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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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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甲魚不是龜 】大潑猴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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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0 01:03:20
第四百九十章 清心

三十三重天上,一塊巨大陸地懸浮著,穿行在雲霧之間。

其上有高山,有流水,有茂密的樹林,栽種著各種珍惜植物,放養著難得一見的靈獸,卻唯獨不見天庭隨處可見的宮殿群。有的,僅僅是與這塊陸地極不相稱的幾棟房舍,看上去就如同凡間的某處荒郊一般,絲毫沒有天庭該有的華貴。

小小的房舍中,兩個老人聚精會神地對弈著,一旁的童子時不時給他們沏上一杯熱茶。

許久,太上老君抓起一枚黑子置於棋盤之上。

對面的須菩提那眉頭當即緊緊地蹙了起來。

見狀,老君長長地紓了口氣道:“真險哪,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此話不假。好在,老夫到底是技高一籌,終究是力挽狂瀾。不然,這萬年未敗的名聲,可就不保咯。”

說著,他樂呵呵地伸手就要收棋盤,卻聽須菩提高喊一聲:“慢!”

還沒等老君緩過神來,須菩提已抓起一枚白子往那棋盤上一放,捋著長須悠悠笑道:“誰勝誰負,言之尚早。”

聞言,老君微微一愣,捋著長須注視了棋盤好一會,越看眉頭蹙得越緊。

那對面的須菩提卻是滿面的喜色。

許久老君嘆了口氣道:“看來,老夫是退步啦。八十五手,都還不能分出勝負。”

須菩提當即笑了出來,盤起手來笑道:“不是退步,是進步了。”

老君緩緩抬起眼來,隨口問道:“怎講?”

用指輕輕點了點棋盤,須菩提意味深長地說道:“以前你有天道石,未下便已知結局,誰下得過你啊?現在,才是貨真價實的對弈。”

“還提天道石?”老君無奈搖頭道:“老夫這都歸隱了多少年了,你還提天道石?”

“誒,就說說嘛,又沒別的意思。”

“不下了不下了。”老君大腿一拍,緩緩地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就要走開。

“等等等等,你怎麼又要走啦?”須菩提也站了起來,憤憤道:“這盤棋都下了兩百多年了,還沒下完,你這是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老君回頭淡淡看了須菩提一眼道:“你是沒別的意思,但那是老夫的天道,現在都碎成粉了,你是隨口一提,老夫心裡能好受嗎?現在什麼心情都沒了,還下什麼棋啊?”

“得了吧,我看你呀,壓根就是怕輸,才每次都找藉口推脫。”

“嘿!你還當真老夫是怕了你了?”

須菩提面無表情地指了指棋盤道:“不是就接著下。”

老君盯著那棋盤看了好一會,幹咽了口唾沫,咬了咬牙道:“行,今天就天大的事兒都把這盤棋下完,到時候你可別中途跑了才好。”

說著,他提起褲腿又是跪坐了下來。

“我中途跑了?”須菩提也搖搖晃晃地坐了下去,悠悠嘆道:“我哪次跑了?跟你下,我都是輸慣的人了,有什麼好跑的?只是三界都知道老君棋藝高超,卻不知道老君棋品實在有待斟酌啊。”

瞇著眼睛看了須菩提好一會,老君緩緩道:“妄人休要胡言亂語,老夫今天定要讓你求仁得仁,殺你個片甲不留!”

“好,我等著。”須菩提樂呵呵地說道。

“好,你等著,老夫這就使出十成功力來!”

話是那麼說,可抓起黑子,老君就是拿捏不定往哪放,那眼睛一面瞧著棋盤,一面又時不時悄悄地觀察著須菩提的神色,只可惜須菩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一個勁地笑,到頭來什麼都沒看出來。

於是,老君的眉頭越蹙越深了,儼然一副騎虎難下的態勢。隱隱地,頭皮都已經有些發麻了。

正當此時,一位童子從門外走了進來,默默地跪地行禮,低聲道:“師傅,陛下又派人來了。”

“知道了。”老君頭也不回地說道:“跟他們說為師在閉關就是了。”

“可是……他們說如果見不著師傅,就不走了。”

“不走那就不走唄。”微微抬起頭來,老君又補充道:“先跟他們說明,這兜率宮不是以前的兜率宮了,沒那麼多房間給他們住,也沒準備那麼多的吃食。想賴著不走老夫不管,但是一應用度,自備。”

那童子稍稍沉默了一下,只得俯身叩首道:“弟子遵命。”

說罷,起身退出門外。

須菩提捋著長須悠悠道:“你說你一個太上老君,怎麼就小氣成這德性了?人家好歹是奉旨的欽差,你連用度都要人家自備?”

“嘿,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老君白了須菩提一眼道:“你以為這裡還是以前的兜率宮深深淺淺三重宮牆啊?說難聽點,這裡就是個稍大點的農莊罷了,他們在這裡賴著,老夫想去打理下那些個花花草草都麻煩。當初就不該聽你的,玩什麼隱士,現在真隱了,連門都沒法出了。哼。 ”

“那也不至於。”須菩提呵呵笑道:“你看,他們怎麼就不賴我那邊呢?”

“老夫告訴他們老夫在閉關,你告訴他們你出門遠遊,能一樣嗎?”

“你也可以遠遊。”須菩提攤了攤手道:“你要出南天門,難不成李靖還能發現得了。”

這一說,當即招來老君一頓白眼。

稍稍沉默了一番,老君緊握著那黑子道:“對了,那猴子的事,你真不管?說到底,他也還是你徒弟啊。”

“怎麼管?”須菩提反問道。

“怎麼管?”老君抬起眼來瞧了須菩提一眼道:“你也好意思說這話?說到底,當初不也是你有意引他入歧途嗎?現在鬧成這樣,你就打算撒手了? ”

“師傅引進門,修行靠個人。怎麼修,修成個什麼果,這都是他自己的緣分。”說著,須菩提朝院落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道:“再說了,他最在乎的,我這當師傅的不是已經幫他討回來了嗎?就為了這個,我可是給天庭做牛做馬幾百年啊。”

老君當即哼笑了出來,注視著須菩提似笑非笑地說道:“就那個,三界鬧成那樣你沒份啊?你那是贖罪,那是活該。”

須菩提抽了抽鼻子道:“反正我這當師傅的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順其自然吧。”

揉搓著手中的黑子,老君悠悠嘆道:“你也算絕了,做那麼多,破老夫的'無為',削弱天庭的干預,就為了給金蟬子硬生生破開一個缺口。只希望,他不要辜負你的一番美意才好。”

聞言,須菩提呵呵地笑了起來,輕聲道:“辜負與否,都不打緊,重要的是盡心做了該做的。就好似下棋,局局都贏,為卜先知,那還有什麼意思?對吧?”

老君微微一呆,直起身子默默地望著窗外,許久,悠悠嘆道:“這倒是。”

……

此時,兜率宮的院落裡,兩個女子正靜靜地坐著,享受著三十三重天上柔和的風。

已經長成十七八歲女子模樣的雀兒身穿杏黃色長裙,黑色長發在頭上盤成簡單的花式,披肩而下,眉目如畫,美得不可方物。只是那望著天邊的雲霧的雙眸之中依舊盡是迷茫的神色。

在她身邊的另一位女子則身穿一襲米色長裙,有著一張精緻的臉龐,齊腰的長發簡單地紮在腦後,那雙本該媚得動人心魄的眼睛,此時此刻看上去卻多了一種說不出的無奈。

緩緩回頭朝著老君與須菩提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身穿米色長裙的女子托著腮無奈嘆了口氣道:“他們又在下棋了,這一下又不知道要多久。”

“怎麼啦?”雀兒輕聲問道。

“我跟須菩提師傅說要出去雲遊,他死活不答應。就為了這個我才跑三十三重天上來的,想著老君師傅比較好說話,結果他又跟了過來……說是要躲開玉帝的特使。這裡不也有嘛?要躲幹嘛躲這兒來呢?這個老狐狸。”身穿米色的女子氣鼓鼓地說道。

“這……”雀兒掩著嘴笑了笑道:“清心妹妹想去哪裡雲遊?”

抬頭望瞭望天,清心一臉迷茫地說道:“既然是雲遊了,肯定哪裡都去走走咯。雀兒姐姐沒想過出去走走嗎?這兜率宮多悶啊。”

“出去走走?”雀兒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輕聲道:“去哪兒呢?沒想過。”

“要不到時候一起去也好有個伴?”

雀兒略略想了一下,搖頭道:“還是算了,我覺得這里挺好的。”

聞言,清心的眉頭皺得都能擰出水來了。

趴在石桌上好一會,她輕聲問道:“對了,雀兒姐見過我的那些個師兄嗎?”

“你的師兄?沒有。”

“你也沒見過我那十師兄?”清心狐疑地瞧了雀兒一眼道:“我聽人家說,他當時可是殺上三十三重天來著,那時候雀兒姐姐應該已經在三十三重天了吧?最近不就是因為他又出現了,天庭的人才那麼緊張麼?”

“是嗎?”雀兒稍稍眨巴了幾下眼睛,輕聲笑道:“我不太過問這些事,也沒人告訴我,不知道也不奇怪。”

“是嗎?”清心越發好奇了,那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著雀兒,看得雀兒的臉都隱隱有些紅了。

又坐了一小會,雀兒起身道:“忽然想起有點事,清心妹妹在這裡稍坐一會,我一會就回來。”
說著,轉身就走。

望著雀兒的背影,清心越發疑惑了,托著腮囔囔自語道:“他們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想著,她又是回頭朝著須菩提和太上老君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悠悠道:“算了,還是想想怎麼去雲遊吧。”

……

屋子裡,老君輕聲問道:“那些個事情,你都和清心說了沒?”

須菩提拈起一子,“啪嗒”一聲落到棋盤上,答道:“沒。”

“不准備說了?”

須菩提搖了搖頭道:“不准備說了。因為……這種事不需要說。”

老君默默點了點頭,嘆道:“也罷,若是有緣,即便不說也會有個好結局。若是無緣,即便說了也沒用。還是順其自然吧。我們這兩個老頭子,就做好為人師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

凡間。

一輪明月穿行雲間,北風呼呼地在山間刮著,那聲響異常地淒厲。

荒無人煙的山林中,各種鳥獸似乎都已經感覺到了這裡來了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一般,全部都銷聲匿跡了,以至於這山林中除了呼呼的風聲之外,只剩下篝火燃燒帶起的“劈啪”聲響。

篝火邊上,玄奘盤腿坐著,藉著火光閱讀著隨身接待的經文,時不時閉上雙目思索。猴子抱著金箍棒坐在篝火的另一邊,時不時用木棍挑動火堆。小白龍則來來往往地拾搗著柴火,看上去極為殷勤。

直到備齊了足夠燒到天亮的柴火,小白龍才朝著猴子走了過去。

“那個,大聖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猴子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岩石:“坐下說話吧,不用那麼拘謹。”

“謝大聖爺。”小白龍哈腰點頭地傻笑著,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那腰板子卻還是不敢挺直。

好一會,小白龍低聲問道:“大聖爺,這些年好多人都在四處找你,都沒找到。你究竟在哪呢?”

用手中的木棍挑了挑火堆裡的柴濺起一陣火星,猴子悠悠地嘆道:“這些年哪,都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著,或者說,困著。”

“那……大聖爺您是剛出來咯?”

“對,怎麼啦?”

“可是大聖爺您怎麼就跟……”小白龍朝著對面的玄奘使了個眼色,幹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怎麼就跟他走到一塊了?”

注視著篝火堆,猴子深深吸了口氣道:“需要跟你解釋嗎?”

小白龍一驚,連忙搖頭擺手道:“不敢!大聖爺的事敖烈哪敢管……只是,這佛門不是跟大聖爺您……不太和睦嗎?”

“既然說不敢管了,乾脆就別問。”說著,猴子淡淡瞥了敖烈一眼。

小白龍連忙低下頭去,乾笑道:“對對對,既然不管了,就不要問,大聖爺說得對。”

這一下,敖烈再不敢問什麼了,就一直靜靜地坐在猴子身旁。許久,那眼皮都開始打架了,卻還強撐著。

玄奘倒是簡單,看佛經看到深夜,也就鋪開被褥睡了下去。猴子則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

轉眼間已是三更,猴子忽然開口問道:“你三姐跟你姐夫複合了沒?”

小白龍猛地一驚,一下醒,眨巴著眼睛猶豫了好一會才萎縮著身子支支吾吾地說道:“還,還沒複
合。”

“那,你姐夫現在怎麼樣了?”

“姐夫挺好,那一戰雖然沒參加,但戰後,他的灌江口軍團是天軍序列中唯一保存完好的部隊,那時候花果山雖然……雖然那啥了,但各妖王都還頗具實力,天庭自然得倚重姐夫了。加上玉帝已經換了人了,舊怨一筆勾銷,現在日子反倒比以前好了不少。也就因為姐夫,天庭才沒派人來拿我。雖說舊天庭徹底毀了,但新天庭該拿的人還是一個不落的。”小白龍長長打了個哈欠,接著說道:“不過,姐夫他現在也不想戰功什麼的了,除非玉帝下旨,否則灌江口軍團基本上只守灌江口和華山兩界,哪兒都不去。其實下旨了他也不一定去,老樣子。呵呵呵呵。”

說到這兒,小白龍似乎也意識到什麼,微微側過臉去瞧了猴子一眼。

“那……華山那邊……”

“楊嬋姐還好,三姐倒是去看過她幾次,被壓在華山下六百多年了,也沒出來過,不過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安好就好。”注視著火堆,猴子默默點了點頭。

伸手揉了揉眼睛,小白龍抿了抿嘴唇輕聲道:“到底是親哥哥,不可能委屈她的。再說了,天庭想找她,妖王們也想找她……她可不是我們這種小嘍囉,堂堂齊天大聖夫人,花果山名正言順的國母,還是呆在華山安全。”

“如果現在去華山,你能見到她嗎?”猴子忽然問道。

“我?”小白龍一愣,連忙搖了搖頭道:“應該不行。你要想見她,自己過去就是了。”

“我現在還不能去見她。”猴子長長嘆了口氣道:“現在還有些手尾沒了結,等事情都辦完了,再去找她。希望她到時候還肯見我吧。”

“手尾?”小白龍悄悄看了睡在遠處的玄奘一眼,似乎意會到什麼,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呆著,直到天灰濛蒙亮的時候,兩到金光忽然從北邊飛越了篝火上方,落到另一邊的不遠處樹林裡。

猴子撐著膝蓋緩緩地站了起來。玄奘也被驚醒了。

不多時,李靖從樹林中緩緩走了出來,拱手道:“南天門李靖,參見大聖爺。大聖爺別來無恙啊。”

猴子的目光緩緩地落到李靖身後不遠處。

在那裡,二郎神正拄著三尖兩刃刀緩緩走來。

顧不上李靖,猴子連忙躬身拱手道:“悟空參見二哥。”

玄奘也雙手合十道:“貧僧玄奘,見過兩位天將。”

冷冷地註視著猴子,楊戩長三尖兩刃刀重重一頓,悠悠道:“別叫那麼親密,誰是你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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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面談

猴子靜靜地站著,呆呆地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楊戩的眼神中,他讀出的是一種彷彿面對陌生人,甚至是對手的淡漠。   

這也許才是他真正害怕的吧,如果楊嬋也是這樣的眼神,他應該怎麼辦?   

