以撒的哥哥,卻跟我說你和那個安家沒關係──」

  「我很多年前就已經脫離那個安家。」

  「現在卻又跑回去主持安家的拍賣會!」

  「非關血緣,而是合法的聘用。」SO,措辭請再精確些。

  「少跟我玩那些文字遊戲。你本來就是因為割捨不下血緣關係才回去接安家的CASE,害我愈來愈搞不清這次活動到底除了拍賣畫作,是不是另有什麼暗潮洶湧。我是很想單純地辦事,可是你們辦事的人卻處處不單純,還來怪我這個人不好溝通!」

  她氣到吃不下,也學他拋下湯匙,環胸對視。

  兩人互瞪許久,就連山林吹來的涼風都散不掉僵持的氣焰。

  「我是真的很想辦好這次拍賣會。」

  他這句低沉柔語太真誠,讓她無言以對。

  「你說得沒錯,我這個人的確不單純。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受老天眷顧,有坦率的本錢。但是至少在拍賣會一事上,我可以很老實地跟你說,我絕對要把它辦妥,一點閃失也不准有。」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正決定道歉,就又被他淡淡封殺。

  「所以,我會盡可能降低所有的變量。其中最大的變量,就是你。」

  「我幹嘛了?」她喊冤。

  突然間,樓下傳來隱約的電鈴聲,引動安陽森幽的冷笑。

  「另外一個變量來了。」

  他打什麼啞謎啊?

  戰況緊急,時間有限。他幡然變臉,決定速戰速決。

  「為了增進彼此合作的默契,我破例允許你參與各項籌備工作的進行。但是僅限參與,不含決策權。」

  他在講個什麼鬼!「那我跟個在一旁聽差的小妹有什麼兩樣?」

  「為了﹃搞定﹄你這個最大變量,我別無選擇。」

  「噢,你何不直接說﹃擺佈﹄呢?」她猙獰地嗲吟。

  「沒辦法。」他悠然小啜咖啡。「我這個人天生含蓄,沒你那麼露骨──對不起,應該說是坦率,對吧?」

  這爛人,敢諷刺她?

  「你別想這麼輕易就可以擺佈──」

  「明天中午到我公司來,我們一起吃飯。」

  「誰要跟你吃──」

  「順便趁午休討論合作細節。」

  「我不想──」

  「這是命令,完全符合契約內的條例。」

  「你憑──」

  「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必須服從我。」

  「誰說──」

  「你的聖經說的。」他笑得可陰了。「你們做僕人的,凡事要存敬畏的心順服主人。不但順服那善良溫和的,就是那乖僻的也要順服。」

  彼得前書二章十八節。他怎麼會這麼熟?

  「我不信你的教,我對你所信的教卻很清楚。」他的溫和,異常凌厲。「所以,別以為我有那麼好對付。」

  的確,她到現在才深刻體會到他有多不好對付。

  「就這麼說定了。記得明天開始,每天中午到我公司報到。」

  「你剛才說的不是這樣!」怎麼一下子由「明天」變成「每天」了?

  「這就叫乖僻,但你一樣要順服,懂嗎?」

  她生平第一次有恨到牙癢癢的感覺,直想撕了他那副淡淡的溫柔笑臉。

  「既然這樣,那份合約我就不──」

  「我之前打電話報備你家人晚點送你回去時,就已經順便取得他們的口頭允諾。書面簽約,只不過是一個完結的動作而已。」

  「他們說他們的!我又不──」

  「口頭承諾,在法律上有它一定的作用。」他犀銳冷睇。

  毀了。她根本不懂這些,卻知道自己已經慘遭暗算,無法脫身。

  怎麼辦?

  「你真的……只是為了解決我們在合作方面的衝突嗎?」雖然羞怯,她還是不能不厚著臉皮老實問。「還是你有別的意思?」

  剎那間,他差點被這天真坦然的敏銳給刺穿。不過,畢竟在江湖上打滾多年,再怎麼狼狽的危急狀況,他都能老神在在地淡漠一笑,不當回事。

  「很遺憾,我只有一個意思,就是這場拍賣會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五千噸重的船塊,頓時砸扁她的腦袋。

  自作多情……

  「但是,你若對我有﹃別的意思﹄,只要在不妨礙正事的狀況下,我勉強可以接受。

  什麼話!「你少臭美──」

  「你們在這裡搞什麼?!」

  一名英雄好漢怒氣喘喘地殺上頂樓陽台,手裡還抓著安陽家的備用鑰匙。

  「以撒?」樂樂傻眼。

  「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哥哥卻說你人在我哥這裡。你是在搞什麼鬼?!」害他趕得半死。

  「你來遲了。」安陽舒心地閉眸莞爾。「半分鐘之前,我和樂樂就已達成協議。」

  「什麼協議?」以撒俊美的臉上滿是煞氣。

  「樂樂從現在開始歸我,與你無關。」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1:30
第三章

  「我絕對要你老哥不得好死!」

  憤怒的粉拳重重捶上小几,幾乎震碎纖弱的玻璃桌面。

  「喂,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弄倒任何東西濺到我的拼圖上來,我就捏死你。」以撒一身貼身內衣褲,席地坐在六千片半完成的拼圖間。

  「他算老幾?他憑什麼命令我這個、命令我那個?」而且狡猾到讓她毫無任何反擊的餘地。「我真有那麼掃把嗎?他憑什麼那麼篤定拍賣會若出了什麼樓子,就一定是我捅出來的?」

  這實在太污辱她的人格!

  「本來就是你。由預展酒會上出的亂局就可以證明,你是一切禍害的根源。只要搞定你,就可以天下太平。」啊哈,找到這一區圖案的位置了。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次。」她森然柔語。

  「把你的腳給我拿開!」媽的,敢踩在他拼好的圖面上!

  「我哪時搗亂大局了?」如果不坦白招供,看她不踹爛他的肥豬拼圖才怪。

  「你還有臉否認上次張女士的預展酒會只是要你為她臨時加彈一首生日快樂歌,你就當場暴動,示威抗議。就算後來你被你朋友勸服了,也彈得讓張女士很滿意,你還是把原本好好的氣氛弄得緊張兮兮!」

  「又怪我了?明明是你自己違反規定臨時亂加演奏曲目,而且還逼我彈那種諂媚又庸俗的智障歌。如果不是我朋友把我勸下來,我早就直接走人,告你違約!」

  「你告啊,老子怕你啊?」呸!

  「噢,原來你不怕啊。」她殘忍地瞠眼冷笑,溫柔叉腰。

  「等一下!」以撒驚魂大嚷,慘白僵硬。「不要動,請你千萬不要動,有話好好說。」

  二樓最大起居間的木板地上,鋪滿了他半個多月辛苦奮戰的成果。一代大師魯本斯的「美神之攬鏡自照」六千片巨幅拼圖,白墩肥滿的維納斯,美麗的容顏正被踏在土匪樂樂的赤裸腳丫下。

  「你說啊。我像是個會壞事的人嗎,嗯?」

  「對不起,我道歉,是我臨場違約,強人所難。」他曲膝半站,舉掌投降,彷彿眼前面對的是隨時引爆的震動感應裝置炸彈。

  「這就對了。不是我變量太大,而是你們自己不守規則,卻硬要我跟著一起打混仗。是你們要反省,而不是伶牙俐齒地迫害我這個奉公守法的好國民。」

  「對,沒錯。」那是不是可以高抬貴腳了?

  「所以我們兩個一定要聯手,抵制你哥的暴政!」

  「不要跺腳!」以撒幾乎吼到魂飛魄散。

  「他實在太差勁,不給他一點教訓,我死不瞑目!」她要讓安陽領悟到玩弄她感情的悲慘下場。「他居然敢諷刺我對他別有居心,還說他勉強可以接受。他以為他是誰呀?!」

  一想到就令她心頭一把火。

  「我不知道你是惹到我哥什麼了,但是他開出的條件確實很反常,完全不符他做事的習慣。」因此,拜託,快快釋放她腳下的「人質」吧。堂堂愛與美的女神維納斯遭人如此踐踏,別說她會哭,現在連他都很想哭。

  「喔?」她突然被挑起興致。「他怎麼個反常法?」

  「他早八百年前就跟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去闖蕩他自己的事業!」╳,想來他就一肚子大便,重炮猛攻。「老爸發生財務危機時早下過十二道金牌令他快快回來幫忙,後來連大姑小姑都趕回台灣來遊說。他那個沒血沒淚的王八蛋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逼到大家沒辦法就把腦筋動到我頭上,要我回家收拾這什麼鳥不拉嘰的拍賣公司的爛攤子。OK,我回家作牛作馬,搞到不得不收掉我好不容易成立的個人工作室。我也盡我能力辦好了預展活動,著手籌備明年初的拍賣會,結果我哥又突然跳出來說這項拍賣會他接了。他出來接手承辦,那我還能做什麼?我現在既沒什麼籌備的事好忙,個人工作室也沒了,除了整天玩GAME上網搞拼圖,我還能幹嘛?!」

  樂樂被他的連發巨炮轟到縮頭掩耳,暗暗吐舌。

  幸好以撒不知道是誰氣到安陽一怒之下接手拍賣工作……

  「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呢?」趕快諂媚。

  「先滾開我的拼圖再說!」他暴喝。

  她才不甩他,照樣哈拉。「如果你幫我對付你哥,我就能幫你取回參與籌備工作的權利。」

  「我謝謝你了。可是老子現在只想在家享清福,沒興趣參與。」他由滑頭忽然轉為凶暴。「快點給我滾!」

  「那要不要我替你去申請失業救濟金呢?」她笑得甜得不得了。

  「媽的咧,你少諷刺我!」想被揍啊?

  「好可憐喔,高級失業勞工。原來最近百分之五的高失業率裡面其中一個就是你,人家好想參加都還沒你這個福氣耶。」

  「你五十步也敢笑百步!月入不到一萬八的有什麼資格放話?」想他個人工作室上軌道時月收入就比她多一個零。

  「那是因為我不想接太多學生,把自己的時間綁住。可是我有到我舅舅的公司打零工增加收入,總月薪已經超過兩萬五了!」她憤然駁回。

  「哇,好厲害喔,剛好夠我買一隻鞋子的錢耶。」要買左腳還是右腳呢?唔,粉傷腦筋咩。

  氣到樂樂忘記玩笑。「你如果是個男人,就該把你參與家族事業的權利搶回來,而不是隨便放手給你哥去擔綱主演!」

  「老子沒興趣。」

  「你是沒膽量!」

  以撒這下真的卯了,冷著俊臉狠瞪眼前矮不拉嘰的迷你霸王。

  「為了救你老爸的拍賣公司你連自己的事業都甘願放棄,憑什麼只因為安陽回來幫忙了你就必須撤退?你躲他什麼呀?這整個拍賣會活動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然你都是使喚別人去替你操勞,但也沒理由因為他的參與你就必須放手,讓一個什麼都沒做的傢伙去頂替你先前的汗馬功勞!你爸有說這活動只能有一個頭頭負責嗎?你們兩個都是他的兒子,他會只讓安陽插手卻不准你幫忙嗎?你為了這活動犧牲這麼大,安陽那傢伙犧牲了什麼?!」

  「我犧牲了每天下班後的個人時間,還犧牲了被人隨便臭罵的名譽。」

  安陽?!

  起居間內的樂樂和以撒嚇傻了,呆望堵滿門口的魁偉身影。如果沒看錯的話,安陽肩後那半顆白花花的腦袋,好像是安爸爸的……

  「今天是請你到我老家來參與籌備工作的商議,不是請你來窩裡反的。」

  安陽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冷漠的語調與態勢,優閒得像個毫不在乎下屬死活的高階主管。睥睨她的神情,尤其陰狠,卻又故作淡淡的。

  「你不是說你三點才會到?」怎麼……才剛過午飯時間就來了?

  「三點以後是開始討論,現在則是提前回老家看看。」不行嗎?

  他幹嘛講話那麼冷?

  「你這麼早來又是為什麼?」

  「吃飯啊。」以撒家的傭人手藝超好的。

  「你有這麼窮嗎?」俊眼微瞇,彷彿譴責。

  「對啊,窮到都只能吃被人嫌髒的路邊攤。」怎麼樣?

  「什麼髒?老子一天到晚吃路邊的香雞排、鹽酥雞、蚵仔煎,還不是一樣好好的活到現在?」以撒皺眉回瞪。

  「對嘛對嘛!」她好樂,可找到知音了。「還有臭豆腐啊,加上醃到很入味的泡菜,這種絕配的口味實在該頒個獎給發明的人。」

  「我不吃臭豆腐,那味道亂噁心的。」

  「鹽酥雞的油味還不是一樣很惡?」

  「媽的你幹嘛老吐我槽?」

  「以撒!」安爸聽不下去。哪裡可以這樣對女士說話?

  「咦?安陽呢?」她要嘲諷的對象怎麼不見了?

  「他下樓去拿鑰匙,準備到收藏室檢查一下畫作保養狀況。」安爸對樂樂完全不同於罵兒子的態度,溫柔可親。

  「那我去找他。」快快快。

  「康、樂、琳!」

  以撒幾乎吼翻整座山區豪宅,氣到噴火。

  她聽都沒聽到,只管追人去,才不管她光溜溜的腳丫子踩粘起一大區維納斯臉蛋的拼圖,隨著她的拔腿奔跑沿路落散。

  安家雖然財務吃緊──兩個月前的預展酒會上才聽說已經瀕臨破產,卻還保有最後這一棟北區的豪宅,做為老本。這點倒跟她家一樣,什麼都沒有了,但房子絕不能隨便賣,好歹還可以做為貸款的抵押。

  據她所知,這房子目前只有安爸、以撒和小安姑姑在住,安媽和其它親戚都散居在世界各地。若不是為了幫助家裡的危機,以撒也不會賣掉自己的大樓套房,回到家裡住。若不是為了籌畫一場使安家起死回生的拍賣會,安爸和小安姑姑也不會由美國趕回來,坐陣指揮。

  「安陽?」倉庫一般偌大的地下收藏室,擺滿了巨型滾輪推架及大大小小的畫作、雕塑品、一箱箱不同尺寸的大木盒。

  好暗喔。怎麼這麼大的地方,只裝一兩管小小的日光燈?

  「喂,你在這裡嗎?」喲呵。

  「做什麼?」

  差點嚇死鬼鬼祟祟的她。「你躲在我後面幹嘛?」

  「你擋住我的路。」

  隨即,他冷淡地推著架滿大小畫作的推架,毫不客氣地與她擦身而過。

  「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嗎?」

  「請假。」

  「喔。」好,話講完了。沒事幹唄,就只好坐在附近的大木箱上歇腿。

  安陽也沒再理她,逕自核對起他手上那一迭密密麻麻的資料。她歪嘴斜眼地瞄他老半天,知道除非她道歉,否則他是不會再跟她囉唆一個字。

  「好嘛,我跟你對不起就是了。」別再這樣生悶氣行不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還裝。這人真會記恨,非要她認帳不可。「是你說我在窩裡反,搞顛覆破壞的工作。」

  他在資料中加注記號,看也沒看她一眼。「我聽不出你有任何歉意。」

  「因為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講錯什麼。」

  安陽終於緩緩轉身,那眼神足以令大漢腿軟,她卻閒閒沒事地撩著髮梢檢查分岔。

  「真搞不懂你弟那個囂張跋扈的大少爺,為什麼會怕你怕得像個小太監?」

  「因為他不像某人,不知死活。」

  「他同時也缺乏像某人一樣聰慧的腦袋。」她一甩長髮,撐手在臀側的木箱邊緣。「你又沒說拍賣工作由你接手後他就不可以再插手,為什麼你一出面他就躲開?是不是你小時候常背著大人欺負他,自己的玩具也不肯借他玩?」

  他淡然勻息,調節體內火力。不知為何,最近他愈來愈常做這個動作……

  「我不知道以撒的想法,我也不需為他的反應負責任。」他盡可能地輕柔,避免一時怒火攻心而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猛力搖晃。

  「才怪,一定是你不小心做了什麼,才引起他這麼嚴重的誤解。」

  關他什麼事了?安陽在被扭曲的憤慨之際,忽而閃過一道好奇。但他沉著至極,看不出絲毫波瀾。

  「以撒誤會我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感覺。」好像很多人都滿怕安陽的。「我最近中午奉命跑到你公司找你吃飯時,也有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

  「你很不會做人。」

  他受不了地重重吐氣,為自己方纔的小小好奇感到愚蠢。「謝謝你的指教,不過我目前不需要你來開導我企業組織裡的管理技巧。」

  「那你會愈來愈被人孤立喔。」她用教導主日學小朋友的親和口吻嘻嘻擺指。「或許你這種個性在業績至上的大公司還吃得開,在籌備拍賣的工作上可就行不通囉。」

  「你到底想怎樣?」他冷吟。

  「給以撒個參與機會。」

  「我沒有禁止他參與過。」

  「你也沒有給他具體的響應。」含糊籠統,老奸得要命。

  他瞇眼逼近。「我不記得我有授權你在拍賣工作中發表任何意見。」

  「對啊對啊,就像你說的,僅限參與,不含決策權。」她有好好在聽喲。「可是我只是在跟你聊天啊,聽不聽隨你。」

  「你以什麼身份在跟我聊天?」

  嗯……「僱員吧。」

  「給你一個過來人的忠告:別隨便跟你的主管聊天──除非你鉤心鬥角的本領夠高。」

  「為什麼?」她好奇得雙眼亮晶晶。

  「以便公私分明。」

  「啊?」小臉歪扭。

  「比如說,我叫你今天下午來這裡一趟,是有正事要商量。為什麼你不但提早到,還跟衣冠不整的以撒獨處一室?」

  「我們又沒幹嘛。」安爸自己也叫她有空多來玩,別見外。「我跟以撒獨處一室又怎樣,我還不是在這裡跟你獨處一室?」

  「對,所以你現在可以好好想想,這是否是明智之舉?」

  她被他彎身俯下的勢子嚇到縮坐原處,不敢動。他雖然雙手放在西褲口袋裡,可是絲毫減緩不了逼人的脅迫感。他站在她跟前,俯下來的臉離她非常非常非常近,近到她心跳驟然大亂,惶恐地直想趕快躲起來檢查自己鼻子上有沒有粉刺,是不是油光滿面。

  他這樣近看她做什麼?如果他想吻她的話……

  她不自覺地連連嚥口水,焦急地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接吻的前一秒該做什麼準備。

  毀了,她中午吃完廣式炒麵後沒有用牙線清牙!萬一他吻她的時候太過熱情,豈不是會……

  「樂樂。」

  來吧,她豁出去了!

  「我建議你還是站起來的好。」

  喔。她恍然大悟地睜開死閉的雙眸,這樣大的高度差距的確不太好吻。

  「可是我站起來還是跟你差很多啊。」而且她的高跟鞋此刻也不在腳上。一八五對上一五八,堪稱天龍對地虎。「不然我站到箱子上好了。」

  「你最好不要。這箱子裡裝的是清朝琺琅彩花鳥紋瓶,底價兩百七十萬台幣,這也是我叫你別坐在上頭的原因。」

  她差點在他醇柔的低喃下羞憤而死,快快彈起躲到畫架的角落去,趕緊回憶自己剛才有沒有不小心把嘴巴嘟起,在他面前大出飢渴的洋相。

  安陽只顧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袖管,把太靠近信道的木箱一一搬往深處,沒再搭理可憐兮兮的小人兒。

  他的手臂好壯喔,好有男人味。不過,他好像對她一直沒什麼好感。算了,幾次交手,都是這種結果,還是別再期待了。好好辦妥正事最要緊,好歹她還有個負責任的優點可取。

  「我來幫忙搬小箱的!」

  他淡然伸掌,阻止她的古道熱腸。「這裡每件東西都有分類編號,不能弄混。謝謝你的好意,我來就行。」

  「喔。」她趁他忙時,在幽暗的收藏室晃呀晃,看看溫濕度控制器,瞄一瞄迭靠而立的大畫面。「我去幫你拿點喝的來好不好?」

  「這裡嚴禁飲食。」只聞他聲,不見他人。

  「好吧。」她沮喪地抿抿嘴,挑挑眉,聳聳肩。正打算上樓去時看見他之前沒放好、滑到地上去的西裝外套。拾起來替他拍拍乾淨,就看見他一頭大汗地轉身出現。

  收藏的順序亂得一塌糊塗,看來他非得找一天徹底整頓不可。

  「喏,你的外套。」她無奈地擠了個友善笑容。「我先上去了,你忙你的吧。」

  他沒有接過外套,而是接過拿著外套的纖腕,一把將她拉入懷裡,捆進鐵臂中緊緊吻吮。

  樂樂被他突來的熱情呆到像只木頭雞,想問些什麼也嗚嗚咽咽地出不了聲,被他吻到暈頭轉向,眼冒金星。她剛剛有做了什麼嗎?為什麼他會霍然獸性大發?

  「嘴巴張開。」

  「我──」

  「這就對了。」

  對個頭!她什麼都還沒問清楚就跟他走到這一步,未免……

  遼闊而幽暗的地下收藏室沉靜許久,才傳來極輕極淺的急喘吁吁。

  「誰要你憋氣的?」若不是他及時住口,恐怕他真的得為她施行人工呼吸。

  她雙眸迷濛,神智渙散地癱掛在他臂彎裡,一副被人飽嘗一頓的嬌酣模樣,紅唇晶瑩。她喘沒幾下,就會艱困地努力咽咽喉頭,無助的美眸始終癡癡凝睇著他性感的厚嘴。

  他緩緩地再一次吻上小巧豐潤的紅唇,以掩去自己淺淺的笑容,品味她逐步的放鬆,由天旋地轉的驚嚇中慢慢開始享受。他嘗得出來,她不曾與人有過如此親暱的接觸。身體與身體的密實環擁,唇與唇的溫潤糾纏,氣息與氣息的熾熱融合,心跳與心跳急遽衝擊的緊迫,令她炫然失措。

  好奇怪的感覺。安陽看起來是那麼硬邦邦的鐵漢,可是他的吻好柔軟。他身體的肌肉那麼硬實,緊擁住她時卻又那麼服服帖帖,與她的曲線密契。

  她喜歡他微汗的味道,喜歡他的鼻息,喜歡他的體溫……本來很抽像的好感,現在都變得好實際。

  纖纖手臂試探性地勾往他的頸際,她立刻在他唇中感受到他滿意的歎吟。他加深了吻吮,將她緊緊環揉入他的胸懷裡。

  欲焰高張。

  在她專注地沉醉在他的耳鬢廝磨之際,粗糙的大掌由她腰際潛入貼身的兔毛毛衣,撫摩令他詫異的細嫩背脊。

  她傻了一下,在他的吻中瞠大晶瞳,眨巴半天,也不見他有任何解釋。

  這個……該怎麼辦?要馬上暫停,還是繼續?

