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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德瑞莎.麥德羅]石楠和絲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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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29: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石楠和絲絨 作者:德瑞莎.麥德羅   

前一刻美麗的魏蒲甄還是個柔順的孤兒,下一刻卻躺在搶匪的懷抱裡。
可怕的蘇格蘭搶匪由於搶劫失手而受了傷,又被暴風雨淋成落湯雞,
看起來似乎不具傷害性,至少蒲甄是這麼想的——
結果這個惡名昭彰的歹徒卻讓她無法呼吸,陶醉在他甜蜜的親吻裡。
魏蒲甄是柯塞斯渴望、卻無法擁有的一切——
一位淘氣的美女,有一對紫水晶般的眼睛,和他渴望探索的紅唇。
然而他雖然把蒲甄擁入懷中,卻明白終究要放開。
因為他過的是危險的雙面人的生活,沒有談情說愛的空間。
從風雨襲擊的英格蘭鄉間,到開滿石楠花的蘇格蘭荒野,
這位勇敢的美女和她性感的不法之徒,點燃了激情的火焰,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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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29:31 |只看該作者
序幕

  一七七三年,蘇格蘭高地這個混帳看起來像死人。塞斯用腳推推他,預期他像爪子 似的手會飛出來拍開自己瘦瘦的小腿,預期他會哈哈大笑,結果只有麥酒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塞斯不大敢使力,用腳趾壓壓他的肚子,還是沒聲音,連醉醺醺的鼾聲都沒有。這個混帳 真的死掉了。

  塞斯蹲下來。他怎麼會這麼安靜就死掉了?塞斯還以為他會大肆咆哮、憤怒的吼叫,直 到最後太陽穴的青筋爆掉。結果根本不是那樣,只是身體一歪,「砰」地一聲就斷氣了。

  塞斯撥開眉梢的頭髮,望向頭頂的天花板,在寂靜中屏住呼吸,彷彿全世界的鐘聲都停 住了,只剩餘音繞樑。然後他聽見其它的聲音:屋頂築巢的燕子聲音、松樹梢的聲音、微風 吹過石楠花荒野的窸窣聲音。他低下頭,寂靜的教堂讓他感動得想哭。

  只不過他沒時間哭。一如父親的警告,姓麥的敵人一定會來佔據宕肯克。塞斯抿緊嘴唇 ,姓麥的可以奪走城堡,但是困不了他。

  他雙手扣住父親的靴子,柯伯恩死了和活時一樣臭,而屍體在夏天是撐不了多久的。他 使盡力氣用力拖,一路把他拖到草地上,此時的他已經累得氣喘如牛、汗如雨下。

  你的眼睛竟然像個大姑娘,連脾氣都和女人一樣彆扭。

  塞斯倒退一步,像以前一樣的瑟縮。但是柯伯恩沒有爬起來,一隻蒼蠅在他的太陽穴上 盤旋。

  男孩咬緊牙關,有一股野蠻的衝動想把父親推下懸崖。可是不行,母親一定不肯,所以 他要把父親理得很深、很深,堆很多石頭,從此再也不必聽見他嘲弄的聲音。

  塞斯在墳墓上擺上最後一塊石頭時,太陽已經西沈。他沾滿塵土的手指笨拙的在胸前畫 了個十字,這是母親的宗教象徵,他只憑記憶去做,動作有些生疏。

  一隻蒼鷹在荒野上翱翔,給他一種自由的感覺。他匆匆爬上宕肯克的台階來到塔樓,收 拾僅有的家當——包括一件舊袍子、兩塊馬鈴薯以及母親的銀質別針。他正要轉身離去,又 停住腳步。

  他蹲在床角,充滿罪惡感的回頭一瞥。上次碰父親的保險箱,就被賞了一巴掌,耳朵轟 隆作響了好幾天。

  他顫抖的掀開蓋子,色彩鮮艷華麗的格子呢就像他記憶中那樣,由父親以令他嫉妒的溫 柔手法細心折迭收藏的。格子呢是往昔最後的記憶,當時柯民和麥氏並肩作戰,共事同一位 領主。他骯髒的手指拂過綠色和黑色的方塊,幻想刀劍交鋒、風笛飄揚在霧罩荒野的年代。

  塞斯起身把格子呢披在身上,厚厚的毛料裹住他瘦弱的身軀,差一點滑開。他從行囊裡 掏出母親的別針,把格子呢固定在肩膀上。

  在夕陽餘暉下,塞斯越過頹圮的矮牆,奔下懸崖,迎著風,伸展他年輕的肌肉,享受腳 下泥土的滋潤。

  跑到荒野的半途,他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夜色下的宕肯克城堡。

  他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回來,不是像小偷似的趁著黑夜溜回來,而是駕著寬敞的馬車、荷 包鼓鼓、肚子飽足的衣錦還鄉。他要有權有勢,每個人都要聽他發號施令,連姓麥的都不敢阻止,更不會聽見父親嘲弄的聲音。

  他要站在那個山坡上,一身華衣美服,朝他父親的墳墓吐唾沫。

  總有一天。

  塞斯背緊行囊,毫不回顧地走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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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29: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華麗的衣裳和文質彬彬的外表,或許得以稍稍觸動人心,但是唯有純真和謙虛,才能磨 光劍刃。

  ——蘇格蘭詩人羅伯.巴斯1一七九一年英格蘭北部的諾森伯蘭郡蒲甄走過滑溜溜的叢 林地,脖子上的頭髮濕淋淋的好像變成一條又一條的繩子,她停住瘋狂的搜索行動,拔出珍 珠髮夾,塞進口袋裡面,以防遺失。其實她心裡懷疑根本不必這樣小心翼翼,雖然姑姑不承 認,卻不會把真正的珍珠浪費在她這個平凡的侄女身上。

  她把天鵝絨裙子上的雨水擰掉,繼續前進,濕樹葉打在她臉上,閃電劃過天際,映出一 條白線。蒲甄再次大喊,卻被風聲掩沒。雨一直下,細密的松枝再也擋不住水滴,蒲甄抱住 樹幹,偏著頭,在暴雨中凝神細聽是否有急切絕望的嗚咽聲音。

  她仰頭迎向天空,渴望屈服在刺激的雨夜裡——雷聲轟隆、閃電迅速、雨水打在皮膚上,這一切和她蜷縮在窗邊、捧著書,看著窗外下雨的景象,實在大不相同。一股原始的飢渴 ,驅策她張大嘴巴捕捉雨珠,只不過這一刻不是沈思的時機,耽延可能會導致她的摯愛喪命 。

  她無視於沉重的裙子纏在腿上,衝出濃密的樹林,來到陡坡邊緣。風呼呼的吹,把裙襬 打得無處可閃,「轟」的一聲響徹樹林,蒲甄以為是雷聲,可是閃電照亮山坡底下的路徑, 證明她錯了。天空又是一片漆黑,她蹲下身體,瞇起眼睛,灰色的雨幕讓她視線不良的眼睛 更加的模糊。

  一輛馬車晃動的停在路中間,車門上華麗的紋徽看起來很陌生。蒲甄尖銳的倒抽一口氣 ,猛地明白馬車為什麼突然停下來。

  六個騎士團團圍住馬車,其中一位顯然是首領,大聲命令車伕。即使光線微弱,依然看 得出來車伕的臉色發白。

  蒲甄抓緊突起的樹根,一個歹徒猛力拉開車門,女子的尖叫聲劃破夜空,首領緩緩地抬 起手臂,閃電照亮他手中黑色的槍管。然而蒲甄的注意力突然轉向,一團白灰交雜的小毛球 縮在馬車上方的枝幹上,吸引住她的目光。

  「『塞斯』!」她尖聲大叫。

  蒲甄完全撇開小心謹慎,半滑半摔的溜下山坡。

  尖叫的聲音震撼了柯塞斯,他從馬背上轉身,在山坡邊緣搜尋聲音的來處——沒想到這 不知名的地方竟然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來。在那瘋狂的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母親的聲音,沙啞 中帶著恐懼和渴望。

  這一夜就在聲響中爆炸,車伕的眼睛眨也不眨,抄起沉重的木杖揮中塞斯的肚子,他應 聲摔下馬背的那一瞬間,火藥齊發。塞斯重重地摔在路上,腳踝「喀」的一聲壓在身體底下,馬車裡面的女人還不停的尖叫著。他有些發狂,恨不得剛剛開槍打死她。

  其它的騎士勒馬轉身,低身伏在馬背上,一溜煙的四散飛奔。車伕舉起手來,塞斯渾身 繃緊,期待致命的攻擊落下來。然而對方只是揮動馬鞭,叱喝馬匹,讓馬車加速的離開。

  四周又一次寂靜下來,只剩答答的雨聲和遠處的雷鳴。

  渾身劇痛的塞斯躺在泥濘當中,雨水流進他的嘴巴裡。剛剛是母親在喊他嗎?他閉上眼 睛,彷彿聽見她悅耳的法語,感覺她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眉宇之間。過了半晌,他終於得以 呼吸,這才察覺腳踝的悸痛和腫脹。他真是愚蠢的傻瓜!一定是父親在喊他。他閉緊眼睛, 咬牙忍耐新一波的疼痛襲來,依稀聽見父親濃厚的蘇格蘭腔說:塞斯!一個蠢小孩的蠢名字 。他本能的瑟縮著,等候靴尖踢中他的腳踝。

  可是打下來的只有雨水,他睜開眼睛,現實就像他手肘底下冰冷的泥巴一樣的實際。他 壓抑住同伴棄他而去的憤恨,自己怎能詛咒他們,畢竟他們所知的一切都出於他的教導。不 要冒險等待受傷的人,他這麼指示,失敗的同伴就是下一位脖子套繩索的人。想到他的同伴 空手返回愛丁堡、面對狄坦不屑揚眉的表情時,他不禁畏縮了一下。

  他感覺好累,這一夜本來就很不順利。先是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接著意圖攔下的第一輛 馬車竟然不停,第二輛馬車又碰到這麼頑強的車伕和叫個不停的胖女人,最後則是那個衝下 山坡的神秘物體……塞斯用手肘撐起身體,隔著雨水仔細一看,一個女孩就坐在幾尺外的泥 巴裡,無視於雨水、骯髒的天鵝絨裙子、以及頭髮一條一條的黏在臉上。更無視於他的存在 。

  她低著頭,對著縮在她下巴底下的一團毛球喃喃喊著他的名字。聽見有人用這麼愛憐的 語氣喊他,讓他感覺很奇特,連他那個美麗的英格蘭情婦都不曾用過這樣的聲音。在那一瞬 間,他心裡浮起一股荒謬、瘋狂的情緒,竟然嫉妒起女孩抱在胸前的小貓咪。

  「你真是頑皮的小東西,『塞斯』。」她溫柔地責備著,撫摸顫抖的小貓。「害我四處 找你,還以為『巴瑞斯』把你拖走了。」

  貓咪氣憤的喵喵叫,張大的嘴巴好像大得可以吞下牠自己,塞斯倒希望是這樣。

  他意有所指的清清喉嚨,憤怒的目光從小貓轉向女孩身上。兩個人的四目交接,她似乎 困惑的瞇起眼睛。

  她抱著貓,蹣跚的爬到他身邊,重重的壓到他腳踝。「你受傷了?很痛嗎?」

  塞斯臉色發白的抱著腳。「現在最痛。」

  她坐在後腿上。「要我找治安官來嗎?我認識他。」

  塞斯呻吟著,納悶這一夜的噩運還要持續多久。「自然。」

  小貓溜出女孩的懷抱,施施然地走到塞斯的腳邊停下來,像針尖般的爪子插進他的蘇格 蘭裙裡,塞斯大叫一聲。

  女孩抓住小貓,連帶也把塞斯的蘇格蘭裙扯到驚人的高度。「你又來了,邪惡的貓咪, 真頑皮。請你一定要原諒牠,先生,恐怕牠天生就這麼淘氣。」

  「別人也指責我有這樣的缺陷。」塞斯呢喃。她傾身向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讓他 一時分了心。

  她終於成功的分開貓和蘇格蘭裙,伸手撫平沾泥的格子呢,然後僵在那裡。

  「我知道你是誰,」她低語。「你是可怕的蘇格蘭歹徒柯帕克。」

  她的目光移向遮住他上半部臉龐的面具,伸手要拿開。

  塞斯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別忘記我很可怕。」

  她明白這個暗示,手臂放鬆下來,塞斯放開她。然而她反倒湊近他的臉,帶著興奮—— 而非恐懼——的表情。他真應該命令這個傻女孩走開,不過他不想死在這冰冷泥濘的道路上 ,需要她幫忙。

  「我聽過你的故事,」她的語氣充滿驚奇。「諾森伯蘭郡邊界為你深感苦惱,蘇格爾和 英格蘭的居民聞風喪膽,每個旅客都因你而缺乏安全感。你一再挑動文明人心底的野蠻和貪 婪,處處搶劫、綁架、凌虐——」

  「——連玩撲克牌都作弊!」他打岔,害怕她再覆述自己那些卑劣的罪行,會興奮地暈 過去。「妳如此鉅細靡遺、誇大形容我的惡行,讓我無法壓抑驕傲的心。可是這一刻,我不 過是個受傷的男人,頭疼腳踵的躺在雨水裡。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幢佃農的小屋,妳能扶我過 去嗎?」

  她湊得更近,期待的睜大眼睛。「你要綁架我嗎?」

  「不是。」

  她的臉失望的垮下來。

  「好吧,」他從泥巴裡面撈出手槍,指著她胸膛。「幫我。」

  她馬上把貓咪塞進另一個口袋裡,任由牠一路喵喵地叫著,然後讓塞斯環住她的肩膀, 把他撐起來。她的力氣讓塞斯很驚訝,沒想到矮他一個頭的她,苗條的身軀卻充滿優雅,即 使他腳步蹣跚,她卻依然能夠維持平衡。尤其是當他的腳踝踩到石頭,幾乎疼得摔倒時,她 卻及時環住他的腰。當他們來到淺淺的小溪邊,塞斯唐突的停住,知道自己無法再走了。他 們倚偎著有如熱戀中的情侶,她的手臂緊緊的箍住他的腰,他的額頭貼著她的臉頰。

  「我沒法再走了,」他喘息,筋疲力盡得無法保持有教養的腔調。「妳自己回去吧,姑 娘,免得我害死我們倆。」

  「胡說,」她尖銳的說。「你說木屋就在山坡上方,只要翻過這道山坡就到了。如果我 把你拋下,任你自生自滅,那我算什麼人?」

  「聰明人。」

  斜坡上濕滑的樹葉簡直是噩夢,女孩的手不只一次引導他抓住樹根攀上去。當他幾平爬 上頂端時,腳踝卻在此時棄他而去,整個人往下滑。他感覺面具掉了,卻不在意,乾脆躺在 泥濘裡,歡迎昏迷的濃霧裹住他。

  女孩扯住他的腰帶把他拉起身,痛苦立即轉變成怒火,讓他抬頭怒吼。「該死的女孩!

  別管我,否則我開槍殺了妳!」

  「那樣可能有困難,因為槍在我手裡。」

  塞斯回過神來,瞪著自己的槍管。女孩跪在他面前,看起來比較像調皮的樹精而非英格 蘭的淑女,她的衣裳黏貼在身上,皮膚上沾著泥。

  她伸出手臂。「把手給我。」

  他狡黠的笑了。「妳要綁架我嗎,姑娘?」

  「是的,先生,正是這樣。」她嘲弄地模仿他的口音。「把你該死的屁股挪上山坡,免 得我被迫開槍。」

  塞斯垂著頭,不知道大笑會這麼痛。他伸出手臂,兩隻髒兮兮的手握在一起,他捏了捏 ,然後再次備受折磨的爬上山坡。

  佃農的小屋坐落在山凹處,旁邊就是一條小溪,木屋蓋得歪歪斜斜,彷彿從天上掉下來 ,連窗戶和門都被撞歪了一樣。想到要踏進賊窩,蒲甄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在風雨中推門,毫無動靜。

  「踢開它。」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命令著。

  她狐疑的看他一眼,優雅的踢了一下。

  「不是那樣,要使盡全力。」

  蒲甄抽回腳,這次不只用上全身力氣,還加上他的重量。門被撞開,兩個人應聲摔到地 板上,蒲甄的口袋抗議的蠕動著。

  歹徒痛得呻吟。「妳簡直要害死我,早知如此,我應該讓妳去找治安官,他給我一槍斃 命還比較痛快。」

  她哼了一聲。「別不知感激,嘲弄不適合你。」她從他的重量下爬出來。「拯救壞人對 我而言是嶄新的嘗試。」

  「難道倫敦的社交季裡面沒教妳這些嗎?」

  「我沒進過社交圈。」

  蒲甄跪著打量陰暗的木屋,遠處的閃電讓她瞥見一盞生繡的油燈和火絨箱掛在木樁上, 她爬行過去,藉由下一道閃電點燃油燈,火光照亮骯髒的木屋內部。木屋顯然被棄置許久, 任由蛛網佔據四處。唯一的傢俱只有一桌一椅,石頭壁爐裡面只剩灰燼,旁邊則有一堆木頭 。木屋裡面沒有床鋪,一堆毛毯堆置在角落,窗戶沒有玻璃,而是用黑色帆布釘住,冷風襲 來,蒲甄打個哆嗦,匆匆走過去關上木門。

  搶匪仍然躺在門邊,好幾分鐘沒說話,她猜想他大概是昏迷不醒。蒲甄走過去蹲下來, 呼吸加速的舉起油燈。

  油燈突然被撥開,蒲甄愕然驚呼,畏縮的迴避他憤怒的目光。

  他的語氣充滿暴力和絕望。「滾開!如果妳看見我的臉,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和我的手 下都不會放過妳!」

  蒲甄眨眨眼睛,突然害怕起來。她努力保持平靜。「如果你不脫掉這些濕衣服,死的人 就是你。看不見臉,叫我怎麼照顧你?」

  他沉默良久才開口,語氣裡忍不住痛苦。「把油燈放在角落,微光就夠了。」

  她順從的照著做,這次走近時,他不再抗拒。微光之下,蒲甄只看見他炯炯的眼神,和 陰暗的輪廓。

  「我好像爬不起來。」他說。

  她把毛毯拖過來,貓咪從她口袋裡跳到地板上,探索木屋的環境。蒲甄雙手抓住男子的 腋下,費力的將其拖上毛毯鋪成的床,墊高受傷的腳踝,然後再次蹲到他的身旁。即使在昏 暗的燈光下,她依然感覺到他在審視自己的臉龐。她假裝忙著解開他的格子呢,掩飾自己的 不安。

