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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德瑞莎.麥德羅]新娘和野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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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4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他真像野獸,不是嗎?」

  「那要看妳指的是他的脾氣或是他的機智而言,我聽說他的舌頭單單用一句話就讓一個最會說話的人落荒而逃。」

  「我可不反對他運用舌頭,只要時間換成我的芮諾和他的朋友一起到鄉間,盡情打獵的時候。」

  那個粗嘎的諷刺換來她朋友吃吃的笑聲。

  她們竊竊私語的對象把香檳杯子移向唇邊,假裝沒聽見就在他肩膀左側後方的交談。幸好今晚的女主人特別喜愛希臘復興時代的裝潢風格,讓他可以藏身在許多不同的石柱後面。

  「我的丈夫聽到一個傳言,說他根本不是英格蘭人,」另一個婦人說道。「顯然多年來他一直戴著假面具,掩飾他的身分,他是──」她停頓一下,製造戲劇性的效果。「蘇格蘭人!」

  謎底揭曉引來驚愕的抽氣聲,彷佛她剛剛宣佈他是一個逃走的瘋子似的。

  「那倒解釋了他壞脾氣的原因,不是嗎?蘇格蘭人向來很野蠻,總是淩虐處女,凡事直言不諱。」那個婦人的語氣彷佛這些特質都是一樣的令人厭惡。

  「妳有沒有聽說過,珍妮夫人把他逼到角落,花了將近一小時一直讚美她外甥女的美德,結果他說了什麽嗎?」

  撲動的扇子顯示眾人興奮的程度。「噢,沒有,快點告訴我!」

  說話的人壓低聲音,模仿柏楠低沉的男中音。「『我當然無意娶妻,但是即使我想要,夫人,我也不會選一個胸部大過腦袋丶一味傻笑的丫頭。』」

  婦女們聽了哈哈大笑,柏楠心情淒涼地舉起杯子,無言地敬一位既有大腦又有胸部的姑娘。

  「或許他需要的不是他的妻子來滿足他的欲望,」一個聲音沙啞的女妖建議道。「而是別人的妻子。」

  她和她吃笑的同伴逐漸走開了,另外尋找新鮮的對象,柏楠再次舉杯就唇,卻發現是空的,如果他繼續用這種速度吞下滋味如此惡劣的酒,那他真要醉得靠著柱子而不是躲在後面了。

  他返回倫敦還不到一個月,大部分的時間是睡得太少,喝得太多,也難怪他開始贏得粗野的名聲。他向來就不是那種樂於忍耐愚蠢行徑的人,現在更是糟糕,只是斜瞥一眼就會招來他的開罵或是咆哮的攻擊。若不是因為杜爵士是他船務公司最忠實的投資者,同時也是葛將軍的老朋友,他會拒絕公爵夫人的邀請,寧願留在他裝潢簡單的宅邸,甘願與一疊帳冊和一瓶葡萄酒為伍。

  柏楠招來僕役,再添一杯酒,當他喝了一大口之後,隨即發現剛剛在一旁討論他的婦人之一突然出現在他身旁。

  「夫人。」柏楠簡短地點頭致意。

  「噢,對不起,先生,」她天真地眨眨眼睛,和她沙啞的嗓音形成強烈的對比。「我誤把你看成我的丈夫。」

  「我猜他是芮諾,對嗎?告訴我,妳摯愛的芮諾知道妳趁他出門打獵的時候,另尋新鮮的玩伴嗎?」

  婦人紅紅的嘴唇驚愕地變成圓形,然後再轉成狡猾的笑容。「我的天,你真的有一對尖銳的耳朵和野獸的兼牙利嘴,不是嗎?如果你意圖嚇跑我,那我應該要警告你,我向來欣賞坦白的男人。」她饑渴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一吋都不放過。「當然還包括其他的特質。」

  柏楠幾乎希望自己能夠回應那樣的欣賞,她的美貌無庸置疑,深色的頭髮高高綰起,還撲了一層亮亮的粉,襯托她雪白的臉龐,她的雙唇豐滿紅潤,纖細的喉嚨系著黑色的天鵝絨緞帶。在絲緞的上衣底下,鯨魚骨的緊身褡箍住細細的腰肢,或許正好是他雙手可握的大小,上方那乳白的胸脯似乎要溢出領口的限制之外。