  他撫觸得出她的突然僵硬,卻不抽手,而是緩慢游移大片滑膩的肌膚,像安撫小貝比般地充滿耐性與安全感。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眷戀上撫摸她的感覺。這麼小小的嬌軀,充滿顛覆性,又柔軟嬌貴得令人心疼。但是最好別掉以輕心,她那顆常常令人錯愕的腦袋,具有相當傷人元氣的破壞力。

  古靈精怪的小貓咪。

  她投降地享受著唇上沉著的壓力,任由他來回吮噬,也不再想阻撓她背後的那只怪手。因為……好舒服喔。

  她嬌軟得都快融為一攤水,連繼續踮腳的力氣也沒有,完全依賴他的環擁支撐。迷離的剎那,胸罩背扣被鬆開的彈力令她一怔,轉瞬間豐滿的左乳便落入他掌心。

  情勢快得讓她反應不及。

  「喂!」這太離譜了吧。「你動作都這麼快嗎?」

  「不,通常到這時候應該已經進入衝刺期。」而他卻甘願慢慢陪她耗。

  「你好墮落!」她沒好氣地推開他的懷抱,卻被背後環擁的鐵臂擋住退路。

  「我什麼都還沒做。」他漠然淡道,並未中止邪惡的掌握。「有人說過你本錢相當雄厚嗎?」

  「有,胸罩專櫃的小姐!」可惡,還不放手?

  「會很奇怪嗎?」

  「什麼很奇怪?」暴躁的焦慮又被他的平淡勾起了好奇。

  「被人碰觸的感覺。」

  他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親手琢磨著她的酥胸,將她羞憤的注意力帶回身體的知覺上。她呆愕地垂眸望著自己的身前,雖然毛衣掩護著裡面的動靜,但她仍能感覺到某種莫名的衝擊。

  被人這樣碰觸的感覺實在奇怪。可是,好像並不討厭……

  看她這副皺眉不解的傻樣,他的心情大好,很久都沒這麼愜意了。他向來沒興趣帶領「新手」上路,但是她不一樣。他已經不知被她無心地扳倒多少次,想以牙還牙,可她並不是存心的,卻又老是被她激出一肚子窩囊氣。

  現在可讓他逮著把柄。

  「你變了。」他沙啞醇吟,優遊慵懶。

  什、什麼?她正忙著觀察毛衣內的暗潮洶湧,沒空抬眼質問。

  「想看嗎?」他緩緩將她上身的衣物全推至豐乳上,方便她垂望自己胸前的變化。

  他以深沉的呼吸取代歎息。眼下呈現的白晰飽滿,懾人的魅力不亞於親手擰揉的觸感。在他掌握中的乳峰,不同於他尚未進犯的另一側酥胸。他指間擠弄的蓓蕾,珠圓玉潤。他的手指愈是撩撥,就愈是傲慢堅挺,繃緊而粉艷如小巧甜美的果實,牽動她女性的神經。

  他捧著她豐碩的雪乳,大拇指開始規律地兜圈子,不住地按在那柔軟珠玉上盤旋,令她備感由心臟與急促呼吸而來的壓迫。

  這種把戲實在太詭異,她看呆了雙眼又捨不得移開視線。她一直以為自己乳峰的變化是因為天冷之類的自然因素,從沒想過也會有這種人為因素。

  「這個……持續下去會怎麼樣?」

  「你會像柴火一樣,慢慢燒起來。」他含著她的柔嫩耳垂呢喃。

  有,她有這個感覺!

  她雙膝無力,粉拳卻緊緊揪著他胸前的高級襯衫,終而失勁地埋首到他低俯的肩窩裡,視而不見地對著他的頸項喘息。

  她什麼都沒辦法想了,腦中原本噪聲大作的警鈴也已迅速地模糊遠去,完全進入她不曾涉及的奇幻光景。

  她乖乖地伏在他肩臂上,任由他悉心撫慰她的飽滿豐挺。這實在是很無聊的舉動,但是她怎麼一點也不想抗拒?腦袋一片渙散……

  「樂樂。」

  她已登極樂仙境,目前正含笑九泉中,沒空響應。

  「今晚到我那裡,如何?」

  好啊,她很喜歡他的廚藝。但現在……啊,她好喜歡他的手藝。

  他突然很想笑。她真的像只被寵壞的金絲貓,任性地陶醉在舒懶的撫觸裡,天塌下來也不關她的事似的,讓他忍不住認命地再度吻吮。

  開始變壞的嬌嬌女,讓他充滿男性的成就感。

  當他的手隨著濃烈的熱吻探入她裙下時,產生了小小抗拒。他不在意,她瞬間的僵硬只是自然反應。經他縝密的緩慢游移後,自會逐步放鬆,在他手下化為最柔軟可人的嬌軀。

  但是事實進展得有些怪。

  「安陽?」

  「噓。」他依戀地貼在她唇上,有一下沒一下地以舌挑弄著。「不要用腦子想,用你的身體去感覺。」

  「可是……」在她內褲外徘徊的大掌讓她很不自在。「我們到底要到什麼地步才要停?」

  「你希望我停?」他以鼻摩挲她的頸窩,以手指在她褲底探測甜蜜的源頭。

  袒露的雙乳壓在他胸膛的柔軟感受,讓他再也按捺不住,暫且擱下她的紅唇與臉蛋,俯身吞噬她聳動的豐滿,令她愕然抽息。

  他也抽息,不過是因為他的指尖透過棉質底褲的觸感傳來了一陣溫潤,使他兀自堅挺,剛硬灼烈。

  「安……安陽?」

  固執的長指堅持要再做確認,以行事謹慎。他的手指隔著微薄的棉織,不斷在她女性的泉源外施壓,執著地沉沉按揉。豐沛的甜蜜霎時充滿,隔著棉織散發嬌潤的熱度,挑戰著他的自制力。

  她已全然為他準備好了,熱情等待。

  「安陽我……你……」

  纖纖玉指痛苦揪緊他的衣衫,宛如催促。

  明白!他加重手勁,惹動她的顫顫嬌喘,正準備撩開阻攔一舉進擊,她受不了地大叫──

  「你夠了沒啊?!這樣會害我很想上廁所啦!」

  萬籟俱寂。

  天地元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歡迎加入異次元恍神行列,一同癡呆冥想宇宙的奧妙……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1:56
第四章

  「樂樂,你在等誰電話嗎?」

  音樂教室的同事們這一說,她才愕然發覺自己無意間又在對著手機發呆,嚇得她丟手機像丟只大毛蟲似的,火速撇清。

  「還是你在想什麼好點子?」

  迷你會議室的眾家娘子們馬上對她投以星光閃爍的期待笑眼。

  「我呃……在想。可是咧……」

  「還是樂樂有辦法。」

  「就是啊,所以開動腦會議時只要有樂樂在,一切搞定。」

  「那就這樣吧,新年音樂發表會就由樂樂來主導,我們全部都聽你指揮,全力配合。」

  「我主導?」她手指幾乎戳到大張的喉嚨裡。

  怎麼矛頭一下就轉到她身上來?

  「曲目安排上,我們會分工合作,盡快擬給你。至於發表會要用什麼特別的方式去辦啦、主題是什麼啦、海報的設計啦、文宣內容啦,你決定好了就交給我們去執行。」

  「就這麼說定。」

  「OK,散會吧。」

  各班音樂教室的老師們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留下還在錯愕中的樂樂及慨然收桌上紙杯的長笛老師。

  「梅麗……」樂樂哀號。

  「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溫婉清瘦的長髮佳人苦笑。「而且我剛剛已經拚命跟你使眼色了,叫你小心,你卻都不理我。」

  「可是辦發表會的事為什麼又落在我頭上?」她已經連辦兩年,操到人仰馬翻。「老闆不是說今年景氣不好,過去辦的也沒有什麼實質效益,所以今年不辦了嗎?」

  「老闆他想的是教室能多收幾個學生、多賺多少錢。可是我們這些老師卻要為學生著想,還要應付家長的期望。」她雍容輕歎。「發表會雖然有點像在滿足學琴孩子和家長的虛榮心,但其實也有些培養經驗、訓練颱風的功用。而且坦白說,我們若不這樣拉攏學生和家長的心,學生很快就會流失。」

  「是嗎?」她手上的那幾個學生還滿穩的。

  「我的學生已經只剩一半,所以我贊成辦音樂發表會。」哎。

  「流失得這麼嚴重?」一半耶。

  「兩個升國三了,要準備聯考,所以不學。另外一個是嫌教室離捷運太遠,不方便就不學。還有一個是說我們這裡的課不如杉葉音樂教室的活潑,就移情別戀。」這年頭,做老師比做老婆還不如,賣心賣力,照樣遭人隨便遺棄。

  「喔。」天父實在太眷顧她這個笨蛋,都沒這些煩惱,那就拿來做些有用的事。「好吧,我盡量去想一些活動內容,把發表會辦得風光一點。」讓大家現個夠。

  「記得,經費不要太高,可是也別辦得太寒酸。」

  哇,這可難了。既要廉價又要豪華……

  這一想,突然憶起之前才親身參與過的一場廉價卻奢華至極的盛宴。

  「喂,以撒嗎?我康樂琳。」

  「有屁快放。」

  樂樂諂媚的溫柔馬上佻達起來。「你這豬頭講話就不能客氣點嗎?」

  「我何必?」她算老幾?

  死混蛋,給她記著,到時候就別跪在她跟前哭著說他知道錯了。「我有些籌辦活動的事情想要問你,你現在方便講嗎?」

  「要問就快點問,老子要去吃午飯。」

  跩什麼跩。「你是怎麼籌辦十月份的那場預展酒會?」在那麼緊迫的預算之下,還能辦得那麼盛大成功。

  「我哪知道。我是負責實際執行的部分,又不負責整體規畫。」

  「那是誰在規畫?」

  「我哥。」

  噢,腦門中箭。「那、那他又是怎麼……怎麼規畫的?」

  「樂樂問你那場預展酒會是怎麼規畫的。」

  一聽到以撒忽然有段距離感的聲音,嚇得她花容失色。安陽就在以撒旁邊?!

  「等一下,以撒!」她慌亂大叫。「喂喂?以撒你在嗎?以撒!」

  「你無故曠職一周。」

  手機傳來沉穩醇厚的低嗓,迫力完全不受放柔的口吻影響,依舊令人惶恐不安。

  果然是安陽!

  「我我、我……」死了,根本沒有心理準備會對上他。「我只是上禮拜中午都沒去找你吃飯而已。」哪算曠職?

  「我們只有在吃飯嗎?」

  她臉蛋爆紅地想到他曾怎麼吃她的紅唇,嘗她的酥胸。他沒事幹嘛提這個?想挑逗也拜託看看場合好不好?

  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時時緬懷那一天的熱辣接觸?可是好歹也收斂一點,這種事可以私下講,何必在彼此都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情話綿綿?

  呵呵,討厭死了啦。

  「限你半小時之內到晶華酒店。」

  她只差沒叫聯邦快遞將她及時送達目的地,欣喜得幾乎雙腳離地。世界上沒一個人會曉得她有多想見安陽,可是又受困於女性的矜持形象與她的死要面子,想聯絡他得要命,卻硬拗著不准自己先打給他,一定要他先打來才行。人家她都早就準備好一套原諒他這麼久才打來的說辭,但那豬頭居然一直都沒打來。她又沒有借口可以打過去探測一下為什麼沒有打過來,就只能苦守寒窯十八年。

  如今,相公終於來接她了!

  她以八點檔狗血淋頭連續劇女主角之最華麗尊貴如天鵝般優雅的不自然姿態姍姍來遲,緩緩登場,看傻了飯店豪華餐廳內的無辜客人。

  只聽說過飯店偶爾會請人做現場鋼琴演奏,沒聽說會請芭蕾舞者獻藝……

  她定睛一楞,被安陽同桌的閒雜人等怔住了思緒。這桌若加上她,有五個人之多。這飯店是生意太好,不得不請互不相識的客人們並桌而坐嗎?

  那兩名陌生男女被她盯到不知所措,怔怔頷首微笑。

  「那邊還有一桌位子喔。」不用跟她擠。

  「呃?」對方莫名,這友善來得有點詭異。

  「我來介紹。」

  安陽似乎很習慣地淡淡起身,吐息如蘭。

  「這位是杜律師,我大學時代的朋友,今天請他來商議一些籌辦事宜的法律問題。這位是他妹妹賓芬。」

  唔,一臉聰明樣的大美女,可是笑起來很親切。

  「這位是康樂琳,張女士指定的鋼琴演奏者,會在這一連串的協調過程中全程參與,以熟悉這次專拍的內容。」

  「為什麼?」

  杜律師只俊雅地拋了個笑問,卻沒什麼期望得到答案的意思,悠然向女士遞上名片,以示禮貌。

  樂樂一看到上頭印的三個大字,瞠眼哈哈哈。

  「杜賓狗?」她最喜歡狗狗了。「你的名字實在跟我有得拚。」

  頓時氣氛雷電交加,連一直乖乖啜飲餐前酒的以撒都不得不暗皺苦臉。杜律師卻從容和煦地依舊笑臉迎人,溫柔指正。

  「是杜賓國,的確不容易發音清楚。」尤其對智能不足的人來說。「只可惜,我不太懂得拿別人名字來嘲諷的幽默,所以我們可以直接進入正題嗎?」

  「嗯,好啊。」她神經大條地完全沒發覺人家是對著安陽問,大方恩准,還免他謝主隆恩。

  用餐之際,這群「大人」們談著一大堆她聽不懂的事宜,她也興致勃勃地忙著品嚐這裡廚師烹煮鵪鶉的本領,自得其樂。

  品嚐到渾然忘我之際,她還欣然召喚服務生,請主廚出來一趟,當面盛讚一番。

  在座的人終於忍不住情緒。

  「我希望日後類似的討論,能夠僅限直接相關的人士參與。」

  杜律師話語雖輕,力道卻頗重,向安陽坦然表態他對樂樂參與的不滿。

  「對啊,最好不要讓一些雜七雜八的人摻進來。」樂樂揮別笑呵呵的主廚後,搖著香檳樂道。「像我跟教會的朋友開年度事工討論會,到最後幾乎都淪為同樂會。不過幸好總有一兩個腦袋比較清醒的人會把我們狠狠訓一頓,然後趕緊談出結論。」

  杜大美女噗嗤一笑,速速掩口假作打了個小噴嚏。

  「你那間小廟似的教會還需要開什麼討論會!」以撒不屑。

  「要啊,光是每年年初的新年活動,還有三、四月左右的復活節、五月母親節特別活動、暑假期間的年輕人特會、十月福音音樂會、十一月感恩節、年底的耶誕福音活動,忙得不得了。這還只是教會內的活動,教會外的其它大型聯合布道會,我們也會配合參與。這麼多事要忙,當然得開討論會。」

  「沒事找事幹。」哼。

  「沒錯。」她對以撒也還以得意的一哼。「也只有在這些時候,我才能真正地完全發揮我的恩賜。」

  「啥?」以撒俊臉扭曲。

  「恩賜:GIFT!」可惡,這只臭以撒老愛跟她唱反調。「英文雖然翻作﹃禮物﹄的意思,可是其實是指老天給人的特別天分!」

  「很有意思。」杜律師很沒意思地以餐巾拭嘴,丟往桌上,準備離席。「安陽,關於買方佣金和賣方佣金方面的技術問題,我只能重申,買方佣金的支付雖然私下很普遍,但在法律上站不住腳,除非你能在支付行為上找到一個漂亮的名目。」

  「什麼?」以撒反而不懂。

  「就是作帳啦。」

  眾人乾瞪笑咪咪挖著焦糖布丁的樂樂。作假帳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也沒人會向她這樣心不在焉地隨便串這種違法把戲。

  「我常覺得所謂的都會精英很奇怪。」嗯……嘴巴裡全是濃濃的奶酪香,點心師父的手藝真是棒到想給他跪地磕頭。「明明是很單純的事,卻老愛用複雜的詞句把它一層又一層地包裝起來。好像只有用這種一般人聽不懂的術語,才能使自己得到肯定,又或者有炫耀的成分,故意拉大跟一般人的差距。」

  「不是故意,只是習慣而已。」

  這下不只杜氏兄妹,連以撒都錯愕望向淡淡啜飲咖啡回答的安陽。

  「是嗎?」她含著小匙皺眉瞪眼。

  「同一個領域的人溝通起來,難免會不自覺地使用許多行話。」

  「喔……」大眼睛骨碌碌轉了轉。「也就是沒把在座的外行人放眼裡的意思囉?」所以根本不屑理會旁人聽不聽得懂。

  「不一定。」但安陽也不否認有這個可能就是了,悠然看她怎麼響應。

  「真可憐。」

  輪到安陽皺眉斜睨她的苦笑。

  「很多在職場上叱吒風雲的人滿口行話,好像深怕別人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一碰到感情的問題,他們又滿口人話,深怕別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活得這麼矛盾,實在辛苦咩。」

  不知是否安陽的那杯咖啡煮得極為出色,他緩緩品嚐過後竟揚起淺淺笑容,整個人的感覺和平日的剛稜肅殺全然不同。

  「所以以後商議活動細節,最好找層次相近的人參與,以免浪費時間在溝通的落差上。」杜律師冷然起身。「安陽,我過兩天再去你那裡談,今天就先到此打住。」

  「慢走。」樂樂擺擺手指,另一隻手正忙著拿手工小烤餅。

  眾人幾可聽見杜律師青筋暴凸的微小聲響,所幸他修養頗佳,功力深厚,仍能冷靜地在盛怒下保持人模人樣。

  「你不走嗎?賓芬。」

  杜大美女朝哥哥欣然搖頭。「我還想再坐一會。」

  杜律師為之怔然,倏地握緊拳頭以免伸手捏扁那個姓康的智障妖女。「隨便你。」

  他瀟灑走人,看得老妹不得不撐肘感歎。

  「我這個老哥呀……真是沒救了。」美眸懶懶瞥向另一個本來也瀕臨沒救的男人。「你有空就多開導開導我哥吧,安陽。」

  「幹嘛,杜大嫂又回娘家啦?」以撒咧開不懷好意的笑齒。

  「他每次一跟大嫂鬧得不愉快,就拿旁人開刀,什麼都看不順眼、都有得念。」她慨然品味細緻的鱸魚料理。「連我在做什麼,他都有意見。」

  「最近金融業也不好做。」安陽柔聲道。

  「嗯,所以我打算去加考分析師執照。」現有的學歷已不敷使用,只好努力加強配備,提升等級。「我哥也承受滿大壓力,因為我爸媽一直逼他去考檢察官,或直接從政。」

  「拜託,現在的政客比的都不是實力,而是噴口水的功力。」以撒鬼叫。杜律師一走人,他馬上現出原形。

  「不景氣啊,不景氣。」美人哀怨,也優雅得像幅畫,看得樂樂狀似傻雞。「幾年前我們還被社會視為天之驕子,坐擁資源,現在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高級失業勞工。」

  樂樂呆怔。這些話都滿好懂的,可是很奇怪,她怎麼也插不上嘴。

  「你倒好。」杜大美女呵呵呵地環胸笑望安陽。「居然把你公司的連年虧損在今年打平,想必閣下年終獎金會多一個零囉。」

  「現在已經不能憑EPS判斷狀況,必須要不斷地進行產業結構的調整。」但他不想在工作場域外涉入類似話題。

  不知是否受了樂樂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影響,他竟失控地突然打出底牌  

  「關於拍賣會的事,我不想把場面搞大,我只想把它搞好,做為一個收尾。」

  以撒頓時變臉,一片煞白。「什麼收尾?」

  安陽閒適地緩啜咖啡,尚在適應突發奇招的快感。

  「你說話啊!」

  「該走了。」買單走人。

  「等一下!」以撒悍然追上,堵在他身前。「你說收尾是什麼意思?」

  「以撒。」杜大美女笑著安撫,擋在兄弟之間做為緩衝。「這種事可以回去再吵,但現在先去看一下晶華廳的會場動線規畫比較重要吧。」

  「你到底是以什麼心態接下這次家裡的拍賣會?」

  呃?現在又是在吵什麼?樂樂傻頭傻腦地看看左看看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安陽根本不理人,只在分道揚鑣前跟杜大美女交換個眼神,彷彿暗示「就由你去搞定他」了。

  默契真是好啊……樂樂含恨地瞇眼瞟視。

  「我下午不進公司,要去拜訪張女士。要一起來嗎?」

  還用得著他請?!

  康大小姐自己憤然旋身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去環胸生悶氣。

  安陽也不囉唆,淡漠地悠然駛出停車場,往冬日晴朗林蔭大道而去。

  他不講話,也不看她,卻料準她會憋不住似地從容等待。果不其然,小豹子憋不到幾秒就開始顯牙露爪,猛然開炮。

  「你那天對我做的事究竟是什麼意思?!」

  雖然這並不是她打算問的問題,可是她已經氣到沒法控制嘴巴。

  「我直接跟你講清楚,我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亂碰的,你也別以為你可以拿那些曖昧的社交手段來對付我。我那天之所以會讓你碰我,純粹是因為我對男女之事很好奇才沒阻止你。這跟感情完全沒有關係,所以請你不要做過度的猜測!」

  他根本什麼都還沒開始猜測。

  「我完全不記得你那天對我做的任何事,你也最好什麼都忘掉。大家公事公辦,少來兒女私情那一套,我還沒笨到會把電視電影小說漫畫看到的那些浪漫狗屎當回事!」

  「你的書還放在我的辦公室。」

  「到時候再跟你收租金!我不管別人都是怎麼玩感情遊戲,我在這方面是絕對的古板。上次是我第一次經歷到男女之間擦槍走火的危機有多難抗拒,」甚至完全保持不了清楚。「但這事不可能會再有第二次,我也不會再笨到一直等你打電話來解釋!」

  「你也沒打來。」

  「我幹嘛要打過去!」愈想她愈恨,委屈得莫名想掉淚。

  她剛才明明心情還很好的,也泱泱大度地接納了杜大美女突兀的存在。她還很善體人意地一直忍著一直忍著,強迫自己不要急著問他為什麼沒有打電話來解釋「那件事」,為什麼不CALL來關懷一下這幾天怎麼中午都沒找他用餐。她千忍萬忍,就是不能容忍他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一副心有靈犀的德行。

  話又說回來,她憑什麼不高興?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他們每次中午聚餐也確實都是她在旁觀他如何乘隙忙正事,根本沒空談情說愛。

  她感覺錯了嗎?

