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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春天的陽光普照,讓人難以想像昨夜的細雨綿綿。對懶惰的人而言,呼呼的北風或許還太冷,可是蒲甄根本不讓她的新婚夫婿有機會感到寒意。一大早,兩個人就努力地修繕經年累月被忽略的城堡。
在蒲甄珍愛的手指之下,宕肯克城堡如花一般地盛開。以前她不曾經歷過擁有自己家園的喜悅,從小就住在倫敦的出租公寓,然後被崔西收容到霖登宅邸,都是寄人籬下,直到現在。廢墟般的宕肯克城堡在她和塞斯的努力之下,逐漸改變成溫馨、宜人的居所,讓她深感驕傲。每一天,塞斯都帶來新鮮的寶貝:有破布拖把、橡木桶,和一塊洗濯用的鹼皂,這些對她而言比珠寶和鑽石更珍貴。
他們工作的時候,只聽得到傑米的歌聲和嗓門,兩個人之間卻沒有交談。可是塞斯的存在是蒲甄的支撐,給了她盼望。單單看他砍木頭、皮膚上泛出薄薄的汗水、臉頰被北風吹得發紅,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喜悅。她多麼地渴望親吻他的喉嚨,手指插進他汗濕的頭髮裡面,把他擁入懷中。可是每一天晚上,他依然沒有上樓來到她寂寞的床,想到他寧願睡馬廄和傑米為伍,卻不願意親近自己,這個念頭總是讓她輾轉難眠。
同樣的親近感給了蒲甄力量,卻是緩緩地把塞斯逼向瘋狂。當她任由頭髮披散下來,或者簡單地用兩把梳子綰起來,露出細緻的喉嚨曲線,就讓他覺得熱血沸騰,難以壓抑,只好大步走到屋外,顧不得悸痛的身體抗議,繼續勞力,祈求自己能夠累得四肢癱軟,在毛毯上倒頭就睡。可是情況總是事與願違,他的夢裡面經常縈繞著沙啞的笑聲,和那頭如絲的長髮纏繞在手指間的感覺。
有一天晚上他坐著看蒲甄在壁爐前面縫縫補補,看著她優雅地穿針引線,修補他扯破的襯衫。他邊看邊覺得渾身慵懶,而且眼皮沉重,然後蒲甄抬頭瞥他一眼,稍稍一分神,針尖就刺中手指,她立刻把手指放進粉紅的雙唇裡吸吮。
這個動作擊潰了塞斯原有的滿足感,讓他變得坐立難安、心神不寧,強烈地渴望能夠和她更親近,而不只是欣賞她側面的輪廓或是聞她淡淡的髮香。
可是他預期著隨時都會有麥麒麟傳來的消息,一旦蒲甄發現他和那個狡詐的惡魔談定的條件時,他就別無選擇,只能送她回去。
他唐突地站起來,丟下蒲甄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
蒲甄勉強把她厚厚的頭髮捲成一束盤在頭頂上,可是手一鬆開,頭髮立即散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多麼渴望有一面鏡子,因為從玻璃窗的反影看起來,她的頭髮幾乎像雞窩。她朝玻璃扮個鬼臉,然後推開窗戶,讓冷空氣流進來,山上的天空一整天都是灰雲密佈,看起來就像塞斯陰沈不定的情緒。
她撩起裙子的下襬,讓風吹過她的腿,即使在潮濕的塔樓裡面,她依然感覺到廚房的熱氣在皮膚上流連不去。
她放開裙子,焦慮地撫平淡紫色的絲緞禮服。這是唯一一件從愛丁堡時期留下來的好衣服,她戴上眼鏡,隨即又脫下來放進口袋裡,順手調整一下三角形的蕾絲披肩,然後再探身到窗戶外面。她這樣做至少第二十遍了,這一次終於看見一個頎長的人影走過中庭,步伐緩慢、充滿張力。
她心跳加速。去他的實際和效率!她心想,今天晚上她決心施展所有的魅力,看看塞斯究竟還要不要她。