  「人們怎麼稱呼妳?」他問。

  「蒲甄。」

  他哈哈笑。「不會吧,蒲甄?(譯註:原文為謹慎PRUDENCE。)好奇怪的名字。」

  「唯有一說到貓,我就喪失理性,否則平時我是非常謹慎的。」她伸手替他脫掉潮濕的 襯衫。

  他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很溫柔。「如果是謹慎的女孩,就不會和可怕的蘇格蘭歹徒柯派 克在廢棄的木屋中獨處,不是嗎?」

  他的指關節拂過她的手臂,簡短的接觸讓蒲甄的肌膚騷動不已,不確定這是威脅或警告 。

  她連忙掩飾顫抖,把毛毯鋪在他大腿上,朝他伸出手。「你的蘇格蘭裙?」她很慶幸看 不清楚他的臉。

  他疼痛的悶哼,掙扎的脫掉裙子時,她問道:「當歹徒很浪漫嗎?你是不是像羅賓漢那 樣劫富濟貧?」

  他的語氣變硬。「對,我給了窮人,我自己就是窮人。」

  「你這種態度太沒有愛心了吧?」

  「妳窮過嗎?」他勾著裙子遞出去。

  她抖了抖潮濕的衣物。「事實上,我身無分文。」

  「身無分文?」他嗤之以鼻。「只有富人才說『身無分文』。我敢打賭妳從來沒有餓過 肚子,不是嗎?」怒火讓他的蘇格蘭捲舌音更加明顯。「窮得穿天鵝絨衣服和窮得餓肚子是 不一樣的,如有偷狗食當晚餐的經驗嗎?妳有被打得死去活來,只因為打獵了一整天卻空手 而回嗎?」

  她的手安慰地放在他胸前。「對不起,我總是說錯話。」她沒碰過男人的胸膛,對於肌 肉的結實和溫暖深感驚訝。「更沒有批評你的權利。」

  他咕噥一聲,似乎對剛剛的激動有些尷尬。她的手向下滑,輕輕探索他的肚子。

  他猛地倒抽一口氣,肌肉強烈的收縮。

  蒲甄把手縮回去。「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只是看看你的腹部,明天你會有嚴重的瘀青。」

  「明天再擔心就可以了。」他簡潔地說。

  他閉上眼睛別開臉龐,蒲甄看了他好幾分鐘。他一直沒動,大概是睡著了,就順手拉起 毛毯蓋住他的肩膀。

  結果她錯了,塞斯沒有睡著。她一轉身走開,他就睜開眼睛,目光好奇地隨著她移動。

  她站在壁爐前面,環顧小屋,塞斯真希望她別再瞇眼睛,這讓他有一股荒謬的慾望想要 知道她眼珠的顏色。

  更荒謬的是,他被她碰觸時的感覺。剛剛她輕輕一碰,立即造成他小腹肌肉猛然的收縮 ——不是因為痛,而是她的指尖太過溫柔——讓他大吃一驚。以前不曾有任何女人的觸摸能 挑起他如此激烈的反應。

  她跪在壁爐前面生火,充滿效率的動作依然帶著優雅,讓人不禁納悶起她的年齡,似乎 是個女人而不是女孩。剛剛協助他更衣時,她沒有露出少女的畏縮,動作顯得安撫而實際, 沒有臉紅,也沒有結結巴巴。

  這個女孩像個謎,挑起塞斯解謎的好奇。

  蒲甄的動作很快,不久壁爐裡就有火焰欣悅的起舞,她起身慵懶的伸展身體,以為四下 無人,沒人注意。看著她解開胸前的鈕扣,塞斯開始心跳加快。她的衣服濕答答的,自然應 該脫掉,唯一不自然的是,塞斯身體騷動的反應。換成其它的狀況,他這種反應可以理解, 然而現在他是個病人,剛剛被痛打一頓、渾身疼痛、差一點就死在冰冷的泥巴裡。

  他看見她顫抖的穿著薄薄的內衣和襯裙,俯身脫鞋,濕答答的衣服黏在所有不該顯露的 曲線上面,火光照著她修長的大腿和渾圓的胸房。塞斯忍不住呻吟。

  她轉過身來,雙手飛快的遮在胸前,塞斯趕快閉上眼睛,好像很痛苦的蠕動幾下。他的 確在痛,但不是她想像的那種。

  他等她不再警覺時,才又悄悄地睜開一隻眼睛,女孩坐在壁爐前面,用手指梳開糾結的 頭髮,她的秀髮是天鵝絨般的深棕色,幾乎垂到腰際。

  在溫暖的爐火下,塞斯的眼皮逐漸沉重,整個人更加縮進毛毯裡面,蒲甄梳頭髮的動作 似乎帶著催眠的魔力,他真希望那是他自己的手指。

  魔法似乎成真,他指尖底下的確感覺到毛茸茸的溫暖,原來是蒲甄的小貓用頭頂他,一 味要求他的注意力。塞斯伸手抓抓牠的下巴,小貓喵喵地叫,滿足的蜷縮在他的臂彎底下。

  「『塞斯』,」他低語。「傻氣的名字。」

  就像蒲甄這個名字一樣。

  當他想起女孩仍然保有他的手槍時,已經飄入夢鄉。

  蒲甄有耐心地等了很久。她等襯裙和內衣都烘乾了,只有頭髮還濕濕的,然後才拎起油 燈,悄悄的挨近床邊。只時她的耳中響起姑姑責備的聲音——淑女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

  不過蒲甄的父親不認為這叫做好奇心,反而稱之為敏銳的探索頭腦。只不過父親忘記告 訴她,男人不認為這是一項優點。她猜眼前這位亡命之徒一定也不喜歡。

  她跪在床邊,舉高油燈。搶匪已經踢開大部分的毛毯,只剩一條掩住他的下身。他的胸 膛佈滿蜂蜜色的毛髮,蒲甄睜大眼睛,看著它成一條細線,消失在毛毯底下。她移動油燈, 視線往上挪。他大約一般高度,只是寬闊的肩膀讓他看起來比實際的身材魁梧許多。

  一看見灰色的毛球縮在他的手肘旁,蒲甄忍不住微笑。睏倦的小貓抬起頭,不滿的看她 一眼,蒲甄的手指湊向嘴巴,祈求牠噤聲。小貓輕喵一聲,伸展四肢,下巴靠在爪子上。

  蒲甄嘴巴發乾,把油燈移向男人的臉,他茶色的頭髮很亂、很長,極需修剪,她不自覺 的伸手替他撥開,隨即詫異的縮回來。結果一不小心,碰到熱熱的油燈,立即摀住疼痛的驚 呼聲。

  她把燈舉得更高,飢渴的審視著他的五官。陽光將他的皮膚曬成古銅色,和他的髮色很接近。眉毛很濃,密長的黑色睫毛貼著臉頰。

  崔西姑姑甚至願意殺人來換取這麼長的睫毛,蒲甄心裡想著。

  他的鼻子有點彎,彷彿斷過一樣,鼻樑上淡淡的雀斑奇妙的緩和了凶狠的模樣,下顎處 有一道淡淡的半月形疤,嘴角和額頭都浮現淺淺的紋路。蒲甄懷疑這些皺紋不是出於年齡, 而是因為風霜和氣候的緣故,他應該不超過三十歲。

  油燈的光芒彷彿情人一樣戲弄著他的嘴角,蒲甄感覺胸口繃緊。他的唇形很美,下唇比 較厚,即使在睡夢中,那繃臉噘嘴的表情,彷彿挑戰著每一個女性。蒲甄想要摸它,讓它彎成笑容,顯得溫柔一些。

  她傾身向前,彷彿被催眠一樣。

  「紫水晶。」

  這句話好像平空蹦出來一樣,蒲甄的目光充滿罪惡感,從搶匪的嘴唇移向他睜大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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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30: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蒲甄卡在自己弄來的陷阱裡面,陌生人那對灰色如雨霧的眼眸讓她四肢麻痺,無法移動,有如一隻慵懶、撲著翅膀的蠹蟲。

  「紫水晶?」她虛弱的重複,或許搶匪夢到偷來的寶石。

  「妳的眼睛,」他說。「好像紫色的水晶。」

  她眨眨眼睛,蒲甄近看的視力沒問題,所以不必瞇眼睛。然而她心裡知道,不必再看,他的瞼已經刻印在她的腦海。他沒有碰她,她卻無法移動,靜靜的等待他的責備、吼叫,甚至是開槍。她咬住下唇,隨即鬆開,想起姑姑說這種幼稚的動作反而更強調她的大門牙。

  塞斯坦白的凝視著她,早先的懷疑得著證實。這個女孩十分可人,細緻的肌膚顯得楚楚可憐,嘴唇誘人的噘起,濃密的黑睫毛襯托著天鵝絨般的眼睛,油燈的光芒投射在她美麗的秀髮上形成光環。

  塞斯伸手捲住一綹髮絲,髮質非常柔軟,他已經忘記撫摸女人的頭髮而沒有沾到粉末的感覺,原始的悸動讓他疼痛的腳踝相形之下緩和許多。

  他性感的瞇起眼睛,蒲甄卻誤以為是睏倦。「熄掉油燈。」他說。

  她順從地照做,慶幸自己避開責罵或子彈。四週一片漆黑,唯有昏暗的火光。

  「躺在我身邊。」

  他粗嗄溫暖的語氣融化了她原先的慶幸,想起他是危險的陌生人。「我還不大累,謝謝你。」

  「妳也不善於說謊,」他扣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敢冒犯妳,妳可以踢我受傷的腳踝,此刻我應該無害。」

  蒲甄懷疑一個有那樣誘人嘴唇的男人,即使兩隻腳都斷了,也不至於無害。

  「我不會傷害妳,」他說。「求求妳。」

  這句「求求妳」解除她的武裝,讓她無法抗拒,遲疑半晌之後,蒲甄僵硬的躺下去。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讓他的頭倚偎在肩膀的凹處,這個姿勢比她想像的更舒服,傾聽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屋頂上。

  「妳家人不會擔心妳沒回去嗎?」他問。

  「我應該說會,不是嗎?免得你掐死我。」

  他呵呵笑。「看來妳說謊的能力並不差,有聽過我掐死女人的傳言嗎?」

  她想了一下。「不,可是我姑姑有個朋友,名叫貝雯妮,聲稱去年被你凌虐過。每次一提及,她都會姿勢優美的暈過去。」

  「我相信,」他簡潔地說。「想必她經常描述那些刺激的細節。妳對這位貝小姐有何看法呢?」

  蒲甄的臉埋在他的鎖骨底下。「那頭金髮底下根本沒有大腦,我覺得應該是她凌虐你才對。」

  「原來只有沒大腦的女孩才會凌虐我?」他戲弄的描摩她的手臂。「告訴我——妳姑姑會擔心妳的去處嗎?」

  「我出門時,她已經去參加午夜宴會,或許她以為我偷溜出門私會情人。」這個荒謬的念頭讓蒲甄覺得好笑。

  塞斯箍緊她的肩膀。「妳是嗎?」

  「的確是幽會,」她再次模仿他的捲舌音。「牠是介於倫敦和愛丁堡之間、最最美麗的東西。」

  塞斯的腳踝又在痛。「妳的情人嗎?」

  「不,傻瓜——是我的『塞斯』。」

  聽見女主人愛憐的喊牠名字,小貓睏倦的抬起頭,喵了一聲。塞斯抓住機會挨近蒲甄,對她的話起了莫名的興奮。貓咪離開他的手肘底下,爬過他的肚子,來到蒲甄的胸口。

  「反覆無常的東西。」他咕噥,伸手拍拍小貓的頭。蒲甄正好也伸出手,兩人指尖相碰,她喘息的笑。

  「早上我醒來時,覺得這一天很平常,」蒲甄說道。「沐浴、梳頭、吃早餐,都和平時一樣。」她的聲音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如果有人預言夜裡會有奇特的經歷——我指的是躺在搶匪的懷裡——我會認為他們胡言亂語。」

  他抽出手臂,撐起身體。「如果他們預言搶匪會吻妳呢?」

  她吞嚥著。「我會認定他們是瘋子、精神不正常……」

  她沒說完,看著他俯下頭來,遮住火光,美妙的唇碰觸著她,那陌生的熾熱讓她顫抖不已。他溫柔的摩挲她的唇,逐漸施加壓力,然後印上去,彷彿他本來就屬於這裡,他的唇和她想像中的一樣平滑、結實。

  「好甜。」他呢喃地吻著她的下唇和嘴角。

  以前沒有人說她「甜」,蒲甄感覺像要暈過去一樣。可是他可能繼續吻,或者糟糕的停下來,而他果真停住了,令她好失望。

  他的唇拂過她的眼瞼。「閉上眼睛,」他的手捧住她的下巴,拇指輕觸她的下唇。「張開嘴巴。」

  「我——我不知道,」她緊張地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一點霸道,這種缺點應該改正——」

  她還來不及閉上嘴巴,他已經溫柔的咬住她的下唇,狡滑的舌尖堵住她驚訝的抽氣聲,他握緊她的下顎使她張嘴,直到她喪失閉上的意願,然後他的手指溜向她頸間撫摸,舌尖則探得更深。

  蒲甄應該覺得嫌惡,因為端莊的淑女不該容許這樣的接吻。可是她反而心蕩神搖,甚至試探的響應。

  搶匪呻吟一聲,似乎疼痛極了,強壯的手指抓緊她的頭髮。

  她退開來,突然想起他受傷。「我弄痛了你嗎?」

  「是的,姑娘,妳這樣簡直是殺我,我卻好喜歡。」

  塞斯很高興,因為她顯然沒有被吻過。她的純真令人著迷,笨拙的回應中帶著性感的誘惑,使他想要引導她得到更多的經歷。

  他一直吻她,直到兩個人的唇像蜂蜜似的融化在一起。蒲甄隨著他探幽的暗示與邀請,以舌尖探索他的嘴唇,一開始有些害羞,後來更加飢渴。

  她不知道自己的屈服對塞斯而言具有多大的影響力,並把他逼向瘋狂的邊緣,只知道自己變得虛弱無助,有如懷抱中的小貓咪。

  小貓選擇在這一刻施施然地走開。塞斯抓住機會,手指挪向她胸前,溫柔的捧住她的渾圓。蒲甄渾然不覺這種嶄新的熾熱來自於何處,他以手指戲弄她的峰尖,把一波又一波騷動的浪潮送向她的四肢百骸。

  突然間,她驚醒過來,羞愧的脹紅臉。這是做什麼?他會以為自己是貝雯妮那種輕佻的女人,一時間,罪惡感和驚恐澆熄原有的歡愉。

  她別開嘴巴,用力推他胸前。「停下來,我求你。」

  他抬起頭,手指僵住,唯有手掌依然輕輕捧住她的胸房。她沉默的聆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音良久,才鼓起勇氣面對他。黯淡的光線下,她感覺他的下巴繃緊,目光帶著評估。萬一他認定這是欲推還迎,她就完蛋了。

  「你說你不會傷害我。」她低語。

  他的唇拂過她的喉嚨,輕觸她的耳垂。「這樣叫作傷害嗎?」他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峰尖。「或是這樣?」

  她仰頭,無法掩飾愉悅的顫抖。「不,是的,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停下來。」

  他輕輕地朝她的耳朵吹氣。「妳為什麼和我來這裡?」

  「不是為了這個。」

  「真的嗎?妳確定?」

  蒲甄頭昏腦脹,連名字都不敢確定。「我來是因為你需要幫助。」這個解釋聽起來連她都覺得欠缺說服力。

  他肯定的搖頭否認。「你來是因為生活枯燥,沒有任何刺激可言。我在雨中看見妳的臉,和妳眼中的飢渴。」

  她覺得搶匪在說謊,他的話刺傷了她,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想別開臉龐,可是他扣住她的下巴。「妳這樣的女孩很快就會厭倦天鵝絨和蕾絲,厭倦柔軟細白的手和擦粉的假髮,他們寫請來歌頌妳,卻又膽小得不敢按照妳的慾望來吻妳。」

  蒲甄差點釋懷得大哭,原來她錯了,他根本不瞭解她的生活。

  塞斯察覺她的顫抖,立即退開來,以為自己把她弄哭了。

  沒想到她竟然笑得在打嗝,她吸口氣,大方的伸出手臂。「『啊,白細柔軟!遠方的窗戶射進什麼光?那是東方,蒲甄就是太陽。』」她笑得倒下去。

  這個女孩開始語無倫次,塞斯心想。他不是那種能夠容忍語無倫次的男人,除非可以替她寬衣解帶,他就樂意聽下去。那誘人的景象讓他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她的髮瀑裡,呼吸著甜美乾淨的氣息。

  「妳不需要詩,蒲甄,妳就是詩的化身。」

  她靜止不動,既不把他拉近也不推開。塞斯知道自己必須作決定,他知道骨折的腳踝阻止不了他佔有這個女孩。但強烈的慾望和僅餘的良知在爭戰著。

  他答應不傷害她,也知道對某些女孩而言,受引誘的痛苦就和被強暴一樣。如果他送她回家時,她心底充滿臣服於陌生人誘惑的羞愧,那她在暴風雨夜的冒險代價未免太大了;況且還有懷孕的風險,一個雜種,像他一樣。

  他抬起頭來。「我想,」他急切地說。「妳不會讓我脫掉妳的衣裳、撫摸一番;如果我保證不做其它的?」

  「最好不要,先生,不過還是謝謝你問我。」

  他絕望的呻吟,翻身離開,結果撞到腳踝,讓他痛得瑟縮起來。每一處疼痛、悸動、疲憊的肌肉都擴大了慾望受挫的痛苦。

  她摸摸他的手臂。「我真的很感激,你非常仁慈才沒有——」

  他猛地抽回手臂,枕在頭底下。「留著妳的感激吧,除非妳想更進一步。」

  她陷入沉默,心底的罪惡感讓塞斯更加的懊惱。「噢,繼續說話啊,怎麼不說了?隨便說什麼都好,只要讓我不去想該死的……腳踝。說說那些修士、死青蛙、引用該死的莎士比亞,都好!」

  「你為什麼要行搶?」她沈思地問。

  「人為什麼要搶?當然是為了錢。」

  「要錢做什麼?」

  他張開嘴巴,想要隨便回答,結果讓自己、也讓她驚訝的說了實話。「贏回我父親被一個黑心人偷走的土地和城堡。」

  她撐起身體,黑暗之中,她的好奇心和興致勃勃似乎觸手可及。而他突然發現自己告訴她的竟然比七年同行的同伴還多。

  「你是怎麼失去土地的?」

  「家族的噩運。一七四六年,我祖父效忠查理王子,失敗之後,英格蘭王室剝奪我們的頭銜,讓麥家接收土地,父親去世之後,城堡也失去了。」

  「你用錢能買回來嗎?」

  「不行。可是金錢能夠買到對抗麥麒麟的權力和地位。」

  「你有想過正大光明的職業嗎?」

  「有一次。當時我比現在年輕、愚蠢。初次離開蘇格蘭高地,低地人看不起我,缺錢做修業旅行使我無法完成教育,所以又能做什麼?我只會偷搶、打架、把人嚇得屁滾尿流,最後決定善加利用這樣的天分。」

