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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紅棗]插翅難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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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09:03 |倒序瀏覽
插翅難逃(又名《愛上冒牌高富帥》)作者:紅棗

車禍後醒來,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尹厲英俊逼人的臉。
這讓我多少有些為難。
但最後我還是狠了狠心,指著他形狀優美的鼻子大罵道:
「看來你就是撞我的龜孫子!」
他愣了愣,然後才冷淡道:
「我是你未婚夫,顏笑,你失憶了。」
後來我也曾勸說尹厲,我這樣猥瑣的癩蛤蟆,實在配不上他。
他冷笑,「你就是插上翅膀變天鵝,也不能逃出生天。更何況只是個癩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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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09:34
第一章
  
  日光正好,我坐在電動輪椅裡鬱鬱寡歡。
  
  「我聽腦外科的陳醫生說你今天想起了一些過去的東西?這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麼?」我的心理醫師推了推眼鏡,用非常鼓勵和慈愛的目光看著我,配上她的白袍,和永遠不離手的病人病例跟蹤記錄,顯得專業又讓人信賴。
  
  她見我不言語,便低頭開始在診療本上寫起來,我伸長脖子,看見上面一行龍飛鳳舞的字「病人自閉,不擅交流,失憶後世界觀崩塌,卻來不及重建,產生了自我認同危機。對外界持有自我保護的敵意。」
  
  然後她自以為是地安慰起我來:「你不用感到有挫敗感,即使今天也只是回憶起了非常微小的部分,那總是在好轉的徵兆不是麼?」我垂下了眼睛,她以為這是可以趁勝追擊的徵兆, 「何況人要活得灑脫,人不一定要糾纏在自己的過去裡,失憶說不定也是一種啟示,讓你擁有一種全新的人生,比如過去愛的人,現在可能並不認識他了,那何苦執著於這份死去的感情讓雙方都痛苦呢。」
  
  我打了個哈欠,終於聽不下去,這位年輕的女心理醫師對我的未婚夫的興趣顯然大於我的,連續三周,她並不熱衷於幫助我恢復記憶,而是苦口婆心地規勸我放棄過去,展望未來,去尋找自己的春天,並且一口咬定我自閉並且有嚴重的心理疾患。
  
  四個月前我出了車禍,當被送進這所醫院時候,渾身是血,肋骨斷了一根,腿上有三處骨折,尤其是左腿,因為失血過多和傷口開放時間過長,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有了感染徵兆,整個人已經呈現昏迷和高燒。按照慣例,最保險的救命方法是截肢。但是最後主治醫生竟然鋌而走險堅持沒有截肢。搶救過程中三度下過病危通知書,最後竟然被我奇跡般得挺了過來。
  
  而我醒來之後除了滿身傷痕,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主治醫生告訴我我僅在手術台上醒來一次,也正是那一次,讓他願意鋌而走向為我保留下腿:「我根本沒想到你會醒過來,情況相當不樂觀,我口罩手套都帶好了,你卻拉住了我的衣角,死死拽住,告訴我,一定要留下你的腿。後來直到我同意,給你打了麻藥,你的手竟然還拽著我的衣服。」
  
  「我當時是怎麼說的?」
  
  「你說,腿是我的生命,沒有腿,我寧願死。嘖嘖,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當時的眼神,那麼狠。」說罷他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了一會兒,「當然,雖然你的意志堅強是一個方面,但我的手術能力才是佔了主導地位的 。啊,尹先生來了,我正要去開會,不打擾你們了。」朝我擠眉弄眼了一陣,這主治醫生才笑嘻嘻地走了。
  
  其實我倒是不希望他走的,因為我不想單獨面對尹厲。這個男人總給我說不出的感覺 。他是個過於英俊卻也過於冷冽的人,很薄的嘴唇,帶了狠厲的下頜線條,以及淡色的眼珠。當他安靜而專注地看著你時,非常美。
  
  他是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據護士說在我昏迷時,正是他在我床邊不眠不休地守著,不離不棄,深情並且沉穩。
  
  如果不是我失憶,或許我的甦醒將是個感人的場景。苦苦守候車禍昏迷未婚妻醒來的男人,一段曠世奇緣般歷經波折的愛情。一對愛侶跨越生死後執手相看淚眼,緊緊相擁,譜寫出動人的傳奇佳話。
  
  可惜我對這個男人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不記得他這張美麗英俊的臉,不記得他的情深如許,不記得我們所經歷過的一切。
  
  而且即便這麼一張臉擺在我眼前,我也沒有像童話故事裡失去記憶的女孩那樣,在醒來時來一段「雖然我再也不記得你了,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又愛上了你。或許這就是宿命。」
  
  我當時只是惡狠狠地抬頭,指著尹厲形狀姣好的鼻子用還沒徹底恢復的聲音叫道:「看來你就是撞我的那個王八蛋!」
  
  而因為認定了尹厲就是肇事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他一出現,我就情緒激動,恨不得跳起來生龍活虎地把他打成殘疾。醫生和護士們解釋了很長時間,才讓我接受了尹厲是我未婚夫的現實。
  
  尹厲為我請了最好的骨科醫師,十幾個腦外科專家還有心理醫師,還搭配了高級營養師,護工。
  
  「你叫顏笑,在出事之前一個月,你剛答應我的求婚。」我記得尹厲當時就那樣用他淡色的眼睛看著我,他的話語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去深信的力量,而他的眼睛,又真的過於漂亮了,對視下,給人一種深情的沉溺感。我當時只是侷促地看了眼左手,果然中指上有一枚戒指,簡約典雅,卻帶了藏不住的貴氣和精緻。再看他,果然也戴著同樣的男款。
  
  尹厲長相好,又有錢,身材也相當好,我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內心狂喜,而不是追究什麼其他的。可是看著他這樣好的一張臉,我卻內心空蕩蕩的,心中充滿了不確定感:「我們以前真的見過麼?」
  
  記得當時尹厲的表情緩了緩:「沒關係,你不必急於去試圖恢復記憶,我們可以慢慢來。」
  
  我抓了抓頭,他顯然搞錯了我的意思:「我是說,你真的沒有整容過麼?不然你長成這樣,而且我們又相愛,我是沒有道理不記得你的啊。」
  
  尹厲聽了,臉上的那些和緩當時就退得一乾二淨:「現在記得也不晚。」說完便站起來走了,只留給我一個冷硬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說話,並不是什麼愉快的收場,之後幾天他都沒有來探望我。
  
  醫院裡的人都說我傷了尹厲的心,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尹厲來的那個下午,我正在復健室裡,看著樓下的他走下白色保時捷,副駕邊上的車窗玻璃搖下來,穿著紅裙的女人對他做了個飛吻 。那個角度看不清尹厲臉上的表情,他沒有回應,只是沉著地朝著醫院走進來。
  
  那個瞬間我心裡便有了計較,之後經過幾天激烈的思想鬥爭,我終於覺得是時候和尹厲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了。
  
  尹厲來的那天正下雨,我聽見他開門進來,然後床的一邊凹陷下去,是他坐了下來,帶進了些許潮濕的雨氣。
  
  「不要坐在窗邊,濕冷的天氣對你腿的恢復不好,我抱你去床上。」他的手輕輕帶起我的身體,用一種珍視的方式抱著,我窩在他懷裡,抬頭看他的眼睛,他毫不閃避地與我對視,無死角的英俊的臉,無破綻的溫和卻骨子裡顯得冷淡的表情。
  
  他把我放在床上,然後為我蓋上薄被,我順勢拉住他的手:「你能把頭湊過來麼,我有話想和你說。」
  
  尹厲不疑有他,很自然地把頭靠過來,漂亮的側臉上帶了從容。
  
  說時遲那時快,我動作迅猛地一把掰過他的下巴,然後兩隻手並用各拽住他的一個耳朵,強迫他把臉轉過來壓向我,我自己再伸長了脖子,拚命去夠他的嘴唇。直到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質感,我才滿意,然後更是如狼似虎地對尹厲的嘴唇施、暴起來。
  
  這個動作完成的相當艱難,需知我如今也算是個殘疾人,尤其是腿腳不方便,要作起案來除了身殘志堅之外,還需要一定的戰略戰術配合。尹厲大概這輩子都沒嘗試過這麼凶狠的強、吻,一時間果然愣在那裡,等終於緩神過來,又意識到我是個殘疾人,只好動作僵硬的俯身站在那裡任我魚肉。
  
  我不遺餘力毫無技巧的狂吻了一通,終於把他放開:「果然如我所料,我們之前沒接過吻。」
  
  尹厲已經冷靜下來,低著頭看著我,眼眸深處流動著暗色的光影。作為受害人,他很鎮定。
  
  我見他如此,便咳了咳,繼續說了下去:「尹厲,我們之前根本不是什麼戀人是不是?你在騙我。」
  
  尹厲的聲音裡帶了陰冷:「哦,你為什麼這麼想呢,顏笑?」
  
  「這還不好推測?一個人失憶了,最好的喚回的辦法只有兩個,一個是重新經歷一遍當時的場景,用強烈的刺激激發沉睡的記憶,還有就是用過去曾經留戀或者癡迷的東西去試圖打開記憶的缺口。」我嚥了口口水,「你看一場車禍我已經快半身不遂了,強刺激的情景再現,我就該蒙主寵召了。所以就剩下另一種方法。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女主角記不得男主角了,但是她的身體卻記得!賓館裡春風一度,采、陰補、陽一下,女主角就恢復記憶了!可是我的身體和你的身體顯然都不記得對方。」我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我和他的嘴唇。
  
  「然後呢?」尹厲把身體放鬆靠近椅背,好整以暇地望著我,眼神裡卻帶了點隱隱的狠厲。
  
  「尹厲,你喜歡我什麼?」
  
  似乎沒料到我話題的跳躍度,尹厲愣了一下,我趁著這個當口繼續下去:「你看,我就知道,你說不上來的,因為你根本不愛我。」
  
  尹厲渾身都繃緊了,氣氛相當緊張。
  
  我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同時又覺得很不好意思:「果然是我糾纏你的吧。」以作安慰,我拍了拍他的手,接觸下卻覺得他的手背繃得更緊了,想來我以前對尹厲的精神刺激實在是太強大了。
  
  「是不是我看上你了,瘋狂追求你,可是你已經有愛的人了,拒絕我,我卻不同意,最後以死相逼,去攔你的車,結果出了車禍,你看到我雙腿變成這樣,良好的道德修養讓你覺得應該對我負責,所以淚別真愛,為了鼓勵我治療,謊稱是我未婚夫?」
  
  尹厲微微睜大了眼睛,但在露出更多表情之前,他就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只是皺了皺眉,用帶了思索的眼神看著我,整個人卻帶上了戒備的氣息。
  
  我對他充滿了階級友誼地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逼迫你給我描繪我的過去。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萊特嘛,雖然我眼下看起來過去應該不是很討人喜歡,車禍以來除了你,誰都沒來看過我。不過誰知道呢,你看古代傳為信守諾言典範的那個尾生,和個女的橋下約會,那女的把他甩了沒去,為了等人,在漲潮時他還抱著橋柱,最後被淹死了,現在來看,他難道不是個傻、逼麼?」
  
  我看著尹厲的眼睛,他的面無表情和波瀾不驚讓我反而有點隱隱的心驚。
  
  但我不想從尹厲,或者任何人口中聽到我的過去,那是他們眼中的過去,可以隨他們的喜好任意扭曲修改著去闡釋的人生,就像一本失真的他人代筆的傳記。我不願意輕率地去接受別人為我架構好的過去。與其被填塞個被加工過的過去,還不如這輩子都回憶不起來。何況我不見得多相信尹厲。
  
  沉默了片刻,尹厲才終於微微瞇了眼:「這就是你不配合心理醫生治療的原因?」
  
  我沉吟了一下:「她叫我離開你。」
  
  「哦?」
  
  我搓了搓手,討好地對尹厲笑著解釋道:「現在不是還離不開嘛?像我這種身殘志不堅的人,在這麼特殊的時刻,不能沒有錢啊!」然後我好心地補充道,「所以,你不用為了我的感受而壓抑自己,也不要和女朋友搞地下情了。上次讓人家坐在車裡等,多不好啊,下次帶上來一起打麻將吧。」
  
  然後我思索了一下:「不行,三缺一,要不把你男朋友也帶來?」
  
  尹厲忍無可忍般地閉了下眼睛,然後終於甩上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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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0:00
第二章

  和尹厲對著幹的下場自然不會很好。逞一時口舌之快的後果就是,第二天尹厲就讓我辦出院手續。
  
  「家裡有一整套復健設施,也會給你配最優秀最有經驗的私人醫護團隊。」他用不容我反抗的語氣繼續道,「而且在家裡的話我可以照顧的地方更多一些,也不用每次抽時間跑醫院。何況醫院畢竟環境一般,並不適合長期復健。」
  