她匆匆套上相配的紫色鞋子,快步下樓,來到樓梯底端時,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襯裙,幾乎和走進大廳的塞斯撞滿懷。
她正要閃身而過時,塞斯卻抓住她的手肘。「嗨,姑娘,這麼急忙做什麼?」
她笨拙地屈身施禮。「對不起,我必須去料理廚房的東西。」
她急急地走開,感覺悲慘極了。難道今天就這樣諸事不順嗎?傑米還在這裡做什麼?那個無禮的小鬼竟然把腳架在她的桌子上,可是她已經答應要給他吃一片,總不能現在罵他一頓,不是嗎?畢竟他很好心地替她找來這副腰子,雖然他一直戲謔地強調這副腰子得自於何處。
她端了兩杯麥酒走回大廳,塞斯依然站在門邊,彷彿他是不速之客一樣。
他瞥她一眼,再望向溫暖的爐火和鋪著桌巾的桌子,眼神高深莫測。「我真的不大餓,也以為妳已經睡了。」
蒲甄專注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努力隱藏他的坦白所造成的刺傷。「我一直在等你,因為你沒有帶晚餐出去,讓我以為你餓壞了。」她勉強露出溫暖的笑容。
他咕噥一句,顯然不願意把他的無禮化成口頭表達的方式。
當她飛奔回廚房之後,傑米停住他用小刀剔牙的動作,跳起身來,動作流暢地拉出塞斯的椅子。「這是城堡之主的寶座。」
塞斯心情沉重地坐下去。「你又在扮演愛神邱比特嗎,傑米?」
傑米神秘兮兮地微笑著。「這樣總比扮傻瓜聰明。」
廚房裡面傳來沮喪的驚叫聲,塞斯站起身,可是傑米把他壓坐回去,給他一個塞斯曾經給過的警告。「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過去。」
接下來好幾分鐘,蒲甄都沒有現身,等她終於走進大廳時,一臉嚴肅的表情,手上端著缺損一角的陶盤,放在塞斯面前。
他瞪著那黑黑、幹幹的一坨東西,清清喉嚨,輕聲地詢問。「這是什麼?」
「羊脂布丁。」她回答道。
傑米轉過來看一眼。「看起來比較像煤灰,不大像布丁。」
塞斯陰沈地瞪他一眼,用刀子戳一戳那團悲慘的布丁,希望切成兩半之後,能夠露出裡面熱騰騰的部分,結果它閃開了,「咚」地一聲跳出盤子,滾到桌子的另一邊。
蒲甄的表情非常尷尬,痛苦地繃著下巴。「要不要來一塊黑麵包呢?」
塞斯從她的頭頂上方看見傑米警告地搖搖頭。
「不必了,謝謝妳。」他婉拒,可是蒲甄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他不忍心地補充一句。「呃,或許一小片就好。」
傑米翻翻眼珠子,手指作勢地畫過喉嚨。「我最好先走了,」他說道,伸手拍拍壓扁的帽子。「我答應村子裡面的一個俏姑娘,現在過去親她道晚安,如果她願意,可能還有後續的發展——」
「晚安,傑米。」塞斯打斷他的話。
傑米看看蒲甄,似乎想要說一些好聽的話,可是她燥熱、暈紅的臉頰警告他最好保持沈默,別再多說話。
「我去拿麵包。」傑米離開之後,蒲甄就匆匆地說。她的嘴唇顫抖著,根本不敢看塞斯的眼睛。
塞斯救回掉在桌面上的布丁,用刀子鋸開,他的確餓壞了,但是並非蒲甄以為的那種饑餓。他是渴望品嚐她的唇,醉飲他們在洞穴裡面經歷過的狂喜,那一次甜蜜的經驗反而激發他更多的食慾。
他的鼻子聞到蘋果的香味,原來蒲甄在每一扇門上方都掛一串泛出香味的樹枝。他環顧週遭,從他回來以後,第一次仔細地打量整座城堡。
大廳和一星期前爬滿蜘蛛網的恐怖景像有如天壤之別,地板掃得很乾淨,壁爐前方還鋪了一塊地毯,擺上兩張椅子,看起來溫馨極了。經過蒲甄細心的刷洗和擦拭,沉重的橡木和櫻桃木傢俱開始展現出骨董的美感,她的巧手和巧思處處可見。