  還以為他多少是對她有點意思的,畢竟他一直釋放著若有似無的訊號,害她假裝得好辛苦。他真以為她是腦袋智障的呆瓜嗎?難道他會笨到連她是裝傻還是真傻都分不出來?

  又或者,是她自己不應該假裝的……

  可是她如果不弄層保護色偽裝一下,被他傷到了要害該怎麼辦?

  哎,算了,還是不要在這種事上妄想會有什麼羅曼史,乖乖從那些相親對像中挑一個嫁掉,還比較穩當……

  「我手機開了整整一個禮拜。」

  漫長的沿路沉默中,他突然逸出的低語格外具震撼力。

  她假裝沒聽見,靜靜等他進一步的說明。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車都已經停到張女士家的大樓停車場,他像死了似地完全沒再吐出第二個字。

  可惡,他幹嘛這樣吊她胃口?

  「誰、誰曉得你是在等什麼人的電話……」很好,就是要這麼傲慢,而且要有點滿不在乎的帥勁兒。

  正奇怪他怎麼一直沒反應時,偷偷斜睨他一眼,他立刻欺身過來,很近很近地居高臨下俯視她,卻嚴謹地沒碰到她一根寒毛。

  光這樣就已經令她心驚膽跳。

  他幾乎是扭過整個上身來逼迫她,一手撐在他的椅背上,一手橫越她的存在、撐在她右側的車窗上,呈伏地挺身狀地欺近怯怯縮靠椅背中的嬌軀。

  拜託,他能不能看看場合?雖然她是很心動、又很期待,可是她更怕這種危機四伏的場面:隨時都可能被路人目擊養眼畫面。

  幽暗的大樓地下停車場,由於地段昂貴的緣故,四周儘是豪華名車,甚或漆著車號的專屬車位。但……就算這裡位於角落,又有柱子擋著,還是隨時都會有人經過啊!

  他就不能找個讓人比較安心的地方嗎?

  「你這種壞習慣最好改一改。」

  被他俊臉嚴肅逼視的嬌顏馬上慚紅。想低頭懺悔,但那樣做會碰到他離她太近的嘴,只得垂眸。

  「我已經……有在反省,可是……」

  她好幾次都在強烈譴責自己的思想污穢,動不動就想到安陽對她「那樣」的事。她每次都覺得自己好丟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貪婪回憶著。

  更可恥的是,她還曾經偷偷學安陽那樣碰觸自己的胸部,不過都很失落地發現好像沒什麼感覺。所以,她更加期待他,更加思念他……

  太下流了,她沒看過哪部羅曼史女主角像她這樣,一天到晚都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為什麼只不過被他碰一次,她就成天滿腦子黃色廢料?

  「我……盡量改進就是了……」以後會努力做聖女貞德。

  「那就好。若你這種上車不系安全帶的壞習慣再不改,我遲早會被交通警察逮到,罰三千塊。」

  樂樂的腦袋轟然爆炸。

  他講的居然是這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氣是羞,只想狠狠放聲痛吠一場,再亂爪撕爛他的冷淡笑臉。

  虧她還在那邊認認真真地反省自己的道德操守,他卻只是在跟她扯交通規則。

  「滾開!我要下車!」懶得跟他攪和。

  他卻順勢拉過安全帶,將她牢牢繫在椅背上。

  這又是在幹嘛,耍著她玩嗎?

  「你少再捉弄我,也別再自以為幽默!我對你這種低能把戲沒──」

  他吻住了她慷慨激昂的結論,吮進她的愕然抽息。他喜愛她對性的天真好奇,迷戀她胡思亂想的嬌憨表情。不可思議,許多世俗的污濁一旦碰到她,就會變得光明而亮麗。淫穢的不再淫穢,迂迴的不再迂迴。

  「樂樂。」

  她差點醉死在他吻啄中的沙啞呢噥。他的醇嗓實在太好聽,他的氣息也太好聞了……完蛋,腦漿已經開始糊爛。

  「你有對象了嗎?」

  什……什麼?她一面忙著應付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舔吮,一面分神感受著潛入她衣襟內的怪手。

  小外套、毛衣、襯衣、內衣,層層開展在她胸前,袒露渾圓豐碩的雪乳,頂峰因情慾而緊繃,雙乳被粗獷的安全帶隔在左右,顫顫起伏。

  不行,在這裡不行,會有人經過。

  她迷亂地想著,卻一再被他的舉動打斷思緒,無法集中。

  他老練地吮弄她的唇舌,知道她深深地對此迷戀,以方便他推起她的裙擺,目睹她嬌美的雙腿。他吻進她唇中,單膝跪進她雙腿間,引發她一陣慌亂。但她是如此容易地被安撫、被迷惑,很快地再度沉淪在他唇舌中,忽略身下的騷動。

  他為什麼會前一刻跟後一刻這麼地截然不同?

  為什麼兩種不同的安陽都讓她笨笨地被強烈吸引住?

  他酣然歎息,眼下的嬌娃完全淪為他的俘虜,衣衫暴露,被繫帶緊縛,神情嬌慵無助。被他膝蓋頂開的分張雙腿,僅覆著一塊小小棉布。他以指間將它勾往旁側,就看見艷嫩無比的秘密,脆弱地盈滿晶瑩,像在挑逗他蹂躪。

  陽剛的慾望悍然繃挺,急吼吼地暴動著要侵入那份柔嫩。他不知為此輾轉反側多少夜晚,灼烈的慾望不得宣洩。

  他知道她可能開出的條件,也清楚他要付出的代價。但以他對藝品的強烈直覺,他很篤定自己真正渴望收藏的就是她。

  但是她呢?她是否願意成為他的珍藏?

  他無法忍受她成為他人收藏的失落,就算哄騙,也要將她弄到手。

  「你如果目前沒有任何中意的對象,何不乾脆以我為伴?」

  她答不出來,只能駭然戰慄地感受在她女性上不住琢磨的長指。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他以長指一一掃掠嫩弱的瓣蕊,繼而擰著小小的易感急急搓揉。

  她驚聲抽息,整個人繃緊一挺,卻又被縛得動彈不得。幽微之處的詭異並未就此停止,反而更加執著,彷彿他絕對要搜尋到什麼。

  她難受得急著想反抗,卻又失控悶泣著,分辨不出對這種感覺是喜歡或厭惡。

  「啊!」她丟臉地舉臂遮掩自己的臉,沒有勇氣面對腿間失控的反應。

  她居然……丟死人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欣然啞喃,滿足地以所有長指來回揉掠著甜蜜湧現的陰柔,恣意享受那至上的溫潤。「你只是為我準備好了。」

  她半聽不懂,只知道自己快在陣陣哆嗦中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開始粗魯揉弄,折騰起她開敞的嬌弱,決定逼供。

  「你覺得怎麼樣?若你建議我們結婚也無妨。」

  她完全狂亂於他的指上顛覆,無法思索,連他們身處哪裡的危險都無暇顧及。

  「樂樂?」

  她弓身抽搐,難以承受地用力推著他傾近的臂膀,似乎想掙脫什麼,卻又緊抓著他不放。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跟她說什麼,只知道因為是安陽,她才願意讓他這樣碰觸她,才會不厭其煩地一再故意跟他拗脾氣。

  她才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只強烈地確定一件事──

  「我要安陽!」

  她不但因此得到他激切的吻,也得到了他整個人。

  那一天,他們並沒有上到張女士的住所裡,卻上了狂野而酣暢的天堂。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2:20
第五章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閃電結婚。」

  「相親相對眼了,沒必要再拖。」樂樂胡扯著跟安陽串通好的說辭,無聊聳肩。

  「可是怎麼會快到這種地步?」音樂教室的同事們邊吃便當邊串。「該不會是你有了吧?」嘿嘿嘿。

  「比那麼更糟。」

  「啊?」

  樂樂哀歎,咬著筷子瞭望天花板。因為感覺「很對」就結婚……想來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不過媽的反應倒挺平淡的,好像早就料到會這樣,提親的過程順利到她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早想把她踢出家門。

  她是早在初次見面時就被撼動到了芳心,但是那種細膩的微妙感覺,好像有點被後來熱情的肉體交流淹沒。她到底是比較喜歡他這個人,還是比較喜歡他卓越的技巧?

  這兩樣還不是都一樣──

  安陽大人曾經在與她激越馳騁之際如此蹙眉低咒。

  她不覺得。只不過,新婚蜜月期,夜夜春宵,她實在沒有足夠的腦力去想那麼多。反正她相親也相得煩了,和安陽在各方面條件也很配,兩人在個性上有點不同,也衝突不到哪去,就按生理時鐘結婚了。不特別奇怪,也不特別浪漫。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莫名的失落。

  為了組織新家庭,安陽買下與他對門的隔壁那間五樓,照她所喜愛的做了英式裝修,成為她獨享的個人城堡。她是一直很想有自己的小天地沒錯,但是夫妻分屋而住︵還不是分房而睡喔︶,就算只不過隔個樓梯間,還是很奇怪。

  這樣,就結了婚,仍舊可以保有各自的生活空間──他說是這樣說,但她懷疑有哪對新婚夫妻會這樣做。

  而且很淒涼的是,自從結婚後,他就叫她不必每天中午到公司和他一起吃飯了。這只不解風情的豬頭……就算人家跟他結了婚,也犯不著取消這項浪漫福利吧?

  好想去申訴他的冷血無情……

  「我滿喜歡你那種小型婚宴的感覺。」梅麗一面細心拆解長笛擦拭,一面柔笑。「可是那也得有像你先生那樣氣派的大別墅才行。」

  「那不是他的房子啦,是他爸爸的老本。」不過一想到她精緻的花園婚宴,就呵呵呵得快要流口水。

  安陽雖然差勁的部分一大堆,可是籌辦宴會的本領實在是超一流的,完全瞭解她嘰哩呱啦天花亂墜不知所云的想法到底是在說什麼,籌辦出她夢想中小巧溫馨的婚宴,美呆了!

  「只是真的結得太快。」梅麗輕歎。

  「會嗎?」奇怪,為什麼很多人都這麼覺得?

  「你夠瞭解他嗎?」

  「我很瞭解我知道的部分就行啦。」。

  梅麗一怔。「如果我有你這種把握就好了。」

  「幹嘛,你愛情長跑六年,愈跑就愈看不到終點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無奈地將垂下的長髮幽幽撩往耳後。「他一直講說至少要先打拚到一定的結婚基金再說,我就陪他一起努力存錢。可是這些年下來,我好像愈來愈沒有結婚的衝動,甚至……也不太在乎結或不結。」

  「進入感情的倦怠期?」樂樂趴在交迭的手背上眨巴純稚大眼。

  「或許吧。」她苦笑。「這樣看來,像你這樣率性而為反而比較好。」

  她也沒有很率性啊,只是不覺得拖得比較久的感情就會有比較高的保障──畢竟這不是在買人壽保險。

  「梅麗,你今年耶誕夜要不要邀你男朋友一起來我們教會過?說不定──」

  一名年輕鋼琴老師腫著雙眼衝進了休息室,愕住一屋子吃飯聊天的老師們。

  「怎麼了?」大伙放下便當上前關懷。「調薪問題還是談不攏嗎?」

  那名秀氣老師不回話,只顧抽面紙猛嗚咽,哭到什麼都說不出來。

  「老闆是跟她說了什麼?」樂樂在人群後頭呆問梅麗,只見她臉色怪異地嚥了嚥口水,淡然拉著她轉身。

  「走吧,樂樂,陪我去整理樂譜。」

  樂樂不敢多問,乖乖跟從。她知道老闆滿勢利的,業績最重要。只要學生收得多、教材賣得多就行,才不管教得怎麼樣,也不在乎學生的根基打得好不好,很多滿懷理想與熱情的老師因此飽受挫折。又礙於現在工作難找,走也走不掉。

  是老天眷顧她,讓她有一票家人無奈地給她靠,她才能堅守原則地只收有心求學的學生,還保有充裕的個人時間,練她的曲子。幸好她自己物慾不高,沒什麼好消費的,日子也還過得去。

  雖然康家有那棟稱頭的山區房宅可住,樂樂心裡明白得很,家裡也只剩那個房子了,存款和投資早跟著經濟局勢一起沉到谷底。

  真羨慕羅曼史和偶像劇裡面的人,動不動就出身豪門,錢多到可以拿去當柴燒,又有某某大企業的龍頭寶座可以坐,哪像她這種苦哈哈的現實老百姓。

  如果羅曼史裡的富豪及企業能多幾個跑到現實中來,鐵定能重振台灣景氣,再創經濟奇跡。嗯!

  「所以,關於我們音樂教室的新年音樂發表會,你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又來了。安陽皺眉,默默在自家頂樓露天飯桌伺候太座用膳。

  「一定要豪華,有氣質!」她雙頰鼓鼓地小啜QOO。「雖然很多學生選彈那種很讓人受不了的偶像劇主題曲和流行口水歌,還是要辦出個格調來。」

  她只動口,又不動手,當然說得輕鬆。

  「安陽,你覺得咧?」

  他啥也不說,冷淡地逕自看報用餐,沒興趣自找麻煩。

  「喂!」幹嘛不理人?

  「自己的事情自己弄。」

  做什麼這麼冷啊?「人家只是想找你插個花,幫忙一下……」

  「我手藝不佳,你另請高明。」

  好嘛……「那你就當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你覺得我把它辦成溫馨熱鬧的園遊會怎麼樣呢?」她興奮地傾身獻策。

  才說要有格調,這下子又說要熱鬧。這種連主事者自己都搞不清狀況的爛攤子,他敬謝不敏。

  「你自己看著辦。」翻面瞧瞧藝文版有什麼消息。

  小臉垮成一團。「難怪以撒說你是法老王。」

  他這下可放下報紙了,陰森凝睇她的嘟囔。

  「本來就是啊。」瞪什麼瞪?「求你幫忙不但要看你那張死相,還要像奴才似地跪在地上親吻你的臭腳丫才行。」

  唔,他的臉色好可怕……還是收斂一點好了。

  「那、那個啊,下禮拜的耶誕夜,我們教會有特別聚會,有年輕人演的舞台劇跟詩班獻唱,你要不要邀你的同參加?我這裡有一迭邀請卡,你可以拿去發……」

  她愈笑愈涼,最後只得縮頭縮腦,一副知道錯了的德行埋首扒飯。

  難得好好一個週六假日,天氣又這麼晴朗舒服,給他這張臭臉一擺,馬上烏雲罩頂,陰風蕭條。再加上公寓旁那座她最愛的山林公園,原本就是墳場填土植林改建,偶爾會有冥紙隨風飛揚,煞氣逼人。

  怪不得這棟公寓沒多少住戶,房價被安陽殺到屋主心頭滴血也不得不妥協。

  「你跟以撒有聯絡?」

  閻王低吟,不同凡響。「偶爾……聊聊八卦。」

  「我記得我已經交代過,少跟安家的人來往。」

  有夠無聊。「你跟家人處不好,犯不著硬逼著我也得跟大家處不好。再說,我們的婚宴還是借用安爸的場地,你看他那天多高興。安家根本沒有排斥你,是你自己想太──」

  「我以為你已經聽懂我的話了。」

  樂樂不安地放下湯匙,多少有點怕他這種冰冷的凌厲。

  「婚宴之所以在老家辦,只是為了應付爸跟你的要求,勉強盡點孝道,但並不表示我就願意和安家繼續牽扯。」

  「那你又何必接手安爸的拍賣會……」

  她這一嘀嘀咕咕,立即為自己惹來大禍:安陽開始收拾餐具。

  「我……我還沒有吃完!」

  他根本不理人,毫不留情地收走所有才吃一半的美食,統統倒掉,清洗餐具。

  完蛋,他真的生氣了。老實說,結婚才一個多禮拜,她都還搞不太懂他的脾氣,就被他斷炊斷糧好幾次。而且他是玩真的,除非她認錯,他絕不跟她囉唆一個字。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以撒聯絡,是他一直找不到你,才打我手機的。」她急急追在他背後解釋,心疼地看他連爐上一直以文火燉著的肉湯都整鍋倒掉。「我也沒有跟他聊什麼,是他要我從你這裡套問一下為什麼你會說這場拍賣會是一個收尾。可是老實講,我根本搞不太懂你們家的爛帳,你們又一個比一個愛故作神秘,害我被你們搞得莫名其妙──」

  「我已經講得很清楚,別再跟他們有任何接觸。」

  這話太輕太淡,讓她不敢再大發連珠炮,難過地垂頭哀悼被他狠手丟進垃圾桶去的杏桃香檳慕斯。

  兩人就著廚房流理台各自沉默。陽光穿透大片透明的玻璃窗,將窗外垂掛的攀籐陰影映在他倆身上,糾葛不清。

  「拍賣會的事,我本來就不想碰。」

  他突來的坦白令她怔忡,摸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有些事是被你激到了,我才會作出反常的決定。」

  呃,他這是在怪罪她嗎?

  「我之所以不碰家裡的事業,是不想給人錯覺,好像我對安家的家產有企圖心。」

  「有也沒關係吧?」好歹他也姓安。

  「我要的是自己拚來的事業,自己賺來的錢。我連在法國念藝術行政碩士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出的,為的就是避嫌。」

  「你家的家業有那麼大嗎?」她不以為然地擠出一臉怪相。

  「如果不是安家快垮了,我也不會違反我自己的原則,回家接手這次的拍賣會。」

  她滿意地頷首嗯嗯嗯。不屑共享樂,卻甘心共患難。不錯嘛!「呃?等一下等一下,你說安家快垮了是真的嗎?」

  他有些不耐煩地叉腰垂頭,蹙眉閉眸。

  樂樂傾頭呆看,眨巴天真大眼好半晌。

  「安陽?」

  他還是不講話,連眼都不曾睜開過。

  分享一下心情有這麼難嗎?她傻傻晾著,試著去體會他的感覺。結果……只覺得好餓。她剛剛的花椰菜奶焗海鮮飯才吃不到一半就……嗚,到現在還是好心痛。

  「我不是很習慣這些事,但如果你──」

  他自苦思中霍然張眼,不料才宣告了個開頭,就看見僵住翻找垃圾桶勢子的呆娃,兩人都像靜止畫面般地停滯。

  「你、在、幹、什、麼?」他極力咬牙,溫柔以待。

  「如、如果你不習慣跟人分享心事的話……可以不用勉強。」趕快陪一個體諒而賢慧的笑容。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為什麼結婚都一周了,彼此的生活步調仍舊不協調?

  唯一協調的,大概只有……

  他沒好氣地快手揪住垃圾桶邊掛的垃圾袋緣口,整袋抽走,狠狠打了個死結。樂樂當場乞食夢碎,欲哭無淚。

  「我希望你能夠真正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而不是只想著吃東西。」

  「你要去哪裡?」他人走掉也就罷了,為什麼連垃圾也帶走?

  「我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做飯。你要是餓了,自己去外面吃。」

  樂樂哀號,他卻冷然不回頭,決絕下樓。

  ☆☆☆☆

  爵士酒吧內,煙霧繚繞,男男女女各展著舒懶姿態,說說笑笑。吧檯前的高腳椅卻被一票壯漢霸佔,擺明了目前謝絕女士搭訕。

  「如果你會閃電離婚,我也不意外。」杜律師哼然小啜,百無聊賴。

  「我一直以為新娘是賓芬,害我到了現場才趕快把紅包上的名字塗掉。」安陽另一側的花衫男子,朝他這方撐肘笑道。「怎麼你們兩個交往這麼久,最後居然各走各的?」

  「謝天謝地。」杜律師旁側的光頭帥哥舉杯翻白眼。「他們兩個要是結婚了,我一定第一個昏了。」

  「幹嘛?」杜律師頗為不爽。「我妹有什麼配不上他的?你怎麼不去看看他娶的那個智障兒長什麼樣?」

  「很可愛啊。婚禮那天漂漂亮亮的,像個洋娃娃。」花衫男子樂道。

  「只有羅莉塔情結的變態老頭才會看上那種貨色。」

  「嘿,老杜,你似乎囤積太多火藥囉。需要我找人來幫你發洩一下嗎?」

  「我對那些幹幹癟癟的模特兒沒興趣。」

  「我也有豐胸廣告的模特兒,只是你不能對臉蛋要求太高。」

  「你說的不會是戰慄小玫瑰吧?」光頭帥哥瞇眼斜睨。

  「不是,那個猛妞早給人包走,不做模特兒了。」花衫男子大歎。

  「靠,她之會抖的,比電動馬達還強。」幾乎把人搾乾。

  「天賦異稟。」花衫男子舉杯致哀。「可惜現在被大官包在別館裡,也算是為國效力吧。」

  「她聽得到內線嗎?」

  「是聽得到幾支明牌,可是現在景氣已經爛到聽再多也沒用,不如去買樂透。」

  大伙哼哼哈哈地串著,巧妙地虛掩著安陽冷淡的沉默,將他自然融入輕鬆的氣氛中,沒人去要求他吐露什麼。談球賽、談投資、談女人,不想碰的話題都彼此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讓安陽享受著男性友誼間的舒坦。

  但是女人不會這樣。

  就算是賓芬那樣聰慧灑脫的女性,和他交往到某一個深度時,一樣愛問,總要他多跟她「談」。他幾乎一聽到這個字眼就煩,搞不懂為什麼要這樣事事刺探,好像在逼他對黨交心、悔改認罪。

  為什麼不去學學適可而止的藝術?

  奇怪的是,樂樂沒有像過去交往的女伴那樣逼供他,反而令他不安。

  她在乎他嗎?

  其實他是準備分享的。因為她不強逼,他反而很想傾吐。可是沒想到,他正敞開心來談,她卻正對著垃圾桶探索……

  他在掌握她的胃這方面,可說是表現滿分,但仍掌握不住她的人。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不再接觸以撒?

  「難得你也會有喪失自信的時候。」

  杜律師這聲冷笑,令他自掌中抬起剛稜愁容。

  「上次見到你有類似的表情,好像是……」他皺眉瞇眼一陣子。「你從法國留學回來向你媽請安的時候吧。」

  那段記憶,他早就刻意模糊掉,只有此刻啜飲的純威士忌最清晰。

  「沒想到讓你再次栽倒的,還是女人。」杜律師的冷笑有幾分醉意的淒涼。「我呢,再難打的官司都打得成,卻打不過自己的老婆。」

  「她還待在娘家嗎?」安陽淡道,垂望著手中晃蕩的酒波。

  「她說除非我真的想通、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否則她絕不回來。」愈想他愈嘔。「媽的!我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每逢假日還賣命陪她和女兒逛百貨,上山下海一併奉陪,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精英分子的悲哀啊。」花衫男子吟笑。「永遠只用自己的那一套來看所有事情,完全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

  「我就是靠這一套打出自己的江山!」有什麼不對?