長達六百五十年的光陰,該來的終究是逃不過。   

那尷尬的氣氛一下瀰漫開來,一時間,就連李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玄奘雙手合十,靜靜地站著,目光在楊戩與猴子的身上往返,一聲不吭。   

好一會,楊戩深深吸了口氣,側過臉去對李靖說道:“天王有什麼話想跟這猴子說的,還請盡快,楊戩在一旁候著吧。”     

說罷,也不等李靖回答,楊戩已經拄著三尖兩刃刀,頭也不回地朝著一旁走去,直到走到三十丈開外,才停下腳步,背對著眾人一動不動地仰望著天邊的流雲。   

面對這隻猴子他該說什麼呢?   

猴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甚至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跟對方交談。   

毫無疑問地,當初斜月三星洞那隻破落的小猴妖,即便已經不再雄踞花果山,即便已經失去了天道修為,卻也還是天地間接近無敵的存在。   

論戰力,楊戩與他早已拉開了不是一丁半點。   

可僅僅也就是如此而已。至少在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場大戰中,楊戩沒有從他身上看到任何一點力量擁有者應有的擔當。   

大概是力量實在成長得太快的關係吧,僅僅一百多年的時間,他便從一個無名小卒走到世界的巔峰,卻還遠遠沒有得到那個位置本該有的心境。   

想著,他無奈的笑了笑。   

他跟自己全然不同。可,也許正是因為這樣,自己那個傻妹妹才會喜歡上他吧。   

種種複雜的心情。最終只能化作一聲嘆息,化作一道云煙飄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猴子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那眼睛不斷眨巴著,呆呆地註視著楊戩的背影。   

許久,李靖幹咽了口唾沫轉過臉來,對著猴子拱了拱手道:“大聖爺,李靖此次乃是奉了陛下旨意前來求見大聖爺,有些話,想要和大聖爺說一說。”     

玄奘兩眼瞥了瞥,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貧僧還是迴避吧。”     

說著,玄奘轉身朝著楊戩走了過去,一直躲在篝火後的小白龍也連忙跟了上去。   

那篝火邊上一下就只剩下猴子和李靖兩人了。   

猴子長長嘆了口氣道:“李天王別來無恙啊。”     

“託大聖爺的福,一切安好。”李靖連忙拱手道。   

“現在還任原職嗎?”     

“還……還任原職。”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讓你不要再插手天庭事務的。”     

李靖微微一驚,那額頭都開始冒冷汗了,忙乾笑道:“大聖爺,這……李靖之所以復任南天門鎮守天王,乃是應令師的囑託。”     

“老頭子要求的?”猴子隨意地瞥了李靖一眼,道:“老頭子現在也在天庭任職了嗎?”     

“須菩提祖師不曾在天庭任職。但當日天地崩壞,也是多虧了須菩提祖師出手,才得以修復。免了三界蒼生之苦。”     

“行了,你的事就暫且跳過吧。”猴子轉身一步步朝著篝火走去,隨口道:“玉帝讓你來說什麼,趕緊說。”     

李靖快步跟了上去,諂笑道:“陛下希望能與大聖爺和睦相處。”     

“哦?”猴子拍了拍大腿坐回原地,合上雙目悠悠道:“他想怎麼個相處法?”     

“這……”     

“他是想跟我一個人和睦相處呢,還是和所有的妖怪和睦相處呢?”     

微微躬著身子,李靖站在猴子身後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的意思,是先了解了解大聖爺您的想法。”     

“我的想法?”     

猴子嘿嘿笑了起來。笑得李靖都有些心慌了,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對……對。陛下希望先了解一下大聖爺的想法。接下來,大聖爺是準備重建花果山嗎?”     

“我接下來什麼想法都沒有。”猴子微微睜開眼。略帶茫然地說道:“暫時,也沒打算跟你們起衝突,否則我老早就殺上天庭了,不會給他寫什麼信。”     

……     

遠處,楊戩冷冷地盯著小白龍,輕聲問道:“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回頭望了一眼猴子,小白龍扭扭捏捏地說道:“為了蟠桃。”     

楊戩朝著李靖的方向望了過去,緊蹙著眉頭道: “這次的蟠桃是替你討的?”     

小白龍連忙點頭。   

“你要蟠桃做什麼?為了兩個蟠桃就和這猴子摻和在一起,若是讓你父王知道了,該又要生氣了。”     

“他愛氣不氣。”小白龍翻了翻白眼道:“我都回西海六七趟了,他死活都不肯給,不僅如此,還將所有的蟠桃都嚴密管控了起來。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怎麼可能會鋌而走險想要弄取經人的肉?”     

楊戩的目光緩緩朝著一旁的玄奘劃了過去,輕聲問道:“這位大師是……?”     

玄奘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道:“貧僧玄奘,見過二郎神。”     

“你就是玄奘?”楊戩微微仰著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對方。   

“貧僧正是玄奘。”玄奘又是行了個禮。   

玄奘的身材在人類當中算是高的了,可比起楊戩,卻還是矮了半個頭。不過明知道對方是二郎神還能挺起腰桿對視的人類,可當真不多。   

瞧著玄奘,楊戩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了:“有傳聞說佛祖命你西行取經,意欲傳教東土,可有此事?”     

玄奘淡淡笑道:“貧僧是要西行取經,卻不是奉了佛祖之命。”     

“哦?不是佛祖?那是誰的命令?”     

“乃是奉本心之命。”     

“本心?”楊戩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說道:“楊戩雖不問世事,卻也知道佛門已經入主地府。許多得道高僧圓寂之後,都得以免了孟婆湯一環,能帶著修為轉世。大 ​​師您前世是……”     

“金蟬子。”玄奘雙手合十道。   

聞言。楊戩幡然醒悟,緩緩地笑了。也不再多問,只是轉過身去對小白龍道:“你是答應了他幫他做什麼,他才答應替你向天庭討蟠桃的?”     

“答應了他一起保護玄奘師傅去取經。”     

微微仰起頭,楊戩輕聲嘆道:“西行取經……這一路可有十萬八千里啊。”     

小白龍幹咽了口唾沫,小聲道:“要不,姐夫你替我跟他說說,別讓我去了。憑這幾天的摸底,若你開口。他肯定願意聽的。”     

楊戩卻只是笑了笑,輕聲嘆道:“你還是沒長大啊。”     

“我?”小白龍一下有些懵了。   

點了點頭,楊戩道:“人無信而不立,既然不想去,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答應了,就應該履行到底。十萬八千里,這一路,怕是有些凶險……權當一次歷練吧。”     

說著,他伸手從腰間掏出一片玉簡遞給小白龍道:“收好。若著實沒辦法了,喊一聲。”     

小白龍眨巴著眼睛,無奈地將玉簡收了起來。   

言罷。楊戩又轉身對著玄奘恭敬地說道:“內弟敖烈性格魯莽,這一路,就有勞玄奘法師多加教導了。”     

“二郎神多禮了。”玄奘連忙回禮道。   

……     

遠處的李靖依舊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每每說出一句話,卻都被猴子頂得啞口無言。   

到末了,猴子懶懶地掏了掏耳朵道:“總之,你告訴玉帝,我暫時沒打算對他怎麼著,讓他安心地坐他的龍椅。但也別乾出太出格的事情來。當初的玉帝怎麼死的,想必他也知道。”     

李靖尷尬地笑了笑。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猴子抬眼道。   

“帶……帶來了。”李靖連忙點了點頭。從衣袖中取出兩顆碩大的蟠桃正準備要遞過去,看猴子那態度。又轉而撕下自己的衣袖鋪在一旁的石頭上,將兩顆蟠桃放下。   

瞥了那兩顆散發著淡淡靈氣的蟠桃一眼,猴子輕聲道:“行了,放下你就可以走了。”     

李靖躬身行了禮道:“末將告退。”     

說完正要轉身,卻又被猴子叫住了。   

一手撐著膝蓋,一手用木棍撩動著已經快熄滅的篝火,猴子悠悠道:“我現在只想好好護送玄奘到靈山大雷音寺,這一路上,你讓玉帝管好手下的人,如果有誰阻攔……”     

微微抬起眼,猴子呲牙道:“就算是他玉帝本人,也得死。你懂我的意思嗎?”     

李靖連忙躬身道:“末將明白了,末將一定一字不漏地轉達。”     

“去吧。”     

又是向猴子行了個禮,告別了猴子,李靖緩緩地朝楊戩走了過去。   

“都談好了?”楊戩問。   

“算是吧。”側過臉,李靖特意雙手合十對著玄奘行了個禮,道:“玄奘法師辛苦了。”     

“不敢當。”玄奘也雙手合十回禮。   

淡淡嘆了口氣,李靖道:“我等,就先行告退吧,改日若有機會,若是玄奘法師開了講壇,我等再來造訪。”     

“若真有那一日,必定知會兩位。 ”     

告別了玄奘,兩人化作兩道金光瞬間消失在天際。   

那兩人一離開,小白龍當即朝著蟠桃飛奔了過去,抱著蟠桃,喜上眉梢。   

玄奘一步步走到猴子身邊,震了震衣袖坐了下去。   

“天都完全亮了,啟程吧。”猴子道。   

玄奘默默點了點頭,起身前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     

疾風中,李靖與楊戩凌空並行著。   

李靖低聲道:“那個玄奘,是金蟬子轉世,你知道嗎?”     

楊戩隨口答道:“剛知道。”     

抿著唇,李靖無奈笑道:“果不其然,取經人的傳聞,果真不是空穴來風。而且還是那靈山辯法的金蟬子轉世,看來,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楊戩頓時一驚。   

深深吸了口氣,李靖悠悠道:“妖猴的事情是暫時解決了,可這西行取經,恐怕才是真正令人頭痛的事啊。此事,還得立即稟報陛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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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0 01:04:03
第四百九十二章 觀音禪院

太陽緩緩地升起,陽光透過雲的間隙灑落大地,在綿延的山脈上留下朵朵金色,如同一道道的聖光從天而降,滋潤萬物。

遠遠望去,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蜿蜒的山道上,猴子拄著金箍棒走在最前頭,始終與玄奘保持著兩到三丈的距離。小白龍拉扯著馬走在了最後。

一路的西行,一路的風霜,卻原來也有一路的美景,讓人忍不住駐足。

這一路,猴子早在八百年前已經走過一次。

依稀記得那隻半蹲在樹上的猴子,雙掌緊緊地抱著好不容易找來的未熟的野橘子,驚恐地瞪大通紅的雙眼朝著四周觀望,每一根絨毛都豎了起來,最終卻連橘子皮一起吞了下去。

那一刻的眼神,究竟是怎麼樣的,就連猴子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跟那些荒野中餓急了的狼並無差別吧。

那時候的他,心中只有執念,只有活下去的願望,只有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恐懼,再也裝不下任何多餘的東西。以至於多年之後回想起來,只記得無窮無盡的飢餓,無窮無盡地恐慌,無邊無際的冰冷。

一隻瘦小的猴子,卻執著地要赤著腳走過十萬八千里,孤身穿越地獄,去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活著,便是恐懼,便是寒冷,便是飢餓,便是煎熬。

在那一刻,生命對他來說,早已凋零得只剩下往前走得慾望,只剩下烙入靈魂的執念。那種感覺,即使度過百年的光陰也無法釋懷。

所以,他可以寧死不屈,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勇氣,因為在他的心中,身後除了一片荒蕪,什麼都沒有。

既然什麼都沒有,又何必恐懼失去呢?咬著牙,他可以直面任何的苦難。

過早開啟的求仙之路,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磨難,而這些磨難,又給予了他無比堅韌的心,讓他在那條路上擊敗一個又一個的對手,挺過一道又一道的難關。

當望見靈臺方寸山上那朱紅大門的一刻,個中辛酸早已無以言表。

連這樣的路都走過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難倒他呢?

曾經,他是這樣想的,直到他面對如來的那一刻為止。

原來,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並不是一無所有,而是得到了之後,再失去,是面對失去那一刻的束手無策。

那是他第一次低頭,朝著自己最最痛恨的敵人低頭,第一次,他是真心甘願為了守住僅有的,去當一條狗。

然而,對手甚至連這樣一個機會都沒給他,而是轉手將他扔進悔恨的深淵。

六百五十年前那一戰,他是真的敗了,敗得徹底,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一直以來被他忽略的那一顆脆弱的心。

苦苦的掙扎,到頭來,換來的不過是延長了一百五十年的囚禁。那是一種怎麼樣的絕望,甚至連怒火,都因為失去僅存的燃料而熄滅。

六百五十年的光陰,直到踏出五行山的那一刻,他甚至都還不知道應該怎麼去重新面對這個世界。他只能跑去東海找敖聽心,因為他知道這個睿智的女子不會敢於觸怒他。

站在山腰上,猴子拄著金箍棒有些茫然地俯視著下方綿延的山,望著天邊變換的流雲。

玄奘與他擦肩而過,駐足而立,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猴子低頭笑了笑道:“想起一些舊事罷了,沒什麼。”

“可是心中有苦難言?”

猴子微微張了張口,許久,卻只變成一聲嘆息,輕聲道:“若無法擊敗如來,這苦,怕是永世無法解脫了。走吧,無論如何,我都會將你送到靈山大雷音寺的。佛擋殺佛。”

說著,他拄著金箍棒,一步步往前,留下玄奘孤身站在原地默默地望著。

落在最後的小白龍牽著白馬緩緩跟了上來。

淡淡看了一眼小白龍,玄奘輕聲嘆道:“聽聞蟠桃只有一年期限,敖施主不先抽空將蟠桃送回去嗎?”

“這……”小白龍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行囊中蟠桃的位置,乾笑著說道:“要大聖爺肯我走開才行啊。不怕,這裡往西的路上會路過我家,過不了多久就會到的。”

玄奘默默點了點頭:“如此便好。這一路,委屈敖施主了。”

“別。”小白龍連忙擺手道:“玄奘法師可千萬別這麼說,若讓大聖爺聽到了,指不定要訓我一頓呢。”

玄奘淡淡一笑,兩人並肩而行,與猴子漸漸拉開了些距離。

山下的岩石後,一位僧人悄悄縮了縮腦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三人。

猴子當即放慢了腳步,直到與玄奘並行,他低聲道:“有人一直在跟蹤我們。”

“哦?”玄奘微微一愣,低聲問道:“知道是誰嗎?”

“不太清楚,修為很弱,也就比凡人稍強一點。那感覺,應該不是道門中人,也不是妖怪。”

“這麼說,是佛門咯?”玄奘伸手從一旁馬背上的架子裡抽出了一幅絹制的地圖,一面走,一麵攤開來看。

半響,玄奘指著前方的高山低聲對猴子說道:“前面有一座名寺。”

“名寺?不會是觀音禪院吧?”

聞言,玄奘微微蹙眉道:“大聖爺知道?”

猴子搖了搖道:“不用說,旁邊還有座黑風山。”

將手中的地圖重新卷好放回行囊中,玄奘輕聲問道:“大聖爺,是來過此處嗎?”

“沒來過,不過啊,最好繞路走。”猴子深深吸了口氣嘆道:“那觀音禪院中可能有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和尚,很貪心。那黑風山里可能有一只修為還不差的黑熊精。我是說可能。”

緩緩地走著,玄奘隨口問道:“大聖爺,是不想與昔日舊部見面嗎?”