只有他例外。
他把刀子插進布丁裡面,切開焦硬的外殼,發現裡面也沒有倖免,變成鬆脆的黑炭。
如果春天來臨的時候,蒲甄還在這裡,他心想,她一定會把鮮花插滿大廳——包括茉莉花、忍冬花和藍色的風信子——直到大廳瀰漫著濃濃的香氣,讓人陶醉其中。外面的天空似乎察覺他的思緒,立即發出轟轟的雷鳴以示警告。
蒲甄端進來一大盤鹹肉和焦黑的麵包,他揮揮手,婉拒鹹肉,然後咬一口布丁。
「塞斯,我並不期待你吃下那個東西。」
他繃著臉,嚴肅地咀嚼著。「我喜歡。」
她正要再一次抗議時,塞斯卻瞇起眼睛,一臉邪惡的表情,讓她識相地端著盤子坐到另一端,努力不要盯著他艱難地吞下那一口布丁,再灌一大口麥酒。
蒲甄無意識地玩弄著披肩上的貝殼別針,塞斯則費力地控制飢渴的目光,不要一徑地盯著她。然而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燭光在她的秀髮上閃爍發亮,淡紫色的絲質禮服襯托出她細緻雪白的肌膚,對照起自己沾著泥巴的長褲和汗濕的襯衫.讓他覺得自慚形穢,就像個粗鄙的農夫。
她舉起酒杯。「傑米說今天在村子裡面,有兩個法國人四處打聽你的消息,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塞斯對於她的問題並不驚奇,只是很訝異她忍了這麼久才問出來。或許她和他一樣害怕知道答案。
「他們大概是狄坦的走狗,那個老傢伙對我下了最後通牒,逼我在兩星期之內交出配方。如果麥麒麟遵守承諾,我們就不須要那麼久的時間。」
「麒麟承諾了你什麼?」
她直呼其名的反應讓塞斯瑟縮不已,尤其她的語氣裡面充滿了溫柔和敬意。
「特赦令。」他陰鬱地說。「姓麥的要去倫敦求見國王,他認為國王陛下一定很慶幸知道他的下議院裡面埋伏著一條毒蛇。」
蒲甄撇撇嘴唇。即使她和麥領主再花上幾個月的時間思考,都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來幫助塞斯脫罪。
她舉起叉子來遮掩嘴角的笑容。「那你答應用什麼來回報他呢?」
塞斯喝光所有的麥酒。「妳。」
她的叉子僵在半空中。
塞斯假裝興致盎然地研究著燒焦的麵包,匆匆打破沉默地說:「既然我們的婚姻沒有得到妳監護人的書面同意函,那麼根據英格蘭的法律,法院可以宣佈這項婚姻過於匆促而無效。當然啦,為了避免引發醜聞,妳最好說服法官相信我們沒有履行婚姻的義務。」
「我該給法官什麼理由呢?」她的語氣顯得很怪異。
為什麼她要表現得如此冷靜?好像事不關己?他納悶著,覺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什麼東西。他故意粗俗地把一大塊黑麵包塞進嘴巴裡。「我不在乎,隨便妳愛怎麼說都可以。妳可以告訴法官我睡覺打鼾太大聲,常常不洗澡,喜歡男人勝過女人,隨便妳捏造。」
她特意地戴上眼鏡。
噢,見鬼了,他心想,又來這一招,覺得口中的黑麵包像石頭一樣卡在喉嚨裡。
她隔著鏡框的邊緣盯著他看。「你是嗎?」
他皺著眉頭。「我怎樣?打鼾?或是聞起來很臭?」
「喜歡男人勝過於女人?」
他長長地看她一眼,突然很想打一架。急切地想要釋放出心底的鬱悶和騷動。以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可是在煙霧瀰漫的客棧,或是喧鬧嘈雜的酒館裡面,要找人打架、只求傷害自己並不難。