  雖然她用衣裳設計出柔軟的假像,但卻掩飾不了她眸中的冷酷,她看起來弱不禁風,似乎一摸就會碎掉。她身上沒有任何溫暖或結實的部位,沒有男人可以支撐……或是投注的地方……

  柏楠離開藏身的柱子,有點害怕自己會腳步蹣跚。「很高興妳欣賞坦白的男人,因為老實說,我必須請妳容許我告退。」

  「可是你還不能走,先生,晚餐還沒開始呢!」

  柏楠僅僅停留了向她禮貌地一鞠躬的時間。「恐怕我無福消受,夫人,因為我似乎喪失胃口。」

  柏楠在濃霧中走向他位於市區的宅邸,身上的鬥蓬似乎溫暖不了他的身軀,這不是高地那種乾冷,而是潮濕的寒意,彷佛深深滲進他的骨頭裏面,四周的寂靜讓他察覺自己多麽思念杜波那愉快的嘮叨聲音。

  現在他屬於這個彌漫著濃霧和灰暗氣氛的城市,他不再是若琳的龍,也不是麥克卡洛族的領主,只是許多個沒有臉孔的陌生人之一罷了。

  他掏出口袋中的菸,點燃起來,以前這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心神不寧,會驅策他外出覓食徘徊,但是他往日的巢穴和住在那裏的女人都不再具有吸引力,完全敵不過他在若琳懷中的甜蜜。

  聽見後面有模糊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可是街道上空無人影,他偏著頭傾聽,唯一聽見的是手中雪茄菸燃燒的聲音。

  他咬著菸,繼續前行,他回倫敦的時間還不足以製造任何新的敵人,頂多是以言詞侮辱了某個男人的妻子罷了。

  但憤怒的丈夫應該是找他決鬥,而不是跟蹤他回家,不過柏楠樂於給他們這樣的特權,在決鬥中挨子彈總比醉死在酒精裏面光榮而且迅速一些。

  他轉進住宅所在的街道,腳步遲緩下來,誰會想到位於整齊的柏克萊廣場的宅邸看起來竟然比位於懸崖邊的蘇格蘭廢墟更加的孤寂,難以親近呢?鄰居房子裏面的燈光看起來溫暖而親切,柏楠的家卻是以黑暗寂靜等候著他。

  他剛走上前門的石階,二樓某個窗戶的燈光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停下腳步,他可以發誓有通知傑辛讓他今天晚上放假,他等了好幾分鐘,一直注意二樓的窗戶,但是沒有再發現那鬼魅般的亮光。柏楠搖著頭,打開大門,發誓以後再也不用香檳代替葡萄酒。

  他吃了冷冷的麵包和牛肉當晚餐,然後就關在書房裏面,直到帳冊上的數字在他眼前變得模糊不清,才疲倦地上樓回到寢室,等他終於入睡時已經是午夜了。

  一種神秘的哀泣聲把他驚醒過來,他坐起身,認出那是風笛的憂鬱旋律,樂曲突然停了,讓他納悶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幽靈的腳步聲,空無一人的宅邸閃著鬼火,在倫敦的市中心竟然聽見風笛那怪異的泣訴聲音。

  如果不是在作夢,他心想,一定是自己發瘋了。他摸索著放在矮桌上的蠟燭和火絨,就在他發現東西不見了的同時,還察覺其他的事情。

  房間裏面不只他一個人。

  某個人也在室內,對方輕微的呼吸聲對應著他如雷一般的心跳聲音,柏楠伸手探進枕頭底下,無聲地掏出放在那裏的手槍。

  他以槍口對著陰影。「你究竟是誰?你在我家裏做什麽?」

  火柴光一閃,蠟燭亮了起來。

  「有些人說我是麥克卡洛族的領主,也有人喊我葛雷城堡的夫人,但是你,先生,你可以稱呼我『龍』夫人。」

  看見若琳從陰影中現身,彷佛是看著陽光從暴風雨的烏雲當中破雲而出一樣,那突如其來的燦爛光芒讓柏楠的眼睛睜不開,她一身薰衣草顏色的絲質禮服,飄逸的曲線襯托出底下豐腴的身材,她那金色的秀髮披散下來,藍色的眼眸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現在我知道自己真的在作夢。」他咕噥地說,閉上眼睛,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她依然站在原地,迷惑而忍耐地瞧著他。