  「你有足夠的錢財買另一座城堡嗎?」

  「我只要這一座。宕肯克城堡是我父親唯一的驕傲,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它奪回來。」

  她語氣中充滿想望。「你一定非常愛你父親。」

  塞斯閉上眼睛。「我痛恨那個混蛋,只希望他死掉。」他打了個呵欠。「晚安,蒲甄小姐。」

  蒲甄沉默了許久。「晚安,可……怕的先生。」她替兩人蓋好毛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搶劫是危險的工作,不只危及性命,他危及靈魂。」

  他睜開眼睛。「萬一我被吊死,妳會為我流淚嗎?」

  「我相信會的。」

  「那我會比以前更小心。」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蒲甄一直盯著天花板看,直到她再也無法分辨滴答的雨聲和自己手掌底下、搶匪平穩的心跳聲。

  塞斯醒來時,滿室都是陽光,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環顧週遭,困惑的笑了。

  蒲甄已經打開木門,拆下窗戶上的厚帆布,用一枝破舊的掃帚在打掃。調皮的小貓不時跳躍著,一會兒追逐掃帚、一會兒拉扯蜘蛛網,忙碌不堪。當蒲甄舉起掃帚,揮去天花板的蜘蛛絲時,塞斯雙手枕著頭,沐浴在觀察她的喜悅裡。

  她稚氣的咬著唇,專注的打掃,嘴裡不時哼哼唱唱,身上只穿著內衣和襯裙,當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出窈窕有致的曲線時,塞斯鼠蹊緊繃,開始低聲的詛咒自己。昨天晚上中了什麼邪,竟然如此大發慈悲?可是當他的目光隨著她移動時,一股奇特的滿足感稍稍安撫了心中的慾念。

  他忍不住納悶,如果自己生為佃農之子、而非殘酷領主的私生子時,又會如何?每天都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甦醒的感覺是怎樣呢?有一間乾淨的木屋、一個哼哼唱唱的妻子,再想像三、四個小毛頭纏在蒲甄補邊的景象並不困難。

  他沉著臉,抹去這幅畫面。他要娶的女人必須富有得分不清掃帚的頭和尾,更不願意多生幾個小鬼頭破壞腰肢的曲線。眼前這幅溫馨的畫面還是早早撇棄的好,目前只有宕肯克城堡最重要。

  「如果我再多睡一下,妳大概要掛窗簾、鋪桌巾了。」

  她猛地轉過身來,掃帚掉在地上;輕飄飄的蜘蛛絲落在她的頭頂,宛如結婚的面紗。這個模樣讓他更生氣。

  他橫眉豎眼的模樣讓蒲甄很緊張。「我習慣打掃,因為母親死得早,在倫敦的時候,都由我照顧父親的起居。」她挨近披著衣裳的椅子。「你的腳踝好些了嗎?」

  「還是骨折。我的手下丹尼大概要折斷才能接回去。」

  她畏縮了一下。

  他掙扎、忍痛的坐起來。「我還希望醒來的時候,妳已經走了。」

  她怯生生地指著地板。「灰塵好多,我想最好清掃一下。」

  「我相信丹尼在這裡喝下午茶的時候,一定很感激妳。不過妳最好離開吧,他的個性反覆無常,或許臨時決定打斷妳的腳。」

  她遲疑在微笑和皺眉之間,只希望他別再對自己橫眉豎眼。她希望做些什麼,來恢復他昨天凝視自己的眼神。然後她看見桌上的碗。

  她趕緊端過去。「我洗了你的槍,上面都是泥巴。」

  塞斯咕噥一聲,拎起水中的手槍,水珠從木頭槍管上滴下來,她說對了一件事:手槍上面沒有泥巴了。

  她看起來好得意,以至於他本來的咆哮臨時轉成窒息的聲音。「謝謝。」

  他慵懶地微笑,伸手撥開她髮梢的蜘蛛網,眼睛變成溫柔的灰色,蒲甄的心跳開始加速。姑姑說得對,她心想,男人喜歡沒有大腦的女性。他甚至沒想到自己用水洗槍是要讓他無法使用。

  當他傾身向前時,心裡根本沒有想到開槍的事情。蒲甄閉上眼睛、雙唇微分,微微仰臉相迎。塞斯呻吟的靠近,手臂環住她的背,完全忘記拎著的手槍。

  門口的咆哮把蒲甄嚇得跳上他的腿。

  「你究竟要怎樣,柯帕克?你是要上呢或是要開槍?」

  塞斯警告的按住蒲甄的嘴唇。「抬起頭,愛人,」他低語。「妳即將認識我兩位快樂的手下。」

  蒲甄緩緩地轉身面對那兩個人,柯帕克的手臂堅決地環住她的腰。

  那兩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她心想。尤其是那位金髮的巨人低頭走進門時,地板在他腳下顫動不已,想必他就是丹尼。

  他的笑聲撼動木板。「我嚇到你了,對嗎?你把我教得很成功,小子。發財之前要先偷偷摸摸。」

  他蓬亂的鬍鬚和金髮讓他看起來像個維京人.隨時可能把她扛在肩膀走上長船,而非奇襲蘇格蘭邊界的惡徒。蒲甄的背忍不住貼向柯帕克的胸膛,他的手安慰地撫摸著她的小腹。

  一個蹲坐在窗台上的矮傢伙發出可怕的笑聲,讓蒲甄更加往後縮。「不害臊,柯帕克,你的面具呢?一看到美女,你就神魂顛倒了,對嗎?我是現在就帶她去散步,或是等一下再說呢?」

  蒲甄覺得他是天底下最醜的小孩,隨即發現他是個年輕人,長得獐頭鼠目,手臂細長,肌肉好像鋼琴的線。他撇撇唇,吸了一口忍冬花的蜜汁,然後色迷迷地看著蒲甄。

  「不必了,傑米,」柯帕克說。「這女孩是瞎子。」

  「瞎子?」巨人嚷嚷。

  「瞎子?」蒲甄呆呆地說。

  柯帕克尖銳的掐她一下,她順從的瞇起眼睛。

  「沒錯,」他說。「她是瞎子,只能勉強看到一點點光線和模糊的形狀,所以昨天晚上才會從山坡上摔下來。」

  傑米捏碎手裡的花。「她在山坡上做什麼?摘雛菊?」

  柯帕克還來不及回答,蒲甄就說:「我在野餐。」

  丹尼眉頭深鎖,粗壯的手臂抱在胸前。「這樣的天氣出來野餐未免太濕了吧?」

  柯帕克警告地拉拉她的頭髮,她卻無動於衷。「本來沒下雨的,你瞧,我迷路好幾小時,是你好心的領主把我帶來這裡……他的城堡。」她朝空氣眨眨眼睛。

  「我的領主?」傑米詫異極了。

  「他的城堡?」丹尼重複。

  蒲甄在地板上摸索,尖銳的木屑刺進她的手指,好痛。「我最好先收拾東西,領主說他會派僕人送我到路邊,或許能等到馬車送我回家。」

  「是嗎?」丹尼皺眉。「我們的領主真是太慷慨了。」

  塞斯嘻嘻笑。「有人這麼說。」

  蒲甄站起身,傑米從窗台跳下來,走進小屋。塞斯下巴收緊,繃著臉龐,他知道他們不相信蒲甄沒有惡意,只希望蒲甄也能察覺出來。此刻,他只能雙手抱胸,隱藏握緊的拳頭。

  蒲甄試探的向前一步,伸出的手只摸到空氣。丹尼靜悄悄地把凳子推到她前方,塞斯瑟縮的看著她撞到脛骨。

  「對不起,先生。」她說。

  她發出砰砰的聲音,摸索著繞過桌子,正要摸到椅背時,傑米拎起她的衣裳,懸在半空中,口袋的髮夾掉出來,他拾起一根,放進嘴巴咬了一下珍珠。

  蒲甄摸索著椅背,困惑的皺眉。「我記得把衣裳掛在這裡晾乾的。」

  傑米把天鵝絨丟向她。「這裡,剛剛才掉在地上。」

  「謝謝。」她含糊地說。

  她套上外衣,三個大男人盯著她扣上鈕扣,穿上濕濕的鞋子。

  她直起身體,握住雙手。塞斯心情一沈,察覺她在等什麼。只希望那只該死的小貓能夠會意地走過來磨蹭她的腳。丹尼和塞斯同時瞥見小貓躲在桌腳,他俯身把牠抓起來,拎到鼻子的高度,盯著牠的鬍鬚看。

  蒲甄閉緊眼睛,忍住眼淚,不敢抗議也不敢表示自己知道他抓著「塞斯」,怕他輕而易舉地扭斷小貓的脖子。

  屋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聲音,蒲甄睜大眼睛,以為巨人在咆哮,然後瞥見塞斯的笑容。

  原來是丹尼在咕嚕、咕嚕地逗貓。

  他以臉摩挲小貓的肚子,眼睛快樂得瞇成一條線。「我喜歡貓,我母親的貓總是躺在壁爐前面。」

  「我也喜歡,」傑米說。「如果沒有其它食物的話。」

  蒲甄戰慄不已。

  「這個小東西有名字嗎,姑娘?」丹尼問。

  「『塞斯』。」

  傑米嗤之以鼻。「好蠢的名字。」

  塞斯瑟縮了一下。「把貓給她,丹尼。你送她去路邊,直接去,傑米,然後立刻回來,明白嗎?」

  傑米嘲弄的拉拉帽子。「我不笨,領主大人。」

  丹尼把貓塞進她懷裡。

  「謝謝你,丹尼先生。」

  蒲甄必須抓住最後一次的機會,她沿著牆壁摸索到床邊,蹲下身體,敏銳的察覺背後那兩雙緊盯的眼睛。她空洞的眼神讓她有機會好好地審視他的臉龐,其實不必要,因為他的五官已經深深刻印在記憶裡面。她摸摸他的臉頰,把他皮膚的質感一起烙印在記憶裡面。

  「謝謝你的仁慈,先生,我永誌不忘。」

  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別忘記。」

  她轉過身體,以免掉下眼淚。傑米伸出手臂,蒲甄呆呆地站著,直到他自行勾住她的手。

  「妳有聽過一個瞎眼妓女和沒有手臂的水手之間的故事嗎?」他邊說邊帶她走出去。

  塞斯勝利的看著她離去,突然覺得陽光失去原有的光彩,顯得黯淡起來。他苦著臉,嘴角的紋路更深。

  丹尼一屁股坐在桌上,木頭發出嘎吱的呻吟。「我去老橡樹那裡找字條,發現空空如也,很為你擔心,孩子,以為你被抓了。」

  塞斯不肯直視對方審視的眼神。丹尼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兩個人從小一起跑遍荒地,丹尼也是唯一一位有勇氣擋在他父親的拳頭和他之間的人。父親那一拳打掉丹尼的兩顆牙齒,也贏得了塞斯無比的忠誠。

  「你知道狄坦會非常的不高興,」丹尼說。「萬一道姑娘說出去,你和他的脖子都保不住。」

  塞斯感覺恍如父親冰冷的面孔罩了下來。「不,丹尼,萬一她洩漏出去,死的人是她。」

  丹尼疲倦地搖搖頭,走過去,把髮夾丟在他腿上。「你只能寶貝這些,這是昨夜留下的唯一紀念品。」

  塞斯一直等到丹尼走出去砍木頭之後,才撿起每一隻髮夾,珍貴無比地把玩著,彷彿它們的價值遠超過真正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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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3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傑米是蒲甄碰過的人當中最惹人嫌的,一路上囉囉嗦嗦地說著只適合在妓院聽的笑話,還不時停下來搔搔鼠溪、吐唾沫,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等他們來到路邊時,他已經害她撞上一次樹叢、兩次地洞,甚至撞到樹幹。她知道明天一定會發現下肢的瘀青,可能還會搔癢不已。

  傑米停在路邊。「我真不想把妳獨自留在這裡,」他說。「萬一妳碰上搶匪怎麼辦?他們最喜歡瞎眼的女孩。」他色迷迷地說。「瞎眼的女孩被偷親也不會說。」

  「我沒事,只要你牽我坐在路邊就好了,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經過。」

  他帶她走到大馬路中央,讓她坐下來時,蒲甄真想踢他一腳。「好了,姑娘,就坐在這堆野花上,很漂亮,不是嗎?」他皺皺鼻子。「妳聞聞看。」

  蒲甄什麼都聞不到,只有泥巴黏在她的裙子上。他一定以為她又瞎又笨,她對著樹微笑。「謝謝你,你真是位紳士。」

  他繞到她後面。「我走了,再見。」他跑了幾步,然後靜止不動,屏息以待。

  蒲甄開始哼歌,好像真的在等馬車一樣,過了好半晌,傑米挫敗地歎了一口氣,走進樹林裡。蒲甄沒有移動,而此時早晨的太陽已快要上升到正中央。

  最後她終於轉頭去看,鳥叫聲打破等待的寂靜。她確定沒有動靜也沒有聲音時,這才拎起滿佈泥濘的裙襬,走過草地。

  一顆腦袋從樹幹後面冒出來,看著她的背影。「你不是說她是個該死的瞎女孩嗎,柯派克領主?」

  蒲甄從窗戶爬進去,脫掉鞋子、踮著腳尖走路,深怕被人發現。發亮的木板上突然響起腳步聲,她慌亂的轉身,然後貼住牆壁,彷彿希望縮進去消失無蹤。姑姑的老管家老余走過轉角,大聲地倒抽口氣。

  他頭也不回地經過她身邊。「早安,蒲甄小姐,妳姑姑說她要去倫敦十幾天,叫妳自己打發時間。」

  蒲甄瞪著他僵直的背影,然後俯視自己,她的裙子都是泥巴,腳踝有擦傷,鈕扣鬆開,而且披頭散髮。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自己剛剛經歷了一生中最特別的冒險,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她昨夜不在家。

  她溜進自己的小房間,拉鈴喚女僕,希望洗個熱水澡可以振作精神。舒適的床看起來也很有吸引力,她應該學姑姑一樣聲稱頭疼,睡上一下午。只不過有的時候,姑姑屋裡不只她一個人。

  不久兩個女僕拖著馬口鐵的浴盆走進來,同時收走蒲甄命令她們燒掉的髒衣服。然而她們甚至沒有露出好奇的眼光。

  沐浴過後,蒲甄坐在梳妝台前面,把頭髮綰成嚴肅的髮髻,盤在腦後,不容一絲一綹垂下來,然後機械式的插上髮夾。這一頭濃密的頭髮,實在難以整理,更無法上粉。有多少次姑姑都建議她剪短、買一頂時髦的假髮?她心想,還說如果她拒絕,就得綰緊,免得別人注意到它有多難整理。

  妳不需要詩篇,蒲甄,妳就是詩的化身。

  粗嘎的嗓音縈繞在耳際,那個搶匪把臉埋在她難以梳整的頭髮裡面,溫暖、甜美的氣息騷動她濃密的髮絲,然後深深凝視她眼底,問可不可以撫摸她。她把另一根髮夾插進去,用刺痛感來分神。

  她掀開櫻桃木的盒子,掏出一副厚厚的眼鏡,架在鼻樑上;這是父親從他埋首的發明中,抽空替她製作的。

  蒲甄抬起頭,打量鏡中人,昨夜躺在蘇格蘭搶匪懷裡那個魯莽的女孩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平凡女子,五官普通,連醜陋都稱不上。魏蒲甄,平凡的蒲甄,乖順的女兒,通曉事理的侄女。厚厚的鏡片遮住她的眼睛,即使在十一歲的時候,她就不想對父親解釋:有時候生活的模糊比清晰的事實更加仁慈。

  鏡子似乎晃動起來,霧一般迷濛的灰眼睛變得有如陽光照在鋼鐵上。

  鉛框的玻璃窗把世界扭曲成閃亮的綠色鑽石,塞斯聽見後方的門開了又關,在轉身之前,他移動重量,掩飾自己沉重地倚靠枴杖的程度。

  波斯地毯掩沒狄坦的腳步聲,他逕自坐進書桌後面的椅子裡,手指托住下巴,薄薄的嘴唇露出嘲諷的笑容。塞斯知道狄坦的作法,他會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塞斯忍不住結巴,胡言亂語。然而塞斯決定不讓他稱心如意地抓緊枴杖。

  狄坦顯然也相當瞭解塞斯,看見他微微抽動的手指,反而笑得更開心。

  他流暢的法語好像糖蜜。「你的傷勢還好吧?會造成困擾嗎?」

  「不,幾乎痊癒了。」塞斯咬牙說謊道。

  丹尼重新打斷骨頭接續的疼痛,依然讓他不時地作噩夢、顫抖而滿頭大汗的驚醒過來。

  丹尼強迫他吸的鴉片只能減少疼痛,卻無法磨滅記憶中那個女孩輕柔的聲音。塞斯不願意提及那一夜,免得狄坦嗤之以鼻。

  他以枴杖敲地板。「這裡真是休憩的好地方。」

  狄坦揚揚眉毛。「侃波爵士十分仁慈,允許我暫時使用他鄉間的別墅。」

  「你依舊是愛丁堡的寵兒。不是嗎?善加利用侃波爵士對倉皇逃離法國大革命的可憐人的同情心?」

  「英國人本來就缺乏想像力,他們在我身上看見萬一革命跨海發生時,自己可能面臨的窘境。」他倒了兩杯威士忌,一杯遞給塞斯。「這是我召你來的理由之一,侃波爵士的仰慕終於造成具體的成效,明天我要去倫敦晉見國王,即將入選為下議院的議員,每年有微薄的五千鎊收入。」

  塞斯差點嗆到,他仰頭大笑時,威士忌灼燒著喉嚨。「老喬治一定是瘋了,萬一國王和侃波爵士發現所庇護的不是逃亡者而是革命份子,而且還把微薄的薪俸送往巴黎購買火藥和槍枝時,不知作何反應?」

