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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德瑞莎.麥德羅]新娘和野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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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5: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新娘和野獸 作者:德瑞莎.麥德羅
 
魏若琳不相信有龍的存在,但是迷信的貝浬福村民可不然,
因此她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的綁在柱子上,
當成祭品,獻給盤踞在葛雷城堡廢墟的龍怪物,

人們傳說那只龍法力無邊,可以幻化成人形,
他果真以人的形狀對待若琳,只是不肯讓她看見他的真面目,
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噴火龍的食物,
可是也沒有預期到他性感的愛撫和熱情的親吻會軟化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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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6:22 |只看該作者
序幕

一七四六年    蘇格蘭高地

  魏若琳差點害死麥克卡洛未來族長的那一天,她才九歲。

  她攀爬上一棵堅固的橡樹,小心翼翼的測試每一根枝幹,確定可以支撐她的重量時,她看見他騎著一匹長毛的小馬走過來。

  她倚靠著樹幹的凹處,隔著濃密的枝葉,心兒怦怦跳的偷看著,沒錯,是他。麥柏楠那儀錶堂堂的五官和濃密而遮到眉毛的黑髮,使人一眼就會認出他。一條大紅色和黑色的蘇格蘭格子呢斜披在他番紅花色的襯衫上,以麥克卡洛龍形族徽的銀色徽章別著格子呢,將她的注意力移向他似乎愈來愈寬闊的肩膀,在他的蘇格蘭裙之下,古銅色的腿夾住小馬的側腹。

  若琳用手托著下巴歎了一口氣,單單看著他以超乎十五歲的優雅和熟練,策馬走下岩石小徑,她就覺得滿足極了,雖然每天都看他騎馬經過這裏,她卻從來看不厭,經常幻想著有一天他會抬頭看見她。

  「誰在上面?」他會勒住小馬這麽問。「會不會是天使下凡了?」

  「只是我而已,領主大人,」她會這麽回答。「謙卑的若琳小姐。」

  然後他就會露出潔白的牙齒,溫柔地微笑,若琳會輕輕的飄到地面上。(在她的幻想裏面,她有一對薄紗似的美麗翅膀。)他只用單手就把她抱上小馬,坐在他前面,兩個人一起騎馬穿過村子,看見她爸爸和媽媽驕傲的笑容,村民們目瞪口呆的眼神,以及她兩個姊姊嫉妒的眼光。

  「你們看!若琳坐在樹頂上,是誰說豬不會飛的!」一陣刺耳的笑聲把若琳從幻想中驚醒。

  她低頭一看,好幾個小孩圍著樹幹,熟悉的恐懼使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如果她不去在乎他們的嘲笑,他們或許會走開。

  「我不懂妳為什麽在樹上浪費時間,所有的橡實都在地上啊!」鐵匠那粗壯的兒子羅斯拍著膝蓋大笑。

  「噢,羅斯,別說了,」若琳十二歲大的姊姊若妮笑著說,一手勾著羅斯,甩著飄揚的褐色鬈發。「如果你別再欺負那可憐的東西,等一下我就讓你偷親一下。」

  若琳十一歲的姊姊芮莎,跟著甩動金色的長髮,抓住羅斯的另外一隻手,漂亮地噘著嘴巴。「那對嘴唇留給妳自己吧,姑娘,他已經答應要吻我了。」

  「別吵架,姑娘們,」羅斯捏捏她們,直到兩個人都尖叫著。「我的吻足夠分給妳們分享,只不過沒辦法分給妳們的妹妹。」

  若琳再也忍不住地回答。「走開,羅斯,別管我!」

  「如果我不走,妳會怎樣?坐在我身上嗎?」

  若妮和芮莎不太認真地嘗試伸手摀住格格的笑聲,羅斯其他的同伴則放聲大笑。

  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他們的戲弄。「你聽到小姐說的話了,別打擾她。」

  麥柏楠的聲音比若琳想像中的更悅耳丶低沉,而且他還稱呼她小姐!但是她的驚奇隨即卻被駭然所取代,他一定聽見了全部的交談內容。隔個樹枝,她只能看見替她辯護者的頭頂和他亮亮的馬靴。

  羅斯轉身面對干預的人,「哪個該死的家──」他的咆哮聲戛然而止,臉色先脹紅而後轉白。「我不───不知道是你,大人,」他結結巴巴地說。「原──原──原諒我。」他單膝跪在領主的兒子面前。

  柏楠揪住他襯衫的前襟,把他拖起來,羅斯雖然比男孩重了十幾磅,但是仍然需要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我還不是你的領主,」柏楠指出。「但是有一天會是我。我警告你,我絕對不會忘記別人對我子民的侵害行為。」

  若琳咬著嘴唇,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嘲弄不至於令她流淚,但是麥柏楠的仁慈反而讓她感動得想哭。

  羅斯用力吞咽著。「是的,大人,我絕對不會忘記警告。」

  「你最好別忘記。」

  雖然羅斯順從地帶著同伴離開,若琳卻瞥見他朝向樹上瞪了一眼,顯示她稍後要為他的屈辱付出代價。

  她的臉貼著樹幹,希望自己能像靦腆的樹精一樣平空消失在樹幹裏面。

  一個實際的聲音打破她的希望。「他們走了,妳可以下來了。」

  她閉上眼睛,擔心如果自己接受他的邀請,會看見他臉上輕視的表情。「我在這裏真的相當舒服。」

  他歎口氣。「我不是每天都有榮幸拯救落難的少女,我還以為妳會下來道謝。」

  「謝謝你,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嗎?」

  她的第一個錯誤是違逆他的話。「我不走,這是我的土地,這棵樹也屬於我,如果妳不下來,我就上去抓妳。」他一腳踩在最低的枝幹上,伸手去拉懸著的枝條。

  若琳開始想像他手長腳長,一定能夠很迅速的爬上來,因此她犯下第二個錯誤,試著向上爬,匆促當中忘了試驗枝幹是否能支撐她的體重,結果樹枝吱嘎一聲,然後啪噠的折斷,使她直直摔落地面,她最後一個念頭是:求求禰,神哪,讓我頭著地,跌斷脖子,一命嗚呼算了!但是下方的枝幹再度背叛她,擋住她下墜的速度。

  刹那間,她只來得及瞥見柏楠驚愕的臉,整個人就撞上他,把他平壓在地面。

  若琳過了好半晌才恢復呼吸,睜開眼睛一看,柏楠被她壓在地上,他的臉距離她只有一吋遠。

  他閉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貼著他男性化的古銅色臉頰,若琳近得足以清晰地看見他的下巴很快就會長出胡渣。

  「大人?」她低語。

  他既沒有呻吟也沒有移動。

  她呻吟地說:「噢,天哪,我害死他了!」

  她為什麽不乾脆摔死算了!然後村子的人就會發現他們的屍體,她的身體保護地遮住他的,死了還纏在一起。想到那纏綿得令人心碎的景象,若琳忍不住把臉埋在他胸前,輕輕啜泣。

  「妳受傷了嗎,姑娘?」一個沙啞的聲音低語。

  若琳徐徐抬起頭來,柏楠已經掙開眼睛,而且不是若琳所害怕的死亡的眼神,而是一種豐富的綠,就像隱藏的寶藏射出翡翠的光芒。

  他輕輕撥開她頭髮上的樹葉,若琳蹣跚地爬起身。

  「我受傷的只有自尊而已,」她說。「你呢?」

  「我當然說沒受傷,」他起身,撥開背上的樹葉和灰塵。「一個小孩摔在我腿上還不至於害死我。」

  小孩?若琳幾乎感覺到自己氣得連辮子都豎起來。

  他目光炯炯地打量著她。「我在城堡見過妳,對嗎?妳住在村子裏,是我父親產業經理人的女兒。」

  「他的女兒之一。」她緊繃地回答,不希望他懷疑到她生活中最期待的日子就是跟著父親到城堡去洽公,因為那樣可以瞥見柏楠衝下樓梯丶或是和領主一起下棋丶或是溜到他母親背後偷偷親她一下。對若琳而言,葛雷城堡向來是她夢想中的地方,在那裏連最不可能的美夢都能實現。

  「妳還有一個小妹妹,對嗎?還有一個在妳媽媽的肚子裏面,我也見過妳兩個姊姊。」他說。「很輕佻的一對姐妹,不是嗎?向來愛眨眼睛,經常扭著她們還不成型的屁股。」看著她縐縐的長衫,以及從她父親的舊衣服改成的及膝長褲,他的笑容軟化下來。「妳不像她們那樣,對嗎?」

  若琳雙手抱在胸前。「不,我不像她們,我很胖。」

  他直率而評估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妳的骨頭是多長了一點肉,但是就孩子而言,這很正常。」

  孩子!他再次說她是個孩子比同意她很胖更令她生氣,她怎麽會認為自己愛上這個驕傲的男孩呢?啊,她真恨他!

  她挺直肩膀,展現自己四呎三吋高的身材。「我猜想只因為你住在宏偉的城堡又騎著漂亮的小馬,你就自認為是大人!」

  「我還在長高,就像妳一樣。」他纏住她鬆鬆的辮子,將她拉近,俯身低語。「但是我父親認為我已經長大得可以護送一位尊貴的客人到城堡裏去。」

  若琳用力把辮子扯回來,甩在肩上,害怕他會捏住她的鼻子或是拍拍她的頭,當她是聽話的小狗。「那位客人是誰?」

  他挺直身體,雙手抱胸,洋洋得意地說:「噢,那樣的秘密我絕不會對一個小女孩透露的。」

  討厭的男孩。愛捉弄人的男孩。「那我最好走了,不是嗎?好讓你可以做你大人的工作。」

  她走上斜坡,荒謬地暗暗高興著,因為他顯然很驚訝她一走了之。「如果妳想知道,我可以給妳一個暗示。」他在後面喊。

  她拒絕以回答來討好他,只是停住腳步,沈默地等待。

  「他是真正的大英雄!」柏楠興奮地說。「是男人當中的王子。」

  幾分鐘之前,若琳對他還有相似的看法,因此她興趣缺缺,不覺得有什麽特別。她繼續向前走。

  「如果那個男孩再欺負妳,妳會讓我知道吧?」

  若琳緊閉著眼睛,抗拒強烈的渴望,就在剛剛之前,她願意放棄一切來交換他成為她的英雄,但是現在自尊心讓她僵硬地轉身面對他,問道:「這是請求或命令?」

  看見他雙手插腰,她發現自己再次犯了違逆他的錯誤。「就當成命令吧,姑娘,畢竟有一天我會成為妳和他的領主和主人。」

  若琳仰起下巴。「那你就弄錯了,麥柏楠,任何男人都不會是我的領主!」

  她猛地轉身,大步走向村落,沒看見柏楠低語時的笑容。「如果我是妳,姑娘,我可不敢這麽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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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男人既非天使也非野兽,不幸的是本来表现像天使的却表现得像野兽。
                                                                           
                 ──莎士比亚

第一章

一七六一年  蘇格蘭高地

  葛雷城堡的巨龍在破落的胸牆上徘徊,壓抑著想要仰頭髮出野蠻吼叫的衝動。許久以來他都是日光的囚犯,只有在夜幕低垂丶夜色籠罩葛雷城堡的時候,他才能甩開鎖鏈,不受拘束地在城堡迷宮似的甬道中漫遊。

  現在黑暗歸他管轄,是他僅有的王國了。

  他望向海面,咸咸的海風刺痛他的眼睛,但是刺不透他皮膚的盔甲,自從來到這個地方,除了最嚴厲的挑釁之外,其他的都令他感到麻木,低喃的甜言蜜語,溫柔的愛撫丶女性貼著他肌膚的熱熱呼吸,一切都變得像美夢般的回憶,距離遙遠而苦澀。

  遠處的地平線似乎刮起暴風雨,漸強的風勢卷起北海的浪濤,拍打著底下的懸崖。雲間不斷地出現閃電,灑下微微的亮光,但是反而顯得四周更加漆黑。

  逼近的暴風雨像一面破碎的鏡子般反射他的狂野,他搜索靈魂深處,卻找不到一絲的人性,小時候他害怕野獸會睡在他的床底下,來到此地之後,他發現原來自己就是那頭野獸。

  那都要歸功於他們。

  他齜牙咧嘴,想像她們蜷縮在床上,顫抖地想像他的怒火。他們以為他是怪物,沒有良心和慈悲,他已經向他們表明他的要求就是法律,他的意志就像礁石之間令人無法抵抗的女妖之歌。

  他們懦弱的降服應該帶給他些許滿足,卻反而增添他的饑渴,就像他的肚子燒成一個洞,威脅要從裏面把他吞吃一樣。每當那種饑渴的情緒攫住他時,他就想把他們微薄的奉獻丟向他們的臉,再噴火把他們燒成灰。

  受詛咒的應該是他們,但是他卻覺得詛咒的火焰舔舐他的靈魂,迫使他徘徊在他夢中破落的廢墟,連一個安慰他孤寂的伴侶都沒有。

  他望著翻騰的烏雲,嶄新的饑渴揪住他的五臟六腑,他或許永遠也無法滿足貪婪的胃口,但是在這一夜,他不會拒絕美味的食物來稍微減輕心底的渴望,在這一夜,他決心要滿足野獸──或男人──腹內的原始欲望。

  在這一夜,龍要出去狩獵。

  

  魏若琳不相信有龍的存在。

  當她聽見有人急迫的敲門,慌亂的大叫:「城堡的龍發狂了,它──它要殺死我們所有的村民!」她只是呻吟一聲,翻身趴在床上,拿枕頭壓住頭部。她寧願死在床上,也不要被無知的大傻瓜從夢中叫醒。

  她以手指摀住耳朵,但仍然聽見伊妮砰砰的腳步聲從樓下的大廳傳上來,她咕噥地詛咒連連,惡意的咚一聲之後是嗚咽聲,若琳瑟縮了一下,顯然是倒楣的狗不小心擋了伊妮的路,被重重踢了一下。

  若琳翻身坐起來,沮喪的發現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看來綽號「貓咪」的小妹又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她踢開床單,皇家協會的小冊子散落一地,床單上有很多燒破的小洞,都是若琳點蠟燭看書的結果。伊妮向來說有一天若琳會把大家燒死在床上。

  若琳看到另一張床上也沒人,她並不覺得驚訝。即使龍都很難在芮莎的床上害死她,因為她經常被發現在某人的床上,不過有時候芮莎連床都省了,村子裏一些身材高大的男孩竊竊私語說,魏家的某個姑娘覺得草堆或河邊都可以。若琳只能替姊姊祈禱她千萬別落在某個嫉妒的妻子手裏。

  她用披肩遮住睡衣,走到欄杆處時,正好看見伊妮拉開大門。焊鍋匠的學徒韓姆滿臉恐懼地站在那裏。

  「見鬼啦,孩子!」伊妮吼道。「你怎麽有膽子在這種時間來敲門!」

  韓姆面對胖女僕的吼叫,顯然膽戰心驚,但是沒有退縮。「如果妳不去叫醒妳的女主人,老母牛,我們大家都要見鬼了。如果我們不順從它的要求,它很可能會把村子燒成平地。」

  「這次它又要什麽?」伊妮質問。「把你瘦巴巴的身體盛在大盤子裏端給它嗎?」

  韓姆搔搔腦袋。「沒有人能確定,所以他們派我來找妳的女主人。」

  若琳聞言翻翻眼睛,從來沒有想到會有理由後悔自己愛讀書的習慣,但是因為駱牧師不在,她是唯一能辨認龍筆跡的人。

  若不是她父親選在這一刻晃進客廳,若琳會逕自回房間睡覺,讓伊妮應付韓姆。他像鬼魅一樣的飄出黑暗的房間,象牙色的睡衣掛在他瘦削的身子上,白髮亂蒼蒼。若琳不加考慮地就走下樓梯,心臟揪成一團,不確定是父親的無助或是她的無奈,哪一樣更令她心酸。

  「若琳?」他可憐兮兮地呼喚。

  「我在這裏,爸爸。」她安撫地說,扶住他的手肘,免得他像伊妮一樣踢到小狗。小狗感激地瞥她一眼。

  「我聽見可怕的騷動聲音,」她父親說道,灰色的眼睛轉向她。「是英格蘭人嗎?坎伯蘭又回來了?」

  「不是的,爸爸。」若琳回答道,溫柔地伸手撥平他蓬亂的頭髮。魏萊特有時候會忘記他自己的姓名,但是他從來沒忘記將近十五年前丶奪走他神智的那位冷酷無情的英格蘭貴族。

  「坎伯蘭不會回來了,」若琳保證地說。「永遠不會了。」

  「妳的姊妹們都安全的上床了嗎?萬一那些卑鄙的紅衣騎兵偷走她們的貞操就太糟糕了。」

  「是的,爸爸,她們都平安的睡著了。」有時候說謊要比解釋容易許多,因為許多年輕男子都離開村子另謀出路,若妮很可能會張開雙臂歡迎大隊的英格蘭士兵,芮莎則會張開腿歡迎。想到可愛的貓咪也走向類似的道路,她的心好痛。「你不必害怕坎伯蘭或紅衣騎兵,現在只有那條龍在作弄我們。」

  他朝她搖搖手指。「妳必須告訴他們按照它的話去做,否則大家都玩蛋!」

  「我就是這樣告訴這只頑固的老……」伊妮眯起眼睛,韓姆結結巴巴地說下去。「呃……你的女僕。如果你同意讓若琳離開,先生,她可以來幫忙我們看火龍留給我們的字條,有些人說字條不是用墨水而是用鮮血寫的。」

  她的父親扣緊她的手腕。「妳必須跟他去,孩子,動作快一點!妳或許是我們最後的一絲希望!」

  若琳歎了一口氣。「好吧,爸爸,但是你必須先喝一杯牛奶,讓伊妮扶你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微笑地捏捏她的手。「妳一直是我的好女兒,不是嗎?」

  這句話若琳聽過太多遍,早已耳熟能詳了,每次都是她的姊姊們出去在陽光下嬉戲,偷吻那些面紅耳赤的男孩,而她向來都是好女孩,乖巧的女兒,自從父親發瘋,母親產下死胎的兒子,兩周之後跟著撒手人寰,若琳就一直努力維持這個差點破碎的家庭。他們兩人都不曾再提起那一夜,九歲的若琳發現父親跪在屋子旁邊的庭院,試圖用雙手挖開母親的墳墓。

  「是的,爸爸。」若琳輕吻他的臉頰。「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她低聲補充一句:「甚至是獨自去屠龍。」

  暴風雨正逐漸逼近沉睡的貝浬福村,雖然周圍陡峭的山庇護了整個村落,但是空氣中仍然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若琳拉緊身上的披肩抵擋強風,匆匆走向廣場中央的營火堆。

  一陣風吹向營火,連帶的卷起許多火星在夜空中盤旋。

  看見姊姊們擠在人群邊緣,若琳並不覺得意外,她們向來熱愛刺激和興奮,一旦少了這些,她們就會以輕率的醜聞丶鬧劇和心碎場面來增加戲劇性。

  若妮攀著一個銀色頭髮的補鍋匠的手臂,雙頰紅潤,嘴唇閃亮,彷佛剛剛才徹底地熱吻過一樣。若妮不像芮莎那樣,絕對不會在婚禮之前讓自己被占盡便宜,她已經送了兩個老丈夫提早踏進墳墓,並且繼承了他們留下來的木屋和微薄的遺物。

  芮莎坐在黑人藍恩旁邊的乾草堆上,藍恩是鐵匠的小兒子,從他慵懶地摩挲著她的耳朵,以及芮莎頭髮上夾著稻草來判斷,若琳可以猜到這一定不是他們今晚的第一次巫山雲雨。

  一向眼尖的凱娜首先看到她,她從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腿上跳下來,穿過人群,來到她身旁。

  「噢,若琳,妳聽說了嗎?」她喊道,黑色的鬈發晃動著。「龍又發出要求了。」

  「是的,貓咪,我聽說了,但是不相信。妳也一樣別相信。」

  小妹的綽號很適合她。滿頭鬈發的貓咪最喜歡的就是慵懶地睡個長覺,用屬於她母親的史特拉福碟子吃鮮奶油。而她最新的習慣卻是蜷縮在陌生人的大腿上,這讓若琳很沮喪。

  「沒有人知道字條寫些什麽,」貓咪說道。「但是美希的媽媽害怕龍可能愛上人肉的滋味,美希認為它想要和村子裏的姑娘交配。」她甜甜地打個哆嗦,擁抱自己。「你能想像被野獸淩虐的滋味嗎?」