  「可是你這一套也跟人打不出什麼交情。」哎。

  杜律師氣斃,卻無力反駁自己人際貧乏的實情,只得猛灌烈酒。

  「你瞧不起安陽的老婆,可是她在這點就比你強得多。」花衫男子的淺唱引起安陽高度關注,卻故作淡漠。「她真是會帶氣氛,我從沒見過哪個新娘子會在自己的婚禮上講那麼多話。可是如果不是她那種奇特的哈拉魅力,場面才沒那麼熱絡。」

  畢竟這婚禮倉卒到不少人都還深陷錯愕中。

  「她跟安陽維持不了多久的!」杜律師狠然叩下空杯,酒氣沖天。「個性根本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聒噪得要命。

  「這倒是。」光頭帥哥笑著投他一票。

  「錯了,就因為這樣,所以她正是安陽最欠缺的人。」他靈魂裡遺失的那部分。

  「你得了吧。」光頭大笑。「你乾脆作首詩讚美那女的就是安陽的肋骨好了!」被上帝拿走的部分終於回到他生命中來。

  「隨便你們,跟你們說再多也沒用。」花衫男子不爽地灌他的馬丁尼,秀逸十足。

  但安陽想知道,他想再多瞭解樂樂!

  安陽這下恍然發現,自己在職場中最擅長於混亂局勢裡迅速界定問題的能力,在處理他和樂樂的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場──

  他想再多問一些關於樂樂的疑惑,卻說不清楚自己要問的究竟是什麼。

  「好好珍惜。」也不知花衫男子是有心或無意,完全無視安陽尷尬的困惑,只顧陶醉地自言自語。「這年頭憑感覺找對象的人快絕種了,全是一狗票用腦袋談戀愛的高級白癡。管他什麼家世、學歷、個性、八字、動產不動產、婚前協議書,想得愈多,那個婚多半就結得愈爛。」自作聰明的下場。

  「過來人的建議,果然很有說服力。」光頭嘿嘿嘿。

  「她是我弟的女朋友。」

  安陽突然逸出的淡語,轟醒已經神智渙散的這幫醉鬼。

  「以撒的女朋友?」杜律師惡道。奇怪,安家明明是藝術世家,怎麼對女人的品味卻有志一同地差到極點?

  「怪不得我那天看以撒臉綠綠的。」花衫男子大悟。「可是新娘好像完全不在意嘛!」有夠強,當著前任男友的面,大大方方琵琶別抱給他看。

  「不是。」安陽懊惱擰揉鼻樑,整頓思緒。「我確定以撒對她有意思,可是她卻沒這個自覺。」

  「好傢伙,敢搶兄弟看上的女人!」光頭敬酒,干了!

  花衫男子倒沒那麼幸災樂禍,冷眼審度。

  「你跟以撒一直以來就夠緊繃的,現在呢?」

  「他完全不跟我接頭,偏偏他又負責拍賣會的聯繫工作。」讓安陽這個籌畫的主事者幾乎被架空,不知道下面確實的執行狀況如何。

  「去跟你爸告狀啊,看這個兒子被他寵成什麼德行!」

  「老杜,我看你需要喝罐解酒劑了。」光頭拍拍他的肩膀。

  「啊哈。」花衫男子邪笑。「以撒不跟你聯絡,難不成去跟你老婆聯絡?」

  「答對了。」

  眾人鬼叫,吆喝歡呼。

  「好久沒看到這種八點檔狗血淋頭大爛戲,請大家務必準時收看!」

  「收視勇冠全台!」乾杯!

  花衫男子托著俊臉,沒力一歎。「安陽你以後不管辦任何活動,請把這兩隻踢出邀請名單,我不太想被人認為我跟他們是一掛的。」

  他無語,只專注地弓身凝睇吧檯前的巨大壁畫,陷入色彩繽紛的層次中。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花衫男子擰眉。

  「我沒有把握。」

  「WHAT?」他有沒有聽錯?

  他凝神許久,視而不見地夢囈。「我除了先以婚約搶到人之外,完全沒有勝算。」

  另外尚在發酒瘋的兩人,由於早被周圍寂寞的曠男怨女覬覦許久,紛紛上前假作點酒,順道搭訕,一時場面熱絡,沒空搭理晾在一旁的那兩隻在哈拉什麼。

  「你不是說她對以撒沒什麼感覺嗎?」

  「感情的事,很難說。」

  「她在你們兄弟之間玩火?」

  「沒有。」他無暇注意到自己在維護樂樂的立場上,有多篤定。「她不是那麼老於世故的女人。只是她和以撒談話時那種類似打情罵俏的和樂氣氛,從沒發生在我和她之間。」

  花衫男子頓時哭笑不得。「那又怎樣?哪天你腦袋秀逗,突然跟她嘻嘻哈哈起來,一樣可以達到你要的效果。」

  他淡淡吐了好長一口氣,不想再談。

  「我明天還要早起,先走了。」

  「嘿,明天禮拜天耶。」他們這票死黨不都是醉到隔天中午才起床?

  「樂樂禮拜天早上都要上教堂,我得開車送她。」

  「她的要求還真多。」

  花衫男子這一無心咕噥,狠狠捅了安陽心頭一記。

  「不,她根本沒這麼要求過。」

  但他一直希望她開口。

  她很擅長與人溝通,他卻完全地無能為力。上再多中高階主管的管理課程也沒用。不是他的學習能力有問題,而是心態擺不平。

  對他而言,重如泰山的障礙;對她而言,卻輕如鴻毛。

  他該怎麼讓她明白,在兩人的感情上他需要她更多一點的表示?一些……無關緊要的要求也好,讓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被需要。

  但她老提一些「別人」要他幫忙的事,擺明了要的是他的能力而已。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價值?

  今他更挫折的是,他為什麼要為這種鳥事煩惱到頭破血流?

  當出租車抵達公寓樓下時,已深夜兩點多,只有他和樂樂住的那層仍有隱約燈光。左邊的五樓,是他的孤獨洞窟。右邊的五樓,是她的公主殿堂。每次一走進她那邊,他就會隱隱暈眩,彷彿一頭栽進愛麗絲夢遊的仙境。一屋子的凌亂、毫無妥善規畫、缺乏空間概念,昂貴的英國骨董茶具組甚至可以跟大同電飯鍋一起放在明朝紫檀櫃上頭。

  這般恐怖的混亂想像,讓他在她門口硬轉了一百八十度,進自己那側的公寓門內。

  看見寬敞屋內深處,沙發上的小動物,他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緩步移近,他才怔然看個仔細。

  她正睡在他的沙發上,蜷得像只小貓咪,躲在薄毯下。

  這是他見過最窩心的景象──

  她在等他。

  隔壁小几上有張署名給他的手繪卡片,他順勢一撈,幾乎臨表涕泣,不知所云:完全看不懂她這堆塗鴉到底是在說什麼。

  一隻狀似人類的變形蟲,面部長滿許多的疣──據他揣測,她想表達的應該是個滿臉淚珠的娃娃。旁邊一行看起來很可憐的筆跡,顫顫寫道:樂樂知道錯了,安陽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若照她的邏輯推論,卡片中變形蟲週遭各樣同樣長疣的許多不明物體︵他實在已經不知該如何描述︶,應該就是下午被他倒掉的各樣食物,正與她一同哭泣。

  觀賞如此對人類審美細胞具致命殺傷力的危險作品,他竟淡淡地笑了好久,看了好久,凝睇她好久,才將她抱往他內室的大床上。

  一陣梳洗後,他輕柔潛入絲被中,以手撐著頭側,靜靜繼續觀賞他的睡美人。他常常在她熟睡之後這樣看她,享受生命中有另一個人共處的感覺。

  以前也有別的女人睡在他身旁,但企圖心太強。佔領他的床邊不夠,要佔領他的心思、他的時間、他的言語、他的呼吸,逼迫到他沒有絲毫喘息空間,卻說這些在男女交往中是很正常的。

  他敬謝不敏。

  睡美人不安地磨了磨牙,朝他翻個身,拿他當抱枕似地半掛著手腳,繼續睡她的。

  「樂樂。」

  她對他的呢喃毫無反應,柔軟的嬌軀卻在他大手的游移下漸有動靜,舒懶地隨著他起舞,逐漸妖嬈嫵媚。

  在睡夢中,她依然能隨著他衝刺的緩慢節奏響應,含糊嬌吟。兩人的喘息逐漸急促,氣氛愈趨灼熱時,她在迷惘中睜開了眼,傻傻看著俯在她之上的安陽,以及分架在他臂彎上的兩條玉腿。

  她認真好學的瞪視令他進犯得很不自在,無奈感歎。

  「你在看什麼?」辦事的時候專心一點好嗎?

  「好奇怪喔。你都不覺得這種像青蛙一樣的姿勢很醜怪嗎?」

  「不覺得。」相反地,目睹她在他眼前完全的開展,總是美得令他心馳神蕩。

  「噢!」她在他持續的挺進中,不適地頻頻被他粗魯打斷。「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唯美……」

  「我倒希望你能為我更下流一點。」總不能老讓他一個人辛苦操勞。

  「啊?」她皺臉怪嚷。「你希望我下流?」

  他歎息地揉著她的兩團豐挺,更加深入她的緊密,神情似醉似醒。

  呀,他又出現這種很夢幻的表情了!她怦然心動,全身上下的女性本能為之活躍,不由自主地將他吸得更緊更深,引發他痛苦的咬牙呻吟。

  他一定不知道他這樣有多好看,令她迷到甘願用任何代價換取他這副失控的柔情。

  「安陽。」她喘喘嬌喚,甜得不得了。

  不要吵,他正在忙。唔……

  「要怎麼樣才可以更下流?」

  問得好。

  經實戰證明,新一代銷魂戰慄小玫瑰,竟然在他家誕生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2:40
第六章

  時間不夠。時間總是不夠、永遠不夠!

  每天除了開不完的會,協調不完的糾紛,擺不平的人事問題,隨著拍賣會宣傳與籌備步調的逐漸緊湊,安陽幾乎一天工作超過十八小時,快因咖啡飲用過量而中毒身亡。

  上班忙公事,下班忙私事,忙到他幾度都是睡在安家的APHRODITE拍賣公司內,隔天早上直接進公司忙公事。

  週而復始。

  結婚才不到一個月,樂樂哪會甘心守這種活寡。所以啦,她強硬要求安陽的午餐時間一定要空給她,一起吃飯。所謂的強硬,就是他如果不依,她就在公司哭給大家看……

  「康小姐,你的果汁。」

  「謝謝。」她開開心心地接過秘書小姐拿來的QOO。「安經理還沒午休啊?」

  「你可能要再等一下,因為現在會議還在進行中。」不過既沒秘書要忙的事,乾脆跑來會客室跟她串門子。

  「怎麼這麼多會要開?」每次來找安陽吃午飯,不是前面的會議還沒開完,就是飯後有別的會議要做會前確認。

  「安經理已經算是很厲害的了,他主持的會議效率也最高,只是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壓力會很大。」

  「我瞭解。」哎,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第一次碰他也感覺壓力好大。他人就已經夠魁了,臉又死板板,講話像BBC國際政治新聞報導,一個廢話也不跟你囉唆,超臭屁的。」不過還是很帥就是了。

  「康小姐。」秘書突然好興奮地貼近耳語。「你跟安經理是早就有婚約的對象,還是那天你來公司找他吵架時才第一次見面?」

  「啊?」什麼跟什麼?

  「我們私下都在猜你們原本的關係。最後票選最高的答案是﹃未婚妻﹄。」因豪門聯姻而尚未謀面的一對冤家。

  「為什麼?」

  「怎麼說呢?」嗯……感覺上你就像是由父母安排婚事的大小姐,滿嬌生慣養的,安經理對你也特別體貼。」連茶水間的儲藏櫃都為她塞滿了成箱的QOO,恭候欽點。

  「我算哪門子大小姐啊,我媽和我哥他們到現在都還在拚命賺錢繳房屋貸款咧。」

  「可是康小姐……」

  「叫樂樂啦,都已經這麼熟了。」還見外。「以前我家是有點錢,可是股市崩盤以後就跟所有老百姓一樣窮。像我啊,在音樂教室的課和外接家教的收入根本不夠用,有時還得攀親帶故地去熟人的公司打零工。」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也好笑。「我是說感覺上,你跟安經理滿投契的。」沒想到樂樂會把自己家底給全掀了。

  「坦白講,我跟他初見面時,是曾經不小心對他心動一下下。」兩個女人賊頭賊腦起來,竊竊私語。「可是安陽的個性實在太差,跟他講沒兩句話就一肚子火,就算結了婚以後也是一樣。」

  「啊,跟我男朋友一樣。」秘書小姐好感動,執手相看淚眼。「我男朋友真的真的好難溝通,我們也為這件事吵過好多次,可是根本沒有用。」

  「那你會想跟他分手嗎?」

  秘書小姐落寞許久。「我覺得我這輩子除了他以外,不會再喜歡上其它人了。」

  「感情的事好矛盾喔,趙秘書。」

  「叫我露比。」她一直都好想這樣,找個人談談。「樂樂你平常都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約一天一起去喝下午茶好不好?」

  「好啊。」她興奮翻找小提包裡五彩繽紛的貓形便條紙。「你把你的手機號碼寫這邊,然後這是我自己做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作息時間表。」

  秘書小姐呆視鋸齒花邊的手工小卡片,努力在密密麻麻的字堆與圖案裡找尋邏輯。

  「這個是我家電話,這個是我手機號碼,這個是我教會的電話。然後這個是我一個禮拜的時間分配,有小花圖案的是音樂教室的課,金幣圖案的是在打零工,房子圖案的是家教課,天使圖案的是教會活動……」

  她沒完沒了地解說一陣,再翻到卡片背面解說她精心繪製的手工經文。

  秘書小姐聽得一頭霧水,卻仍努力陪笑,不忍掃她的興。

  「嗨,還在等安經理啊?」一票過路出去吃午飯的精英們向樂樂招手,解救陷入水深火熱的秘書小姐。

  「對啊,等到餓斃了。」只能吸果汁。

  「我有科學面,你要不要?」

  她登時兩隻眼睛亮晶,閃閃發光,原本都快走到電梯口的一名狗腿馬上跑回深處的辦公室,慇勤進貢。

  「啊,你這包是航天員的。」她好樂。

  「還是你要科學老人的?」

  「我比較常吃望遠鏡。」

  「耶?行家喔。」

  「什麼什麼?」旁人聽不懂這一掛人的密碼。

  「科學面包裝上的圖案啊。」圍在人堆裡的樂樂舉高泡麵說明。「這上面的圖案有好幾種不同款式。」

  工科出身的人不免狐疑,推推眼鏡。「不同圖案,口味也不同嗎?」

  大伙搖頭。「都一樣。」

  「那為什麼還分圖案?」

  「無聊啊。」

  頓時世界分裂,一邊是聽得懂的,一邊是聽不懂的。聽得懂的嘰哩呱啦熱絡成一團,聽不懂的則被晾在外面流冷汗,懷疑是否外星有毒菌種侵入地球,在這票人腦中產生了異常病變。

  「問出來了嗎?」旁人向秘書小姐竊道。

  「啊,還沒問到。」她這才想起來。「樂樂,你跟安經理是彼此早有婚約,還是因為一見鍾情才結婚的?」

  這有差嗎?她皺眉瞪眼吸果汁,吊著大伙胃口慢慢思索。

  「我跟他是有合約……」但也是因為一見鍾情了,才甘願被他吃定。

  「耶!賓果!」一票小伙子跳得老高。

  「企劃部的,掏錢包準備請客吧!」

  「過來過來,別想跑,願賭服輸。」

  樂樂呆望眼前的幾家歡樂幾家愁,搞不懂這些人在開心什麼。看來上班族生活真的滿苦悶,導致腦力發達,智力退化,跟幼兒園小朋友沒兩樣。

  「喂,我說的是商業合約,又不是婚約……喂!」

  沒人理她,大伙已經狂喜地爭論下班後去哪家PUB或KTV,狠削賭輸的傢伙們一頓。

  「這是在干什麼?」

  低沉有力的醇吟,當場凍結這區的喧嚷紛鬧,其中幾隻精英還凝著手舞足蹈的可笑姿勢。

  「安經理。」眾人快快請安。

  樂樂跟前原本圍著的人潮,立刻一分為二,在她和安陽之間空出一條康莊大道。

  他瞇起不甚認同的俊眸,遠睇會客室座椅上艷光四射的嬌客。嚴格來說,她的打扮很得體,黑色緊身連身裙由脖子覆至膝蓋,黑色絲襪銜接入黑色高靴,整個人密不透風,偏偏上身穿了件短不及腰的豹紋厚毛短外套,曲線畢露。領口滾的鬆軟毛圈,襯得粉嫩臉蛋貴氣十足,又有點小小狂野。

  的確亮麗搶眼,但,他不喜歡。

  「可以走了嗎?」他冷道。

  「嗯哼。」她把果汁吸乾了才悠哉起身,跟大伙擺擺青蔥纖指。「拜囉。」

  她婚前就有好一陣子被安陽以「工作合約」押著,到公司等他一起出去和拍賣經手人吃公事飯,所以這陣子她的再度出現,也沒人覺得奇怪,反而有點期待。

  畢竟大家平日連安經理的影子都怕到不敢踩,他在嬌貴太座面前卻常常不經意地洩漏幾絲人味,令人驚異。

  原來鐵血悍將也會大吃飛醋啊……

  今日午餐:廣式口味,山藥蝦仁羹、醬汁蒸扇貝、雪菜水晶餃、瑤柱灌湯包。

  不過餐點送進飯店房間後,就一直孤苦地被晾在一角,任憑貼靠在牆面上激越奮戰的兩人火熱嘶吼,無力地逕自發涼。

  別人是娶了老婆後,另外再包養個午妻,調劑身心,閒來偷情。他則是忙到沒空回家打理「家務」,只得老婆親自出馬,為老公送香艷熱呼的午餐來,慰勞他的鎮日辛勞。

  只是她不太能夠理解,他明明已經精神不濟到眼眶深陷,形容滄桑。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他一樣可以驍勇善戰,氣勢如虹?

  良久之後──

  她癱軟地被夾立在安陽的身軀和壁面間虛喘,他也是,動也不動地貼額在牆上重喘,右臂彎裡還掛著一隻穿著黑色吊襪帶的玉腿。

  原先保守典雅的高領連身裙,衰敗地癱在她腳底下,柔軟的絲綢罩杯也被扯堆在豐碩的雪乳下,使得高級內衣成了一件毫無遮蔽功能的束縛,空洞地襯托著狂放的酥胸。

  「喂,先放我下來好不好?」她這樣給他掛著,腳很酸耶。

  「等一下……」

  幹嘛?他還要面壁思過多久?「那你可不可以先出來?」

  他就是不想太快抽離她的溫暖包圍。

  「你這樣……我很不舒服耶。」

  無奈的一陣長長吐息後,他忍痛離去,將寶貝嬌娃抱上大床,拉過餐車準備進食。

  「安陽,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忙過頭了?」

  他疲憊地嚼著隨意塞進嘴裡的美食,頹坐床尾,斜睨暴露嬌慵的小人兒。

  她像只酣懶的貓咪,優雅地半枕靠在床褥上,一旁擱著餐盤,任她隨手悠然取食。

  曲攏的雙腿,還穿著繁複的法國吊襪帶,扣著只及大腿一半的黑絲襪,以上是一片粉嫩雪白,只有那小小的幽微的芬芳深林除外。她也不卸除早已被扯下罩杯的胸衣,坦然自在地展露傲人雪乳,毫不在乎粉艷乳頭遭他貪婪地逼視著。

  妖嬈小魔女……

  「你去哪裡買來這種鬼衣服?」雖然撩人萬分,但他不喜歡她身著黑色內衣褲的感覺,企圖心太強烈。

  「歐洲的郵購目錄。」她嘖嘖有聲地吸著玉指拎的小湯包,吸飽了再心滿意足地慢慢蠶食,吃著玩。「我本來想買黑色皮衣那一組,可是我怕送洗的時候會被人知道我們私下在干什麼,所以只好選這套了。」

  老天,皮衣……「你該不會也想順便郵購皮鞭和手銬?」他的頭已經開始在痛。

  「呃?可以嗎?」她驚喜地坐起了身子。「你願意當我的犯人嗎?」

  吐血!「你敢銬我?!」活得不耐煩了。

  「開玩笑的。」

  問題是她那副失望至極的沮喪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他有時真想扳開她的腦袋檢視裡面是否有錯置的零件。又或者,這是兒童飲料喝多的某種後遺症……

  「樂樂,你對性真的這麼有興趣嗎?」

  他問得太過鄭重,害她有點怕怕的,微縮雙肩,乖乖囁嚅。「沒有啊。」

  「但是我發覺你好像開始玩上癮。」

  「這樣……不太好?」

  現在的她又看來那麼地不確定,令他疑惑,犀銳瞇眼。「我沒說不好,我只是問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性。」

  她認真地蹙眉垂眸,思索半晌。「我沒有特別喜歡,只是……」

  「只是什麼?」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擰起的凌厲眉心,是因為她的答覆,還是因為她不自在地拉起薄毯遮掩自己的舉止。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試很多不一樣的事。」

  「我聽不見。」這樣低著頭嘀嘀咕咕,誰聽得清楚?