  「你最好放下那個東西,免得有危險。」

  柏楠迷茫了半晌,才察覺她指的是他手中的槍,他緩緩地依言而行。「妳真是太不明智了,偷的是蠟燭而不是槍,我很可能朝妳開槍的。」

  「不,不會的。」她的酒窩變得好深。「裏面沒子彈。」

  柏楠厭惡地把槍丟在桌子上。「妳把杜波和風笛藏在哪裡?閣樓嗎?」

  「地窖裏面,不過別替他擔心,我留了凱娜陪伴他,他們還在蜜月期間,但是我說服他們跟我一起來倫敦,比去愛丁堡更有冒險性。」

  「買新禮服,讓家人度蜜月,我很高興知道妳如此善加利用我留給妳的一千英鎊。」

  「為什麽不呢?」她揚揚眉毛。「是我賺來的,不是嗎?」

  一時之間柏楠真是無言以對,然後他開口說道:「這是妳認為我留給妳一千鎊的原因嗎?支付妳服務的價碼?」

  她聳肩以對。「否則我該怎麽想呢?那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你的人已經離開,金子隨後送了過來。」

  柏楠真想掀開床單,起身在室內踱步,然後他想到自己向來不穿睡衣的,偏偏長褲又掛在床邊的椅子上面,除非若琳也把長褲偷走了。

  他雙手抱在胸前,皺眉以對。「夫人,有些寶藏是無價的。」

  她或許有些臉紅,但是閃爍的燭光令人難以分辨出來。「或者它們的價值就在於某人願意付出的價碼。」

  柏楠充滿戒備地看著她。「那妳為什麽來到這裏呢?龍夫人?妳是來尋找處女的祭品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來錯了地方,不是嗎?」若琳坐在床尾的地方,正好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事實上,我要找的不是處女,而是可靠的律師。」

  「我無法想像妳需要律師的原因,當然啦,除非妳想要建立隨著風笛的旋律破門而入的習慣。」

  她愛憐地拍拍他的腳。「別傻氣了,我是想討論申請婚姻無效的可能性,如果必要,訴請離婚也可以。」

  柏楠頹然地靠著床頭板,對突然竄進他背脊的冰冷寒意毫無心理準備。「妳要和我離婚?」

  「為什麽不行?你把自由還給了我,不是嗎?你當然不認為我會甘心窩在那堆潮濕的廢墟裏面過一輩子吧?或許你不希望再婚,但是我並不希望餘生──」她誘惑地協瞥他一眼。「或是每個晚上……都孤枕獨眠。」

  「我不過才離開幾個星期而已,妳就已經選好繼承人了?」

  她聳聳肩膀。「我已經發現貝浬福村裏面不缺追求者,例如羅斯。」

  柏楠差一點不顧一切,從床鋪上一躍而下。「羅斯?該死,妳是不是失去理智了?他不但企圖抓妳去喂龍而且還想把妳綁在木樁上燒死!」

  若琳撫平自己的裙擺,似乎對他的批評充耳不聞。「那或許沒錯,但是自從我變成麥家的人以後,我見識過羅斯溫柔的一面,他一直很關心我,體貼入微,」她露出端莊的笑容。「他每天送我一束石楠花,或者送一些表示好感的小禮物;當然啦,如果羅斯和我不適合,還有藍恩這個人選,自從芮莎為了補鍋匠的外甥棄他而去之後,他就一直心碎到現在。」

  「天哪,女人,妳不能嫁給藍恩!他的耳朵長毛耶!」

  若琳朝他眨眨眼睛。「那不是一種精力過人的象徵嗎?」

  柏楠本來認為自己已經當夠了野獸,但是他現在真的很想發出咆哮聲。「除非妳是母猩猩。」

  若琳皺著眉頭站起身,在床邊踱步。「或許你是對的,先生,恐怕我差一點就鑄下大錯了,我應該多想想你說的話。」

  「謝天謝地。」他咕噥道。

  若琳繼續在床邊踱步,約莫一分鐘之後,她轉身面對柏楠。「或許我應該在倫敦尋找追求者比較好,以前我比較缺乏自信,但是你說服了我,讓我相信我有許多東西可以獻給男人,而且不是只有你才這麽想而已。」她的雙手交握,彷佛孩子在練習朗誦一樣。「眼前的潮流或許贊許柔若楊柳的女性,但有鑒賞力的男人總是喜歡健康丶能夠生兒育女的女人。」