他用刀柄挑起桌巾,低頭一看,終於找到吵架的內容。
他猛力拉起桌巾的邊緣,「咚」地一聲,空的酒杯被打翻了。「這件是妳的禮服,對不對?就是我搶劫舞會的那天晚上,妳身上穿的粉紅色禮服。」
她瞪著他看,活脫脫的一副「冰霜女公爵」的模樣。「蔓越莓。」
「蔓越莓?」他火爆地大吼。
「這件禮服是蔓越莓的顏色,不是粉紅色。」
他站起身,用力扯掉整條桌巾,露出底下醜陋而刻痕纍纍的木頭,盤子被摔得四散,掉在地板上。「天殺的!就算這是晚櫻的顏色又如何?我才不要妳割破每一件昂貴的禮服來伺候我,別以為我沒看見,妳拿襯裙當雞毛撢子除灰塵,用襪子過濾奶油,我從來沒有要求妳這樣!」
「反正我在這裡又不需要這些衣服,根本不實用,只要穿我的舊衣服就夠了。」
他繞過桌子,用力拉出她的手,攤在燭光底下。本來柔細的手指頭都變粗、長繭,手掌心有龜裂、紅腫的現象。
他下巴的肌肉抽動不已。「妳以前那雙手就夠了。妳看看,現在竟然變成這樣!我記得以前這雙手又白又細,像鴿子一樣柔軟。」
她瞪著桌子看,淚眼盈盈,一顆眼淚湧了出來。
塞斯心底湧起強烈的自我憎惡感,讓他變得更生氣,手指陷進她的手腕,大聲咆哮。「女人,妳真該死!我不是帶妳來這裡作牛作馬地當奴隸!」
她猛地站起來,掙脫他的手掌。「那你究竟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顯然並不是當你的妻子!」她用力一拍桌子,和他鼻子對鼻子地對立。「這雙手有什麼不對勁?是不是對你而言太粗了?或是太骯髒?不像崔西或雯妮的手那麼雪白柔細?」她攤開雙手對著他。「我以這雙手為傲,它們不只會倒茶、會翻書,而且從來不曾這麼美麗過。因為每一根刺、每一個繭、每一處的龜裂,都是我費心賺來的,為了讓這座城堡變成你的家!」
他伸手要拉她,對她這樣激動的告白感到很驚奇,結果他的手只拉到空氣,蒲甄已經退開好幾步。
「麥領主來的時候,我會很高興,因為你是個不知感激的無賴。」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希望他今天晚上就來,讓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服法官相信你表裡不一、虛情假意,因為你顯然很討厭你的妻子,寧願和你所謂的馬伕睡在一起;對我而言,願你和你寶貝的宕肯克城堡一起落入最深、最黑暗的地獄!」
話一說完,她已經淚流滿面,雙手掩著臉龐,嗚咽地跑向樓梯。
塞斯心情沉重地跌坐在她的椅子裡面。
「你真是一個愚蠢的混蛋。」他自言自語。
轟隆的雷聲響徹城堡,彷彿是他父親嘲諷的回音。
蒲甄的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枕頭,有誰聽過竟然用乾燥的石楠花塞枕頭套呢?她納悶著,如果她真的想要睡在羊齒蕨和金僅花上面,那就乾脆去躺在懸崖下方潮濕、寒冷、蕭瑟的荒野上。她很訝異塞斯沒有想到用荊棘塞枕頭套,該死的蘇格蘭人真的和人們傳說的一樣粗野、沒教養,而且柯塞斯更是其中最糟糕的!以前她所聽過的每一句批評蘇格蘭人的用語就像水一樣的倒進她心裡。
外面的閃電照亮整個塔樓,雷聲轟隆得彷彿石頭裂開一樣,她縮在枕頭底下,淡淡的石楠花香一直縈繞不去。
有誰聽過才年初就出現這樣的大雷雨?想必連上帝的法律在這塊原始的土地上都被扭曲了。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倚靠的嗎?看來真的是沒有,唯有那個背叛、不忠的宕肯克堡主。偏偏她和麥領主還全心全意地想要幫助這個自私的混蛋。