  這下子好心情全給他殺光光,小臉垮成一團。

  「你既沒空陪我逛街,也沒空陪我聊天,沒跟我去看過電影,連一起散步倒個垃圾也不行。可是你不管再怎麼忙、再怎麼累,還是能照吃照做,我當然就只能從這裡面去變花樣。」

  不然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看報,做愛睡覺,比每週重複  的電視節目表還無聊。

  「等我忙完拍賣會的事,會比較有空。」

  「可是那也是明年二月以後的事,我一月就要辦的學生音樂發表會你能來嗎?」

  「恐怕有困難。」

  「我想也是。」。

  她說得瀟灑坦然,卻不知道自己那張落寞的小臉全被他深深烙進眼底。

  她沒再說話,也沒什麼胃口,不再玩弄食物,整個人也已沉入被單的包裹中,枯坐床上,像座孤獨的小島,垂著寂寞的小腦袋瓜。

  「我想或許聖誕節那天,我可以跟你──」他懊惱閉眼,暗暗呻吟。聖誕節早已過了三天,公司現在還到處綴滿過期耶誕的熱鬧氣氛,讓他整個人時間錯亂。

  他終於明白她每天熱切挑逗,努力巴結的企圖。想先討好他,好讓他分一點時間給她、參與她的生活,是嗎?他可以接受,他也做得到,只是最近不行……

  一陣奇怪的嘁嘁嚓嚓聲,讓他皺眉冷瞪孤僻的小人兒。

  「我這裡不是已經幫你叫吃的嗎?」她卻在那裡啃剛才從公司勒索來的科學面。「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隨便吃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她已經夠挑食──專挑垃圾吃,害他想盡辦法都無法以營養的東西填飽她單薄的身子。

  樂樂空洞地望著自己露在被單外的腳趾,啃著乾燥泡麵嘎嘎響,不覺好笑。

  「安陽就好像我這包科學面上的航天員,來自某個叫做開會的星球。偶爾離開會議室,才會到外層空間探索。探索完了,就又回到自己的星球,繼續開會。」

  很有趣的比喻,但他沒心情陪她閒扯。拿起房間電話,就請客房服務過來熨燙他的西裝,準備回辦公室。

  「我回家了。」

  「我今晚也會早點回去,有拍賣會演奏的問題要跟你說。」

  「我說的是,我已經回媽媽家去住了。」

  他這才停下整理衣裝的勢子,愕然冷睇。

  「我早就回家去住。因為年底的教會活動、年初的學生音樂發表會、農曆新年的活動、你拍賣會的演奏,我需要更密集的練習。我們新家那台直立式鋼琴不行,我必須回老家用那台平台大鋼琴練習。」

  「為什麼?」

  「因為觸鍵不同,這是比較技術性的問題。通常演奏場合多半是用平台大鋼琴,所以用同類型的琴來練習我會比較容易臨場掌握──」

  「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搬回去住?」他聲音輕到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她已經搬回去住幾天了?他為什麼都不知道?她為什麼到現在才跟他說?要練琴,回老家練就可以,為什麼要住回去?

  樂樂淡然地繼續啃食泡麵,任安陽去應付叩門前來的客房服務。

  問題仍究是問題,靜靜的懸疑。

  他腦袋裡一片混亂,但是兩點要開的部門會議佔滿了他的思緒。項目執行必須要跨部門的協調與主管支持,如果他再搞不定這團亂局,大家領完年終獎金後,明年新春開工就等著跑掉一票人吧。

  台灣的格局就這麼大,市場規模也是,遑論政策與主事者的無厘頭。你何苦浪費你的時間和才華在這裡瞎耗?

  你正在迅速流失許多切切向你招手的機會?

  他除了面對公事私事一團亂局,還要分神應付其它公司這類深情款款的撩撥。可是一天就只有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可用,他實在搾不出更多的時間來思索他和樂樂的問題。

  她也很乖,從不拿這些事煩他。就是因為她乖過頭了,更讓他心焦。

  「我還正想著你什麼時候才會找上門來。」

  康媽媽風姿綽約地環胸倚在她個人會客室桌旁,笑容冷艷,胸前掛著帶煉的名貴眼鏡,完全看不出是三個大人的媽,倒像洋酒廣告中的剛稜美女,孤高而神秘。

  「很抱歉打擾您的上班時間。」

  「坐。」

  助理小姐端進方才指定的咖啡,恭敬伺候,不時情不自禁地多瞄安陽兩眼,覬覦他令人臉紅心跳的奇異魅力。

  「關於樂樂搬回您那裡住的事──」

  「你打算怎麼處置?」她淡雅而不著痕跡地堵住他的致歉。

  「當然是接回我那裡去。」

  「這樣做,問題還是沒有獲得解決。」被冷落的小人兒隨時會跑回老家去。

  「我最近事情太多,才會疏於關照她。」

  「只要有空,什麼人都可以把該做的事處理好。差別只在於真正有本事的人,連在最忙的時候都能把每個細節照料到。」

  所以這不是時間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安陽雙眉深鎖,垂睇自己傾身交握的雙手。

  「我必須向您坦誠,我在處理關於人的事情上,一直有障礙。」

  「那你還真是娶對人了。」

  她莫名逸出的咯咯輕笑令他調起冷眸,難以辨識這位精幹嫵媚的丈母娘究竟是敵是友。

  她淺啜咖啡,靠入沙發神遊好一陣子,心思縹緲。

  「我剛嫁給康爸爸的時候,也是為同樣的問題折騰了好久,大概到老大生下來之後才有了轉機,不然我們可能早就鬧離婚。你和樂樂現在也不過分居而已,情況還不壞。」

  如果這是諷刺,他很佩服丈母娘功力的高明,但他目前沒這心情。

  「請問您當時和爸爸的問題是……」

  「他是個夢想家,整個人的生活態度都太理想化、太樂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康家富不過三代,偏偏他就是這個第三代。跟他這種滿懷夢想的大少爺結婚,幾乎是他在天天作夢,我在時時盤算,替他買單。」

  這的確和他跟樂樂的情況雷同。

  「我受不了這種完全沒有長遠計畫的生活,完全不按部就班的步調。我要有確實的定期存款、固定的收入、正常的作息、長期的保險和投資,他沒有一項做得到。可是,只有一樣,我做不到而他卻做得到。」

  他極力壓抑的迫切,閃動在他偽裝冷靜的雙瞳中。

  她苦澀一笑,明白那種心情。

  「他活得比我快樂。」

  這一句淡淡地,卻深深地刺痛了他的靈魂。他很想輕蔑地回答,快樂算得了什麼,卻發覺自己的生活已經緊繃到連擠出一個笑容都做不到。

  「爸爸過世前是做什麼的?」

  「他是教會的傳道人。」康媽媽無奈聳肩。「我連到現在都還搞不清這到底算什麼職位。有講道和傳教的責任,卻沒有牧師或長老的頭銜。事情做得不比人少,地位卻不比人高,好像每個人都是他的老闆,誰都可以對他下命令、發表高見。」

  他瞇起冷眼。「那裡不是教會嗎?」

  「是教會,不是天堂。」她癱靠椅背,環胸咧開明艷笑容。「所以你在社會上碰到的問題,教會裡也會有。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人的問題。」

  「但是樂樂似乎很擅長跟人相處。」毫無問題。

  「她這點跟她爸爸一模一樣。」笑容逐漸轉為深邃的無奈。「她從小就跟爸爸比較親,一天到晚粘在一起。爸爸疼她愛她寵她陪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全都買給她。」

  「錢卻是您在賺、您在付?」

  「錢我付得起,可有很多錢買不到的,自她爸爸過世之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給她了。」

  感情與關懷這類東西,太抽像,太主觀,沒有一個放諸四海皆准的執行程序可循。

  「樂樂雖然是我生的,老實說,我對這個女兒,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她很少拿自己的事煩我,所以我也一直以為她沒什麼煩惱,卻又常常被她突來的舉動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例如,她退出歐洲鋼琴大賽的事,和她跟你結婚的事。」

  安陽靜得懾人。冷冷地,隱藏自己對樂樂這方面瞭解的一片空白。

  忽然一陣細微的響聲拋來,他反射性地快手一抓:一串鑰匙。

  「幫我個忙。在我到家之前,把你家的寶貝搬回去吧。」

  他同意。已經豁出去地忍痛請了半天假,就非得把這事搞定。

  安陽前腳才走,這層狀似氣質優雅的行政部門立即陷入狂熱的喧鬧中。

  「康姊,你的女婿怎麼這麼帥?」

  「我還以為他是下一季宣傳廣告的模特兒!」

  「怎麼會是康姊的女婿呢?」

  眾家娘子惋惜哀叫。心動的剎那,也是心碎的開始。

  「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麼覺得。」康媽媽孤冷地咬著低卡巧克力餅乾棒,遙睨已不見安陽背影的門口招待處。「所以我絕對要他趕快把樂樂帶離我的房子。」

  她才不要讓這麼性格的男人看見她在家中沒上妝的「歐巴桑本色」,寧可把女兒攆出家門,也要維護她尊貴冷艷的完美形象。

  「康姊……」下屬們曖昧笑吟。「你該不會跟我們一樣,也對他一見鍾情吧?」

  「那當然。」她感慨萬千地啃啃啃,埴補空虛。「他上門來提親時,我還一度以為他是要我嫁給他呢。」

  全場尖叫,熱血沸騰。

  裡面囂張的吵鬧,連遠在樓梯間的電梯口都聽得見。一名男性業務員尷尬地站在高大魁偉的訪客身旁,兩人沉默地等著龜速電梯。

  「你們這部門的上司跟下屬處得真好。」安陽望著頂上樓層燈號冷道。

  「呃,是啊。業務員難堪地笑笑。「因為康姊……因為她不但很好相處,人又很幽默。同樣是工作,在協理手下即使也有很重的業績壓力,還是會做得很開心。」

  看來樂樂的遺傳,其來有自。

  他就做不到。

  去接樂樂的途中,他幾度差點闖越黃燈。他狀似淡漠,等待紅綠燈時,大手卻不住地緩緩抓放著方向盤。

  星期五下午,哪來這麼多的人?都不用上班上學嗎?

  當他飛車趕抵樂樂家的獨門華宅,屏息以待,卻沒有聽見任何琴音。她不是說要回老家練琴嗎?為什麼沒有聲音?還是她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記得她每週的行程內容。週五既沒排課,也沒有打工或教會活動,她不可能不在。驀地,某種難以捉摸的不確定感,令他隱隱不安。

  但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等。

  沉重的挫折,在他進入康家大門後,隨著一陣隱約的笑聲轉為疑惑。

  康家位於南台北的山區,原本是在建商悉心規畫下的整座高級獨棟住宅區,經濟景氣時曾紅極一時,堪稱當時業界皇冠頂上的寶石。可是連年的景氣蕭條,產業外移,失業率攀升,政局糊爛,房地產也受到嚴重波及。當年名貴的山區住宅群,現在冷僻如荒山野嶺,不及捷運附近便利。

  由於康家是倚山而建,一進屋內雖是挑高達兩層樓的豪華客廳,整座房宅的結構卻是往下延伸。地下一、二樓分別是臥房、書房、起居間、撞球室,各種衛浴設備,以及可觀賞整座山谷綠意的大片窗景。到達最低層則是儲藏室、洗衣間,和整座三溫暖室,設備齊全到堪稱私人SPA中心。有時在其中泡澡之際,窗外山谷正好漸起山嵐,裊裊白霧與室內熱氣的氤氳,彷彿融為一體,讓人有置身露天山林溫泉之感。

  笑聲就是從那底下傳出來。

  他認得樂樂的笑語,但另一個低沉而青澀的嗓音,他不認得。

  誰?什麼人和樂樂在底下?

  「礦泉水、啤酒、可樂、果汁,要哪一種?」

  「沛綠雅。」

  「好吧。」嬌美的甜嗓有幾分無奈,赤腳奔跑在木板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她又這樣。安陽下樓之際不忘暗怒。早就告訴她不要老是光腳丫跑來跑去,她不但不聽,而且他聽出她現在兩腳還是濕的。

  「拿去!」

  「謝啦。」一陣靜默。「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等我泡夠了再說。」

  「幹嘛,今天心情這麼糟?」

  「對呀。」她無奈得很。

  對方邪笑。「那讓我來使你心情變好吧。」嘿嘿嘿!

  「少來!」嬌聲尖叫,驚惶警告。「手拿開!不准碰,否則我翻臉了!」

  「靠,你胸部真的變好大。」低嗓讚歎。「我以前就覺得你料夠多了,沒想到你還在長。」

  「不要亂摸!」混蛋色狼!

  「你每天挺著這兩團都不嫌重嗎?」

  「手拿開!」樂樂尖吼,真的給惹毛。

  「你乳頭挺起來了!」那人放聲發表驚人發現。「你怎麼這麼有反應?未免太敏感了吧,你這小蕩婦。」

  「滾開啦──啊啊啊!」

  一陣激烈的跌撞聲,立刻引發慘痛哀號。

  跌在地上的兩人驀地怔忡,一絲不掛的樂樂被壓在另一副修長精瘦的赤裸身軀下,兩人呆呆望著前方莫名出現的一雙穿著拖鞋的大腳。

  「安陽?」樂樂傻眼。

  俯壓在她身上的人也愕然抬起俊秀的臉龐,直瞪安陽肅殺的陰森面容。

  以身形來看,這位少年顯然比樂樂還要高和健壯。而現在,正赤裸裸地壓貼在樂樂柔軟嬌腴的身體上──那副除他以外沒人碰過也沒人可以碰的嬌軀!

  安陽氣爆,面容狠狠抽動。

  少年惡意朝他揚起一邊嘴角,痞痞一笑。

  「嗨,我是樂樂的初戀情人,請多指教。」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3:05
第七章

  「這個是我從幼兒園起就一塊混大的朋友,利百加。」樂樂恭敬畏怯地縮坐在安陽對面的沙發上,坦白招供。

  可是安陽始終不說話,臉色難看卻表情平淡,詭譎得令她心驚膽戰。

  「喂,說說話呀。」她暗拐身旁的死黨,竊竊嘀咕。

  「說什麼?」利百加坦然大嚷,爽颯得很。「我已經自我介紹過啦。」

  「安陽你別看小加一副吊兒郎當樣,她在歐洲樂壇可是小有名氣的奇葩喔。」趕快傻笑,大力推薦。「只是亞洲最近才開始有她的報導。她現在在日本很紅喔……」

  「少來了,你不知道日本那票藝術經紀人有多變態!他們居然要我以﹃美少年﹄的形象在日本亮相,無論是接受任何採訪或拍宣傳照,包括在日本公演的一切造形都要以此為準。你說,這種合約我簽得下去嗎」

  「不然你想怎樣?」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計較這個。「你想學安索穆特那樣低胸露肩拉小提琴,還是學陳美那樣扭臀擺腿來拉小提琴?」

  「你什麼意思?」想被揍是不是?

  「人家為你設定的﹃美少年﹄形象很好啊。」她冷道,皮笑肉不笑。「你既沒胸部也沒屁股,唯一可取之處就是人高手長腳也長,一臉不男不女的模樣,又愛剪短頭髮。人家願意把你設定為﹃美少年﹄已經對你很不錯了,他們若有勇氣、敢誠實一點,就該把你稱做﹃蜘蛛人﹄才對。」

  「你少給我在那裡幸災樂禍!你自己明明也恨死了那些日本鬼子,還敢幫他們說話?!」

  「你不爽就不要簽約啊。」她閒閒啜起大吉嶺,管她去死的。「既想打入亞洲市場,又不甘心受日本藝術經紀人擺佈。你要嘛就有點骨氣,回歐洲發展去。要嘛就乾脆放棄自尊,乖乖聽他們的,包你在亞洲名利雙收。」

  「康樂琳,你有夠毒的!」她咬牙惡道。

  「你如果不是為了要從我嘴巴聽到這些老實話,你幹嘛特地飛來台灣?」她重重叩下瓷杯,漸露火氣。

  「是你說新年音樂發表會缺人手幫忙!」

  「我是缺人,但我有求你嗎?」

  「你以為我是看朋友有難會見死不救的人嗎?」

  「你要幫忙就幫忙,凶什麼凶!」

  「現在是誰在凶誰?!」她自己吠成這樣也敢說別人?

  「到此為止。」

  安陽淡道,霍然起身。巨大的存在感頓時懾到兩個小女生,才剛吵得你死我活,馬上挨為同一陣線的難姊難妹。

  「很抱歉打擾兩位敘舊,但我有拍賣會演奏事宜必須和樂樂商議。所以,請原諒我現在得帶她離開,無法久留。」

  「喔。」小加眨眨俊秀大眼,拉過一旁的大背包。「我也跟你們一起走吧。」

  「那我們的排練咧?」樂樂急道。

  「排你個頭,等你乖乖跟我道歉之後再說。」哼!

  「你少惡了!」她忿忿嬌嚷。「到底應該是誰跟誰道歉啊?」

  兩個小女生在安陽的車內沿路相互猛轟,炮火激烈。除了臭罵彼此之外,還不忘順便痛批兩人都看不順眼的敗類和一堆鳥事,再因為看法不一致而又交相指責,倒帶播放先前才吠過的內容。

  送小加抵達最近的捷運站後,安陽幾乎鬆了口氣。

  待車內恢復了平靜,他才意識到,自己尚未準備好該跟她談什麼。

  車子漫無目的地在市中心的林蔭大道上流浪。深冬午後,陽光有一陣沒一陣的。有光時就充滿溫暖,無光時就一片蕭瑟。

  她什麼也沒問,任他載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這般不著痕跡的柔順陪伴,乖巧得令他心疼,貼心得讓他感動。

  他知道她柔軟的嬌小身子裡有著多強硬的靈魂。必要時,她可以跟他槓到令他想狠狠掐死她。可是他喜愛和她槓,像在和過去充滿理念與夢想的自己辯駁,找回一些年輕時代的靈魂碎片,暫且得以自這副腐臭的軀殼逃脫。

  但當想靜默時,她也不會逼他說,或讓他感覺到非得說些什麼的壓力。

  有時他會突然驚覺,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找到這樣一個能一起分享沉默的心靈伴侶。

  「有想到哪裡去嗎?」

  「嗯?」她自玩指甲的專注中楞楞抬眼。

  「我請了假,下午不用進公司。明天週六、後天週日,我也跟爸報備過,這兩天暫時不碰拍賣會的事。可是週一週二我一定得進公司,因為週三是一月一日,開始連續放假,很多人放著公事就乾脆請整整一個禮拜的假期。我不能在這種狀況下也請假,所以……」

  解釋到一半,連他自己都覺得囉哩叭唆、莫名其妙。

  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總之,他的意思是……

  「那我們去看電影,現在就去!」她好興奮地急急拉著他的健臂。

  他微微蹙眉,內心掙扎好一陣子,歎息。「要看什麼片?」

  「我們去看﹃魔戒﹄!我跟你說,那部本來就寫得很棒,拍得更棒。我已經去看三次了,每次看都好感動!」

  「已經看三次的片你還要再看?」

  她傻傻望著他眨巴純稚大眼。「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啊。」

  就只為了這「一起」的剎那感動,他隨後飽受了漫長的折騰。在前往電影院的路上她就一路為他解說厚重無比的原著內容,電影放映中她也時時詳細介紹,熱切到週遭觀眾不時惡瞪與頻頻狠噓,散場後她繼續闡述作者在背後傳遞的基督信仰,每一個角色的背後含意與故事隱喻。直到兩人在家中熱戰過後,她仍興致勃勃地不斷分享,聽得他身心俱疲,奄奄一息。

  他收回先前的感動……

  「我覺得實在太棒了。這種為了某種更高更遠理念的創作,比那些為了出大名、賺大錢而創作的市場產品,更讓人感受到靈魂的重量。你覺得咧?」她朝天花板綻放著夢幻笑容良久,才發現沒人理她。「安陽?」

  他面朝枕褥地癱平在床上,動也不動。

  「喂,你是睡了還是死了?」

  不響應。小手偷偷地戳了戳他裸露在被單外的纍纍背肌,還是沒動靜。

  怎麼這麼虛弱?小嘴嘟得半天高。隨即,機伶大眼骨碌碌地轉了轉,一絲不掛的嬌軀就賊賊地貼在他背上,匍匐前進。

  安陽幾乎是立即有反應,由他霎時抽緊的渾身肌肉可以證明。

  可惡,這個混帳根本是在裝死,省得聽她聒噪!

  「安陽,你翻過來嘛。」她滿心怨毒,甜甜地俯在他耳後哀求。「安陽,好嘛。」

  「幹嘛?」他埋首在枕內的嗓音雖然瘖啞,卻充滿力量。

  「人家想騎在你身上。」

  這聲耳畔輕喃,將他全然驚醒,撐肘翻身,愕瞪滾到一旁去的小人兒。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重要嗎?」她氣呼呼地爬回床褥,一頭亂髮,像個被摔慘的洋娃娃。「你到底想做什麼才最重要吧!」

  他被她搞到不知該先狂喜還是先發飆。他很清楚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很清楚不久前的她有多生嫩。怎麼新婚一個月,她就進步得如此神速?再這樣進步下去還得了?

  「你沒事都在看些什麼黃色書刊?」他這裡沒裝譯碼器,她不可能看得到成人頻道。「還是你平常都在上色情網站?」

  「你在講什麼鬼?」皮癢啊?

  「不然你這些花樣是從哪裡學來的?」

  「你搞清楚,我絕不從骯髒的東西來建立自己乾乾淨淨的人格。什麼黃色書刊、色情網站,少拿你自己的那些下流方式套用到我身上,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我沒經驗並不代表我就沒常識,可是我現在在跟你談更重要的事,你卻滿腦子只想著那些,根本不理我講的重點!」

  他挫敗地埋首在右掌中,疲憊地一抹臉龐。

  「我已經聽你解說了一整天的奇幻文學曠世鉅作,我也很佩服那故事背後深厚的信仰含意,所以這個話題我們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那我說要騎到你身上時,你為什麼不說你已經天天都在跟我做了,剛剛也才大戰好幾回合,所以我們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拜託……」他累到沒力。「我現在不想跟你吵。」

  「你卻很樂於跟我做!」她憤恨指著他的勃起反擊。

  「那你到底想怎樣?」

  他突然轉狠的冷眼,澆滅了她的怒火,洩漏出真正的滿腹委屈。那副扁著小嘴不語的無辜樣,讓他更是沒轍。

  「樂樂。」

  她不理人,逕自下床揀地上散亂的衣物,胡亂套上。

  「你要去哪裡?」他輕柔低喃。

  她看也不看地甩開他溫暖的牽制,走她自己的路。「你繼續睡你的。我回我那邊去,不吵你了。」

  老天,為什麼他犧牲奉獻了一整天,最後跟她的關係又回到原點?

  「我的勃起真的有這麼不可原諒嗎?」他極力好聲好氣。

  「你根本沒搞懂重點!」她回身嬌斥。

  「那重點到底是什麼?」請把這整個思考邏輯先跟他講清楚好嗎?「我不是藝術家,我只是個買賣藝術的商家。我沒有你那種敏銳的神經,沒有你那種感性,我可以跟你分析浪漫主義時代畫作的歷史背景跟社會成因和作品特質、目前國際藝品市場價格、轉出歐洲共同市場可能得額外付出的加值稅,可是我完全不懂那畫裡面到底想傳達什麼或我該有什麼感動。你還能對我這樣的人要求什麼靈魂的共鳴或理解什麼……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盈?」

  她沮喪地抿著無法反駁的紅唇,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他知道她是希望他能再多瞭解她一點,可是他的理解能力實在已達極限。

  「樂樂。」

  握在他掌中的柔荑是那麼的小,那麼的軟,像只嬌弱的金絲雀。微微的蠕動中,卻有無窮的生命力。

  「比起以撒來,我是一個很無趣的男人。」他自認不是個會賣弄可憐的軟角色。來狠的不行,他只好來陰的,一定要逮到她,教她逃不了。「你會後悔跟我在一起嗎?」

  蛾眉微蹙。「不會啊。」怎麼會突然提到以撒?