“不是什麼舊部。”猴子搖搖頭道:“那黑熊精我壓根就不認識,只是怕生事罷了。現在都在傳吃了你的肉能長生不老,拿了你的袈裟能白日飛升,難保他們不會有想法。”

“如果貧僧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猴子微微挑了挑眉望了玄奘一眼:“你要去也行,但不要離開我五步距離。”

“貧僧明白了。”

……

遠處高山上一座恢弘的佛寺中香火瀰漫,陣陣誦經聲不絕於耳。

一位年輕的和尚提著前擺飛奔過空曠的院落直奔禪室。

推開門,只見那禪室中一位年齡看上去不過四五十歲的中年和尚正端坐著,敲打著木魚誦經。此人正是當日文殊身邊的僧人。

“師傅,師傅。”那年前的和尚急切地說道:“有一隻妖猴,一位遊僧和一個俗人一起上了山。那遊僧的樣貌頗似師傅當日提及的玄奘。”

那僧人敲打木魚的手頓時微微一頓,緩緩睜開雙目,笑道:“開門迎接。”

“弟子遵命。”

……

一聲聲的鐘鳴傳遍了山野。

遠遠地,三人望見了坐落在山峰上的如同宮闕般恢弘的觀音禪院。

高聳的院牆,一座座高達十餘丈的浮屠塔,裊裊雲煙從建築的間隙中升騰而起,飄向高空。

“不要離開我五步的距離。”猴子又一次低聲囑咐道。

玄奘默默點頭,一旁的敖烈卻是一臉的錯愕。

“不要離開五步?我們只是掛個單而已啊,難不成還能發生什麼事?”

還沒等敖烈反應過來,那朱紅色的大門轟然打開了,十餘名身穿藍色僧袍的和尚魚貫而出,分列兩旁。那正中走出三位身穿紅色袈裟,高僧模樣的人。

居中的一位正是當日與文殊一同前往觀察玄奘的僧人。只見他雙手合十,遠遠地朝玄奘行了個禮道:“貧僧金池,恭候玄奘法師多時了。”

說罷,面帶微笑,帶著另外兩位高僧模樣的人一步步朝著三人走了過來。

玄奘雙手合十回禮,恭敬地說道:“貧僧玄奘,見過金池上人。貧僧不過一介遊僧,竟勞煩金池上人親自出迎,實在榮幸之至。”

“誒,玄奘法師可切勿多禮。”那金池上人雙袖一振,緩緩地走到玄奘跟前,面帶笑意地伸出手去要牽玄奘,卻被猴子一棍子擋了回去。

金池一驚,面帶懼色地望向了猴子,那雙目瞪得渾圓道:“這位是……”

玄奘輕聲道:“此乃貧僧的一位友人,名喚孫悟空,非佛門中人。這一路上結伴而行,貧僧也多虧了他的照拂才得保暢順。得罪之處,還請勿怪。”

那一旁的眾僧都警惕地註視著猴子。

“哦?孫悟空?”金池收了收神,淡淡瞥了猴子一眼,伸手道:“還是請玄奘法師入寺安坐吧。”

說著,他仰起頭稍稍瞥了一眼猴子與敖烈道:“其餘兩位,既然來了,此處風涼,也就一併請吧。”
這話說的語氣當即就變了,判若兩人,眼中輕蔑之色更是隱約可見。

一時間,猴子的眉頭都不由得微微蹙起,一旁的小白龍也是驚恐地望著猴子,甚至連玄奘也不由得瞥了猴子一眼。

有多少年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了?

微微愣了愣,猴子卻只是收了收神,並未發作。

直到此時,玄奘與敖烈才稍稍放下心來。

一行緩緩走入寺內,玄奘與金池並肩而行,玄奘隨口道:“玄奘西行之事並未大張旗鼓,不知金池上人,是從何處得知貧僧要來的?”

“玄奘法師西行求法,乃是為了普渡眾生。如此大業,即便不大張旗鼓,又如何遮掩得住?貧僧自然是知道了。”

敖烈靠在猴子身旁道:“這答了和沒答一樣嘛,老傢伙肯定有問題。”

“噓,小聲點。”猴子低聲答道。

往四周看去,那緊隨二人之後的一眾僧人注意力似乎全部都在猴子身上而全然沒有在意前方的玄奘,甚至其中有幾個已經嚇得臉色煞白,連行走的姿勢看上去也是如同穿了一雙高腳木屐一般機械。

“嘿嘿,他們知道我是誰,裝得還挺像的。”

小白龍努了努嘴低聲道:“我得佩服他們才行啊,要是我,就算給我天大的好處也沒膽子在您面前裝。這可是一個不小心就要魂飛魄散的活兒。”

一路繞行,金池熱情地介紹著四周的景緻,從門前的羅漢松,到院中的菩提樹,再到高聳的浮屠塔,宏偉的廟堂,塑金身的佛像,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地介紹著,言語之中透著得意之色。由始至終,玄奘卻只是默默點頭,看得隨意,也不多加評論。

這觀音禪院說大不大,容得下數百僧人,若真要逛一遍,約莫也得半日上下。可剛走了三分之一,興許是因為玄奘反應淡漠的關係,金池看上去都有些詞窮了,只得擺了擺手,將三人引到大殿,又讓手下僧人給三人看座,自己則振了振衣袖坐到主位上。

待到上了茶水,金池輕聲問道:“貧僧的觀音禪院,玄奘法師也大致看了一下,不知,比您那金山寺,如何?”

玄奘雙手合十,淡淡道:“廟宇恢弘,景色宜人,非金山寺可比。”

“哦?”聽到這一句,笑意又重新在金池臉上浮現了,他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可有何不足​​之處,還請玄奘法師指點指點,我等也好改正。”

“這不足之處嘛……”玄奘稍稍猶豫了一下,雙目低垂,輕聲道:“便是所有皆齊,唯獨少了一個'佛'字。”

在場眾僧皆微微一愣,望向玄奘。

猴子也是挑了挑眉朝著玄奘望了過去。

聞言,金池雙眉緊蹙,抿著嘴唇略略思索了一番,半瞇著雙目道:“貧僧不太懂,還請玄奘法師明示。”

“阿彌陀佛。”玄奘雙手合十,那目光朝著兩邊的僧人瞥了瞥,道:“在此處講,恐有不便。”

“有何不便?”金池低頭抿了一口茶,淡淡笑道:“貧僧已有二百七十歲高齡,雖說法力虛長,卻始終不得踏入佛境。經,自然是越辯越明,若有話,不如拿出來大家一同參詳,也好讓貧僧知道,當日金蟬子是因何失了佛陀金身。”

頓時,整個大殿之中的氣氛都冷了幾分,似乎是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玄奘聚了過去。

只見玄奘面色依舊,輕聲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是說,玄奘,也便斗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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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沒人贏

九重天之上,云霧裊裊之中,巨大的廣場中林立著身穿銀色鎧甲的天軍,面面旗幟風中招展。

那凌霄寶殿的后院中,溪水涓涓。

御書房內,李靖輕聲述說著。

“那妖猴既沒聯系舊部,也沒急著返回花果山,甚至完全沒公告三界他已重返的意思……雖說依舊狂妄,看上去,倒真如他所說的,並沒打算與天庭再起爭端,也沒重歸妖王之位的意思。可此行得知的另一件事,卻讓臣頗感憂心。”

“先前三界傳聞的取經人,實乃西方金蟬子轉世,今生名喚玄奘,乃東土一游僧。三界傳聞,玄奘奉佛祖之命身懷巨寶往大雷音寺求取真經,為的是將佛教傳入東土,說得玄之又玄,臣觀之,卻並非如此。”

“人所共知,如今陰間輪回之事已是佛門執掌。佛門修行不同于道家,全賴那一念頓悟,一世未悟,無蟠桃人參果之物相助,則延壽之事無從談起,到壽元盡時,來世又得從無到有重修之,成佛,可謂極難。可若高僧轉世得以保留前世記憶,則是另當別論。當日佛門正是因此,才在妖猴大鬧地府之時趁機將六道輪回握入手中,至今依然。”

“若按常理推斷,這金蟬子乃佛下二弟子,如今已輪回十世。佛祖若欲將其召回再登佛位。授意其徒步西行以證佛果。可謂無可厚非。可這玄奘……十世以來,世世為僧,卻從未享過保留記憶之待遇。由此可見西方對這金蟬子,必非外界所言那般看重。”

“況且,三界一夜之間風傳食其肉可長生不老,又傳其身懷佛祖所賜之寶,更聲言若其斃命于西行途中,佛門必不追究。此。必有人欲害之。”

“想那金蟬子除卻辯法之事,向來低調,與人為善,也不曾獲罪于人,更與道家大能交好,本該無人害他才對。再者,若真是佛祖授意西行,為何不遣佛門弟子護送,而要尋了與如來有深仇大恨的孫悟空沿途護送,豈不蹊蹺?”

“故而。臣以為,西行之事。怕是內有乾坤,不似明面上看的那麼簡單。”

說著,李靖低頭拱手,抬眼細細地注視著端坐龍案前的玉帝。

玉帝微微仰起頭,雙目緩緩瞇成了一條縫,捋著長須細細思索著。

許久,輕聲問道:“當日金蟬子所生惑,究竟為何,你可知曉?”

“這……”李靖微微一愣,拱手道:“臣也是一知半解罷了,陛下且聽臣細細道來……”

觀音禪院大殿中,在眾人的注目下,玄奘緩緩地起身。

“要不別辯了,我一棍子打死他們算了。這伙人明顯是來找茬的。這種雜碎,沒必要跟他們多話,一棍子打死最是簡單。”一個聲音在玄奘的腦海中響起了。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西行一路,貧僧所需要踏出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直面所有的苦難,所有的艱難。如此,方能知行合一。這也正是貧僧選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原因。若不這般做,貧僧與那佛陀何異,還談何證道?”

“我是怕你輸了,這貨活了兩百七十年,你的歲數,還沒他十分之一吧?”

“莫急。有人出手,不正說明有人怕了嗎?”。

猴子不再吭聲了,淡淡嘆了口氣,他躬著身子歪歪斜斜地坐著。

那四周的僧侶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玄奘,金池上人微微一笑,道:“為何我這觀音禪院中唯獨缺個‘佛’字,玄奘法師有何大論,盡管講來,貧僧與我這一眾弟子洗耳恭聽。”

玄奘雙手合十,朝著金池行了一禮,又朝著四周的僧侶行禮,輕聲道:“修佛者,其根,在于一個‘空’字。所以四大五蘊皆空,悟不得空,又如何寫得出一個‘佛’字。恕貧僧斗膽直言,這觀音禪院縱有房屋千所,有巍巍廟堂,有入云浮屠,其實,又與‘佛’字何干?”

這一段話說完,金池當場就笑了。他一笑,眾弟子皆笑。

猴子微微抬頭望向玄奘,卻見他依舊面色淡然。

又是低頭抿了一口清茶,金池雙目低垂,悠悠嘆道:“佛祖教人為比丘,上從如來乞法以練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資身。僧者,乞者也。我這觀音禪院中,有鍍金佛像十余座,眾弟子日日拂塵,此,敬佛也,乃我乞法之心。十余鍍金佛像,數座浮屠寶塔,此處一草一木,皆為信眾所捐,此,供養也,乃我乞食之心。一物映二心,萬般皆按佛性行,如何就是缺一‘佛’字?莫不是那佛祖也撒謊不成?”

言罷,眾弟子笑聲此起彼伏。

“少見多怪。”猴子也是笑了出來,悄悄對一旁的小白龍道:“這佛祖撒謊他們沒見過,我可是見過的。”

聞言,小白龍抿著嘴唇,那臉色稍稍變了變。

待到那笑聲漸漸稀疏,玄奘才注視著金池輕聲道:“非也。”

“非也?”金池微微一愣,不以為然地蹙眉道:“那,玄奘法師有何高見,可否道來。”

清了清嗓子,玄奘低聲道:“貧僧以為,這十座鍍金佛像,恰恰說明了貴寺之中缺一‘佛’字。”

一時間,四周的僧人一個個都蹙起了眉,一個個竊竊私語。

隱約中,玄奘甚至聽到有人在低聲嘀咕道:“話都到這份上了,還強加辯解,嘿,這玄奘怕也與前些日子來參學的行僧一般,空口白牙,失了理了還不認。”

“對對對。都修了金佛了。還不是敬佛?這玄奘定是妒忌了。”

聽了這話。玄奘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站著。

那端坐主位的金池也不開口制止,淡淡地注視著玄奘,只等著玄奘陷入窘境之中。

只可惜,由始至終,玄奘都是一副淡然面色,無論那些個弟子如何竊竊私語,都不見動容分毫。
不多時。四周得僧人總算稍稍安靜了些。

玄奘開口道:“金池上人方才說,這鍍金佛像,乃是信眾所捐。”

“正是。”

“金池上人方才又說,佛祖教人為比丘,上從如來乞法以練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資身。兩相照喻,乃佛性也?”

金池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正是,莫非玄奘法師不認同?”

深深吸了口氣,玄奘輕聲問道:“那玄奘敢問金池上人一句,這金佛。可是資身之物?”

“這……”一時間,金池遲疑了。那四周的弟子也皆是一愣。

只聽玄奘接著說道:“此乃往下了說,若往上了說,從如來以乞法……眾佛皆已四大五蘊皆空,既是空,你敬與不敬,又有何差別?”

金池的臉色已經微微變了變,微微張了張口,卻答不上來。

玄奘又道:“一無所謂資身,二無所謂敬佛,這佛性一說,自然是無從談起。若修了金佛,造了浮屠,便能寫出‘佛’字,普天之下的比丘,行走市井便是了,何必苦修?”

金池的臉色已經變了數變,那一眾弟子都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一個個忐忑不已。

一旁的猴子已經忍不住想笑了。

看來,他先前的擔憂純屬多余,這金池上人雖名為高僧,卻不過虛活了兩百七十年罷了。對上玄奘,竟全無招架之力。

雙手合十,玄奘又輕聲道:“金佛也罷,浮屠也罷,廟宇也罷,所有,皆是浮華之物,金池上人身為方丈,況且追求此等俗物,贊為美談,這觀音禪院之中有怎會有‘佛’字呢?相比之下,金山寺雖處處不如觀音禪院,卻唯獨多了一個‘佛’字。”

說罷,玄奘微微躬身行禮,淡淡笑道:“玄奘年少胡言,還請金池上人指正。”

話到此處,整個大殿中早已經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悄悄地注視著金池,而金池的臉,早已成了豬肝色。

沉默了許久,金池呆呆地眨巴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略帶驚慌地說道:“玄奘法師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不如請玄奘法師在禪院中先行安頓,修養一番,往后……往后辯法的機會有的是,不急于一時。”
那一眾弟子的眉頭都蹙成了八字。

玄奘微微點頭,淡淡笑了笑。

“對對對,玄奘法師旅途勞頓,還是先行安頓為好。”其中一位高僧模樣的人連忙站了出來,轉身揚手道:“來人吶,趕緊為玄奘法師安排住宿,準備齋菜。”

兩位僧人連忙躬身子跑到玄奘面前,雙手合十道:“玄奘法師請隨我來。”

“有勞了。”玄奘默默點了點頭,臨轉身之際,朝著金池又是行了個禮道:“玄奘叨擾了。”

說罷,淡淡一笑。

這一笑,和藹親切至極,可落到金池眼中,卻是另一番味道。

若說先前玄奘已經用言語將他逼到了崖角,那麼這一笑,便是將他踢下懸崖的那一腳。

端著茶盞,他那手都在猛地顫抖了。

慌亂之中,他只得連忙將茶盞放下。

出了殿門,猴子低聲道:“干得不錯,三言兩語就將他打發了,也省得我一頓棍棒。”

玄奘卻只是輕聲嘆道:“可惜了。”

“怎麼可惜?”

“這金池上人通學佛典,也算是一方高僧,只可惜沉迷于俗物,通,而未悟。此之為一。其二,金池上人方才說想知道金蟬子當日因何失了佛陀金身,只可惜他辯不到引出的一刻。”

“這……你是嫌他太弱了?”猴子頓時失笑。

緩緩搖了搖頭,玄奘低聲道:“若玄奘方才一番當頭棒喝能震醒他,又怎會無法提及呢?只可惜,他依舊未悟。”

“喂。你好像也沒成佛啊。”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玄奘。猴子低聲道:“這麼說。是不是有點過了?”