  若琳的目光飄向藍恩,他的黑色鬈發不只長在頭髮上,還出現在耳朵裏面。「不,乖乖,我無法想像,妳最好去問芮莎。」

  提高嗓門的說話聲使她們同時分心去聽。

  「我說就照它的要求去做,」麵包師傅諾瓦說道,即使在火光之下,他的臉色仍然和沒發酵的麵團一樣蒼白。「或許那樣一來,它就會回地獄,不再騷擾我們。」

  「我建議大家一起去城堡,放火把它燒個精光。」鐵匠的長子羅斯大聲吼叫,他經常用木頭柄的鐵錘敲打地面,那種噪音長期以來一直折磨著若琳。「還是你們這些人根本沒膽子一起去?」

  他的挑戰沒人回應,只是造成尷尬的沈默和回避的眼神。

  鐵匠亞伯踏入廣場中央,他的兒子羅斯向來大言不慚,藍恩則擅長用甜言蜜語哄女人,他自己則是個行動派,瘦長的身材和嚴厲的相貌使人望而生畏。

  他手裏抓著一捆羊皮紙,任由它隨風抖動,這張羊皮紙和以前其他的要求一樣,系在箭端,射在村子裏最古老的橡樹樹幹上。

  亞伯的聲音有如宣告厄運的喪鐘。「我們還要讓這頭怪物再剝奪多少呢?它已經索取我們最好的莊稼丶牲畜丶上好的威士卡和羊毛。下次我們還要再給什麽?我們的兒子嗎?女兒嗎?妻子嗎?」

  「最好是帶走我太太,把威士卡留給我。」史家雙胞胎的其中之一咕噥道
,仰頭喝了一大口,他的妻子用手肘頂他肋骨,使他吐出大半口的威士卡,流到衣襟上面。眾人看見都哈哈笑。

  「噢,你會把威士卡送過去的,孩子,」譚維士擠到前面,打破愉快的氣氛,這個佝僂的老人在十五年前就已經很老了,現在簡直老得像古跡,他枯骨般的手指指著亞伯說:「如果它要你的老婆,你也會送過去,還謝謝它。」維士格格笑,露出皺縮的牙齦。「無論它要什麽,你都會給它,因為你該死的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你根本就是罪有應得。」

  有些村民聽了是一臉慚愧,有些則是叛逆,但是大家都知道老人在說些什麽,他們幾乎同時轉頭望向葛雷城堡,這座古老的堡壘在他們的生活中投下陰影,時間已經久得不復記憶。

  貓咪挨近若琳,她的目光也轉向城堡,破落的廢墟坐落在懸崖上方,就像某個瘋子所建的荒唐建築物一樣俯視著貝浬福村──頹圯的尖塔向天空伸展,蜿蜒的樓梯直下地獄,鋸齒狀的洞直接穿到古老城堡的核心。許久以來若琳都努力講求實際,但是城堡本身受詛咒的羅曼史和幻滅的美夢也挑起她的想像力。

  村民們或許能假裝對它陰沈的責備視若無睹,但是沒有人能夠忘記十五年前英格蘭人攻破城堡那可怕的一夜,連木屋厚重的門都堵不住大炮的吼聲,垂死之人的尖叫和呻吟,然後是尖叫聲岑寂之後死亡的寂靜。

  雖然村子裏一直有人傳言城堡鬧鬼,但是最近幾個月以來,裏面的鬼魂才開始在村子裏掠奪毀壞。

  藍恩是第一個聽見從古堡飄來怪異的蘇格蘭風笛聲,自從一七四五年的叛亂以來,高地就不曾再響起風笛的聲音。不久若妮也看見城堡黑暗的窗戶裏面有微光閃爍,就像一對沒有靈魂的眼睛注視著村子。

  若琳很想說她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但是某個陰冷的二月天晚上,她從藥劑師那裏拿了父親的眼藥膏,匆匆趕回家途中,一陣神秘的悲泣聲把她嚇得僵直在原地。她徐徐轉過身體,一種歸屬於另一個時代的旋律令她困惑極了,在那個時代裏,貝浬福和麥克卡洛族在善良領主帶領之下昌盛起來;當時她的家裏面飄揚著父親的風笛聲和母親的笑聲;當時他們對未來的期待和夢想都放在一個帶著燦爛笑容丶有一對翠綠色眼睛的男孩身上。

  旋律裏面穿透人心的甜蜜令她心痛極了,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那天晚上她沒有看見閃爍的燈光,但是當她抬頭望向城堡的城垛時,幾乎可以發誓看見那個男孩長大成人的身影──如果他還活著,就在她眨掉眼淚的時候,那個人影消失了,只留下她回憶中渴望的回音。

  不久之後,亞伯就在老橡樹的枝幹上發現龍釘的字條。

  「這是詛咒。」羅斯咕噥著,老維士的嘲諷使他不再虛張聲勢。

  「的確是詛咒。」他的父親回應。

  藍恩保護地擁緊芮莎。「芮莎和我也跟著受折磨似乎太不公平,當時我們都只是孩子而已。」

  維士朝他搖搖手指。「是的,但是父親的罪會牽連到兒子身上。」

  人群中有好幾個人喃喃地同意,伸手在胸前畫個十字。皇室雖然宣佈他們的神父丶族徽的格子呢丶和風笛都不合法,但是十五年來英格蘭鐵腕的統治仍然無法使他們放棄他們的信仰。

  若琳輕輕推開貓咪,踏進火光的圓圈當中,堅決地說:「胡說,世界上根本沒有詛咒和龍的存在。」

  眾人口沫橫飛地連連抗議,但是若琳拒絕退縮。「你們有人看過這條龍嗎?」

  沉思的寂靜之後,史伊恩和他的雙胞胎對看一眼。「我聽過它可怕的吼叫聲。」

  韓姆跟著說:「我感覺到它飛過我頭頂時拍翅的聲音。」

  「我也聞到它的氣味。」諾瓦補中一句。「就像直接從地獄之火裏面取出來的硫磺,第二天早上我就發現田地都焦了。」

  「是曬焦還是燒焦?」若琳奪走亞伯手中的羊皮紙。「如果折磨我們的真是一條龍,那它怎麽會寫這些荒謬的要求呢?它是用龍爪來抓筆嗎?還是另外雇用秘書?」

  「每個人都知道它可以隨意幻化成人形,」一個老寡婦堅持地說。「它甚至可能就在現場。」

  每個人都微微退開,狐疑地打量著身旁的人,若琳閉了閉眼睛,努力去想世界上某個角落有個數學家在研究數學定律,哲學家在討論亞當史密斯的理論,還有美女頭髮上撲粉,穿著絲綢鞋子在她的紳士懷中翩翩起舞。

  她轉向亞伯,希望訴諸於他的理性。「我相信你所謂的『龍』不過是某種無情的惡作劇,我猜一定是有人冷血地利用你們於事無補的罪惡感,占盡便宜。」

  亞伯陰沈的臉龐反映出周遭其他人的表情。「我們無意輕視妳,姑娘,但是我們招喚妳,是來看信,不是來思考。」

  若琳悍然地閉上嘴巴,打開那捆羊皮紙,看著那熟悉丶高傲而男性化的筆跡。「看來我們的『龍大人』又餓了,如果不麻煩的話,它要一袋新鮮的獸肉,一壺陳年威士卡……」聽到這裏,好幾個男人點頭贊同,無論龍的威脅多麽邪惡,他們都不會責怪它對上好威士卡的品味。「還有………」若琳結結巴巴,冰冷的聲音轉為低語。「一千磅的金幣。」

  即使它要求三十枚銀幣,眾人的驚呼聲也是一樣的驚訝。許多年來人們一直竊竊私語,村子裏有某人收了一千磅金幣的賄賂,背叛他們的領主,出賣給英格蘭人。

  亞伯沉重地坐在樹幹上,揉著憔悴的臉頰。「我們怎麽去籌那該死的一千磅呢?難道它不知道那些英格蘭的吸血鬼已經假借各種上貢和納稅的名義,吸走我們保險箱裏面所有的財富嗎?」

  「噢,它當然知道,」若琳輕聲地說。「它只是在玩弄我們,就像貓在戲弄一隻肥美的老鼠一樣。」

  「然後再一口吞掉它。」羅斯怒容滿面地說。

  「如果我們不送金子去呢?」亞伯期待地望向若琳,彷佛她可以安撫巨龍,使它的威脅化成憐憫。

  若琳掃視眾人,一刹那之間考慮要說謊,但是又怕被識破。「它說要詛咒貝浬福村,降下厄運。」

  貓咪從來不錯過戲劇性的機會,立即掉下眼淚,芮莎和若妮拋下各自的情人,彼此擁抱在一起。

  亞伯在空地上走來走去。「如果我們無法給它金幣,一定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以獻給這個惡魔,至少安撫它一陣子。」

  「但是要給它什麽呢?」羅斯質問道。「我們之間大部分的人連十磅都拿不出來,遑論一千磅。」

  突然之間維士沙啞吟唱的聲音彷佛有催眠的力量。


    但願巨龍的翅膀降下詛咒籠罩你們,

    它的氣息化成火焰送你們進墳墓。

    但願復仇之火燒到你們頭頂,

    直到無辜的鮮血流盡。


  這一首吟唱曲村子裏孩子從小就耳熟能詳,是他們的領主在臨終之前吐出的詛咒,若琳聽了不應該發抖,但她還是控制不住。

  「你說什麽,老傢伙?」羅斯一把揪住老人的衣襟,把他提起來。

  羅斯虛張聲勢的方式無法澆熄老維士眼中狡猾的光芒。「你們每個人都知道這條龍就是麥領主自己從墳墓回來處罰那些被判他的人。如果你們真想逃避它第報復,那就要破除詛咒。」

  羅斯把老人放在地上時,亞伯的目光變得冷酷遙遠。「無辜的鮮血。」他低喃。「或許是某種祭祀品。」他的目光徐徐移過每一張臉孔,他的侄女瑪莎害怕地把新生不久的嬰兒緊緊抱在胸前。

  「噢,老天!」若琳喊道。「這只怪物竟然驅策我們做出這種是嗎?把人當成犧牲的祭品?」

  剛和十四歲的未婚妻生下女嬰,最近剛當了父親的羅斯,彈彈手指,臉孔一亮。「無辜的鮮血就是處女!」

  羅斯眯起眼睛掃視眾人,貝浬福村的女孩大部分都在十二歲之後就結婚生子,他的目光短短的留連,然後迅速地掠過若妮和芮莎,最後落在貓咪身上。

  「噢,不,你不可以!」若琳驚呼一聲,把妹妹推到身後。「你休想叫我小妹去當某個壞心騙子的犧牲品!」

  貓咪輕輕地掙脫若琳的手。「沒事的,若琳,反正他們不能抓我去喂龍,因為我不是……我是說……尼爾和我──」她低下頭。「呃,他說沒關係。」

  若琳一顆心重重地下沉,剛剛讓貓咪坐在他大腿上丶一臉雀斑的男孩脹紅了臉,低著頭溜進黑暗裏面。

  「噢,小咪,」若琳輕聲說道,伸手摸摸她的鬈發。「我不是一直教導妳應該得著更多的嗎?」

  「妳別生氣,」凱娜哀求地說,拉著若琳的手掌貼在臉頰上。「我只是不希望落到同樣的下場……」

    像妳一樣。

  凱娜雖然沒有說出口,若琳卻像親耳聽見一樣的清楚,她眨眨眼睛,忍住眼淚,溫柔但是堅決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把龍的羊皮紙揉成一團,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傻到離開溫暖的床,她寧願面對父親多變的病況,勝過攪入眼前的瘋狂。

  她轉向羅斯,把那團紙丟向他胸前,現在比小時候更加輕視他那不自然的嘻笑笑容。「祝你在貝浬福幸運找到一個處女,不過我想你可能找到的是一隻獨角獸,或是一條龍!」

  當她轉開身體時,廣場彌漫著一種怪異的沈默,唯有貓咪的抽氣聲打破寂靜,似乎連暴風都屏息以待。

  若琳再次轉過身來,發現自己面對眾人冷淡評估的眼神,這些她小時就認識的臉孔,在突然之間,通通變成戴著可怕面具的陌生人。

  「噢,不,」若琳不自禁地退後一步。「你們應該不會想要………」

  羅斯從上到下地打量她全身,她那豐滿的曲線和她纖瘦優雅的姊妹們形成強烈的對比。「那只龍應該可以靠那個活一陣子,對嗎?」

  「是的,」某人咕噥地說。「如果它能把她當大餐,應該有好一陣子都不會來打擾我們。」

  「如果她夠餓,或許還會把它吃掉。」

  貓咪的抽氣聲升高變成哀嚎,若妮和芮莎開始推開眾人,絕望地想要來到若琳的旁邊,但是村民反而向她逼近,每走一步就更像暴民。

  「噢,不,你們不可以!」她呐喊,隨著眾人進一步她退兩步。「對那條愚蠢的龍而言,我是很糟糕的犧牲品,因為我……我……」她慌亂地搜尋理由,試圖說服他們根本不應該抓她去喂不存在的怪物,她瞥向貓咪,脫口而出地說:「我又不是處女!」

  那個驚人的告白讓眾人停頓了一下,連若妮和芮莎都大吃一驚。

  「噯,我是村子裏最放蕩的娼妓,你們可以隨便問這裏的任何男人,」若琳伸手指向芮莎最新的愛人。「我甚至和藍恩,還有他的父親上過床!」

  這個絕望之下的告白引起亞伯妻子窒息般的驚呼聲,但是眾人不信地對看一眼,再次逼近。

  「還有若妮死掉的兩個丈夫!還有駱神父!」她無聲地感謝幸好神父不在,不會聽見這種告白,若琳說完轉身就逃,只要能夠跑到家門口,伊妮一定可以擋住眾人,她只要瞪大眼睛,拿著鍋鏟,連虛張聲勢的羅斯都會落荒而逃。

  但是若琳才跑三步,就撞上瑪莎豐滿的胸脯,當她徐徐抬頭望見對方母性的笑容時,發現她該害怕的不是貝浬福村的男性而是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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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6: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當村子裏的婦女幫若琳預備來取悅巨龍時,哭泣的聲音幾乎淹沒了瑪莎木屋外面暴風雨的聲音,凱娜嚎啕大哭,聲音最大,若妮則掩在手帕裏面啜泣,芮莎則不時用裙擺擦拭眼角晶瑩的淚珠,她可不希望讓藍恩看見她哭紅的鼻子或是哭腫眼睛。一旦若琳的姊妹們發現她們不論在人數或力氣上面都敵不過瑪莎和她的同伴時,很快就縮回激烈的抗議聲,認同若琳的命運。

  凱娜發出特別刺耳的哀嚎時,若琳咬緊牙關。「妳真是太高尚太勇敢了,若琳!竟然為我們這樣的犧牲!」

  「或許藍恩會作一首歌曲來紀念妳,」芮莎提議。「他的手指很會撫弄琴弦。」從芮莎破涕而笑丶夢幻般的表情判斷,若琳猜想他的手指也很擅長撫弄其他地方。

  「是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妳。」若妮淚眼汪汪地歎息。

  「我想妳們沒機會懷念的,」若琳堅決地說。「因為明天早上我就會睡在我自己溫暖的床上了。」

  但是瑪莎和她的同伴另有想法,每次若琳企圖起身時,她們就把她壓回凳子上,甚至還脫掉她的羊毛衣裳,替她換上一件比較合適處女祭品的白色亞麻色衣裳。

  其他婦女解開她的辮子時,哈奶奶凝視她的臉。「她媽媽實在是個大美人,只可惜這個姑娘不像她姊姊那麽漂亮。」

  老奶奶的話只是微微刺傷到若琳,許久以前她就認命地認知自己是一家美女當中唯一有腦筋的一位。

  老奶奶拉開她的下唇,看進她嘴巴裏面。「不過她的酒窩很可愛,牙齒也很整齊。」她說,露出自己的黃板牙。

  「還有美麗的金髮。」瑪莎用手指替她梳頭發,她自己褐色頭髮一綹一綹的,髒髒的披在臉上。

  「如果她沒這麽胖就好了。」亞伯的妻子咄道,仍然在氣若琳聲稱她丈夫是她的情人之一。若琳咬住雙唇,壓抑自己,沒有指出對方至少比自己重五十公斤。

  「幸好被選中的人是妳,姑娘,」瑪莎溫柔地說,愛憐地瞥向在角落沉睡的女嬰,不必再擔心她落在貪婪的龍爪之下。「畢竟妳快二十五歲了,反正妳這樣的年紀也不太可能找到丈夫。」

  「我比芮莎和若妮年輕。」若琳指出。

  「對,但是若妮已經埋過兩個丈夫,芮莎隨便挑哪個男人都可以。」

  「或許老維士可以娶若琳當新娘。」凱娜滿懷希望地提議。

  若琳忍不住渾身發抖。「不必了,謝謝妳。我寧願去喂龍,也不要被那個老無賴的眼屎黏死。」

屋外的叩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若琳的雙手壓在大腿上,隱藏它們突如其來的顫抖。

  「妳不必擔心爸爸,」芮莎保證道。「我們會照顧他。」

  「上次我讓妳照顧他,」若琳說。「結果妳和屠夫的侄子跑掉了,讓他坐得太靠近火爐,睡衣都著火了。」

  若妮放下手帕。「但是這次我會協助她。」

  「就是妳讓他只穿著蘇格蘭裙,拿把大刀,在大風雪天跑出去,說要對抗紅衣騎兵,等我找到他時,他幾乎快凍死了。」若琳提醒姊姊。

  她的雙手絞在一起,抗拒強烈的恐慌。貓咪顯然不再需要她的照顧,可是如果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爸爸怎麽辦呢?壞脾氣的伊妮只要吼兩句,困惑的老爸爸就會嚇得大哭不已。

  「反正世界上根本沒有龍這種東西,」若琳低聲咕噥。「我一定可以及時回家喂爸爸吃早餐的麥片粥。」

  砰砰聲震動整座木屋,讓若琳嚇了一大跳。但是當她看見其他婦人灰白色的臉上混合著罪惡感與恐懼時,她才察覺砰砰聲不是雷轟,而是拳頭拍打木門的聲音。

  他們來了。


  若琳的雙手被綁在身體前面,但是她拒絕被拖著走,而是頑強地大步走在眾人前面。強風吹著她的頭髮,拍在臉頰,顯得有些刺痛,閃電不時劃過天空,轟轟的雷聲有如某種怪獸空腹時饑餓的咕嚕聲音。她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當第一滴冰冷的雨水滴在臉上時,仍忍不住瑟縮。

  大大的雨滴使得眾人手中的火炬嘶嘶作響,火星濺開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瀝青惡臭。

  羅斯和亞伯分別走在她身體兩側,押著她走上陡峭狹窄的小徑,蜿蜒來到懸崖的上方,若琳直視著前方,直到葛雷古堡可怕的陰影籠罩在眼前。

  這座堡壘坐落在懸崖上,頹圮的景象卻有一種怪異的美感。今夜那些空空的房間沒有任何閃爍的燈光,也沒有任何蘇格蘭風笛那鬼魅般的嗚咽聲歡迎他們來訪,這個地方本來是若琳小時候夢想中最珍愛的城堡,現在卻成了噩夢的來源,使她充滿恐懼。亞伯低聲咕噥,羅斯也忍不住打哆嗦,他們伸手推她向前走,自從若琳被抓以來,她的腳步第一次踉蹌起來。

  他們走過峽谷庇護的城牆,暴風雨毫不留情地肆虐著他們,大雨打在若琳身上,使她薄薄的衣裳黏在身上,令她濕到骨頭裏面。狂風怒號著,雨水把大部分的火炬熄滅,使他們置身在黑暗裏面,他們加快步伐,掃視著天空,彷佛期待厄運從烏雲裏面降下大火燒滅他們。

  羅斯用力推她一把,若琳重重地單膝跪在地上,她不顧那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繼續移動,害怕暴民可能會踩到她。他們的恐慌開始變得觸手可及──苦澀地梗在她的喉嚨裏。當她看見十五年前被英格蘭軍的炮火轟破的鐵門出現在前方時,真不知要覺得害怕還是感激涕零。

  這次腳步遲疑的人不是若琳而是村民。

  在今夜之前,所有獻給龍的祭品都留在大門外,自從十五年前,村民扛著他們領主和家人的屍體走下斜坡以來,除了一些膽大愚蠢的男孩子,敢接受膽小同伴的挑戰以外,沒有人敢再踏進這扇鐵門。