枕頭底下悶悶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她翻身仰躺,踢開纏在小腿上的毛毯。她怎麼這麼愚蠢?竟然期待一個野蠻的蘇格蘭人欣賞文明的燭光和絲緞的桌巾?她根本就應該茹毛飲血、裹著獸皮,蹲在壁爐前面,用手抓著生腰子猛啃,幹麼還費心地把它做成羊脂布丁?閃電再一次劃破天空,她的手指在掌心掐出一個半圓形。
轟隆的雷聲撼動整座塔樓,窗外狂風呼嘯,憤怒地搖撼著古老的玻璃窗,牆壁上的陰影詭異地移動,嚇得蒲甄拉起毛毯蓋住整個頭。以前的暴風雨總是讓她覺得很刺激,可是今天晚上她卻覺得很害怕,彷彿暴風雨化成人形,被她自己的怒火和悲慘的心情吸引,跑進塔樓裡面來發飆一樣。
她不情願地感覺到另一個女孩——也就是塞斯的母親——的存在,想像她也蜷縮在同一條毛毯下,灰色的眼睛閉得很緊。蒲甄覺得自己似乎就是那個女孩,每一陣雷聲就是柯伯恩
沉重的腳步聲,正要上樓來找她。她用拳頭摀住耳朵,卻徒勞無功,雷聲再一次地發威,嚇得她猛然坐起來,渾身顫抖,驚駭的汗水把整件睡衣都浸濕地黏在身上。
一道白光把某種物質打成陰影,陰影又幻化成物質,就出現在窗戶旁邊。剛剛好像沒有的,不是嗎?那是不是一件格子呢披肩蓋在寬闊的肩膀上、一隻大手舉起雙刃大砍刀,刀刃閃爍著銀光?
「啪」地一聲,呼嘯的狂風把窗戶吹開了。
蒲甄尖叫起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卻淹沒了她尖銳的叫聲,大雨打進塔樓裡面,她跳下床,想要狂奔出房。可是一明一暗的閃電讓她迷失了方向,就像受困的小鳥一樣縮在牆邊,直到另一道閃電再次照亮室內,她的手終於找到門閂拉開,隨即奔下蜿蜒的樓梯。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奔向魔鬼的懷抱,只求能夠逃出噩夢般的塔樓。
她下到樓梯的最後一階,突然踢到某種軟軟的物體,就此失去平衡,整個人撲了下去。
黑暗中傳來意外的痛呼,隨後是詛咒的聲音,然後寂靜中響起金屬喀噠一聲。蒲甄撥開蓋在臉上的頭髮,發現自己正對著塞斯的槍口。
塞斯光著上身矗立,兩腳岔開,瞇著一隻眼睛看槍口。
蒲甄立刻舉手投降。「別開愴,我發誓再也不下廚了。」
塞斯鬱悶不滿的眼神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她以手肘支撐身體,凌亂的頭髮披在背部,看起來很柔軟。他緩緩地放下武器,可是粗嘎的呼吸聲音沒有因此緩和下來。
他馴服地朝她伸出手。
她接受地握住,手指冰冷而顫抖,彷彿受困在他手掌當中的小鳥一樣。她望向樓梯底下那一團破毛毯。
「這就是你睡覺的地方?」她問道。
「是的。怎麼了?」他簡潔地回答,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逕自收起武器。
蒲甄用力吞嚥著。「你是計劃怎樣?萬一我企圖逃走,就用槍威嚇我嗎?」
他皺著眉頭。「妳這麼匆忙究竟想去哪裡啊?好像後面有夜叉要來抓妳?」
這回換成蒲甄一臉尷尬的樣子。躲開暴風雨的核心,雷聲顯得模糊許多,大雨也變成安詳的滴答聲。有了溫暖的爐火光芒圍繞著她,再加上強壯的塞斯站得這麼近,讓她覺得自己的恐懼只是孩子氣的害怕。可是她怎能告訴他,自己是在逃避想像中他父親的幽靈?