  柏楠傾身向前,已經準備要向那個把這種驚人觀念塞進他妻子腦袋中的浪子挑戰。「是誰告訴妳這些?」

  「啊,當然是杜波的姨婆泰妃,杜波的父親不贊同他和一個一文不名的蘇格蘭姑娘結婚,就取消他的繼承權利,泰妃姨婆對子爵大發雷霆,決定取消他的繼承權,她很仁慈地接待我們所有的人,而且宣稱她去世以後,全部的財富交由杜波繼承。」

  「如果杜波能夠比她長壽。」柏楠嚴肅地說,以他朋友插手這件事情來看,杜波不可能活太久。他開始厭倦若琳跳躍地避開他的方式,逕自拉下床單裹在腰間。「妳究竟打算怎樣認識那些潛在的追求者人選呢?是不是由我來介紹?」他站起身,朝著床頭的柱子一鞠躬。「哈羅,大衛,這位是我的妻子,你想和她結婚嗎?」

  若琳哈哈大笑。「你那種可怕的眼神會把他們都嚇跑了。」

  他向前一步。「我就沒有把妳嚇跑,不是嗎?」

  「正好相反,落荒而逃的人是你,而且這是為什麽呢?」她撇撇唇,假裝搜尋著腦中的回憶。「噢,對,是『因為你不再是我往日所愛上的那個男孩子。』但是你忘記考慮一件事情,我也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她的雙手平放在他的胸膛,挑起一股震顫竄過他小腹緊繃的肌肉。「我需要的不是男孩,而是一個大男人。」

  她的大膽令人難以抗拒,柏楠攫住她的手腕,讓她張開的手掌沿著床單向下移,直到貼住他火熱的部位。「那麽妳就來對地方了。」

  若琳的手指收緊,抬起頭來,隔著睫毛凝視著他,呼吸變得和他的一樣又淺又急,柏楠徐徐將她擁入懷裏,低頭吻住她的嘴。她的唇顯得圓潤丶甜蜜且誘人,有如陽光之下剛剛摘下的成熟草莓,沾上新鮮的鮮奶油。她的舌尖熱烈地尋索著他,使他狂野而急切地呻吟。

  他倒在床上,拉著若琳坐在上方,本來柏楠想要慢慢來丶柔情款款地繾綣一番,但是那淹沒人的欲火完全取代了他高貴的意圖和決心。

  使他一心一意只想和若琳合而為一。

  不過三次熾熱的張嘴熱吻,他的手就探到她的襯裙底下,輕易地找到襯褲的開口,再經過兩個吻,手指更進一步地展開了他的身軀渴望模仿的節奏。若琳隨著他所設定的旋律,本能地迎向他所創造的歡愉,柏楠推開床單,隨即深深地和她合而為一。

  她渾身顫抖,柔軟而年輕的身軀緊繃地收縮著,沉浸在原始的愉悅當中,她要的是一個男人,柏楠給了她她所要的。

  他伸手撫摸她暈紅的臉頰。「現在我們可以慢慢來了,天使,我要妳和我一樣的享受每一刻的過程。」

  柏楠決心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他以雙手握住她的臀,引導她投入那種徐緩而性感的折磨人的節奏裏,結果是他全身發熱地冒汗,但是當那種狂喜閃過她美麗的臉龐時,他知道一切都值得了。

  他一直等到若琳仰起頭,情不自禁地吐出深沉的呻吟時,才移動手指,逗惹地愛撫她顫抖的身軀,若琳的呻吟隨即轉為嗚咽聲,柏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更不願意再控制衝刺的旋律,欲望的需要強烈而原始,在那令人暈眩的狂喜當中,他咬住牙關忍住野蠻的吼叫聲。

  若琳虛弱地倒在他身上,他的臂膀環住她,彷佛永遠都不願意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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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2 17:4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她在哪裡?」柏楠大步走進泰妃姨婆位於玫菲區的宅邸,大聲質問。

  杜波渾身一僵,嘴巴還咬著一塊塗著奶油和果醬的英式鬆餅;貓咪用亞麻餐巾擦擦嘴吧,身上的條紋洋裝和蕾絲帽子,使她看起來比剛滿十八歲的]蘇格蘭姑娘,顯得優雅成熟許多。他們不像時下的夫妻相對而坐,這對新婚夫婦並肩而坐,近得讓貓咪可以伸出腳掌摩娑杜波的小腿。