  那一刹那,若琳以為自己會得救,以為他們不敢打破禁忌,踏進古堡的中庭。

  可是羅斯用力扯開鐵門生銹的門閂,雨水像眼淚一樣留下亞伯瘦削的臉頰,他喊道:「我們就速戰速決吧!」

  他們動手把她推進大門時,若琳急切地掙扎,慌亂中只來得及看見一些淩亂的印象──石牆上長著潮濕的青苔丶一個斷了頭顱的大理石女神雕像丶一道寬敞的石板臺階通向一扇裂開的門。

  他們把她拖進中庭的中央,羅斯隨即在長滿雜草的鵝卵石地上找到一個洞,藍恩把鐵錘遞給他,他立刻把木樁釘在地上。

  亞伯用繩子把若琳一圈一圈的綁在木樁上,然後呢喃地說:「願神憐憫妳的靈魂,姑娘。」

  「如果你們把我丟在這裏,需要憐憫的不是我,而是你們的靈魂。」她牙關打顫,咬牙說道。「尤其是如果你們回來的時候,發現我是因為曝曬致死,只剩一堆白骨時,你們更需要上蒼憐憫。」

  「天亮以前怪龍就會用妳的骨頭剔牙了!」羅斯吼道。

  她還來不及朝他吐唾沫,天空就爆炸開來,彷佛火舌似的從天而降,隨即是蛇尾巴的轟隆聲。

  「龍出現了!」一個婦人尖叫。「它來吃她了!」

  一聲大吼宛如發自地獄,令人震耳欲聾,嚇得村民抱頭狂奔下山,拋下若琳祈求龍的憐憫。

  若琳不知道自己何時閉上眼睛尖叫,只知道她一開始尖叫,巨大的聲響跟著停止,飽受驚嚇的她,渾身無力,硬木樁是唯一撐住她身體站立的力量。

  許久以後她才察覺滂沱大雨轉成小雨絲絲,顯得憂鬱而不具威脅性。過了更久她才鼓起勇氣睜開眼睛。

  結果她發現唯一的同伴是角落裏那尊無頭的女神雕像,看起來和她一樣的悲傷丶被拋棄。若琳用力咽下恐慌,至少她的頭還在脖子上。

  就目前而言。

  往日那個小女孩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當她相信妖怪只要吸引夠多的處女到洞穴裏,慢慢就能變成人形;她相信有一對翡翠色眼睛的男孩可能把她誤以為是天使。

  她搜尋陰影,開始察覺的確不只她一個人。有某個人……某個東西……在瞪著她看。

  若琳費盡全身力氣,站直身體,拒絕用害怕懦弱的態度面對任何真實或想像中的怪物。

  「我才不相信你!」她呐喊,沙啞的嗓音令她十分尷尬,她再試一遍。「這是一七六一年,不是一四一六年,我才不是那種無知的農家女,會害怕你那些迷信的把戲!」

  只有雨聲回應她挑釁的話語,她開始納悶或許自己弄錯了。

  她甩開刺痛眼睛的髮絲。「你要知道,我信仰科學和理性的思考,駱牧師每次去倫敦,都會帶科學驗證皇家協會的小冊子回來給我!」

  一陣風吹進中庭,卷走她的話,使她冷得起雞皮疙瘩。噢,就在那裏,就在她左邊的角落裏,有東西移動,不是嗎?就在她眼前,某個不明形狀的物體逐漸離開黑暗的陰影,她全身緊繃,然後寒意一直冷到骨頭裏。

  「你不存在,」她耳語,祈禱只要說夠多次就會變成真的。「你不存在,你不是真的,我不相信你的存在。」

  每一個本能都告訴她閉上眼睛,讓那個東西消失。但是該死的好奇心根本不容許她眨眼睛。

  結果讓若琳崩潰的不是他寬闊肩膀上那對拍動的黑色翅膀,也不是從他鼻孔冒出來的銀色煙霧,而是他的臉龐──比她想像中更可怕丶更美麗的臉龐。

  那是在她翻白眼丶歪著身體昏倒之前,最後所看見的臉。


  自稱是龍的男人目瞪口呆丶難以置信地看著村民留給他獻祭品,點著的方頭雪茄在他唇間顫抖,然後嘶嘶的被雨水澆熄了。

  「我知道你號稱能讓女人暈倒,」他的同伴踏出陰影,揚揚眉毛,評論地說。「但是應該不是單單看你一眼就昏倒。」

  龍開始繞著木樁踱步,黑色的長披風隨著每一步在他的腳踝處飄揚。「他們該死的著了什麽魔,把一個女人丟給我?我要的不過是一袋肉和一瓶威士卡,好讓我在這悲慘的夜晚溫暖我的骨頭。」

  「我很樂意打賭她可以溫暖你的骨頭,」他的朋友欣賞地打量女孩豐滿的胸脯和寬闊的臀部。「我有個姨婆泰妃說話直率坦白,還當過喬治一世的情婦,她一定會說這個女孩一看就知道會生小孩。」

  她似乎穿著某種透明的布料,與其說是裙子,其實更像內衣,雨水使衣裳黏在皮膚上,沒有留下太多讓男人想像的空間,一邊乳尖害羞地突出在她披散在胸前的金髮外面。

  龍震驚地察覺自己竟然和他的同伴一樣色眯眯地對著女孩垂涎,他脫下斗篷,低聲詛咒地裹在她身上。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她的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雙唇豐滿,皮膚柔軟白皙。

  「該死的野蠻人,」他咕噥,拉扯著她身上的繩索。「把她像獻祭的羔羊一樣丟在這裏,我真應該開槍射死他們。」

  「那他們可能以為你對這份禮物不滿意。」

  他眼神陰暗地瞪他朋友一眼,雨勢又開始轉強,使他必須眨眼睛才能眨掉睫毛上的雨珠,當他看見繩索在她肌膚柔細的手臂上留下紅印時,他再次野蠻地詛咒起來,用力摩擦她的手腕,試著增加血液迴圈。

  她呻吟著,當他解開最後一段繩索時,她的膝蓋癱軟,他一把抱起她的身體,走向城堡。

  他的同伴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你覺得這樣做聰明嗎?萬一她看見你的臉……」

  他沒說完,但是龍太清楚這樣愚蠢的後果有多危險。

  他猛地轉過身,女孩的頭髮像金色的瀑布一樣披在他的手臂上。「你建議我怎麽辦呢?把她丟在暴風雨當中,像被拋棄的小貓一樣嗎?」

  震耳欲聾的雷聲模糊了他同伴的回應,同時女孩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天空似乎裂開一樣,再次降下傾盆大雨,龍把發抖的女孩摟在胸前,大步走向城堡,眼前別無選擇只能把她帶入他的巢穴裏。


  若琳懶得睜開眼睛,逕自伸展身體,幾乎要發出滿足的呻吟聲。她從來沒想到在龍的肚子裏面如此舒適,事實上,在那個東西衝出黑暗的刹那之間,她還以為自己會被火燒得皮開肉綻,或是被活活的撕裂開來。

  她翻身側躺,臉頰枕著蓬鬆的東西,這和她與凱娜共用的塞著石楠花丶刺刺的枕頭比起來,此刻就好像是睡在羽毛堆裏面一樣。濃郁的檀香和香料的味道裹著她,或許她並不是在龍的肚子裏,而是置身天堂。

  她渾身一僵,完全清醒過來,先穩定地深呼吸一口氣,才睜開眼睛,掃視周遭的環境,她發出驚訝的歎息,這實在比她想像中的天堂更豪華丶更頹廢!

  她漂浮在湛藍色的綢緞上,床的四根柱子還雕著時髦的花紋,床邊點著蠟燭,聞起來好香,若琳順著燭光望向天花板的圓頂。

  半神半人的裸女三三兩兩地坐在草地上,玫瑰色光滑的肌膚讓若琳覺得就像凱娜那樣的亭亭玉立;還有一幅是幽冥女王,捨棄春天,把她的芳心獻給黑暗之王;賽克女神在花床上蘇醒,邱比特躲在陰影中偷看她,英俊的臉永遠避開她好奇的眼睛。

  若琳仰著脖子,專注地凝視那些大膽性感的畫,幾乎沒感覺到床單從她的肩膀向下滑,若不是聽見尖銳的吸氣聲,她根本不會去注意。她俯視自己,驚愕地發現自己和賽克女神一樣赤裸裸的,她把床單拉到下巴,抬起頭來。

  柔和的燭光照映之下,這張床彷佛獻祭的祭壇,但是房間左邊的角落仍然一片漆黑,她直覺地知道這裏不只她一個人。

  她希望自己以前應該更專注地聆聽駱牧師的資訊,或許她並不是在天堂裏面,或許這間奢侈的寢室是一個充滿無止盡折磨的地方,卻以黑暗的肉體歡愉為掩飾。

  若琳甩開遮住眼睛的髮絲。「只有最卑鄙的懦夫才會躲在陰影裏面偷看女人,我建議你現身。」

  她聽見模糊的腳步聲,立刻後悔剛剛的挑釁。

  如果這裏果真是地獄,她即將面對地獄的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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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妳沒必要臉色發白的縮在床單底下,我既非龍也非怪物,只不過是個男人。」

  若琳抓緊床單掩住胸脯,斜睨著角落,那愛撫般濃濁的男中音對她貞節的威脅性似乎高於她渾身赤裸的狀況。那個聲音的主人停在陰影的邊緣,沒有露面,使她不知道應該害怕還是感覺鬆了一口氣,不住地閃爍著的燭光使她的眼睛一直很難適應,只能看見有個黑黑的人影,背靠著牆壁,姿勢優雅冷淡。

  「如果說我是縮在床單底下,先生,」她說。「那也是因為某個無恥的傢伙偷走我的衣物。」

  「啊,如果我真的很無恥,也就沒有偷衣服的必要了,而是妳心甘情願的寬衣解帶。」

  他清脆的英語完全沒有一絲含糊的喉音來淡化他的嘲弄,若琳情不自禁地想像到一幅畫面,一雙強壯丶男性的手剝開她身上潮濕的衣物,直到她赤身露體,若琳咬緊牙關,隱藏心中和恐懼無關的顫抖。

  「你還敢指責我懦弱,結果你自己卻躲在陰影底下,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或許我之所以如此謹慎不是替我自己擔心,而是顧慮到妳的恐懼。」

  「你的臉有那麽可怕嗎?會把我嚇得精神失常或者把我變成石頭雕像?」

  「才看一眼妳就昏倒了,不是嗎?」

  若琳伸手摸摸太陽穴,蹙眉以對,除了模糊地記得在中庭的那一刻──雨水的味道丶翅膀拍動的聲音丶銀色盤旋的煙霧……還有他的臉──其他的都想不起來。十足的不可能性使他的那張臉顯得更加可怕,她努力捕捉記憶,但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比這個站在陰影中揶揄她的陌生人更難辨認。

  「你是誰?」她質問道。

  「貝浬福村的居民稱呼我是龍。」

  「那我就喊你騙子吧,只有騙子才會捏造出這麽殘酷的惡作劇。」

  「妳傷了我的心,高貴的小姐。」他說道,但是他的語氣當中有一絲淡淡的笑意,顯示她的話沒有激怒他,反而讓他覺得有趣。

  她坐直身體,剝開肩上潮濕的鬈發。「我不是高貴淑女。」

  她專注地傾聽他的動作,使她幾乎可以發誓自己聽見他揚眉毛的聲音。

  「因為我的父親沒有貴族頭銜。」她更正。

  「請原諒我的假設,妳的用語不像這些高地的野蠻人那般粗俗,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假設……」

  「我的母親是貴族淑女,她是羅倫南爵的女兒,在我九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若琳抬起下巴,努力壓抑沉積多年的傷痛。

  「妳欠缺貴族頭銜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差別,因為我也不是紳士。」

  她不確定要把這句話當成安慰還是警告,她偷覷他一眼,然後才裝出最甜蜜的笑容。「我也猜到你不是紳士,否則我現在還會穿著衣服。」

  「而且仍然面臨感染肺炎死亡的危險,」他的語氣轉成冷硬。「這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妳怎麽會淪落到渾身濕淋淋的丶被綁在我該死的中庭木樁上?」

  若琳渾身一僵。「請原諒我禮貌不周,打擾你寶貴的隱居生活,我的龍大人。我可以想像你坐著,龍爪架在壁爐上,正享受著一杯熱騰騰的貓血,卻聽見外面暴民的叫聲。『該死!』你一定這樣咆哮。『我猜又有人把另一個活人祭品丟在我的門外。』」

  他沈默許久,久得若琳開始顫抖,但是當他終於回答時,語氣卻很冷淡無趣。「事實上,我聽到喧鬧聲時正在喝葡萄酒,我對貓血敬謝不敏,因為會讓我消化不良。」火柴棒閃爍的光芒讓若琳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沒來得及眨眼睛,亮光就消失了,只留下雪茄菸的氣味和黑暗中的一點光亮。「原來是村民們把妳在大雨滂沱中拖上懸崖,綁在木樁上,任妳死在我手中。」他嗤之以鼻。「他們還敢說我是怪物。」

  若琳嘗試盯著他隱藏的目光。「我不懂你怎能責備他們,畢竟他們只是在回應你那些貪婪的要求。」

  一陣煙霧從黑暗中冒出來,同時帶出憤怒的火花。「我要求一袋肉和一壺威士卡,不是一個該死的女人。」

  「你要求的還不只這些,不是嗎?」

  他突然靜止不動,警告她要小心應對。「他們絲毫不關心妳的死活,把妳像垃圾一樣丟在大雨裏,妳為什麽還替他們辯護呢?」

  「因為他們愚蠢丶沒受過教育丶又被人誤導,但你也不過是個惡意的無賴,利用無知的迷信驚嚇無辜的村民!」

  雪茄菸的菸頭熄滅了,彷佛他在怒火之中把它踩熄了。「他們或許無知,但是絕對稱不上是無辜,他們雙手沾的血比我更多。」

  直到這一刻之前,若琳簡直可以發誓對方是英格蘭人,但是他激動的語氣裏面透露出一絲模糊的口音,有如月光悄悄地照在石楠花上。

  「你是誰?」她再次低語。

  「或許應該由我來問這個問題,」他提議,聲音比剛剛更清脆。「我應該怎麽稱呼妳呢?」

  她心中充滿挫折。「你拒絕告訴我你是誰,但是我有很多名稱可以稱呼你。」

  「例如懦夫?無賴?騙子?」

  「還有惡棍丶下流胚子丶流氓!」她補充道。

  「噯,」他哄道。「我還以為妳會很有想像力呢!」

  她咬住下唇,很想吐出一大串連伊妮都會臉紅的詛咒。「我的名字是若琳,魏若琳。」

  一陣風吹來,蠟燭因此熄滅了,若琳驚呼一聲,一開始,她以為對方走了,把她丟在黑暗之中,但是他還在,似乎四面八方地環繞住她,但卻沒碰她一下。她呼吸到他的味道──一種混合著檀香和香料的味道,十分的男性化,而且令人著迷。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的巢穴丶他的臥室丶他的床。

  「為什麽是妳?」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奇異的急切。「他們為什麽選上妳?」

  在若琳聽起來,他的話裏面有一絲蓄意的殘酷。他們為什麽不選一個長得漂亮一點的人呢?比較像若妮丶芮莎,或是凱娜那樣的女孩?

  她閉上眼睛,很慶倖他看不見她發燙的臉頰。「他們選上我是因為在貝浬福村裏面,處女比龍更稀罕!」

  他的手拂過她潮濕的頭髮,那種出其不意的溫柔提醒她在一個男人的手中比落在怪物的爪子底下更危險。「一千磅。這是他們近來講定無辜者的價錢嗎?」

  他沒有等候她根本無法回答的答案,又是一陣風吹來,室內更加的黑暗,但是這一次若琳知道他走了。她抱住自己的膝蓋,仰望看不清楚的天花板,感覺這一生從來不曾如此孤單過。



  這條龍從來不太喜歡處女的滋味。

  她們的肉或許很可口丶很柔嫩,但是哄騙她們需要很多的魅力和耐心,而這兩項特質是他很久以來都欠缺的。

  他蜿蜒地繞行,來到城堡的深處,不加深思地就跨過七零八落的石頭和古老的血跡,一邊詛咒自己的厄運。他從來沒有打算用自己蓄意的惡作劇,把女人引進他的巢穴,尤其是一個讓他無法上床睡覺的瘋狂女人。

  當他抱著她來到自己的臥室,讓她躺在淩亂的床單上,打開他的鬥蓬,開始脫掉她冷冰冰身體上濕答答的衣裳,一心只想讓她溫暖起來,但是當她雪白的身軀一吋一吋地裸露出來時,他原來的冷漠和疏離感不翼而飛,一股原始的熱流逐漸形成,低低地盤踞在他的小腹處,使他熾熱地渴望觸碰她。單單他的目光在她蒼白丶豐滿而渾圓的胸部上留連時,就已經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了,何況他又發現自己嘗試偷瞥不久就會發現的柔軟丶金色的毛髮,他更不敢再耽擱下去,逕自拉起床單,掩住她的軀體。

  就在他點亮蠟燭,徹夜守在旁邊,等待昏迷的她恢復知覺,清醒過來時,他有充裕的時間來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了野獸,以致他獸性大發,想要淩虐一個失去知覺的女孩。

  他加大步伐,伸手撥開掉在眼睛前面潮濕的頭髮,其實他的俘虜一點也沒有欠缺「知覺」,就像她在中庭的時候還一味地警告他,她是十分講理丶頭腦冷靜的女性──還聲稱她信仰科學和理性的思考,而且大量地閱讀駱牧師從倫敦帶回來的科學驗證皇家協會的小冊子。她不相信世界上有龍這種東西,也不相信他,既然他自己也不相信龍的存在,所以當然不能把她的話當成是對自己的侮辱。

  如果他是期待看見她那對藍色的大眼睛,淚眼盈盈,苦苦哀求他饒她一命,放她自由,那他真要大失所望了。她沒有求饒,反而還責備他的貪婪,如果他的良心還在,他真的會感到羞愧。

  對於這樣的大膽,他只能邊走邊搖頭,他繞過角落,卻發現要烘乾自己的衣服,可能是沒希望了,因為他那張特別寬大舒適的安樂椅丶溫暖的火爐和他的葡萄酒,已經有人趁著他不在時,盡情地享用。

  這間地下室曾一度用來當作城堡地牢的接待室,提供守衛休息的地方。好些生銹的斧頭丶雙刃大刀,以及腰刀都懸在陰濕的石壁上,以致整個房間彌漫著一種中世紀野蠻的氣息,歡迎來這裏受折磨被逼供的人。但是室內陰沈的氣氛似乎困擾不了斜躺在龍的椅子上的男人,他腳上穿著襪子,舒適地伸展雙腿,湊近火焰熊熊燃燒著的石頭壁爐,烤火取暖,原來濕淋淋的外套已經丟在一邊,換上紅色和黑色的格子呢,頭上一頂時髦丶插著白色羽毛的格子呢帽低低地壓在前額,以及他放在膝蓋上的蘇格蘭風笛,正好是完美的搭配。

  被稱為龍的男人大步走到壁爐前面,棲在壁爐石頭上烤火的灰色大貓睡眼惺忪地瞥他一眼,沒什麽反應。他之所以收容「托比」,是希望這只貓能夠有效地減低城堡裏面老鼠的鼠口量,但是「托比」和鼠輩們似乎達成某種紳士的協定,互不干擾,鼠輩繼續倡狂成長,「托比」則一天睡二十三個小時。

  直到這一刻連坐下來的地方都沒有時,稱為龍的男人才發覺自己有多麽的筋疲力盡,他猛地轉身,無視於朋友眼中沒有說出口的疑問。「如果你繼續在城堡的胸牆上嗚嗚咽咽地吹奏著該死的風笛,杜波,你遲早會害我們被發現。」

  「情況正好相反,」杜波回答道,洋洋得意地舉起酒杯致意。「我的風笛吹得還不錯,一點也不含糊,而且村民都認為我是鬼魅。」

  龍搖頭以對。「我無法想像你為什麽如此熱愛這個受詛咒的地方,以及這些荒謬的裝飾品。」

  「有什麽不應該愛的嗎?」杜波大聲說道,自從來到高地之後,他的發音裏面就加上一種含糊的腔調,腔調越說越濃濁。「小雨氤氳的早晨?峽谷裏面閃閃發光的小溪?或是這裏奇怪有趣的居民?」