“貧僧並非無法成佛,而是不願成佛。”瞥了猴子一眼,玄奘輕聲道:“以貧僧如今的修為,渡他,足以,只可惜他未必肯受貧僧的渡,貧僧,也無法常駐此地。說到底。他以為他輸了,其實誰也沒贏。欲渡之人已被送到貧僧面前……”

說到這兒,玄奘不由得淡淡嘆了口氣。

這一通話頓時把猴子都說懵了。

佛門的事情猴子不懂,可那金池明顯就是來找茬的,還渡他?有必要對敵人這麼好嗎?

門窗緊閉的禪室中,金池雙膝跪地,雙手合十,文殊則盤腿坐在蒲團上,靜靜地注視著他。

“那玄奘簡直冥頑不靈,他竟說這觀音禪院中缺一個‘佛’字。說觀音禪院還不如他那金山寺!還說……還說佛無需貧僧敬,說金佛非資身之物……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若這觀音禪院中真缺一個‘佛’字,文殊尊者又如何會降臨禪院?若這觀音禪院中真缺一個‘佛’字,貧僧又如何能有兩百七十年的壽元?”

“這玄奘,當真是入了魔障了,也無怪乎前世會被剝去佛陀金身!今生又糾結了妖猴西行謗佛,實在可惡,實在可惡!”

一頓口若懸河下來,金池已是氣喘吁吁,那文殊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

許久,金池都已經有些錯愕了,他干咽了唾沫略帶驚慌地說道:“莫不是文殊尊者也贊同那玄奘所說?”

文殊長長嘆了口氣,微微低頭道:“可還記得貧僧讓你做些什麼?”

“尊者……尊者讓貧僧……”金池眨巴著通紅的眼睛道:“尊者讓貧僧考驗玄奘,讓他知難而退。”

文殊默默點了點頭,輕聲道:“那你就接著做就是了。”

“接著做?該……該如何做?”

“想如何做,便如何做。無所謂該如何做。”

金池連忙叩首道:“貧僧明白了,貧僧明白了,謝尊者指點迷津,謝尊者指點迷津。貧僧還有個殺手锏能讓玄奘知難而退,貧僧這就去準備!”

說罷,金池顫顫巍巍地起身,躬身退出門外,合上木門。

注視著那木門,文殊微瞇著雙眼一笑,輕聲嘆道:“其實啊,你從未懂過。”

三十三重天上,玉帝緊蹙著眉頭道:“普渡?”

“對。”李靖躬身道:“據臣所知,當日所辯,正是普渡。其實,嚴格來講,也不能說是金蟬子敗了。

凡人脫八苦,去執念而成佛,金蟬子所惑,乃是該不該渡眾生。

一旦有了普渡眾生的念想,便是有了執念,無法做到四大五蘊皆空,再不是佛。

只能說,當日辯法,誰也沒贏,若如來佛祖真說服了金蟬子,金蟬子又如何會將所惑付諸實踐呢?一旦真正動了普渡的念頭,佛陀金身,必失。”

“普渡……普渡。”低著頭,玉帝不斷默念著,那雙眉越蹙越緊,輕聲嘆道:“渡人成佛,自己卻不能是佛……教義之爭啊,那玄奘證道與否,對我天庭倒無甚影響,只是若此事傳播開去,必將引起道門恐慌。若他真行普渡之法,必是要從道家手裡劃走一塊啊。”

說到這兒,玉帝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道:“此事暫且由朕通報老君,李天王切勿對外透露,免得道門有所動作,引得妖猴震怒,遷怒于我天庭。”

“陛下,紙是包不住火的。”

“瞞得一時是一時,我等,佯裝不知便是了。”

“諾。”

此時,觀音禪院中的僧人已經空出了一間院落,將玄奘一行安置其中。

待所有皆準備停當,一位僧人緩緩來到玄奘面前道:“玄奘法師,齋菜已經準備好了,還請用餐。”
玄奘雙手合十,向著對方默默點了點頭。

待到那禪院中的僧人都走后,猴子才握著一個梨緩緩走到玄奘身旁道:“怎麼?還在想著怎麼渡他啊?”

“隨緣吧。”玄奘輕聲道。

“嘿,你要連這種人都想渡,這一路上有你忙的,別說他了,旁邊山頭就還有一個。”

玄奘緩緩望向猴子道:“怎講?”

“你還不知道吧?這禪院里來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哦?”

“應該是佛門排的上號人物,具體是誰我不清楚,這些人的氣息我也懶得記,反正不是正法明如來。”一面啃著梨,猴子一面道:“還有,那個什麼金池,已經出了禪院,往黑風山去了。”

“他去黑風山做甚?”

“搬救兵唄。大概覺得文的斗不過你,想武的試一試看吧。看來,他們也不是特別清楚我是誰啊。”說著,猴子將梨芯往桌上一放,指著玄奘道:“敖烈,照看好他。我去走一趟。”

說罷,猴子化作一道金光瞬間從房間里消失了。

此時,黑風山一處山洞外,一只身軀足有一丈五,身穿破舊鎧甲的黑熊精正與金池站在一起。

那金池左顧右盼了一番,低聲道:“此事乃文殊尊者親自囑托,若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你欲投身佛門,這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大師請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不過區區一只猴精而已,如何敵得過我的黑纓槍!”那黑熊精重重一頓手中黑纓槍道:“等夜深了,我就過去將那玄奘撕了!”

“好!”金池伸手拍了拍黑熊精的肩道:“就看你的了,事成之后,貧僧必定在文殊尊者面前替你美言!”

告別了金池,黑熊精美滋滋地往洞里走,一抬頭,卻整個怔住了。那雙目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豆大的汗珠順著鼻梁緩緩滑落。

洞內那張常年不用,長滿藤蔓的石椅上不知何時蹲了一只猴子,正瞧著他,懶懶地打著哈欠。

“你說,我現在要動手殺你的話,文殊來不來得及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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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黑熊精

那黑熊精嚇得兩腳一陣哆嗦,驚恐地望著猴子,一時間,腦海一片空白。

那寒意早已經竄遍了全身。

注視著黑熊精,猴子目露兇光,緩緩地咧開嘴笑。

“算了,不用你猜了,還是直接送你去見你的佛祖吧!”

猴子一個翻轉躍下了石椅,那金箍棒不知何時已經在手中,翻騰之間,已經朝著黑熊精的臉呼嘯而去。

“大聖爺!”一聲嘶吼。

瞬間,猴子的金箍棒凌空頓住了,夾帶的疾風從黑熊精的臉頰刷的一下掠過。

此時此刻,金箍棒末端不過距離黑熊精的臉頰三寸距離,微微顫動著。

黑熊精張大了嘴,瞪圓了眼,渾身上下戰栗不已。

緩緩地瞇起眼睛,猴子歪著腦袋輕聲問道:“你認識我?”

只聽撲通一聲,那黑熊精已經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著,好一會都沒緩過勁來,那捂著胸口的手卻依舊忍不住顫抖。

剛剛那一句話,若是再喊遲一分一毫,他早已經性命不保了。

“問你話呢,說話。”猴子叉著腰,歪著腦袋用金箍棒輕輕點了點黑熊精的肩。

那黑熊精猛地眨巴著眼睛,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已是大汗淋漓。

好一會,他才干咽了口唾沫,緩緩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大聖爺,小的……小的,曾任花果山羽猿部下屬黑毛分隊長,多次在戰場上。目睹大聖爺的英姿。”

“羽猿部?”那金箍棒當即轉了回來。頓地。猴子瞇著眼睛略略尋思了一番,輕聲道:“那是獼猴王的部屬咯?”

“對,對。”黑熊精滿是驚恐的臉上好不容擠出一絲笑容,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出身南瞻部洲,參加過霜雨山之戰,后隨獼猴王轉戰到花果山,投入大聖爺麾下,圍剿天河水軍時是先鋒。也參加了南天門之戰還有六百年前的花果山之戰,因為有戰功,三聖母授小的俾將銜,那授銜的文書上,還有大聖爺您的印鑒呢。黑毛分隊,就是以小的的名字命名……小的對花果山,對大聖爺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大聖爺饒命!饒命啊!”

話到此處,黑熊精已是不住地磕頭,一聲聲的悶響,撞得堅硬的地面都微微震動。那黑漆漆的額頭上也都磕出了血。

“這……搞了半天還是個故人?”猴子的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了。

當初花果山的妖怪實在是多,多到連有名有姓的妖將。猴子都記不大清了。不過,隱約之中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只叫黑毛的黑熊精,只是那時候俾將這種職位的妖將,即使在慶典中也只能在萬妖殿的門口才有座位,更別提直接跟猴子打交道了。

猴子深深吸了口氣,注視著黑熊精輕聲問道:“那你怎麼又說要投入佛門呢?我花果山跟佛門什麼關系,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這……”趴在地上的黑熊精道:“大聖爺有所不知,當日花果山一戰,獼猴王帶我等先行撤離,之后又經歷了妖王之戰,獼猴王自己懶得打了,就跑得沒影,丟下我等一眾部將無處可去,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散伙,有的投靠了九頭蟲,有的投靠了牛魔王,有的投靠了鵬魔王,甚至有的還投靠了天庭……”

“所以你就想投靠靈山?媽的,這獼猴王也真夠不負責任的。”

“小的在這里修了兩百年的佛,可惜一無所成,就連那金池法師當初的蟠桃,都是小的費盡心機幫他找來的……可……可……”

這話已經有點說不下去了,只見黑熊精整個撲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嗷嗷大哭道:“小的糊涂,小的該死,大聖爺,小的真心不是有意投靠佛門的,但凡妖族有一點希望,小的都不會想要投靠佛門啊!大聖爺現在回來了,就讓小的鞍前馬后伺候您吧!只要您一句話,就是讓小的去死,小的也心甘情願啊!大聖爺饒命啊!大聖爺饒命啊!”

看著著哭得有些緩不過氣來的黑熊精,猴子都有些于心不忍了:“那你怎麼就能想到去殺我保護的取經人向佛門邀功呢?”

“小的真不知道保護取經人的是大聖爺您啊,金池長老只說是一只修為了得的猴妖,三界之中猴妖何其多,大聖爺又已經沒了音訊數百年,小的怎能想到他口中的猴妖竟是大聖爺您啊!”說到這兒,黑熊精整個撲過來抱住猴子的大腿,哀求道:“大聖爺……大聖爺就看在小的在花果山之時盡心盡責的份上,給小的一次機會吧,饒了小的吧!”

“放開!”

一聲冷叱,黑熊精嚇得又縮了回去,匍匐在地不敢動彈。

“站起來,別趴著。”

“小……小的不敢。”

“行啦,不知者無罪,原諒你啦,起來!”

黑熊精這才哆嗦地站了起來。

注視著依舊微微顫抖的黑熊精,猴子不由得一陣嘆息。

染了血的額頭,通紅的雙眼,臉上眼淚鼻涕一把抓,再配上小山一樣的身軀,殘破的鎧甲……著實不搭啊。

獼猴王丟下自己的部屬不管,他們又何嘗不是被自己丟下的“孤兒”呢?

禪室中,金池小心翼翼地說道:“請尊者放心,貧僧已經與那黑風山的黑熊精說好了。那黑熊精一心投入佛門,必會拼盡全力。一入夜,黑熊精便會夜襲本寺,到時候貧僧再命人放一把火,就算黑熊精實力不如妖猴,貧僧也可埋伏刀斧手,趁著妖猴與那黑熊精激戰之時,將玄奘大卸八塊!”

聞言,文殊無奈地笑了。

金池一陣錯愕,連忙低聲問道:“尊者以為此事不妥?”

“那黑熊精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這……”金池微微一愣。想了好一會。只得雙手合十。低頭道:“貧僧不知。”

“兩百多年了,他連蟠桃都給你想辦法弄了來,算是你半個弟子,你竟然不知道他的來歷?若無他的蟠桃,便沒你這兩百七十年的高齡,更不會有那麼多的信眾,想來,也不會有如今觀音禪院這般景象吧?”

金池眨巴著眼睛。呆了半天道:“尊者教訓的是,等這事兒過了,貧僧必細細詢問那黑熊精的來歷。”

此時,文殊臉上的神情已經無法形容了,像是笑,又更像諷,無奈地搖頭,甩手道:“去吧,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猶豫了許久。金池最終還是雙手合十,退出了門外。

山林中。猴子一步步地走著,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就在他身后不到兩丈的地方,黑熊精扭扭捏捏地站著。

“你跟著我干什麼?”

“小的……小的是花果山的俾將,自然應該跟著大聖爺啊。”

“你不是打怕了嗎?我這一路去,可少不了大戰。”

“不一樣。”黑熊精連忙說道:“跟著獼猴王,打來打去不是打妖王就是打天庭,永遠沒個頭,跟著大聖爺還有一線希望。”

“跟著我有個屁的希望!”猴子忍不住叱道:“你沒看花果山幾百萬妖怪跟著我最終都什麼下場嗎?”

黑熊精當即跪了下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著頭皮叩首道:“小的已無處可去,求大聖爺收留。小的願鞍前馬后伺候大聖爺。”

說罷,那眼淚已是嘩嘩地流。

“你不是還有黑風山嗎?怎麼就沒地方可去了?”

“黑風山……大聖爺想小的繼續在這黑風山窩著嗎?”仰起頭,黑熊精靜靜地望著猴子,那眼中滿滿的都是淚。

瞧他這模樣,猴子都有些心軟了。

“起來。”

“大聖爺答應讓小的伺候您了?”

“媽的,你怎麼整天就知道‘伺候伺候’的?老子當初盡教你們干這事了?好歹也是太乙金仙了,就不能仰起頭說話嗎?”

“這……”黑熊精緊蹙著眉頭道:“小的是妖,大聖爺是萬妖之王,小的伺候大聖爺,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頓時,猴子啞然失笑。

這都是什麼邏輯?

只能說楊嬋當初的思想工作做得太好了,以至于這些個野蠻的妖怪,竟都被馴成了這樣……

長長嘆了口氣,猴子一步步走到黑熊精身邊,一把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輕聲道:“我這一路,雖說就保護一個和尚,其實很兇險,有很多人會來找茬,免不了要起沖突。六百年前,敗了,你們也都盡責了,其實真要說起來,還是我虧欠了你們,你們不欠我什麼。這一次我不想把你們卷進來,好好呆在黑風山,可以嗎?”

“大聖爺,還是讓小的跟著您吧。”

“這一路有些兇險,你跟著不合適,我有不死之身,你有嗎?”

黑熊精拍拍胸膛道:“大聖爺,小的不怕死。”

“這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就算要死,也要選個值得的地方不是?”

“跟著大聖爺就是值得!”

無奈嘆了口氣,猴子雙手捉住黑熊精的臉,四目交對,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不用你死,懂嗎?這件事有人能解決,不需要你,你給我老實呆著!聽懂了嗎?”

黑熊精呆呆地眨巴著眼睛,點了點頭道:“懂。”

猴子這才緩緩舒了口氣,松開了雙手。

還沒等猴子邁開腳步,又聽黑熊精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小的可以跟著大聖爺嗎?”

猴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抓,金箍棒憑空出現在手中,指著黑熊精的鼻梁吼道:“你他媽有完沒完,跟你說了不要你跟了,還一直問一直問!想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黑熊精已經嚇得跑出十丈開外,卻依舊瞪著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猴子。

那空空的手放在胸前不斷揉搓著,眼中充斥著滿滿的哀求。

干咽了口頭唾沫。猴子指著黑熊精惡狠狠地說道:“最后跟你說一次。不許跟。跟了有你苦頭吃的!”