  一個緊張的僕人跟著柏楠跑進來。「對不起,先生,我試著告訴過他,你的姨婆不到中午不起床,而且兩點以前都拒絕接見訪客,但是這位紳士根本不聽。」

  杜波朝不安的僕人點點頭。「沒關係,度濱,他不是紳士。」

  僕人退出去之後,柏楠的手掌啪的一聲打在桌上,從他蓬亂的頭髮和脖子上鬆鬆的領巾看來,顯然就是一頭野獸。「她在哪裡?你把我的妻子怎麽了?」

  杜波端起名貴的瓷杯,喝了一口熱巧克力。「你把她遺失了嗎?」

  「我今天早上醒過來,她已經不在床上。」

  杜波皺眉以對。「那倒奇怪了,以前你一直很有辦法,能夠讓女人留在床上啊!」

  「以前我又沒有結婚,不是嗎?」柏楠咄道。

  杜波搖搖頭。「我實在不能容許你這樣齜牙咧嘴的咆哮,以致破壞我妻子敏感的消化系統和食欲,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吧,若琳已經在天剛破曉的時候,啟程返回貝浬福村了。」

  「貝浬福?」柏楠挺直身體。「貝浬福?我真是無法相信你會這樣愚蠢的就讓她走了!」

  「我也沒辦法相信一開始你會傻得拋棄她。」杜波反駁。

  柏楠跌坐在他對面的椅子裏面,伸手按摩頸背。「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我至少還禮貌的留下字條。」

  貓咪和丈夫對看一眼,掏出口袋裏面的羊皮紙。「我的姊姊離開之前,交代我把這個交給你。」

  柏楠立即認出自己專用的紙張,若琳的筆跡一如她本人的優雅和精確。

  「如果你還希望和我共度另一夜,」他讀著信。「你所要支付的就不只是一千英鎊了,」柏楠朝著杜波揮揮信紙。「我應該如何詮釋這個呢?」

  「隨你心所欲吧,我想。」他的朋友回答道,拿叉子叉了一片熏鮭魚。

  柏楠依然低頭凝視著字條,貓咪卻伸手拉拉他的衣袖。「請你原諒我的無禮,領主大人,可是我一定要問你,你為什麽一開始要拋下我的姊姊?」

  貓咪那對誠摯的大眼睛使人很難繼續生氣下去,而且更難去記住她也是摧毀他這一輩子的男人的女兒,他實在無法承認自己是害怕會終此一生為了她們父親的罪過來懲罰若琳。

  他開口想要說個謊,卻發現自己傾吐出他一直不肯承認的事實。「我猜是因為我不相信自己能夠配得上她。」

  杜波呵呵笑,愛撫著妻子的臉頰,結果引來妻子愛慕的眼神。「那你就比我想像的更傻,曾幾何時有任何男人能夠配得上他所愛的女子呢?由於神的憐憫,她們才能愛上我們。」

  柏楠溫柔地收起若琳的字條。「萬一一切都太遲了呢,杜波?萬一神不肯憐憫我這樣的人呢?」

  「只有一個方法能夠知道結果,我的朋友。」

  柏楠沈默地坐了半晌,才起身走向門口。

  「你要去哪裡?」杜波起身問道。

  柏楠在門口轉過身來。「回家,杜波,我要回家了。」

  風笛的聲音呼喚他回家。

  柏楠疾駛地穿越山間小徑和寂寞的峽谷,在達達的馬蹄聲之外,一直聽見風笛的旋律呼喚著他,悠揚的旋律不再是嗚咽地哀悼他所喪失的往日,而是歡呼歌唱慶祝他盼望贏得的一切。

  他終於知道十五年來一直盤據在他心頭那種無望的渴望是什麽──就是鄉愁。他思念家鄉帶著鹹味的海風,思念風笛的旋律,懷念蘇格蘭的鄉音和腔調,他甚至思念那代表著夢幻破滅的古堡。

  葛雷城堡的高塔在遠處出現,襯托著背後的夜空,柏楠勒住坐騎,回想起父母在古堡等候他回家的日子,有時候母親會責備他在濕地逗留太久,父親則是搔搔他的頭髮,挑戰他下一盤棋,或是罰他背誦古老的塞爾特詩篇,他從來就沒有機會向他們告別,但是當他注視著月光下的峽谷和遠處的城堡,就好像他終於自由地放他們離開一樣。