  狄坦聳聳肩膀。「沒有火藥,就沒有革命。」

  「沒有革命,就不能向英格蘭開戰。一旦國王發現自己的國家面對槍口的威脅時,我真懷疑他還會如此寬宏大量。」

  「不可避免的,新秩序必須廣加傳揚。」狄坦舉起杯子。「向法國的榮耀致敬。」

  塞斯舉杯。「都歸功於狄坦。你究竟胸懷怎樣的大志呢?難道是大不列顛的首要市民嗎?」他用狄坦輕視的態度擦嘴巴。

  狄坦輕蔑地看著塞斯的枴杖。「你這次的意外很不幸,然而更不幸的是隨之而來的疏忽吧?你的手下提及一位少女。」

  該死的丹尼,塞斯心想,就像母狼保護小狼似的。他預作心理準備,面對即將發生的攻擊。

  「我不是嫉妒你的戀情,」狄坦說。「可是對某個喋喋不休的愛人露出真面目不是大不智嗎?」他語帶責備,表情卻沒有改變。「你不是告訴過我,面具可以增添危險的魅力,有助於……浪漫的插曲嗎?」

  塞斯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說。「那不是我的選擇,而是面具滑落;至於那個女孩,她既非喋喋不休,也不是我的愛人。」

  狄坦清清喉嚨。「那就更不幸了,你應該把她追到手,醜聞的威脅足以有效地讓她守口如瓶。」

  「我不知道強暴也是職責之一。」

  狄坦聳聳肩膀。「為什麼要當作是職責呢?應該說是掌握優勢。」

  塞斯轉身面對窗戶,避開那對冷硬的眼睛,穩定自己的呼吸。他推開窗戶讓微風吹入,空氣中瀰漫著忍冬花和溫暖的夏天氣息。塞斯的喉嚨裡出其不意地湧起一股渴望。

  「既然你消息如此靈通,一定也知道她是瞎子。」

  狄坦嗤之以鼻。「有點脫出常軌,不是嗎?」

  「事件結束了,我永遠不會再見她,何必在意她呢?」

  「她並不重要,」狄坦拍桌子表示憤怒。「但是你對法國、對我都很重要。身為柯塞斯,你可以在倫敦和愛丁堡的社交圈凝聚對法國政府的支持。」

  「我正想和你談這件事,上次我告訴你杜爾侯爵發表反對法國國民議會的言論,和他不幸在公園發生馬車意外無關吧?」

  狄坦感傷的搖頭。「可憐的他斷了一條腿;不過我不是找你來討論他駕馭馬車的手法。

  」他起身踱步。「我一直容忍你攔路搶劫的手法,但是不能危及我的新地位和影響力。你已經太過驕傲自信,成為邊界的傳奇人物,甚至被人作詩傳頌。連那些英格蘭治安官的妻子都夢想——」

  「夠了!」塞斯怒吼。「別忘了我的攔路手法在侃波爵士垂憐之前,就替他賺了一大堆金子,你走私到法國的大炮和手槍都是誰在付錢?」塞斯的捲舌音變得更明顯。「別管那女孩,她衣裳的樣式比流行至少舊兩年,頂多是個窮鄉紳的妹妹,不可能出現在我的社交圈裡面。」

  「你說的可能正確。」狄坦以令人瘋狂的平靜說。「不過眼前的風險太大,萬一你被捅,你的姓氏輕而易舉地就會扯上我,一切努力就付諸流水。」他坐進椅子裡面。「在我八月從倫敦回來之前,我要你把她作掉。無論是摔下馬背,或是打獵出意外,簡單就好,你看著辦。」

  塞斯像個瞎子似地抓住窗沿,修剪整齊的草坪似乎在嘲笑,為什麼這些貴族所到之處,都要創造小型的英格蘭景色,磨滅蘇格蘭原有的狂野和壯麗?他多麼渴望看見蘇格蘭高峰上的皚皚白雪,以及開滿石楠花的荒野。

  他心底浮起嶄新的決心。狄坦還不知道,等他回到這裡時,塞斯已經永遠關進自己所選擇的、有著整齊草坪和噴泉的牢獄裡面,餘生不必再面對狄坦。

  蒲甄的話在耳邊響起:搶劫是危險的工作,不只危及性命,也危及靈魂。或許現在帶著靈魂逃避還不大遲,免得他變成為了貪婪和政治、不惜磨滅紫水晶光芒的那種冷酷的男人。

  狄坦起身走近他。「如果你不肯保護自己,我只好被迫派人去追蹤她,到時候她可能更慘。」

  塞斯懶得掩飾憎惡的語氣。「不必了,萬一我和她相遇——我想應該不可能——我再親手處理。」

  狄坦親暱的拍拍他肩膀。「做得好,孩子,不致辜負你的法國血統,你母親一定以你為榮。」

  「我不以為然,外公,我相信是我父親以我為榮。」

  塞斯甩掉老人的手,大步走出房間。

  狄坦的目光陰沈而深思地看著外孫離去的背影。

  憤怒的尖叫聲震碎寂靜的氣氛,蒲甄的背脊僵直,書本掉到地上。

  「蒲甄!」緊隨著高八度的尖叫聲後面而至的是怒吼。「蒲甄!過來把妳該死的禽獸抓離我的假髮!」

  戴眼鏡的蒲甄睜大眼睛。「『塞斯』。」她拎高裙襬,匆匆跑向姑姑的臥室,還沒到門口,就看見小貓咬著假髮繞過轉角。但鑲花的木條地板太滑,以致牠煞不住,一路滑向對面的牆壁,激起滿天的白粉。蒲甄趕在姑姑衝出來報復之前,低頭拿起假髮。

  崔西手指顫抖的指著「塞斯」。「那只禽獸……怪物……邪惡的東西……」看見自尊受傷的「塞斯」逕自舔著腳爪上的白粉時,她氣得語無倫次,執意不肯認同這隻貓有個名字。

  蒲甄察覺歇斯底里的姑姑即將氣量過去,趕緊把紊亂的假髮遞給她。

  她奪過去,再次尖叫,瞇起眼睛。「我去倫敦時,應該吩咐老余把這只禽獸餵給『巴瑞斯』吃。」

  蒲甄把貓藏到背後,天真地眨眨眼睛。「崔西姑姑,別皺眉,那會強調額頭的細紋。」

  崔西立即放鬆臉部肌肉,彷彿罩上白瓷的面具,伸手摸摸眼睛底下細緻的肌膚,然後釋然地吁了一口氣。

  她忘記貓的存在,轉身走回臥室。「來,蒲甄,妳可以看我更衣。」

  「我很樂意。」她輕聲說,吻一吻頑皮的小貓,跟著姑姑走進去。

  臥室裡瀰漫著白粉和紫丁香的氣味,禮服散落一地。蒲甄撥開凳子上的蕾絲襯裙,坐在姑姑腳邊,看她畫眉、撲粉。「我的臉好像畫布,」她愉快地告訴蒲甄。「我的責任就是把它變成一幅難以忘懷的藝術作品。」

  蒲甄同意化妝的確是一門藝術,雖然崔西所用的顏料比米開朗基羅還要多,在時髦的社交圈裡面,卻不顯得過於濃妝。

  「親愛的蒲甄,」她擦上紅色的胭脂。「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

  「我還以為那是妳和子爵結婚的大喜之日。」

  她姑姑沉重的歎氣。「啊,是的,我可憐的葛浮。」

  「葛浮是德國王子,」蒲甄提醒她。「柏納才是子爵。」

  崔西困惑的愣了一下,蒲甄猜想她是在心裡數算前夫的數目。

  崔西天真的揮揮手。「葛浮、柏納,有什麼關係?無論過去多麼甜蜜都已經是過去,今天要歡迎我的新未婚夫來到霖登。」她捧住蒲甄的下巴。「他急著想見妳,我向他保證,妳不會變成我們婚後的重擔,而且我可憐的葛浮非常喜歡妳。」

  「應該是可憐的羅傑;我和妳同住時。葛浮已經去世了。羅傑才不喜歡我,只是勉強容忍,因為我會管理帳務。柏納比較喜歡我。」

  崔西傾身靠近,距離她不過幾寸。「我很喜歡妳啊!妳就像我的『巴瑞斯』一樣的親愛、可靠。」

  蒲甄皺著眉頭,被人拿來和一隻時常流口水、長相愚蠢的大丹狗作比較,實在算不上贊美。

  崔西撇撇嘴唇。「別愁眉苦臉,親愛的,妳不會比較年輕。」碎石路上的車輪聲音讓她突然手忙腳亂。「噢,天哪!是他來了!」她披上羊毛披肩。「妳何不去把那頭亂髮上粉?

  扶正妳那副可怕的眼鏡,難道你要他看你一直瞇眼睛嗎?」不待蒲甄回答,她匆匆在胸前插了一朵香花,撩起裙襬,炫耀腳後跟的蝴蝶結。

  蒲甄坐了半晌,然後歎息的站起來。依然甩不開昨晚以來的絕望,彷彿昨夜她不只越過蘇格蘭邊界,也越過人生的某一道界線,現在前方的道路顯得漫長而灰暗。她再一次歎息,拍掉裙子上的白粉,預備面對姑姑另一位追求者。

  自從她住進霖登七年以來,蒲甄已經習慣那些王公貴人來來去去的身影。他們都有三項共同的特徵:外國人、家境富有、優柔寡斷。崔西也有自己的原則,她從來不和同一國籍的人結婚,藉此累積了相當的財富,以及伯爵夫人、子爵夫人,和一個地圖上找不著的小國公主的頭銜。

  如果她姑姑堅信這是為愛結婚,蒲甄又何必多事去道破呢?那些年老的紳士享受美麗愛妻的擁抱,帶著幸福生活的記憶走進墳墓裡。他們大都短視得看不見崔西一連串的愛人,蒲甄只希望目前這一位不會老得走不動、一直淌口水。

  她塞好一綹桀驁不遜的髮絲,叛逆的調整眼鏡。

  「來,蒲甄,」她朝鏡子屈身施禮。「去見妳未來的姑丈吧!我相信他一定會非常喜歡妳。」

  蒲甄站在陽台上,伸手遮擋刺眼的陽光,搜尋姑姑的身影。她和一個男子站在柳樹下,從身材判斷,這一位似乎保健得很好,不至於彎腰駝背。他的身材不算高,但寬闊的肩膀讓崔西顯得很嬌小,雖然拄著枴杖,卻不像腳骨發軟的樣子。蒲甄走近時,發現他沒戴假髮,只是撲了一層灰粉。

  崔西的笑聲好像銀鈴,蒲甄知道任何男人都會被這樣的笑聲所吸引,姑姑的手搭著對方的手臂,顯然聽得很專注。那個男人俯身吻她的唇,蒲甄躲在最近的一棵樹後面,很尷尬撞見這樣溫柔的場面。

  老余正好冒出來,手裡端著托盤。

  崔西的聲音傳過來。「酒來了,那棵樹後面是我侄女。」

  蒲甄低聲詛咒細細的樹幹洩漏她的蹤跡。

  「來,親愛的,」崔西說道。「加入我們一起慶祝吧!希望我們三個以後還有許多慶祝的機會。」她對男子補充道:「我的侄女很害羞,你不要太在意。」

  當然,為什麼不?蒲甄心想,每個人都是這樣看待她。她猜姑姑的新未婚夫也不會太歡迎她這個重擔。她勉強的從樹幹後面走出來,很想像個頑固乖僻的小孩似的踢石頭洩憤。

  老余和她一起走近柳樹,男子端起酒杯,轉身歡迎她。

  那雙宛如高地薄霧般的灰眸閃爍地凝視著她。

  蒲甄好像被催眠,呆呆地看著他禮貌地一鞠躬,親吻自己的手。最可怕的事情並非他就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也不是他即將和姑姑結婚,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認得她。

  他彬彬有禮的表情十分冷漠,空虛的笑容比他當場朝她開槍更加令人痛苦。

  崔西一手勾著他,另一手勾著蒲甄,朝她未婚夫甜甜地微笑。「好啦,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喜歡彼此。」

  他不置可否地呢喃同意,喝了一口葡萄酒。

  「畢竟,」崔西繼續說。「如果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兩個人不能彼此相愛,那就太悲哀了。」

  「簡直太可怕了。」蒲甄呢喃。

  她的語氣讓他猛地抬起頭,酒液從白色襪子滴到鞋子上。

  崔西分別捏捏他們的手臂。「我知道你們一定能處得很融洽,我親愛的塞斯和我親愛的蒲甄。」

  他隔著崔西的假髮和她四目交接,突然睜大了眼睛,而一陣顫抖也竄過蒲甄的背脊。她怎能記得他迷人的眼神、卻忘記眼眸深處暗蘊的危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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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52: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塞斯的眼睛離不開蒲甄。

  「塞斯,塞斯親愛的,請你把奶油遞過來好嗎?」

  崔西的聲音宛如一隻鍥而不捨、嗡嗡嗡的蚊子,塞斯把火雞醬汁遞過去。整桌疑問的眼神朝他眨眼睛,他猛地驚醒過來,注意力轉向崔西,放下醬汁,改把奶油遞過去,同時無力地呵呵笑。

  「對不起,親愛的,漫長的旅途把我弄得神智不清。」

  自己必須更小心,他心想,免得被發現他專注地盯著桌子另一邊、那個拘謹的小東西。

  他暗暗詛咒崔西扭曲的好客與慇勤,不只邀請鄰居鄉紳貝先生和他女兒雯妮,還包括本郡治安官杜亞格,慶祝他就任。如果崔西的侄女膽敢開口,除了訂婚以外,杜亞洛馬上就多了一項慶祝的理由。

  從崔西對未婚侄女的描述之中,他以為她是一名暴牙的醜婆娘。他眉頭深鎖,那個渾身濕透、喘息大笑的迷人姑娘的影像,和眼前這個冷靜端莊的女子重迭在一起,就像看著氤氳的水彩畫突然變成線條簡單的素描,效果很矛盾。

  塞斯不自覺地握緊水晶杯,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吸引住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搜尋另一個女孩的倩影。自從那一夜的雨,女孩一直縈繞著他的心。

  她低頭進食,似乎無視於週遭的交談和杯觥交錯的聲音,逕自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讓塞斯忍不住為她計算咀嚼的次數。

  她偶爾會停下來,推高鼻樑上的眼鏡,濃密的秀髮緊緊地綰成髻,讓塞斯很生氣。她有什麼權利佯裝成古板的家庭教師?他是多麼渴望鬆開牠的髮髻,把手指插進去,感覺那是否和記憶中一樣柔滑。

  「說說你自己吧,柯爵士。」鄉紳的話把塞斯震醒過來。「聽我們崔西的口氣,你好像是天使和聖人的綜合體。」

  塞斯從眼角發現蒲甄停止咀嚼,他強迫自己看著貝鄉紳。「我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勉強微笑。「只能說是罪人,哪裡能稱聖,別聽崔西的誇張之辭。」

  崔西拍拍他的手。「別這麼謙虛,真傻氣。」她傾身湊近。「塞斯是蘇格蘭高地的領主,在山區裡有一座古老壯觀的城堡,世代相傳,那裡非常浪漫——有高聳的角樓、護城河,還有拉起的吊橋。」

  「我相信還有地窖,」亞洛爵士說。「那樣才完整。」說完,他自顧自地笑著。

  塞斯笑得很勉強。他對治安官沒好感,更不喜歡擁有土地的英格蘭貴族。他早就注意到這個高大的年輕人彬彬有禮地替蒲甄拉開椅子,不時佔有地望著她的眼神,在在讓他想要拿起草耙刺過去。

  崔西噘著嘴。「我一直想說服塞斯到城堡度蜜月,你們何不幫我一起說服他呢?」

  塞斯伸手覆住她的手。這個女人總是說個沒完沒了嗎?他在倫敦社交圈時根本沒有多加注意。「崔西,宕肯克城堡對妳而言太原始了,我多年在外,一直沒花時間去整修,或許婚後再說吧!」

  她仰慕地看著他。「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切都好。」

  蒲甄推開盤子,彷彿突然失去胃口。來了,她要說了,塞斯心想,自己瘋了才會看見她之後還留下來。

  她抬起頭,厚厚的鏡片遮住美麗的眼睛。「塞斯?」她冷冷地說。「這個名字在蘇格蘭人裡面很少見吧?」

  塞斯下巴繃緊。「我母親是法國人,她很喜歡巴哈。」(譯註:Sebastian是巴哈的名字。)

  蒲甄玩弄著酒杯。「幸好她喜歡的不是莫扎特,否則你的名字可能是武夫。」(譯註:莫扎特是WolfganeAmadeus。)

  塞斯下巴的肌肉抽動著;而亞洛爵士則緊張地笑著。

  蒲甄步步進逼。「你父親呢?」

  「像我一樣是蘇格蘭高地的領主。」

  她的嘴角向上彎。「啊,真偉大,你一定很懷念他。」

  該死的姑娘,塞斯心想,很想伸手掐住她,搖掉她的冷靜。「以前。」

  「我忍不住注意到你跛腳,」她說下去。「最近剛受傷嗎?」

  塞斯沒見過這麼鍥而不捨的人。

  崔西替他解圍。「這是塞斯以前參戰時的舊傷。」

  蒲甄沒有移開目光。「哪一次的戰爭呢?」

  他的笑容僵硬成皺眉。「妳沒聽說過,是高地的氏族戰爭。」

  她天真地眨眨眼睛。「我以為自從一七四六年蘇格蘭叛變以來,他們就被視為違法了。」

  她逼得太過分了。塞斯傾身向前,邪惡的微笑,捲舌音變深。「難怪妳在報紙上沒看過,整個可怕的事情就是肇因於一位姑娘的疏忽和多嘴。」他的眼睛熠熠發亮。「後來她被人用自己的頭髮纏住,勒死在荒野——」

  貝雯妮猛然地倒抽一口氣,推開椅子,顫抖地倒在織錦沙發裡。

  崔西跳起身來。「噢,親愛的,我們太不體貼了,妳知道雯妮一聽見蘇格蘭就受不了,我們竟然一提再提。」

  蒲甄低頭進食,以惱人的冷靜對待塞斯憤怒的眼神。

  雯妮的父親咬了一大口鯡魚乾嚥下後,才開口道:「她等一下就沒事了,請妳鬆開她的披肩,免得她窒息。」

  崔西替貝雯妮鬆開披肩時,亞洛爵士蹲在一旁用餐巾替她搧風。

  貝鄉紳揮著叉子說:「原諒我的女兒,柯爵士,她有一次不幸的遭遇,一位無恥的蘇格蘭搶匪綁架、利用了她。」

  亞洛拍拍她的手。「就是那個該死的柯帕克,他在高地惡名昭彰。」

  塞斯舉杯遮住嘴巴。「我聽過他。」

  亞洛憤怒地詛咒說:「那個該死卑鄙的怪物,以為他可以四處劫掠好人、凌虐純真的少女。」

  塞斯實在不想破壞這位自以為是的治安官的幻象。但是貝雯妮既不是純真的少女,他們共度的那一夜也非凌虐。原來蒲甄對他的印象就是從這些人身上來的,真是令他不敢恭維。

  亞洛充滿決心地說下去。「我發誓夏季結束之前,一定要把那個混蛋繩之以法。」

  雯妮微喘地坐起來,塞斯真不知道當時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看上她,幸好那時候他戴著面具。