  我即便很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可相較尹厲的家,我確實更中意這裡一點。畢竟我不想每天都對著尹厲的那張臉。直覺的,骨子裡他並不喜歡我,或許也不是討厭,但他對我,顯然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情分 。然而出錢的是大爺,對於他這樣的決定,我也只能一聲不吭。
  
  「回家後你可以多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心理醫生也已經辭退了。」
  
  我的出院引來了醫院裡女性的一致挽留和依依不捨。她們不約而同地聚集在醫院的前廳裡含情脈脈地打算目送我和尹厲離開。有一個年輕的實習護士甚至紅著臉衝到我們面前:「歡迎你下次再來!」
  
  這不是句什麼祝福的話,尹厲臉色當即就不大好看,我只好安撫道:「畢竟我在這醫院一天,她們就不用像看博物館裡的標本一樣只能從報紙上瞻仰你的英姿,而是可以參觀活生生直立行走的你,因此人家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的,只不過比較樸實不懂世故,一個不小心就這樣毫無保留地真情流露了。」
  
  而我的高談闊論很快被人打斷了。主治醫生老高小跑著朝我走了過來:「顏笑,你等等,你還沒感謝我這個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還保住腿的人呢,怎麼就走了?」他還穿著手術服,臉上也有隱隱的疲憊,顯然剛下了一台手術,能這樣來送我,說不感動是假的。但尹厲的臉上卻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不耐煩,他似乎並不是很喜歡老高。
  
  老高卻沒有理睬他臉色裡的暗示,而是在我的電動輪椅前蹲下:「你比我女兒還小,還這麼年輕,恢復力一定好,以後不僅僅能走路,還能跑能跳的,要多生龍活虎能多生龍活虎。」然後他摸了摸我的頭,「你的腿在車禍前就有4處骨折舊傷,也不知道你以前過得是怎樣的生活。」他這話雖然是對我說的,但說的時候卻是抬頭看了尹厲。
  
  我嬉皮笑臉地回了句:「大概是我一直太好動了吧。等我進化完全又能直立行走了一定來醫院看你!」
  
  尹厲抱著我上車時候我還隱隱聽到身後老高的歎息。我知道老高有話要告訴我,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實在是個貪生怕死之輩,我把臉埋在尹厲的胸前,去逃避早春的寒風,隔著藏青的薄毛衣,我能感受到尹厲的體溫和心臟的跳動。他的手有力地抱著我。我惆悵地想,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能為我抵擋嚴寒風雪,如數珍寶地對我,那該多好。
  
  一路渾渾噩噩,看著窗外閃過的人群,充滿了陌生感,我索性閉上了眼。直到尹厲再度把我抱起,我才發覺已經到了目的地。環顧四周,已經是一派郊區景象,但建築和周邊設施裡透出的貴氣卻是掩蓋不住的。
  
  我躺在尹厲懷裡朝天打了個哈欠,淚眼婆娑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別墅。如果我沒看錯,那宏偉的建築物前面此刻正站了一個紫色的身影,我扭了扭鼻子,一陣風過,空氣裡都是股令人戰慄的香水味。 尹厲顯然也注意到了那抹紫色,我看見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這加劇了我的好奇心,我身殘志堅地拚命從尹厲的臂膀裡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香飄飄小姐的臉,無奈動作太大,拉扯到了神經,疼的只顧齜牙咧嘴。直到尹厲抱著我走到那香飄飄小姐的跟前,我還在疼得翻白眼。
  
  他們兩個人卻意外的誰都沒有開口,彷彿是一場拉鋸戰,誰都不願意主動服軟。這香飄飄小姐很鎮定地對我視而不見,彷彿尹厲手上捧著的不是個人,而是去獻祭的什麼豬和羊,而且還是死豬和死羊,她只是欲言又止又充滿情意地望著尹厲。
  
  他們不言語,我卻被濃郁的香味熏的暈頭晃腦,只能眼神發直地瞪著那女子紫色華美的裙擺和下面白、皙修長的小腿。
  
  最終還是那女人熬不住了,她輕輕喚了聲尹厲,聲線裡帶了委屈,彷彿帶了水,卻仍嬌艷欲滴得勾人:「你說慈善拍賣會陪我去的。」
  
  她這個聲音一出我便知道是誰了,這下更是不顧剛扯傷神經的後背,直著脖子頑強地又要抬起頭來,雙眼放光,用一種狂熱的聲音喊道:「嚴歌!女神嚴歌!宇宙裡最美的聲音!啊!嚴歌!我愛你嚴歌!我愛你!我愛你!你是我的神!」然後我拍打著尹厲的胸膛大叫道,「尹厲!是嚴歌!是嚴歌啊!我最愛的嚴歌!我們嚴粉心中最完美的女神!天哪!你快打我的臉!天哪!這不是錯覺是不是?!我竟然見到了嚴歌!」
  
  尹厲和嚴歌顯然都被這種發展震懾到了,尤其是嚴歌,她的臉上帶了僵硬的表情,與我的手舞足蹈相比,顯得手足無措,神情呆滯雙目發愣,完全沒有一點新生代柔情小天後的派頭。
  
  趁著這個當兒,我掐了自己一把,然後狂喜的不知所措般得把頭轉向尹厲的前胸,彷彿在平靜整理情緒好再去面對自己的偶像,再轉過頭來時,兩行熱淚便從眼眶裡簌簌地滾下,我用帶了哽咽的聲音請求道:「嚴歌,請問,請問我能親親你的手麼?」然後我雙目灼灼地補充道,「就一下!我保證不舔!只是嘴唇親一下你的手!」
  
  說完這句我看了一下嚴歌的臉,果然已經慘白的是面無人色,我的情狀大概是喚醒了她曾經遇到過的那些跟蹤狂啊偷窺狂啊之類的精神不大對的狂熱粉絲。然後她的眼裡終於沒有尹厲了,而是眼神恍惚漂移,嘴裡吐出的聲音也不再悅耳動人,反而乾澀生硬:「我突然想到下午還有個通告,我先回去了。」說著便頭也不回踩著高跟鞋快速地走了。
  
  我扭過頭,朝著她的背影大喊:「嚴歌!你穿紫色很高貴!但是沒有那天你在尹厲車子裡給她拋飛吻那身紅裙來得性感!那個更好看!不過我都愛你!永遠支持你!」
  
  這聲喊完,我看到嚴歌腳下步伐一個不穩,生生被十一厘米的高跟鞋崴了腳。我知道,她怕是不會再來尹厲的宅子了。
  
  其實我早知道尹厲車裡那個紅裙不是嚴歌,那女子身材更高挑,而嚴歌是小巧豐滿型。但好歹那讓我頭疼的香味終於過去了,我張開嘴巴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鼻子卻還是有點不舒服。
  
  尹厲看著我表演了全過程,此刻低聲笑了聲:「顏笑,你不去演藝界發展真是可惜。」然後他開了門把我帶進了別墅,終於被放定在沙發上,我卻沒有心情去看一眼室內的裝潢,只是一個勁皺著眉看著地板,我在醞釀著一些什麼。旁邊尹厲就眼神複雜地看著我,然後他終於開口了。
  
  「顏笑」
  
  「等等!有什麼待會再問!現在不要和我說話!」
  
  漫長而安靜的十分鐘過去了。尹厲的情緒開始變的不是很好,臉色也沉下來,他顯然不理解我為什麼要神神叨叨地盯著地板看這麼長時間。
  
  就在他要不耐煩而開口的時候。
  
  「啊嚏!」
  
  自嚴歌出現開始我就發癢的鼻子終於如釋重負地打出了噴嚏。我幸福地感慨道:「啊!終於爽了!」
  
  然而我爽了,對面尹厲的臉色卻由不耐煩轉換成了大大的不爽。
  
  他大約這輩子都沒遇到過我這麼粗俗的人。當然,我稱之為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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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0:13
第三章
  
  隔了幾分鐘,他似乎終於緩和過情緒:「你就這麼討厭嚴歌麼?難道不是你說要請我的女朋友男朋友都過來打麻將的麼?」他的語氣嘲諷,顯然把我當做了剔除異己且口是心非的嫉妒女人。
  
  「其實說實話,我還算喜歡嚴歌。」我歪著頭思索了一下,「畢竟在醫院裡,我是靠著看她的八卦度日的,而且她的歌,我只要一聽,就能重燃起對人生的希望,充滿了積極向上和躍躍欲試的情緒,嗯,怎麼說呢,就是那種你覺得你自己可以掌控全世界飄、飄、欲、仙的感覺。」
  
  尹厲對我這個答案顯然很意外,我很好心地繼續為他解釋道:「你聽過嚴歌的歌麼?就是那種用一種軟、綿、綿的聲音哼哼唧唧的感覺,每次背景音樂都比她的哼唱強烈太多,但這種音效下面,還是掩蓋不住她聲線的特質,就是那種彷彿被砍斷了半截身體,上半身還在地上苟延殘喘地向前爬行時候發出的哼唧。讓我恨不得給她再補上一刀。」說道此處我看了眼尹厲的神色,他似乎被我形容驚嚇到了,此刻眼裡閃動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什麼的情緒,眼眸幽深地看著我。
  
  「真想不到你愛好的音樂這麼獨特。」
  
  我嚥了口口水:「我還沒說完呢。雖然我失去了記憶,眼下看來也沒什麼謀生技能,加上腿還不好使,但每次聽嚴歌的歌,想到這樣的聲音都能被包裝成柔情小天後,然後有這麼成千上萬的粉絲,我就覺得,活著真好。一切,皆有可能。」然後我拍了拍旁邊的空位,招呼道:「坐吧,別客氣。站了這麼長時間了累了吧?哦,先給我倒杯水成不?」
  
  尹厲的額頭隱隱暴起一根青筋。我關切地問:「要有什麼不順心的,聽聽嚴歌吧。」然後我想起什麼一般地加了句,「嚴歌吧,就算很勵志,但是這香水味實在太嗆了,何況她這聲音……估計床、第間你也不會享受到什麼。何況我看你似乎也不怎麼喜歡她,我這不是幫你趕她走麼。」
  
  我接過尹厲遞過來的水,一邊咕嚕咕嚕地喝一邊很義氣地對他說:「以後你有什麼下不了手的事,都可以來找我給你解決,我也算報答你給我醫腿的恩情了 。」
  
  尹厲似乎沒怎麼因為我的熱情而動容,反而是皺起了眉頭,然後他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望著我,明明是個沉靜的眼神,裡面卻總覺得醞釀了什麼驚濤駭浪般的情緒,而等我再去細看的時候,彷彿剛才一切都是錯覺,他漂亮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我的心裡一咯登,覺得大事不妙。尹厲確實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從醫院開始,我用這樣最極端的方式表現自己的不堪,試圖探尋他的底線,摸準他的底牌,可即便是此刻,尹厲臉上都沒有任何慍怒的神色,他只是沉靜優雅並且不動聲色。
  
  這樣的現狀讓我寒毛髮豎,尹厲此刻擺出的姿態,對我的容忍,只有兩種解釋,不是失憶前,他對我做出了十惡不赦的事,此刻想要補償我,就是我對他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他是準備慢慢養著我再收拾我。
  
  他欠我,或者我欠他。
  
  這兩種設定都非常不妙。而對於此刻我們兩人間的沉默,我便更有點坐立不安了,最後只好在安靜裡刺耳地乾笑了兩聲打破局面:「總之情深義重你來當,卑鄙無恥我去做。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做。」
  
  尹厲垂下睫毛, 「哦」了一聲,然後便站了起來:「我帶你看看你的房間,熟悉下家裡的環境。」彷彿我那才那番慷慨陳詞都是放屁。
  
  不過也是此時,我才開始打量這房子,並不是繁複的洛可可宮廷風的裝飾,反而是簡歐式,這是一種從容內斂的高不可攀,而不是洛可可那種塵世可以採摘的雍容華貴。
  
  為了方便,我的房間在一樓,那基本可以說是個獨立的小公寓,裡面有起居室,臥房,廁所還帶了個花園,而所有設施都是按照殘疾人的標準裝的,我被尹厲推進房間時便看到牆上呈45度角向下傾斜的鏡子,正好可以照出輪椅上因為看到鑲銀鏡框而雙眼放光的我。
  
  尹厲問我:「你還滿意麼?」
  
  我望著眼前彷彿鋪滿人民幣的臥室,頭也不回地點頭:「喜歡!非常喜歡!甚得我心!賞!」
  
  尹厲愣了愣,然後他的聲音才再一次響起:「顏笑,上刀山下火海。」這一句他說得彷彿低喃,「記住你說過的話。」語氣卻低沉而危險,彷彿含了某種警告,而我沉浸在昏了頭的幸福感中,根本無暇顧及。
  