  「或是濃濃的大霧?刺骨的寒冷?經年累月的潮濕天氣?」龍諷刺地反駁,背部更加靠近火爐。

  杜波狡黠地斜瞥他一眼。「對啊,但是多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替你暖床,即使是潮濕陰冷的天氣又何妨。」

  「如果你指的是我剛剛留在床上的那位『美麗的姑娘』,那我可以保證我寧願和潮濕陰冷的天氣作伴,也不想面對她冰冷的輕視。」

  杜波一聽之下,興致盎然地傾身向前,好心地不再裝出含糊的腔調。「那個女孩究竟犯了什麽天人共憤的罪行,要被抓來喂給你這種人?」

  稱為「龍」的男人沉重地坐在壁爐旁邊,無視於「托比」喵喵的抗議。「她很無辜,什麽罪行都沒有。」

  杜波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或許她自己覺得無辜,但是在村民眼中則不然。她究竟做了什麽事情呢?是殺人犯?還是小偷?」他棕色的眼睛發亮,滿懷希望地問。「或者是娼妓?」

  「如果我有那麽幸運就好了,至少我還知道該怎樣對待娼妓,但是事實比這更糟糕,他們的本意是拿她當祭品。」他的下巴繃緊,奮力吐出他很少扯上關聯的字眼。「一個處女祭品。」

  杜波目瞪口呆地瞪著他,過了好半晌,他仰起頭,哈哈大笑。「處女?他們給你一個處女?噢,那是無價之寶!」

  「不儘然,村民們似乎認為她價值一千磅。」

  杜波的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本來就試圖告訴你,掀出那張特殊王牌的時機太早了一些,你應該先給他們時間對你的要求擔心受怕,以致他們開始面面相覷,各自懷疑究竟是誰的地窖裏面埋著那些來路不正的寶藏。」

  他責備的歎息聲弄亂自己帽子上垂下來的羽毛。「我杜柏漢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子爵的兒子,哪裡有能耐能反駁一個在露意斯堡丶赤手空拳面對坎農大炮炮火的英雄?何況這個男人還由國王親自分封他為騎士,單單憑著過人的機智,不顧生命的危險,就累積了大筆的財富?不像我出身於懦夫的家庭,只要比我那痛風和心悸的爸爸長命,就可以繼承家族的頭銜了。」

  杜波揮著手裏的酒杯,葡萄酒濺在地板上,龍把他的杯子奪過來。「你應該知道你不能喝酒,每次都讓你變得喋喋不休。」

  「而它讓你變得沉思不語。」杜波反駁地說,再次拿回被奪走的酒杯,仰頭喝乾杯中的酒。

  稱為「龍」的男人伸手撫摸「托比」毛茸茸的身體,如果換成一隻比較友善的貓,它或許會喵喵叫,但是「托比」只是抽動著鬍鬚,一副高傲嘲笑的模樣。「我實在束手無策,杜波,我們該拿她怎麽辦呢?」

  杜波躺回椅子裏。「她看見你的臉了?」

  「當然沒有,我或許是個該死的傻瓜,但不是白癡!」

  「那麽一切或許還不遲,我可以裝扮成粗獷的高地人,把她扛回村子裏。」

  「然後呢?把她丟在村子裏的廣場上,在她的衣裳上貼上一張字條,說:『本人深深感謝你們送來這位可愛的處女,但是我比較喜歡風騷丶迷人的娼妓。』嗎?」他嗤之以鼻。「這樣的策略或許可以愚弄那些村民,但是要騙她已經太遲了,她已經認定我是個貪婪的無賴丶騙子,來到這裏是企圖強取豪奪村民僅有的物品。」

  「你不能運用你可怕的怒火威脅她,讓她不敢暴露出你的身分嗎?」杜波彈彈手指。「利用我那招『龍可以隨意變成人形』的謠言來嚇唬她呢?能夠想出這一招,我自己特別覺得得意。」

  「如果他們送來的是連自己的影子都感到害怕的傻女孩,這招或許有用,」他搖頭以對,氣憤中夾雜著勉強的敬佩之心。「這個女孩沒有那麽容易被人愚弄,如果我們放她走,她一定會帶頭全村的居民來砍我們的頭,目前我還不想死呢,時機未到。」他煩躁地起身,在室內踱步,「托比」立即伸展身體,佔據他空出來的位置,盡情享受爐火的溫暖。「看來我似乎別無選擇了,只能在我諸多的罪名清單裏面,再增加一項綁架的惡名了。」

  「你預備留下她?」

  「至少是目前而言,但是絕對不能讓她看見我的臉。」

  杜波舉杯就唇,隨即想起杯子是空的。「萬一她看見了呢?」

  稱為「龍」的男人審視著他的朋友,苦笑地扯動唇角。「那麽她就會發現世界上還有比龍的巢穴更黑暗的地方,你必須記住一點,杜波,這裏的居民以為你是鬼魂,而我則是已死的人。」


  第二天早上若琳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既生氣又肚子餓──即使在她情緒最好的時候,這已經是一種危險的組合了,何況她現在的情緒糟透了。她一整夜輾轉反側,心神不寧地思考著那位「龍」大人對待她的專制態度,而且一早醒過來,鼻子裏就聞到他的氣味,更讓她心情惡劣。

  她坐直身體,放鬆地籲了一口氣,還好已經不再置身於漆黑當中。奶油色的晨曦從牆上高處的鐵欄杆窗戶照射進來。

  昨天晚上,她所有的感官與知覺都被擄掠她的人包裹住,根本無暇分心去注意遠方底下浪花拍打時的聲音,現在她察覺到他一定是把她抱到面對海洋的高塔里面,這座尖塔是數年以前唯一在英軍猛烈炮火下倖存丶沒被炸毀的。

  她爬下床鋪,用絲緞的床單裹住身體,彷佛天花板上裹著羅馬外袍的半人半神的女子一樣,只不過她的絲緞床單垂了一大半在地板上。若琳搖搖頭,她猜想如果期待那位龍大人有足夠的腦筋把她的衣物懸掛起來晾乾,一定會失望的。

  她環著臥室徘徊,不時踩到背後的床單,空氣中揚起許多灰塵,令她鼻孔發癢。她迅速就發現到,那豪華的大床丶絲緞床單,以及矮桌上的燭臺,無疑是荒涼丶備受忽視的沙漠中,僅有的一片奢侈的綠洲,她的嘴角露出優越的笑容,「龍」大人的內心或許是野獸,但是他顯然懂得享受。

  室內鑲嵌板的牆壁上儘是褪色的腰板和剝落的白粉膠泥,她把頭探進被蠹蟲咬食的窗簾後面,發現一個古老的廁所,當她拿起一片剝落的膠泥,丟進廁所裏面,卻連一滴水聲都沒聽見時,她想逃離這個洞穴的希望全然消滅。不過這至少顧及了她的尊嚴,使她不致需要要求「龍」大人替她倒馬桶,然後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想著,如果能夠那樣的羞辱他一番,或許值得犧牲自己的尊嚴。

  房間的一角懸掛著一個木頭的鳥籠,上面滿是蜘蛛網,若琳猜想裏面的居住者一定是老早就飛走了──但是事實不然,當她踮起腳尖,望進鳥籠的欄杆,卻看見裏面有一副小小的骨頭堆在那裏。

  她退後幾步,那副脆弱的屍骨透露出一種悲哀和背叛,在某一度的時光裏,那個鳥籠裏屬於一隻快樂的啾啾歌唱的小鳥,它曾經深信有某個人會來聆聽它的歌聲,清理籠子,喂它食物。

  若琳猛地轉過身體,突然發覺房間缺少什麽。

  房門。

  她繞著牆壁走,很想去撞牆,一如當時那只無助的小鳥,當它發現再也沒有人會回來喂它時,必定會用翅膀拍打著鳥籠的欄杆。她幾乎認定龍必然在她身上施展黑暗的咒語,讓自己來去自如,卻讓她成為永久的俘虜。

  她頹然無力地靠著牆壁,對自己驚恐的反應感覺很羞愧,這個地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裏已經不是她一度認為的那座蠱惑人心的城堡了,但是它卻仍然擁有一股強烈的力量來喚醒她內心每一個少女時代的幻想。這麽多年以來,她早已在全心照顧父親的生活裏面,壓抑住那些幻想,現在她更羞愧地察覺到自己從昨夜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想到父親的存在。

  此刻她只能期待父親依然沉溺在他的回憶裏面,如果他那破碎的記憶力決定仍然徘回在往日裏面,那麽他或許不會想念她這個女兒,可能也不會察覺她不在家,這樣她會安心許多。

  她直起身體,眼前解決她困擾的方案其實很簡單,在牆壁那些鑲嵌板裏面,一定隱藏著一扇門。

  她再一次繞著房間走一遍,同時用手指探測每一片夾板,不久就發現自己又回到原點,連個鼓勵的吱嘎聲都沒聽見。她覺得挫折極了,那只「龍」乾脆把她帶到城堡的地窖,用煉子煉在牆上算了,反正也逃不出去。

  「真該死!」她詛咒著,頹喪地靠著夾板,她的胃部挫敗地咕嚕咕嚕。

  遙遠的歌聲模糊地飄進她的耳際,若琳偏著頭傾聽,這一首小調的歌詞和旋律都很耳熟能詳,但是歌者的聲音很陌生。

    我好喜歡我的芬妮那柔細的秀髮,

    她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淑女,

    如果想要追求她的話,

    你必須先對付……啊……

    她那三個中看不中用的大哥哥。


  若琳瑟縮了一下,唱歌的人不只把這首曲子唱得荒腔走板丶恐怖極了,而且他的蘇格蘭腔調甚至比老維士更濃濁,實在令人受不了。曲子逐漸轉成愉快的口哨,若琳把耳朵貼近鑲板,先是這一片,嘗試幾次以後,終於得著回饋,可以清晰地聽見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她一隻手抓住床單,慌亂地環顧周遭,尋找武器,就找到那個鳥籠而已,她咕噥地向它裏面那喪失生命的主人道歉,把籠子從煉子上拿下來,自己緊緊貼住牆壁,空著的手把鳥籠高舉過頭,預備就緒,要讓那位「龍」大人見識一下,嘗嘗他自己作繭自縛的滋味!

  夾板當的一聲,然後向內轉動,一個男人低頭從開口處走了出來,若琳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以免喪失勇氣,用力把木頭的鳥籠砸向他的後腦。

  那個男人虛軟無力地倒在地上。

  「噢,不!」若琳驚呼一聲,但不是後悔自己的行為,而是出於沮喪,因為她看見他手裏端著的拖盤一起掉在地上了,一盤十字形的麵包和一壺熱騰騰的巧克力隨之灑在地板上。

  她蹣跚地挽救了一顆還沒滾進床底下的十字形麵包卷,但是對於灑在地上的巧克力只能興歎不已。

  她吹掉麵包卷上面的灰塵,一邊咬下酥脆的表面,一邊深思地審視著地上的俘虜,當「龍」大人臉朝下地趴在一攤巧克力上面的時候,看起來就沒有那麽可怕了,不是嗎?她伸出腳尖推推他的身體,但是他動也不動,她知道自己應該利用他昏迷的機會,立即逃之夭夭,但是她個性裏面的好奇心向來大過於恐懼,在沒有看見這只「龍」的真面目之前,她是不會離開的。

  她抓著床單緊緊掩在胸前,跪在地上,毫不客氣地用力推著他無力的身軀,當他翻身仰躺時,她忍住尖叫地倒退一步。

  另一種感情很快地取代她戒備的反應──而且她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

  失望極了。

  就是這個嗎?這個就是那只嚇壞全村子的野獸嗎?這個就是那位令她全身起雞皮疙瘩丶黝黑的男中音嗎?這個就是用他那麝香和香料氣味,在她夢中縈繞不去,令她輾轉難眠的男人嗎?

  他分開的唇吐出鼾聲,吹動他剪得很整齊的八字鬍須,他頭頂上的頭髮顏色很淡,中間已經開始稀疏了,雖然他在外套上披著格子呢,但是臉頰很飽滿,相當紅潤,一看就知道是個出身良好的英格蘭人,雙排扣的背心緊緊裹住他寬闊的腰圍,幾乎把珍珠鈕扣繃到了極點,他的鼻子圓圓的,嘴唇柔軟,整張臉看起來很順眼。

  若琳徐徐地退開身體,同時責備自己的反應太荒謬,畢竟她在期待什麽呢?某個英俊丶愛好思考丶有著邪惡的笑容丶和一對幾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的浪子嗎?或是某個黝黑的王子丶奮力對抗唯有藉著少女的親吻才能打破的詛咒嗎?現在發現所謂的野獸不過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很普通的男人,她應該要覺得鬆了一口氣。

  若琳搖搖頭,退向敞開的夾板。「再見了,『龍』大人,」她低喃。「不過我實在很懷疑我們會再見!」

  「如果我是妳,就不會如此的肯定。」一雙溫暖的手從後面攫住她的肩膀,指尖愛撫著她突起的鎖骨。「不過在另一方面,親愛的,我想我們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因為我們要享受彼此的陪伴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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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7: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不要轉身。」稱為「龍」的男人帶著權威命令道,他的語氣顯示他非常習慣別人服從他的命令。

  若琳很想違抗,但是他的指尖傳來細微的壓力警告著她,無論她合不合作,他都有完全的能力貫徹這個命令。識時務的她絕對不想和他來一場較競體力的比賽,尤其是此刻她身上只披著絲緞床單,薄薄的床單隨時都會不聽指揮,逕自向下滑,讓她當著這個男人的面出糗。

  在令人暈眩的印象當中,她試著勾勒出這個男人的形象,他至少比她高出一個頭,或許還更高;他有一雙貴族的手,手指瘦削修長,指甲剪得很整齊,手上還散佈著稀疏的黑色毛髮;當她呼吸到他的氣息時──那是一種混合著麝香和雪茄菸的味道──她發現自己真是愚蠢,怎麽會把她用鳥籠打昏的男人誤以為是「龍」呢?單單他的存在就讓她全身的神經騷動,清楚地辨認出是他。

  另一個男人坐了起來,呻吟地揉著後腦勺。

  「那個無恥的小丫頭埋伏襲擊我。」他咕噥地說,從胸前的口袋掏出手帕,擦掉臉上的巧克力。「我根本沒看見。」

  「每當涉及女人時,男人很少長眼睛注意看。」龍嘲諷地說,她可以感覺到他盯著本來是她早餐的災難場面。「我猜她大概不喜歡十字形的麵包卷和熱巧克力當早餐。」

  「她也不喜歡像動物一樣的關在籠子裏面。」若琳反駁道,全身繃緊,徒然地希望忘記自己仍然在他懷裏。

  他渾厚的笑聲愛撫著她的頸骨。「把妳自己想像成備受關愛的寵物不是比較愉快嗎?」

  「即使是最受愛護的寵物,在受到虐待或是欠缺關注太久的時候,都有可能凶性大發,撕裂主人的喉嚨。」

  「我會牢牢記住妳的警告,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絕對無意剝奪我對妳的關注。」在若琳還來不及消化他相當令人警戒的表白時,他已經朝他的同伴點點頭。「該由我來介紹嗎,杜波,或是你自己說?」

  那個男人爬起來,撥掉沾在長褲上的麵包碎片和鳥籠的木屑,才害羞地朝她一鞠躬。「我是杜柏漢,小姐,在此謙卑地任妳差遣,但是我希望妳直接稱呼我杜波,我的朋友都這般稱呼我。」

  「我是魏若琳,」她僵硬地回答。「既然你和你的同伴堅持抓我當人質,恐怕我無法把你當朋友,杜先生。」

  「現在我們顧及禮儀,大家都作過介紹之後……」龍伸出他的手。「杜波,你的領巾。」

  杜波迷惑地看著垂在自己脖子上縐縐的領巾。「怎麽了,它歪了嗎?」

  「龍」發出忍受很久的歎息,他呼出來的氣息挑動若琳的髮絲。

  「噢!」杜波驚呼一聲,匆匆解下領巾交給對方。

  當若琳明白他要拿來做什麽用時,她開始急切地掙扎。「如果妳敢玩弄蒙眼的眼罩,」他呢喃地說,用那塊布料遮住她的眼睛。「我就把妳的雙手綁起來,那樣一來妳的手指若要死命抓緊床單就很有挑戰性了。」

  若琳別無其他選擇,只能遵從他的命令,單單想到他看過她一絲不掛的模樣已經夠駭人的了,她實在不願意再讓他當著臉紅的杜先生來戲弄她。

  如果他粗暴地對待她,要輕視他或許比較容易些,但是他卻十分細心地注意到在領巾打結的時候,不致纏住她柔細的髮絲,最後他攫住她的雙手,把她押向床鋪,緊繃的力道警告她,他的耐心已經到達極限了。「你可以離開了,杜波,我想和魏小姐單獨的聊一聊。」

  「你實在沒必要生她的氣,孩子,」杜波說道。「如果我剛剛端早餐進來的時候能夠多當心些──」

  「你就不會落到以鳥籠當帽子的下場。你可以不必再像個緊張的女僕一樣的徘徊,杜波,我並無意折磨或是淩虐我們的客人,至少不是現在。」

  鑲嵌的門很快就在害怕中嗒的一聲關上了。

  「坐下。」若琳的膝蓋後面觸及床鋪時,龍命令地說。

  若琳坐了下來,下巴繃緊。

  龍的腳步聲告訴她對方開始在房內踱步。「妳一定能夠瞭解的,魏小姐,當妳出其不意地來到葛雷城堡的時候,這無論對妳或是對我而言都是個不幸,如果能夠讓妳離開,我很願意,我實在不需要妳在這裏令我分心。」

  「那你何不乾脆送我回家呢?我可以保證我的家人很需要我。」她說道,希望事實仍然是如此。

  「因為我在這裏和妳一樣是俘虜,我不能夠讓妳毀滅我費心計畫的一切──」他突然住口不語,抹去語氣當中的激動。「就是過去這幾個月以來的努力,妳只能一直當我的客人,直到我和貝浬福村的事情結束。」

  「你的『客人』?」若琳笑得難以置信。「你總是把你的客人鎖在一間沒有門的房間裏面嗎?對於貝浬福村這種沒落的高地村落,留在這裏的人口只剩窮得無法離開或是太固執而不走的人,像你這樣的人又和這裏有什麽關係?」她突然靈光一閃。「是不是和那個詛咒有關係?你和你的朋友杜先生聽人說起詛咒的事,就認定可以好好的戲弄這裏的村民。」

  她能夠聽見他踱步的腳步聲放慢下來。

  「我似乎模糊地聽過詛咒的事情,」當他停下腳步時,她輕而易舉地就想像他正用手指點著他那無禮的嘴巴。「啊,對了,我現在想起來了,似乎是這個宗族的領主在臨死之前親口詛咒這裏的村民。告訴我,魏小姐,妳的同胞們做了什麽事情,以致招來這種可怕的命運?」

  「不是他們做什麽的問題,而是他們沒做的事。」若琳低下頭,很慶倖他看不見她眼神裏面的羞愧。「我們的領主偷偷同情查理王子和他的行動,在他復辟失敗需要藏身的地方時,麥族長提供葛雷城堡的庇護。」

  「一個高貴丶但是誤判情勢的衝動。」

  若琳猛地抬起頭來。「誤判情勢?我不認為是那樣,麥族長是個天生的夢想家──有遠大的理想,勇敢地期待有一天蘇格蘭能掙脫英格蘭的控制,在蘇格蘭自己的君王旗幟底下統一。」

  「但是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呢,魏小姐?即使是最偉大的夢想也會在日光之下化為灰燼。」

  若琳熱切的反駁就此梗在喉嚨裏,她實在無法替已經埋在他夢想的廢墟底下的族長來辯護,她再次低下頭,玩弄著床單的縐褶。「坎伯蘭公爵不知怎樣發現王子的藏身地點,率領大軍來襲,查理王子趁著黑夜逃走了,但是坎伯蘭決心要我們的領主付出背叛王室的代價,因此他們運來大炮,一路拖上山坡,正對著城堡開火。」