  「我深受屈辱,」她說。「每次聽見蘇格蘭,就讓我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她步履蹣跚。「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人,他的手臂粗壯、熱熱的嘴巴——」

  蒲甄手肘一震,打翻酒杯,葡萄酒濺到雯妮的腿上。

  她尖叫地跳起來,忘記暈倒,奪過亞洛的餐巾,使勁擦拭汾紅色的裙子。「噢,不,我的新衣裳!妳一定要這麼笨手笨腳嗎,蒲甄?」

  蒲甄喃喃道歉,利落的叉起另一片鯡魚乾,大家的注意力轉向歇斯底里的雯妮,唯有塞斯嘲弄的舉杯,暗暗向蒲甄致意。

  她的眼睛反射水晶燈的光芒,表情難以分辨,彷彿戴上面具一樣。

  他大膽地開口。「告訴我,魏小姐,妳怎麼會和姑姑同住?」

  蒲甄正要開口,崔西卻搶著說:「我哥哥死後,蒲甄才搬過來。黎文是個發明家,比我年長好幾歲。」

  塞斯輕敲酒杯。「發明家,真有趣。妳父親涉獵什麼領域?」

  這次蒲甄根本不必開口,崔西尖銳地說:「都是非常愚蠢、瑣屑的東西,例如步槍、手槍、火藥等等。」

  塞斯停止敲動酒杯。

  「爸爸去世之前,」蒲甄倉促地說。「正在研究強大的電酸取代火藥。」

  「有趣的主意,」亞洛說。「可能省卻我幾百發誤射的火藥。」

  蒲甄點點頭。「如果他成功,可以節省喬治國王許多火藥經費,可惜國王並不感興趣。

  如果父親的研究換成假髮的白粉,或許國王早就撥錢資助實驗。」

  塞斯緩緩地露出危險的笑容。「告訴我,魏小姐,妳父親對火藥碰到水的效果有什麼看法呢?」

  蒲甄的頰邊出現小小的酒窩。「當然是火藥變潮,爵爺。」

  塞斯雙臂抱胸,靠著椅背。「是的,我想也是。」

  「蒲甄以前是她父親的助理。」亞洛近乎驕傲地說。

  「完全不適合少女。」崔西擦拭鼻尖。「每次我去拜訪,這個可憐的小東西總是灰頭土臉、渾身硫磺味。」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黎文愚蠢的實驗,結果就是他當著皇家學會和大半倫敦人面前,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讓我屈辱極了。」

  貝鄉紳揮舞著叉子。「他不應該把白蘭地倒進水銀裡面,真是浪費!」

  崔西點點頭。「本來想贏得國王青睞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我們唯一能埋葬的只剩鞋扣和假髮!幸好他當時派蒲甄回去拿眼鏡,否則她也可能只剩髮夾!」

  塞斯聽了有些反胃。「的確很幸運。」

  他審視著蒲甄,要看她對這番殘酷的說辭有何反應。

  結果她臉色蒼白、雙手握拳,指關節發白地起身。「我的頭突然很痛,請原諒我告辭,先回房間。」

  她沒有等候崔西的反對,倉皇逃出餐廳,差點撞上端甜點進來的女僕。

  女僕穩住托盤,望著蒲甄的背影,翻翻眼珠。「老天,崔西夫人,那個丫頭有一天會害死我們大家。」

  塞斯等待崔西晉侄女辯護,責備僭越的女僕。

  結果崔西只是笑了笑。「貝鄉紳,別介意,你最喜歡櫻桃,不是嗎?希望塞斯也喜歡。

  」她的手伸到桌子底下撫摸他的大腿。

  他唐突地起身。「請原諒,親愛的,我必須去找車伕……」他含糊地說完借口,大步走出餐廳,故意重重地撞上那個胖女僕。

  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塞斯加快腳步,終於看見她瘦小的身影,扶著欄杆,低著頭上樓。塞斯以偷兒的優雅和敏捷,在她還沒聽見腳步聲以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她轉過身來,眼神幽暗、深受打擊。塞斯放鬆手掌的力道。

  他有好多話渴望說出來,需要告訴她,可是他倆同時察覺管家老余出現在後面,替植物澆水。

  塞斯一時忘記慣有的流暢和優雅,變成笨拙的小男生。「妳父親,魏小姐……我非常遺憾。」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她的手握拳,但是沒有掙脫。

  塞斯納悶她冷靜的外表底下隱藏多少的怒火,他真應該警告她壓抑的後果,自己就是這樣;壓抑憤恨,忍受攻擊,直到最後毫無感覺。他很想把她壓在胸前,讓她把苦澀化成痊癒的眼淚。

  老余背對著他們,塞斯情不自禁地以指尖撫摸她的臉頰。「有些傷口比其它的需要更長的時間痊癒。」

  她彷彿被打一拳似的瑟縮,目光望向他的枴杖。「就像你的舊傷口一樣?」

  他收回手,蒲甄轉過身去。「你最好快回去,爵爺,你的未婚妻在等你。」

  她抬頭挺胸地上樓,塞斯挫敗地歎口氣,轉身下樓,遇見老余冷淡的目光,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他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水壺,順手一倒,壺中根本沒有水。他把水壺塞回給管家。「老兄,如果你費心澆點水,植物或許能夠長快一點。」

  塞斯露出笑容,腋下挾著枴杖,大步走回餐廳。

  蒲甄甩上房門,顫抖地上鎖。她的呼吸沉重,彷彿爬上高山而非上樓回房。她顫巍巍地深呼吸好幾口氣,週遭的寂靜被樓下崔西隱約傳上來的笑聲所震碎。令蒲甄落荒而逃的導火線不是姑姑冷酷的描述父親之死,而是柯塞斯眸中的同情。

  自從他來到此地後,蒲甄一直在忍耐,無論是下午茶時光或是剛剛的晚餐。每次他看著自己,就好像咬在嘴裡的忍冬花突然變成木屑,然後他的表情從困惑的好奇轉變成類似的敵意。

  但當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彷彿十分渴望擁她入懷時,她偽裝的尊嚴突然繃斷,落荒而逃。只是她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愚蠢地跟出來,只是要說對她父親的死深感遺憾,然後摸她的臉……她氣憤地扯下衣裳,丟進衣櫃裡面,然後拉出棉質睡衣套上,嘴裡一再喋喋不休,扯得髮夾散落一地。

  塞斯不只沒戴假髮,甚至只上了薄薄一層白粉。他那不合潮流的古銅膚色讓撲了粉的亞洛爵士看起來好像古老的殭屍。他及膝的黑色褲子正好搭配濃密的睫毛,而且緊緊貼住大腿的肌肉。禮服外套完全不用蕾絲,唯有袖口部分滾著緞帶。最驚人的是,他沒上漿的領巾,柔軟的縐褶美麗的襯托出他臉上的表情。

  蒲甄扯掉剩餘的髮夾,用力梳頭髮,痛的感覺反而令她有一種變態的滿足,她開始編發,隨即停住,這有什麼差別?反正臥室裡面又沒人看見。她用力戴上睡帽,幾乎遮住眼睛。

  她摸黑上床。崔西的臥室裡是四柱的胡桃木大床、織錦的天篷;她的則是輕鐵小床,鋪著白色床單。當她翻身側躺、捶打枕頭時,感覺自己又回到十一歲,努力明白為什麼父親要省下每一分錢送給「可憐、無父無母的小妹妹」。

  「忍耐一點,小蒲甄,」他總是這麼說。「只要國王說句話,妳的未來就有保障,我們的好日子即將到來。」

  蒲甄至今依然在等待。

  她和父親住在兩房的倫敦公寓,崔西卻窩居鄉間的華宅,威風凜凜地收集哈波.懷特所設計的傢俱,不時更換奉承的追求者。粗茶淡飯的小蒲甄則一直努力不要恨她美麗的姑姑。

  對蒲甄而言,崔西偶爾造訪他們擁擠的公寓有如裹著絲綢的仙女光臨人間。崔西常常拍拍她的臉頰,滿懷同情地用香噴噴的手帕擦拭眼角。在她關懷的光芒當中,蒲甄會覺得自己的瘦小和平凡不是那麼糟糕。

  窗口傳來馬車離去和崔西送客告別的聲音,片刻之後,樓梯嘎嘎吱吱地響,蒲甄拉起床罩遮住耳朵,依然聽見模糊的耳語、粗嘎的笑聲,然後笑聲戛然而止——蒲甄不願去想像原因——接著是關門的聲音,然後歸於寂靜。

  蒲甄一直躺到兩腳發麻、臉部發熱。那個惡棍竟敢可憐她?她心想,憤怒地甩開床罩,起身踱步。月光的陰影照在地毯上好像牢獄的欄杆,微風拂動窗簾。她心神不寧得近乎發狂,拿起書又丟向一邊。走過去要倒水,水壺卻是空的。

  一定是女僕忘記了,她心想,毫不懷疑崔西的水壺一定裝得滿滿地。老余向來不會忘記取悅他的女主人。

  她繃緊下巴,告訴自己絕對不要一輩子躲在房裡當囚犯,只因為姑姑愚蠢的嫁了一個搶匪。

  她套上睡袍,探頭出去看看走道,外面沒有人,蒲甄溜到走廊上。以前到姑姑房間喝一杯水的日子已經結束,她不敢想像如果現在過去會撞見什麼景象。

  她從樓梯頂端往下看,客廳只有一盞燭光。她側耳傾聽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這才走下樓梯,桃花心木的欄杆摸起來冷冷的。

  她剛跨下最後一階、正要轉向廚房時,一隻無情的手臂扣住她的腰,把她拉向強壯的男性胸膛;另一隻手堅決地摀住她的嘴巴,堵住吃驚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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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52: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蒲甄等候箍住腰間的手臂移到喉嚨縮緊,心裡想像著明天早餐時,崔西姑姑和她未婚夫的交談內容。

  塞斯會這麼說:「我真是抱歉,親愛的,把她誤當成小偷,錯手勒死。」

  崔西愉快地用扇子點一下他的手臂。「傻孩子,這真是不幸!你沒有弄得骯髒不堪吧?

  畢竟我去年才整修過大理石地板。」

  蒲甄緩緩地察覺到他只是限制自己猛烈的掙扎,力道恰當,無意造成傷害,甚至帶著一絲溫柔。他把她拖進樓梯底下的陰影裡,背緊靠著牆壁支撐著她。她無助地靠著他,臀部貼著他大腿的肌肉。

  他的呼吸帶著煙草和白蘭地的氣息。「安靜,姑娘,我不會傷害妳,只要你別尖叫、掙扎,我發誓鬆開手臂。」

  她停止掙扎,他手臂的肌肉鬆懈下來,卻沒有移開,身體的熱氣危險地包圍住她。當他的臉埋在她的秀髮裡面時,蒲甄察覺自己所面對的是完全不同的危險。他是保證不傷害,可是他所加諸的痛苦卻是既甜蜜又致命。

  他不再摀住她的嘴,手指誘人地在她唇邊流連。

  她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勉強維持尊嚴。「請你放開我好嗎,先生?」

  她不大確定他鬆開之前是否輕輕地吻了她的肩膀。「聽候淑女的吩咐。」

  她退開一步,腳步有些蹣跚的轉身面對他。

  他雙手抱胸,背靠著牆壁,臉部隱藏在陰影裡。蒲甄則感覺月光讓他一覽無遺。

  「我還以為妳永遠不會下來。」

  「恐怕讓你大失所望,柯爵士。然而我不是下來和你調情的。」

  「妳確定嗎?或者又是自我欺騙?我記得妳當時陪我到佃農的小屋時,理由也是語焉不詳。」

  「我記得不清楚我動機的人是你。」

  他跨進月光下,衣衫不整得令她有些戒備。他已經脫掉外套,襯衫領口半敞,月光下的胸毛變成金色的,束髮鬆開,看起來好自然,蒲甄不自覺地倒退一步。

  他像一隻狡猾的美洲豹似地環伺著她。「妳真冷靜,不是嗎?我欣賞這樣的男人。」

  她選擇忽視他暗示性的侮辱,審視著地板的圖案。


  「妳將是玩撲克牌的高手,」他說道。「不過我敢說妳一定沒嘗試過。」

  「當然沒有,」她抬頭面對他。「不過我猜這一定是你的專長之一,包括搶劫和在樓梯下虎視眈眈。」

  「別忘記還有打牌作弊。妳下樓來做什麼,魏小姐?吃甜點嗎?」他狡猾的笑容很氣人。

  「我以為你需要幫忙找銀器。」她咄道。

  「啊,老鼠叫了。妳以為這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嗎?搶劫妳姑姑?」

  蒲甄真希望是這樣。「不,我相信你是來和她結婚的。」

  他俯視她的眼睛,伸手摸她臉頰,隨即放開。「妳應該戴上該死的眼鏡,免得摸黑摔傷了。」他跛著腳走向桌子,拿起瓷器把玩,顫抖地微笑。「妳只能怪自己,是妳說萬一我被吊死會為我掉眼淚。也是妳建議我尋找比較正當的職業。」

  「例如和有錢的女人結婚?」

  「是的,」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瓷器,彷彿在估計價值。「這是古老而且廣被接受的累積財富的方法。」

  「你和崔西的共通點比我瞭解的更多。」蒲甄心不在焉地皺眉。「崔西總是和有錢男人結婚,可是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看上你。」

  她看著他,月光把他襯托得好像英俊的異教神祇。蒲甄脹紅臉,察覺自己的問題有多麼愚蠢。崔西選擇的原因太明顯了,因為他比她更俊美。

  他聳聳肩膀。「我說謊。我告訴她宕肯克城堡依然屬於我,其實『即將』是如此。有個英格蘭伯爵夫人當妻子,再加上她荷包的支持,連麥麒麟都無法阻止我收回城堡。只要再多搶幾次,有足夠的存款維持富裕的假象——至少到我們結婚。」

  蒲甄故意裝出輕鬆的語氣。「為什麼結婚?何不乾脆買個頭銜?反正我們的國王把頭銜當衛生紙隨意出售,只要證明年收入一萬鎊就符合資格。」

  「我的職業欄怎麼註明?搶匪?或是惡名昭彰之徒?」

  她偏著頭,掩飾勉強的笑意。「崔西收集法國伯爵和奧國子爵以外,再加上蘇格蘭領主,這倒是一絕。」

  「萬一她得知我是被廢的領主呢?」

  「只要你保有家族財寶,她都不在乎,反正她熱愛注定失敗的人。」

  他突然伸手勾起蒲甄的下巴,那種溫暖的感覺把她嚇一跳。

  「妳也這麼看待我嗎?」他問。「終究歸於失敗的人?」他搜尋她的臉龐,目光在她唇邊流連。

  她的笑容褪去。「你是何方神聖,爵爺,都和我不相干。」

  她冷淡地轉開身,正要走上樓梯時,卻被他拉住手臂,感覺他的語氣中帶著絕望。「我沒想到妳會出現在霖登這樣的宅邸。」

  她無法注視他。「你覺得遺憾?」

  「一半是遺憾,姑娘。我根本不想再見到妳。」

  這一次她輕輕地掙脫,他沒有再堅持。蒲甄躲進房間,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塞斯黎明即起,心神不寧地探索沈睡中的房子,最後來到修剪整齊的花園。再過短短的數星期,這裡就是他的花園。然而花園雖美,卻和它的女主人一樣毫無生氣。

  幾個月前,他在倫敦認識崔西,就他外公的標準,崔西似乎是個完美的同伴——個性有趣、床第之間熱情、守寡、富有、比一般人擁有更多的頭銜。無疑是一般紳士滿意的情婦人選。

  但塞斯不是紳士。他知道自己遲早會在倫敦的社交圈面對麥麒麟,那樣一來,大家就知道他的底細——不過是個偷竊的雜種。如果他想逃離狄坦的掌控、在社交圈裡面建立某種未來,那他需要的並非情婦而是妻子。

  塞斯站著沉思,寧靜的花園似乎在嘲笑他的心神不寧。他隨意摘了一朵忍冬花塞進口中,甜甜的滋味讓他回想起蒲甄秀髮的芳香。不必費力想像,昨夜她柔軟、順服地倚偎在他懷中,保守的睡袍掩不住柔軟的曲線,讓他渴望和她這樣倚偎著一整夜。

  塞斯沒有欺騙她,自己的確不想再見她的面。魏蒲甄的危險性遠超過他外公的想像,塞斯的未來都操縱在她手中。

  我希望你把她作掉。

  狄坦冷冰冰的命令浮現耳際。他向來不會蓄意違犯外公,因為違抗他父親頂多是換來一頓拳打腳踢,可是狄坦心狠手辣的程度卻是難以預計的。

  塞斯百無聊賴地叉起炒蛋,每次餐廳的門一開,他就抬頭望過去,彷彿單憑意志力就可以命令他想見的人出現。

  老余出現在他旁邊。「還需要其它的嗎,先生?」

  一早塞斯要求用餐時,這個管家態度傲慢,聲稱女主人從來不吃早餐。在他一再堅持之下,管家才命令廚師準備。

  塞斯這才發現自己拿刀當叉子用。「我想這樣就夠了。」他清清喉嚨。「告訴我,老余,魏小姐不在餐廳用早餐嗎?」

  管家薄薄的嘴唇輕視地抿成一條線。「沒有,我認為沒必要為了她驚動僕人,她寧願去廚房抓個鬆餅帶到書房。」他哼了一聲。「我必須說她懂得體貼。」

  這是什麼詭異的家庭,竟然不能為了主人的舒適而「驚動」僕人?塞斯納悶著。他很樂意親身「驚動」任何不願意服侍蒲甄的傭人。她有多少次為了「體貼」而忍耐臥室的冰冷和飢餓?一旦他成為霖登的男主人,會讓她一無所缺。