  後來尹厲又帶我去了一樓另外一邊,那是個復健室,竟然比醫院的還大,器械也都很齊全,然後他簡單地告訴我,他住在二樓,有什麼事可以撥內線電話,平日也會有阿姨和護工來負責我的起居。之後他接了個電話便離開了。
  
  那個下午我都坐在我的臥室裡,摸著這個把手,看著那個銀器,彷彿這便是我的皇宮,然後在黃昏時,我臨幸了我的後花園。
  
  我控制著電動輪椅進了花園,在將落的陽光裡盡情感受我的疆土,直到一絲不和諧的聲音和氣味打斷了我的臆想。我皺起了眉頭。
  
  聲音從幾米之遙的灌木叢傳來,悉悉索索,伴隨著刺鼻的油漆味道,我瞪大了眼睛。
  
  一個穿著講究的男人正站在牆角一處的灌木叢裡,他的頭髮微微散落在臉上,在陽光投影裡臉上帶了點迷迷糊糊而愣怔的表情,領帶鬆散地掛著,襯衣的口子也很恰到好處地解開到第三顆,只露出一小片引人遐想的胸膛,如果不是他手上提著紅色油漆桶,褲腿上沾染了打翻的油漆,一邊跺腳一邊嘴裡咒罵著「F.UCK」,我真要以為他和他迷濛的表情一樣無辜良善。
  
  他似乎很高興我的出現,快樂地晃了晃腦袋,然後放下油漆桶,朝著我友好而熱情地揮了揮手:「太好了!能告訴我尹厲的尹怎麼寫麼?」然後這個男人好心地解釋道,「是這樣的,我要在這個牆上寫字,但是突然想不起尹厲的名字怎麼寫了,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哦,對了,你知道尹厲的吧?就是那個住在這個房子裡的,挺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的一個男的。」
  
  他說這話時候看得出很吃力,彷彿努力在組織語言,臉上也微微泛著紅,而此刻這個男人走到我跟前了,我才聞到他身上除了刺鼻的油漆味還有掩蓋不住的酒氣。
  
  一個有錢的醉鬼,並且討厭尹厲。
  
  「你是要在尹厲的房子上刷油漆麼?」
  
  「哦,是的!」然後那男人突然扭捏地靦腆了一下,「但是我一直下不定決心到底寫什麼。你說是寫『尹厲是個asshole』還是寫『尹厲是個idiot』好呢?」
  
  他說到尹厲時候眼神裡陡然冒出了兩簇小火苗,緊緊拉住我的輪椅,然後用一種認真詢問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不給他個選擇,他是死都不會放我走的。
  
  我覺得有點頭大,尹厲的事總是少牽扯的好,何況是尹厲的仇家,但對於尹厲,心裡莫名其妙的卻蘊含了怨恨和牴觸,忍不住便說道:「你寫英文一點效果都沒有,不懂英語的人還以為尹厲有文化,特別把牆面刷成後現代藝術呢。」
  
  「啊!是這樣麼!我剛從國外回來,很多詞彙只會用英語那可怎麼辦呢?」他顯得焦急起來。
  
  我開玩笑道:「你還不如直接畫個巨大的比中、指的手勢呢!手勢是全世界的,不需要語言這種載體大家都懂。簡潔又寓意深刻。」
  
  然而這個男人比我想像的更有行動力,而且我忽略了他喝高了已經失去理智這個事實,他只是雙眼發亮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轉身拿起他的油漆刷便要往牆上劃去。我彷彿看到尹厲朝我脖子掐過來的手。
  
  我趕緊喊住他,直冒冷汗:「等等!不妥!」對面的男人臉上已經帶了迫不及待的狂熱。
  
  我嚥了嚥口水:「是這樣的,你刷這個圖最重要的也就是要讓尹厲看到了羞辱他,可是你刷他自己家的牆上吧,他平時住房子裡,根本看不到的,要刷就要刷他能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你先回去睡一覺,具體地點我們從長計議。」
  
  對面的男人低頭思索了一下,彷彿很接受我的建議,我鬆了一口氣,他此刻醉得厲害,睡了一覺,估計連曾經提著油漆想刷尹厲房子的事情都會忘得一乾二淨。尹厲什麼事都不會知道,大家繼續表面上和和樂樂。
  
  可是我低估了他的戰鬥力,只見他沉吟了片刻,又眉飛色舞起來:「我知道刷哪裡了!我家!尹厲要回家必定要經過我的房子,我要刷在我房子外牆上!讓他每天都看到!」然後他轉過頭來,熱情地感激道,「你真是個好人!哦,對了,我叫莫行之,就住在這條路的盡頭。我預感到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說著他便去提了他的油漆桶,晃晃蕩蕩哼著小曲就往自己家走去,還一路回頭和我告別,「朋友!等我過幾天再來找你!今日事今日畢!我先去把圖刷了!」
  
  他走得很急,我望著他的背影想喊點什麼試圖阻止他,可他突然回頭朝我拋了個飛、吻,一瞬間,想說的話就這樣梗在喉嚨裡了,我望著他走遠,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後來第二天的報紙上鋪天蓋地都是莫行之的新聞。這位留英回國的二世祖在自己的房子牆上刷了一個紅色的巨大的觸目驚心的比中、指圖案。媒體的評價很不統一,有讚揚莫行之這個圖案是對這個浮躁社會的諷刺的,也有說莫行之為人放、蕩輕、佻,還有說莫行之這是在對莫氏叫板,彰顯自己不願被家族束縛的不羈。
  
  據說現在記者堵滿了莫行之的房子,只等莫少爺大睡醒來接受採訪的,好事之人還紛紛聚集到莫行之房子外拍照留念,彷彿是個旅遊名勝地,而莫老爺子也召開了莫氏緊急會議。
  
  尹厲在餐桌上翻著這些新聞,眉頭輕微地皺了皺。
  
  我小心翼翼得問道:「你和這個莫少爺是不是有些過節?」為防他多想,我又道貌岸然地加了句,「看你好像不是很欣賞這個人的樣子。」
  
  尹厲喝了口咖啡,然後看了我一眼:「現在路那邊都堵滿了車和人,出行不便,我確實不大喜歡。 我和莫行之也就見過一面,還談不上有過節。」
  
  「不可能!那莫行之為什麼……」我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停了下來,裝作優雅地咳了咳,也拿起咖啡喝了起來。
  
  尹厲面帶思索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確實只見過一次,就在幾天前,我們互相交換了名片,然後他大聲喊我『伊厲先生」,我告訴他這個字讀『yin』,第三聲,再然後大家都在笑或者憋著笑。」
  
  我一口咖啡嗆在喉嚨裡,大聲地咳嗽起來。
  
  尹厲此刻皺著眉地看著我,我都能想像他當時也該是這樣皺眉嫌棄地看著莫行之的,大約臉上的表情裡還能解讀出「沒文化,真可怕」這樣的訊息。
  
  然而但凡是文盲,被戳破了都要惱羞成怒的。我覺得我現在很能理解莫行之對尹厲的憎恨從何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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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0:33
第四章

  莫行之隔了一周後才來拜訪我這個「朋友」。這一周裡尹厲還是那樣對我,不熱情,很有禮節地保持著分寸,吃穿用度都很細緻周到,可我能感覺到他的漫不經心和無所謂,我的復健進行得很緩慢,但他其實並不真正在乎我的腿是不是能恢復,反正他有錢讓我在這個漂亮的房子裡坐一輩子輪椅。這讓我越發煩躁,卻無處發洩,因為他實在是太容忍,或者說因為不在乎我,我的所有情緒都像是一個拳頭打進棉花裡一般,只剩下遲鈍和沉悶,而彷彿知道我適應當下的生活並且安分下來之後,尹厲也便不再來得那麼勤了,多數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輪椅裡看日出,再日落。
  
  因此莫行之的出現就顯得很及時和令人寬慰了。這一周來,他的日子想必也並不比我好到哪裡。蜂擁的媒體還有莫氏的家長對莫行之輪番轟炸,然而令我也意外的是,即便是宿醉清醒後,莫行之沉默地看了一眼房子外牆上的圖案,竟然覺得挺有格調的,自己酒後竟然能畫出這麼抽像中帶著點藝術美感的東西,當即決心必須保留下來。於是現在尹厲每次進出,都要在路口見到牆上那鮮紅的豎中指圖案。或許這也是他來這裡越來越少的原因。
  
  莫行之這次來,顯得就人模狗樣多了,一派回國精英的氣質,但這也僅限於他沉默地看著你時。
  
  「什麼?!你在說笑麼?你是說你失憶了?!其實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前塵往事一點印象都沒有?是個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何處的人?但是尹厲又說你是他未婚妻?」當我自我介紹完之後,莫行之便用一副受驚過度的眼神看著我。
  
  我咳了咳:「實際上尹厲未婚妻這一段我比較懷疑,你看我和尹厲顯然不大來電,何況他這麼有頭有臉的有錢人,至今仍是雜誌上排名第一的單身貴族,要有我這樣的未婚妻這麼大的新聞,怎麼可能之前沒人挖出來過?但你也知道,我現在這樣也只能先依附著尹厲生活,總之過去我們之間總是有點聯繫的吧。」
  
  莫行之在我說話的當兒就一個勁得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摸著下巴來了一句:「嗯,我也挺懷疑的,雖然我不大喜歡尹厲,但是他好像品味和要求還挺高的。」
  
  我瞪了他一眼。
  
  「我投降我投降!顏笑你別再用那種殺氣騰騰的眼神看我了!Just kidding!我只是覺得,怎麼說呢,你和尹厲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大像會有相交的那種,你看,你那麼有意思,尹厲那麼無聊。尹厲這種人就適合那種只會跟著他轉,沒有大腦的貴族小姐。」
  
  然後他突然話鋒一轉:「你不相信尹厲是不是?所以你根本不指望從他那裡瞭解你的過去,也不相信他給你的信息?」
  
  我看了莫行之一眼,並不接話。
  
  他果然沉不住氣了:「你怎麼不問問我可不可以幫你呢?」然後有些喪氣般地繼續道,「哎,真討厭,我最喜歡別人求我的,結果你都不滿足我一下。好吧,我會幫你的,回國以後難得遇到個有趣的人,而且還是非分明沒有被尹厲的皮相騙去,我會幫你一起打倒尹厲的,我總覺得你的車禍就是個巨大的陰謀。」
  
  這之後莫行之說要用我的照片去幫我登尋人啟事,便給我拍了幾張照片,順帶還自拍的合影了一張。臨走時候也很熱情地關照我要加快復健,也祝福了我能早日站起來和恢復記憶。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他畢竟不能常來。這一走,我便又恢復到一個人的境地。眼看便要黃昏,我想也該是今天復健的時刻了。
  
  然而每次進復健室,我總覺得沉悶並且壓抑。
  
  我相信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這一刻一樣無助過,那種你的雙腳不再屬於你的感覺,那種自己腳下的未來都無法掌控的恐慌。
  
  我一直在借助器械做復健的走動和拉伸,車禍以後根據健康記錄,我長了十斤肉,即便仍然看上去勻稱,但我知道我的腿上的肌肉都變成了沒有生機而鬆軟的肉,無法支撐我前行。
  
  按照醫生的叮囑,我每天需要做20分鐘的器械運動,每天早上會有護工領著我做這些簡單的運動。但我並不滿意,這些循序漸進的運動收效甚微,何況他們的眼裡,我能活下來便是奇跡,沒有人對我能重新走路持樂觀態度,也都不在乎。
  
  從上周起,趁著尹厲不再出現在宅子裡,我便偷偷開始自己加大訓練量,如今每天我都要在下午繼續再做20分鐘復健,然而那便是極限了,我仍然需要依靠輔助才能勉強站立。
  
  可是今天我不打算再這樣依靠器械了。我想要徒手的走路,即便是非常小的一步。我知道,我誰都依靠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我必須一個人走下去。
  
  最開始脫離扶手的一刻,我的身體歪了歪,好在最終掌握好了重心,終於雙手脫離開外物,而站立在了地上。這種感覺美好得讓人心驚。我受到了鼓舞,也或者像受到了蠱惑一般,繼續試圖邁步往前挪動。
  
  身體被撕裂開來一樣巨大的疼痛。
  
  我的心準備好了行走,可身體並沒有。像邁在刀尖上一樣,每一個微小的移動,都讓我汗水淋漓,鏡子裡的臉和表情都被瘋狂的疼痛扭曲了而變得帶了猙獰,我惡狠狠地瞪著那裡面的自己,喘息得像負重的老黃牛一樣。我咬緊了牙,邁出自己的右腳,我能感受韌帶和膝蓋尖銳的疼痛,像是齒輪咬合出問題一般,每一個摩擦都讓我疼到想要昏厥,此刻離我只有五米距離的支架顯得那樣遙遠。
  