  多年來他一直計畫返回貝浬福村,但從來不認為這是回家,因為他深信即使抵達了,也不會有人在等待他。但是他錯了。

  有個女孩一直在等他。那個女孩長大了,有一顆仁慈丶勇敢丶堅定的心,她不是同情,反而獻給他許多的溫情,她曾經在他的手指底下顫抖,卻還心甘情願地投入他的懷抱,即使他一無所有,沒有什麽能夠回報於她,她依然對他存著憐憫,用溫柔來化解他的怒火。他只能祈禱她還沒有對他死心。


  貝浬福村安詳寧靜地沉睡在城堡的陰影底下,柏楠騎著馬匹走過空無一人的街道,看見宅邸的窗戶還亮著一盞燈。

  他勒住坐騎,那舒適的燈光似乎在嘲弄他高貴的意圖。他還沒察覺自己在做什麽之前,已經走過去要敲門。

  他的手還沒碰到,伊妮已經拉開大門,柏楠的第一個本能是低頭閃避,但是伊妮似乎沒帶武器。

  「你要做什麽,孩子?只要再等幾個星期,就不勞你動手了,上天自然會替你達成目的。」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伊妮深深地看他一眼,才退開身體容許他進門,她拿起縫補的籃子,坐回搖椅裏面,就著廚房的火光縫縫補補,隔壁房間的床邊則點著一盞明亮的油燈。

  魏萊特像小孩子一樣的蜷縮著身體,側躺地睡在床上,毛毯踢在一邊,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體。

  柏楠的陰影遮在床鋪上方時,他突然睜開眼睛,過了幾秒鐘的對準焦距,他那泛著血絲的眼睛閃爍著怒意。「你一定是和魔鬼有過協議,麥伊恩,才能保持年輕和活力,而我卻是越來越萎縮了。」

  柏楠覺得父親似乎透過自己和他交談。「和魔鬼打交道的人是你,不是我,魏萊特,你為了一千英鎊出賣你自己和我的靈魂。」

  「自那以後的每一天每一分鐘我都為此付出代價!」

  「我也一樣。」柏楠反駁。

  魏萊特偏著頭,十分狡猾地盯著他看。「那你為什麽來這裏呢?對一個發瘋的老頭子報復嗎?」

  柏楠還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萊特那佝僂的手突然以驚人的力氣扣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拉向脖子處。

  「你的手不想掐住我瘦巴巴的脖子嗎?想像你自己的手能夠擠出我的生命氣息,看著我呼出最後一口氣,不是很愉快嗎?」

  老人吟唱般的誘哄似乎把柏楠催眠了一樣,他俯視著自己的雙手,似乎那是一雙陌生人的手,他甚至不必用到自己的手,只要拿枕頭壓住老人那得意的臉龐,壓上一陣子,直到──

  魏萊特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快啊,孩子,」他低語。「伊妮不會告訴任何人,她也很急著要甩掉我,或許還可能幫助你說服我的女兒,說我在睡夢中死去。」

    他的女兒。

  若琳。

  柏楠的目光移向老人的眼睛,裏面閃爍的不是恐懼,而是盼望。

  柏楠搖搖頭,掙脫老人的手。「我才不要幫忙魔鬼做他的工作,恐怕你只能等到他來抓你了。」

  柏楠轉開身體時,虛弱的怒火讓萊特的眸中盈著眼淚。「我知道你還是希望我死掉!我可以從你的眼睛看出來!我可以感覺到恨意在你的血管裏面翻騰!」

  柏楠扭頭說道:「你不值得我恨你,魏萊特,我只是同情你。」

  他大步離去,沒有看見老人苦澀地扭曲著嘴唇,咕噥地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大傻瓜,麥伊恩!」



  他沒來。

  若琳靠在葛雷城堡最頂端兩個槍眼之間的牆壁上,用柏楠的格子呢裹住肩頭。過去這個星期以來的每一天,她都會爬到這個角落,注視海面良久良久,而今已經是第七天了,地平線仍然沒有出現船隻的蹤影。

  逐漸增強的海風使她冷得顫抖。

  柏楠或許沒回來,但是冬天的腳步近了,她很怕這將是她一生當中最漫長丶最寒冷的冬季,過去這幾天,她甚至大膽地期待或許這個冬天她能夠奢侈地窩在塔樓裏面那張舒適的大床上,有燃燒的爐火和丈夫熾熱的眼神來溫暖她的心。