  「那為什麼要離開?」

  「我只是要回隔壁……啊,你說的是我回老家的事嗎?那是因為……」

  「不准走。」

  她怔怔望著緊緊鉗制著她小手的嚴厲俊容。他雖然口氣一直很輕柔,可是看起來好凶喔。

  「安陽?」

  小手怯怯抽動,給他握到有點痛。

  「你可不可以放……」

  「我不准你離開我們的家。」

  霸道的一句寒吟,竟將她整個人完全融化。與他肅殺的冷臉對望了好半晌,終於忍不住被召回他懷裡,高高地勾抱著他的頸際,被他激切地摟得好緊好緊。

  她好喜歡他的這種專橫、這種可惡的獨裁主義,逼她一定要歸屬於他的。

  哎,完蛋,沒救了。

  她認命地又一次任他燃起烈火,用他的方式來表達他自己。她搞不太懂他的想法,為什麼好像以為一場熱情的糾纏就可以解決掉所有問題?問題愈多,他就愈熱中於用床笫來響應。

  不過……

  「噢!」她受不了地蜷起腳趾,揪扯著身側的床單,無法安然躺平在床上地劇烈起伏。「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變態……正常一點行不行?」

  他正專注吮嘗中,無暇響應。他發覺似乎在某處奇特的刺激下,可引發她激烈的響應,因此格外反覆斟酌,再三探究。

  「安陽……」她欲哭無淚,幾乎是顫顫哀求了。

  「手來。」

  她難受得要死,都快把被單扯破了,哪還有空借他一隻手。

  他埋首在開敞的大腿間嚴謹琢磨,忙碌的唇舌沒空再多催她兩句,只好自己伸手去摸索她的柔荑,自被單上揪下來。

  「這裡,記好位置。」

  她嚇得駭然尖叫,急忙要抽手,卻被他鉗得死緊,硬逼她碰觸自己最柔嫩的秘密。

  「就學我剛才舌頭那樣舔弄地自己用手揉。不對,是這裡。」

  「放手放手放手!」他惡夠了沒?!「我才不要摸自己那裡!」

  小人兒嚇到飆淚。

  「你干什麼?」他險險擋住差點撞上他耳側的雪白膝蓋,壓回旁側,開展她的粉艷禁地。「你既然這麼有心向學,就好好學習,我會把我知道的盡量教給你。」

  「我自己會看書,才不要你教!」

  「你遲早會被我搜出來你私底下在看什麼鬼。」他抓著她的小手在女性的嫩蕊上反覆撩撥,實際指導。「用力一點,不要只做表面功夫。」

  「我才不……啊!」她羞憤地一陣抽搐,控制不了自己。

  「對,就是這樣。」他安然盤坐在她大張的雙腿間,親自監工。「再揉快一點,不要放鬆。」

  好噁心,丟臉丟到她不敢張開淚眼。這樣在他面前完全開敞,還自己碰自己……嗚,早知道就不要隨便拿這事挑釁他。

  他以前明明很「正派」的,讓她挑逗得好有成就感,現在為什麼愈來愈……

  一陣嬌啼失控逸出,嫣紅小臉的極度羞憤中漸露酣醉,渴望地頻頻虛喘著。她當著他的面,被迫揉弄自己,接觸陌生的柔潤。難受的嬌軀不住地隨之扭動,起伏不定,赤裸的豐乳為之動盪,情慾飽滿,珠玉堅挺。

  「快一點。不要只顧著哀哀叫,手就慢下來。」

  她才不要再變態下去!

  但她一企圖抽手,手腕就被他扣住,硬是要她親手去對付自己。

  「不要每次都我一個人在忙,偶爾你也要學著分擔責任。」

  「這算什麼責──」

  「另一隻手不要偷懶,去揉你的乳頭,捏一捏你自己那兩團有多重。」

  「你好低級!」她不玩了,氣到真的掉淚。「我才不要做這種事,我也不要聽你講這種話!你要嘛就好好做,不然大家就各睡各的,少來煩我!」

  「你怕了。」

  他居然有臉笑?!「誰怕你啊,我這是不屑你!」

  「我說的是,你怕自己。」

  她愈看他的詭異笑容愈不明所以,眨巴淚眼。

  「你不敢在我面前自己動手,讓自己完全興奮起來。只會學那些可笑的市儈把戲,像塊攤在砧板上無助的肥豬肉,懶到全靠男人來動手伺候。」

  「你、你亂講!我哪有?!」呃,其實有。她常常故作大方豪放,任他上下其手,好掩飾自己的不知該做些什麼……

  為什麼會被他識破?

  「讓我看,樂樂。」

  他冷然下令,執著的雙眸卻熱烈得令她渾身發燙。

  她不要,那樣好奇怪。她已經畏縮到像個在老師面前遲遲不敢伸手挨打的小混蛋。

  「我喜歡看你那樣碰自己,很美。」

  大眼呆眨,被這沙啞的呢噥撩撥得心猿意馬。他這麼想看那種古怪的場面?不管她打扮得再漂亮都不曾稱讚過一句的他,會說她那樣很美?

  「樂樂?」他魅惑著。

  「不……不行。」她難堪地企圖坐起身子,好並起被迫分置他左右的雙腿。「我已經……在你面前露出這輩子不可能給任何人看見的樣子,你卻還要我做更過分的事……」

  「因為只有我才可以看見那樣的你。」

  粗厚大掌摩挲著雪嫩雙腿,一面安撫,一面壓制,假藉溫柔有效地全面主導局勢。

  「可是……」

  「讓我看。」

  他以迫切的柔情勒索她,深知她吃軟不吃硬,敵不過他專注的渴望,終於降服,心不甘情不願、想反抗又毅力不定地照他的規矩來。

  哪有人會這樣的?她好傷心,原來自己的老公有這種不可告人的心理疾病。他又太驕傲了,哪可能讓人知道他這毛病。唯一知道的,就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嬌貴的小美人,強忍著一臉屈辱,完全開展在他面前。他盤坐在她腿間,一手悠然架在他曲立的左膝上,閒適而犀銳地審析著眼前詭麗的光景,以視線寂靜主導著大局,冷睇她的一舉一動。

  她難堪得直想掉淚,但又覺得那更沒面子,而逞強地故作視死如歸狀,在他的執著注視下一面揉起自己飽滿的雙乳,一面怯怯探往神秘而不可知的幽柔。

  太奇怪了……她丟臉地閉死雙眼,照他先前指導地公然撩撥自己。她本能性地不斷想併攏雙膝,卻一再地被擋在他身側,溫暖夾貼著他冰冷的坐姿,不自覺地形成另種誘惑。

  她突然抽息,羞得不敢面對自己漸漸引起的反應,開始收斂自己的挑逗。

  「再快一點,你慢下來了。」

  他說得輕鬆!她氣到好想罵人,可是又被情勢逼得不能不聽他的。

  「快。記得用力,不要鬆懈。」

  鬆懈個頭啦!他有本事為什麼不去玩他自己?!

  「樂樂,欺負它。」他傾俯在她之上,卻又殘酷地完全不碰觸她,沙啞呢噥,深沉催促。「就好像你很討厭它地拚命揉它,不放過它。」

  他魔幻似地催眠著,煽動她進行折騰,急急欺陵自己脆弱而袒裎的小小存在,任他冷然觀覽。

  她難受地扭動泣吟,羞愧的紅暈滿佈艷嫩臉蛋。她卻一直偏著頭,什麼都不敢看。

  「你有著我所看過最美的乳房,渾圓飽滿,白嫩豐挺。」他對著無助撫在自己酥胸上的小手喃喃吟咒,驅使小手不自覺地聽命。「每次我擠捏它們,它們都好驕傲地挺滿我的掌心,乳頭硬是蹦在我指間外,炫耀它的不可一手掌握。」

  她酣然嬌吟,在他的魔咒下漸失意識,妖艷蠕動,恍惚聽命。

  「我有時實在氣不過,才會那麼惡意捏它,狠狠滾動它,以示報復。」他讚歎地深瞅纖纖玉指在粉嫩乳峰上的響應,但他最執著的仍是下方的動靜。「嗯?你看你,顧此失彼,沒在好好作工。」

  她有,她一直都沒有停的……

  「你慢下來了,快一點。」他的命令漸露粗暴。「快一點你聽不懂嗎?重重地揉它,快!」

  她仰頭放聲呻吟,受不了被掀起的刺激,他卻不滿意。

  「還不行。快,再快!」

  纖指急急在嫩蕊上擰揉,嬌軀失控顫抖,乳波洶湧,嬌嗓不住地抽聲哀求。

  「安陽……」她快要瘋掉了啦!「快……」

  嬌軀朝他不住地開張高挺,急捻著慾望的核心懇求他填補無垠的空虛。矜貴佳人,展現全然失控的浪蕩身姿,夾揉著幽嫩,擠捏著聳動的豐乳,紅唇飢渴,嬌顏火熱。

  但他不。

  「安陽!」拜託快點……

  「要我嗎?」

  要……她抽搐到無法響應他的冷酷,痛苦地左右甩著小腦袋。

  在她完全開放的戰慄高峰,緊窒的柔嫩熱切歡迎它狂妄的主人,深深地牢牢地將之全然吞噬到溫暖的最深處,整個生命力緊緊地包圍,完全地強力吸吮著他的巨大火力。

  他幾乎放聲嘶吼,咆哮他的勝利。但他不,硬是咬緊牙關,要聽她狂浪的泣吟。她為他瘋狂,為他放蕩,為他展現最妖冶的一面,為他失去一切的堅持。

  他們激切地結合著,衝上前所未有的巔峰,酣戰不休。他霍然抓緊床頭,架著她的左腿猛力地再度衝刺,整張沉重大床為之顫動,刮擦著硬實的木板地。

  他們像動物一般,倦了就睡,醒了就做愛,累了就伏在彼此身上。有時他枕在她腿間的幽芬緩緩甦醒,有時她枕在他大腿上嬌懶地研究他的男性,惹動他狂躁的情慾。

  「我們好像應該要談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才對。」

  「嗯。」

  「像是我們彼此時間的配合啦,未來的計畫啦什麼的。光是我們這兩邊分住的空間,就要有更確實的規畫。」

  「嗯。」

  「如果你一直都這樣把我押在你這裡,那我那邊不就成廢墟了?」

  「嗯。」

  「我在想啊,不然把我那邊的客廳改為琴房,把老家的平台大鋼琴搬過來,我就可以在家有更多的練習。不過牆壁可能要先做隔音處理……」她又咬起一片榛果餅乾。「惡,餅乾都軟掉了,我們出去啦。」

  「嗯。」

  「喂,你有完沒完?」她不爽地垂頭咒罵胸前的大腦袋。

  他們兩人說好要「打烊」的,泡澡的時候卻又洶湧翻騰,害她吃了滿嘴肥皂泡泡。好不容易風平浪靜,他癱靠在浴缸內,任她面對面地跨坐在他身前,貪婪地倚偎他的壯碩胸膛。沒兩下,就又變成他在埋首品嚐她豐乳的芬芳。

  「你起來一下。」

  「幹嘛?」她傻傻聽話。

  本以為他是要準備起身沖水了,不料是要他身上的女騎手讓個位,好讓他壯盛的軍容可以扶搖直上。

  「拜託……」她哀叫。「都已經跟你說我很累了!」

  「會嗎?」他冷淡地在她深處兜轉,享受其內嬌嫩繃緊的敏銳反應。「那你累一點好像感覺會更好。」

  「什麼?」

  她半聽不懂,但是看他仰枕在浴缸邊,閉眸酣醉的歎吟,恍惚的俊魅,令她好奇。

  她開始壞心眼地扭動起來,試圖騎騁,可惜有點不得要領。

  「不要亂動。」他閉眸低喃,仍在神遊。

  「可是……」

  他只懶懶地隨意挺進,她馬上駭然抽息,有了反應。奇怪了,為什麼他可以,她就不可以?

  想到這兩天難得的假日是如何墮落,他就感慨。不是感慨自己的糜爛,而是感慨明天要上班。這是他從不曾有的體驗。他向來期待禮拜一,那種重回工作戰場的迫切感,碰到週五,他才會感慨:還要等兩天才能上班。

  她倒好,輕而易舉地顛覆了他的生活準則,自己卻依然逍遙。

  其實這樣的日子,偶一為之,也未嘗不好。週六、週日一些短暫的社交活動之外,他們幾乎是一進家門就迫不及待地把彼此剝光。除非必須出門,否則粘得難分難捨。

  啊。他沉醉一笑,竟然現在才想起,自己尚在新婚蜜月期。感覺上,他們好像早在一起大半輩子了,老夫老妻。

  「幫我把杯子拿過來。」他酣然啞吟。

  樂樂傾身替他把浴缸外地板擱的勃艮地葡萄酒拿過來,頑皮地自己對嘴大灌,再吻上他的唇。

  他皺眉睜了一條縫,不悅地冷睨她錯愕的一個小嗝。

  「你沒事別淨想玩一些高段把戲。」他沒轍地接過酒瓶。

  「我哪曉得自己會不小心整口吞下去?」她委屈地以手背抹了抹嘴,可人至極。「還以為這樣會很浪漫的說……」

  他對著瓶口大飲一陣,省得美酒給她當果汁浪費。

  「你、你不要喝完嘛,留一滴滴給我練習……」

  忽而巨掌往她腦後一扣,沉重的吻和醇郁的美酒立即侵入她的唇,她承接不及,紅艷的美酒由她唇中溢出,沿路流洩至雪白豐腴的乳溝,醉倒了他的心思。

  沒有人看得見她如此艷麗的模樣,這是他獨享的專屬權益。

  「不要隨便讓別人看到你的身體。」

  「啊?」怎麼突然跑出這一句?

  他瞥她一眼。「就算是跟女的朋友去SPA也一樣。」

  「你是在說那天跟小加在一起被你逮到的事?」拜託。「她跟我從小就打打鬧鬧,她又老愛拿自己的扁平來嘲諷我是發育過度的大奶媽,沒什麼別的意思啦。」

  「那是你自己以為的。」

  這是在打什麼啞謎?

  「一票蒼蠅圍著蛋糕嗡嗡叫,你想那些蒼蠅會是什麼意思?」恐怕只有蛋糕自己以為它們是在唱歌而已。

  「幹嘛這麼小心眼?」她沒好氣地拍了他前額一記。「你是小時候被後母虐待過是不是?還是都沒有小朋友跟你玩你就變得陰陽怪氣?」

  他突然狠手抓住她的柔荑,嚇了她一跳。

  看到她呆楞的神情,他才霎時緩下凌厲的面容。「別隨便拍我的頭。」

  「對不起……」她乖乖地縮肩吊眼偷瞄。「我沒有害你腦漿爆洩吧?」

  他冷冽瞪視,這個笑話不好笑。

  「好嘛,以後不拍你的頭就是。」紅唇撅了撅,嘟嘟囔囔。「那吻你總可以吧?」

  「不可以吻太久。」他鐵著死相,緊扣著她小腦袋瓜兩側施壓。「也不准用牙齒亂咬,只准用舌頭。」

  規矩真多。她不吻總行了吧?

  當然不行。甚至,還被迫給他吻到不行,因而無暇多想他方才洩漏的秘密。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5:43
第八章

  「喂?樂樂嗎?」

  「對,拜拜。」

  「喂!」對方暴喝。「你幹嘛老掛我電話?!你他媽的敢再掛我一次,我就拿整箱汽油瓶去轟爛你的教會!」

  「是你哥不准我跟你聯絡的喲。如果你要轟炸我們教會,請在非假日人少的時候轟,這樣才不會有人受傷。而且我們教會結構老舊,早想拆掉重建卻又經費不足,你這一轟,剛好可以找你全家出來賠,蓋棟新的給我們。」呵呵呵。

  「他憑什麼不准你跟我聯絡?」

  「你問他啊。」罵她做什麼?

  「你現在馬上到APHRODITE來,我有事跟你說。」

  去他們安家的拍賣公司幹嘛?「歹勢,以撒大少爺。姑奶奶我沒你那麼好命,現在正在打工中。沒、空!」

  「我管你有空沒空!我哥他這下捅了大摟子,害我媽親自從美國飛回台灣來,今天傍晚就會抵達中正機場。我打手機給我哥,他那王八蛋一直不開機,打公司也說他正在會議中不便接聽。現在距離我媽抵台不到幾個小時,等她出面處理這事的時候,你就只有替我哥收屍的份!」

  「你腦袋欠人踹是不是?」

  「你才腦袋欠人踹!你以為我閒到沒事在到處CALL人哈拉嗎?」

  耳膜給他吼到好痛,她的手機通話品質有點好過頭。

  「好啦,我等會兒蹺班喝個下午茶之後就過去啦。」

  以撒吐血。哇咧……還給他閒閒喝個下午茶才來?

  「你在哪裡打工?媽的老子親自去接你!」

  惡霸司機就此苦命地開著寶藍法拉利,連闖數個紅綠燈,土匪似地擄走優雅小貴婦,趕往東區的拍賣公司。

  「喂!」樂樂警告得太慢,再度被紅燈前疾速煞車的作用力衝擊,整個人前傾後被安全帶重重撞回椅背,震得她眼冒金星。

  「我已經盡可能通知所有人,可是事情太緊急,我也是兩個小時前才聽到風聲,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王八蛋,到底還有幾秒才會變燈號?

  拜託,這種暴力電影開車法……她快吐了。

  「賓芬說她會請假,盡快趕到。可是她老哥沒辦法,今天他要開庭,沒空甩我們這坨鳥事。負責幫我們家做海外拍品徵集工作的馬伯伯說他會全力支持我們這方,因為我爸實在太沒擔當,他到時候一定會全權交由我媽處置。」

  「這是在幹嘛,發動政變嗎?」

  「我哥沒跟你說?」

  「說啥?」

  他難以置信地一面飛車、一面瞟她。「你到底跟我哥在結什麼婚?」一大堆事情一問三不知。

  「對啊,他真的好差勁!」先前的無聊突然變成激切,嬌憤申訴。「每次跟他聊天啊,我都讓他先講而且我都有好好在聽,可是輪到我講的時候他不是心不在焉的就是給我跑去上大號,超惡劣的。而且你哥實在有夠堵爛,這個也要問那個也要管對什麼事情都有滿肚子意見卻又小氣巴拉地啥都不講,然後給我擺張臭臉。我都跟他說了既然他不喜歡載我到教會去那就不要載,我又沒求他載。大爺他咧硬是要親自送貨到廠,然後一臉死相地坐在角落參加我的團契活動或聽主日講道,回家再一一評點裡面邏輯不通論點有誤結論鬆散引證薄弱之類的一堆狗臭屁!你不爽就不要聽嘛,幹嘛故意把自己弄得很不爽還把所有的不爽都念給我聽?!」

  氣爆佳人。

  以撒難得會有一臉鄭重的時候,連焦躁的車速都小心翼翼地減為應有的安全狀態。

  「你是在說我哥嗎?」他謹慎竊問。

  「不然你有幾個這種哥哥?!」光一個就氣得她想拔光他的腿毛。

  「有冇搞錯啊?」他愕然輕喃。

  「耶?你會說廣東話!」她心情一轉,馬上樂得像個好奇娃娃。「我以前常吃台北一家香港餐館的﹃飲茶﹄喔,那家老師傅做廣式炒麵的手法真是天下第一,那種麵條剛起鍋的金黃酥脆加上熱濃入味的勾芡,實在棒呆了,哪像現在那些偷工減料大餐廳用微波爐還是烤箱什麼的就給我蒙過去,毫無料理人的誠信跟尊嚴!可是這個社會好奇怪,真正有底子有堅持的人連連虧本倒店,那些偷懶取巧的反而廣受好評。到底大家的舌頭都出了什麼問題?」

  「品味差勁是我們的全民運動。」他勾著一邊嘴角哼哼哼。「連國會殿堂都拳打腳踢、滿口三字經,這可是美國新聞片頭的經典畫面,多豪邁啊。」

  「對呀。」小人兒好生落寞。「我在歐洲的時候,朋友還很認真地問我說台灣的體育課是不是有教武功。」

  「幹嘛,他以為我們這裡到處﹃臥虎藏龍﹄啊?」

  「你跟我講的一樣!」她驚喜地瞠眼指著他哈哈哈。

  兩人嘰哩呱啦沒頭沒腦上天下地的胡扯瞎串,渾然忘我之際,車子還停在路當中給後邊堵住的車輛叭個半死。

  笑鬧之後,他漠然遠眺前方明燦的午後車道,樹影陣陣掠過他的俊容。

  靜謐良久。

  「你為什麼會跟我哥結婚?」

  這句話,再一次地淡淡洩漏,卻又落寞得不需要任何響應。

  因為這話,並不是問句。

  他一直不明白,情勢是怎麼淪入這種光景。是他先認識樂樂,是他跟她最聊得來,是他先對她做好長遠的打算,為什麼會突然之間,她就變成老哥的新娘,成為老哥生命中一部分?

  他到現在都還無法自錯愕中清醒過來。

  「感覺對了就結啦。」

  好好的氣氛,本來想感性地和她敞開心來談,她卻不當回事地閒閒在那裡對著手機玩星際大戰,潑了以撒一頭冷水。

  「什麼叫感覺對了就結婚?難道跟別人的感覺就不對?!」

  「嗯……那是感覺﹃好﹄,不是感覺﹃對﹄。我可以跟很多人相處起來感覺很好,可是只有跟安陽在一起感覺很對。不過感覺對的代價也滿高的,就是即使結了婚,我跟安陽還是處得不怎麼好。」哎……GAMEOVER。

  以撒不爽,心裡卻又莫名地有些舒坦。

  樂樂果然還是跟他比較處得來,這點老哥就比不過他了。

  「你覺得夫妻關係會維持得比較久,還是朋友關係維持得久?」

  「不曉得,不過夫妻做久了不都會變成淡淡的朋友關係嗎?」哪可能十幾二十年下來天天都熱情如火地談戀愛。「可是啊,朋友就跟舊鞋子一樣,愈老愈好。」

  「什麼狗屁歪理?」

  「我很多東西都不講究,但鞋子一定嚴格要求,只要品質好,再貴都捨得。因為只有好鞋子才會變成老鞋子,便宜鞋子很快就會變成破鞋子。老鞋子就是好在相處得最舒服、最自在,承受你全身的重量卻讓你感覺不到拘束或負擔。所以我有好多雙我媽一直逼我丟掉可是我寧死不屈的老鞋子,這就跟我喜歡老朋友的感覺是一樣的。」

  那她喜歡他嗎?