  深吸了一口氣,我繼續挪動我的左腳,嘴裡已經有血腥的味道,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這一腳下去的時候我已經覺得不妙,我的腳後跟先著地,便是一陣酸軟,繼而便是撕心裂肺的疼,我試圖穩住重心,但是還是失敗了。
  
  我聽到自己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可真疼啊。
  
  我已經這樣小心了,卻還是摔倒了。
  
  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復健室裡,我其實是恐懼的,或者說是惶恐而不安,因為每一步都不可預測,每個平凡的下一刻,都可能重重摔倒,我是多麼怕疼的人啊。而所有的疼痛惶恐,只為這樣艱難而緩慢,毫不優雅毫無美感地掙扎著邁出卑微的一小步。
  
  此刻終於摔在地上,眼淚終於留下來。我仰躺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無聲地哭。
  
  爬起來的時候比摔的時候更疼,摔倒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那些疼痛也是瞬間,然而站起來卻是漫長的折磨,酷刑,當我終於站起來時,整個人已經濕透了,鹹澀的汗水就那樣順著我的眉毛沾染到我的睫毛上,然後一路掉進我的眼睛裡,比眼淚更灼人。
  
  我胡亂抹了臉,這一個站立彷彿就耗盡了我的生命。然而此刻我和我的生命賭了氣,摔過了,更懼怕下一次的疼痛,我的內心其實是怯懦的,然而如果這次退卻,我知道我要永遠失掉再站起來的勇氣了。
  
  我又邁出了我的左腳,非常微小的一步,我能感受到我腿內側在顫抖。
  
  當左腳終於沉穩地落在地上時,我彷彿才終於找回我的呼吸,內心是激盪的感動。我要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我終於可以找回奔跑的感覺。
  
  這樣的五米裡,我摔了8次。一個人在安靜的復健室重重得倒下去,再一個人在汗水和淚水裡沉默地爬起來。沒有人為我的堅持鼓掌沒有鮮花沒有燈光,有的只是我的孤獨。
  
  當我最後一次摔在那個五米的終點時候,我感覺到解脫,疼痛甚至對此時的我來說都是遲鈍的,我知道我的小腿傷口可能裂開了,那裡流淌著濕、熱的液、體,空氣裡也是隱隱的血腥味,然而我才覺得這樣是好的,彷彿原始的生命力,終於回到我的手中。
  
  我蜷縮在地板上, 抱著頭失聲痛哭,心中的情緒在這個剎那突圍,我曾經得知自己不能走路的絕望和無助,失去記憶而面對陌生世界的恐懼和驚嚇,發現沒有人真正需要我的失望和苦澀,故作堅強和灑脫而內心的怯懦和慌亂,對當下和未來的無所適從格格不入,在這一刻都隨著我的眼淚傾瀉出來。
  
  我就這樣躺在地板上,彷彿用盡一切力量一般去哭,放聲地哭,我的委屈和艱難困苦,我那些沒有人分享和訴說的驚懼,在這場漫長的自我格鬥裡,我終於把那個懦弱的自己殺死了。
  
  為這個五米留的血和淚,我感到由衷的感激,所有的傷痕都是勳章。我知道,我一定會站起來,並且像所有人一樣健康地奔跑,我可以做到。
  
  然而大約壓抑的久了,眼淚一開閘就收不起來,我甚至弄不清到底是歡喜的淚水還是痛苦的淚水,只是繼續伏在地上哭,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哭到呼吸都一抽一抽的,甚至開始打嗝了。
  
  這下很不舒服,我只是晃悠悠地從地上試圖爬起來,可是之前耗費了太多氣力和精、血,此刻怎麼都爬不起來了,我一邊打嗝,一邊在地上來回幾次之後終於作罷,就四肢大敞地決定在地板上再躺一會兒,這個過程裡我側著頭望了一眼鏡子。
  
  裡面的我眼睛紅腫,鼻涕眼淚滿臉,頭髮散亂,臉頰發紅。很難看。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對著鏡子裡模樣糟糕的自己咧了咧嘴。
  
  然後我笑不出來了。
  
  順著鏡子,我看到門口站著的尹厲。他的表情隱藏在陰影裡,我看不清,也不知道他不聲不響在門外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他見我看到了他,便終於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我忍不住往角落裡縮了縮。他的身上有一種太強烈的壓迫感,我覺得不安全,以及隱隱的畏懼,尹厲不是個溫柔的人,他只是禮貌。
  
  他走到我跟前,蹲了下來,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深深看著我。 這個當兒我還在打嗝,便把脖子縮了縮,眼睛也下意識地閉上了。
  
  然後我感覺有一隻手放在了我的頭上,非常溫和,帶了點小心翼翼地輕輕撫摸。然後這隻手順著我的後腦勺停在了我的背脊上,輕柔地幫我順著氣。
  
  我打著嗝,抬起了頭,驚訝地看了尹厲一眼。他並不在看我,我只看到他垂下的睫毛。
  
  他說:「你會沒事的。」
  
  我沒來由地便有些煩躁,聲音甕甕地回答道:「難道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說,你站不起來也沒事,因為我會是你的腿這種台詞的麼?你會沒事的?荊軻去刺秦王前太子丹也說他會沒事的。」
  
  我這樣說只為了色厲內荏地虛張聲勢,並不指望尹厲有什麼有建設性的回答。
  
  卻不料他沉默了很久,抬起頭看了我,眼睛深邃:「我不會做你的腿的,因為我知道你會站起來的,顏笑。」
  
  我突然有些惱怒,隱隱的,是我的內心被他窺視的感覺。即便我不知道尹厲站在門口站了多久,但他必定聽到了我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
  
  而一個男人能在這樣的哭聲裡靜靜地站著,本身就讓我覺得渾身發冷。
  
  尹厲真的不愛我。
  
  然而此刻他的動作卻稱得上是溫柔的,他翻開我的褲腿,那裡是青紫的傷痕,還有暈染開來的血。
  
  這只是小腿上的傷,等尹厲拿剪刀剪開我褲子,膝蓋周圍的傷痕才是慘不忍睹,隨著褲子往上卷,尹厲的動作卻並不再那麼溫柔,而是帶了一點暴戾。
  
  我制止了他檢查傷口的手,他這才抬起頭來看我,眼睛裡卻有些陰翳。我只好訕訕地又收了手,然後示好地垂下了眼睛:「你輕點,我疼。」
  
  這之後尹厲便不再和我說話。 私人醫生開始給我處理傷口和青紫,而復健專家骨骼專家和創傷外科的醫生繞著我的床站了一圈。在確認完我沒有大礙之後,他們便很有默契地跟著尹厲出了房門。我聽到他們在外面似乎在爭吵著什麼,並且非常激烈,因為不時便有「不行,這個方案太激進了。」這樣的語句傳進來,我卻懶得去從這些隻言片語裡試圖拼湊還原出真實了。
  
  我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叫囂著疼痛,但我卻滿足並且安心,彷彿一台老舊的機器,終於找回了運作的韻律。
  
  我閉上眼睛,嘴角漾起微笑。
  
  尹厲再次進來時候我警覺地睜開眼睛,可嘴邊的笑意卻有些收斂不過來,他大約是看到了我對著天花板傻笑的模樣,愣了一下。
  
  然而他很快就恢復了自若和高高在上。
  
  「顏笑,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我會在歐洲,等我回來如果你能站起來了,那麼我就給你辦今年秋季H大的插班入學手續。」
  
  不等我做出任何狂喜的表示,尹厲便退出了房間,我只看到門關上那一剎那他側臉的輪廓。優美卻彷彿千里之外。
  
  哎,我永遠不知道尹厲心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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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0:54
第五章

  然而我也並不真心關心尹厲在想什麼。有錢人的腦溝回大約和我都是不一樣的。
  
  但能上學這件事對我卻是個莫名的激勵。莫行之也說這真是尹厲難得的仁慈。
  
  「算算你的年紀,應該是大二或者大三,但真好奇你到底是什麼專業的。」莫行之這樣對我說過。
  
  自從尹厲去歐洲之後,莫行之就只來那一次,更多時候,我是在電視新聞或者報紙雜誌裡看到他。莫氏正式由他接手了。
  
  而對於他所問的問題,我其實也是好奇的。但是並不敢去問尹厲,我的過去彷彿是個荊棘叢生的迷宮,我懷揣著躍躍欲試的心站在入口,卻沒有真正的勇氣邁出第一步。
  
  這個迷宮仍然在一片迷霧中,我努力過,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腦海裡只是一片虛幻的灰色的空濛。
  
  好在我的腿確實在飛速的恢復。尹厲走之前讓那群專家給我重新制定了復健計劃,而我每天又還是會自己多鍛煉半個小時。
  
  而這些復健的時間,是我一個人的,只是我一個人的,無關尹厲,無關莫行之。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如今再也不會有那天那般的狼狽和難堪了。
  
  在尹厲給我的2月之期的盡頭,我終於可以不再疼痛難忍地邁出步伐了。即便姿勢仍然不好看,走路也並不行雲流水,甚至只能走上個一小時,但扔掉一切輔助可以自由行走的感覺,卻比什麼都來得甘甜。
  
  只是午後在有陽光的院子裡慢慢地走上半小時,就讓我對生活充滿了簡單的感動。
  
  也因為腿腳方便了,我便生出了許多多餘的精力。比如尹厲的這個房子,原先我的活動區域是只能局限於一樓的,如今便對那樓梯上的房間充滿了好奇心。尤其是尹厲書房邊上那個有著雕花大門的房間,門把手上那些精細的花紋紋路裡似乎都寫滿了誘惑,彷彿從心底的,有個聲音在召喚我。打開它,打開它。
  
  我甚至沒有任何內心鬥爭就遵從了內心的指令。
  
  可惜打開門的第一眼我便失望了。
  
  只是一個寬敞的大屋子,有很多窗戶,牆壁上卻是嵌滿了落地的鏡子,折射出無數的光和影, 彷彿滯留下了陽光。我在這片刺目的光裡瞇起了眼睛,而空氣裡的氣味和陽光下的塵埃,也預示這個屋子怕是被廢棄不用很久了。
  
  我走了進去。
  
  這才注意到在滿牆落地鏡的上方,都懸掛著照片,從孩童到少女,從眉眼來看,都該是同一個人。她穿著芭蕾舞裙,在人生不同的年紀裡擺出不同的舞蹈的姿勢,踮起腳尖的,仰著美麗的脖頸的,在空中做著飛躍的,很多個被靜止下來的舞蹈的瞬間。
  
  很美。
  
  透過這些照片,我都能感受到那些被凝固下來的動感和韻律。一路從屋子的門口走到屋子的盡頭,便彷彿是這個女孩子舞蹈的一生,從年幼的帶了懵懂的眼睛,到後來神情高傲而貴氣的臉。
  
  屋子盡頭,是一副這女孩的油畫,取代了照片。那裡面她穿著華服,擺出所有貴族應該有的姿態,正坐在畫中間,臉上帶了若有似無的笑。這是一副家族性質的肖像畫。這也是整個屋子裡唯一一張她沒有穿著芭蕾舞服的圖畫。
  
  這幅畫被懸掛得很高,我必須仰頭才能看到。畫中的人那眼睛卻彷彿是直直地對著我,盯著我,甚至是瞪著一般的錯覺。
  
  我不記得這張臉,但是這樣的表情卻讓我不舒服,極其不舒服。
  
  和尹厲不同的臉,相似的表情。凌然的倨傲的不可接近。
  
  我對著一副畫感到了膽怯,飛快地移開了目光,這轉頭的一瞬間,才在屋子的另一頭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是一個非常大的儲物櫃,打開的時候灰塵嗆得我咳嗽起來。
  
  然而這櫃子裡卻是些讓人感興趣的玩意兒。
  
  最下層放著很多舞鞋,有新有舊;中層掛了很多套大小不一的芭蕾舞裙;而上層卻是一大排獎盃,形式各樣,質地不一。
  
  這個屋子看來是個用來跳芭蕾舞的練功房。
  
  我帶了點打量地又回了次頭,那副巨大的油畫還在俯瞰著我,帶了點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我突然心裡生出了點惡作劇的念頭。
  
  我轉身對著連綿的鏡子轉了個圈,然後單腳歪曲,做了個謝幕時的鞠躬,還在空中拉扯了下我那不存在的裙子。整個屋子裡那女孩的氣息便彷彿暫時的被驅散了,我重新感覺這個空間彷彿又屬於我了。
  
  而面對著這些鏡子,我才發現,我在屈膝做鞠躬動作時身形竟然也非常優美,腿雖然好得還不利索,但小腿處又終於有了力量的線條。
  
  這個發現讓我暫時忘卻了週遭,我模仿那女孩照片裡舞蹈的姿勢,連連對著鏡子擺出了很多相似的造型,這竟然都非常成功,而我玩樂的心一出現便一發不可收拾,終於踮了腳拿了櫥櫃上層的一個水晶質地獎盃,拿在手裡把玩了一番。
  
  然後我面朝夕陽,對著鏡子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獎盃,模仿所有得獎人一般用帶了哽咽的語氣大聲道:「謝謝大賽組委會給我這個機會!謝謝我的爸爸媽媽謝謝我的老師謝謝CCTV!謝謝所有人!」
  
  我的眼睛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左看右看越發對自己滿意起來,便彎下了腰,又做了幾個鞠躬的姿勢,這才直起腰,彷彿覺得不夠,還朝著那莫須有的觀眾拋了幾個飛、吻:「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啪啪啪」彷彿為了應景一般,身後響起了掌聲。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沒做多想,繼續傻兮兮地對著鏡子說道:「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永遠愛你們!」之後便開始叉著腰哈哈哈大笑。
  
  然後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果然等我僵硬的轉身,便看到尹厲好整以暇地倚在門邊,我都不敢去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硬著頭皮虎著臉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進門都沒有敲門的習慣麼?!」
  
  「門是開著的。」
  
  我不甘心,又指著牆上掛滿的照片指責:「都是這個屋子風水不好!掛這麼多照片,進來了人都變傻了!和中邪了似的!哎!我看著這照片裡的人就渾身不舒服,腦子都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尹厲沒出聲,我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正見他望著牆上的照片出神,我心裡大叫不妙,我這個傻叉,這女孩的照片能出現在尹厲的家裡,必須是尹厲心中真正魂牽夢縈的人啊!
  