  「我猜這時候麥族長忠心的族人們,一定衝出來護衛他們的領主,戰鼓隆隆,風笛嗚咽地吹出連紅衣騎兵都不敢面對的命運。」

  「族人們沒有來保護他,」她輕聲地說。「麥族長被迫獨自迎戰敵軍。」

  「難怪他會詛咒他們。」龍嗤之以鼻地說,諷刺地哈哈笑。

  「他們很害怕!」若琳呐喊。「村子裏每個男人丶女人和小孩都知道坎伯蘭的敵人稱呼他『屠夫』的原因,他們都聽說他如何屠殺科藍登的傷兵,直到蘇格蘭人的鮮血染紅整片大地。」

  「原來貝浬福的村民只會縮在木屋裏面,堵住大門,任由他們的領主和家人被敵人屠殺。」他全無感情的語氣聽起來更可怕。

  「他們以為只要不介入,坎伯蘭就會放過他們。」

  「是嗎?」

  「他們沒有死在床上,木屋也完好無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條掩不住她臉上的紅暈。「他們的妻子和女兒也沒有被強暴,沒有被迫懷孕,沒有在九個月以後生下英格蘭士兵的寶寶。」

  龍再次開始踱步,他粗嘎的嗓音似乎在對她催眠。「但是他們勉強積聚的金子,全被王室用徵稅的名義沒收充公了;他們所珍惜丶聯繫他們成為一族的一切都被視為非法的東西──包括他們的風笛丶代表他們宗族的格子呢,以及他們的武器。年輕和強壯的人都逃離貝浬福村,留下來的人這十五年來不斷地擔心背後受偷襲,等待籠罩他們的厄運像復仇天使一樣從天而降,毀滅他們。」

  「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情?」若琳耳語地問。

  「或許我就是那個天使。」在她還來不及決定他是在自嘲或是在嘲弄她之前,他哈哈大笑。「或者我只是個機會主義的惡魔,在某處破落的客棧裏面,無意間買了一杯酒請一位蒼老可悲的高地人喝,或許他因此就掏心掏肺,吐露出有關貝浬福村所有的秘密,包括村子裏面有某個人藏了一千磅,那是出賣你們領主的代價。或許他還順便告訴我麥克卡洛族的族徽是一隻噴火的龍。」

  「或許他這麽說。」若琳同意道,急切地想要相信他。「畢竟再也沒有人比一個高地的醉鬼更喋喋不休了。」

  「那是妳沒見識過喝了幾杯葡萄酒的杜波。」

  「我可不想去見識,因此這也是我希望你放我離開的眾多理由之一。」

  「原來我們又回到原點了?」

  若琳的心底浮現父親困惑的臉,他一定在納悶為什麽今天她沒有去替他更衣丶喂他吃飯。「我的家人怎麽辦呢?你完全不關心他們的感覺嗎?難道你要讓他們以為我死掉了嗎?」

  他的語氣當中有一絲令人警覺的怒火。「當那些野蠻人把妳綁起來的時候,妳寶貝的家人在哪裡呢?」

  他們都裹著熱磚睡在溫暖的床上,感謝著她高貴的犧牲,承諾要讓她們的情人寫歌紀念她,發誓永遠不會忘記她。想到這裏,若琳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她的沈默不語已經是足夠的責備。

  「跟我想像的一樣。」他說道。「從我的角度來看,妳在我這裏比落在他們手中更安全。」

  若琳心想,這真是天大的謊言。「如果我保證不會透露你的小把戲呢?」

  她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當他的手指捧住她臉頰時的感覺會如此甜蜜。「妳在說謊,妳根本做不到。」

  當他的拇指撫摸著她的下唇時,若琳在眼罩底下閉上眼睛,想要否認他的碰觸所具有的融化效果。

  「你就不能假裝相信我嗎?」她耳語地說。「我可以很有說服力。」

  「我相信,」他低喃。「但是許久以來我都不信任任人,而且直覺告訴我如果由妳這裏開始,我會是個該死的大傻瓜。」他退開一步,語氣再次變得乾脆。「如果妳保證不再敲昏杜波的腦袋,我就讓他送一些早餐上來。妳留在這裏的期間內,還需要什麽其他的東西嗎?」

  若琳跳起身來,她把床單的一角披在肩膀上,轉向他聲音的方向。「我需要很多東西。我強烈地建議你把要求的食物份量加倍,你從我的外表可以看得出來,我是個大食欲的女性,而且我不希望餓肚子。」

  他的喉嚨裏面似乎梗到東西一樣,以致他回答的語氣有些窒息。「我會樂意滿足妳的要求,希望妳滿意。」

  「你當然不會期待我一直都穿著這個──這塊──布。」他不必知道其實這冰涼的絲緞披在身上的感覺很棒,遠遠超過粗糙摩擦的羊毛。

  「當然不會,如果妳喜歡,隨時都可以脫掉。」

  「同時我還需要一些娛樂和消遣來打發漫長的時間,我喜歡書籍的刺激勝過枯燥的針線活,我至少需要十幾本書,大家都知道我一天看兩丶三本。」

  「啊,我們又回到妳的食欲問題。」

  如果不是擔心雙手會被綁起來,若琳真要伸手扯掉眼罩,只為了狠狠地瞪他一眼就心滿意足。

  「還需要其他東西嗎,魏小姐?」他問道。「我可以安排一些音樂娛興節目,例如最近才在瓦克花園成功演出的管弦樂團?」

  「我想我不需要其他的東西了,」她直等到他的腳步聲走進鑲嵌板的附近時,才賭氣地補充一句。「目前還不需要。」

  若琳坐向床鋪,希望維持自己的尊嚴,不幸的是她對距離估計錯誤,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就坐在一攤冷掉的巧克力上面。

  俘虜她的男人放聲大笑,渾厚的笑聲充滿整個房間。

  若琳氣憤地扯掉蒙眼罩,卻發現龍已經不見了。



  不久之後,若琳坐在床角,抓緊床單,怒目瞪著徐徐打開的夾板。

  杜波像一隻膽小的烏龜一樣小心地探進頭來。「如果妳又要敲我的頭,姑娘,妳介不介意先讓我把託盤放下來?特別是在高地的這一帶,白麵粉和瑞士巧克力都是很稀罕的物品,浪費太可惜了。」

  「你目前很安全,杜先生,反正我的鳥籠已用完了。」

  「真是令人鬆了一口氣,不過頭上挨了一記,倒是讓我忘記昨天晚上喝太多葡萄酒造成的頭痛。」

  他將託盤放在床上,同時保持適當的距離,兩人戒備地打量著對方。以他那對小狗一般的眼睛和蓬亂的鬈發,若琳覺得他看起來似乎不具傷害性,但是她絕對不能忘記他是撒旦的爪牙之一。

  「我猜你的主人不會加入我們的用餐。」若琳咬了一口麵包卷,故意裝出冷漠的樣子問道。

  「噢,他不是我的主人,他是我的朋友。」杜波回答道,遞給她一隻細緻的瓷器杯子。

  她接過來,熱巧克力芳香撲鼻,第一口喝起來棒極了。「我忍不住納悶你怎麽會認識這種──」她必須咬住牙關來抗拒衝動,不提及俘虜她的人的父母和出身。「這樣一個神秘的人物?」

  杜波呵呵笑道:「說來話長,我的泰妃姨婆向來都說我的話太多了,我可不想讓妳覺得很無聊。」

  「噢,拜託你,」若琳追問道,朝空無一物的房間揮揮手。「否則我還能做什麽其他的事情呢?」

  看到他似乎有些遲疑,若琳認出他閃爍的眼神,立刻遞了一個麵包卷給他,他毫不浪費時間地坐在另一端的床上,咬了一大口奶油麵包。若琳又拿了另一個麵包,顯示自己和他是同類,開始鼓勵他開口。如果她想在龍穴中打敗這只龍,就必須探知他的優勢和弱點。

  「我們是兩年前在一家賭場認識的。」杜波說道,停下來咀嚼口中的麵包,並且撥開掉在衣服上的麵包屑。

  「為什麽我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呢?」若琳喝著熱巧克力,來掩飾她尖酸的甜蜜笑容。

  「我獨自一個人在後面的房間預備要開槍射穿自己的腦袋──」看見若琳駭然地倒抽一口氣,他停下來,對她真誠地微微一笑。「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獨自一個人在後面的房間正預備要開槍射穿自己的腦袋時──」他再一次停頓,嘴巴張開,若琳傾身向前,祈禱他脫口而出地吐出姓名來。「『龍』慢條斯理地晃了進來。」

  「他阻止了你?」

  杜波用力搖搖頭,含著一大口麵包含糊地說話。「噢,不是,他只是指出我忽略了裝填子彈的正確程式,如此一來可能不只射中腦袋,還會射中我的腳。他拿開我的手槍,然後把他的槍遞給我。」

  若琳目瞪口呆地放下手中的麵包。「如果他決定如此的體貼配合,那他何不乾脆親自對你開槍?」

  杜波呵呵笑。「當時我喝得醉醺醺的,不過我真的認為他一本正經的態度讓我從自憐中清醒過來,妳瞧──艾丁罕侯爵一發現我贖不了借據,立即威脅要收回所有的債務,一心要把我毀滅。那樣的醜聞會害死我的父親,當然啦,其實害死他也不是什麽大悲劇,因為那個壞脾氣的老傢伙向來認為我是他今生最大的敗筆,一直不甘心死掉讓我繼任成子爵,不過他所有的資產都綁在限定繼承的土地上,還有一大筆隨著頭銜才有的財富,讓我不致在監獄中腐爛。」

  若琳搖頭以對。「請你別告訴我龍替你償還賭債。」

  「不儘然,」杜波可憐兮兮地微笑。「但是他的確鼓吹侯爵玩骰子遊戲,一直賭到黎明才甘休。」他搖搖頭。「當侯爵察覺到自己完全沒有翻本的機會時,我從來沒看過一個成年人像他那樣欲哭無淚的樣子,我可以保證那種模樣實在很嚇人。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的新朋友轉過身來,把贏來的借據交給我,我再把它們遞交給侯爵,償還我全部的債務,當他瞭解我們兩個做了什麽事情,他撕毀借據,丟在我們的臉上,大吼大叫,希望我們被借據噎死!」

  「龍沒有保留任何贏來的財富?」

  「連一分錢都沒有。」

  若琳停止咀嚼的動作。「這麽一個高貴善良的靈魂為什麽要欺淩貧苦的村民呢?難道他需要金錢償還他自己的賭債嗎?」

  杜波哈哈大笑。「才不是呢,因為有人說他是目前最富有的一位──」他閉住嘴巴,八字鬍須愧疚地顫動著,她幾乎可以看見他把圓圓的臉縮回殼裏面。

  他從床上跳起來,倒退好幾步。「他已經警告過我,他說妳至少比我聰明一倍,和妳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特別留意我的嘴巴別亂說話。」

  若琳蹣跚地起身,一不留神地踩到床單,差一點就造成大災難。「杜先生,你當然不能責怪我想要多瞭解把我當人質的男人,我求你,請你別走!」

  杜波朝她搖搖手指頭。「他也警告過我妳會用這一招,他說如果妳騙不了我,或許會改變戰術,用妳的酒窩和美麗的嘴巴施展魅力。」

  若琳已經習慣別人責怪她的智慧,但是以前從來沒有人指控她太美麗或是太迷人。「他真的這麽說?」

  杜波從口袋裏面掏出紙丶筆丶一罐沙子和一瓶墨水。「他交代我把這些東西留給妳,讓妳列出需要物品的清單。」

  他把東西丟在床上,匆匆閃進夾板門裏面,再次留下她一個人。若琳覺得這些東西,就是龍用來書寫他要求的昂貴文具。

  她撫摸著筆桿,迷失在思緒當中,即使最近才接觸過,她仍然無法比昨夜更能斷定出龍真正的本性,如果她能夠想起來在中庭看到什麽該多好……但是當時的記憶仍然埋沒在某處,無法協助她分辨目前這些互相衝突的事實。他是個賭徒,卻散盡贏來的財富;他是個無賴和粗胚,卻小心翼翼地避免扯痛她的頭髮;他是個賊,完全控制她的行動,然而卻未嘗試淩虐她的貞節。

  她沉重地坐在床上,以拇指撫摸著下唇,一如龍早先的動作一樣。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開始感覺自己像芮莎那樣的沒腦筋,沒有被他的無禮態度所激怒,反而在多年以來第一次渴望擁有一面鏡子。

  她搖頭甩掉荒謬的渴望,打開墨水蓋子,用筆沾了一下,開始書寫,既然龍執意要把她當囚犯,那就讓他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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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個女人的尖叫聲迴響在貝浬福村無人的街道上,等到穿著睡衣的村民從木屋裏面湧出來時,卻發現魏凱娜佇立在村子口的月光下,雙手揪緊胸口,彷佛插在老樹幹上顫抖的箭也刺中她的心。

  三個年輕人在快跑過去想要安慰她時,一不留神都踩到自己的腳,摔倒在地上,而是她的姊姊們先趕到她身邊,若妮和芮莎把顫抖的女孩擁抱入懷,像母雞一樣地呵護著,表情嚴厲的亞伯伸手拔下射在樹幹上的箭,群眾們竊竊私語著,根本不需要鐵匠來告訴他們箭上的白色紙張不是投降的旗幟。

  過去二十四小時以來,葛雷古堡沒有透露出任何音訊,只有一片惡兆般的寧靜,雖然大家都盼望咒語已經破除,神秘的龍離開了這裏,轉移陣地,去折磨其他不幸的村落,根本沒有人敢說出心底秘密的恐懼,擔心他們把過去逾越道德的罪行更複雜地牽扯上一個黑暗丶更受詛咒的罪惡。

  溫暖的春天陽光已經除去昨夜暴風雨的一切跡象,讓那股攫住他們的瘋狂,驅策他們像暴民一樣行軍到城堡的行為,在此刻回想起來,比較像是可怕的噩夢,而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可是那種瘋狂造成的後果已經無法否認──魏若琳不見了,而她發瘋丶可憐的父親終其一生都將期待聽見永遠不會再聽見的熟悉腳步聲。

  亞伯抓緊羊皮紙,神色陰沈地帶頭走過村子裏面狹窄的街道,魏凱娜的嗚咽聲一路跟著他,他大步走上英格蘭王室在貝浬福村唯一的木屋的臺階,開始用力敲門。

  過了好幾分鐘,門終於開了,煤氣燈照亮他們的臉。「老──老──老天,各位,什麽事?」駱牧師結結巴巴地說,他的睡帽歪歪地垂在後面,匆匆掛上的眼鏡斜向一邊的耳朵。「世界末日來了?」

  亞伯沒有說話,只是把那張紙塞到他鼻子底下。

  牧師噓了一聲。「這是什麽?你們那只野蠻的龍又送來另外一封信嗎?」他搖頭以對。「你們知道我一直努力當個耐心的人,但是我剛從倫敦趕回來,實在是筋疲力盡,沒時間管這種怪力亂神的胡說,你們何不去叫醒魏家那個可愛甜美的女孩,讓我好好的睡上一夜。」

  他正要當著眾人的面關上大門,亞伯卻把他的腳伸進門縫裏面卡住。「如果你肯替我們讀字條,我們會很感激,一定不會考慮打破你手裏拿的煤氣燈,放火把你的木屋燒成平地。」

  牧師憤怒地倒抽一口氣,然後接過亞伯手裏的字條,村民擠過來要聽他說話,他調整眼鏡,輕蔑地說:「吹風笛的鬼魂;龍要噴火燒掉你們的農作物,耳朵尖尖的妖怪要偷走你們的小嬰兒,換成它們自己的;就是你們這種人,難怪會被欺騙!」

  「我們不是來這裏聽你說教的,老頭!」羅斯在他父親後面咆哮。

  駱牧師受傷地哼了一聲,開始讀信。「『貝浬福的好村民們──』」牧師自己又想批評一番,但是又改變心意。「『雖然你們以前測試過我的忍耐度,我還是決定給你們兩個星期的時間,交出我要求的一千磅。』」

  這項宣佈引來眾人的驚呼聲和呻吟。連牧師都很吃驚。「一千磅?那不是王室支付的賞金要抓姓麥的叛徒嗎?」

  「那只是惡意的謠言罷了,」亞伯咕噥道。「這個村子裏面根本沒有任何人看過那麽多的金子。」

  駱牧師明智地再次讀信。「『在截止日之前,我需要以下的物品:五打雞蛋,半打圓乳酪,十個牛肉派,三打鬆餅,十二條鬆麵包,五磅的煙熏豬肉,一袋洋蔥,七個蕪菁,二十五顆蘋果,兩打燕麥餅乾,三磅新鮮羊肉,三打馬鈴薯,半隻剛獵到的野雞,一顆甘藍菜,十四瓶……』」

  駱牧師羅羅唆唆,一口氣念了一長串清單,亞伯聽得目瞪口呆,他奪走牧師手中的紙張,然後從右邊看到左邊,他不需要會認字就看得出來,整張紙寫了一排又一排,滿滿的都是相同優雅的筆跡。

  「還有附記,」牧師指出,舉高煤氣燈照著紙張背面。「『你們最新的奉獻嘗起來比我預期的可口,』」他念道。「不過我警告你們,如果再送任何意外的禮物給我,我不只要收一千磅,還要取你們可悲的性命!」

  羅斯的下巴抵在他父親的肩膀上,滿臉垂頭喪氣。「你們能相信他竟然還敢要求這些嗎?大家還以為它吃了魏家的姑娘就夠飽了。」

  哈奶奶搖搖頭。「或許她只夠塞它的牙縫而已,我的老卡文就像那樣,越吃就越餓,越要吃。」她歎了一口氣。「當時的神父說他是死於心臟無力,可是我向來認為是最後那一大口的牛肝碎肉把他撐死的。」

  駱牧師駭然地打量眼前的每一張臉龐。「我的天哪!」他低語道。「你們究竟做了什麽?」

  魏凱娜掙脫姊姊們的懷抱,美麗的臉上滿是淚痕。「他們抓我可憐的姊姊去喂那只惡劣的龍,這就是他們做的好事!他們應該感到羞愧!」

  「噓,姑娘,」芮莎安慰著,把她拉回來。「若琳是為我們眾人犧牲她自己,而且她心甘情願。」

  駱牧師難以置信地眨眨他滿是血絲的眼睛。「你們把那個可憐的女孩送給這只龍當犧牲品?天哪,她是你們之間唯一還有一點腦筋的人!」

  「你再那樣說下去,」亞伯咄道。「我將會考慮那只龍可能會喜歡嘗嘗長老會牧師的滋味!」

  「他全身都是骨頭沒有肉,」羅斯觀察地說,傾身向前,直到他的大塊頭形成一道陰影遮在臺階上。「不過我們可以先讓哈奶奶帶他回家,用牛肝碎肉把他養胖一些,再送給龍當點心。」

  好心的牧師沒有事先警告,逕自退後一步,當著他們的面砰地關上大門。

  亞伯轉過身來,激動地詛咒著。「我真想扭斷那個糟老頭的瘦脖子,是他建議我們要嘗試打破該死的咒語。」就在那一刻,他瞥見老維士站在群眾的邊緣,正企圖偷偷溜走。「他就在那裏!」

  他朝小兒子揮揮手,藍恩立即揪住老維士的衣領,在寬大的睡衣底下,譚維士看起來比以前更像骷髏。

    「那只是個建議而已,」當藍恩把他拖向臺階時,譚維士好言好語地哀求著。「我又沒有惡意。」

    「我說大家拿石頭打死他!」羅斯吼叫。

  亞伯搖頭以對。「現在沒有必要,傷害已經造成了。」

  藍恩把鬆了一口氣的維士丟在地上,羅斯厭惡地搖頭。

  「可是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瑪莎說道,把寶貝女兒緊緊抱在胸前。

  亞伯皺著眉瞪著手中的紙張,長形的臉看起來比以前更嚴厲丶陰沈。「開始撿雞蛋和擠牛奶,那條龍還等著我們去喂它!」


  若琳被俘虜的第二天是以刺耳的砰砰聲和含糊的詛咒聲開始的,她被驚醒過來,猛地坐在床上,撥開遮住眼睛的頭髮,只來得及看見某個人關上夾板的門。她第一個直覺是想要摔東西過去,但是當她惺忪的睡眼開始適應丶從牆壁上方的窗戶欄杆射進來的晨曦珍珠色光芒時,她的怒火轉成驚奇。

  她幾乎踢開床單,然後又及時想起來這個動作會讓自己一絲不掛,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她把縐縐的丶沾到巧克力汙跡的絲緞笨拙地繞在身上打個結,才爬下床,難以置信地審視整個房間。