  「今天早上魏小姐已經去過廚房了嗎?」

  「大約一小時以前。」

  塞斯跳起身,任由刀叉掉在地上,他隨口稱讚早餐很美味,在老余還來不及回答之前,已經離開餐廳。

  他推開書房的門,一看見蒲甄,發出的詛咒連丹尼聽了都會臉紅。

  蒲甄猛地抬起頭,戒備地睜大眼睛。

  「對不起,」他說。「我踢到腳趾頭。」

  其實他沒踢到,他詛咒是因為昨夜那誘人的女郎再次消失無蹤,彷彿只是一場夢。塞斯的心扭曲成結,悲傷多於氣憤。蒲甄的秀髮再次綰成緊緊的髮髻,架著眼鏡,嘴唇緊抿。

  他關上房門。「我需要和妳談,這裡能夠不受打擾嗎?」

  她十分勉強地把書放在一旁。「大概吧!反正崔西姑姑不知道書房在哪裡。」

  他皺眉。「她在這裡住多久了?」

  蒲甄眨眨眼睛。「十年。」

  塞斯拉了張凳子坐在蒲甄腳邊,一時說不出話來。瞥見她讀的書名,狡黠地微笑。「妳在看這種書?」

  她保護式地遮住書名。「作者對於雷粉炸藥的理論和我父親有許多相似處。」

  「我不知道妳仍持續父親的研究。」

  「我沒有,」她拿起一旁的信件。「是這些人。他們每週來信,希望索取父親的筆記和公式,可是我不知道公式哪裡出錯之前,不能交給他們。」她虛弱地微笑。「有些甚至願意付錢。」

  塞斯皺眉。「麻煩的傢伙,不是嗎?」

  「現在好多了,以前他們還追來這裡找我……」她歎口氣。「我不明白父親需要資金贊助實驗時,這些人當時在哪裡。」

  他們同時沉默了好幾分鐘,然後塞斯才開口道:「妳為什麼不向妳姑姑告密,揭發我的身份?」

  她忿忿地說:「如果姑姑傻得要嫁給搶匪,我的身份哪能阻止她?」

  「妳是什麼身份?自從遇見妳,這也是我問自己的問題。」

  「我怕你知道答案後會很失望。」

  她拿掉眼鏡,塞斯看見她眼眶底下的黑影,彷彿她也失眠一樣,然而那紫水晶的光芒並沒有改變。

  「其實我本來就計劃找你談,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早起。」她迴避他的目光。「我姑姑不到中午不下床,還以為你也是……」

  他很同情她的結巴。「我不知道崔西醒了沒有,我要求睡在西廂。」

  她直視他的眼睛,眸中有些敬意。的確,塞斯自己向崔西要求睡在西廂,借口是不想帶壞她的侄女。如果崔西知道塞斯有多麼渴望和蒲甄一起墮落,一定會臉色發青、暈倒在地。

  蒲甄清清喉嚨。「我想找你談,爵爺——」

  「叫我塞斯。」他打岔。

  「——我保證你們婚後,我絕對不會成為你們的重擔。我不知道姑姑有沒有說明,可是我很擅長處理帳目,管理霖登這樣的宅邸,可以讓你和姑姑逍遙自在,從事你們的社交活動。」她低著頭。「我羞於承認自己對僕人缺乏權威,幸好他們喜愛姑姑,再懶惰都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他愕然以對,沉默地盯著她看。

  「我也擅長刺繡和簡單的縫補,可以省卻你們僱用裁縫的麻煩。」

  塞斯真想制止她,免得她開口應徵女僕,然而她帶著尊嚴的態度讓他無言以對。如果自己要她當情婦,不知道她會作何反應。不,當情婦未免太殘酷、也太容易了。

  見他沉默不語,蒲甄有些狼狽。「如果你堅持,我也可以從事簡單的打掃和清理的工作。」

  「清理什麼?我的手槍嗎?」他脫口而出。

  蒲甄責備地看著他,顯然並不喜歡他的玩笑。「霖登是我唯一的家,父親——」她遲疑了一下。「爆炸之後,姑姑仁慈地收容了我。」

  她的困窘讓他心痛。「妳的追求者呢,蒲甄?難道妳不希望有一天能結婚?」

  她冷淡地迎視他的目光,語氣毫不自憐。「我已經二十歲了,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個男人向我求過婚。結果五分鐘之內,就被我說服相信他們並不愛我。如果是真愛,他們就不會退縮。」

  她的坦率解除他的武裝、令他心疼。「這就是你要選擇的生活嗎?沒有丈夫、沒有自己的家、沒有子女。」

  她害羞地偏著頭。「我必須承認自己喜歡小孩,一度希望自己能夠生養。」

  塞斯起身走到窗前,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多麼渴望讓她懷孕。他雙手握拳,視而不見地望著夏天的早晨。

  他粗聲地說:「妳不必擔憂,魏小姐,只要你願意,霖登一直都是妳的家。」

  「謝謝你,先生,我相信你不會遺憾的。」

  在他身後,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他的額頭貼住玻璃,挫敗不已。他來書房是要哄騙、威脅利誘她保密,但她反而低聲下氣地哀求他——一個說謊、偷竊的惡棍——為她在這個家保留一個小角落。

  這是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令他如此情不自禁地念念不忘?他充滿決心地瞇起眼睛,藉由運氣和魅力,他要找出答案。他掏出一直留在身邊的珍珠髮夾,翻弄把玩,再次聽見那一夜甜蜜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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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5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蒲甄拿著蛋塔,同時嘗試翻書頁,然後用背部推開書房的門,再用腳關上。突然一個鼾聲讓她僵在原地,她轉身,看見塞斯斜倚在椅子裡,頭向後仰,腳架在凳子上,一本書蓋在大腿上。

  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即離開,可是又情不自禁地想看一眼。早晨的陽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看起來好像中世紀的王子,等著被吻喚醒。

  她甩甩頭,命令自己拋開幼稚的幻想,別對姑姑的未婚夫想入非非。他發出輕微的鼾聲,稍稍欠動身體。她退開一步,拿起他腿上的書,就是她昨天看的那一冊,塞斯顯然翻到第二頁就呼呼大睡。

  她的困惑轉成非理性的憤怒。這個男人躺在這裡等了她多久?他應該去陪伴未婚妻,為什麼要來破壞她早晨的時光?難道他就不能放過她嗎?她怒目看著他,不願意承認他的睫毛多麼濃密、睡態多麼脆弱。

  她倒退三步到門口,故意讓書掉在地板上,「砰」的一聲,塞斯驚醒過來,跳出椅子,伸手抓向腰間。蒲甄察覺他的動作是要拔槍,不知該笑還是該羞愧。

  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睛。「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他坐回椅子裡,搔搔一頭亂髮。「我的天,女孩,妳把我嚇得少活十年。」

  蒲甄看他動作敏捷地把地上的書踢進椅子下方。

  她俯身撿拾自己的書。「我不是故意打擾你,我馬上離開。」

  「不!」

  她僵在地上,瞪著他看。

  他尷尬地拉拉外套。「請你留下來,這裡還有很多空間。」

  蒲甄不知道即使是羅馬的圓形競技場,是否就足夠容納他們倆。然而她還來不及反對,塞斯已經蹲在她身邊,拾起她的書。

  他嘲弄地掂掂重量,大聲朗誦書名。「數學的自然原則,牛頓著。」他把書遞給她。「很高興妳改看輕鬆一點的內容,蒲甄,我正開始納悶妳有沒有享樂過。」

  她把書抱在胸前當擋箭牌,緊張得有些結結巴巴。「牛頓的理論很迷人,他假設兩個物體之間吸引力的變化直接……」

  她沒說完,著迷地看著他伸舌舔上唇。

  他揚揚眉毛,示意她說下去。

  她笑兀地起身。「你不會感興趣的。」

  他跟著站起來。「妳錯了,蒲甄,我非常感興趣,諾頓的理論很迷人。」

  「牛頓。」她更正,繼續倒退一步,背抵著門。

  她把書抱得更緊。真奇怪,不是他外表的魅力吸引她留下來,而是他眼中溫柔的熱切,讓他輕易就相信塞斯渴望和她置身在書堆當中,談笑閒聊彼此感興趣的話題,就像以前她和父親那樣。然而當她抬起頭時,塞斯的目光焦點不在她的書,而在她的嘴唇上流連。

  她的臉頰奇怪的燥熱起來,伸手開門。「或許改天吧!」

  他似乎察覺自己逼得太緊、太快了,立即後撤。「明天早上再過來,好嗎?我們可以談……」

  他表情怪異,蒲甄低頭一看,原來他踩到剛剛掉到地上的蛋塔,野莓汁濺到他白色的襪子上。

  蒲甄摀住嘴巴,免得笑出來。崔西姑姑說她的笑聲低沈,就像倫敦的浪女。她伸手開門,假裝沒注意他踩到自己的早餐。

  「或許明天吧!」她屈身施體。「日安,爵爺。」

  她退到走廊上,轉身跑進花園,斜靠牆壁,用裙子遮住格格的笑聲。

  塞斯手抓欄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霖登的生活實在無聊極了。清晨五點起床在書房徘徊,更是無法改善他的脾氣、尤其蒲甄一直沒出現。他讀書向來很慢,掙扎地看到火藥第五十頁,依然摸不透她的特質。

  貝鄉紳緩步走上斜坡,吸吮火雞骨頭上最後一滴油脂,午後時光在塞斯眼前無限的延伸;下午茶、在草地上打一場保齡球、晚餐、淺啜白蘭地,然後聆聽崔西敲打她的新鋼琴、再加上宵夜。難怪鄉紳對他的消化系統如此著迷。

  過去一星期以來,他們全部的生活就是永無止盡的用餐、夾雜著偶爾的狩獵或舞會,塞斯忍不住呵欠連連。

  「砰」的一聲震碎週遭的寂靜,撼動玻璃窗。

  塞斯猛然轉身。「什麼鬼……」

  崔西把信件摔在石桌上。「該死的女孩!我已經警告過了!」

  她大步走進宅邸,衝向東廂,老余緊跟在後。塞斯則維持安全距離,對於崔西突然改變態度深覺訝異。

  黑煙從廚房冒出來,崔西用手帕摀住鼻子,衝進烏煙瘴氣裡,老余則留在門邊。等到煙霧慢慢地散去,驚人的混亂景象讓塞斯笑得像個傻瓜。

  白色麵團四濺,黏在每一處可見的表面,玻璃窗、火爐無一倖免。烤箱的鐵門歪向一邊,裡面有一團黑球燃著火。木碗、湯匙、盤子散落在地面和桌上。兩個女僕縮在角落,拚命咳嗽。白灰色的貓咪「塞斯」則坐在桌上,滿足地舔奶油。

  蒲甄就站在這一團混亂中間,圍裙黑漆漆的。頭髮亂成一團,眼鏡上沾著麵粉。塞斯仰頭大笑,可是蒲甄面對姑姑的姿勢,讓他立即閉口。

  她雙手交握,喉嚨緊縮,似乎正奮力嚥下其中的恐懼,然後虛弱地微笑。「午安,姑姑。」

  她沒看見他,塞斯溜進餐具室和櫥櫃中間狹窄的儲藏室,免得她因為自己在場更加尷尬。

  「不是我的錯,女主人。」胖廚師衝進來告狀。「這女孩趁我午睡的時候溜進來。」

  崔西的怒火撼動頭上的假髮,塞斯突然發現少了假髮,她比蒲甄矮小許多。「我已經有多少次禁止妳使用廚房從事可怕的實驗?」

  「非常抱歉,我沒想到——」

  「妳當然沒想到!也不想想我從倫敦運來這些玻璃窗要花多少錢?又有誰能在我今晚的晚宴前整修好爐灶?妳已經毀掉五個烤箱了,粗心的女孩!」

  蒲甄扭絞著圍裙,塞斯氣得雙手握拳,老余謹慎的退開,但依然在聽力可及的範圍內。

  崔西雙手插腰,胸脯氣憤地上下起伏,審視廚房的災害程度,「塞斯」就挑在這不幸的時刻抬起頭來,鬍鬚上沾著奶油。牠甩甩頭,奶油飛濺,掉在崔西的絲綢裙上。

  她尖叫。「妳怎敢讓那隻怪物闖進我的廚房!」

  她猛然揚手,蒲甄立即把貓抱在胸前。崔西的手懸宕在半空中,紅色手指捲得好像爪子。

  塞斯屏息僵立,往日的回憶再次浮現。自己有多少次帶著恐懼和挫折、畏縮地面對這樣的場景?然後他回過神來,瞇起眼睛,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孩。這或許會毀了他的訂婚計劃、財富和未來,但如果崔西膽敢對蒲甄動手,他一定要讓她知道為什麼敵人說他可怕。

  蒲甄臉色發白,雙手穩穩地抱住貓咪,堅決地面對姑姑。

  「那是意外。」她說。

  崔西緩緩地放下手。「妳和妳父親傾向引起這樣的事故,不是嗎?」

  只有塞斯看見蒲甄的瑟縮,因為崔西已經轉身離去。塞斯縮進陰影裡面。

  「別期待我清理這堆骯髒東西。」廚師抗議。

  「當然,」崔西扭頭回答。「是我侄女造成的,就由她清理。」

  廚師滿意地點點頭,女僕格格地偷笑。崔西走出廚房,她的支持者老余立即現身,甩上房門,好些面餬被震到地上。蒲甄歎口氣,放下懷裡的貓。

  她審視廚房,伸手梳理頭髮,沾到面餬的地方留下麵粉的痕跡,這小小的動作洩漏了她心底的沮喪遠超過眼淚和詛咒。

  塞斯走出藏身的角落,再也無法忽視心中的痛。

  一看見他,蒲甄以皺眉掩飾驚訝。「你從哪裡冒出來?」

  他微笑以對。「妳忘了——窺伺是我的專長之一。」

  「提醒我記住這一點。」

  他開窗,讓剩餘的煙霧飄出去。「我的新娘的脾氣好像不大好。」

  蒲甄撿起水壺的碎片。「崔西沒那麼糟糕。這不能怪她,不是嗎?畢竟這已經是第五個烤箱了。」

  「妳剛在做什麼?」他搜索大腦,想要展示自己閱讀的效果。他研究桌上的麵粉、黏黏的碗,問道:「這是玉米粉嗎?某種形式的爆炸物?」

  她臉頰暈紅,歎了一口氣。「蛋糕,我在做午茶蛋糕。」

  「蛋糕?」若不是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塞斯真想哈哈大笑。

  她用力刮掉桌上的面餬。「烹飪似乎是我唯一無法掌握的化學型態,向來非我所長。可是我深受鼓勵,發現糖霜的效果不錯。」

  她以手指在碗裡一沾,然後放進嘴巴,滿足地呻吟。這天真的動作讓塞斯心跳加速,看著她唇邊的糖霜,非常想要傾身替她舔去,幸好她不知道吸引一個飢渴男人的危險後果。

  他無法抗拒地用小指描畫她的唇形,看著她睜大眼睛。他把手指放進口裡。

  他真誠地微笑。「好好吃,或許妳的烹飪技巧比妳想像的好。」

  舌尖的糖比起她響應的笑容顯得淡而無味。「別忘記說謊也是你的專長。」

  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如果他摘下她的髮夾,手指埋進去,傾身親吻她的下巴,她也會如此柔順嗎?

  他動作簡潔她用袖子擦拭眼鏡,重新替她戴上,假裝沒看見她顫抖的呼吸。

  他繞過她,拿起掛在木樁上的圍裙。「如果想在晚宴前把廚房清理完畢,我們最好現在開始動手。」

  「你不必幫我。」

  「妳也不必,如果當時妳沒救我,或許我已經死了、或是跛了一條腿。把那枝掃帚丟給我,好嗎?」

  她順服,忍不住笑了。「你穿圍裙的模樣很帥,可惜丹尼沒看見。」

  「我想了就發抖。妳何不拿根湯匙把糖霜吃完?浪費這麼甜美的東西太可惜了。」

  她望著那個碗,感傷地微笑。「的確可惜。」

  蒲甄窩在窗邊的天鵝絨墊上,「塞斯」翻在她腿上。露出毛茸茸的肚子要求撫摸。她心不在焉地順從,心思卻在其它的事情上。

  那天早上塞斯和崔西搭乘馬車去參加渡函郡的舞會,要到黎明才會回來。就霖登宅邸的女主人崔西而言,最近三周就是一連串的社交活動,不厭其煩地把未婚夫介紹給諾森伯蘭郡的每一位鄉紳、公爵和伯爵認識。目標達成之後,她又擴及征服鄰近的鄉郡,滿意地發現眾人閒話的焦點都在塞斯身上——關於他優雅卻休閒的衣著、拒絕戴假髮、擦發油,以及他曬太陽的古銅色皮膚。

  第一周,大家對他的風格閒言閒語;到了第二周,露出腦袋變成大膽的風潮。年邁的波特蒙公爵參加午宴時,就不加掩飾的頂著禿頭前來,他的夫人暈過去,假髮掉在一旁,露出半世紀以來備受假髮摩擦而變禿的腦袋。

  有些年輕人跟著曬太陽。亞洛爵士最近一次的來訪,就害羞地向蒲甄展示他淺淺的古銅色皮膚,尋求讚揚。

  她歎息著。最近亞洛爵士沒時間來森登,因為蘇格蘭邊境的搶案更加猖獗。

  可怕的柯帕克近來更加的膽大妄為,有些人耳語他可能會拋卻攔路搶劫、故而劫掠宅邸。前天的下午茶時刻,某人一提及他的名字,女僕就嚇得手指發抖地哭出來、茶杯摔在地上,引來老余的詛咒和崔西的一巴掌。

  所幸沒有人把搶案和柯爵士經常前往愛丁堡視察高地的領地聯想在一起。

  就蒲甄而言,塞斯實在對她彬彬有禮,無可挑剔。他費心地把她拉入撲克牌局、或是說服她參加鄰近的宴會。現在的每一天早晨,她都帶著兩份早餐走進書房,知道他一定在那裡看書、或是翻閱她的信件——原先祈求金錢資助的逐漸轉變成真正對她父親的研究感興趣。

  對上流階級而言,塞斯似乎是個優雅的惡徒。但是塞斯對她卻是十分守禮,甚至非常溫柔,所以她也以細心回報,以清喉嚨的聲音警告他晚餐時,心不在焉地舉起白蘭地酒瓶放到嘴邊。

  昨天晚上,她、塞斯和崔西聚在陽台上,好像完美的一家人。崔西彈琴唱歌,她從針線上抬起頭,發現塞斯隔著酒杯凝視著自己,瞇著眼睛的模樣,彷彿在尋找失落的物品。他困惑的皺眉牽動她的心,渴望幫他找出失去的物品。那種感覺讓蒲甄心神不寧,借口頭疼而告退。

  有人用鐵湯匙敲打茶壺,震醒沈思的蒲甄。她湊近窗戶,想要瞧個究竟。

  一張妖怪的臉從黑暗中冒出來。

  蒲甄失聲尖叫,妖怪也駭然大叫,「塞斯」戒備地弓著背,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了。蒲甄倉皇地從窗戶向後摔,妖怪消失無蹤。彷彿有一隻隱形的手猛力扯掉它的翅膀。