  尹厲的目光終於看回到了我身上:「顏笑,你第一眼就不喜歡她麼?」
  
  我梗著脖子笑道:「其實就是我這個人妒忌心重,看見比我好看比我有錢比我優雅的就渾身不舒服。」然後我加了一句,「你看,連你都愛慕她不是麼?光這一點就會另很多人憎恨她了。」
  
  「我不愛慕她。」尹厲從我身上收回目光,又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女孩,神色倒確實不像是愛慕,反而像在深思些什麼。
  
  這下我便又大膽起來了:「是啊,其實你不愛慕她是有眼光啊。」
  
  「哦?」
  
  我好心給尹厲解釋道:「你知道麼?跳芭蕾的女孩都是平胸!你看這女的多瘦啊!這胸!純平彩電啊。太慘了!還好你不喜歡她!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要在平胸裡找。」
  
  我的思維裡已經認定這個女的估計是尹厲的前女友了,對於前任,大部分人心裡都希望對方離開自己以後過得越發淒慘的,為了拍尹厲馬屁,我自然是不惜貶低別人的,何況我也真的不怎麼喜歡照片裡的女孩。
  
  尹厲似乎很贊同地點了點頭:「嗯。」
  
  我邀功地對他笑。
  
  他也對我笑了一下:「她是我妹妹,尹萱。」
  
  我哦了一聲,猶如五雷轟頂,頭皮發麻地繼續扭轉態度道:「就算是平胸,還是人中龍鳳一表人才啊。你看,跳芭蕾的,這氣質就是不一樣,多高貴!」
  
  尹厲看了我一眼:「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然後他看我的神情出現了些迷惑,「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過去的我,頓時有些自暴自棄地回道:「反正我現在就變成這樣了。你剛才都看到了吧?你一定覺得我是個蠢貨,像個跳樑小丑,是不是?」我不瞭解過去的自己,這讓我挫敗,剛才那一番對著鏡子自娛自樂的行為,在尹厲這樣的人看來,估計就是自戀的賣弄了,我有些洩氣地想。
  
  尹厲楞了楞:「我並不是說你現在不好,只是你過去並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垂下了目光,我知道他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
  
  可我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我以前認識你妹妹麼?」
  
  尹厲皺了皺眉,我知道我的問話已經逾矩了,但是他還是禮貌地回答了:「不,你們不認識,從來沒見過面。」
  
  「她一直在歐洲,這幾年都沒有回國過,我這次去歐洲,除了公事也是去看她。」
  
  我哦了一聲,目光從尹萱的照片上收回來:「她在歐洲是在跳芭蕾麼?」
  
  「是的。」尹厲卻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再做停留,「跟我來書房,我有事情要問你。」
  
  然後他領著我出了這個屋子,我看到他給門上了鎖,那些讓光影繚亂的鏡子便被隔斷在門內,這個芭蕾舞房便重新陷入塵埃。這一刻我的心裡出現一種奇怪的情緒,明明這並不是一個讓我舒服的屋子,此刻心裡卻帶了點失落,也不知從何而來,掃興之下我便只能把這歸結於生理期前期綜合症。
  
  之後便亦步亦趨地跟著尹厲到了書房。這倒是我第一次進來,和想像中不同,尹厲的書房倒並不簡潔,擺了不少古玩,雍容大氣。
  
  他走到書桌前抽出一份報紙丟在我面前:「這是怎麼回事?」語氣裡沒有責備,眼睛卻緊緊盯著我,沒來由的我便縮了下脖子,然後又畏畏縮縮地伸長抬頭看了一眼他丟在我面前的報紙。
  
  那上面是一幅佔了半個版面的彩色照片。照片上面一行大字「尋人啟事」,我心裡揣測著,大約是莫行之幫我登上去的。
  
  然而我再仔細一看那照片,卻差點沒昏過去。
  
  確實是我的照片,正坐在輪椅上,正是選了一張我最醜的照片,眼睛甚至都正好在半睜半閉的瞬間,而等我顫抖著拿起報紙細看,才發現這個後現代藝術一般的尋人啟事下面,除了一行聯繫電話之外,還有這樣一行標語:「我從噩夢中醒來,卻忘記了過去的一切。那些昨日我已無法掌控,而會有誰,來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過今天,走向明天,告訴我我的名字和宿命。我,一直在等著知情的你,帶我找回失去的美好。」
  
  我拽著報紙咬牙切齒。
  
  「顏笑,我給報社打電話問過了,這個尋人啟事是莫行之登的,而且是他親自寫的標語,留下的聯繫方式也是他的。」尹厲一邊說著一看著我,我週身不舒服,彷彿是被蛇盯上的獵物。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認識的莫行之,但是,顏笑,你對我抱有的敵意太深了。寧可相信莫行之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心裡罵著尹厲,對於我這樣一個失憶的人,他和莫行之難道有分別麼?不都是我完全陌生的人?可是嘴上卻不敢如此表達:「你這不是日理萬機麼,我是怕麻煩你啊!而且我怎麼會知道莫行之做事那樣不靠譜。」
  
  「我們確認曾經相愛並且訂婚,但即便是這樣,你也並沒有和我講過你的家人,我們都說過會給彼此尊重的距離,因此我並沒有問過你,只期待有一天你會主動告訴我,而你車禍之後,我也多方試圖聯繫你的家人,但卻沒有頭緒。」尹厲一邊說著,一邊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會和報社那邊聯繫,交涉刪掉莫行之的尋人啟事。顏笑,或許不應該這樣說,但也許,你的家人可能已經不在了。還有,即便你不記得了,但你還是我的未婚妻。」
  
  我臉上有點掛不住:「不敢不敢,我配不上你,你看我沒你妹妹那麼高貴有氣質,沒嚴歌那麼漂亮,也不聰明,又沒什麼特殊技能可以吸引你的,你當年看上我一定是個錯誤。」
  
  我看尹厲沒什麼反駁,便清了清嗓子繼續了下去:「其實吧,我也沒想過耽誤你的青春,看你現在對我的感情也明顯是淡了,我腿腳也靈活了,按照我的想法,你就給我個分手費和精神損失費,咱們就兩清了,自此各走各的路。我呢,也繼續去找找自己的家人,也或許他們出國了呢!」
  
  這次尹厲笑了:「顏笑,你怎麼就知道我現在對你感情淡了呢?」然後他拿了我的手,強行按到他的左胸膛上,「你是怎麼知道的?恩?這樣麼?」
  
  因為尹厲的這個動作,我和他的距離貼近了太多,我不習慣這種親近,超出了我的安全範圍,尹厲的氣場太強,我感覺到壓迫,獨屬於尹厲的男性氣息太過強烈,而按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也彷彿燃燒一般灼熱,我清晰的感覺到手掌裡傳來的脈動,卻分辨不出是來自我本身,還是來自尹厲。
  
  尹厲就那樣看著我:「顏笑,你不想從我口中聽到關於你的過往,我尊重你,我任由你自己去編排,可以不做任何干涉,可是你從一開始就排斥並且極力抹殺我,你甚至寧願去親近一個不知底細的莫行之,卻不會想到依靠我,這不公平。」
  
  尹厲的語氣並不是充滿控訴的,他像是個掌控黑暗的帝王,從來不會出現受害者一般軟弱的姿態。他只是冷靜地陳述,可眼睛幽深,彷彿真有一種可信的力量,讓你覺得真是錯待了他,而他此前的萬般不熱情,也已經是他對你的厚愛和恩寵了。
  
  我覺得迷惑,我不明白他。
  
  「顏笑,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接納一切,但我也需要,你和從前完全不同,我對現在的你也是完全陌生的。」
  
  而直到尹厲說了這句話,我才終於覺察出我迷惑的根源來,我把手從他胸口抽出來: 「既然都是陌生人了,何苦互相桎梏,一定把自己手腳套回到過去的那些枷鎖裡呢?」我咳了咳,「我理解你對我的感情,但是……恕我直說,我恐怕是不大會喜歡上你的。」然後我用眼角餘光看了眼尹厲,「是這樣的,以現在的我來說,我還是偏愛莫行之那樣的。」
  
  這回尹厲的表情終於不那麼冷靜了:「我倒不知道你喜歡沒文化的。」
  
  「人帥錢多腦子傻。你不知道這種類型是現在最搶手的麼?而且你太聰明了,我不會跟得上你的腳步的,尹厲,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估計是被你賣了還在給你數錢的。」我說這話的時候瞥了一眼尹厲,他長得比莫行之華麗上許多,但這幅漂亮的皮相上,總是太過沉靜,顯得銳利,讓我這樣的蠢人就要生出些瑟瑟的距離感和被掌控感。
  
  尹厲聽完卻是涼涼薄薄地笑了:「那你們就更不適合了。人和人,總要互補一下,既然你說你自己那樣傻,那還是不要和同樣傻的莫行之在一塊兒比較好,我怕你們傻過頭了。」
  
  「是,我是真傻,我真是怎麼都弄不明白你既然這麼堅持要和我再續前緣,出席各種聚會和媒體採訪時候,左手上為什麼都沒有戴著訂婚戒?我也從來沒聽到任何一個消息說你有個未婚妻。」 我望著尹厲的眼睛也笑了笑。
  
  我就堅持不懈沒心沒肺地對著尹厲笑,終於笑到他皺了皺眉:「顏笑,我只是為了保護你。在不成熟的時刻公開訂婚訊息,對你未必是好事。我知道這樣沒法讓你有安全感,但我一直在想其他方式讓你信服。」
  
  彷彿還嫌棄這句話不夠有力度,尹厲追加了一句:「任何方式,只要能讓你信任我,我都會去做。」
  
  我差點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等得就是你尹厲這一句話。
  
  「這不是很簡單麼?確實,你這樣的身份,別說訂婚,就是結婚都有可能隱秘進行,但你不戴戒指,可以紋身啊!你可以把我的名字或者我的臉或者其餘什麼象徵紋到身上不明顯的部位,以證明你的感情啊。」
  
  這話下去,我終於看到尹厲臉上那冷靜自持的表情出現了龜裂的痕跡。我看著他這番神色,心中很是得意。我在尹厲身上吃了太多虧,偶爾占一回上風,很是揚眉吐氣。
  
  卻不料尹厲沉吟片刻後竟然又笑起來:「這樣能讓你安心麼?那好,我做。只是,顏笑,這之後就不要拿你那些插科打諢來糊弄我了。記住了,你是尹厲的未婚妻,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尹厲笑得極其漂亮,眼角甚至都帶上了一點艷麗,可我卻頭腦裡轟的一聲,覺得我這回不是甕中捉鱉,而是自掘墳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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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尹厲做事非常雷厲風行,當晚就叫來了紋身師,我拄著枴杖,看著一群人搬著器械進了房子,然後在尹厲的房間裡把東西一溜兒的擺開,大約是我臉上的獵奇顯現得太突出了,紋身師傅轉過頭來給我一樣樣的介紹。
  
  紋身機,針嘴,手柄,割線用紋身針,打霧用紋身針,紋身色料,色料杯,凡士林,綠藻,我看得目瞪口呆,而無意間一瞥,才發現紋身師傅那左青龍右白虎的胳膊上,竟然還有米老鼠,即便知道紋身師事業早期都會在自己身上試驗各式樣的圖案,但心裡突然為尹厲捏了一把汗。
  