  「我算哪種鞋子?」以撒暗咳,假裝問得很漫不經心。

  「你啊……」她打了個甜甜的小呵欠。果然是下午茶時間到了,不喝茶吃點心就好想睡。「喂,你等一下改走敦化北路,繞到遠企那邊,去幫我買個法式蘇芙蕾和可麗餅。」

  「我在跟你講很重要的事!」他暴吠。

  「我也在跟你講很重要的事啊!」她狠狠吠回去。

  在他們後頭猛按喇叭的救護車,顯然也有很重要的事……

  以撒氣到只能磨牙,惱恨自己明明不爽得要死,為何最後還是會乖乖聽她的。

  等大少爺含恨下車替她跑腿買足了東西,她才歡天喜地地甘願被他載往不知道到底要她去幹嘛的拍賣公司。

  他一面忍辱負重地開車,一面暗瞟思忖。樂樂的經濟狀況和概念,離譜到令人匪夷所思。她身上穿的用的的確都是好料,但眼睛若尖一點,就會發現那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好料。雖然保養良好,還是有使用多年的軌跡。如果說她在這方面很省,的確是,但他卻無法理解她的節儉邏輯:為了趕看便宜三十塊的早場電影,就花了三百多塊的出租車費。平常三餐吃得七省八省,還去超市挑快過期的打折罐頭,卻很捨得跑去五星級飯店悠悠哉哉喝個昂貴的正統下午茶。CD唱盤壞了半年多都沒錢修,她倒照樣閒閒跑到歌劇院買個好位子欣賞精采的表演。

  平均月入兩萬五,支出八成也差不多兩萬五,堪稱「每月把錢花光光」的「月光美少女」,掙薪水像在賺錢用錢。但她的消費也就如此,沒有什麼其它特別想要的。跟他以往交手的女性比起來,略嫌清心寡慾,吃飽穿暖就行。

  為什麼會有人既可惡又可愛到令他沒轍的地步?

  如果老哥掛掉,或跟她大鬧離婚,或許他就有機會了。唔……

  「咦?沒有把手,怎麼開車門?」

  抵達拍賣公司後,以撒還在神秘兮兮的冥想中,沒理她的困惑。

  「喂,你這車門怎麼開?」發什麼呆啊?「喂!哈囉?」

  在他眼前晃蕩的小手驚回他的傲慢,不爽支開。「幹嘛?」

  「我不會開你的車門啦。」

  「你沒坐過法拉利嗎?」豬!他橫身展手越過她身前,探往隱藏式把手。嬌軟的身軀與淡雅馨香,如雷殛一般疾速而強烈地震撼到他的意識。

  這是他青春期之後再也不曾發生過的事,但這一剎那間,確實發生了。

  「喔,原來車門這樣開啊。」呃,他手幹嘛還伸擋著,教她怎麼下車?「以撒?」

  他極近極專注地瞪視著她,毫不掩飾眸中的火花。她傻楞的大眼,細嫩的臉蛋,全然的素淨赤裸透出天生的嬌艷。如此精緻的玉人兒,如此軀殼,才能承載如此晶瑩剔透的靈魂。

  他並不是拿她當一時玩伴來對待,而以終生佳偶來謹慎規畫,一步步地巧妙揉合兩個人的生活,以免唐突佳人,嚇跑了這只沒有翅膀的天使。

  為什麼她會突然死心塌地地變成老哥的新娘?

  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出手,反讓老哥搶得可乘之機?

  她原本是他的,這粉嫩的嬌顏原本是他的,紅潤的柔軟雙唇也是他的……

  突然一個軟軟的小掌心,啪地一聲,老實不客氣地正面平擊在他俊美的額頭上,怔住他的浪漫傾身之舉。

  「你腦袋秀逗啦?」今天整個人都怪怪的。「就算你媽從美國御駕親征了也用不著這麼緊張啊。怕什麼,你有一狗票人都站你這邊,就算出了什麼問題也有大家陪你一起死,你杞人憂天個什麼勁兒?」

  小掌心啪啪啪地連續拍擊他前額。胡鬧上癮了,愈打愈高興。

  「喂!」媽的,她就是不能感性一點嗎?

  「好好玩喔。」呵呵呵。「我一這樣打你哥他就翻臉。不能打他,打你感覺也不錯,反正你們是兄弟。」

  「去你的!」給他滾下車去!

  「噯,你要是踹髒了我的衣服,你就給我負責付乾洗費!」

  「什麼狗屁兄弟。」他摔上車門大步踱來,隨便一掌擊上她腦門,就震得她連連踉蹌,差點一屁股跌到地上。「你要是敢在我媽面前講一句這種話,我們就可以準備在你墳前上香了。」

  「我又幹嘛了」她冤嚷,哎哎撫著一片紅腫的前額。

  「我哥幾歲?」他沒好氣地叉腰杵在小人兒跟前,魁偉地狠狠睥睨。

  「三十二。」好痛……

  「他三十二,我三十二,你想我們會是什麼樣的兄弟?」

  「雙胞胎?」呃,不妙,有人變臉了。「一個年頭生,一個年尾生?」

  「錯。是一個外面生,一個裡面生。」

  樂樂怪叫。「安陽是安爸爸在外面生的?!」

  「不錯嘛。」以撒冷哼挑眉。「你也知道我這名字背後的聖經故事?」

  她當然知道。這段聖經故事她不但從小聽到大,現在長大了還反過來教小朋友,怎會不知道。

  可是以撒的名字怎會是取這個意思?

  信心之父亞伯拉罕,很偉大,可惜是個七老八十都生不出後代的偉人。

  人家做大老婆的自認賢慧,就幫老爺娶個小的。小老婆肚皮了得,一下子就為老爺蹦出了個兒子,母以子貴,大老婆只能屈辱地天天含淚絞手帕。後來上帝讓大老婆也生了個兒子,家裡因此出亂子。

  小老婆生大兒子,大老婆生小兒子,到底哪個才算配得一切家業的兒子?

  關鍵就在上帝要亞伯拉罕獻上「獨子」的那一刻。

  他獻上的是小兒子──取名以撒的小兒子。從此,家族性的亂局成了世界性的亂局:大兒子的後代就是阿拉伯民族,小兒子以撒的後代就是以色列民族,一直打到二十一世紀,九一一轟爛了美國世貿大樓,彼此照樣恨得你死我活。

  「誰給你取這種名字的?」樂樂渾身發涼。

  「廢話,當然是我媽。」

  「好狠。」這等於靜靜地不出任何招數,就重重踩爛安陽的尊嚴──

  你不過是外面女人生的,唯有我的兒子以撒,才是配得家業的正統繼承人。

  「難怪安陽打死都不想和安家扯上關係。」

  「你在嘀嘀咕咕什麼鬼?」以撒沒好氣地按下電梯樓層,傲睨小人兒。

  「你上次辦的預展酒會不是有找他幫忙嗎?」她霍然發現可疑線索。「而且他還去法國念藝術行政碩士,我看他好像還是滿看重安家的拍賣事業嘛。」

  「他就是愛耍酷,我還能怎樣?」他吊兒郎當地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連哼一聲都不屑。「他平常就愛擺一副安家死活與他無關的跩樣,背地裡卻密切觀察,處處探聽。可是安家有事求他出面的時候,他就拿喬,八人大轎也抬不動他,就是不出來擔當大任,喜歡神秘兮兮地做暗中幕僚。」

  「哇,好像童話故事裡面善良的小精靈喔。」她從小就好希望碰見善良的小精靈,當她昏死在作業簿上流口水時,好心地悄悄替她把所有功課做光光。

  「問題是他一直躲在背後做影子,誰來出面擔當大任?」想來他就火大。

  「你去擔啊,反正你也很愛作秀。」

  「我幹嘛要去揀他這個便宜?」男人的天下,就該靠自己的本事去打。「他想賣我人情,還得看我要不要收!」

  「真不愧是親兄弟,腦漿的濃度還都一樣稀薄哩。」呵。

  「你再給我講一句試試看。」

  「嗚嗚嗚!」粉頰被兩隻大手狠狠捏扯成一張大餅臉,痛得她淚花亂轉。

  「我哥如果要安家事業的龍頭寶座,我很樂意拱手讓給他。他如果不要,我也甘願接下。但是我最恨這種似要非要、曖昧不明的態度,害我也得跟著一起打混仗。」

  這又不關她的事,幹嘛這樣對付她?

  看她小嘴被拉成扁扁一條線的欲哭無淚狀,他心情大好。

  「嘿,你覺不覺得我哥對安家的態度很像男人面對舊情人的情況?」

  他才不甩她的憤恨嗚咽,雙掌改而在她臉蛋上一擠壓,小臉立刻嘟成一團,紅唇撅得半天高,可愛得爆笑。

  「你想想看,他明明心裡一直惦記著安家的安危,卻又故作冷淡,像極了古典文藝大爛片裡的柔情鐵漢。要他正面坦白嘛,他不敢,卻又愛在背地裡深情款款,超惡爛的。」

  她恨然伸高雙手,也去捏扯他那張歹毒的笑臉。他可享受得很,大大方方地任柔嫩小手為他做臉部按摩。

  這只死豬頭,臉皮怎麼這麼厚?!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

  相互殘殺中的兩人各分出一隻眼睛瞟向電梯門外的錯愕大美女,等瞟到她身後遙遙站著的一大票人,就換成他倆錯愕。

  「安陽!」樂樂一馬當先,奔到大人胸前擊鼓鳴冤。「你弟好過分!他把你講得好爛,而且還欺負我!」

  凡是看到剛剛那幕「欺負」的在場人士,都很難將它與膻腥的情色調戲聯想在一起。

  眾人不禁懷疑,號稱MIT︵麻省理工學院︶的鬼才以撒,該不會是MIT︵台灣制︶幼兒園畢業的鬼才吧?

  「你怎麼這麼早到?」以撒問得可閒的了。

  「我一離開會議室聽到你的留言,就直接搭捷運過來。」安陽沉吟,陰氣濃郁,無言地凌厲質疑著他和樂樂為什麼會這麼晚到。

  「喔?」以撒微笑,有幾絲挑釁。「是聽到我說媽晚上會到台北才趕來,還是聽到我說我會連樂樂也一起召集,才這麼火速趕來?」以免樂樂和他有獨處的機會?

  「先把拍賣會的問題搞定再談那些吧。」一名主管型的長輩淡道,似乎很習慣這兩兄弟的鉤心鬥角。

  「以撒,我必須代我哥問一句。」大美女賓芬愁容鄭重。「安媽媽突然回台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他沒轍也沒得賴地吊眼望著天花板轉轉脖子。「大概是她從大姑跟我的越洋電話中,聽到這場拍賣會很可能是安家事業收尾動作的事。」

  在場的各項負責人聞之色變,紛紛轉望安陽,彷彿瞻仰著精神領袖,就可以安定混亂的民心。

  「現在事情已經搞到這局面,可以請你別再賣關子了嗎?」以撒懶散地恭敬問向安陽。

  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他無有反應,靜得出奇,反而令人警戒屏息。

  他靜默甚久,久到大家都快放棄的時候,他不自覺地瞥望樂樂一眼。凌厲的俊容,霎時隱隱鬆動。

  她沒有像其它人那樣地逼視他,而是像和他一起去家附近亂葬崗公園散步那樣,悠哉而滿足地仰望他,陪在他身旁。

  她這種不在乎他說什麼、也不打算因他說了什麼就改變態度的信任神情,突然地、莫名地、深深地,擊中他心靈深處的什麼,倏地想毫不保留地全都向她傾吐。

  她什麼也沒有逼他說,他卻好想對她說些什麼。

  「安家的APHRODITE拍賣公司營運已經撐不住,必須結束。」

  眾人一片震愕,不斷質疑,席間卻有一兩名較客觀的業務人士冷然以對,宛如心底早有譜。

  「台灣市場的不景氣和大陸的快速崛起,我想已經不需要我再多做說明。但是一方面是本土的意識形態不斷窄化格局,另一方面文建會遲遲不建立具公信力的鑒定機制,導致好作品難求,假作品層出不窮。就算我們有馬伯伯這位徵集拍品的高手撐住招牌,但是負面效應仍在擴大。」

  「這些可以在董事會中再議。」仍有老臣努力保駕。「我們之前不是有與上海拍賣公司合作的企劃嗎?」

  「是啊,台灣藝術產業的確資源和胃納都不足,制度也有瑕疵,我們還得自請專人負責鑒定工作。但是我們專業的經營能力,至少在目前來說,還比大陸成熟。如果台灣市場依舊持續惡化,我們大可轉換戰場。」何必搞到鳴金收兵。

  眾人一片熱絡附議,企圖扭轉劣勢。

  「不可能。」

  安陽既輕且冷地,淡淡扼殺眾人的美夢。

  「先前與上海拍賣公司合作一案,確實可行,但是現在情況和當時不同,我們已經無力與人合作。」

  「為什麼?」以撒聞到苗頭不對,森然瞪眼。

  「常務董事卷款潛逃,我們很可能得面對債權人的串連控告。」

  全場震駭,衝擊大到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才渡過了危機,為什麼情勢剛有起色,又爆發卷款潛逃的事?

  老天是鐵了心要讓APHRODITE完全垮掉嗎?

  「這是在說什麼啊?」樂樂趁安陽應付其它人的追問時,向以撒竊竊刺探。

  「有內賊把拍賣公司內的錢全偷走了。」真他媽的好極了……他沒力地決定,就算傾家蕩產,他也一定要全力保住他那台法拉利。

  「把那個賊追回來不就得了?」

  「你想得美。等你抓到人,我們早就全進棺材裡。而且就算你找到人,你也不能抓。」

  她不服地嘟嘴。「為什麼不能?」

  他挫折地垂下腦袋,這才想起她這傢伙本來就完全在狀況外,智力與凱蒂貓、布丁狗不相上下。

  「因為常務董事是我舅舅。」

  「耶?」自家人偷自家人的錢?「所以你媽從美國飛來台灣打算向大家道歉囉?」

  「道你個大頭鬼!我媽最寵信我舅舅,她哪會相信哥的那些鬼話。」

  「不然她想怎樣?」大家捲起袖子,到外頭?

  以撒懊惱呻吟,不知是感慨自己有個窩囊舅舅,還是感慨於自己竟要在此輔導智障兒童。「大小姐,你知道代罪羔羊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啊,就找一個無辜的出來頂罪,給大家洩憤嘛。」

  「對,那頭羊,就是你的安陽。」

  「喔。」

  她閒楞半晌,才突然嚇到跳腳,花容失色。

  「為什麼要安陽頂罪?」她老公又沒做什麼!

  「因為他﹃曾經﹄負責管財務。」

  「可是、可是……」

  以撒率性的痞相漸漸凝重,眉心深鎖,久久不化。

  「以撒?」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喔。「你要不要坐一下?你額頭都冒冷汗了。」

  媽回到台灣來了。媽今晚就會抵達台北。媽什麼也不通知地就臨時飛到台灣來……

  「以撒?」狀況不對,她馬上大喊。「安陽!安陽,你趕快過來!」

  叫老哥過來做什麼?嫌他現在要忙的事還不夠多嗎?

  「喂、喂!以撒!」

  他完全失去意識前,仍滿頭青筋地不爽暗咒。幹嘛這麼柔嫩的小手老是用來打他的俊臉,她就不能偶爾安撫一下嗎?或者嬌柔無依地勾上他的頸項也不錯,或者……嗯嗯嗯。

  以撒少爺,人家是希望你振作一點,你怎麼只振作「那裡」咧?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4-11-3 16:55:58
第九章

  APHRODITE,阿弗黛蒂,希臘的女神,掌管愛與美,也是愛與美的化身。羅馬神話稱她為維納斯。

  看來這回,愛與美的女神是在劫難逃了。

  大床上的睡美男邊想邊皺眉,皺到臉都繃成一團時,驀然清醒。

  「我怎麼在這裡?」以撒愕然,癱在床上大瞠呆眼。

  「媽已經到家了。我想你可能還沒準備好要跟她碰面,就帶你到我這裡。」安陽垂睨手錶,晚上十點多。

  他們倆都很清楚,老媽絕不會踏上安陽的領土或撥他的電話。要躲她,最安全的避難所就是安陽家。

  「你的藥。」

  以撒勉強咬牙切齒,撐肘坐起,胡亂吞吃一陣,又倒頭癱平。「樂樂呢?」

  「在隔壁那棟。」

  「你們還真的在搞新婚分居生活?」

  「你希望我放她進來玩照顧病人的遊戲?」安陽淡漠地沉坐床邊單人沙發內,一面看顧老弟,一面看財經雜誌。「我很樂意跟她換手,就看你願不願意被她玩了。」

  以撒發涼地咽咽喉頭,覺得跟樂樂活潑的破壞力相較,自己尚嫌嬌弱。

  但是老哥的豁達有些反常……

  等他瞄到安陽腳邊的一堆空酒罐和手上還在啜飲的海尼根,他就了了。有夠好笑,只不過因為老媽的駕到,他們兄弟倆就會不自覺地各嗑各的「藥」。

  老爸的拍賣公司半年前驚傳營運危機,所幸他人面夠廣,多得是生死至交的拜把,才靠著老友牽線搶到張女士這位收藏豐富的寶貴靠山,替她籌辦專門藝品拍賣。去年十月小辦一場測試市場反應的預展酒會,果然探對門路,得到熱烈迴響,各方皆看好二○○三年二月下旬正式上場的拍賣會。

  現在可好,起死回生的拍賣會開辦前一秒,他們又得全體再死一次……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舅舅卷款潛逃的?」以撒空洞仰望著瀰漫南歐風情的天花板。

  一室幽微而柔和的昏黃燈光,像隱約的爐火,溫暖寧靜。而他們此刻要背負的難題,巨大而剛冷,凍徹心扉,連血液都快為之凝結。

  「我接手拍賣會的時候發現的。」他仰頭飲盡,漠然吐息。如果不是當時被樂樂激怒,一氣之下接手拍賣事宜,他可能要等到安家整個財務醜聞上報了才會知道。

  「媽的……」以撒煩到內臟抽痛,俊容猙獰。「我賣掉大樓,收掉工作室,手上的有價證券全脫手了,到處拉下臉皮求貸款,只差沒去標會。好不容易籌到的資金,就這樣給舅舅全部污走。」

  安陽視而不見地冷睨擱在大腿上的雜誌,靜默半晌,就又伸手開了罐海尼根,一口氣灌掉大半。

  「你現在手邊還剩多少?」以撒清楚得很,被污走的錢中有近半數是老哥暗暗賣血集資而來的,或許他還能再周轉一些……

  「上次那一筆,已經籌得我連這棟房子都抵押出去。你認為我還會剩多少?」

  靠,跟他一樣慘到爆。「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

  APHRODITE真要收尾收得這麼慘嗎?

  以撒這才有點瞭解老哥為何堅持一定要把這場拍賣做到最好,執著到幾乎眾叛親離,把所有參與者惹毛。

  「你跟樂樂講那件事了嗎?」

  安陽擰眉,揉了揉鼻樑。

  「還沒。」他幾次都想跟她攤牌,卻老是在她面前臨場改口,啥也沒說。

  「喂,既然你都醉成這樣,我人也掛了,就乘機敞開來說吧。」反正過後大家仍可保持冷淡立場,死不認帳,免得尷尬。

  「說什麼?」

  「你要是垮了,樂樂怎麼辦?」

  「跟我一起垮。」夫唱婦隨。

  「你也太狠了吧。」牽連無辜。「不管她家現在的經濟狀況如何,好歹也是被人當千金小姐寶貝大的。」

  「話不是我說的,是她自己這樣響應。」

  「啊?」

  「帶你回我這裡的途中,我已經跟她把最糟的狀況講明。」

  有種。「她怎麼說?」

  「叫我快去超市搶購科學面,還有她要的果汁──囤積必備糧食。」他等以撒爆笑到一個段落,才淡漠遞上一張豬形小卡片。「然後她在那團小包包裡面胡亂翻找半天,選出這張給我。」

  以撒岔氣,按著肚子顫顫接過來細看。先是不解,而後攢眉,認真,深思,困惑,總結為不可理喻的神色。

  「這是什麼鬼畫符?」怎麼參都參不透。

  「那是樂樂手工自製的名片。你看的那面是圖標作息表,看不懂表示你理性功能十分正常。」若看得懂,就得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況。「她要我看的是背後那一面。」

  一翻過去,以撒就慶幸自己是躺在床上觀賞。否則一天當面昏倒兩次,有害心理健康。

  「這一團團是什麼東西?她在試原子筆有沒有水嗎?」

  「那是她裝飾過度的文字。」不用懷疑,就是國字。

  以撒不愧生在藝術世家,腦袋操作系統稍一轉換,立刻瞭然,好笑地朗讀──

  「我知道怎樣處卑賤,也知道怎樣處豐富。或飽足,或飢餓,或有餘,或缺乏,隨事隨在,我都得了秘訣。」

  悠哉的笑容漸漸怔下來,化為再一次寧靜的瀏覽。來來回回,在簡簡單單的字裡行間,讀到靈魂深邃的觸動,隱隱約約,讓他一時無法回神。

  「不錯嘛。」他無力地擠個瀟灑笑容,伸指遞還卡片。「沒想到她還會作文。」

  「這是經句,她從聖經中抄來的。」

  以撒漠然溜開視線,不太想面對兄弟間被母親挖出的這道鴻溝。

  他知道老哥學生時代,在閱讀中外經典時意外發現聖經中「以撒」代表的另一個意思,受了很嚴重的挫擊。

  母親雖然始終對兩兄弟一樣地溫婉可親,這殺人不見血的一記暗招,卻狠狠撕裂安陽對她單純而誠摰的母子之情。

  他是外面生的,母親心底根本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她溫柔的笑容,溫柔的呼喚,溫柔的拍撫,溫柔的叮嚀,二十幾年的表面功夫,竟在他心中尚存一絲希望、學成歸國後冷冽揭破──

  安家對你已盡到養育的職責,你是否也能做個知好歹的人?

  他永遠忘不掉母親那時的溫柔笑容有多冰冷。

  他願意死在她面前證明他對安家絕無野心,他只是甘願為安家的事業盡一己之力。雖然他沒有以撒那種天生敏銳的藝術本能,但他可以去學習藝術行政,全力支持執行上所需的技能。他想的只有這些,別無所圖。

  你有什麼值得我信任的呢?