說罷,掉頭就走。

回去的路,猴子並沒有選擇直接用飛的,而是慢慢地走,時不時轉過頭望向黑風山。

去的時候,他是打定了主意直接宰了黑熊精了事的,可,萬萬沒想到這黑熊精居然是自己的舊部。結果變成了這般光景。

當初花果山那麼多的妖怪,這西行路上會遇到多少呢?

九頭蟲、牛魔王、白骨精、多目怪、蜘蛛精……他知道的都已經有這麼多了,他不知道的呢?

西行,對于玄奘來說是證道之旅,對于自己難道就變成了訪友之旅不成?

“真不是一次愉快的旅途啊……”

隱隱地,他都有些頭皮發麻了。

那本半真不假的《西游記》,到現在幾乎每一個節點都踩到了。最不願意的五行山已經經歷過,就連小白龍,也是在鷹愁澗收的,猴子甚至都有些認命了。只要能安安穩穩地將玄奘送到靈山。讓他證道,一切就能結束。

他也知道一切不會完全按著劇本來。可這差別也太大了吧。原本該是痛痛快快地打殺一場得,結果竟變成了一次傷感的談話。

一路渾渾噩噩地走著,繞過山道,走過石階,等他再一次來到觀音禪院大門前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忽然間,他猛地一怔,化作一道金光直接躍過高聳的寺墻朝著玄奘所在的院落呼嘯而去。

遠遠地,他已經看到在那院門外聚集了十幾個僧人,正小心翼翼地透過虛掩的大門朝里面觀望。

“你們干什麼!”

一聲叱喝之下,那些個僧侶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逃散。

匆忙推開大門,猴子怔住了。

院落中,玄奘正與小白龍、黑熊精圍著石桌聊天。

一見猴子,黑熊精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有些驚慌失措。

“你怎麼在這兒?”猴子瞪眼喝道。

“我……我……”黑熊精扭扭捏捏地說道:“大聖爺,小的,小的來拜師……”

“拜師?”

話音未落,黑熊精已經轉身趴倒在地,朝著玄奘“咣咣咣”就是三個響頭。

“請玄奘法師收黑毛為徒吧!”

“你!”指著這黑熊精,猴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施主倒是頗具佛性,只是,貧僧不能收你為徒。”

“為什麼?”

深深吸了口氣,玄奘嘆道:“貧僧自身況且未證大道,怎能胡亂收徒?此乃誤人誤己之舉啊。”

有些驚慌地看了猴子一眼,黑熊精連忙說道:“大師,無論如何,請大師收下黑毛吧。不收黑毛為徒,就讓黑毛當個仆人,打個下手,做什麼都成,請務必收下黑森。”

說罷,又是三個響頭。

玄奘緩緩地朝著猴子望了過去。

猶豫了許久,猴子最終還是默默點了點頭。

玄奘振了振衣袖緩緩站了起來,伸手去攙扶黑熊精,道:“既然如此,那施主就暫時跟著我們吧。不過,不是徒弟,也不是仆人,就當個同行的友人,如何?”

“怎麼都成,只要大師答應就好。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掙脫了玄奘,黑熊精又是朝著猴子的方向又拜又叩:“謝謝大聖爺,謝謝大聖爺,末將定當盡心盡力,萬死不辭!”

猴子連忙快步走到他身邊將他一把從地上扯了起來,回頭朝著虛掩的門看了一眼,那門外的眾僧連忙閃避。

“你老這麼又跪又拜的是讓我難堪是吧?”

“大聖爺,小的絕沒這個意思啊!”

“知道你沒有!”猴子指著玄奘道:“都說讓你當個‘友人’了,‘友人’是老這麼跪拜的嗎?”

“這……”

“行啦行啦,該干嘛干嘛去!”猴子白了黑熊精一眼,匆匆走入屋內,頭也不回。

此時,觀音禪院的另一個角落里……

“你說什麼,禪院里來了一只黑熊精?”金池有些目瞪口呆地說道:“這天不是還沒黑嗎?怎麼就……”

“師傅莫怕。”一位僧人忙道:“雖說來了一只黑熊精,卻並未鬧事,只是徑直尋了玄奘說話。看情形,該是認識的。想那玄奘身邊本就有一只猴精,多來一只黑熊,也無甚奇怪。”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等等……”微微一怔,金池轉而道:“你剛剛說什麼?他徑直找了玄奘……說話?”

“對。”僧人點了點頭道:“弟子方才也去看了一下,那玄奘一行與黑熊精在院子里閑聊呢,那黑熊精還說要拜玄奘為師。嘿,還好是拜玄奘為師,這玄奘明日一早,該就要走了,他一走,那黑熊精也就跟著走了,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這……這……”咬牙想了半天,金池只得站了起來:“走,帶為師去看看。”

“誒。”

入了夜,用過齋飯,玄奘便點起燭火,如同往常一般在房中細細閱讀經文。黑熊精則開始挑水洗馬,整理行囊,各種雜務一陣忙活。

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黑熊精,猴子那眉頭不由得蹙成了八字。

“你有完沒完啊?西行而已,用得著這麼積極嗎?”一旁的小白龍低聲道。

白了小白龍一眼,猴子無奈搖了搖頭:“我開始有點后悔讓你加入了。你看他,修為比你高,還懂點佛法,做事又踏實勤快,怎麼看怎麼比你強啊。”

“那……”小白龍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把我放了?”

扭頭注視著小白龍,猴子笑嘻嘻地說道:“你要是敢開溜,老子就把你活撕了。”

“為什麼啊?”小白龍哭喪著臉問。

挑了挑眉頭,猴子惡狠狠地在小白龍耳邊低聲道:“因為,老子樂意。”

說罷,猴子一個翻轉一躍上了屋頂,只留下小白龍一個人站在原地,一臉無奈地發呆。

站在屋頂上,猴子將整個觀音禪院盡覽眼下,又時不時低頭看兩眼院子里忙碌的黑熊精和小白龍。

為什麼一定要小白龍留下?其實猴子也說不清。

也許是風水輪流轉吧。六百多年前,猴子是徹徹底底的秩序破壞者,老君是秩序守護者。

六百多年的光陰過去了,沒想到今時今日,猴子卻反過來成了秩序的守護者。因為他所知道的最終結果,是玄奘順利抵達大雷音寺。

可惜的是,他不像老君那麼能拿捏,那麼能掐算,他只能是盡可能的按照藍本來,生怕一點點的改變,雖然事實上早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

躺在屋頂上,猴子懷抱著金箍棒緩緩閉上了雙目。

禪院的另一處,金池睜著發直的眼,微微顫抖著推開了禪室的門。

月光揮灑而入。

只聽撲通一聲,金池跪倒在地,叩首道:“貧僧無能,有負尊者囑托,請尊者責罰!”

文殊緩緩睜開眼睛,卻是一言不發,靜靜地注視著金池。

“那……那黑熊精,不知怎麼地,不但沒有如約襲擊,還投靠了玄奘……貧僧無能,請尊者責罰。”

抿著唇,文殊緩緩仰起頭道:“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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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泄露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玄奘便已經起床梳洗。

猴子懷抱金箍棒靠在門邊,注視著剛洗完臉正擦拭雙手的玄奘悠悠問道:“這就要啟程了嗎?不多住兩天渡化渡化那個老和尚嗎?”

“大聖爺認為,貧僧應該渡化了金池上人再走?”

“那不是嗎?”猴子歪著腦袋說道:“之所以要一步步走到大雷音寺,不就是為了證道嗎?你的道是‘普渡’,既然如此,需要渡的人就在眼前了,為何不渡?若就這麼走了,這一趟還有什麼意義?”

注視著微微蕩漾的清水,玄奘淡淡笑了笑,道:“西方諸佛,該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貧僧才會在這里遇到金池上人。”

“什麼意思?”

“行普渡之道,貧僧所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大聖爺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

“那第一個問題,便是如若盡了力,還渡不了,該如何?”

“這……”猴子頓時笑了出來,蹙著眉頭道:“這倒是,說得不錯,盡力了還渡不了怎麼辦?那你打算怎麼辦?”

微微低下頭,玄奘輕聲嘆道:“該說的玄奘都已經說了,渡不了,便是緣分未到,既然如此,也無需自責,啟程上路便是了。有緣,自會再見。若真在這里陷住了,還如何行普渡之法?”

端著臉盆,玄奘緩緩地與猴子擦肩而過往院里走去。

一見玄奘從房中出來,黑熊精便急匆匆地奔了過來,一把將玄奘手中的臉盆奪了過去。嘴里還念叨著:“這種事。還是讓小的來吧。讓小的來就好了。”

抬著空蕩蕩的手,玄奘默默地注視黑熊精那背影。

猴子緩緩轉過臉來笑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呀。”

“要渡眾生,漫漫長路,若連貧僧自己都看不透,還如何渡?”玄奘長長嘆了口氣道:“沒有什麼是完美的,世間的每一個生靈,皆有自己的緣,所有的一切不可能任我們為所欲為。完美的。只能是我們自己的心。成佛,是將自己的心修得完美,將世間所有的塵埃隔絕在外,以此而達到極樂。普渡,同樣是要將自己的心修得完美,不同的是,要用完美的心,去融入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又不至于因為沾染了因果而殘缺。這,才是最難的。”

緩緩地側過臉來。玄奘輕聲問道:“玄奘這麼說,大聖爺能聽得懂嗎?”

好一會。猴子才緩過神來,撓撓頭道:“大概……能理解,但又理解得不是特別透。”

“簡單地說,就是堅持本心,改變這個世界上所能改變的,然后接受那些不能改變的,入世,而不是避世,盡力去改變,而不是一味地破壞,否定。不過,前提還是堅持本心。這當中最難的就是‘堅持本心’四個字,若是無法做到,那麼一切皆是枉然。”仰起頭,玄奘淡淡嘆了口氣,注視著遠處的黑熊精,轉而說道:“黑毛施主心中有苦,若有機會,大聖爺該好好開導開導他。”

“我去開導?”猴子擺了擺手道:“算了吧,你不是要渡眾生麼?連他一塊渡了唄。這個不急,反正他跟著,什麼時候緣分來了什麼時候渡。”

此時,黑熊精已經將盆里的水倒掉,端著空盆子樂呵呵地走了回來。

玄奘一步向前,雙手合十道:“有勞施主了。”

見狀,那黑熊精嚇得連忙跑了過來,伸手去攙扶:“大師,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這是小的該做的。”

說著,那眼睛還一個勁地往猴子身上瞥。

玄奘望向了猴子,猴子微微一愣,只得轉頭對著黑熊精道:“都說了你是‘友人’了,別搞得自己像個仆人,懂嗎?”

黑熊精連忙點頭哈腰道:“大聖爺教訓的是,大聖爺教訓的是。”

“知道就得改。”

“一定改,一定改。”

嘴上說是要改,可黑熊精看猴子與玄奘的眼神,卻還是一樣的敬畏,哪里有點什麼“友人”的樣子?

如此情形,玄奘也只得無奈嘆了口氣,又是朝著黑熊精行了一禮,轉身走入屋內,只留下猴子與黑熊精依舊站在院子里。

黑熊精小心翼翼地瞧著猴子。

“別杵著。”背過臉去,猴子冷冷道:“該干嘛干嘛去。”

“是,大聖爺,小的遵命。”

說罷,黑熊精連忙轉身離開。

待到黑熊精走后,猴子才喃喃自語道:“堅持本心,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這話怎麼聽著……后兩句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嗎?嘿……這個玄奘啊……”

轉過身,他晃晃悠悠地朝著一旁走去。

金池匆匆推開禪室的大門直沖而入,指著門外,氣喘吁吁地對文殊道:“尊者,不好了,那玄奘要走。”

“要走?”正在閉目打坐的文殊緩緩睜開雙目道:“他怎麼……忽然要走?”

“貧僧也不知道,貧僧的弟子以請玄奘講經的名義,百般挽留,可他就是不答應。尊者,現在該如何?”

文殊略略思索了一番,輕聲道:“你去留他試試看,盡可能,想辦法讓他留下,就說你有惑,要他解。”

“貧僧……貧僧這就去。”卷起袈裟,金池稍稍猶豫了一下,掉頭沖出了禪室。

禪院門口,黑熊精已經將他行囊都用膽子挑到了肩上,小白龍牽著馬,猴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玄奘,則正在與眾僧拜別。

“玄奘法師留步!玄奘法師留步!”遠遠地傳來了金池的聲音。

眾人回頭,望見金池著卷著袈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跑到玄奘面前,金池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說道:“玄奘法師……請留步。貧僧還有惑未解。想請法師多住些時日。替……替貧僧解惑。”

一時間,眾僧面面相覷。

“這……”

玄奘扭頭望向了猴子,猴子則側過臉望向另一邊。

這一望,那目光卻是透過院墻直達文殊的所在。

“讓這老和尚來留人,怎麼個意思?”一個聲音在文殊的腦海中響起了。

“大聖爺知道貧僧在啊?”

“早知道你在了,只是懶得和你打交道,免得一個不小心把你殺了。”

“大聖爺說笑了。”

一旁的玄奘稍稍猶豫了一番,輕聲道:“既然金池上人如此說。那……玄奘就再留兩天吧。”

“你還真打算留下來啊?”猴子頓時一陣錯愕。

那金池有些驚慌地看了猴子一眼,連忙拉著玄奘的手道:“玄奘法師這邊請,貧僧今日要與你細論一番佛法。來人啊!快幫玄奘法師將行李收好,將馬栓好!”

說罷,扯著玄奘就往禪院里走,那一眾僧侶也一個個略帶驚慌地迎了上去招呼其他人往里走,只是始終沒人敢接近黑熊精。

相比之下,猴子雖然也是個妖,但到底還是人形,也只有常人般大小。那黑熊精卻不是。小山一般的身軀。便是走過大門都得躬著身子,再加上那張臉。確實駭人。

一行人折騰了大半天,最終卻沒走成。

玄奘直接就被金池給拉到偏殿去了,非要他給自己講經不可。猴子不放心,也便跟了過去。

至于小白龍和黑熊精,則徑直返回原來住的院落。

走到一半,小白龍忽然微微一愣,目光閃爍地朝著一旁躲了開去。

找了個沒人得地方,小白龍從腰間摸出了玉簡。剛一貼到唇邊,玉簡的另一端便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讓你走你還真就一去不回了?什麼意思啊你?”

“我……我這兒有點事兒。”

“那你現在是回來還是不回來?”

“這……”小白龍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我這暫時走不開啊。”

“走不開?”

“對,真走不開。”

聞言,玉簡的另一端當即傳來了一聲尖嘯:“不回來那你就以后都別回來了——!”

小白龍嚇得玉簡一下掉落在地,連忙撿起來嚷道:“我跟大聖爺在一起,跟大聖爺在一起啊!”

頓時,玉簡的另一端沒了聲響。好一會,才重新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大……大聖爺?你說你跟大聖爺在一起?”

小白龍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悠悠道:“對,你沒聽錯,大聖爺,齊天大聖孫悟空。大聖爺之前被佛門壓在山下,現在出來了,我跟他在一起,隨便走開他要撕了我,到時候你就準備守寡吧。”

“你現在具體在哪里?”

“觀音禪院,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個寺廟,旁邊有座山,叫黑風山。”

“黑風山?那里還有只黑熊精對嗎?”

“嘿,這你都知道?額……等等。”小白龍微微一愣,略帶疑惑地問道:“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相隔千里之外的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里,一只狐妖緩緩地將玉簡放到白素手中,輕聲笑道:“真得謝謝素姐姐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得到大聖爺的下落。”

“你真的相信他跟大聖爺在一起?”