  在她沉睡的時候,有人偷偷溜進塔樓的牢房,把這裏變成公主的閨房。她想即使發現那位「龍」大人有一族積極的小妖怪來聽候它差遣指揮,她並不會覺得驚奇,只是很驚訝它們毛茸茸的小腳啪咑啪咑的走來走去,竟然沒吵醒她。

  她在房內漫步,心不在焉地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在靠牆壁的窗戶底下,擺著一張桌子,還鋪了酒紅色的桌布,一張椅子似乎邀請她坐下來享受桌上的食物,那和昨天早餐的麵包卷和熱巧克力比起來簡直是盛宴,有烤蘋果丶炒蛋丶一盤塗了奶油的鬆脆麵包和燕麥餅乾,看起來和它們混合的香味一樣的可口。若琳忍不住掐了一片麵包,但是這輩子她第一次對食物失去興趣。

  壁爐也打掃過,原來的老鼠屎和蜘蛛網都不見了,反而排了一堆乾淨的木頭,壁爐上還放著火絨箱,燭臺上的燭淚也都清理乾淨。

  在一張比較小丶比較高的桌子上,放了一隻陶盆丶一疊乾淨的布,還有一壺溫熱的清水,她傾身靠近聞一聞,有些期待水裏面灑了麝香和香料,結果飄進鼻子裏的只有甜甜的花香。

  她倒了一些水到盆子裏面,稍稍洗洗臉,但還是無法把自己帶出這個像夢一樣的生活裏面。

  當她瞥見角落的一疊書籍時,這個夢變得更甜美了,那些書籍很舊了,封面龜裂,裝訂線鬆開了,但是對若琳而言,裏面的話語反而更顯珍貴,其中有好幾本著名的小說著作。

  若琳坐在地板上,將書放在腿上,若不是房間對面角落有些彩色的東西吸引住她的目光,她真的會滿足地坐上一整天,讀這些書就夠了。

  她徐徐站起來,腿上的書統統掉在地上,角落的牆壁有個舊皮箱,箱蓋掀開,裏面的東西散落出來,若琳彷佛看見一隻隱形的手召喚她過去一樣,她好奇地過去看,覺得像置身在夢裏面。

  她就像是自覺不配的信徒一樣跪在神聖的祭壇前面,無法抗拒誘惑,雙手探進箱子裏面,掏出兩大把粉紅色和白色條紋的毛葛織品和一件碎布拼成的美麗襯裙,隨後是一件滾著櫻桃色緞帶的亞麻禮服,然後是一碼又一碼的格子呢,顏色正好襯托出她的眼睛,當她突然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把那件美麗的衣裳放在胸前比對。

  她讓禮服自手指中滑落,這麽美麗的衣裳從來不會適合她這種身材,只有若妮或是芮莎那種楊柳般苗條的女孩才合穿,當她想像如果凱娜看見這麽美麗的布料時,一定會高興得大叫,想到此,若琳感傷地微笑。

  若琳知道應該把箱蓋蓋上,但是她忍不住撫摸那副蓬鬆柔軟的黑貂皮手筒,這麽高貴的東西在她母親年輕的時代或許很普通,當年輕的魏麗麗放棄奢侈的生活,只帶著一個忠心的年輕廚房女僕伊妮丶下嫁高地領主的產業經理人時,她從來沒說過一句後悔的話。若琳的父親信誓旦旦地發誓,要給妻兒過財富充裕的生活,而她的母親反而伸手抱住他,親他臉頰,再一次強調對他的深情,而且四個寶貝的女兒就是她今生所需要的寶藏。

  若琳眨掉眸中的淚光,龍怎麽會有這麽美麗的東西呢?她納悶著,在它貪婪的目光看上貝浬福村之前,它究竟還劫掠過多少的村莊?它是不是蓄意用這些上好奢侈的東西來嘲弄她呢?

  她想關上箱子,但是又遲疑,目光落在那件美麗的襯裙上。

  她充滿罪惡感地偷偷環顧四周,確定沒有隱形的眼睛在一旁監視,她解開身上的床單,套上襯裙,拉上臀部,它卡在那裏,彷佛是替她量身訂做的一樣,非常合身,她研究了一下,決定放棄藍色絲質的胸衣,害怕那需要女僕幫忙,才能解開那麽緊的網狀蕾絲緞帶。

  她再次拿起那件絲緞禮服,不想撐破那麽細緻衣裳的縫線,她用力深呼吸,將禮服套到頭頂上,它像柔軟的雲一樣向下滑落,邀請她的手臂伸進只到手肘長度丶蓬蓬的喇叭袖裏。

  若琳緩緩地伸長手臂,驚訝地發現禮服合身極了,即使少了一件緊身甲箍住她的腰,仍然不致太緊或是差一點撐破衣裳。她轉身,感覺優雅極了。

  另一件白色亞麻上衣繡著一朵朵櫻桃色的玫瑰花蕾,似乎在朝她眨眼睛,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不自覺地脫掉禮服,換上亞麻衣裳。她試穿過一件又一件,直到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件蕾絲圍裙,一個薰衣草顏色的袋子,還有五顏六色的鞋子。

  她的目光環顧整個房間,掙扎在興奮和絕望之間,龍究竟在玩什麽樣特殊的魔術?自己落在它的咒語之中不過只有一天,它卻已經把她變成虛榮丶輕佻的女孩,輕視書籍,喜歡蕾絲和緞帶。

  他渾厚的男中音毫無警告地在她腦海中迴響,把妳自己想像成備受關愛的寵物不是比較愉快嗎?

  或許把她變成寵物正是他的目的,她告訴自己應該要牢記,無論環境多麽奢華,這座尖塔仍然是她的牢獄,自己也仍然是他的囚犯。他可以送她許多奢華的禮物,但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拒絕給予的一樣東西──她的自由。



  他在夜間來看她。

  若琳從沉睡中醒過來,一股超自然的直覺使她肯定房間裏面不只她一個人,不是他的呼吸聲,也不是他的舉動透露出他的行蹤,然而他的出現就像亙古以來海浪拍打岩石那樣的令人無法否認。

  今天晚上就像他們初次相見時一樣的沒有月光,她只能透過照進窗戶欄杆的微光看見他眼睛的光芒,他顯然坐在床邊的椅子裏面,修長的雙腿伸展向前。

  若琳坐直身體,心裏慶倖著自己挑了箱子裏面最樸素的睡衣穿在身上,還戴了古板的睡帽遮住長髮。即使對方看不見,她仍然不肯輕易表露出他的存在是多麽的令她不自在。

  「晚安,『龍』大人,我還以為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例如從天空俯衝而下,用你的爪子劫走天真無辜的兒童,而不是在這裏浪費時間,偷看我睡覺。」

  「我從來就不喜歡小孩,也沒興趣劫持兒童,他們通常都會變成大麻煩,對我毫無價值可言。」

  「我也希望你對我有同感。」

  「我還沒有決定妳對我而言具有多少的價值,不過我想應該遠遠超過妳對自己的價值估算。」

  若琳皺著眉頭,一種怪異的幻想困擾著她,四周的漆黑對他而言似乎不是阻礙,反能使他能夠更清楚地看見她,更深地穿透她的肌膚,彷佛看見她一絲不掛,身上只圍著床單和自尊心那樣的脆弱。

  「你為什麽來這裏呢?」她問道,冰冷的語氣是她僅有的防衛武器。「你是不是以為我會為了這些罕見的禮物丶對你感激涕零地道謝?」

  「妳喜歡嗎?」

  「你會在意我喜不喜歡?」

  她幾乎可以感覺他在沉思。「很奇怪,不過我的確在乎。」

  「那些衣裳很美麗,」她承認,手裏玩弄著睡衣領口的緞帶。「但是我情不自禁地納悶,你怎麽會有一箱上好的淑女衣物?」

  「那些東西曾經屬於一位元我認識的淑女。」

  「也是你深愛的女人嗎?」若琳脫口而出地問道,心裏對自己如此大膽而不適當的問題感到駭然,但是又忍不住。

  「是的。」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若琳用笑聲來掩飾他的話所挑起的好奇心。「我很驚訝地發現這些衣裳竟然如此的合身,簡直像訂做的一樣,當然啦,不像你所認識的那些大多數女性,我根本不需要裙子後面的腰墊或是鯨骨架來支撐裙子的重量。」她補充一句,大多數時髦的淑女都需要使用腰墊和寬寬的蓬裙架,以致她們在上馬車或是進門時都有些不便。

  他的聲音毫無笑意。「妳有沒有想到過我所認識的大多數女性都會穿上這種折磨人的設計,只為了讓自己的身材看起來像妳的一樣?比較柔軟丶比較豐滿……希望更吸引男人的興趣?」

  即使若琳想要回答,也無從回答起他的問題。她幾乎無法呼吸,只能慶倖自己幸好不是還披著床單,因為那樣一來,床單一定會溜下去。

  他繼續說下去,對於她的不自在視若無睹。「老實說,若不是妳該死的一而再丶再而三指出妳的骨頭上多長了一些肉,還聲稱妳超過一般人認為是時髦的體重,否則我根本沒注意。」

  若琳終於能開口時,聲音卻是異常的沙啞粗嘎。「很久以前我就發現自己說出來可以省掉別人的麻煩。」

  「真是方便啊,」他的語氣裏沒有一絲慈悲或憐憫。「我相信這樣一來,妳就可以避免像我們這些凡人一樣,省卻了感情受傷的風險。」

  若琳的身體坐得更直了,希望他不致看見她眸中的淚光。「你忘了嗎,先生?你不是凡人,你是怪獸。」

  她預備聽見他機智的反駁,卻沒有預料到他反而從陰影中大步走向她,洩漏出他部分的五官。

  他來到床邊,陰影遮住他們兩個人,她感覺到他粗糙的拇指指腹撫摸著她的臉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

  「妳有沒有想過這一點,魏小姐,妳和我都是神話中的某個人物──我是火龍,而妳是少女?自從有人類的歷史以來,少女就被傳說擁有神奇的魔力,她們能夠吸引獨角獸丶打破咒語……」雖然她覺得不可能,但是他的嗓音似乎變得更加沙啞。「讓男人屈膝臣服。只不過究竟是妳的魔力大,還是我的魔力強,仍有待觀察。」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沒有想到他會傾身湊近,雙唇貼住她,他的吻乾淨神聖,但是卻在她靈魂深處勾起一股強烈的渴望,當他退開身體時,她好想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再次拉近。

  若琳不希望他再次消失在黑暗中,蹣跚地起身,扶住床的柱子穩住自己的平衡。「如果我的魔力真有那麽強,那麽剛剛那一吻應該把你從野獸變成人。」

  他停在夾板門邊,臉龐半掩在陰影和淡淡的月光下。「啊,可是妳忘了剛剛是我親妳,如果要解開控制我的黑暗咒語,必須是妳吻我才可以。」

  他拋下這句大膽的挑戰書,逕自消失在黑暗中。


  龍站在葛雷城堡的最高點,眺望海面,海面上和緩的退潮完全無法紓解他的心情。在岸邊以外的水面,黝黑的海水就像女人的肌膚那樣的柔滑,但是那種欺騙人的平靜無法愚弄這個男人,就在那些柔和起伏的波紋底下,尖銳的岩石和潛伏的暗礁隨時都會撕裂人的心。

  他的雙手握住隔在他和永無止盡的黑暗之間的石頭炮口,看著月亮在雲間若隱若現,月光忽明忽暗,心中納悶著還要多久他才會避開那樣的亮光。

  環境迫使他成為夜行動物,但是如果他以為觀察他的獵物沉睡,可以給他安慰,那他真是該死的大傻瓜。

  她睡得像個嬰兒,呼吸又深又平穩,淡淡的酒窩使她頑固的下巴曲線變得柔和起來,一絲一絲的秀髮從她的睡帽底下溜出來,貼在玫瑰色的頰邊,她的一隻腳跨在床單外,使睡衣撩到大腿處。

  她一清醒過來時,他還害怕自己無法開口說話,因為強烈的欲望,使他的嘴巴乾燥極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在月光洩漏他的行蹤之前先離開,然而他卻一直留連──嘲笑她丶揶揄她丶逼她,直到她那對美麗驕傲的眼眸變得淚光盈盈,以致他顧不得月光和自尊地走向她。

  但是和後來他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住她的那股瘋狂比起來,原先的輕率真是小巫見大巫,他想要偷偷品味許久以來自己一直抗拒的蜜汁──其實只是淺啜一口而已,但是他已經費勁全力,才不致將她壓在床上,舌尖探進她甜蜜的嘴裏。

  他熾熱的目光搜尋著天空,卻無法找著比海面更多的慰藉,他開始害怕自己在欺騙她,因為她心甘情願的一吻,將不會把他從野獸變成人,反而可能釋放出他心底的欲望,使他永遠變成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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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若琳醒過來的時候,有一隻妖怪躺在她的腳邊。

  在這漫長丶輾轉反側的夜裏,她睡得斷斷續續,醒過來的時候,眼睛模模糊糊,好半晌才察覺到自己的腳不是因為疲倦而變得麻痹沒有感覺,而是被一個沉重的東西壓住,她睜開眼睛,看見刺刺的鬍鬚丶一撮一撮的灰毛,還有一對黃色的眼睛,惡毒地眯成一條縫,她尖聲大叫地跳下床。

  她的身體幾乎貼著牆壁,一轉頭,發現那個東西消失了。但是蓋在床腳的床單無疑地顯示了它躲藏的位置。

  若琳的一隻手壓在胸口,奮力地緩和呼吸,納悶是不是自己發瘋了,整個晚上她時睡時醒,迷迷糊糊地作著夢,男人和怪物不時在她的夢境中糾纏騷擾,模糊之中,她甚至還伸出手,邀請龍進入她的懷抱,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它是企圖吻她或是把她當成食物。如果不是她每次伸舌頭舔嘴唇時,就可以嘗到他的滋味,她真的會相信昨夜的邂逅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世界上沒有龍這種東西,」她低聲咕噥。「更沒有所謂的妖怪。」

  她雖然勇敢地宣佈,但還是以防萬一地從箱子裏面抽出一支洋傘,才壯起膽子走向床鋪。

  她悄悄地蹲下來,顫抖的手使得手中的洋傘顫動不已,她勉強告訴自己,或許這個入侵者只是一隻老鼠。

  她擔心如果自己掀起床單一角,那只東西可能會衝向她,她把洋傘伸到床單底下,試探地刺了幾下,一種不屬於人類的低吼聲傳入她的耳朵,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若琳徐徐地起身退後,無論那個東西是什麽〈她不太確定自己想要知道〉,都和她一起困在塔樓裏面,她的尖叫聲顯然沒有引來任何救援行動,因此她有點考慮跳到床上放聲大叫,但是又怕自己的叫聲激怒那個東西。

  她狂亂地環顧四周,她原先搜尋逃走的路線時,曾經一無所獲,只有一扇她根本構不著的窗戶,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好心的「龍」大人替她搬來一張桌子,還有一張椅子可以疊上去。

  此刻若琳正是這麽做,整個人站上桌子上面的椅子,只要她能扳開欄杆,或許就能夠從那個圓形的窗戶擠出去。

  一開始她還害怕生銹的鐵條扳不開,但是她以洋傘用力戳了好幾下,古老的膠泥變成灰塵,她打了個噴嚏,再用力戳一次。

  她抓住晃動的欄杆,但是它斷開來,咚的一聲掉在窗戶外面,聲音大得嚇死人,或許是吵醒沒死的東西,她心想,緊張地瞥向床鋪。

  她踮起腳尖,從窗戶看出去,鬆了一口氣,發現逃出口不是直接掉進海裏面,事實上,窗戶外面的景況使她充滿希望──就在窗戶外面三呎左右的高度之下,有一道窄窄的小徑通到城垛。

  她心跳開始加速,如果能夠爬到那條小徑,或許就可能抵達地面,那麽她就可以跑回村子裏面,永遠逃出「龍」大人的掌握。

  她遲疑著,很想再看一眼他所送的那些東西,但是又決心除了身上穿的睡衣,以及那令她終此一生不住地懷疑是不是作夢的甜蜜之吻以外,不帶走他的任何東西。

  她審視那扇窗戶,以前她也爬過更小的窗戶,小時候她曾經躲在一棵老樹的空樹幹裏面,直到天黑了,只為了躲避羅斯的捉弄。

  她把洋傘放在桌上,伸直雙手探到窗戶外面,抓住外面牆壁的石頭,把自己向上拉,直到只有腳尖踩在椅子上,旭日東昇的陽光照在遠處的山坡,風景看起來美極了。海面平靜無波,潮汐喃喃低語,而不是波濤洶湧,海風迎面吹來,洗去那股誘惑的麝香和香料的氣味。

  若琳的信心大增,開始努力地掙扎蠕動身體,當她的屁股剛要擠出洞口時,就聽見一個聲音。

  咚!咚!咚!

  她僵在那裏,因為急於擺脫「龍」大人的掌握,以致她忘了床底下的怪物,可是它似乎沒忘記她的存在。

  她幾乎可以從它的眼光觀看自己──一塊可口多汁的食物,雙腳無助地懸在半空中,身體半在窗內半在窗外,她深呼吸一口氣,手臂用力,狂亂地試圖掙脫卡住的臀部,但是無濟於事,她不只無法向前移──也無法向後縮。

  咚──咚的聲音停住,若琳停止掙扎,屏住呼吸,聽見厄兆般的嘎嘎響聲,那個東西似乎從地板跳上桌子,再從桌子跳到椅子上。她閉住眼睛,咬緊牙關,等待全蘇格蘭最巨大的老鼠的尖牙咬住她的腳踝。

  某個東西拂過她懸著的腳趾──一個暖暖的東西,就像是羊毛一樣,然後她睜大眼睛,聽見另一個像海浪那樣令人安心的聲音──深沉的喵喵聲。

  她聽得太專注了,甚至沒注意到塔樓的門被推開,直到一個嗓音慵懶地說:「這就像是我一直說的那樣,杜波,這個房間的確擁有全古堡裏面最佳的景觀。」

  龍最最沒想到的是當他推開塔樓的房門時,竟然會看見魏小姐那豐滿渾圓的臀部毫無瑕疵地框在窗戶邊緣。

  今天近乎黎明時分,他才終於沉沉睡去,卻被一個女性的尖叫聲吵醒,他翻個身體,抓個枕頭蓋住頭部,以為那是自從他來到這裏以後,經常在噩夢中聽見的聲音,然後一個刺耳的鏗鏘聲把他嚇得跳起來。

  他深怕是他的俘虜自作自受丶遭遇可怕的命運,因此迅速地套上襯衫和長褲,匆匆爬上樓梯,在第二層樓梯碰見驚慌的杜波,他一心一意要趕到她身邊,甚至沒想到要遮住臉龐。

  顯然魏小姐的確是差一點就遭遇可怕的命運,但是事實對於他和杜波而言,並沒有原先所害怕的那樣悲慘。

  她的腳從睡衣的裙擺底下露出來,懸在臨時利用桌椅作成的梯子上,讓兩個男人瞥見一大截雪白的小腿,龍回頭一看,發現杜波那對棕色的眼睛睜得好大,就像肉桂鬆餅那樣的圓。

  他努力控制著,以免伸手去遮住那對眼睛,只是扶著朋友的手肘,將他帶開。「你何不繞道,去外面那條小徑,看看你能從那邊幫什麽忙。」

  杜波一直想扭頭從他的肩膀望過去。「從這邊看要有趣多了,你讓我留在這邊不是比較好嗎?」

  「不,你照著我的話去做更好。」龍近乎粗魯地把他推向樓梯。

  杜波嘟著下唇,好像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但還是順從地離開了。龍轉身回到臥室,除了魏小姐進退維谷的處境之外,另一個更有趣的現象是,「托比」跟著爬上椅子頂端,毛茸茸的頭顱貼著她的腳跟摩挲,自稱是「龍」的男人偏著頭,難以置信地側耳聽,那只懶散壞脾氣的肥貓竟然撒嬌地喵喵叫!