  一聲奇怪的砰、好些摩擦的聲音,隨後是一連串詛咒,口音重得難以辨認。

  蒲甄抓起梳妝桌上的髮簪,一邊爬近窗戶細看,一邊當武器揮舞。

  樹葉飛舞,那個神秘的小鬼再次冒出來,還得意地大聲叫。

  「我就知道是妳!他叫我別靠近宅邸,可是我從馬廄看到妳,就發誓一定是妳!」

  那張布著雀斑的面孔讓她再次往後縮。

  「傑米。」她害怕地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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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5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對,姑娘,我是葛傑米的本尊。」他淡褐色的眼睛危險地瞇著。「妳的視力似乎改善不少,對嗎?」

  蒲甄倒退一步。「我去倫敦動過手術。」她不擅長說謊,顯然對方也知道。

  他令人駭然地把毛茸茸的腿跨過窗台,爬進她房間。

  「或許這是個奇跡。」他說。「妳也是天主教徒嗎?」他指著她問。「是不是神父在妳眼睛上灑聖水?我不要別人說我不懂神跡,畢竟我父親是蘇格蘭教會的神父。」

  她驚訝得忘記恐懼。「真的?」

  「對啊!」他色迷迷地說。「看不出來嗎?」

  「當然,」她模糊地說。「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不一樣。」

  他拍掉褲子屁股的灰塵和樹葉。「該死的長春籐。」

  蒲甄坐直身體。「真希望是玫瑰花刺,正好可以處罰你擅闖淑女的閨房。」

  傑米聽了毫不介意,反而笑嘻嘻。「妳這裡很不錯,」她駭然地看著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非常好。」

  他試探性地震動床墊,然後跳上去,骯髒的鞋印印在床罩上,蒲甄趕緊撢乾淨,睜大眼睛看著傑米像個小矮人似的巡視她的臥房,不時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最後拿起梳子,反覆細看。

  「如果妳問我的話,這梳子還滿值錢的。」

  「我沒問你。」蒲甄只希望他快滾。

  他試戴她的眼鏡,甚至在耳後灑些香水。「淑女喜歡香噴噴的男人,不是嗎?塞斯這麼告訴我。」他轉過身來。「妳看看他多麼走運,同一個屋簷下有兩個女人,每天晚上他先到誰的房間?是妳還是她?」

  蒲甄希望手中的髮簪變成手槍。「我不認為塞斯要香水,請你離開好嗎?」

  傑米聳聳肩膀.站起身來。「我還以為塞斯不在,妳會很寂寞。」他受傷他瞥她一眼,走向窗戶。

  「等等。」蒲甄的好奇心戰勝恐懼和怒氣,想要抓住機會,瞭解姑姑神秘的未婚夫。「柯塞斯是他的本名嗎?」

  傑米聳聳肩膀。「現在是這樣。」他歎口氣,沈坐在窗台上。「為什麼每次我在淑女的臥房裡面.都得回答關於他的問題?」他尖著聲音模仿。「他喜歡什麼色?愛吃哪一種食物?床上的習慣呢?」他嗤之以鼻。「如果我都知道,她們就不必操心了,對嗎?」

  「他一定不高興你來這裡,對嗎?」她甜甜地笑著。

  他以嘲弄的笑臉應付她的威脅。

  「你有去過他位於高地的家——宕肯克嗎?」

  「是的,有一次。」

  「那裡怎樣?」

  傑米搖頭以對。「只剩城堡的廢墟坐落在天堂邊緣。」

  「如果只是個廢墟,他為什麼要冒生命危險奪回來呢?」她真正的問題應該是: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座廢墟和崔西結婚?

  「因為他不要把城堡送給姓麥的那個臭傢伙。麥族和柯族是世仇,塞斯的母親遠從法國來當麥麒麟的新娘,卻被塞斯的父親綁架、佔有,姓麥的發誓要復仇。塞斯的父親橫死的時候,麥麒麟佔據宕肯克,當時塞斯還小,根本無能為力。」

  「你認識塞斯的父親嗎?」

  「不,」傑米打個寒顫。「我聽丹尼說他是個殘酷的混蛋,塞斯下巴有一道傷痕,就是被他父親的戒指刮傷的。就在母親的葬禮上,他父親看見他掉眼淚,立即一巴掌揮過去,命令『男人不能哭』!」

  蒲甄忍不住為那個遭受父親暴力的男孩心疼,淚水湧進眼眶。

  傑米偏著頭看她。「在木屋的時候,丹尼不明白塞斯看上妳哪一點,因為妳不是他的類型。可是我現在有點明白了,那天看見妳從屋裡走出來,我還以為他要娶的人是妳,畢竟這是讓妳閉嘴的好方法。」

  她深思地撇撇唇。

  傑米說道:「聽著,姑娘,他在的時候,你要小心。」

  「為什麼?」

  「妳知道他們有一句關於貓和好奇心的諺語。」他以食指劃過喉嚨。

  蒲甄低頭看貓,當她再次抬頭時,傑米已經爬窗出去,無聲的走過草坪。蒲甄佇立良久,眼睛視而不見,卻在溫暖的夜風中渾身發抖。

  窗戶傳來鬼魅般的響聲,蒲甄在床上渾身一僵,不敢呼吸。「叩、叩、叩。」她拉緊床罩,猶豫要不要蒙住頭。求求禰,別又是傑米,她無聲地祈禱。一星期上門兩次太多了。叩聲停止,她翻過身,希望剛剛在作夢。

  好幾顆小石子打上窗戶,「匡啷」一聲地打破一片玻璃,隨即是含糊的詛咒聲。她跳下床,踮腳走近窗台,避開破碎的玻璃。

  她探頭望向窗外。

  有個人影站在月光下的草坪上。「啊,早晨是什麼光芒穿透你的窗?那是東方,蒲甄就是太陽!」

  她閃到窗簾後面。這一定是作夢,她心想,高地的搶匪怎麼會站在她的窗台下方胡謅莎士比亞?

  「起來吧,美麗的太陽,殺死嫉妒的——」

  她拉起僅餘的窗戶,塞斯所謂的舞台獨白聲音吵得足以喚醒崔西埋在家族墓園中的丈夫。「噓!你瘋了嗎,塞斯?再喊一句,我就去找姑姑。」

  他非難的眼神讓蒲甄很羞愧,然後屏息以對。她已經忘記他穿蘇格蘭服裝是多麼的英俊,束腰的男用短裙搭配他黑、綠相間的襪子,肩上的格子呢只用銀質別針扣住,膝蓋裸露在外。

  這身裝扮的意義讓她皺眉。「你究竟在做什麼?不是應該在愛丁堡嗎?」

  他揶揄地俯身一鞠躬,差點摔一跤。「我轉去倫敦向喬治王致意。」

  她探出身體。「別亂開玩笑,萬一崔西發現你這副模樣會怎麼說?亞洛爵士又會怎麼做?」

  「他大概再補我一槍。」

  蒲甄嘴巴發乾,僵在原處。這可能是陷阱,霖登宅邸裡面只有她知道塞斯真實的身份,傑米的警告在腦海中徘徊,只有傻瓜才會和他一起待在無人的草坪上。她縮回屋裡,預備叫他走開。

  他邪氣地一笑,好像墮落的高地天使。「我需要你,蒲甄。」

  她披上睡袍奔向房門口,完全不在意腳趾踩到碎玻璃。

  蒲甄飛奔到草坪上,月光下卻沒有人。

  一定是作夢,她心想,可能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一絲不掛。

  她大膽地向下瞥,身上的睡袍還在啊!

  一個悶哼吸引她向前。塞斯靠著涼亭,雙手抱胸,姿態悠閒,頭髮披散下來,在月光下變成銀色的。

  他向前一步,兩腳無法支撐,又倒回涼亭的柱子上。睫毛蓋下來遮住眼睛,臉色蒼白,蒲甄從飄開的格子呢底下看見他白襯衫上有一片黑漬。

  她摘下睡帽,壓在他格子呢底下,心底充滿恐懼。「你這個傻瓜,難道你要站在這裡流血而死嗎?」

  「我的確有過這個念頭,如果明天早上,『巴瑞斯』把我的屍體拖到大門口時,妳會有一絲懊悔嗎?」

  「才不會,只怕會破壞早餐的胃口。」

  她顫抖地按住他的襯衫,感覺睡帽吸收驚人的血量。

  他醉醺醺地打嗝。「可惜浪費了這麼完美的睡帽,妳戴起來很迷人。」

  她的碰觸令他顫抖,蒲甄這才發現他說話含糊,一直傻笑的原因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奮力隱藏痛苦的緣故。

  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低下頭,避免被他發現。

  他把她的辮子拉到唇邊。「傷口不很痛,子彈只是擦過而已。但是火藥的灼傷比傷口更糟糕。」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要再近他幾寸,就射到你心臟了。」

  「沒那個危險,我把心留在這裡了。」他的聲音淡去,臉龐埋在她的喉嚨處,部分的重量壓在她肩膀上。

  「我們必須為你找個安全的地方。」

  她讓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肩膀,支撐他搖晃的腳步,悄悄地穿過前廳的長窗。

  塞斯搖搖頭,身體搖晃,頭暈目眩。「別去找房間,那裡不安全,崔西都在夜間出沒,」他揮揮手。「好像蝙蝠一樣。」

  蒲甄掙扎在大笑和棄他不顧之間,此刻她想到唯有一個地方是沒人在意的,那就是她的臥房。房間平常就保持得十分乾淨整齊,除非召喚,否則女僕不會輕易踏進去。

  她推開房門,寵貓立刻過來纏在她腳邊喵喵叫。她把貓噓開,扶塞斯到縐巴巴的床單上,他歪著身體,臉朝下趴著,滿足的歎息。蒲甄先扶他坐直身體,這才走開去點蠟燭。

  她轉過身來,看見塞斯摸索的脫鞋,身體危險的傾向一邊,即將摔到地板上。

  她立刻抓住他。「你在做什麼?」

  「脫鞋,免得弄髒妳美麗的床單。」

  她把他扶正。「別傻了,我才不在乎。」

  他責備地朝她揮揮手指。「如果妳從來沒有床單鋪,就會在乎。」

  她有些生氣卻溫柔地扶他躺下去,替他脫鞋。


  「等你變成霖登宅邸的男主人,」她故意輕快地說。「再替我買數不清的床單吧!」

  「我很樂意,綢緞床單、絲質床單都可以。妳有睡在中國絲綢上面的經驗嗎?就像窩在雲端一樣。」

  蒲甄臉頰燥熱,不敢直視塞斯的眼睛,很怕看見他眼中所反映的景象——。四肢交纏的軀體、滑動翻滾在藍色絲綢的雲裡面。然後她想起崔西大肆吹噓她在倫敦新買的公寓——有東方式的床架、垂掛著中國絲綢——彷彿冷水當頭撥下。

  她把他的腳丟在床上,無視於他痛苦的呻吟。「別亂跑,我馬上回來。」

  她溜進廚房,尋找需要的物品,再到餐廳的貯物櫃翻出舊餐巾,順手抓了一瓶威士忌,再度回到臥室,關上房門,謹慎地轉動鑰匙上鎖。

  塞斯靠著她的床被,寬闊的肩膀讓她的床看起來更窄、更小。他的眼神清醒,咬牙忍痛,心不在焉地撫摸縮在他膝蓋旁邊的貓咪。

  蒲甄跪在一旁,放下物品,害羞地微笑。「先看看你的肩膀,好嗎?」

  她還沒眨眼睛,塞斯已經伸手從襪子裡抽出匕首。「妳可以割開襯衫,可是不要破壞方格子呢,這是我僅有的柯族格子呢。」他倒轉匕首,把刀柄遞給她。

  她用力吞嚥地接過去,這把刀想必殺過許多不智與他敵對的高地敵人,貼著他小腿的刀柄摸起來很溫暖。

  她小心翼翼地拿下別針和格子呢,仔細一看,發現布料很舊,只靠堅固的織法和塞斯的愛護得以保存至今。不過這不重要,一旦他和崔西結婚以後,要買多少件格子呢都沒問題。

  蒲甄順手割開襯衫,塞斯的瑟縮讓她想到威士忌,立即拿給他喝。

  塞斯喝了口威士忌後建議道:「或許妳也應該喝幾口,手指才能較穩定。」

  她愧疚地直視他嘲弄的眼睛,他們倆都心知肚明,讓蒲甄顫抖的原因不只是他的傷口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傷口上方染血的襯衫布料,擦傷的傷勢的確不嚴重,但胸膛和肩膀被火藥灼傷變黑的程度令人不忍卒睹。

  她舉起一個陶罐。「這是奶油拌蛋白,父親說治療灼傷很有效。」

  「妳父親真有智慧。」

  「是的。」她命令道。「身體向前傾。」她坐經地替他塗上藥膏,綁上棉質餐巾權充的繃帶。近距離之下,她看見他胸膛還有其它淡化的傷疤,不禁納悶是否也是他父親造成的?

  「你要如何隱藏傷勢,不讓姑姑發現呢?」

  「不難啊,崔西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看過我光裸著上身。」

  蒲甄狐疑地瞥他一眼。「婚後很難避免。」

  他不安地欠動身體,望著天花板。「這裡和我想像的一樣,空白、刻板、井井有條,沒有感情、簡單雅致。」

  「像我一樣嗎?」

  他微微一笑。「沒人敢說妳頭腦簡單。」

  貓兒低頭偎在塞斯的腿邊磨蹭,蒲甄伸手撫摸牠。「『塞斯』很喜歡你,或許我應該為牠改名,避免混淆。」

  「或許。」他的語氣有點怪。「反正這個名字很傻氣。」

  她抬頭想要反對,可是他已經閉上眼睛,她知道他還沒睡著,因為他嘴角的紋路由於疲憊和疼痛而加深,手臂自我保護地抱在胸前。

  蒲甄溫柔地拉起床罩蓋住他的肩膀,讓他睡上一、兩個小時也無妨,反正時間還早,她還有充分的時間趕在崔西發現之前把他送走,因此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睡得很不安穩。

  她沈浸在愧疚的喜悅當中,凝視著塞斯的睡姿。睡夢中的脆弱取代了清醒時的戒備,他不時輕聲的呻吟,蒲甄伸手測試他額頭的溫度,輕輕撥開他凌亂的髮絲。

  下一刻,她又飛快地抽回手,知道自己沒有權利碰觸他,他是崔西的人,眼前的相處只是偷來的時光而已。

  她吐了一口氣,倦意逐漸浮現,蒲甄稍稍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趴在床罩上面,蜷縮在他的溫暖裡。

  恍惚中,父親的手好像在撫摸她的頭髮,她一定是和往常一樣,等他做實驗等得趴在爐邊的地毯上睡著了。她睏倦地挨向溫暖的來源,享受他的手指催眠似地按摩頭皮的感覺。

  蒲甄睜開眼睛,知道那不是父親,而是塞斯捧住她的臉。她在睡夢當中,不自覺地挨緊,以致頭部枕著他的大腿,縮在他溫暖的格子呢裡面。

  她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和深沈,不願洩漏自己已然甦醒。蒲甄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充滿愛憐的碰觸,崔西頂多捏捏她的臉頰、或是飛吻一下,不時擔心會弄亂假髮或是破壞撲上去的白粉。崔西的愛顯得很不真實,空有形式卻沒有實質。蒲甄絕對不敢放肆地張開手臂抱住姑姑,擔心她會被撞碎,只剩下一堆白粉飛揚。

  塞斯的碰觸很單純,絲毫不帶要求、也不問問題,當她是個小女孩或是貓咪信任的倚偎在他的腿邊。他的碰觸充滿贏來不易的溫柔,因為她知道他少有這方面的經歷。她靜靜地趴了許久,明知道這樣不對,依然情不自禁地渴望這種被珍惜的感覺,直到東方天色漸白,她才故意欠動身體、甦醒過來。

  他睜著眼睛,眼神嚴肅,靜默不語。

  她正要開口,他卻按住她的嘴唇,溫柔地微笑。「我一直想要照顧人。」

  他傾身向前,輕輕吻她一下,吻得好溫柔。

  雞突然啼了。

  蒲甄驚慌地看著逐漸明亮的天色。「你必須離開。」

  他悶悶不樂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危險。「噢,我不知道,讓崔西發現我們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蒲甄掩飾著剛剛那一吻的顫抖反應,動作簡潔地掀開格子呢。「萬一劊子手來抓你上斷頭台,就很沒趣了。」

  塞斯突然面無表情,彷彿戴上面具。「好吧!那就去傑米位於馬廄二樓的住處、我們藏戰利品的地方。那個壞脾氣的小鬼警告所有的馬伕,只要有人敢靠近,就要剁掉他們的腳趾頭。」

  蒲甄替他套上破了洞的襯衫,自己裹上睡袍,兩個人溜過寂靜的字邸。蒲甄第一次感謝崔西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以致所有的僕人都到天亮後才會起床。他們剛穿過陽台的門,塞斯突然抓緊她的肩膀。

  「怎麼了?」她耳語。

  「妳可以去拿威士忌嗎?叫我窩在傑米那個狗窩裡,和他大眼對小眼,我會需要威士忌。」

  她扶他靠著花園的雕像,自己匆匆回去拿威士忌。

  他們溜進陰暗的馬廄,塞斯斜靠著飼料儲藏室,蒲甄爬上通往傑米臥鋪的樓梯。

  傑米咆哮地醒過來,從枕頭底下掏出上膛的手槍,指著蒲甄的胸膛。

  她高舉雙手,退後一步。「塞斯需要你幫忙,他中槍了。」

  傑米詛咒地跳起來,蒲甄遲了一步才發現他一絲不掛,渾身都是惱人的雀斑。她轉身,駭然地伸手遮住眼睛。

  「我早就警告那個傻瓜不要一個人去!」

  她稍微偷看一下,發現他已經套上長褲。

  「該死的都怪妳。」他說。

  「怪我?」她失聲抗議。「開槍的又不是我。」

  「反正結果類似。」他抓住她的手,拉下樓梯。「丹尼說的對,自從遇見妳,他就神智不清了。如果他帶我同去,朝他開槍的混蛋就被我解決了。」

  陰影中傳來塞斯含糊的聲音。「那樣一來,崔西晚宴邀請的賓客就湊不成雙了。」

  傑米朝乾草堆吐了一口唾沫。「我就知道,是那個姓杜的,對嗎?該死的治安官,我最痛恨他們。」

  蒲甄和傑米分別支撐塞斯一邊的肩膀,扶他走上樓梯,躺在乾草堆成的床鋪上。

  傑米好像嫉妒的鬥牛犬似的,俯視蒲甄細心地替塞斯蓋上格子呢。「記得讓他保持溫暖。」她說。

  「妳有餵他鴉片止痛嗎?」

  「當然,」她反諷地說。「我的枕頭底下隨時都有鴉片和水煙筒。」蒲甄把塞斯的匕首遞給他傑米乖戾地接過去。「既然有匕首,何不一刀插下去?」

  塞斯冰冷而慍怒的眼神,讓蒲甄很慶幸這一刻他無法動手,否則就得處理兩個傷員,清理他們的爛攤子。

  傑米嫌惡地走下樓去,蒲甄站起身來,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卻又不願意把塞斯丟給那個粗野的小鬼照顧。