“不久前,父親就已經說過大聖爺可能已經回來了,如今看來,該是真的了。鶯兒還有要事,就此告辭了。”

說罷,那狐妖拱手行了一禮,轉身快步走出門外,騰空而起,只留下白素依舊靜靜地坐著,注視著手中的玉簡發呆。

“大聖爺……他怎麼會跟大聖爺扯到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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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1 18:58:56
第四百九十六章:迎接

凌風中,名為鶯兒的狐妖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快速朝著西邊飛去。~,

偏殿內,金池拉著玄奘,一通熱情地請教,搬抬出來的佛經堆了足足尺高,可卻只是問,而且從來都沒問到點上。

玄奘不由得有些猶豫了,蹙起眉頭朝著猴望了一眼。

猴大大咧咧地坐在門檻上,扭過頭去看都不看,就由著金池折騰。

“讓你回來,這家伙從來就沒真心跟你請教過,何必為他浪費時間呢?他呀,是奉命拖延你罷了。”

玄奘收了收神,淡淡嘆了口氣。

雖說事實已經明擺著了,但玄奘還是有問必答,只是這老師講解得細,那生卻分毫沒有在聽,那思緒都已經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一份心思,全在如何問問題上了,至于答案,他壓根就沒想過。

“怎麼,還準備這麼陪他折騰啊?”猴的聲音又在玄奘的腦海中響起了。

“只要有一線希望,貧僧都願意試試。既然已經答應了兩天為限,那就兩天吧。兩天之后,無論結果如何,都啟程。”

“得,那你加油吧。”猴翻了翻白眼,不再問了。

對著金池淡淡笑了笑,玄奘低下頭,又是繼續細細解答。

金池心不在焉,那旁邊坐著的兩位僧人卻不由得伸長了脖觀望,聽得入了神。

回頭瞧了一眼偏殿的其他四人,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綿延的山脈幾乎整個被掏空了,那地表卻還如同平常荒野一般布滿了植物。只是點綴其中的的一個個洞府前戍守的妖怪時刻提醒著來者這里隱藏著一個妖的國。

緩緩降低高。鶯兒落到了一處洞府前。兩個小妖當即迎了上來。

“父親在嗎?”鶯兒急切地問道。

“呂大人……呂大人在洞府里。”

“好。”

與那兩個小妖擦肩而過,鶯兒快步走入洞府之中,一掩著嘴,都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身穿一襲白衣的蛇精正好迎面走來,道:“你跑哪里去了,剛正找你呢。”

“大聖爺找到了!”

這話出口的瞬間,鶯兒已經再難掩飾心中雀躍之情。

蛇精整個頓時懵了。

緩緩瞇起雙眼注視著自己都笑成一朵花似的妹妹,蛇精面帶疑惑地壓低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大聖爺……找到了。找到了!”鶯兒拼命眨巴著雙眼緩了緩激動的情緒,壓低聲音道:“在黑風山附近的觀音禪院。”

“佛門的地頭?他在那里干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但消息應該沒錯了。跟西海敖烈在一起。”

“西海敖烈?”蛇精沉默了。

“怎麼啦?”

“你等等,我想一想。”蛇精低頭稍稍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這事得立即稟報父親,但切記不可操之過急。畢竟,那里是禪院,佛門的地方。”

“你放心,那觀音禪院我聽過,也就名聲大而已。那方丈靈山當沒當他是佛門中人都難說呢。”

“無論如何,還是小心為妙。”

說著。兩人轉身快步朝著洞府的深處走去。

小木屋內,白素握著玉簡,有些恍惚地問道:“你怎麼會和大聖爺一起的?他真的回來了嗎?”

“剛剛那是誰?有其他人在?”

“是鶯兒。”

“鶯兒?呂六拐的那個養女?她現在還在你身邊嗎?”

“沒有。”白素搖了搖頭道:“她回去了,應該是急著告訴她養父去了。畢竟,大聖爺回來了,他們等了那麼多年,可不就等這一天嗎?”

蹲在禪院角落里的小白龍頓時感到了一陣寒意。

干咽了口唾沫,他低聲道:“那……你……有和她聯系的玉簡吧?趕緊跟她說,到時候別讓大聖爺知道是我泄露的,不然那猴會宰了我的……”

偏殿中,講經還在繼續。

金池亂問一通,無論是怎樣調轉古怪的問題,玄奘都不厭其煩地細細講解,聽得一旁端坐著的兩位僧人都不禁錯愕了去,不禁贊嘆玄奘領悟之深。

猴依舊靠坐在門口,無聊地朝著門外的院落望去。

一位僧人正在院中掃著落葉,抬頭看見猴在看他,當即一驚,低下頭,那掃帚的頻率當即高了許多。

洞府中,呂六拐睜大了眼睛,嘴角的胡須都在微微抽動著。

“你……你說什麼?已經找到大聖爺了?”

蛇精淡淡看了鶯兒一眼,輕聲道:“按理說,消息應該沒錯,他就在觀音禪院。”

只一剎,呂六拐整個呆了。

“大聖爺……大聖爺回來了,妖族有救了,妖族有救了……”他不斷地眨巴著眼睛,微微顫抖著從石椅上站了起來,在洞府中來回地踱著步,滿是滄桑的臉上難得布滿了笑,如同一個孩童般雀躍:“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了,老臣終于等到了……六多年啦,短嘴,大角……我呂六拐賴活著,終于等到大聖爺了,等到了,等到了……”

話到此處,呂六拐已是老淚縱橫。

蛇精連忙上前要去攙扶,卻被呂六拐一把推開了。

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呂六拐緊閉雙目靜靜站了許久,直到情緒稍稍平復了,才睜開眼睛指著蛇精道:“立即……立即召集人馬,老臣要去迎接大聖爺。”

“可是……”蛇精猶豫著說道:“父親,那里是佛門的地方。”

“區區一個禪院怕他做甚?就是真有佛陀在那里,也要將他攻下來!”稍稍頓了頓,呂六拐又叮囑道:“召集人馬!所有人馬!讓他們在這邊準備迎接的慶典,所有化神境以上的,隨我前往觀音禪院迎回大聖爺,要快!”

“孩兒遵命!”

兩只孤雁緩緩地南飛,夕陽將大地都染成了火紅的顏色。

猴依舊靠坐在偏殿門口,困得直打哈欠,回頭看了玄奘一眼,他將一個聲音直接傳到了玄奘的腦海中。

“你還要繼續跟他耗下去嗎?”

玄奘沒有回答,依舊聚精會神地解說著。

在場的另外兩位僧人已經靠了過來認真地聽,唯獨作為主角得金池,卻依舊兩眼閃爍。

“那是什麼?”禪院外忽然有人嚷嚷了起來。

猴微微一愣。

“那是……不好,是妖怪,好多妖怪啊——!”

一聲尖叫之下,幾個僧人連滾帶爬地從禪院外跑了進來,轉身將大門鎖上。

那些個禪院內的僧人也一個個走到院落中查看究竟,然而,他們很快又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退了回去,因為,就在他們的頭頂,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個個身穿鎧甲的妖怪正緩緩降落,迅速將整個禪院都包圍了起來。

一時間,尖叫聲四起,整個禪院都沸騰了。許多僧人嚇得沖入偏殿中。

此時此刻,偏殿中包括金池在內的幾位長老也已經臉色煞白,手足無措,顫顫巍巍地問道:“玄奘法師,這些個妖怪,您可認識?”

玄奘倒是不驚慌,卻也一頭霧水,只得朝著猴望了過來。

“我去看一看吧。”

拽著金箍棒,猴穿越露天的院快步朝著大門走去。那些個飛騰在空中的妖怪也都看到了他。

此時,門外聚集在一起的上名妖怪已經緩緩讓出了一條過道。

身材矮小的呂六拐一步步走到緊閉的院門前,振了振衣袖,雙膝跪地,使出所有的力量嘶吼道:“臣——,呂清,攜眾將恭迎大聖爺——!”

說罷,緩緩叩首。

其余的妖怪也連忙一個個雙膝跪地,高聲呼喊道:“恭迎大聖爺——!”

院門緩緩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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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呂六拐

夕陽斜照,將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昏紅的顏色。

一片落葉緩緩飄落。

禪院的大門外,呂六拐的額頭緊貼地,一動不動地跪著,微微顫抖著。

那身后的一眾妖將也都低著頭,期待著。

高高的門檻上跨過一只黑色靴子,穩穩踩在呂六拐的身前。

呂六拐微微顫抖著抬起眼,望見那雙黑色的靴子。

一瞬間,眼眶便已經濕潤了。

“起來吧。”

一個聲音落到了呂六拐耳中,平淡,熟悉,卻又似乎遙遠得難以觸摸。

那身后的妖將一個個都還拜服在地,不敢動彈,唯獨呂六拐緩緩地仰起頭來。

看上去平凡無奇的戎裝,暗金色的絨毛,記憶深處的五官。

“大聖爺,老臣……老臣……”

他微微張著口,那眼淚如同決堤般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龐滑落,呆呆地望著猴子,那臉上綻開了無以言喻的喜悅。

“老臣……老臣等得好苦啊,六百五十年了,老臣就知道……就知道大聖爺一定會回來的,老臣時刻準備著……時刻準備著迎接大聖爺……”

他緩緩直起身子顫抖著伸出手去,像是一位老人臨終前想要最后一次觸碰自己孩兒的臉龐,卻又似乎驚覺身份不同連忙收了回來,只是那目光如論如何也無法從猴子的臉上挪開。

猴子低著頭靜靜注視著他。

一別六百五十年,興許是修為難以提升的關系,呂六拐看上去已經老態龍鐘。仿佛換了個人似地。只是那皮囊之下。對花果山,對猴子的一顆忠心依舊未變。

當初惡龍城外說著一口的“之乎者也”,匆匆跑來投靠的酸腐書生,如今也已經行將就木了。

六百五十年的光陰,就連九頭蟲都已經有了二心,整個世界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還有這麼一個人依舊堅守著自己的信念。

短嘴、大角都無數次嘲笑呂六拐刻板、頑固。

可,也許,也只有這樣刻板、頑固,食古不化的人,才能在歷經六百五十年的光陰依舊保持著不變的信念,去堅守一個遙不可及,全無把握的夢想吧。

那一瞬間,注視著老淚縱橫的呂六拐,猴子的眼眶也是紅了。

“快起來吧,一把年紀了,別跪了。”

說著,猴子伸手要去攙扶。

只見呂六拐伏地高聲嘶吼道:“大聖爺。三界的妖眾都在期盼著您的歸來,都在等著您重新帶領我們,豎起妖族的大旗。沒想到……沒想到老臣有生之年還能等到,若蒼天憐憫,再給老臣些許時間,老臣必定竭盡心力輔佐大聖爺君臨三界。臣——呂清,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

“臣等,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恭請大聖爺回朝,主持大局!”所有的妖將都呼喊了起來,聲聲嘶吼直通九霄。

禪院中,一眾僧人聽著那嘶吼都戰栗不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會不會一會沖進來把我們全殺了?”

說著,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不遠處孤孤單單端坐著的玄奘。

就在片刻之前,“齊天大聖”這四個字對于這些個僧人來說不過是一個久遠的傳說,一只數百年前制造了天地浩劫,最終被佛祖降服的妖怪。直到此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四個字對妖族來說真正的意義。

金池畏畏縮縮地爬到玄奘身旁,低聲道:“玄奘法師,你那友人……那個大聖爺,應該不會對我們出手吧?”

“不會。”玄奘淡淡答道。

得到準確的回答,金池才稍稍松了口氣,卻還是有些忐忑坐在玄奘身旁,恨不得整個抱上去。

禪院外,遠處的山頭上,一只隱匿著的妖怪松開了他撥開葉片的手,轉身遁去無蹤。

猴子要去攙扶呂六拐的手微微頓住,緩緩收了回來,輕聲道:“讓他們先回去吧,我們談談好嗎?”

“我們,談談?”呂六拐仰起頭,有些發愣地望著猴子。那四周的一眾妖怪望著猴子的眼神也是有些錯愕。

料想之中感人的君臣相見,緊接著猴子興高采烈被他們順順利利迎回去的劇情並沒有發生。

“對。”猴子輕聲道:“讓他們先回去,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呂六拐收了收神,緩緩側過臉去。

跪在身后不遠處的蛇精連忙躬著身子來到呂六拐身邊。

“大聖爺吩咐了,其他人先回去,為父留下。”

“諾。”

蛇精維持著拱手的姿勢躬身退入眾將之中:“大聖爺有令,所有人隨我先行撤退。”

說著,蛇精又對猴子拱了拱手道:“大聖爺,長信先行告退。”

猴子默默點了點頭。

蛇精仰起頭,化作一道白光騰空而起。那其余的妖將稍稍猶豫了一下,也都一個個朝著猴子最后行了個禮,騰空而起。

轉瞬之間,整個禪院之外就只剩下猴子與呂六拐兩人了。

夕陽的余暉已經流逝殆盡,月明星稀,夜風徐徐地刮著。

猴子伸手去攙扶呂六拐。

“大聖爺……別。呂清自己來。”說著,呂六拐連忙起身,躬身低頭站在猴子面前。

猴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陪我走走吧。”

“臣遵旨。”

聞言,猴子不禁笑了,卻並未辯駁。

兩人緩緩地朝山道走去,猴子隨口問道:“成家了?”

呂六拐連忙恭敬地答道:“大業未成,臣不敢成家。這些年,老臣無時無刻不謹記當初花果山我妖族之敗。只可惜,勢單力薄,未能有所作為……如今大聖爺回來了,妖族有救了。”

“剛剛我聽那誰,你對他自稱‘為父’?”

“那是老臣的養子……這些年,老臣自覺日漸衰老,已是風燭殘年,怕未能在有生之年迎回大聖爺,怕大聖爺歸來之時,沒有人迎接……所以。收養了一子一女,想讓他們接老臣的衣缽,盡老臣未盡之忠。”

“原來是養子……如果有合適的,還是趕緊成家吧。”猴子淡淡嘆了口氣,輕聲問道:“沒有延壽之物嗎?”

“天庭對蟠桃管控甚嚴,數百年前老臣倒是得到過一個,若非如此,老臣怕也等不到大聖爺了。如今,不敢想。”

“管控甚嚴?那黑熊精怎麼還能拿到的?”

“黑熊精……大聖爺您說的是?”

“黑毛,原來獼猴王的手下。”

“這老臣就不得而知了。”

猴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想來,也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際遇吧。若蟠桃真的那麼好弄,小白龍也不至于要找玄奘下手了。

現在的世界,確實與當初的不同了。

抿了抿唇,猴子輕聲道:“沒事,我這里有兩個,還多一個,一會給你。”

說著,猴子伸手拍了拍呂六拐的肩膀,呵呵笑了起來。

呂六拐卻沒有笑。

他稍稍遲疑了一番,低聲道:“大聖爺……是不是不準備跟老臣回去了?”

猴子猶豫著說道:“也不是不跟你回去,只是,暫時……恐怕不行。”

呂六拐小心翼翼地走著,一聲不吭。

“沒事,有什麼想問的你就問吧,以前你有什麼意見可都是直接提出來的。”

“老臣不敢。”呂六拐連忙說道。

淡淡嘆了口氣,猴子只得自己開口道:“我要保護玄奘西行大雷音寺取經,西行證道。要步行著去。不然的話,如來的問題永遠無法解決。佛門有佛門的規矩,我現在跟你回去,要麼不采取任何動作,一旦有所行動,性質就變了,如來可以找到借口堂而皇之地對你們出手,到時候,不過是六百五十年前的一幕重演罷了。”

“老臣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真的……真的明白了。”呂六拐支支吾吾地答道。

“可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明白了?那玄奘當初還跟我講了一日一夜,我才答應幫他的。”

呂六拐低聲道:“老臣相信大聖爺,相信大聖爺一定不會丟下我們這些臣子不管的。所以,大聖爺認為應該怎麼做,老臣自當遵旨。”

聞言,猴子又是無奈地笑了出來,伸手拍怕呂六拐的肩膀,微微張口想說什麼,最終卻不由得把話都咽了回去。

此時,相隔千里之外,一個妖怪躬身站在樹上,摸出玉簡帖到唇邊道:“趕緊報告駙馬爺,呂清已經見到大聖爺了,他們正在南瞻部洲的觀音禪院。”

月色下,猴子與呂六拐在山道上緩緩地走著。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我記得你修的也不是悟者道,聽上去應該有些復雜。總之,我現在還不能牽扯太多,一切,還是要等玄奘西行證道之后再說。”

沉默了許久,呂六拐低聲道:“大聖爺,老臣只有一事相求。”

“說。”

“請大聖爺準許老臣跟在大聖爺身邊。”

“為什麼?”