  她拉緊格子呢,仰起頭凝視天空的星星,它們閃爍著冰一般的光芒,近得似乎觸手可及,但是又遙遠得永遠摸不到。

  她曾經站在同一個地點,告訴杜波,或對或錯,麥家的人永遠奮戰不退。

  呃,她奮戰過,但是失敗了,那種挫敗的感覺比她想像中的更加苦澀,就像以前那樣,每當柏楠騎著小馬經過老橡樹下,卻從來不曾抬頭看到躲在樹上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願意付出她的心,只求看見他的笑容或是聽見一句仁慈的話。

  若琳再看海面一眼,漆黑的波浪之間沒有一點點的光線,又一次的失望,她黯然地低著頭,轉身朝向樓梯。

  她的呼吸梗在喉嚨裏。一個男人站在漆黑的陰影當中,如果不是風吹動他的披風,她根本不會發現,也不會知道他看她看了多久。

  「究竟是哪一種懦夫會躲在陰影裏面偷看一個女人呢?」她呼喚道,以牙齒咬住顫抖的雙唇。

  「恐怕就是那種最糟糕的類型。」他回答道,向前一步跨進月光之下。「就是那種大半輩子都在逃避鬼魂的男人,逃避往日的鬼魂,逃避父母的鬼魂,甚至還逃避往日那個男孩的鬼魂。」

  「你確定不再逃避我了嗎?」

  柏楠無助地搖搖頭,黑髮隨風飄揚。「我永遠不希望逃避妳,因為妳就在這裏──」他伸手摸摸胸口。「在我心裏!」

  若琳感覺淚水湧進眼眶裏,正想飛奔到他懷裏時,卻看見另一個白白的影子出現在樓梯口。

  「爸爸!」她呼喊道。「你怎麽來這裏呢?伊妮在哪裡?」

  她的父親靠著牆壁,腳下沒有穿鞋,身上只穿一件褪色的舊睡衣。「我的腳或許走不動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口喘息。「但我還是個男人,足以繞過一個打瞌睡的老太婆,偷一匹馬騎到這裏。」

  「他一定是跟蹤我來的,」柏楠說道。「我來這裏之前先去過宅邸。」

  「為什麽呢?」若琳問道,敏銳地察覺他帶著防衛的眼神。「現在再請他祝福我們的婚姻不是有些遲了嗎?」

  若琳看見父親腳步蹣跚地向前,手中握著一把蘇格蘭大刀時,立刻忘記剛剛所問的問題,整個人目瞪口呆。

  這一次她父親的手竟然沒有顫抖,穩穩地握著大刀向前走,致命的刀鋒對著柏楠的心臟。

  柏楠開始倒退地擋在她身前,還敞開披風擴大自己當目標。「放下你的刀,老先生,你的戰役老早就結束了。」

  「當你來到我的床邊,用那對魔鬼般的眼神俯視著我的時候,我的戰役就沒有結束,你本來可以了結的,但是,你不肯──你反而選擇朝我啐唾沫。」

  柏楠移進若琳伸手可及的範圍內,她立即抓緊他背後的披風。「我不懂,爸爸,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對我表示同情,姑娘,那就是他做的事情,好像那是他的權利一樣!」萊特撇撇唇,輕蔑的目光轉向柏楠。「我才不需要你刺人的憐憫,伊恩,你或許是麥克卡洛族的領主,但你不是神!」

  他向前衝,縮短兩人之間一半的距離。

  柏楠伸出一隻手擋住若琳,但是她低頭避開,站在丈夫旁邊的位置。「他不是伊恩,他是柏楠,伊恩的兒子,而且你不可以傷害他,我不容許!」

  她的父親梭巡柏楠的臉龐,怒火逐漸轉變成困惑。「柏楠?不可能是他,那個孩子死掉了。」

  「不,爸爸,他在坎伯蘭的攻擊之下倖存下來,而且還長成一個好男人──強壯丶真誠又仁慈。」她偷看柏楠一眼,發現他俯視著自己,綠色的眼眸充滿感情。「他完全符合我對男人的期望。」

  她父親的臉垮了下來,手中的刀框啷一聲掉在地上。「我想我必須相信妳說的話,姑娘。」他感傷地微笑,對她搖搖頭,眼神又出現少有的清明。「妳是個好女孩,若琳,一直都很乖。」