  「尹先生,那你想紋哪一款呢?還是自己有想要的圖案或者文字?紋身的部位有計較麼?」紋身師彎下了腰,恭敬地詢問尹厲 。
  
  「紋她的名字。顏色的顏,笑容的笑。」尹厲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
  「尹先生,恕我直言,這兩個字比劃都太多了,效果不一定好,我的建議是選擇其中一個,我幫你設計出一個用這個字而做出的圖案吧。」紋身師說完就拿出紙畫起來。
  
  我很無關痛癢地打哈哈道:「要不簡單點,直接畫個笑臉吧,正好映襯了我名字裡的笑,而且陽光精神,就是被人看到了,一個笑臉紋身也不會被人當做混幫派的壞分子啊。」
  
  我偷偷看了眼尹厲,繼續說道:「紋哪裡呢?嗯,我看紋屁股上或者腰部好了,那兒肉多,應該最不疼了,但肯定還是要流不少血的。」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眼皮一直在狂跳,紋身只是我隨口說說,想讓尹厲卻步不再堅持我們之間的關係的,我打心底裡不想讓他真的在自己身上紋上我的名字。尹厲想借由這種方式掌控我,證明他真的愛我,不給我脫逃的機會。
  
  而且一旦他紋身,我知道,我是沒辦法從未婚妻這個名號裡解放出來的,除非尹厲先對我厭倦。我和他實力懸殊太大,無論他愛不愛我,和我之前有什麼過節,只要他想繼續,我就沒法中途退出。
  
  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遊說道:「尹厲,我勸你還是三思一下!你想,紋身這東西,你要弄上了,就一輩子那麼在身體上了。你現在對我青眼有加紋了我的名字,萬一以後咱倆崩了,我那名字還留你屁股上腰上的,你和未來老婆滾起床單來,這不是大煞風景,婚姻危機導火線麼!」
  
  「尹先生,畫好了。」紋身師突然站起來,把畫紙遞給了尹厲,然後他憐憫地看了我一眼,「抹掉原來的紋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紋身界有個習俗,每個紋身的人都要遵守。要是紋了一個人的名字,那便是一種契約,只有一方死亡,才能抹掉這個紋身。」
  
  我大驚,那豈不是哪天尹厲想通了,發現紋身顯得很蠢,且影響他流連花叢,弄掉紋身的同時還要把我幹掉?這不是把我的命拴在尹厲那紋身了的屁股上麼?!驚慌失措之下,我眼神驚懼地看了一眼尹厲。他此刻穿著寬鬆的浴衣,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我臉色輪番大變。
  
  然後他對著紋身師點了點頭,指了畫紙上的一副圖:「這幅不錯,你給她看看,問問她到底是要笑臉還是要這個。」
  
  我哪裡還敢要在尹厲的老虎屁股上紋笑臉啊,我差點就給他跪下求饒了,只好連連擺手:「你說好就是我說好!你的屁股你做主!」說罷我便要開溜,這房間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顏笑,你留下。」尹厲拉住了要往外退去的我,「這個紋身是為你而做的,你怎麼可以走呢?我要你好好看著整個過程。」他戲謔地輕笑了聲,然後背對著我半脫下了浴衣,撩至腰部,露出了上半身,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便繼續背對著我坐了下來。從這個角度,我能看到他漂亮的肩線以及充滿了力量和美感的背部。
  
  「紋在左肩上。」尹厲對已經套上手套的紋身師傳達了指令,對方朝他點了點頭,而我的眼神還膠著在尹厲的後背。
  
  我從來不知道尹厲那些昂貴的外套下有這樣充滿原始生命力的身體,美麗而誘惑。美真是一種力量,要是尹厲早些脫衣服,我估計我根本不會說出要在他屁股上紋笑臉那番話。
  
  是真美。
  
  但更因為如此,我反而不忍心看尹厲紋身了。此刻紋身師已經消毒好並用手術筆畫好了圖案底稿,然後便要開始割線,我看到紋身師拿出了紋身機,我避開眼神轉過了頭。
  
  尹厲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可是我還是不敢看整個過程,彷彿這真的是一個儀式,是一種我和尹厲之間的契約,而不去看它,我就可以不去承認它。
  
  「尹先生,還有最後一筆割線就要完成了。」
  
  空氣裡已經有了隱隱的血腥味,直到紋身師這句話,我才把頭轉回去,卻正好對上尹厲的目光。
  
  「你剛才都沒有看著麼?」
  
  我眼睛望著地板,嚅囁道:「我怕這種。」
  
  尹厲對紋身師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把紋身機給她,最後一筆割線讓她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尹厲:「不行,我不行!我不要!」可是紋身師已經把那紋身機塞進了我手裡。
  
  「割線要割兩遍,這是第二遍裡的最後一筆,你只要沿著我的紋路就可以了。不要太用力。」他又那樣充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尹厲就坐在我的前面,他美好的背脊就在我眼前,我也直到這時才看清了他左肩上的花紋。像互相糾纏的滕曼,卻帶了猙獰和張牙舞爪的美感,而細看之下,才發現,那些交錯的滕曼,其實是一個顏字。是一個冒著血珠的顏字。
  
  我在紋身師的指引下動作僵硬地帶上了手套,戰戰兢兢地站到了尹厲的身後,他那片滕曼的割線周圍皮膚都呈現了紅腫,血便順著他的肩胛骨流下來。
  
  我很害怕。
  
  明明此刻拿著紋身機的人是我,可我卻沒來由的害怕,非常害怕。
  
  我知道尹厲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這樣做的。紋身真的是一場儀式,他逼迫我來進行。他在告訴我,他這些流的血,是和我聯結在一起的。我給予他疼痛和傷口,我製造傷害,而他承受,彷彿冥冥之中我們兩個人的命運也被這些圖騰拼接在一起。
  
  尹厲在傳遞一個訊息,他給予我極大的權限和信任,因此他安然地讓我拿起紋身機,去給他的身體製造傷口。而他要從我這裡得到的回報,卻比他給予的更多。
  
  他要我好好地待著,不要惹事,要聽話,在他為我規劃的生活和人生軌跡裡運轉。他需要我是他未婚妻的時候,我必須是。
  
  「顏笑,你可以開始了。」尹厲轉頭看了我一眼,他甚至沒給予我什麼安撫。
  
  我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舉起了紋身機,我聽到了切割肉體的聲音,然後是那些傷口流下的血。
  
  我完成了這個顏字割線的最後一筆。
  
  這之後我已經不記得紋身師是如何從我手裡拿過紋身機,為尹厲擦去血,繼而開始上色的。我只是在尹厲複雜的目光裡失魂落魄的摘掉了帶血的手套,然後渾身脫力般地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用手抱住自己。
  
  後來那個圖騰終於完成了,紋身師叮囑了尹厲一些注意事項,便告辭了,房裡便只剩下我和他。
  
  尹厲還是那樣赤、裸著背脊,然後他走過來,站定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來,別坐在這裡了,你該回房了。」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內心卻是萬般憤恨,尹厲此刻完全是一副王者的姿態,也是,他還是達到了他的目的,確實有勝者的資格的。可我內心的混亂和波濤洶湧還是沒法平息。
  
  我瞪著他的手,然後拉過來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他絕對沒想過我能做出這樣沒品的事,一剎那臉上果然很好看,可即便我嘴裡出現了血的鐵銹味,他還是沒有抽出手指,只是皺了眉。然而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血債血償,他的左肩已經為我流了不少血,我也不怕再添上一筆,反正我已經是被他綁住了。
  
  而等我終於鬆口,尹厲才拿起了手端詳傷口:「只有狗才咬人。」他輕飄飄地這麼對我說,言辭間卻仍是愉悅的。
  
  我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卻什麼話都辯駁不出,只能乾瞪著眼,然後在尹厲戲謔的送客眼神中爬下了沙發,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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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1:28
第七章(I)

  但除卻尹厲對我的管制,我的人生還是因為能夠重返校園而顯得光明起來。
  
  開學報道的那個早上,尹厲因為有例會,所以安排了司機陳伯送我。
  
  「雖然戴了膝關節固定帶,但是醫生關照你還是不能長時間行走,多用用枴杖,不要逞強,知道麼?報到完了陳伯會接你回來的。不要惹事。」
  
  尹厲說完還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這才關上車門。
  
  而隨著汽車的駛動,車窗外的風景開始變化,我的一顆心早就已經在路上,甚至連和尹厲揮手告別都忘記了,也沒在意後視鏡裡倒映出的尹厲的表情,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前方展開在我面前的蜿蜒小路,再想起尹厲時候,回頭才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姿勢都沒有變,朝著我的方向望過來,身影越來越小,等繞過一個彎,他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陳伯,你說外面現在是怎麼樣的?我穿的這樣合適麼?開學報到應該是怎麼樣的?現在校園裡流行什麼?H大食堂的飯好吃麼?」這好幾個月裡,我能接觸到的除了尹厲就是那些醫生,對於突然要豐富起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而對於我這樣熱烈的期待,陳伯卻並不熱情。無論我怎樣搭話,他都皺緊了眉頭,眼神堅毅,嘴唇像是撬不開一般閉著。
  
  我自討無趣,也不再說話,只是壓抑著心中的興奮,盯著窗外陌生的建築和街道。
  
  一直聽聞H大是名校,從來不缺傑出校友的捐贈,因此校園非常雅致,建築也非常漂亮,很有人文氣氛。然而等陳伯停完車,拉開車門把我請下來,卻壓根沒給我參觀參觀未來學校的時間,而是直接帶著我去了院系的辦公室,註冊入學,領學生證,教材,課程表還有學生卡。
  
  陳伯把這些事情進行的快速並且有條不紊,而我瞪著眼前的教材,卻還處於雲裡霧裡。
  
  法語現代語法,法語精讀,高級法語……我望著眼前的書名卻真有點懵了:「我是要來學法語的?」
  
  這一個問句顯然很沒有底氣,系主任帶了點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鏡,語氣很是不滿:「你知道我們H大法語系本身就是整個外語系師資和生源最好的,而且政策裡我們不接受轉學生,何況還是插班生,這次也不知怎麼了,院長竟然要我們破這次例。但我們一向採用精英教學,速度很快,強度和壓力很大。我還是奉勸你們家長讓她從頭開始學法語,我們這裡有個全日制的培訓班,是由我們法語系最棒的學生單獨一對一輔導的。」說著這系主任便要拿出一張培訓班的宣傳單來,「你看,價錢也合理,何況語言這個東西,要打好了基礎,這樣才能學好,盲目躍進的話,成績也不會好看,即便有H大法語系這張畢業證,將來找工作也是個障礙。」
  
  她這一番話說得頗有些語重心長。我甚至都在心裡點頭,可陳伯卻不為所動:「沒關係,這孩子心理素質好。」
  
  一錘定音,我們在系主任不大友好的眼神中完成了一切的入學手續。之後陳伯去繳學費,讓我在門口等。
  
  這才是報到的第一天,並沒有課,大部分老生都並沒有來,整個校園都是一派慵懶的氣氛,我等得百無聊懶,便抽出本教材隨手翻起來,而直到我被書中的故事逗得笑出聲來,我才發覺到,我似乎真的能讀法語,並且沒有障礙,顯得這彷彿便是我生活裡的一個常態一般。
  
  這個意識讓我有點心中激盪,車禍後想不起一切一直讓我沮喪,即便現在終於能站起來了,卻心裡某一塊還是失落的,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哪裡需要我,如今法語卻像是這塊缺失了終於被追回的重要拼圖。在這個還帶了陌生意味的世界裡,我多麼急切的需要認同感和一個讓我能歸屬的群體啊。
  
  在激動和興奮裡,我撥了尹厲的電話。我很想炫耀,想要宣告,我也是一個很有用的人,我也有很多別人不會的技能。
  
  這個時候我頭腦發熱,所以當尹厲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出口了:「尹厲!尹厲!我會法語!!!我會法語呢!!我原來是法語系的!」
  
  「Felicitations。」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尹厲用法語說了一句恭喜,字正腔圓,語調標準,我用法語回了一句謝謝,突然有點挫敗:「你怎麼也會法語?」
  
  對面傳來尹厲低低的笑聲:「顏笑,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法國餐廳裡。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法語很漂亮。』」
  
  我毫無記憶,更加挫敗,只好轉換話題:「你在幹什麼呢?」
  
  「開會。」
  
  我哦了一聲:「那不打擾你了,你開會去吧。」
  
  掛完電話,我就有點垂頭喪氣,法語竟然是我和尹厲之間的關聯,然而我還記得法語,卻怎麼都想不起過去了。
  
  蔫蔫地又等了片刻,陳伯終於回來了:「顏小姐,現在手續都辦妥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先把教材搬去宿舍麼?」
  