  大貓輕蔑地抽動著鬍鬚,然後在他走近桌子時讓出位置,若琳仍然懸在半空中,進退維谷,僵直的身體顯示她知道他在哪裡。

  「我相信妳忘了帶洋傘,魏小姐,」他呼喚,伸手撫摸那把傘。「少了這把傘,我怕妳更難順利地飄到地面。」

  「我正希望自己掉在岩石上摔個粉身碎骨,」她回答,聲音很含糊,但是聽得到。「然後我就不必被迫再聽到你刺耳的嘲諷。」

  龍的嘴角露出勉強的笑容。「我該嘗試把妳拉進來嗎?」

  「不必了,謝謝你,我要去另一邊。」

  「我想也是。」

  他挪開椅子,身手敏捷地爬上桌子,她雪白的雙腿夾緊地懸在半空中,徒勞無功地搜尋駐足點,他的雙手抱住她的腳踝固定。

  「好啦,魏小姐,別害怕,沒事了,我已經抓住妳了。」

  若琳就怕這樣,單單這個理由就讓她欠缺安全感,龍低沉的嗓音比那只貓的喵喵叫似乎更令人安心,但這實在是一種自我欺騙,他溫暖的手掌抓住她赤裸的腳踝,這個動作本來是保證她的安全,卻反而傳遞出某種危險的信號。她突然大驚失色地想到自己在套上睡衣之前,忘記先穿上底褲,她心裏更加的恐慌,萬一他那雙強壯的手不規矩地向上遊移……

  「杜波已經繞到另外一邊去了,」他說道。「他必須一路下樓到地面,然後再攀上一些破碎的石塊,可能要花好幾分鐘才能抵達牆壁外面,或許我應該好好的抓住妳的腳……」他的手徐徐溜上她的小腿。

  「不!」若琳大叫,狂亂地蠕動身體。「求求你,如果可以,我寧願等杜波先生過來。」

  「既然妳要等待,何不現在利用時間解釋一下,妳怎麽會落到這樣的……呃……進退兩難的處境呢?」

  她歎口氣。「我醒過來的時候,有某種動物坐在我的腳邊。」

  「那應該就是這只『托比』,這個壞傢伙一定是因為昨晚妳的房門半掩,它就乘機溜進妳的房間。」

  若琳不願意去想「龍」曾經夜半來訪,以及他們的氣息曾經迷人地混在一起,不應該親吻,但又情不自禁。

  「妳怕貓嗎?」他問。

  「正好相反,我相當喜歡它們,」她可不想承認自己誤把貓想像成妖怪。「我以為它是……老鼠。」

  龍哈哈大笑。「如果我醒過來,發現一隻重達十公斤的老鼠坐在我的腳邊,我也會從最近的窗戶跳出去!」他開始心不在焉地用指尖在她的肌膚上畫圈圈,若琳的呼吸開始變得不太平穩。「我想我應該嘗試自己把妳拉進來,杜波似乎進展得很慢,現在還不見人影。」

  「不,我想我好像聽見他的腳步聲了。」她愉快地叫嚷著,其實她只聽見遠處落石的聲音,以及模糊的詛咒聲。

  他自然而然地不顧她的意願,手臂堅定地抱住她的大腿,肌肉強健的臂膀單單用力一扯,就順利地把她拉進他的懷抱裏。

  若琳被抱在混合著天鵝絨和鋼鐵的懷抱裏面,他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臀部貼緊她柔軟的背,從他長長的衣角判斷,她知道他忘記扣上襯衫的鈕扣,如果她別過臉,將會貼在他的胸前,和他肌膚相親。

  但是他絕對不會容許她別過臉去看,她茫然地過了半晌,突然察覺到其實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囚犯。

  「現在似乎換成我進退兩難了。」他嘲諷地說。

  「怎麽了,『龍』大人?」她問道。「難道你的口袋裏面忘記帶眼罩嗎?」

  「恐怕是我把口袋裏面的眼罩拿掉,才有空間裝上手銬和九條鞭。」

  「或許你可以再說服杜先生借你一條領巾。」

  「如果那個裝模作樣的呆子抵達這裏,我真的要……」

  他們兩個人同時聽見他的聲音,但還是相當的遙遠,幸好也因此聽不清楚他一連串的詛咒。

  大貓利用這個機會,跳上桌子,開始在他們的腳踝之間穿梭。

  「我相信托比對妳很有興趣,」龍評論道。「以前我從來沒聽過這只壞脾氣的老怪物撒嬌的喵喵叫。」

  大貓的頭用力摩擦若琳的腳,她說道:「以它的尺寸而言,真奇怪,我竟然沒把它誤看成猛犬!」

  龍鬆開箍住她腰間的一隻手,結果卻用來撫摸她鎖骨的凹處,使她心底產生一種顫抖丶黑暗的期待。

  「我很高興知道嚇到妳的是『托比』,」他湊近她的耳際呢喃。「我就怕妳想要逃避的人是我。」

  「如果真是那樣,你能責怪我嗎?」

  「不能,」他輕快地說。「但我還是會這樣做。」

  若琳根本忘記自己戴著端莊的睡帽,直到他溫柔地扯了一下,她的秀髮向絲一般的瀑布俯泄而下,披散在肩膀上,當他把臉頰埋在其中時,若琳忍不住閉上眼睛,抗拒心中的渴望。

  「如果你放我下來,先生,我保證不會偷看你的臉,」她低語。「如果是因為某種戰爭的傷疤或是與生俱來的胎記,使你不願意被我看見,我可以尊重你的隱私權,而且我保證會信守諾言。」

  「妳幾乎讓我希望自己也能夠信守諾言。」他咕噥著,溫柔地伸手撥開她的秀髮,露出她纖細的頸項。

  如果他只是用手指碰觸,若琳或許還可以忍受,但是他的唇貼住她柔細脆弱的肌膚,他濕潤溫暖的唇不住地留連,以令人融化的甜蜜愛撫著她,若琳從來沒有夢想到被龍吞吃會是如此甜美的經歷,使她更想奉獻出每一吋軀體,只求取悅他。

  他的雙唇離開她的頸背,轉移陣地,摩挲著她的喉嚨凹處,她徐徐閉上雙眸,頭部向後仰,表達無言的臣服。

  他的手既溫柔又強壯有力地握住她的下巴,勾起她的臉,使他的唇可以貼住她。

  若琳或許是處女,但是她不再擁有自己的雙唇,它們已經被龍據為己有了,熱如火焰的舌尖攻破她柔軟的唇,挑起上千道火焰,使她的胸脯搔癢而腫脹,他的手臂箍緊她的腰,臀貼住她的背部。

  即使他敢讓她轉過身來面對他,若琳卻無力睜開眼睛,她的眼簾似乎擁有千斤的重量,整個人神魂顛倒,彷佛著了魔一般,蠱惑她的不是他神奇的吻,而是世俗實際的一面──是他溫柔粗糙的皮膚質感丶是他那甜密而略帶鹹味的滋味。當她探出舌尖品嘗他的滋味時,他發出深沉的呻吟,將她摟得更緊。

  「喂,老傢伙,我這個英雄救美來遲了一步嗎?」杜波愉快的語氣從窗外傳了進來,就像一盆冷水潑向他們。

  「不,」龍陰沈地說,踮起身體,扯開杜波鬆鬆地系在喉間的領巾。「你來的時間剛剛好。」

  杜波修理好若琳房間的窗戶,來到城堡裏面,卻發現龍在中庭走來走去,即使早晨的陽光從頹圮的牆壁照了進來,他朋友的表情卻是陰沈黑暗,有如午夜的漆黑一般,他的嘴角叼著一根方頭雪茄菸,鼻孔冒出煙霧。

  杜波不安地拉拉自己八字鬍須的尖端。「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的好事,請你原諒我不夠謹慎。」

  龍抽出口中的菸。「你不夠謹慎?我在煩惱的不是你不夠謹慎──而是我自己。她會對我怎麽想呢?每次我發現自己單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像她認定的野獸一樣占她便宜,我是不是缺少女人太久了,以致不幸第一個遇到我的少女都要成為我的獵物?」他丟掉手中的菸,又開始踱步。「也難怪我不適合和文明人相處?」

  杜波陪著他一起踱步。「你知道不儘然是這樣,我的泰妃姨婆就相當喜歡你,她說你讓她想起小時候她父親豢養的一匹駿馬,氣宇昂揚,美麗極了。」杜波搖搖頭,感傷地歎了一口氣。「當然啦,當它咬掉馬夫的三根手指時,他們不得不開槍射殺那只可憐的傢伙!」

  龍停住腳步,令人畏縮地瞪他一眼。「謝謝你的分享,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他以三大步走過中庭,迫使杜波必須小跑步才跟得上。「你真的不必自責,」杜波嘗試安慰他。「這又不是好像你把睡衣掀到她的頭頂上,就在桌子上對她為所欲為一樣。你只不過偷幾個純真的吻罷了,這有什麽關係?」

  他實在無法向他的朋友解釋那一吻一點也不純真,而且他害怕的是對自己而不是對她,魏若琳那羞澀的舌尖害羞地探索著他的唇,比他在倫敦所經歷過任何大膽的擁抱都更挑動他的心,他本來是想讓她嘗嘗龍的滋味,結果受到影響的卻是他,對她的欲望熾熱地燃燒。

  他停在中庭那尊破敗的雕像前面,這位希臘愛的女神愛弗岱至今仍然佇立在這裏,佇立在一個十五年來都欠缺愛情的地方,使她顯得突兀而且可憐兮兮,如果不是她的頭顱被坎伯蘭的大炮打掉了,他沉思著,或許他會聽見她迎風大笑,嘲弄眼前這種荒謬的處境。

  「我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他輕聲說道,伸手撫摸雕像肩膀的曲線。「免得我失去自己的腦袋。」

  「我們已經給村民兩周的期限,叫他們交出金幣來。」杜波提醒他。

  「我知道,」龍說道,轉身背對著美豔的愛弗岱。「但是那並不表示我們不能催促他們,不是嗎?你到他們的田裏面點燃一些火苗;在城堡的視窗搖晃火炬;吹著你那該死的風笛,直到他們聽得耳朵流血;我要他們自己起內哄,直到他們哀求我揪出那個藏金多年的叛徒。」

  杜波行動敏捷地一鞠躬。「你可以信任我,我會讓他們畏懼神。」

  龍猛地轉過身體,表情冷酷無情,連杜波看了都嚇得退避三舍。「他們應該畏懼的不只是神而已,他們更要害怕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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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杜波單單靠著淡淡的月光,輕悄悄地穿梭在高地的黑夜裏面,他小心地走過石堆,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他的脈搏興奮地加速。

  他向來不是喜歡危險的人,但是刺激令他興奮,直到兩年前他在賭場認識龍這個人之前,他的生活根本就缺少變化,漫無目標的人生使他感覺乏味和枯燥,是因為恐懼醜聞的發生,才迫使他拿槍對準太陽穴,準備以死來了結一切。雖然他和龍都不曾再提及那一夜的事件,他猜想對方一定知道他根本沒有勇氣扣板機。

  若不是有他朋友的介入,而今他或許淪落到因為負債入獄丶或是在他位於倫敦那座優雅的豪宅裏面,醉醺醺地度過欠缺盼望的人生,生活中頂多只是偶爾和某位蹩腳的女演員牽扯一點感情,點綴漫無意義的生命,然後還要不時面對父親的指責和嘮叨,子爵還一度嘗試花錢替他在皇家海軍買軍職,結果卻是以災難方式收場,才第一次出航,杜波就暈船暈得天翻地覆,不巧還吐在父親的老朋友──一位恰巧上船視察的將軍──身上。雖然他後來克服了暈船的狀況,但是沒有克服父親對他的輕視。

  杜波幾乎希望父親看見自己現在的景況──一身黑衣打扮,悄無聲息地穿過濃密的樹林,不曾踩到樹枝或是發出任何聲響。這輩子以來,他第一次成為懷著任務的男人,當濃霧開始散開,迫使他不時要藉著樹幹來遮掩行跡時,他不禁很驚訝自己的腳步不再是拖拖拉拉丶笨手笨腳,而是輕巧丶帶著目的性。

  當他躍過小溪,黑色的披風下擺在背後飄揚,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可以飛一樣,他希望龍不致介意他借了這件披風,他只是想讓自己的偽裝多一點銳氣。

  他走出樹林,仍然運用散亂的石堆隱藏行蹤,躲避位於峽谷的村落,他掃視長長的草叢,尋找一個好地點來點燃夾在他懷裏的火盆,讓火焰和濃煙把村民嚇醒,以為龍再次攻擊他們。

  他們的策略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利用貝浬福村民的迷信和罪惡感,他只要在他們活潑的想像力裏面灑下恐懼的種子,就能叫他們相信有某種可怕超自然的能力介入他們的生活,然後只要看見牛奶凝結丶嬰兒腹痛啼哭,或是貓吐出毛球,他們就認為這一定是龍在施法術。

  杜波把火盆放在平坦的草地上,掏出火絨盒子,低聲地呵呵笑,如果村民誤把硫磺當成地獄之火丶把濃煙誤認為是龍在噴氣,那麽他們睡不著也是活該,他點燃火柴,將火焰湊近火盆的引信。

  「那是你嗎,尼爾?我醒過來時你已經離開了,你為什麽把我一個人丟在樹林裏面呢?」

  一個膽怯而甜美的女孩聲音傳入他耳中,杜波挺直身體,手中的火種熄滅,他徐徐轉身面對撞見他的女人。

  「你不是尼爾!」她指控地說,倒退一步。

  「對,我不是,如果我是他,我絕對不會丟下妳一個人!」

  她面對月光下的他,有如樹林裏面的小妖精,肌膚柔細得像奶油一樣丶有著一頭鬈鬈的黑髮丶裙子上沾著草丶頭髮蓬亂丶上衣沒扣鈕扣,但是她這樣反而更誘人,看起來像個迷失的小女孩,想扮演女人。

  這個女人的唇像玫瑰蓓蕾,仍因另一個男人的吻而顯得腫脹,他提醒自己別忘記。

  她雙手插腰,大膽地瞪視著他。「我在貝浬福村從來沒看過你,先生,而且住在這裏的男人我全都認識。」

  杜波必須清清喉嚨才能回答。「我就怕妳這麽說。」

  她尷尬地俯視著自己的衣衫不整。「我希望你不至於認為我都像這樣的跑來跑去,我只是……翻了個觔鬥。」

  杜波勉強將目光自她柔軟起伏的胸部上移開,他的舌頭好像越來越打結。「我自己偶爾也會翻個觔鬥,有一次喝了太多葡萄酒,還摔下馬背,跌在一位駕車逛公園的女士大腿上。」

  「那位淑女是不是認為你因她跌入愛河呢?」

  陶醉在那對溫暖棕色眼眸裏面的杜波,整整花了一分鐘才察覺這位美女──這位高地玫瑰──正對著他賣弄風情,對他耶!對他這位微不足道的子爵的兒子杜柏漢賣弄風情耶!

  「如果她真的那麽想,」他回答道。「那麽她表現的方式是放聲尖叫找治安官,還用她的洋傘柄敲我的頭。」

  女孩的唇角微彎,露出愉快的笑容,同時打量著他身上的黑色絲質長袖襯衫丶領口和袖口綴著蕾絲丶合身的及膝長褲丶閃亮的馬靴,以及那件帥氣的披風。

  當她的目光回到他的臉上時,笑容消失無蹤。「啊,我知道你是誰了,」她睜大眼睛,開始倒退。「你是傳說中的龍!」

  杜波正要否認,但是女孩眼中崇拜的光芒使他住口,在他這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用這種眼神注視他。

  在他甚至還不知道要怎麽辦之前,他已經倒抽一口氣,脫口而出。「是的,姑娘,我就是龍!」

  如果她就此駭然地尖叫丶在草地上狂奔而去,或者在發現傳說中的龍是個禿頭丶大肚子的英格蘭男人丶因而露出嫌惡的表情,他並不會覺得訝異,但是她卻出其不意地撲進他懷抱中。

  「你!」她尖叫道,用她的小拳頭打他的胸膛。「你是那個吃掉我姊姊的卑鄙丶邪惡的野獸!」

  她的拳頭打到他極力收縮的胃部,他呼的一聲吐氣,胸膛立即變得扁平下去,杜波急切地企圖讓她安靜下來,免得吵醒整個村落的居民,情急之下,將她拉進懷裏,一手摀住她的嘴巴。

  「我沒有吃掉妳姊姊,」他在她耳際嘶聲地說。「她還活得好好的,而且我可以證明,她甚至對我談及妳的事情,妳一定是最小的妹妹凱娜,但是她喊妳其他的名字,呃──凱蒂嗎?還是小貓?」當他狂亂地搜尋著腦中的記憶時,她那尖尖的牙齒卻用力咬住他的手掌,幾乎咬出血,他立刻抽開手。

  「是貓咪。」她咄道,狂野地蠕動身體,像一隻生氣的母老虎一樣,而不像她可愛的綽號貓咪。

  「貓咪!對極了!我怎會忘記呢?妳的名字是貓咪,還有個姊姊是若蘭,還有──」他一彈手指。「妮麗!妳們和爸爸住在村子裏面的宅邸裏,妳父親最喜歡玩十點的撲克牌遊戲!」

  貓咪停止掙扎,但是仍然怒目瞪著他。「我的姊姊是若妮和芮莎,爸爸從來不喜歡玩比十點,只玩撿紅點,而且還常常作弊,但是若琳說我們必須讓他贏,因為他贏了就會哈哈大笑。」她抓住他的衣襟,眼神幽暗起來,似乎開始真正思考他剛剛說的話。「若琳……可能嗎?她真的還活著嗎?」

  「而且活得很好。」杜波溫柔地說,握住貓咪的雙手。「她住在城堡,成為我的客人,還有漂亮的衣服丶豐盛的食物,以及她喜歡讀的書。」

  貓咪無力地挨著他,濃密如絲的睫毛眨動著,彷佛隨時要哭泣一樣。杜波害怕如果自己看見她美麗的眼睛掉下淚珠,一定會跟著哭。

  但是她柔細的下巴停止顫抖,以一種怪異而性感的眼神斜睨著他。「誰會想到若琳沒有變成你的食物,反而成為你的情婦。」

  「我可以保證她兩者都不是,」杜波匆匆地抗議,退開身體。「我沒有欺負妳的姊姊,她仍然保有當她來到城堡時的貞節。」回想起自己今天早上所目睹的若琳和龍火熱的擁吻,杜波不太確定自己還能保證多久。

  貓咪歎了一口氣,搖頭以對。「真可惜,如果有個姑娘需要被人徹底的欺負一下,那就是我們的若琳。」

  她的坦白讓杜波大吃一驚,轉開身體以掩飾自己臉上的紅暈,並且暗暗詛咒自己白皙的皮膚。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龍。」她大膽地上下打量著他,讓他很遺憾沒有時間吸氣收縮小腹。「你真的能夠隨心所欲的從人變成龍嗎?」

  「只有在星期二及每個月的第二個星期天。」

  當她越靠越近時,他開始退後,她掠奪般的眼神令他極為不安。「你真的像梅希的媽媽說的那樣,開始喜歡吃人肉嗎?」

  杜波別開眼睛,心中充滿罪惡,不敢再瞪著她的唇,剛剛他還在納悶她的唇吻起來的滋味。「我真的不認為我喜歡,半生不熟的牛肉令我消化不良。」他的背部抵到樹幹,無法再後退了。

  她傾身向前,伸出粉紅的舌尖潤潤唇。「梅希還說你有一種強烈的饑渴,想和村子裏的姑娘交配。」

  的確,但他是直到這一刻才察覺,他的目光移向她的唇,無法再否認,今晚他已經危害了太多「龍」殘暴的名譽,或許他應該稍微犧牲一下自己的顧忌。

  「我當然不想中傷妳的朋友和她的母親。」他呢喃地說,閉上眼睛俯身過去,一心想偷個吻。

  可是他的唇只碰到空氣,他睜開眼睛發現貓咪走開了。

  「妳要去哪裡?」

  她轉過身來。「我必須去告訴若妮和芮莎,說若琳還活著,而且我遇到龍本人!你知道她們會多麽嫉妒嗎?若妮向來扮演『宅邸的女主人』,因為她有過兩個丈夫,而我一個都沒有;芮莎經常揶揄我,因為她有很多趣味的故事;現在我也有自己的故事可以向她們誇耀了!」

  杜波想到一旦龍的本尊發現自己的愚蠢,一定會大發雷霆,他急忙想辦法阻止。「保有秘密不是更好嗎?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她偏著頭,顯然對他的提議感到困惑。

  「想一想,貓咪,」他走向她。「妳是村子裏面唯一知道我真正身分的人,我可以請妳多守一下秘密嗎?這樣的重責大任一定能夠讓妳更受人尊敬。」

  她撇撇唇。「若琳總是說我無法保密,她說我太聒噪了。」

  杜波微微一笑。「有個朋友也這麽形容我,但或許是因為妳從來沒有值得保守的秘密,現在妳可以當個乖女孩,保證不說。」

  她誘惑地斜瞥他一眼。「或許我可以,不過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杜波吞咽著,希望她不是要求自己展露翅膀丶噴火,或是把若琳送到她家門口。「好吧!」