  他的目光轉向柏楠時,仍然顯得很澄澈。「我或許是個發瘋的老人,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說對了,只有神才能給我憐憫。」

  他轉過身,沒有如同他們所預期的那樣蹣跚走向樓梯,反而撲向胸牆,若琳渾身一僵,像石頭一樣的愣住了。刹那之間,柏楠不曾移動一塊肌肉,但是一瞥見她驚駭的臉龐,他忍住口中的詛咒,快速追向她父親。

  老人正要飛過兩塊槍眼之間的缺口時,柏楠及時抓住她父親的小腿,這本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老人絕望地企圖了結悲慘的一生,使他枯瘦的四肢似乎產生了異於常人的力氣,兩個男人在牆邊掙扎,柏楠的披風飄蕩地鼓滿了風。

  他們兩個懸在那裏上下晃動,掙扎在往日和未來之間。

  若琳從恐慌中驚醒過來,撲向他們,害怕他們兩個會一起掉下去,她攫住柏楠的披風,用盡全力向後拉,但是強風在扯後腿,似乎要撕烈她手中的布料。

  她的父親滑過邊緣,柏楠的脖子露出青筋,使盡全力企圖挽救老人,不致掉進浪濤澎湃的海裏。

  柏楠開始跟著萊特往前滑,再也無法同時抵禦強風和致命的重量,若琳想抓住他的背,但是又不敢放開披風。

  盲目的驚恐籠罩著她,柏楠只要放開她的父親就能夠保住自己,如果他不放,那她將會同時失去他們。

  她的力氣幾乎耗盡時,一隻強壯的手臂繞過她,環住柏楠的肩膀,若琳還來不及換口氣,伊妮已經把他們拉回安全之地。

  她和柏楠虛脫地靠著胸牆,她的父親仍然不死心地掙扎著,直到伊妮揮起手掌,擊中他的下巴,他癱軟地昏了過去。

  「妳那一拳應該讓給我,」柏楠悶悶不樂地說道,按摩肩膀的肌肉。「只不過我可能會更用力一些。」

  伊妮搖搖頭,蓬亂的頭髮看起來好像蛇窩。「別以為我下手很輕,這個老傢伙應該知道不該企圖逃開我。」

  她仍然搖著頭,把萊特扛在肩膀上,彷佛他的重量抵不過一袋馬鈴薯似的,大步走向樓梯。

  若琳潸然淚下地努力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切。

  柏楠甘冒性命的危險只為了救她父親。

  他已經選擇未來,甘心拋開過去的恩怨。

  他選擇了她。

  若琳含著眼淚微笑,用力搖晃他。「你真該死,麥柏楠,我真厭倦你差一點死在我面前,如果你再這樣,我要宰了你!」

  他咧嘴微笑,看起來就像她多年以前愛上的那個男孩子。「我一點也不害怕,妳不知道龍會飛嗎?」

  「原來你又恢復『龍』大人的身分了,不是嗎?」她問道,撫摸他的臉頰。

  柏楠嚴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這輩子我是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我就是那個愛妳的男人,想要終此一生使妳過得幸福快樂。」

  若琳沒有照他所期待的投入他的懷抱,反而皺著眉頭。

  「妳究竟為什麽那樣看我?」

  「我正試著決定你究竟是不是因為伊妮拿斧頭逼你,你才和我結婚。」

  「只有一個方法能夠知道,」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魏若琳……呃,麥若琳,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微微傾身,端莊地從睫毛底下凝視著他。「如果你要我再當你的新娘,那我必須承認一件事,某個邪惡的浪子偷走我的貞節,我不再是處子之身。」

  「太棒了,」他宣佈,一把抱起她來。「那我就不會覺得自己像野獸一樣的抱妳上床淩虐一番。」

  「我的野獸。」她呢喃地捧住他的臉。

  他們的唇銷魂地貼在一起,若琳幾乎可以發誓自己聽見風笛的旋律乘著歡樂的翅膀在城堡上方飄揚。位於下方的村落裏面,好些村民猛然從床上坐起身,驚訝地聽見輕快的旋律響徹峽谷。

  好多好多年以後,所有聽過那恍若來自天上旋律的人們的子女,都告訴他們子孫的子孫,曾經有一個特別的時代,可怕的龍降伏於美麗勇敢的少女,獻出他的一顆心,少女就此為眾人贏得快樂美好的結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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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8 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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