呂六拐輕聲道:“如今佛門已經廣為散播玄奘法師西行之事。這一路,敵在暗我在明,必定萬般艱險。大聖爺……大聖爺方才歸來,這三界當中的許多事,還不甚明了,如若有老臣在身邊,必定可以將一切安排妥當,知會各方,由此一來,西行得保一路暢順。也無需勞煩大聖爺親自動手了。”

猴子不由得笑了出來:“就是不暢順才好。”

“不暢順才好?”

“雖說敵在明我在暗,但有我在,如果那玄奘還讓人謀了去,即便抵達大雷音寺又如何?”

“這……”

“說了是證道,那就要去證。一路相安無事,只是走十萬八千里路就能證道的話。我當初不也走過嗎?不是那麼簡單的。其實我也不太懂。但我想,玄奘總不至于想身邊帶太多人的。”

說著,猴子伸手輕輕拍了拍呂六拐的肩道:“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也很感激。但,別想太多,一會拿了蟠桃,我讓黑熊精送你回去。好好過日子,等我西行歸來。”

“這……”呂六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下落到了后方。

“怎麼?”猴子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只見呂六拐“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叩首道:“請大聖爺無論如何帶上老臣,那黑熊精您都已經帶上,何妨再帶上老臣一個呢?”

“這……”

深深吸了口氣,呂六拐咬了咬牙,朗聲道:“這些年,老臣每每想起當日與大角臨別之時,都恨留在花果山盡忠的不是自己。今日得再見大聖爺。已是蒼天對老臣最大的眷顧。這一次,請無論如何讓老臣留在大聖爺身邊。求大聖爺答應老臣!”

注視著匍匐在地的呂六拐。猴子不由得怔住了。

一個時辰之后,禪院中。

安頓好呂六拐,猴子推開房門,月色下,望見玄奘正靜靜地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品著茗。

猴子稍稍干咳了兩聲。

玄奘緩緩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伸手提起茶壺滿上一杯茶,推到桌角。

“我沒法不答應,開不了口。”一步步走到石桌邊,猴子躬身坐了下去,伸手端起茶杯也不管燙不燙,一飲而盡。

“貧僧知道。”

“這樣下去不行,早知道不硬拉敖烈入伙了。照這麼走下去,到大雷音寺非變成一支軍隊不可。”

“貧僧知道。”

“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玄奘淡淡笑了笑,輕聲道:“道家講究‘無為’,順其自然。佛教講求一個‘緣’字,諸事莫強求。”

猴子頓時哼笑了出來,意味深長地瞧著玄奘道:“你倒是看得很開啊,那怎麼辦,我們到時候就一堆妖怪陪著你招搖過市?人類見了該都跑得沒影吧,就算妖怪見了也怕啊,你還怎麼普渡?”

仰起頭,玄奘注視著猴子道:“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諸事莫強求。”

說著,玄奘伸手又是給猴子倒了一杯茶。

“那那個金池呢?”

玄奘雙手合十,道:“盡力而為,但求無愧于心。”

猴子不由得有些無語了,卻也只是干笑著,沒再說什麼。

此時,金池與另外兩位禪院內的長老正聚在小小的禪室內。

其中一位長老低聲道:“那只妖猴,可謂危險至極,實在招惹不得,還是早早放他們西行吧。莫再挽留了。再等下去,怕是這觀音禪院都要讓妖怪住滿了!”

“有何招惹不得?”金池隨口道:“有文殊尊者在,自會為我等做主,怕他作甚?”

“此言差矣。”另一位長老開口道:“弟子觀那玄奘,也不像我等開始想的那般是個狂人,今日所解經文可見一斑。雖是年輕,可依佛法而論,我等三人,見解便是加起來,也不及他分毫。到底是金蟬子轉世啊,我等,莫再摻合這事兒了。”

“可文殊尊者……”

“便與文殊尊者說,我等無能為力便是了。想來文殊尊者也不至于強求才是。”

“怎可如此?要說你們去說,老衲開不了這個口!”

三人一陣爭執,最終卻也沒能爭出個結果來,只得草草散去。

待其余兩人走后,合上大門,金池又不由得猶豫了。

“‘我等三人見解加起來,也不及他分毫?’”想著,他不由得微微蹙起眉頭。

他想起了這幾日文殊那淡如止水的神色,越想越覺得蹊蹺。

“如若玄奘真如此了得,文殊尊者怎會讓貧僧去……難道……”回過頭,他連忙奔向一旁的書架,點起油燈,將玄奘今日講過的經一本本翻出來,逐字逐句地讀著,細細地回憶玄奘今日的一言一語。

此時,禪室外,文殊正透過窗欞遠遠地注視著金池,若有所思。

許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笑了笑:“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說著,他騰空而起,轉身朝著西方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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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講經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玄奘一推開門,便見到金池帶著整個禪院內所有的長老守在門外,不禁有些呆了。

小白龍、黑熊精、呂六拐都不由得伸長了腦袋觀望。

只聽金池雙手合十,乾笑著躬身道:“玄奘法師,前兩日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金池上人所指何事?”玄奘輕聲問道。

“這……”

在場的一眾長老不由得都乾笑了起來,金池雙手合十,又是行了個禮,道:“玄奘法師果真寬宏大量,我等拜服。今日前來,是希望玄奘法師能在這禪院開壇講經。”

“開壇講經?”

“對。”金池點了點頭道:“玄奘法師昨日所講,貧僧資質愚鈍,竟無法當場領悟,直到昨夜才恍然大悟。故而與禪院內諸弟子磋商了一下,決意請玄奘法師為禪院上下講經,還請玄奘法師萬萬不要推辭。”

玄奘不由得微微一愣,目光悄悄飄向了站在金池身后不遠處的猴子。

“還真是大逆轉啊,文殊已經不在禪院里了,看情形,他們這次請你講經,是真心的。”猴子的聲音在玄奘的腦海中響起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玄奘雙手合十,面帶微笑,躬身道:“金池上人所託,貧僧必定竭盡所能。”

這一說,那一眾長老頓時一個個眉開眼笑。

金池也是稍稍松了口氣,躬身道:“貧僧替全院上下謝過玄奘法師了。昨日盡是貧僧發問,玄奘法師解答。今日。貧僧想請玄奘法師講您欲講之經。可好?”

玄奘微微仰起頭尋思了一番,道:“不如,就講一個‘論佛’,可好?”

聞言,那一眾長老皆是一驚,一個個面面相覷。

雖說來之前就已經商量妥當,今日講經,選題由玄奘定。但實在沒想到玄奘竟選了這麼一個題目。

金池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這……佛豈論得?”

玄奘反問道:“不論佛,佛之為何物都不知,如何成佛?”

咬了咬牙,金池拱手道:“既然如此,就有勞玄奘法師了。”

一聲令下,不多時,禪院上下便被全部召集了起來。

大殿上,玄奘款款而談,深入淺出。將一個個早已為他們所熟知的佛經典故又講出了另一番見解。一句佛揭在玄奘的口中,便可以化作如同一個世界般恢弘的篇章。透視無數,引得無數弟子贊嘆。

與一般的高僧講經不同,玄奘不僅僅是給出自己的答案,更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這當中還包含了許多玄奘自身的期望,引人深思。

欲成佛,卻又不拘泥于成佛。

這一場講經,從辰時一刻一直持續到戌時三刻,足足六個時辰有余。

期間,有長老怕玄奘無法連續講經,提議休息,玄奘卻道:“只要還有一個人真心願意聽玄奘講,玄奘便會講下去。”

那一個個弟子也都聚精會神,不願離席。

這一幕看得金池都有些癡了。

他生平講經無數,卻還從未有過如此場景,竟能講到一眾弟子廢寢忘食的地步,只因不想錯過玄奘的一言一語,以至于抱憾終身。

整整一日,他們都在玄奘的引領下暢游那個他們一直以來都懷有無限憧憬,卻又難以觸摸的屬于佛的世界。

到黃昏,金池宣布了講經結束,卻還有許多弟子不願離去,更有幾位弟子當場請求與玄奘一同西行。

拖拖延延之中,已是漫天星斗。

好不容遣散了院中弟子,見四下無人,金池緩緩來到玄奘面前,雙膝跪地,叩首。

玄奘一驚,連忙伸手攙扶,道:“金池上人何故行此大禮?”

那金池輕聲嘆道:“貧僧修佛至今已有兩百余年,雖已遠近馳名,卻始終未能觸及佛之本意,成佛,更是無從談起。眾人皆說貧僧得以延年益壽,乃是貧僧深通佛經,得佛祖恩典。只有貧僧心里知道,貧僧之長壽,只因蟠桃之功。今日聽法師一講,貧僧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無那蟠桃,貧僧怕是與這院中弟子無甚區別罷了。”

說罷,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是拜倒在地,朗聲道:“懇請玄奘法師收下金池為徒,金池願隨法師西行,為法師牽馬化緣。若法師不同意,金池便長跪不起。”

“這……”

玄奘不由得猶豫了。那腦海中當即響起了猴子的笑聲:“嘿,又多一個人,這可怎麼辦哦。”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又一次俯身攙扶金池,輕聲道:“金池上人言重,玄奘西行,並不為成佛,而為普渡。與玄奘一同西行,也必無法成佛。欲成佛,何處皆可。”

“可……金池已經在這禪院中修了兩百余年,卻始終不通佛門真義啊。若能隨行法師左右,得法師指點迷津,必可早日悟道。”

“金池上人之所以無法成佛,只因看不透,放不下。若能放下俗物,成佛,不過一步之遙。”

“可這一步卻難如登天吶。還請法師憐憫,為金池指一條明路。”話到此處,金池已是老淚縱橫。

玄奘稍稍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成佛,非同一般,須得自身頓悟方可。若無頓悟,旁人縱使力有千鈞,也幫不得分毫。貧僧無力助金池上人成佛。”

“如此一來,豈不是貧僧今生無望?”

深深吸了口氣,玄奘道:“貧僧無力助金池上人成佛,卻可以給金池上人一個建議。”

聞言,金池頓時精神振奮,連忙道:“還請法師指點迷津!”

“成佛之道,可先悟而后行,亦可先行佛道。而后悟。既然如此。這院中的十座金佛。還請金池上人拆了吧。”

“拆……拆了?”金池上人頓時一驚。

“拆了。”玄奘淡淡道:“拆了之后,化作銀兩,逢了災年,買些米糧,贈與災民吧。金佛如此,他物亦同。”

“這……”金池的臉不由得顫了三顫。

“敬佛不過妄談,所謂‘就俗人乞食以資身’,此乃苦行之道。歷練心性之舉。金銀雖好,不過俗物罷了。若行之不苦,何來脫離苦海一說?僅憑院中苦思,又何以成佛?”

金池呆呆地望著玄奘,那雙目不住眨巴著。

許久,他收了收神,咬牙叩首道:“貧僧明日便依法師所言囑咐弟子,將那十尊金佛都拆了!”

深夜,金池親自將玄奘送回住處,又恭敬地道了別才返回。

推開院門。玄奘便見到猴子歪歪斜斜地靠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品著茗。

“這算渡成了嗎?”猴子輕聲問道。

玄奘搖頭道:“暫時,未可知。”

長長嘆了口氣。猴子替玄奘倒上一杯茶,推了過去,悠悠道:“還真是守得云開見明月啊,不過,那老家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他被渡,還真有點不爽。”

玄奘淡淡笑了笑,緩緩走道石桌邊上坐下,雙手捧起茶杯細細地品。

“你昨天給他講經的時候猜到今天會有這結果嗎?”

“猜到如何,猜不到又如何?”

“猜到了,就說明你深謀遠慮,猜不到,那就是運氣使然。”

玄奘又是淡淡笑了笑,緩緩嘆道:“貧僧與大聖爺講個故事可好?”

“說。”

“有一位農夫,有一日,一位神仙托夢與他,告訴他,因為他行善積德,故而將賜他黃金萬兩。于是,這農夫日日在家中等待,連田地也荒了,直到他餓死,都沒見到神仙所賜黃金萬兩。死后,他于陰間遇見了這位神仙。于是他質問神仙,為何不兌現諾言。那神仙卻說,諾言早已兌現,黃金萬兩,便埋藏在他那田中。可憐那農夫自神仙托夢之后一日也不曾耕地,自然無從獲得了。”

聽到這兒,猴子不由得笑了出來:“這是多老的故事啊?”

“大聖爺聽過這個故事?”

“聽過。不過不是農夫,是漁夫,差不多的內容。”

“那大聖爺從中得出了什麼結論?”

猴子不由得愣住了,扭過頭望向玄奘。

只聽玄奘低聲道:“貧僧便是那農夫,普度眾生便是黃金萬兩。若貧僧什麼也不做,即便田中真埋藏了黃金萬兩,又與貧僧何干?故而,貧僧所要做的,便是每日辛勞耕種,盡力而為便是了。”

“那如果田中就沒那黃金萬兩呢?”

“還記得貧僧昨日與大聖爺說的嗎?”

“順其自然,諸事莫強求?”

玄奘默默點了點頭。

“那……證道普渡又是怎麼回事呢?其實我一直沒理解,趁著這機會,你給我說說唄。”

“證道普渡,非一人之功,卻必須有人踏出這第一步。就好比剛剛那故事,許多人都聽過,卻不是聽過的每個人,都會照著做,更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因為它僅僅是個故事。玄奘所需要做的,就是……”說到這兒,玄奘用手中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寫出一個“行”字,道:“身體力行,讓他們都親眼看看那‘黃金萬兩’。”

猴子靜靜地注視著那“行”字,許久許久,直到那字都在風中干透了,他才輕聲道:“你怎麼就知道這田中,一定有‘黃金萬兩’呢?”

“因為信念。”玄奘道。

次日一早,金池便真如其昨日與玄奘說的那般,下令將禪院內的金佛全部拆除,一座不留。

整個禪院中得弟子都忙碌了起來,而他自己,則帶領著禪院中的長老早早守在門外。

見玄奘一行牽著馬,帶著行囊從居住的院落中緩緩走出,金池連忙迎上前去,雙手合十,躬身道:“昨日聽經,受益匪淺,貧僧替禪院上下謝過玄奘法師了。”

玄奘也雙手合十,默默回禮。

那金池又道:“本想請玄奘法師多住些時日,可慮及法師西行乃為證道。長路漫漫。我等也不好再多耽誤了。只是希望法師證道歸來之時,千萬記得再到這觀音禪院中多住幾日,一來希望法師再為禪院弟子講經解惑,二來,我等也期待法師此行所證道果。”

玄奘淡淡笑了笑,躬身道:“歸來之時,還請金池上人多多照拂了。”

“法師切勿如此說,金池在法師面前。便是以弟子自稱,也不為過,何來照拂一說?”