  陳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少爺沒和你說麼,你不住校,我會天天來接送你上學的,你還是和少爺住在一起。」
  
  聽到這裡我就有點熬不住了,大學裡同學之間的交往本身就淡薄,如果還沒有住宿,那我作為一個插班生,想融入已經成型的班級群體,豈不是難上加難。
  
  「尹厲沒和我說!但他不能這樣對我!我要給他打電話!」我氣鼓鼓地拿出手機,卻被陳伯不鹹不淡地制止了,「少爺開會的時候從來不接電話,連尹萱小姐的電話都不會接的。」
  
  號碼我已經撥了,趁著尹厲還沒接通,我瞥了眼陳伯:「您別騙我,我剛才才給尹厲打過呢,他就是在開會,照樣接的 。」
  
  尹厲確實還是接了,但這次卻態度堅決,不論我怎樣哀求怎樣耍無賴,他都不同意我住校。
  
  「你的腿還沒全部恢復,我不放心你住校。陳伯會每天接你,然後去做一個腿部按摩。」然後他便以不容商榷的口吻掛了電話。
  
  我洩憤般的把手機丟進包裡,卻見陳伯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而等我再仔細看,他臉上卻彷彿並沒有出現過那樣的神色。
  
  之後正式開學,便真的是嚴格按照了尹厲的安排來執行,陳伯有我的課表,每天便是一刻我也沒法在學校多待,更沒辦法和同學接觸。這麼一個星期下來,我都只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上課,下課然後便是回家,也沒人和我主動說話。
  
  哎,真寂寞。這是一節法語精讀的課間休息,我只好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發呆。
  
  「嗨,你好,你是叫顏笑對吧?」
  
  我有點受寵若驚地看著對面主動和我說話的女孩,沒記錯的話,她是叫吳梅 。
  
  「是這樣的,明天週五下午我們都沒課,大家本來決定去看新上映的《無法逃生》,現在蘇琳琳有事沒法去,票多了一張,你要一起來麼?」
  我看到吳梅身後還有好幾個女孩子看著我,多好的機會啊!我當然雙眼放光著答應了:「去!」
  
  反而是吳梅被我的回答弄地楞了一下,似乎驚訝於我這麼容易就答應了,然後她羞澀地笑了笑:「那我們明天下午一點在校門口集合。」
  
  我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盤算著要怎麼樣從尹厲那裡請出假來。
  
  當晚和尹厲一起吃飯,趁著氣氛大好,我便開口了。
  
  「明天下午我要晚點回來,你別讓陳伯接我了,我到時候自己打的回來。」
  
  尹厲放下了刀叉:「下午你有什麼事麼?」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語氣裡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味,但隱隱約約的我還是覺察出他的不高興,鬼使神差的,我便沒講真話。
  
  「系裡有個年級大會。」
  
  尹厲太具有掌控欲,而我又太渴求自由,我並不想在尹厲眼裡沒有一點隱私,但又心裡模模糊糊意識到,我怕是沒有和尹厲談隱私的資格,而尹厲又並不希望我有自己的社交圈。
  
  尹厲此刻不置可否,他只是切了一塊牛排,慢悠悠地送到嘴裡,並不急於表態。
  
  我雖然心裡有點七上八下,但卻仍正視著他的眼睛,非常坦誠和無保留地望進他的眼眸。臉上表情坦蕩。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這一直是我一項美好品德。
  
  等尹厲終於吃完了牛排,他笑了笑:「既然是系裡的活動,那就去參加吧。」竟然並非我想像中的各番阻止,讓我倒覺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是羞愧。
  
  然而這件事也只是個插曲,很快便被我丟到一邊忘了,待到週五和同學在校門口集合,愉快和興奮的情緒已經讓我雙臉發紅了。
  
  可是與我的雀躍相比,其餘眾人的表情卻有些遲疑。
  
  我從電動輪椅裡跳出來,好心地解釋道:「我聽說光明影院有個規定,如果是有殘疾人的,影院會安排給VIP包廂,而且這樣咱們就可以不用那麼早去排隊佔位了。」
  
  然後我又坐回了輪椅:「你們看,這是電動的,很方便,不需要有人推。」
  
  「所以你是真的出了很嚴重的車禍?這其實是你之前用的輪椅?」吳梅很驚奇地問道。
  
  我攤了攤手:「準確說,我在一個月前都還沒法直立行走呢。」說完我便掃了一眼眾人的表情,此刻他們臉上都收起了之前那副對我打量而觀望的神色,表情都緩和下來,有幾個臉上還帶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唯有中間一個挺拔的男生,臉上卻殘餘了些玩味的神色,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然而不論怎樣,這深入群眾的第一步,算是被我完成了。一路上便有很多人競相和我搭話。
  
  「顏笑原來你這麼好相處呀!當初大家都不敢貿然和你打招呼。」
  
  「對呢!你是轉學生,可每天除了上課就根本不在學校。」
  
  「而且你法語說得連一點口音都沒有,感覺像是在法國長大的,身上穿得又都是名牌,這麼一個星期我就沒看到你穿過一件一樣的衣服,大家開始都還覺得你可能比較高傲,不想搭理我們這些窮學生。」
  
  我穿得都是尹厲放在衣櫃裡的,此刻經大家提醒,才發現癥結所在,只好賊溜溜地笑了笑:「你們不要告訴別人哦!我的衣服其實都是高仿的山寨。怎麼樣?看不出吧?」然後我指了指我脖子裡的圍巾,「這個,就在街對面的流動攤點買的,10塊錢一條。」
  
  一個女孩子叫起來:「啊!現在的山寨真是好強大,跟進也好快!這個仿造的完全和Burberry這一季的新款一模一樣呢!下次你去掃貨一定帶我一起去呀!」
  
  其他女孩子也起哄起來:「原來山寨也能穿出這種效果!你不知道,你一來,把蘇琳琳的風光都搶走了。」
  
  然後她們指了指身後的高個子男生:「魏嚴你總認識的吧?蘇琳琳就是他女朋友,系草和系花組合。」
  
  這樣說起來我隱約有些印象,尤其是蘇琳琳,我記得她看我時刻薄的眼神和滿臉的嫉恨,要不倒確實是個長相不錯的姑娘。而我今天能來,卻倒是沾了她的光,吳梅告訴我蘇琳琳不喜歡看戰爭片,所以不願意和魏嚴一起來,魏嚴才落到和大部隊一起出場的境地。而潛意識裡,我覺得魏嚴對我沒什麼好感,他總是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我,也不得而知他嘴角的那一抹,是不是帶了嘲諷的笑容。
  
  他看穿了我剛才那些謊言。然而我反正也並不在乎他。
  
  我們不久就到了影院,《無法逃生》是史詩戰爭片,今天是首映,果然連進場都排起了長隊。
  
  因為我的輪椅,我們果然被服務員引進了VIP通道,然而即便是VIP通道,竟然還有優先,服務員抱歉地讓我們等一等,有一組VIP客戶需要先入場。
  
  我便百無聊懶地坐在輪椅裡,吳燕卻叫了起來:「啊!是柳年!」
  
  這一聲之後周圍便沸騰起來,柳年是《無法逃生》的女主角,雖然因為這是部戰爭片,她並沒有多少出鏡的戲份,但是柳年卻是現下最紅的新人。因為長相清純,形象正面,在男女中都有很多粉絲。
  
  我好奇之下也抬起頭看了過去,結果這一眼卻讓我後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挖了。
  
  柳年旁邊站著的,分明是尹厲,而也因為吳梅誇張的叫聲,他和柳年都朝著我們看過來,柳年更是擺出了最完美的笑容,朝著她的粉絲大方地揮了揮手,尹厲則是終於看到了我。
  
  這一驚非同小可,慌亂下我從輪椅裡直起了身體,卻沒掌握好重心,並沒有站起來,只是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毯上,魏嚴便蹲下身想要來扶我,我把他的手揮開,然後自己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抹了一下嘴角,才發現磕破了,手上也有血絲。
  
  也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氣氛不大對。魏嚴臉上玩味的笑意更深了,而吳梅等一波人都在給我使眼色。
  
  「小姐你……你的腿?」服務員看著眼前的我連說話都帶了點楞神,然後他終於反應過來,「小姐你不是殘疾人?!」
  
  我這才也反應過來,冷汗就差點順著額頭流下來。我今天扮演的可是殘疾人啊!這下豈不是穿幫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哎呀」地叫了一聲,然後盡量柔弱無骨地往地上重新趴去,彷彿剛才站起來的瞬間都是錯覺和虛幻。
  
  魏嚴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趴在地上,心裡恨恨地詛咒,他這個時候怎麼不來扶我了,剛才我下意識地揮開他,他就應該用蠻力把我抱上輪椅的,也不至於此刻還要在尹厲面前丟人,心中卻很是後悔自己剛才的舉動,現在的場景,我還不如剛才一般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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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1:44
第七章(II)

  如我這樣想蹭VIP包廂的肯定不是第一人,服務生回過味來,卻徑直走向了尹厲,指了指地上的我,臉色為難:「尹先生,你看怎麼處理?」
  
  尹厲看了我一眼:「帶去辦公室。」然後他和柳年說了句什麼,柳年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微笑,便由服務生引進了前面的VIP包廂。
  
  我只好爬起來,跟在尹厲後面去辦公室。同學們都帶了擔心地看著我,唯獨魏嚴,仍是那副看戲般的表情,我心裡默默發誓,等我從尹厲這裡生還,第一個要掐死的便是魏嚴。
  
  然而現在我更應該擔心的卻是眼前的尹厲,他此刻沒有生氣的表示,但我卻更加戰戰兢兢。
  
  等我進了辦公室,他才關上門。
  
  我決定先發制人。
  
  「系裡今天沒大會,我就是去和同學一起看電影了!你不能限制我的交際圈,我也要交朋友,你不能這麼處處管著我,我也是個獨立的人!」
  
  尹厲笑了笑:「你倒是慷慨陳詞麼,其實很心虛吧。」
  
  我狡辯道:「我為什麼要心虛!我從輪椅上摔下來不過是因為震驚!該心虛的應該是你,你和我匯報過麼?我只是騙了你一下去和同學們一起活動,你卻背著我和柳年私會!現在竟然還要質問我!你當我是你未婚妻麼!」然後我做了個捧心的動作,「你知道我看到你和柳年在一起時候心痛的感覺麼!」
  
  「顏笑,你什麼都不記得,拼了命的想逃離我,心痛什麼 。」尹厲看了我一眼,「何況這家影院最近剛轉到了尹家旗下,柳年聯繫經理說要來看首映,我正好在,難道不應該盡地主之誼來接待麼?」
  
  我悶悶地嘀咕道:「早知道這是你家的,我就不拿輪椅出來裝殘疾了。」
  
  尹厲往抽屜裡拿出個醫藥箱,示意我把臉湊過去,然後他拿出雙氧水:「消毒,可能有點疼。」
  
  豈止是有點疼,我是疼得齜牙咧嘴。
  
  尹厲一邊動作,一邊卻說:「知道錯了麼?」
  
  他的眼睛充滿壓迫地看著我,我斂了眼神不吭聲。
  
  尹厲丟開了棉簽:「你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是吧?」然後他強迫我抬頭,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顏笑,我希望你有什麼意見都直接和我說,我不希望今天這樣的事情再發生。或許是我保護過度了,但是我會尊重你,我會給你自己的交友空間,但我不想看到你騙我。你懂了麼?」
  
  尹厲漂亮的眼睛又如最初一般盯著我,他有這種力量,看向你的時候,眼神竟然能那樣乾淨的不帶任何雜質,這種眼神彷彿有質地一般,讓你彷彿能觸摸到他眼睛裡裝著的靈魂。
  
  那真是深情得讓人不忍心拒絕的眼睛。我卻莫名的覺得驚慌,我的過去仍然一片荒蕪,在這雙眼睛下,這片荒蕪裡卻彷彿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我用手摀住了尹厲的眼睛。然後我有些脫力:「我知道了。」
  
  尹厲把我的手拿下來,輕輕地吻了一下我左手的無名指,那裡此刻並沒有訂婚戒,因為要上學,我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把戒指串了鏈子掛在了脖子裡。但尹厲的觸碰還是讓我感到震顫。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
  