  睡眠和威士忌暫時舒緩了塞斯的疼痛,恢復他眼神的光彩。白色的繃帶襯托出他金色的皮膚,他咧嘴一笑,朝她舉起酒瓶。

  她笑著說:「你看起來浪蕩不羈。」

  「再給我一根雪茄,我就非常滿意了。」微風吹過來拂動他的頭髮。「妳沒問及那位專情的追求者。」

  「追求者?」她笨笨地問,伸手摀住嘴巴。「天哪,你殺了亞洛爵士?」

  他歎了一口氣。「沒有,或許有一天我會非常後悔放過他。」

  她看他一眼。「為什麼沒下手?」

  他玩弄著蘇格蘭裙的布料。「我怕妳輕視我。」

  「噢,這個理由好愚蠢!」

  他揚揚眉毛。

  蒲甄匆促地解釋下去。「我不是建議你要殺了他,而是說你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理由,例如他是個好人、或者說不希望他母親承受喪子之痛、或者你不是那種隨便殺人的惡徒。」

  「也不隨便搶劫?更不為了金錢而結婚?還貪戀未婚妻的侄女?」他盯著酒瓶,低沈的聲音似乎具有催眠的能力。「我這種男人真希望那天晚上在小屋就佔有妳,讓妳懷了身孕,順理成章接受命運的安排,不必另作選擇。」他拿起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後,逕自用手背抹嘴巴。「我就是這樣的男人。」

  一個尖銳的聲音傳過來。「老余,你一定是瘋了,我真的認為是你喝掉威士忌」

  蒲甄駭然地望著塞斯的眼睛。「我的天,是崔西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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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6:5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管家老余可憐兮兮的抱怨聲音隨風而來。「妳侮辱我,伯爵夫人,我是滴酒不沾。妳應該看看那個女孩,真是不害臊,穿著睡衣四處亂跑,連睡帽都沒有戴!」他的聲音氣得發抖,簡直在宣佈蒲甄一絲不掛。「她抓起威士忌,回頭就跑向草坪,好像那種放蕩的——」其余的內容含糊不清。

  「沒想到這個老色鬼的想像力如此豐富。」塞斯低語。

  他們四目對望,聲音逐漸逼近,一時之間,他們僵住了。

  傑米突然從樓梯口冒出來,抓著蒲甄往下拖,蒲甄一動也不動。傑米咄道:「快下來,傻丫頭,難道你要他們上來嗎?」

  「當然不是,可是我要怎麼說呢?」

  傑米沒有給蒲甄考慮,就把她推下樓梯,她踩空最後三階,撞到腳脛骨,摔在乾草堆上,崔西和老余就在這時候跨進瀰漫著霉味的馬廄。

  蒲甄爬起來面對他們,衣衫不整,辮子散開,大大的眼睛充滿了罪惡感。她張開嘴巴,卻不知道要搪塞什麼理由。塞斯冷冷的告白依然在她腦中迴響著:我這種男人真希望那天晚上在小屋就佔有妳,讓妳懷了身孕……她的手不自覺地護住肚子,為什麼她不是那種會暈倒的女孩?

  她以為不可能,可是當她瞪著姑姑和老余時,管家的眼珠更加凸出,再多個半寸,可能就要蹦出來、在地上滾動。

  傑米晃下樓來。「妳去哪裡,愛人?我們的樂子才剛開始。」

  他的手臂纏住蒲甄的肩膀,老余清清喉嚨,傑米抬起頭,好像現在才看到他們。

  「羞羞臉,乖乖,妳沒告訴我有客人。」

  他深褐色的頭髮亂七八糟,似乎剛剛伸手抓過,上身赤裸,長褲有三顆鈕扣解開。蒲甄駭然地脹紅臉,鄭重考慮乾脆暈倒算了。

  傑米步伐蹣跚地晃向前,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大膽地上下打量崔西翠綠色的睡衣。她端莊的伸手擋住領口,臉紅得很美麗。蒲甄倒抽一口氣,傑米的變化讓她十分詫異,根本忘記自己的尷尬。撇開他長相醜陋的事實,傑米在這一刻散發出一股得意的性魅力,幾乎觸手可及。

  崔西的目光焦距都在傑米身上,一時之間,蒲甄好像成了隱形人,即使倒在地上,恐怕也沒人注意。

  「你要知道,」崔西眨了好幾下眼睛。「我必須找你主人談談這種……輕率、欠缺考慮的行徑。」

  蒲甄極其驚訝,看見傑米單腳跪在崔西前面,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我只是個窮小孩,夫人,沒有其它的工作,難道你要我的主人開除我,害我身無分文——」蒲甄好像看到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崔西的手。「流落街頭嗎?讓我謙卑地說對不起,原諒我吧。」他像個長雀斑的小魔鬼,滿臉懊悔地看看周圍。

  崔西喘息地嗝了一聲,假髮上方的蝴蝶結顫抖不已。「我再想想,可以嗎?或許柯爵士決定你命運的時候,我會說服他慈悲一些。」

  上方的臥鋪傳來悶悶的哼聲,提醒蒲甄,柯爵士已經決定了傑米的命運。她再次羞紅了臉。

  崔西像個高貴的皇后,走到蒲甄前面停下來。她心中充滿羞愧,第一次察覺自己犯下的罪行比和傑米調情更糟糕。她是愛上姑姑的未婚夫,只要再過一個月,這樣的罪名就是通姦。

  她等著姑姑對她大叫大吼、摑她一巴掌,或是叫她收拾行李滾蛋。她敏銳地察覺到傑米雙臂抱胸,斜靠著柱子,露出狡滑的笑容,他幾乎和老余一樣在看好戲,以她的屈辱為樂。

  樓上的臥鋪籠罩在等待的寂靜裡。

  崔西輕輕勾起她的下巴,銀鈴般的笑聲響徹馬廄。「噯,妳這狡猾的小傢伙,誰會想到呢?我的蒲甄竟然和馬伕搞在一起!」

  崔西的眼睛盈溢著溫暖和歡喜,把蒲甄拉入懷裡。蒲甄目瞪口呆;傑米困惑地聳聳肩膀;管家老余張開嘴巴,隨即又閉上,好像一隻缺水的鯡魚。


  崔西摟著蒲甄走向門口,驕傲地說:「來,淘氣的孩子,我們有很多要討論的,妳應該早一點來找姑姑,害我以為妳只對無聊的舊書感興趣。」她們走進外面的陽光之下,崔西回過頭,嫵媚地看傑米一眼。「男人只能教妳怎樣取悅男人,唯有女人才能教妳如何取悅自己。」

  蒲甄冒險回頭一瞥,發現塞斯探出頭來,興致勃勃地聆聽。

  「別以為我是批評妳,親愛的。」崔西說道。「我認識的女孩裡面,大多數都和僕人或馬伕初試雲雨,可是你要學習保護自己避免後果,否則要解釋就太尷尬——」

  蒲甄雙頰緋紅,崔西終於察覺管家老余就跟在後面,豎著耳朵傾聽。

  她朝管家揮揮手。「端一壺熱巧克力到我房間,老余。」崔西充滿母性的摟緊侄女,蒲甄忍不住瑟縮。「幸好我的塞斯還在愛丁堡,我還有時間思考怎樣告訴他這件事情。妳知道他很保護妳,不只把妳當成侄女而已。」

  蒲甄感覺背脊有一股寒意。天哪!她心想,崔西知道了。

  她姑姑皺著眉頭說下去。「我認為他把妳當成女兒看待。」

  她們後方傳來痛苦的呼聲,隨即被含糊的咳嗽聲掩蓋過去。崔西轉過身去,只看見馬廄的門砰地關起來。

  兩天後的晚上,管家老余來叩蒲甄的房門,傲慢地宣佈。「柯爵士希望你去書房見他。」

  蒲甄撫平裙襬,戴上眼鏡,照過鏡子以後又摘下來,從緊繃的髮髻上挑出兩綹髮絲垂在頰邊,然後歎了一口氣。她的鼻子太尖,眼睛太大。

  「虛榮啊,虛榮,一切都是虛空。」她對著鏡子呢喃。

  她一直等到老余的腳步聲遠去,才走向書房,到了門口,崔西剛好開門出來,她握有蒲甄的雙手。「要有勇氣.孩子,」她低語。「我已經求他對妳溫柔一點。」

  渾身散發出濃郁梔子花香的崔西先行離去,留下蒲甄獨自面對沉重的木門。她才不需要塞斯的溫柔。

  她推門走進去,清清喉嚨,塞斯旋轉椅子面對她,拿出口裡的方頭雪茄。「晚安,魏小姐。」

  她屈身施禮。「晚安,塞斯姑丈。」

  他嘴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吸了一口雪茄,吐出藍色的煙圈,吹向窗外。他指著書桌前面的椅子,蒲甄逕自坐下。

  塞斯翻閱桌上一迭文件,眉毛嚴肅地糾在一起。「魏小姐,妳姑姑要求我找妳談,我不在霖登宅邸的時候,妳有一些踰矩的行徑。」

  「是什麼呢,先生?」

  他的眼睛盯著文件。「我指的是偷竊威士忌。如果未來妳自己或是妳的男同伴需要酒,請妳直接來找我提供。」他終於抬起頭來,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有呼吸上的困難。「妳姑姑非常擔心道德淪喪,導致妳在家裡變成小偷。」

  塞斯的鼻孔噴出煙霧,似乎一口氣喘不過來,頹然趴在桌子上,強壯的肩膀抖動不已,原先故作嚴肅的努力,至此完全宣告失敗。他仰起頭,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蒲甄怒沖沖地站起來。

  「她就是這樣!不住地責備我偷威士忌,卻不怪我和馬伕亂來!」她憤怒地在書房裡踱來踱去。「這是崔西第一次用類似驕傲的眼光看待我。」

  塞斯笑得開始打嗝。

  蒲甄轉向他,雙手撐在桌子上。「儘管笑,反正聲譽敗壞的人不是你,不必容忍老余輕蔑的眼光,彷彿我是天下第一的大淫婦一般。」

  塞斯一手摀住嘴巴,裝出不悅的模樣。「魏小姐,妳的用詞讓我震驚!」

  「經過崔西一整個早上的親自教育,還有讓你更震驚的!」

  他興致勃勃地坐直身體。「有那麼糟糕嗎?」

  「恐怖極了!連父親的解剖學經典都沒那麼糟。」她壓低聲音說。「她教我的東西足以讓你腳趾蜷曲。」

  他拿文件搧風。「真的?多說一些,妳應該常常生氣,看起來更迷人,眼睛發光,臉頰暈紅,和我那乖順的侄女有天壤之別。」

  蒲甄放肆地坐在桌子邊緣。「侄女?你讓我好難過,崔西說你把我當成——」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女兒!」

  蒲甄奪過他手中的文件,戲謔地敲打他的頭。

  「小心,小心,」他說。「可憐一下我這個受傷的人,好嗎?」他舉起手,笑得身體虛脫,無力抵擋。

  她放下文件。「我忘了。你的肩膀怎樣了?」

  「好多了。妳的蛋糊很有幫助,只是『巴瑞斯』把我當成鬆餅,一直湊過來嗅聞個不停。」

  有張文件掉到地上,蒲甄俯身撿起來,仔細一看,笑容消失無蹤。「婚禮前的化裝舞會。」她把邀請函遞給他。「真特別。」

  他輕輕撫摸米色的封面。「很有原創性。不知道崔西怎麼想到的?大概是上個月那些舞會給她的靈感吧!」

  蒲甄戴上眼睛。「盡情享受啊,爵爺。」她冷冰冰地說。「反正你對面具有偏好。」她轉身要走。

  「妳也一樣,魏小姐。」

  蒲甄停頓了一下,沒有轉過身去,然後她抬頭挺胸,逕自離開書房,關上身後的房門。

  她背靠著門,後面完全沒有聲音,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驚訝地發現那不是出於罪惡感,而是怒氣。這一刻的怒氣似乎滌清漫天而來的憂鬱,她忿忿不平地摘下眼睛,這一切都怪崔西!

  崔西,一直都是崔西,聰明活潑、愛笑的崔西。蒲甄必須諒解崔西姑姑比他們更需要金錢,崔西姑姑是孤兒,蒲甄和父親可以以書為滿足,彼此作伴,崔西卻是孤零零的,所以要體諒她,因為蒲甄是個乖孩子。

  她以拳頭拭去眼淚,她已經厭倦體諒和瞭解,厭倦當個乖孩子,因為當乖孩子意味著放棄塞斯,永遠揮別。

  第二天,蒲甄主動去找傑米。他在柵欄裡面清理崔西預先送給塞斯的結婚禮物——一匹牡馬。

  傑米招呼她。「哈囉,愛人,怎麼這麼久沒來?難道妳想打破我驕傲的心嗎?」

  她雙手抱胸,責備地看他一眼。「昨天你跪在我姑姑腳前流口水的時候,毫無驕傲可言啊!」

  「妳嫉妒嗎,甜心?」他格格笑。「沒人敢說我葛傑米不懂得憐香惜玉。」他轉身背對
著她,刷洗牡馬的尾巴。

  蒲甄坐在柵欄上。「你不大喜歡我,對嗎,葛先生?」

  他繼續刷洗,悶聲不吭。

  她深呼吸一口氣。「我需要你幫忙,我要得到塞斯。」

  「那就直接找他啊!他向來不介意滿足需索的淑女。」

  她脹紅了臉,垂眼看地上。「不是那樣。」她努力搜尋字句,至少要維持自己的尊嚴。

  「我希望他關心我。」

  「噢,該死!」

  傑米摔掉刷子,「砰」一聲打中柵欄。蒲甄瑟縮了一下。

  傑米轉過身來,眼睛似乎在冒火。「妳有沒有想過,魏小姐,妳和我在一起並不安全?」

  蒲甄環顧四周,草地的位置很偏僻,連大宅的煙囪都被小山丘擋住。

  傑米手臂的肌肉隆起。「我個子不高,但是很強壯,單單用手指就可以扭斷妳細小的脖子。」他彈彈指頭,表示多麼的容易。「如果塞斯神魂顛倒到捨不得殺妳,我就是第二號人選。」

  「殺我?」蒲甄感覺很訝異。「塞斯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妳隨便說溜嘴,我們就得去坐牢。傳說有人懸賞妳的人頭,塞斯已經接到命令。」

  「我不相信。這樣的玩笑太殘忍。」

  「殘忍?」他吐口氣。「最近幾個星期我一直在監視妳,妳的要求實在不多,姑娘,我就不必再瞞妳。」他的手插進口袋裡。「別擔心,塞斯是個好人,只要能夠,他會讓妳快快了斷,沒有痛苦。」

  快速或許不難,她心想,但是痛苦已經發生了。

  她爬下柵欄,兩腳有些發軟。「這樣的謊言很失禮,葛先生,如果不肯幫忙,簡單一句『不要』就好。」

  「隨便妳怎麼相信都好,姑娘,自己小心吧!」傑米笑了笑。

  陽光照得蒲甄的頸背發燙,她大聲告訴自己,傑米在說謊,那個惡棍只是嫉妒塞斯對她太過注意。

  妳確定嗎?她心裡面有一個小聲音在問。

  她認得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提醒她,別再浪費時間空想丈夫和生兒育女;夜裡,當她輾轉反側、充滿一股無名的渴望、暗自垂淚時,也是這個聲音安撫她入睡,叫她壓抑內心的夢想和渴望,這樣的生活比較安全。

  她大步衝上山坡。她當然確信傑米在說謊,畢竟塞斯受傷的時候直接來找她,找的是她——而非傑米或崔西。

  為什麼不呢?那個聲音問,只要妳在此地不至久得背叛他。

  可是他說他要她。

  他指的是需要,不是關懷,就像公牛一樣。為什麼不要妳?何不藉著妳紓解性慾、免得找那些口風不緊的女僕?畢竟妳不敢洩漏,免得處境更尷尬,不是嗎?

  蒲甄猛力地搖頭,對抗內心那個理性的惡魔聲音。「塞斯對我很仁慈。」她大聲說,無視於園丁好奇的眼神。

  與其讓妳礙手礙腳,塞斯親自盯著妳不是更好?他當然要找出妳的弱點,靜心等待讓妳永遠閉口的機會。

  她蹣跚地停住腳步,所有理性的聲音交雜成一個驚人的事實。

  塞斯自己的話就是證明。如果妳看見我的臉,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和我的手下都不會放過妳!

  冷酷的寒意劃破陽光的熱氣,讓她顫抖不已。

  塞斯,英俊體貼的塞斯,一千個小小的仁慈行徑都化成風中苦澀的灰燼。不是體貼,她冷冷地告訴自己,是狡猾。她忿忿地拭去眼淚,柯塞斯或許能夠奪走她的性命,但是不配她為他掉眼淚。

  她怒沖沖地推開前門,沒走幾步,塞斯就從陽台走過來。

  他咧著嘴笑。「妳回來了,我正要去找妳,這本書談到水銀的特性,讓我有些靈感。」

  他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今天的郵件,妳最好先拆開看看,好像很重要。」

  面對這樣的友善和笑容,讓她毫無心理預備,然後痛苦刺入她的心,真是個唱作俱佳的好演員!她受不了,想要傷害他,一如他傷害自己一樣。她把強烈的激情隱藏在冷冰冰的面具底下。

  蒲甄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輕蔑地微笑。「或許你應該穿上靴子,爵爺,衣著這麼輕率,霖登宅邸的人會看出你卑微的身份。」

  他的笑容消失無蹤,困惑而受傷的表情,讓蒲甄覺得好後悔。可是那種神情在一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戒備起來,一動也不動地擋在她前面。

  蒲甄被迫繞過他走向樓梯,他卻狠狠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過去,目光專注地搜尋她的臉龐。

  她桀驁不遜地迎視他的目光,害怕他會聽見自己狂野的心跳聲音。他渾身肌肉繃緊,彷佛要把她推向牆壁,當場掐死一般。

  他們同時聽見後方有動靜,蒲甄冷靜地轉至餐廳方向,揚聲說道:「我的頭好痛,老余,我在房間用餐。」

  塞斯突兀地放開她。

  蒲甄上樓時依然感覺得到他探索的眼神,這一刻她才發現剛剛說的是事實,她的確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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