在禪院眾僧的簇擁下,眾人從觀音禪院出發,下了山,一路西行,直走出三里路,玄奘勸金池等人莫要再送,眾人旨意要送,又行了七里。

直到十里開外。金池一行再三叮囑玄奘歸來之時要再到訪觀音禪院,才終于停下了腳步。目送玄奘遠去。

一路上,猴子牽著馬悠悠道:“真沒想到啊,當初到的時候是舉院迎接,走的時候也是舉院相送,只是這個中的韻味就差了許多了。老和尚就這麼給渡了,想想當初那嘴臉,還真有點不爽。”

玄奘騎在馬上輕聲道:“眾生誰能無惑?即便有過,只要能改,又有何不好?況且,金池上人也未有大過,如今能大徹大悟,便單論他拆除金佛,贈糧災民之舉,便是功德一件。有何不好?”

“以前我對不爽的人,一般是一棍子打爆腦袋的。”

“所以,你是大聖爺,而貧僧是玄奘,各有各的考量。”玄奘輕聲笑道:“西行一路,各取所需。”

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皆笑了起來,笑得黑熊精與小白龍一陣莫名其妙。倒是那呂六拐似乎聽懂了,只是眉頭卻緊緊地蹙著,看玄奘的眼中透著絲絲疑慮。

西牛賀州,碧波潭龍宮中,一只魚精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九頭蟲身前。

九頭蟲端坐珊瑚圍成的石椅上,雙眉緊緊地蹙著,輕聲道:“呂六拐已經見了大聖爺了?”

那魚精拱手道:“回駙馬爺的話,消息乃我方潛藏于呂六拐軍中的細作所報,確鑿無誤。”

“他是怎麼知道大聖爺的所在的?”

“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是鶯兒小姐帶回來的消息。”

“鶯兒?”九頭蟲微微仰起頭淡淡嘆了口氣,道:“還有其他有關大聖爺的消息嗎?”

“沒有,大聖爺神識驚人,那細作也不敢靠近。”

端坐一旁的萬聖公主暖暖輕聲道:“要不,你還是學著呂六拐那樣,去見見大聖爺吧?若他想找你,便是天涯海角也跑不掉的。”

“嘿。”九頭蟲搖了搖頭道:“見了他,怎麼跟他說?說為了替岳父大人的蟠桃,我將呂六拐手下的悟者道妖怪帶走了大部分,並且這些年暗地里制約他們的發展,還曾經替天庭牽制幾個妖王嗎?”

萬聖公主不由得沉默了。

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九頭蟲輕聲道:“幾百年了,我是真沒想到他還會回來,如果知道他還會回來……我也……”

攤開雙手,九頭蟲卻沒辦法再將話往下說了。

萬聖龍王的壽元問題是九頭蟲的死穴,這是三界皆知的事。即便運用當時花果山留下的家底再打造出一個龐大的妖國又如何?他可以將凡間納入囊中,可他不是猴子,根本不可能攻破南天門。大能們也不會任他為所欲為。

進不了南天門,就拿不到蟠桃,拿不到蟠桃,就延不了壽……

也許,即便知道猴子六百多年后會歸來,他也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決定吧。這對他來說,由始至終都是一個死局罷了。

沉默了許久,萬聖公主輕聲道:“要不,由我去見見大聖爺吧。父王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就算要怪,也該不會太過嚴厲才是。”

“讓你去,我的臉面還望哪擱?”九頭蟲拍了拍萬聖公主的手,搖頭嘆道:“你讓我再想想吧。過幾天,想好了,我自己去請罪。”

望著一臉愁容的九頭蟲,萬聖公主微微點頭,不再說什麼。

南瞻部洲。

眾人就這麼一路走這,風餐露宿。五日之后,已經來到與觀音禪院相距八十里處,望見山道邊雜草叢中一石碑,碑上書:“高老莊”。

看到那石碑的瞬間,猴子微微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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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2 20:42:33
第四百九十九章:納婿

怪石林立的戈壁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孤零零的立著,那山下溝溝壑壑,就如同人的死皮一般覆蓋著廣闊的土地。

一陣微風吹過,掀起漫天黃沙。

朦朦朧朧之間,一道金光從天而降,落到了山尖上,化作一位僧人。

這僧人身穿一件米色麻袍,內襯白色僧袍,手持一柄金色法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渾身上下更是散發著微弱的金光,看上去,該是已修成佛陀金身之人。

不一會,那山石之間就冒出上百衣裳襤褸的小妖遠遠地觀望著。僧人也不理睬,只是依舊靜靜地負手立在山尖上,背對著妖怪們,似乎在等著什麼。

很快,一只身材矮小,身穿金色鎧甲的黃毛貂鼠精撥開眾妖走了出來。望見那山尖上的僧人,他深深吸了口氣,躬著身子繞過林立的怪石跑上前去,到了僧人身后一丈開外的地方單膝跪地道:“弟子參見靈吉尊者!”

這靈吉佛淡淡笑了笑,側過臉瞥了黃毛貂鼠精一眼道:“這麼久了,還以‘弟子’自稱啊?”

那黃毛貂鼠精尷尬地笑了笑:“這,小的何時都是佛門弟子啊,就看尊者您認不認了。”

靈吉佛微微仰起頭笑道:“要認也不難,把你盜走的清油還回來,貧僧,就認了你這個弟子。”

“這……”黃毛貂鼠精猶豫著諂笑道:“靈吉尊者,這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清油都吃了。還如何還?不過。小的吃了清油才有的今天的修為。您若不嫌棄,收下小的給大雷音寺當個把門的小廝,這丟失的清油,不就等于又還回去了嗎?如此一來,小的也可以繼續修行佛法,豈不兩全其美?”

“聒噪。”

被靈吉佛這麼淡淡一哼,那黃毛貂鼠精嚇得連忙俯下身去,不敢再說話了。

那凹凸不平的額頭上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迎著風。靈吉佛望著天邊的浮云悠悠道:“堂堂大雷音寺,哪里用的著你這種小妖把門?當初貧僧放你一條生路,不過是不想沾了血,誤了修行罷了。”

“是,靈吉尊者說的是。”黃毛貂鼠精連忙磕頭道:“小的謝過靈吉尊者不殺之恩。”

緩緩地轉過身來,靈吉佛俯視著叩拜在地的黃毛貂鼠精,深深吸了口氣道:“聽說,你現在有個新的名號,叫黃風大聖?”

“這……”黃毛貂鼠精伸手抹了把汗,戰戰兢兢地說道:“讓靈吉尊者見笑了。‘黃風大聖’不過是與我那一眾小廝說的,若是遇著道上平級的妖怪。也就叫聲黃風怪罷了。如此濁名,怎能入靈吉尊者的耳?”

“也罷,那以后,貧僧就叫你黃風可好?”

“謝尊者賜名,謝尊者賜名!”黃風怪連忙又拜又叩,朗聲道:“從今往后,小的的名字就叫黃風!”

瞧著黃風怪,靈吉佛深深吸了口氣,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黃風怪微微抬起頭來,注視著靈吉佛的靴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尊者可是有事吩咐小的?”

“倒還真是有事”靈吉佛悠悠道:“若你辦成了,便是大功一件,那偷吃清油一事,也將功低過,一筆勾銷。如何?”

黃風怪連忙叩首道:“小的必定竭心盡力,絕不辜負尊者厚望!”

“如此甚好。”緩緩地仰起頭,靈吉佛朝著東方望去。

黃昏時分,玄奘一行順著綿延的山路終于抵達了高老莊。

這是偏遠地方的一處村莊,雖說是村,卻也有上百所土房,粗略估算,該有百余戶居民。

村外則是廣闊的丘陵田野,栽種的小麥剛剛收完,那田間堆放的麥桿扎成一堆堆的,看上去今年該是豐收才是。

奇怪的是,踏入村中,卻見不著半個人影,也不見村中居民點起燈火,一片死寂地,就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似地。

“這里該不會已經荒廢了吧?”小白龍低聲問道。

一旁的猴子悠悠答道:“荒廢是不可能的,你看這房舍,還有剛剛那農田,明顯就是有人打理的,怎麼可能荒廢呢?”

“那怎麼回事?一個人都沒有,想借個宿都不行,看來今晚又要露宿荒郊咯。”

“住荒郊會死啊?”

“對對,大聖爺說得對,你瞧我這張嘴。”被猴子這麼一說,小白龍連忙收了收神,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

遠遠地,他們看到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歪歪斜斜靠坐在自家門前。

猴子側過臉去對玄奘道:“我去問問。”

玄奘默默點了點頭。

一步步朝著那老人走去,猴子身形一晃,化作一位青年男子。

那身后的黑熊精與呂六拐對視了一眼,也是身形一晃,黑熊精化作一位大胡子壯漢,呂六拐則化作一位駝背老頭。

“老人家,請問,這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老人猛地一驚:“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瞇著眼睛盯著猴子看了好一會,直到看清了猴子,老人家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小伙子,你是外鄉人吧?以前沒見過你呀。”

“我們是東土來的取經人,要往西去,路過此地,想借個宿,看著村里空蕩蕩地,所以問一問罷了。”

“取經人?”老人家用皺巴巴的手摸著額頭想了半天,似乎也沒想明白取經人是什麼,只輕聲道:“明日高太公納婿,村里的人都去幫忙準備了,若不是老頭子腿腳不利索啊,估計也去啦。你們要借宿,不如就到高太公家去吧,他家房間多的是。再說了,明日納婿,高太公也想人多點。熱鬧一點呀。”

說著。那老人家捋著長須“呵呵”笑了起來。

現在才納婿?這跟說好的有些不一樣呀。猴子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想歸想。他還是恭敬地對老人拱了拱手道:“謝過老人家了。”

說罷,轉身一步步往回走,趁著老人家不注意,一下飛上了天。

從空中往下往,在距離這村莊不遠的地方,倒真有一座不小的山莊,此時正張燈結彩,燈火通明。熱鬧不已。

落回眾人身邊,猴子低聲道:“人都到那邊的山莊里去了,本地的土財主納婿呢,正辦喜事。走吧,我們去借宿。”

“去山莊借宿?”玄奘不由得猶豫了。

“不好嗎?”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道:“貧僧倒是無所謂,反正荒郊野嶺地,也睡慣了,未必要有瓦遮頭。況且,人家辦喜事,本就忙碌。我們再去打攪,恐怕不合適吧。”

側過臉。玄奘對著其余眾人問道:“你們怎麼看?”

“我……不太喜歡跟一堆人類呆一塊。”小白龍低聲道。

“一切都聽大聖爺的。”呂六拐拱手道。

這一說,一旁的黑熊精也連忙表態道:“一切都聽大聖爺的。”

猴子一把就從小白龍手中奪過韁繩,牽著馬就往山莊的方向走去,道:“今晚就到山莊借宿了。”

“這是為何?”玄奘輕聲問道。

“還記得鷹愁澗釣龍嗎?”猴子反問道。

玄奘緊蹙著眉頭尋思了一番,問道:“莫非,這里也有個必遇的人?”

“對,還挺重要的。”猴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說不清他哪里重要,但萬一沒有了,又怕出岔子。反正我的想法是帶上比較好。”

此時此刻,猴子心里的滋味真是說不出的復雜。

想當年,他是千方百計地往外跳,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千方百計地往里鉆。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玄奘不再問了,一旁的小白龍則壓根就沒往深處想,至于隨行的黑熊精和呂六拐,則連“鷹愁澗釣龍”是指啥都還沒搞清楚。

燈籠高懸,火紅的喜字隨處可見。此時,整個山莊都已經沉浸在一片喜慶之中。

雖說高太公明天才納婿,但此時院中卻已經熱鬧不已,那些個既是賓客又是幫傭的村民們一個個眉開眼笑,爭相慶賀。

后院陰暗的角落里,身為新郎官的天蓬卻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往來不斷地踱著步。

那面容依舊英俊不凡,與當初身居元帥之位的他,除了一身戎裝換成了布衣,倒也沒什麼不同,甚至還顯得更加年輕了。

遠遠的,一位身穿錦衣,頭戴烏綾巾,留著一縷白胡子的老人望見了他,拄著拐杖一步步朝他走了過來,樂呵呵地說道:“賢婿啊,大家都在忙呢,你怎麼跑這兒來了?讓老頭子好找啊。”

天蓬連忙定了定神,連忙上前攙扶:“太公您腿腳不便,就別四處走動了。”

高太公拍了拍天蓬的手道:“高興嘛,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對了,你怎麼還叫我太公?是不是該改口啦?”

“這……”天蓬猶豫了一下,有些為難地拱手道:“女婿,參見岳父大人。”

“還岳父大人?”高太公顯得有些不樂意了,蹙著眉頭道:“都跟你說了,叫我爹爹就行了,翠蘭怎麼叫,你就怎麼叫。你這人哪,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謹了。”

天蓬連連點頭,欲言又止。

見狀,高太公輕聲道:“都是一家人了,有什麼話,就說。”

天蓬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就拜。

一時間,高太公也有些慌了,連忙顫顫巍巍地要伸手去扶:“賢婿啊,你這是怎麼啦?”

天蓬緊蹙這眉頭低聲道:“剛鬣想請老太公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一時間,高太公越發慌了,連忙道:“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要老朽收回成命?莫不是嫌我高家家產不夠多?”

“剛鬣不敢。”

“那是不喜歡翠蘭那丫頭咯?”

“小姐溫柔可人,又知書達理,剛鬣怎敢不喜歡?”

老太公眨巴著有些昏花的眼睛道:“莫不是,因為是入贅的關系?若是這樣,老朽答應你,往后若你們生下二子,可一個隨你姓,繼承一半家產,可好?若你同意,老朽願立下字據。”

天蓬連忙搖頭。

“如此,又是為何?”

天蓬呆呆地眨巴著眼睛,想了許久,才低聲道:“剛鬣不過一個自小被老太公收留的下人,怎娶得小姐?傳出去,豈不淪為笑柄?剛鬣恐誤了小姐終生啊。”

聞言,老太公卻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道:“你啊,就是太……真不知道怎麼說你,都說人要本分,可今天看來,太本分了也是不好。”

長長地嘆了口氣,老太公緩緩說道:“老朽眼睛是花了,可還不傻。這些年,如果不是你內外操持,如何有我高家如今的家產?再說了,老朽膝下無子,招個上門女婿繼承香火,那是遲早的。”

“既然一定要招,你說,上哪里找你這麼好的上門女婿啊?既識字,又勤快。老朽打小在這高老莊長大,卻還沒見過你這般好人才。你說,不招你招誰?況且翠蘭對你也是早已芳心暗許,若不是你遲遲不肯答應,她怎會等到如今都未嫁?二十啦,都成老姑娘了。若你再拒絕,才真是誤她終生呢!”

說著,高太公揚起手佯裝要打,落到天蓬額上,卻只是輕輕一拍。

他樂呵呵地說道:“別再多想了,鄉里鄉親,一眾佃戶,也一致認為你合適,哪里來的笑柄?若你還認我這個太公,就給我起來,照太公的話去做,早日給高家生個孫子繼承家業。”

說罷,高太公不由分說地拉著他,拄著拐就往那熱鬧處走去。

這一路,每一個人都對著高太公與天蓬拱手道賀,天蓬也是隨著老太公一起對眾人道謝,只是那雙眉依舊緊緊的蹙著,似乎心事重重。

忽然間,天蓬微微一怔,猛地仰起頭來朝著大門的方向望了過去。那四周的賓客也是一愣,一個個有些疑惑地瞧著天蓬。

“賢婿啊,怎麼啦?”

“有人來了。”天蓬呆呆地答道。

此時,那門外,玄奘一行正緩緩地朝著高家大門走來。

猴子身上的衣物無風自動,微微起伏著。

“大聖爺,您這是……”

猴子吧唧著嘴隨口答道:“讓里面的人知道我們來了,免得一會見面太過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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