「我只是下來喝水。」她叛逆地說。
「真的喔,」他揚揚眉毛。「如果真這麼渴,妳只要打開窗戶就可以接一大桶水,何必費事下樓來呢?」
她別開目光,逃避他嘲諷的眼神。她燒焦的大餐已經收拾乾淨,地板也打掃過了,蔓越莓絲緞整齊地披在椅背上。
「你睡在火邊不是比較舒服嗎?」她問道。
塞斯張開嘴巴,想要告訴她睡哪裡最舒服,終究還是沒開口。
他坐在第三個階梯上,伸手抓抓頭髮。「萬一我太『舒服』的時候,狄坦的爪牙來了怎麼辦?很久以前我們蘇格蘭人就學會一個教訓,太看重舒適的男人,很容易在睡夢中被人割斷喉嚨。」
蒲甄皺著眉頭。原來塞斯每天晚上都躺在這裡,裹著粗毛毯,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單獨持槍警戒,讓她可以像公主似地枕著石楠花的枕頭安然入眠。這個認知讓她的小腹裡面起了異樣的感覺。
她坐在他身邊,兩個人的大腿近得碰在一起,並肩傾聽屋外的雨聲,讓暴風雨把他們裹在親暱、溫馨的網裡。蒲甄察覺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地獨處,沒有管家老余在一邊探頭探腦,沒有搶匪在附近打鼾,更沒有不識相的傑米突然冒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人在家,可以在羽毛床上盡情跳躍的小孩。
「你認為狄坦的手下會找來這裡?」她問。
「有可能,如果我們這種家居的幸福模樣不夠有說服力的話。」
「他們一定不覺得今晚的狀況有說服力。」她的語氣裡面沒有責備,只是愉快地打趣,讓塞斯更加渴望伸手去摟抱她。
他握住她的手,溫暖的手指貼著蒲甄的皮膚,讓她忍不住顫抖。
他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指關節。「妳是來告訴我,說我像高地人一樣地野蠻嗎?」
她輕聲地笑,努力掩飾他的碰觸對自己所產生的效果。「我比較喜歡野蠻的高地人,勝於沈思的蘇格蘭人。至少這樣你會看著我,而不是視而不見。」
他現在的確正看著她,雖然有陰影掩住臉上的表情。「噢,我注視著妳。」他攤開她的手掌,拉到唇邊,隨著每一個呼吸,在她搔癢的掌心吻一下。「每天晚上妳睡著以後,我都看著妳,看你修長的腿纏在毛毯裡面,嘴唇微分,紅紅的臉好像嬰兒。」他用鼻尖摩挲著早先他所輕視的每一個繭。
蒲甄緊緊地閉上眼睛,再一次被語言的力量所打動。這些字眼不是出於書本,而是來自於粗嘎的嗓音,宛如對著她孤獨的靈魂在吟唱詩歌。
「你應該和我一起入眠,」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臉孔脹得通紅,害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握成拳頭,再也無法承受他專注審視的目光。「我是你的妻子,至少就目前而言,而且我知道做丈夫的通常有特定的……需要。」她笨拙地說。
塞斯起身在壁爐前面踱步,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強烈地需要讓她說出自己必須說的話,不管說的對不對、會不會被他嘲笑。
他用雙手撐著壁爐。「恐怕這件事情不像妳父親的書本,或是崔西的教訓那麼簡單。」
他的語氣裡面帶著迫切地幽默感。「我們已經冒太多次的危險,如果妳再大著肚子、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法庭裡面,大部分的法官就難以相信我們沒圓房。」
「你曾經告訴我,你知道避免懷孕的方法。」她低語。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睜大眼睛,其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驚奇。「妳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蒲甄?」