  「你的同學我安排在柳年對面那間VIP了,是左邊轉過去第二間。」他頓了頓,「還有,看完電影等我一起走。」
  
  在尹厲的關照中,我倉惶地逃出了房間,等我衝進VIP包廂,吳梅他們便圍上來:「怎麼樣?應該沒事吧?你走以後那服務生就說讓我們繼續待VIP。」
  
  我故作瀟灑地甩了甩頭髮:「沒事沒事,我就說我是因為看到柳年太激動才突然能站起來的。」然後我指了指嘴角,「你們看,那邊還給我處理了傷口。」
  
  安撫完了吳梅他們,我才有點疲憊地坐下來,魏嚴毫不掩飾地探究眼神我也不在意了,電影開播,很宏大的畫面,我卻有點心不在焉,整場電影下來都有點提不起精神。
  
  散場後我推脫今日受驚,拒絕了和同學們一起去吃晚飯,而是在影院的停車場裡等尹厲。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才見他終於出現,旁邊卻還走著柳年,正對著他溫婉地笑著 。
  
  我大聲喊了句:「尹厲!」這一聲中氣十足,柳年和尹厲都朝著我看過來。聯想起今天的事,我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聲音便又低了下來:「你要和柳年小姐還有事情的話,我就先打的走吧。」
  
  柳年看了我一眼,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好看的眉。
  
  「你還能再等我半小時麼?」尹厲看了看手錶。
  
  我吶吶地說:「我餓了。」
  
  實則我這句的本意是表明我一刻都不想等,好讓尹厲不耐煩,於是先放我走,他和柳年想聊到什麼時候就聊到什麼時候。沒想到尹厲竟然十分不解風情,他想了想,然後拒絕了柳年。
  
  「柳小姐,那我們下次再聊。」
  
  柳年很得體地笑了笑:「好。」
  
  對於尹厲的這個決定,直到我坐在他車上,仍然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可思議。
  然而讓我更不可思議的是,晚上的時候我收到了魏嚴的電話。
  
  他在電話那頭輕聲地笑著:「顏笑,你很有意思 。明天晚上8點,帝星,到時候我來接你。」然後他又加了一句,「這次我定的就是VIP包廂,你不用帶著你的輪椅了。」這之後他就自說自話地掛了電話。
  
  我望著手機莫名其妙,尹厲正坐在對面的桌上喝咖啡,我抬頭問道:「尹厲,如果有一個女的在你面前做出我今天一樣的事情?你會覺得有意思麼?」
  
  尹厲連頭都不抬:「不會。」
  
  我得了肯定的答案,認定魏嚴又準備開玩笑看我笑話,便打了個哈欠跑去睡覺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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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9 00:12:08
第八章

  第二天是週六,醒來時候便已經算是下午了,在屋內找了一圈尹厲,他果然已經出門忙了,只留了個字條給我,告訴我食物和水果都在冰箱,有事電話他。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同樣簡單冷硬的字跡,只在句尾署了個尹字。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多少有點失落。尹厲和我即便每天住在一起,實際見面的時間也並不多,他總是恰到好處的控制著一個度,不會讓我們更親密也不會讓我走得太遠,比如他絕對不會連續兩晚回家吃飯,一個星期裡也至多約我出去一次,每天絕對不會和我說超過二十句的話。他很有分寸地徘徊在我的生活的臨界線裡,我既驅逐不了他,又無法讓他主動走近。這樣的事實讓我莫名的煩躁。
  
  所以當晚上7點魏嚴的車子在樓下按喇叭的時候,短暫的驚訝之後,我還是決心同意他的邀約,一起出去吃個飯散個心。於是胡亂換了套衣服,抓起包就下了樓。
  
  可惜魏嚴對我的迅速似乎並不滿意,他有點挑剔地看了我一眼:「你都不打扮一下就出門麼?」
  
  而我的注意點也並不在這上面,我在車裡探頭探腦:「沒有其他同學?」
  
  魏嚴原本還算溫和的語氣便突然帶刺了起來:「我可沒有閒情跑帝星去開同學會。」然後他看了我一眼,「顏笑,你住的地方可真是讓人意外。我去翻了學校教務記錄的你的聯繫信息,看到地址的一瞬間我還以為我在做夢。」
  
  夜色裡我看不清他眼睛裡的情緒,只能感覺到車子平穩前行,而魏嚴的聲音也在黑暗裡平穩地傳來:「顏笑,你知道要多少錢才能住在你現在那個地方麼?你騙得了那些女生,但是騙不了我,你那些衣服,分明件件都是真品。」
  
  然後他的語氣裡帶了明顯的疑惑和好奇:「我很想知道你家裡是幹什麼的?你和誰一起住在那個房子裡?」
  
  實際當我坐進魏嚴車裡,發現氣氛有些詭異時,就有些後悔和他出門吃飯這個決定,而他這些問題甩出來時候,我的後悔更是達到了頂峰。我隱隱能猜到他心裡想問些什麼。
  
  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我不喜歡別人來窺視我的生活。
  
  可魏嚴似乎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他對我的沉默視而不見,只是繼續詢問道:「你的檔案記錄裡家人欄都是空白的。你一個人住麼?」
  
  我終於忍無可忍:「魏嚴,我不知道你想試探什麼,但我都沒有必要向你報告我的私生活。」
  
  魏嚴又那樣玩味地看了我一眼:「你是真不知道有人在背後編排著你什麼麼?」
  
  我也學著魏嚴的樣子給他來了個同樣意味深長的眼神:「編排什麼?說我是別人包、養的,所以才有錢住豪宅買名牌?其實是金屋藏嬌見不得人的身份?」
  
  果然他的眼睛亮了亮,一臉興致盎然願聞其詳地看著我,似乎篤定我會為自己辯護,澄清那些謠言。
  
  我擺了個深沉的表情:「我信奉一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然後我對著魏嚴燦爛地笑了笑,「我還知道一句話,『多管閒事多吃屁。』」
  
  魏嚴並沒有生氣,反而顯得很有興致。這份高興一直持續著整場晚飯,以至於面對我風捲殘雲一般的吃相他也保持著愉悅,最後掏錢結賬時候也是眼睛一眨不眨。
  
  「我幫你一起做翻譯!賺錢了請你吃飯!」對於我自己的食量,我很是羞愧,魏嚴和尹厲莫行之不同,他並不是什麼世家公子,閒聊中我才得知魏嚴從大二開始就創業了,開了一個法語翻譯機構,他的車子和現在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掙的,這讓我多少對他很刮目相看。
  
  魏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見縫插針,現在工作這麼難找,你吃頓飯倒是把工作都落實了。」
  
  果然交情都是飯桌上吃出來的,酒足飯飽,我倚在靠背上滿足的摸著肚皮,回去的路途裡,和魏嚴聊天也氣氛大好。
  
  魏嚴把我送回了尹厲宅前,此刻主樓上已經亮起了燈,尹厲已經回來了。魏嚴也看到了燈火,臉上的表情卻很微妙,可是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朝我點了點頭:「進去吧。」然後才轉身開車離開。
  
  我站在夜風裡打了個飽嗝,整理了一下情緒,正準備掏鑰匙開門,卻聽見草叢裡幾不可聞的一聲「喵嗚」。細細小小的聲音,帶了點委屈和小心翼翼的試探。我心下好奇,循著聲音扒開草叢找去,果然在灌木叢的最角落裡看到了聲音源。
  
  是只毛色雜亂,渾身污垢的幼貓。此刻正帶了怯懦和試探的討好,斷斷續續地叫著,很瘦,兩隻眼睛倒是漂亮非凡,像是尹厲的眼睛 。
  
  這一帶是富人區,本不該有流浪貓出現,而像這樣瘦弱的幼崽,怕是明天就要餓死或者凍死。我有點不忍,蹲下、身,抱了這貓起來,它在我的臂彎裡顫抖了一下,然後便遲疑著依偎倚靠到我的身上來,然後抬頭對著我叫了一聲,聲線柔和,眼神專注,彷彿我便是它的全世界。而它這麼小,這麼輕,這麼脆弱,對於這個陌生的世界,可以仰仗的只有我。
  
  我的心頓時也柔軟起來。
  
  然而我心中的柔情並沒有感染到尹厲,我進屋的時候,他便毫不掩飾地皺了眉頭:「你現在是什麼髒東西都往家裡撿麼?」
  
  「不是的,這是只小貓呢,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我一邊說著一邊把臂彎裡的貓咪舉到了尹厲面前,小貓也討好地對著尹厲喵嗚地叫了一聲。然而尹厲的臉色卻更難看了,彷彿我手中此刻舉著的,比垃圾還不如。
  
  「扔出去。」他嫌惡而簡短地命令道。
  我沒料到尹厲會有這樣的冷酷態度,只得把小貓往胸口一抱,做出維護者的姿態:「我只養在我自己房間好了,也會給它收拾打掃,絕對不會弄髒你家的。」
  
  尹厲卻並沒有鬆口,只是態度倨傲固執地堅持:「我不想說第二遍,給我扔出去。」
  
  我們僵持起來,我抱著貓站在門口,門甚至還沒有關,外面的冷空氣就這樣竄進來,我心裡卻火燎火燎的,尹厲總是這樣一種姿態,彷彿我就該是個執行他指令的玩偶,他對我的感情也不過就是看個附屬物的感情。
  
  我對他叫道:「不!這麼冷的天,扔出去會死的!」
  
  尹厲甚至不和我爭辯,他只是神情冷酷:「扔出去!」
  
  而彷彿被我們這樣的爭吵驚嚇到,貓咪在這個時候卻突然低低叫了一聲,便跳出了我的臂彎,轉身跳進了門外的灌木叢,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尋找,它瘦小的身體便融進了夜色裡。
  
  我轉頭憤恨地看了尹厲一眼:「好了,它自己出去了,你滿意了吧。把我也扔出去就更好了。」說完我便也轉身出了門,我要去找那隻小貓,而因為尹厲的這番態度,我心中的委屈讓我覺得自己彷彿就是那只不被接納,而被尹厲趕出家門的貓。
  
  我在夜色里拉緊了衣服,雙手抱胸,一路學著貓叫,卻仍然沒有找到。而凌晨的寒冷終於讓我熬不住,只得返回住處。而心中正醞釀著和尹厲談判的句子,他甚至不能容忍我養貓,我們並不適合住在一起。
  
  打開門,屋內的溫暖便阻隔了冷氣流,可我的心裡卻還沒緩過來,只是遲鈍地準備進房間,卻在拐角處聽到了一聲貓叫。
  
  我心裡狂喜,難道小貓找回來了?那可要在被尹厲發現前把它藏起來才行。循著聲音一路走,卻發現聲音源竟然是在尹厲臥室邊的衛生間傳來的。
  
  而走進去,讓我萬分驚訝的,尹厲竟然也在,而且他此刻正穿著一件透明雨衣,給小貓洗澡,浴盆裡順著小貓的毛髮,蜿蜒下一條黑色污垢的水,而尹厲倒是毫不在乎,他並沒有發現我,此刻正動作輕柔地為小貓揉搓著耳朵,貓咪也舒服地瞇起了眼睛,用頭親密地蹭著尹厲的手,溫順地喵喵叫著。
  
  眼前這個男人,在一個小時前,還臉色冷凝地要我把貓丟出去,此刻卻並不抱怨地蹲在地上給貓洗澡,我有點摸不著頭腦,而尹厲也彷彿感受到我的視線,轉過頭來:「我出去找你的時候先找到它了,現在洗乾淨了,你要養就養著吧,但只能待在樓下的花園裡,可以搭個貓窩,但家裡不能進。以後別動不動就賭氣跑出去了,也別說那麼賭氣的話。」
  
  尹厲說這話的時候,難得的並沒有用眼睛看我,他正結束了給小貓的清洗工作,側著臉站了起來,然後便繞過我要走出去。
  
  「你用電吹風給它把毛吹乾。我先去睡了。」
  
  我把眼神從小貓身上移到尹厲身上,這才發現不對勁。
  
  「尹厲!你的臉怎麼了?!」我拉住尹厲的手,失聲叫出來。此刻他俊美的臉上,竟然全是一道道紅斑,我把他拖進燈光裡,這才發現剛才他刻意低著頭垂著眼睛,便是為了掩飾臉上的慘狀。
  
  電光火石間,所有細節像一條斷了的珍珠項鏈,重新一個個串聯起來。
  
  「你貓毛過敏!」
  
  答案是肯定的,而尹厲顯然並不喜歡我此刻觀察他臉的目光,他揮開了我的手:「沒什麼,明天會好的。」
  
  然後他轉頭又看了我一眼;「不要擔心,我不會再把你的貓扔出去的,過幾天我會把家裡重新裝修一下,有些容易滯留貓的皮屑和毛髮的地毯和窗簾換掉,你控制下貓的活動範圍,勤給它洗澡,應該也能避免像今天這樣。」
  
  對著尹厲此刻甚至有點猙獰的臉,我的心裡卻彷彿有什麼要破土而出,又像是被貓爪子不痛不癢地撓了一把,湧動起什麼情緒,可尹厲卻並不給我和他一起理清這個情緒的時間,他並沒有再看我一眼就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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