  「明天晚上月亮上升之後,」她大膽地要求。「我要你到這片草地上見我。」

  杜波緩緩地點頭,深信自己占了便宜。「那就明天見,親愛的淑女,妳必須記住我的命運完全掌控在妳柔細的手裏。」他牽起她的手湊向唇邊,這個動作他看過龍做過很多次,對女性產生很大的效果。

  當她以顫抖回應時,杜波用披風裹住她,她仰起臉,雙眸徐徐閉上,雙唇微分地發出邀請,杜波認命地搖搖頭,珍愛地親親她的眉毛。

  貓咪睜開眼睛,草地上只有她一個人,她仰望著月亮,對於龍拋下她而離開,感覺迷惑極了,她所認識村子裏面大多數的男孩,一定會趁機把手伸進她的裙子裏面,可是這個龍傢伙甚至沒嘗試將舌尖探進她口中。

  但是他吻了她的手,還稱呼她淑女,並且用披風裹住她。

  貓咪拉緊溫暖的披風,納悶自己會不會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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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38: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若琳悲慘的逃脫計畫失敗之後的好幾天,龍都沒有出現,然而他的存在也像海浪洶湧的波濤那樣令人無法否認。

  雖然她不時從輾轉反側丶夢境繚繞的睡夢中醒過來,搜尋陰影處,卻都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但是每一天的早上,杜波都會從龍所擁有丶神奇而且永無止盡的寶藏裏面,送來一些寶貝──有鍍金的梳子和發插丶上面還鑲著珍珠;第一版的列式著作的昆蟲歷史,以及一個裝滿香香洗澡水的圓木盆。

  在龍的陰影之下,貝浬福村丶她的姊妹們,甚至是她摯愛的父親,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彷佛是來自於另外一輩子的鬼魂。這一切就好像幾世紀以來,她都是他寵愛的囚犯,而不是才經過幾天而已。

  目前她僅有的同伴包括杜波和「托比」,兩位都不太透露她神秘主人的蹤跡,杜波不時會說些關於他那位神采奕奕的泰妃姨婆的故事來取悅她,同時也哄她說一些關於芮莎的性冒險故事,以及若妮抓住新丈夫的計謀來娛樂他自己;每當她提到貓咪的名字時,他都聽得特別專注,但是當她提到偷走她妹妹貞節丶滿臉雀斑的浪子尼爾時,他就會吞吞吐吐地找些藉口離開。至於「托比」,它則經常蜷成一大團毛球,縮在她的床腳,打盹的睡上一整天。

  若琳很羡慕它的懶散,她發現自己一直心神不寧地在房間裏面踱步好幾個小時,雖然杜波繼續替她端來村民所能提供的美味食物,可是有好幾次,她都發現自己缺乏食欲,百無聊賴地把食物從盤子的一邊推向另一邊。

  有一天早上,杜波推開夾板門,一個高高的丶遮著布巾的重擔使他腳步踉蹌,若琳一躍而下地跳下床,無法掩飾她孩子氣的期待,自從母親去世之前的那個耶誕節以來,她不曾再感受過這樣的期待。這個新寶藏唯一露出來的部分是一雙鍍金的腳,看起來就像是龍的爪子抓著一對金色的球。

  杜波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從背心口袋裏面掏出一封信,直接遞給若琳。

  杜波伸手擦拭掉眉毛上的汗水時,若琳以指尖劃破信封上的紅蠟封印,白色羊皮紙上只有潦草的一句話:我只希望妳或許能夠像我看待妳一樣的看待自己。

  「我可以嗎?」杜波笑顏逐開地預備掀開布巾。

  「不!」若琳喊道,突然猜出布巾底下的東西。

  她突然拒絕掀開龍送的禮物,使杜波有些困惑,但是他技巧而婉轉地避免提及這件事,那天晚上,杜波送來她的晚餐,然後又離去之後,若琳丟下手中的書,很厭惡自己已經第八次重讀同樣的一段內容,她根本無法專心的看書,心頭一直浮現龍最後一次造訪的情景,而且她的目光不斷地被他的新禮物所吸引。

  她無法入睡,更缺少食欲,連看書都不能夠專心,如果不是因為太荒謬了,她真要認為自己是害了相思病,天曉得在芮莎臉上,她已經看過太多次害相思病的跡象:不時間歇性的發呆;食欲不振;頹喪的歎息。

  但是她怎麽可能愛上一個連臉都沒看見的男人呢?何況那個男人對她而言,只是一個低沉的嗓音,誘惑的觸摸,以及誘人的吻?

  她用手指撫摸著嘴唇,一個古老的恐懼攫住她的心。或許她在面對肉體上的引誘和芮莎一樣的脆弱,她向來自認為在這方面很有免疫力,然而龍不過才吻她一下,已經使她的意志力融化,渴望他的觸摸。

  她的目光從龍的禮物移到桌子上的盤子裏,再次感覺到以往的那種衝動,一大囫圇吞棗地吞下剩餘的晚餐。

  但是若琳反而徐徐地起身,走向龍所送的東西,在自己失去勇氣之前,她伸手拉掉布巾。

  眼前是一個純銀打造的全身鏡,鏡框式雕刻細緻的桃花心木,若不是鏡中人的模樣吸引住若琳,她會細心地好好欣賞雕刻者的手工。但是燭光映照在她金色的秀髮上,東方絲綢的睡袍掩住她豐腴的身軀,她的雙頰暈紅,眼睛清澈晶瑩,嘴唇濕潤微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有著三位傳奇美女的姊妹丶自己卻是個方下巴的小胖妹。她看起來不像是瘋子所擄獲的囚犯,而是熱切等待愛人到來的女人。

  若琳的雙手顫抖不已,再次以布巾掩蓋鏡面,現在她不只渴望一個陌生人的碰觸,而且也面臨自己越變越陌生的危險。


  那天夜深人靜的時候,若琳坐在床鋪上,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因素讓她醒過來,今天晚上她沒有必要搜尋陰影處,因為滿月的皎潔光芒從欄杆照進室內,整個房間都是柔和的月光,她嗅了嗅空氣之中,但是聞不到一絲方頭雪茄菸的氣味。

  她偏著頭聆聽,只聽見模糊的海浪澎湃響聲,吸引她走到窗邊。

  龍可能命令杜波換掉窗戶的欄杆,奪去了她尋求自由的盼望,但是如果她爬到桌子上,踮起腳尖,仍然可以欣賞到窗外的月光丶海景,以及呼吸新鮮的空氣。

  若琳的呼吸卡在喉頭,一艘船正破浪前進,直直航向城堡的方向,迎滿風的船帆似乎在月光下發光,看起來宛如一艘鬼船,載滿死者的鬼魂。

  她驚奇的眨眨眼睛,半期待著船會在眼前消失。

  「放下船錨,孩子!」

  一個活人的呼喊聲,隨後是巨大的水聲,以及一艘長長的小船被放在水面上。

  「嘿!」若琳大叫,手指穿過欄杆。「救命!我被關在上面!求求你們,快來救救我!我被人當成囚犯!」

  她繼續大叫,在絕望中踮著腳尖跳上跳下,期望能引起注意,小船上的人開始用力劃向城堡下方懸崖底下的洞穴,船過之處,留下銀色的水波痕跡。若琳伸長脖子看著那艘船,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她才頹然地跪在桌子上。

  她可以叫到發瘋為止,都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和救援,因為那些是他的手下,那艘船屬於他。

  這艘船的出現解釋了他是怎樣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佔據了古堡,而且貝浬福村的村民卻沒有人知道;這也解釋了他怎樣把所有奢侈的物品走私運進城堡──包括雕刻的床丶塞著棉花的枕頭丶蠟燭等等……或許甚至包括他送來的鏡子,就是要讓她看見他想讓她看見的東西。同時這也說明一旦他榨乾村民的最後一枚金幣和自尊以後,他將如何的逃之夭夭。

  若琳曾經有一度夢想這樣的一艘船出現,可以載著她離開貝浬福村,航向世界的某處,那裏有個古老的圖書館,收藏許許多多寶貴的真皮裝訂的叢書;那個世界有著一間大客廳,懸掛織錦的掛毯,室內所談的都是智慧機智的言語和新鮮大膽的主意;那個世界裏面的男人會用欣賞的眼光看待女性,不是只注意她心形的臉蛋或是只在乎她的腰肢有多細。

  她突然明白那是誰的世界,那是他的世界,是龍所屬於的世界。

  若琳從桌子上跳下來,開始在室內走來走去,無視於周遭一切,只知道怒火越燒越猛,在他離開之前,他甚至懶得釋放她自由,村民已經認定她死掉了,至於是被龍吃掉或是在這間特別佈置的牢房裏面餓死,對他們而言有什麽差別呢?他可能就把她丟在這裏丶任由她穿著被他拋棄的情婦的禮服腐爛,而他則返回那個充滿豪華的大客廳和舞會的世界──那是她永遠沒機會認識的世界。

  若琳顫抖地找著火絨盒,一一點亮每一根蠟燭,她對她沒有臉的主人很生氣,但是她更氣自己竟然愚蠢得落入他的魔咒裏。

  她環顧塔樓,感謝主人的奢侈和慷慨,這裏一點也不欠缺下一次他晃進那道夾板門時,她可以拿來砸他腦袋的東西,但是這幾天他似乎很努力地躲避她,一如他原先很努力來陪伴她一樣。

  她的目光落在吃了一半的晚餐上,看來「龍」大人認為他可以利用慷慨的禮物和寫在羊皮紙上的甜言蜜語來贏取她的好感,對嗎?呃,或許現在輪到魏若琳來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她沒那麽笨,那麽容易上當!


  杜波大步走進地牢的休息室,把託盤放在桌子上時,龍並沒有抬起頭,仍然專注地處理帳目。

  「我說過我不餓,杜波。」他說道,把帳冊翻到另一頁。「可是這個通風的老墳墓簡直讓我冷到骨頭裏,我的披風似乎不見了,你知道在哪裡嗎?」

  「我無法想像它會跑到哪裡去了,」杜波回答道,緊張地清清喉嚨,把託盤推到帳冊上面。「不過不餓的人顯然不只你而已。」

  龍審視著拖盤裏面沒有碰過的食物,良久良久,才將目光轉向杜波。「怎麽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杜波搖頭以對。「看起來不像生病,但是這已經是第六餐了,她一直不肯吃。」

  「兩天了,」龍咕噥道,推開桌子站起身來。「兩天都不吃東西,她究竟在玩什麽把戲呢?」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她在玩危險遊戲,」杜波提議。「今天晚上我忍不住注意到她的臉色很蒼白,而且差一點摔了一跤,幸好我及時拉住她的手肘。」

  龍手指緊繃地搔搔頭發,缺乏睡眠絲毫無法改善他易怒暴躁的脾氣,第一個本能就想抓起託盤,直接到塔樓去,強迫她吃東西,即使他必須一次一口的把食物塞進她嘴巴也在所不惜。

  第二個本能依然如此,他伸手去拿託盤。

  杜波拉住他的手臂阻止。「太陽才剛下山,」他警告道。「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時間還太早。」

  龍詛咒地坐回椅子上,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角色,現在就必須像夜行的掠奪者一樣,等待夜幕低垂才能面對獵物。

  「你要去哪裡?」他咄道,對著杜波的背部皺眉。

  「出去嚇唬那些村民啊,我想今天晚上省略吹風笛,早點開始。」

  「我猜又是早早開始,晚晚才結束,最近你真是非常熱中在你的責任上面,昨天晚上一直到午夜以後,我才聽見你回來。」

  「你知道他們都這麽說,」杜波像天使一樣笑顏逐開,邊走邊說。「魔鬼的工作永遠都沒有結束的時候。」

  「是的,」龍呢喃道,眼神充滿決心,逕自從託盤上拿起一個甜鬆餅塞進嘴巴裏。「我想永遠不會停。」


  若琳一直在期待龍的到來,但是當夾板門砰的一聲撞到另一邊的牆壁,把她驚嚇過來時,她還是嚇了一大跳。

  她縮在床頭板邊上,一顆心幾乎跳到喉嚨口,月光已經移到窗戶的另一頭,因此她只能勉強分辨出黑暗中有個灰灰的人影,他粗嘎的呼吸聲警告她,如果他真是一隻龍,現在一定會從鼻孔噴出火焰,燒焦溜出她睡帽底下的髮絲。

  他大步走過來,把某個東西放在桌上,然後轉身面對她,即使在漆黑當中,他的目光幾乎和他的碰觸一樣的觸手可及。她仍然撇不開那種感覺,彷佛他的眼神可以穿透黑暗──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喉嚨處悸動的脈搏丶以及胸部不穩地上下起伏著。

  若琳早就應該知道他會迫使她先打破緊繃的沈默。「晚安,『龍』大人,我有什麽榮幸使你來訪呢?」

  「因為妳的愚蠢。杜波說妳已經兩天沒進食了。」

  她優雅地聳聳肩膀。「你不必麻煩的,先生,我相信你可以看得出來,少吃幾餐飯還不至於餓死我。」

  他大步走向床鋪,若琳以為自己不會懦弱地畏縮,但是她錯了。

  若琳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期待他會做出什麽樣可憎的惡行,但是絕對沒想到他會直接將她抱起來,彷佛她的重量輕得像貓咪一樣,就抱著她走向桌子,坐進椅子裏面,並讓她坐在大腿上。

  「張開嘴巴。」他命令道,堅定的手勁使她很難掙扎或是蠕動身體。

  若琳第一個念頭是他或許企圖比上一次的吻更進一步,更徹底地親吻她,但是碰觸到她的唇的不是他的嘴,而是平滑冰冷的湯匙。

  「嘴巴張大一點,試著嘗嘗看,好嗎?」他呢喃地說,沙啞的語氣當中有一絲溫柔的懇求。

  若琳的記憶當中,想不起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有人求她吃東西,她最常聽到的話通常都是「最後那塊鬆餅省下來留給凱娜,好嗎?」或是當她嘗試再添一碗燕麥粥時,伊妮都會用木頭湯匙敲敲她的指關節,警告她不能再吃了。此刻肉桂粉的香味提醒她自己的肚子多麽餓,侵蝕了她抗拒的心。

  「我不要。」她咬著牙關咕噥,用力搖頭,就像個賭氣叛逆的三歲小孩。

  他們兩個都很清楚如果他要的話,他有足夠的力氣把湯匙塞進她的嘴哩,但是事情的發展,顯示他無意那樣做,湯匙移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呼出來的氣息溫暖迷人地吹在她的唇角。

  隨著他呼出來的氣息的溫柔低語之後,則是他的唇角輕輕地摩擦著她的,她的雙唇似乎產生自己的意志力,變得柔軟下來,他立刻抓住機會,利用這樣的柔軟把舌尖滑入其中,這種突然的動作令她呻吟。

  若琳迷茫的思緒還沒有澄清之前,他已經用湯匙取代他的舌尖,盛了一匙溫暖融化的東西,喂進她口中,她正要開口吐出來,但是他再一次用他的嘴巴堵住她的唇,強迫她咽下可口的食物,其實這一口麵包布丁很甜,但是比不上他的舌尖貼著她滑動時的那種甜蜜。

  她用力推他胸膛,強迫他退開,但是等她要破口大駡抗議時,他又再一次把湯匙塞進她的嘴巴,彷佛她是一隻小小鳥,一不小心掉下鳥巢,而他則是人道主義者,一心要挽救她的性命。

  在他再次舉起湯匙之前,若琳終於振作起被他攪亂的理智,勉強說道:「如果你再不經我的同意而把那些東西塞進我的嘴巴,我就要吐在你臉上。」

  「來嘛,妳總不會想要傷害杜波的感情吧,對嗎?他一直自認為是個不錯的廚師,妳也知道的,我真應該讓他煮牛羊肉內臟燉香料給妳吃吃看。」他說道,這道菜是高地著名的傳統菜肴。

  「杜波或許是個好廚師,但是先生,你則是個可悲的無賴。」

  「只有在我被迫對付一個頑固的孩子的時候。」

  若琳努力掙脫他的擁抱,同時大發雷霆。「我究竟算什麽啊,『龍』大人──究竟是你所寵愛的寵物呢,或者是個頑固的小孩?或者你的認定在於我面對你反覆無常的行徑時,又是怎樣的奴隸?」

  他的手臂箍緊她。「妳對我的脾氣根本一無所知,否則妳就不會再這樣令人瘋狂地蠕動身體。」

  若琳的確不斷地蠕動著,室內的漆黑似乎使她的感官變得極為敏銳,而且放大了他呼吸的速度和他悸動的心跳聲,她每吸一口氣,似乎吸進更多混合著麝香和香料的氣味,他敞開的領口處露出來的毛髮搔癢著她的指尖,但卻是位於她柔軟的臀部底下丶他大腿上僵硬的溫暖最令她驚慌震顫,她渾身緊繃,變得像……一樣僵硬。

  「現在,」他說道,語氣變得十分嚴肅。「妳是要吃呢,還是我必須再吻妳?」他的呼吸聲摩娑著她發燙的臉頰,警告著她,他絕對會履行威脅。

  「我吃。」她咄道,張開嘴巴。

  「妳真懂得讓一個男人對他自己的魅力感到洩氣。」他可憐兮兮地說,再喂她一大口布丁。

  若琳對男人身體部位的認識或許只局限於她偷聽到芮莎和若妮的討論,但是就她所知的部分,他的魅力完全不受影響,遑論會洩氣。

  她吞咽著。「大部分的男人不會把他們的親吻當成處罰和威脅。」

  「咿,過去我認識許多淑女,她們都認為我的吻是一種回饋!」

  「你當時也以她們為俘虜丶或者這是你最新的娛樂方式?」

  「我可以保證她們都沒有像妳這麽的有趣。」他用湯匙接住她掉在下唇上的一小塊布丁。

  和他坐得如此靠近,讓她簡直要發瘋,但是又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宛如他戴著面具一樣,她讓一個陌生人這麽親昵地抱著坐在腿上應該是很尷尬的事情,但是不知什麽原因,在他們第一次的接觸和這一次之間,他不再是陌生人,反而像是陰影和質感組合而成的鬼魅,只是這些陰影和質感對她而言,越來越熟悉,感覺起來就像她在摸著她父親的頭髮,或是聽見凱娜在黑暗中的呼吸聲一樣。

  「我看見你的船接近岸邊。」她脫口而出,迫切地想要轉移兩個人的注意力,免得彼此混合的呼吸似乎將兩人的唇越拉越近。

  這次換成他身體一僵。「啊,那就是破壞妳食欲的原因嗎?」

  「是的,因為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麽你有如此豐富的資源,卻還要來偷竊那些比你擁有的更少的窮人。」

  「或許我不認為這叫做偷竊,或許我認定我是拿走本來就不應該屬於他們所有的物品。」

  「如果你說的是那一千磅,它根本不存在!從來就不存在!」

  他的語氣帶著令人生氣的笑意。「我為什麽要相信妳呢,魏小姐?才不久之前,妳根本不相信龍的存在。」

  「我還是不相信,而且你也無法證明我錯了!」

  「那麽或許我也不相信有處女,妳願意向我證明她們的確存在嗎?」

  對於這麽充滿誘惑的挑戰,若琳沒有答案,她只能仰起頭,審視著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

  他拉住掉在她睡帽外面一縷金色的頭髮,纏在手指之間,他壓低嗓音成為沙啞的耳語。「有妳在這裏……像這樣的坐在我的懷裏……妳知道這對我這樣的男人而言,產生什麽影響嗎?」

  「讓你的雙腿發麻嗎?」若琳回答。

  他沈默了良久良久,然後放聲大笑,他笑著抱起她走向床鋪,不是輕輕的放下,而近乎是丟在床上,她蹣跚地移向床頭,在那屏息的一刻裏,還以為他真的計畫和她一起上床。

  然而他只是坐在床邊,雙手按著床頭板,將她卡在懷中。「吃吧,魏若琳。」他命令,低頭湊近她的臉。「因為如果妳不把託盤裏面的食物吃完,我就要叫杜波做牛羊肉內臟餐喂妳,然後妳就會很後悔沒有選擇我的吻代替!」

  不久他就離開了,留下若琳納悶著自己是不是已經開始感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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