  你能用你的一輩子證明給我看你真的那麼別無所圖嗎?

  母親淡淡柔柔地笑吟這些話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淚水從眼眶裡掉出來的感覺。真的是掉出來,而不是流下來。他甚至都還記得垂望自己滴上熱淚的雙手時,那陣錯愕。

  媽媽,你不是信基督的嗎?為什麼會這樣狠手殺你兒子的靈魂?

  媽媽?

  他從此痛恨聖經、痛恨基督徒、痛恨宗教的虛偽與信徒內心的醜陋。不要講什麼狗屁人生大道理,少跟他扯什麼神愛世人、信祂得永生,那些全是自我麻醉的精神鴉片,愚弄世人的滿口謊言。雖然有上帝做他們胡說八道的靠山,但他絕不再讓這些披著羊皮的惡狼張牙舞爪撕裂他!他會極盡全力,扭斷任何一隻企圖朝他伸來的毒爪!

  但有一雙柔軟小手,沒有任何企圖地擁向他。

  像他兒時朝母親伸出的小手。

  有時候,他會因此暗暗地覺得自己好幸福,幾乎忘了母親狠狠刻在他心中的醜陋傷疤……

  「我記得。」以撒恍惚的冷語怔住安陽的迷離思緒。「媽跟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安陽僵在沙發上,凍結一切反應。

  他知道?

  「我那時就在院子裡,打算跳窗進去嚇你們兩個。」怎知他還未捉弄成功,就反遭命運捉弄。

  他們曾經是多麼要好的兄弟,從小靈俊又頑皮。兩人一起四處搗蛋,一起在學校蟬聯風雲人物榜,一起談戀愛,一起搞樂團,一起出國各奔前程,一起回國踏入社會。

  一次不小心的窗外竊聽,卻讓他失掉了突然宣佈脫離安家的老哥,同時失掉了對母親的信任。

  他常為此覺得好笑。媽為了保住親生兒子的利益,欺陵別人的兒子,沒想到成功攆走安陽後,連親生兒子也從此無法親近她。由心理,產生了生理的強烈抗拒,看再多醫生、吃再多藥,都沒有用。

  媽到現在都還不曉得,該看醫生的是她,不是他。

  兄弟倆各有心結,各擁傷疤。即使想,也不知該如何回到昔日光景,找不到一個坦誠的著力點  

  直到以撒瞄到安陽癡癡垂睇豬形小卡片的神情。

  靈光乍現!

  「喂,問你一句話。」

  安陽倏地轉回疏離的臉色,淡淡將卡片收回胸前口袋。

  「以你的專業判斷,我們的拍賣公司真的沒救了嗎?」

  他鄭重沉默,似在琢磨「我們」兩字的政治正確性。「由APHRODITE目前的狀況來看,就算持續拍賣制,也難有利潤可言。」

  「有辦法讓這位愛與美的女神繼續活下去嗎?」他扯個苦笑。「當然,是在有利潤可言的情況下存活。畢竟你家還有另一位愛與美的恐怖小女神要供養。」

  一想到她,安陽臉上的肌理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以撒對此保持沉默,省得老哥又端起防備的面孔。

  「是有辦法讓她繼續存活,但是仍得先辦妥下個月的拍賣會才行。」

  「好吧。」以撒無奈大歎。「既然還有搞頭,我也只好出賣老命繼續玩下去。」

  「你要接下APHRODITE?」

  「不然咧?」他的痞相忽然轉而嚴肅,盯向安陽。「可是我需要幫手。」

  「我會替你列出可靠的合作名單。」

  「我不信任外人。」他斬釘截鐵地瞪牢安陽。「我需要幫手。」

  安陽疏冷地回視,雙方以視線搏鬥。

  「你有聽懂我的話嗎?我需要幫手!」

  這不是問句。雖然氣勢凌厲,但是只有安陽聽得出那底下孤注一擲的戰兢。

  很奇怪,他竟在這一刻想到樂樂的囂張跋扈。她總是驕蠻地要他做這個、要他弄那個,使喚得理所當然,好像從不覺得別人會跟她說NO。

  她憑什麼那麼篤定?可是當她慘遭別人拒絕時,又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德行,彷彿她多得是其它人可找,找你幫忙是看得起你、可憐你、讓你活得比較有意義一點。

  哪有人會像她這麼可惡?

  安陽、安陽,陪我一起去倒垃圾。

  來參加我的新年音樂發表會。

  我們一起去買衛生棉。

  真想活活掐死她……

  「你在笑什麼鬼?」以撒卯了。「我在跟你講正經的!」

  安陽怔然捂口,還真的是在笑,顯然已經被樂樂的無厘頭病毒傳染。

  「要不是老爸根本撐不了大局、又沒個像樣的人肯出來擔,你以為我很樂意接下這什麼鳥蛋APHRODITE雜貨店嗎?」他已經滿肚子冤屈了,老哥還在那裡自顧自地發神經。「要不是對這個家還有責任在,我幹嘛放棄自己的事業來接管這一切?!」

  「我瞭解。」

  「你瞭解個屁!我要的是你的瞭解嗎?」

  「我說了會幫你列名單。」他怡然拉開一旁的抽屜。

  「我也說了我不信任外人,我要的只是一個可靠的幫手!」他暴喝,氣到噴火。

  「這個,夠可靠嗎?」

  以撒呆怔,望著安陽遞來自己的名片。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我為你擬的合作名單,如何?」

  他楞楞看著名片,不時調眼看看安陽閒適的冷笑。在絕望中突然得到自己深深盼望的答案,他反而有些無法適應。

  「你該不會是喝太多了吧?」他是真心推薦他自己嗎?

  「需要我提供這個人更進一步的背景資料?」

  免了。「你這算是承諾?」

  「商場戰術之一:絕對不要下承諾。」他舉酒致敬。

  媽的……耍老子啊?

  「我這輩子第一個承諾,給我老婆──詳情請見我們婚禮的現場錄像帶。第二個承諾,給我老弟。」大手放下酒罐,伸向以撒。

  以撒瞠眼直視他的傲慢笑容,不敢置信。

  「你還在等什麼?」

  這不是一般的握手。

  以撒凝睇老哥伸來大手好一會,才狠狠回手拍上去。

  兩隻巨掌是四指朝上併攏,緊緊交握,像在相互比腕力的死對頭。這是哥兒們的承諾,不必囉唆,也不適用於狡詐的商場教戰守則。

  他們迅速達成協議:安陽去搞定拍賣會,以撒去搞定老媽。倘若她對拍賣會或公司有任何行動,以撒就對他自己不客氣──用她最寶貴的親生兒子對付她自己。

  事情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以撒躺在老哥的大床上,雙掌合枕在腦後冥想他這句話。老哥不是隨便說說來安慰他,一定有相當的把握才會這麼講。

  他慨然閉眸,沉澱內心太多的波濤翻湧。

  他相信老哥,也高興自己仍有相信他的機會。不知道這些年,他們兄弟倆到底在互相防備什麼、互相躲什麼。

  人到這把年紀,除非醉倒病倒,否則太難講出內心話。

  就怕老哥剛才是醉過頭了……

  一陣隱約的聲音令他微怔。

  三更半夜,月黑風高,亂葬崗上樹影搖曳,沙沙作響。這棟孤僻的公寓鮮少住戶,一是因地點詭異,二是因某些居民驚傳曾看見不乾淨的東西,導致空屋率爆增,只有老哥這種不信邪的硬漢才有本事繼續坐鎮,瀟灑度日。

  私語竊竊。像人聲,又像鬼語。

  到底是什麼聲音?

  以撒整個人霍然坐直,屏息觀測。因為深夜,屋內照明被調得極暗,以便入睡,使得窗外陰冷的月光反比屋內明亮。

  靜得出奇,可是確實有奇怪的聲音,若有似無,時近時遠,在這屋內幽幽繚繞。

  漸漸地,他額上滲出汗珠,氣息緊迫,艱困地嚥著喉頭,保持冷靜。

  屋外冷風時而掃掠,震動門窗,又時而平息,全然靜謐。微聲悄悄蔓延。

  媽的,睡覺!老子什麼都聽不見!

  他惱火地倒回枕上,拉起被子蒙過頭頂,杜絕不明干擾。

  但是幽遠的低訴仍在盤旋,沒有清楚的字句結構,卻很清楚地是人的話語沒錯。他極盡忍耐,用力忍耐,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就可以解脫了。

  一月寒冬,陰風慘冷,屋內雖有暖氣但也沒暖到能讓以撒這樣渾身冒汗。他整個人筋肉緊繃,力持鎮定,卻咬牙切齒到額上青筋浮凸,俊臉皺成一團。

  可惡……他今天到底還要被糗到什麼地步才行?

  深邃的歎息一波又一波地自冥遠的彼岸傳來,幽怨地留戀不去,將床上蜷曲的身影團團圍繞,穿透他的一切防禦,侵入他的耳中,歎息。

  「王八蛋!」

  他一掀棉被,翻身而起,狂暴地猛捶床頭的那面牆壁。

  「媽的你們要做就做,可不可以小聲一點?!你們不要睡覺,老子卻困得要命!」

  牆壁那一面的人管他去死的咧,繼續奮戰,散發曖昧撩人的呻吟。男性低沉的吟哦之中,不時發出雄渾的滿足讚歎,逼使對方還以痛苦而嬌酣的哭泣。

  「不……我不要了……」

  「再夾緊一點。唔……對,很好。啊……」

  以撒聽得慾火中燒,一身熱汗,每條肌肉都在備戰狀態。不行!要忍耐,反正他們胡搞一陣就過去了,不必為此破壞自己的形象!

  但隔牆的安陽像是在惡意挑釁︵或是炫耀?︶更加火辣出擊,將無助的性感嬌娃推至狂亂的境界,放聲高叫,鬼哭神號,足令有幸聽聞的男士「肅然起敬」。

  包括以撒。

  他咬牙痛斥一堆三字經,蜷倒在床褥裡,隨著樂樂生不如死的放蕩呻吟一塊兒生不如死,一個人在床上滾來滾去。

  牆那方,如泣如訴地嬌聲嗚咽。牆這方,忍辱負重地悶聲喘息。

  蕭瑟冬夜,哀鴻遍野。

  樂樂是不曉得安陽今晚為什麼格外地獸性大發,比平常囂張,又不忍掃了他難得的好心情,只好認命相隨。反正他也滿會帶的,就全權交給他,她負責盡情享受,也不錯啊──

  「啊啊啊!」嬌吟突然抽尖為驚叫。「不要這樣,好變態!」

  「會嗎?」邪惡的大魔頭陰險醇笑。「那你就好好求我吧。看是要求我停手,還是求我不要停手。」

  激戰一陣之後,樂樂哭著求他不要停手。

  以撒也很想哭,求他快停手。

  至此他終於確定一件事:老哥真的醉得一塌糊塗。先前義薄雲天的兄弟承諾……自求多福了,小老弟。

  ☆☆☆☆☆

  「嗨,露比。謝謝,你也新年快樂。你這次年初連休跟男朋友跑到哪去促進當地經濟繁榮了?」俗稱瞎拚。

  安陽辛勤地在樓頂華美的廚房中忙來忙去,不時冷瞟說要幫他卻半途拿著電話坐在屋頂花園晃蕩小腳跟人哈拉的可惡小女人,不再對她存有任何期望。

  「哎呀,不用啦,還買禮物給我幹嘛?」她呵呵呵地晃到冰箱前摸索磕牙專用的垃圾食物,結果被安陽狠狠地瞪出去……

  都要準備吃飯了她還敢拿零嘴?!

  「真的?」她口氣驀地鄭重,偷瞄廚房內賢慧的壯漢兩眼,再次確認。「沒有,我不知道,他都沒跟我說。」

  安陽魁梧冷靜的背影,朝外的那只耳朵突然抽尖,變得特別大,不動聲色。

  「嗯,嗯,謝謝。」她背向著他,無法窺得她此刻的神情。「對了,我下禮拜六晚上有學生的新年音樂發表會,你會來嗎?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是我也有準備就是了,一有突發狀況就上台遞補。我主要做的是籌辦這次活動內容,不過海報啦文案啦傳單投遞啦曲目安排啦場地租借啦家長聯繫之類的也有做。嗯……還好,其實是大家一起分工,只是我要負責把所有的分工統籌在一塊,聯結起來,所以每一項都要碰。」

  他寂然停手,側耳傾聽這些他不知道的生活碎片。

  她平常都在忙這些?

  「好哇,那就禮拜六見。」

  樂樂掛斷電話就蹦蹦跳跳回廚房,繼續玩她的辦家家酒,沒發覺忙碌中的老公曾半途停手偵測敵情。

  「你這只悶燒大豬頭,幹嘛不跟我說你要升資深經理了?」

  「人事行政命令還沒正式公佈,話不要說得太早。」

  「我哥說你在你的公司裡是那種外行領導內行的上司耶。」

  他的響應倒很淡薄。「我早已經聽多了這類諷刺。」達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啥?」她呆望。「這不是讚美啊?」

  「當職位到達某個程度以上,就已經不再是專業不專業的問題。要看他有沒有能力指出未來一兩年信息工業的方向,能不能使企業體質轉變成功。」

  「喔……」真的滿專業的,聽不懂。「那你還有空幫忙以撒經營APHRODITE嗎?」

  他幡然變臉,煞氣森沉。「以撒還在跟你私下聯繫?」

  「沒有,是公然交際。」他都捨得請她吃好料的,她哪捨得拒絕。「他要我這個大嫂多幫他盯著你,省得你棄他於不顧。」

  注意喔,是「大嫂」。呵呵呵!

  看她樂成那樣,安陽心裡頗不是滋味。「跟以撒在一起有這麼高興嗎?」

  「什、什……」哇啾!

  他慨然吐息,擰眉深瞅這只戴著泳鏡幫他切洋蔥的鼻涕娃。

  「你還是去樓下練你的琴,廚房的事交給我就可以。」

  「我只是打噴嚏而已,不用擔心我啦。」

  「我是擔心食物的衛生。」

  你──樂樂頓時有股腦門被拿去撞大鐘的震撼,中斷了亂刀斬殺洋蔥的勢子。

  「我不想坐著等人伺候。」她拿刀對著菜板鄭重道。「所以,我、要、幫、忙。」

  安陽也不跟她爭,改個方式支開她遠離菜刀。「那能否麻煩你來幫我洗米,我這裡有點忙不過來。」

  「好啊。」她好開心,脫掉泳鏡快快跑向流理台幫忙。「這裡交給我就行。」

  「等一下!」他驚悚地快手擋住她,溫婉開導。「你拿洗碗精幹嘛?」

  「幫你洗米啊。」

  「洗米用水就可以了。」

  「是嗎?」她撅著小嘴客隨主便。「以前我們家蔬菜水果都有泡過洗碗精後再吃的習慣。」

  難怪吃出她這種異形。「我沒這習慣,請多包涵。」

  菜刀由安陽接手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整顆刺鼻洋蔥都被他快刀削成細屑,掃進高湯中煮沸。

  哇……樂樂佩服到傻眼。好厲害,速度這麼快,難怪他都不會流眼淚。哪像她,切沒兩刀就感動得涕泗縱橫,不得不逼他找出泳鏡借用一下。

  「安陽你為什麼這麼會做菜?」

  「一個人住久了自然就會。」他在拍打肉片時,同步處理香料的調配,調整爐火上火候,攪拌湯鍋。「你的米該倒水了,再洗兩次左右,直到洗出來的水沒顏色為止。」

  「你好厲害喔,什麼都會自己弄。」

  「你更厲害,什麼都能叫別人去替你弄。」

  「以撒說你有拍賣會的事要跟我說,卻一直拖一直拖。到底是什麼──」

  「等一下!」他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的怒吼,但,仍舊為時已晚。

  樂樂一古腦倒掉洗米水的同時,也把米給倒掉一半,全塞在排水口的濾網裡。

  「啊,糟糕糟糕。」倒得太快了。

  「不要挖!」他忍無可忍地搶走米鍋,以防她把排水口前挖起來的米丟進去。「你去外面等我,或者你去樓下等我,或者你去巷口的漫畫出租店等我也行,飯好了我會去叫你。」

  他極力捺著性子輕聲細語,以免傷到她破壞性十足的一番好意。

  「可是我想幫忙……」她真的很誠懇地在悔過了,真的。

  「我這裡不需要任何幫忙。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是我自己的料理節奏,不太適應別人的參與。」

  「喔。」她失落地退到一邊去,看他收拾殘局。「那我可不可以在這邊跟你聊天?我保證我絕不會動手的!」她趕緊宣誓。

  他閉眸長歎,冷靜好一陣子才睜眼。「很抱歉,我會分心。而且廚房很危險,不適合聊天。」

  她望著古樸的進口地磚半晌,不多辯解,抿著小嘴卸下圍裙,便離開他不可侵犯的聖地。

  他無暇注意她人跑哪去,只忙著有效率地處理她開出的各樣菜色。糟,沒有荷蘭芹,只好用紫蘇代替。米被倒掉半鍋,不夠兩個人吃……改成海鮮意大利面好了,他記得還有一包魚貝類專用的細條意大利面。牛油、橄欖油、胡椒、白酒。這半鍋不多不少的米乾脆用來煎鍋巴,加上日式醬料、海苔屑,給她當點心。或者用來做米布丁……

  驀地,他在井井有條的忙碌中停下一切動靜,寂然杵在原地。

  感覺不對勁。

  但是,並沒有什麼不對,一切按部就班,全照他的安排進行。那是哪裡出了問題?

  爐上高湯呼嚕嚕地滾著,一切材料全切好擱著,餐具他也選好配好備妥了。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並沒有內疚。他先前對樂樂的響應很妥當,不會傷到她的自尊或感情。雖然小有混亂,但局面也都迅速地掌控回來,回復到他的有效管理之下。那此刻奇怪的感覺是什麼?

  眺望廚房外的露天屋頂花園,不見她蹤影,也許跑到樓下睡覺去了。但他下樓找人時,家裡一片寂靜。恐怕她是窩到巷口的漫畫出租店去也。

  他淡然吐息,折返樓頂的廚房。

  一道道美食的芬芳,隨午後晴朗的涼風逸出。他撐手在流理台前,頹然垂首。

  這並不是他要的狀況,但他似乎總會落入類似的僵局裡。不知道問題在哪裡,也不瞭解該怎麼處置。

  他如果夠誠實,就該承認自己很不想由樂樂口中聽到以撒的事。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是自卑。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內疚。

  他與以撒有著微妙的男人默契,不會像女人那般事事點破,赤裸表明。以撒不曾對樂樂被他搶先娶走一事發表過任何意見,但他很清楚,這並不代表以撒就沒意見。

  可是他倦了,疲憊得不想再當任何人的依靠,他也想放下一切地去依靠某個人。

  樂樂雖然嬌小無比,內在卻有強大的靈魂,有他失去的活力,有他遺忘的率真。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掌握住她,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直覺的渴望,難以用理性解釋。

  他更煩透了心理醫師花稍的牽強附會,拿他的過去局限他的未來。

  他幾乎是把樂樂「騙」到手的,利用她的生嫩、她的容易看透、她的容易揣測,

  把他們倆緊緊絆在一起。他雖然策略成功,卻永遠不安。

  某種擔心會被她看到醜陋本性的恐慌,讓他愈是與她親近,就同時弔詭地愈是與他疏離。

  你和她還在過新婚分居生活?

  你無法保證被你冷落的小人兒不會又跑回老家去住。

  我的學生音樂發表會,你能來嗎?

  我想跟你一起看電影。

  安陽、安陽!

  想到她開開心心的呼喚,很少跟他斤斤計較的神經大條,強硬的個性卻給他最乖巧的順從,他的心揪成一團。

  他撐臂在流理台邊,絕望地垂著痛苦的容顏。

  他已經很努力地去改變自己、很努力地經營這個小小的新家庭,但是沒有辦法,事情就是會繞回最糟的那一步。到底問題出在哪裡?他要怎麼樣才能安安心心地和她一輩子經營他們的小家庭?

  別說未來,他連他和樂樂的現在都掌握不住……

  「喂!你弄好了沒啊?!」

  一句嬌憤抱怨,將他的深幽沉溺驚破,愕然抬望。

  「我等得餓到半死,你卻在廚房閒閒打瞌睡?」氣得樂樂小臉肥嘟嘟。「如果你這麼累,我們吃泡麵就好了嘛!」

  既然累,又堅持要忙,結果害慘了她的胃。

  他一直瞠著楞眼直瞪她,像是不太相信她的存在。

  「呃……」完了完了,她應該先在路上把棒冰吃完再回來。現在吃到一半的贓物正拿在手上,可又把他給惹毛。「這、這個……是我特地去買來待會飯後吃的點心喔。」

  她趕快阿諛陪笑,拎起另一手那袋五味雜陳的冰淇淋獻寶。

  「我有幫你買卡布其諾口味的棒冰,還是你喜歡吃紅豆粉粿的?那個蕃薯冰淇淋是我的,可是如果你真的真的很想吃的話……」她勉強地一嚥口水。「可不可以請你自己去買……」「

  抱歉,她還沒賢慧到甘願犧牲小我。

  響應她的,是一個莫名環來的激切擁抱,幾乎令她粉身碎骨。小臉被埋在偉岸的胸懷裡,緊密得毫無喘息的餘地。

  這是幹嘛?買個棒冰有必要感動成這樣嗎?

  可是給他抱住的感覺太幸福了,他的味道也太迷人太好聞了,沒辦法,只好任他擺佈囉。

  他極度焦躁地緊擁懷中柔軟的小身體,有如隨時都會失去。平順遂的日子中,他們就已經有許多危險爭執。若是連平靜的日子也沒有了,他還有哪一點能保住她?強硬地將她留在身邊?

  「安陽……」能不能先讓她放一下棒冰,不然鐵定會給他抱到融化。

  他當初就是以商業合約扣住她。若是沒這合約,他們的婚姻有堅固到足以支撐彼此的關係嗎?

  「你先放開我,讓我把棒冰……」

  他霍然放手,改按在她雙肩上,眼神凌厲。

  「我有拍賣會的事要跟你說。」

  她傻眼,被他逼人的氣勢懾住。「好啊……有什麼事?」

  「這次拍賣會對安家來說十分重要,一點閃失都不能有。」

  這她知道,她也有在為這事天天向天父禱告,希望一切順利。

  「所以,我們決定刪掉你的演奏部分。這次的拍賣活動,你不必參與。」

  合約中止,她不必參與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7 22:1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