她的手肘撐著背後的台階,膝蓋微開,完全明白自己誘惑的姿態。「怎麼了,塞斯?對你這樣的浪子而言,和自己的妻子做愛不夠刺激嗎?」
塞斯的嘴巴發乾,手心冒汗,這個誘人的小東西會是他害羞、端莊的蒲甄嗎?他像夢遊的人、暈暈然地走過去,感覺隨時一轉個身,就會被震醒過來,發現自己獨自躺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發抖。他伸出手,覺得她隨時會平空消失,在他的碰觸之下融化。當他握住她纖細的腳踝,細細地感覺底下那纖細的骨頭時,蒲甄不住地顫抖著。
他的陰影籠罩著她。「我從來沒有和當妻子的做愛過,至少不是我的妻子。」
他的唇輕輕地拂過她的嘴,蒲甄柔聲地呻吟。為什麼他要長得這麼英俊?從其它男人嘴裡說出來會顯得粗魯的話、從他口中卻像是墮落天使的經典之言。
她的手掌愉悅地揉搓他的胸膛。「我還以為你不想要我。」
她害羞的告白像一根羞愧的箭刺入塞斯的心頭,他早該知道蒲甄會曲解他的沉默和沈思的緊繃,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崔西一直在折磨她,讓她深信男人不要她。如果他現在擁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這個錯誤該多好!偏偏他所擁有的或許只有今夜的時間。
他的手埋進她濃密的秀髮裡面。「我以為自己會死於對妳的渴望。」
她震顫地歎息,拇指摩挲著他的胸膛,然後沿著柔軟的毛髮往下滑,來到他的褲腰處。
他凝視著蒲甄的頭頂,陶醉在她的甜蜜、她的包容,和她無助而充滿需要的呢喃聲音裡。當她需索的唇貼向他的肚子時,他抓著她的手壓向自己。
他勾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進她眼底。「讓我成為妳的一部分。」
他沙啞地懇求挑起蒲甄心底的渴望,她現在知道塞斯永遠都會是她的一部分,即使麥領主明天就抵達這裡,塞斯永遠地離開她,他也依然是她生命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她永遠不會再婚,一旦經歷過愛情,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地苟安於另一個空虛的殼中。
她仰慕塞斯,一開始就一見鍾情。即使當她臉紅地感覺到他炙熱的亢奮貼著手掌心,在這一刻,無論是害羞或驕傲都無法阻止她今晚證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嘴唇愛撫著她的太陽穴。「妳沒什麼好羞愧的,姑娘,無論在人、在法律面前,我都是妳的夫婿。」
他望向陰暗的樓梯,然後轉身引導蒲甄走向溫暖的壁爐,讓他鬆了一口氣,顯然兩個人都沒有預備好要面對塔樓的幽魂。他先攤開毛毯,再把蔓越莓色的絲緞鋪上去,蒲甄跪坐在閃亮的布料上。
塞斯脫掉長褲,溫暖的火光把他的肌膚照成古銅色,呈現出她從來不曾見識過的害羞的一面。就在他童年居住過的廢墟裡,他摘掉多年練就的面具,既不是那個搶匪,也不是紳士和浪子,只是一個男人,因為強烈的需要而顯得亢奮、脆弱。
而且在今夜——他是她的男人。當他伏下身體,蒲甄迎過去,飲啜著他,飢渴地想要把他吸入體內。
塞斯完全無力抗拒她呻吟的懇求,所有想要慢慢進行、讓她先經歷歡愉的決心都在她柔軟、修長的腿間融化殆盡。她發出女性的邀請,誘惑他拋開一切的顧忌,就像青澀男孩的第一次一樣。
「妳真美麗。」他粗聲地咕噥,在野蠻的激情中和她合而為一。
塞斯的佔有就像屋外那場暴風雨——包括神奇的閃電和難以控制的雷鳴。今夜的蒲甄騎乘著暴風雨,拋開所有的羞愧和對於未來的恐懼,單單汲取這樣的狂野,而不試著捕捉和馴服,全然地陶醉在其中。
塞斯感覺自己的歡愉迅速地攀升到無法忍受的階段,大腦當中某個理性的部分有些遲疑,知道這樣做並不一定安全,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他這輩子當中很少沒有感到罪惡感的時候,為什麼愛蒲甄會有所不同?突然有個輕佻的聲音督促他,讓蒲甄懷孕最好,這樣就可以永遠地綁住她。
可是一個嬰兒綁不住他的母親。那天的陽光照著她隆起的大肚子,母親還是跨下塔樓的邊緣,永遠從他生命裡面消失。
他在歡愉和疼痛中發出沙啞的呼聲,推開蒲甄,頹然地靠在她身邊,感覺她芳香的秀髮像絲煉一般纏住他的唇。
塞斯用手肘支撐身體,俯視著沈睡中的蒲甄。她微微地側躺,背部的曲線貼著他的小腹,雙手抵著下巴,即使在沈睡的時候,依然散發出令他無法抗拒的魅力。
她睡得很沈,就像一個做愛到筋疲力盡、感覺十分滿足的女人。想到這裡,他的身軀立即邪惡地騷動起來,一旦牽涉到蒲甄,他貪婪的慾望就像野獸一樣地難以馴服。他緊貼她臀部的溫暖曲線,再一次品味那種自私的歡愉。她微微地欠動身體,輕輕地呻吟。是不是夢到他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佔有她的思緒、她的夢境和她的全部。然而目前,他只能滿足於伸手可及的部分。
他就像個天生的竊賊,從後方悄悄地欺近,愛撫探索,直到她的喉嚨發出低沈的聲音,然後他運用當扒手時從未展現過的微妙技巧,流暢地進入。只不過當扒手沒有這樣的歡愉,這種寶石比他所偷竊的珠寶更加珍貴、更加甜美。他靜靜地躺了許久,沐浴在她顫抖的溫暖裡面,感覺她無聲地嬌吟。
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低語。「噓,姑娘,」他呢喃地說。「只不過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在凌辱妳。」
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控制力,溫柔地撫摸著她,直到她情不自禁地顫抖不已。然後他才歎息地退開,希望她醒來的時候,會納悶這是真實或是一場春夢而已。
隨著大廳漸增的寒意沈入塞斯迷迷茫茫的大腦裡,他體貼地拉起毛毯裹住蒲甄的肩膀。
和崔西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找借口要掙脫她的懷抱;可是想到要離開蒲甄,卻好像有針在刺他的心。
他一半希望麥麒麟特赦的要求會被拒絕,那麼他就有借口把蒲甄留在城堡。可是沒有特赦令,他又能夠給她什麼樣的生活?他的臉孔被張貼在愛丁堡和格拉斯哥的每一個角落,根本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就算是窩藏在宕肯克的荒野,被治安官或是他外公的走狗逮到,也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尤其是傑米已經發現外公的人馬在附近徘徊。
蒲甄倚偎著他,尋求他的溫暖和慰藉。他實在不應該和她上床的,他心想,應該把她送回英格蘭,交給杜亞洛或是其它乖巧的年輕男子去疼愛,他們才有能力給她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正大光明的姓氏。
例如麥麒麟。
他抓抓頭髮。我的天哪,他的想法好像是她的叔叔一樣。
他歎了一口氣,掏出一根煙草,這是他在霖登宅邸生活的最後證明,專門為了特別的場合而保留的,例如當他走上絞刑台。他把煙草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那濃濃的香味和細緻的紙張就像蒲甄一樣,根本不適合出現在這個老舊、漏風的大廳。
他斜靠著壁爐,點燃那根煙草,看著香煙裊裊地上升到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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