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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月飄零]仙子有肉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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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1: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仙子有肉吃 作者:水月飄零

內容簡介】:

    「聽說王那個……很強的……你說,他今晚會不會就讓姑娘過河啊。」

    「要是讓我過去……只一晚我死都甘願了!」

    「哎我說你羞不羞,你都死了四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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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2:18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一章

  「我不樂意當窮教書的。」
  
  趙小春跪著,仰頭盯著重淩那支沙沙寫字的筆說。
  
  半響,重淩筆一頓,指尖撚著紙,這才抬頭看她。
  
  「下一世你娶妻賢慧,兒孫滿堂,這是福氣,你有何不滿。」
  
  趙小春一聽,心說完了,情急之下站了起來,「我要當千金大小姐。」
  
  重淩抿了抿嘴,夏清書站在重淩身邊,見重淩面色不善,忙對小春道,「你下一世本是個窮苦書生,孤身一人,饑寒交迫,殿下念你這一世陽壽未盡救人而亡,已經給你改了天命了,生死薄只能動一回,再改就是觸犯天規,小丫頭,你可別不知好歹。」
  
  趙小春頓時哭了,坐地就撒潑道,「那你怎麼不把我改成公主。我不樂意!我就是不樂意!」
  
  夏清書指了指門外,對趙小春道,「丫頭,看到那人了麼?」
  
  趙小春抹了把鼻涕眼淚,點了點頭,來時候她就見門外跪著個女子,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夏清書道,「那姑娘也不樂意,已經在重華殿門外跪了半年了。」
  
  隨即朝小春擺手道,「你不樂意,就跟她一起跪著去。不過我可告訴你,你就是跪斷了腿,生死薄也不能再改。」
  
  趙小春咬了咬唇,心說豁出去了,於是就爬起來扭搭出門,走到那姑娘旁邊,跟著跪下。
  
  啪。身後重華殿裏,重淩寒著臉捏斷了筆。夏清書見狀忙招呼下一個鬼魂進殿聽判。鬼差帶著鬼魂一個進一個出。不一會兒,門口跪著的兩人就被冷落了。
  
  期間趙小春一直哭,開始還放聲大嚎,惹得門外等候的冤魂們跟著一起哭,吵得殿內眾人頭昏腦脹,後來嗓子啞了,趙小春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嗒,到最後,暗淡的白日落下去,血紅的圓月升起來,她實在是哭不出來了。
  
  跪在趙小春身邊的姑娘始終垂著頭,黑髮遮住大半張臉,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趙小春打量她半天,乾脆一屁股坐地上。
  
  「我叫小春,你叫什麼。」
  
  「岩罄。」
  
  「岩罄?這名好聽,哎,裏面那個白面書生說你也不樂意,你下一世是個什麼命?」
  
  岩罄動了動,抬頭看趙小春。她端的是花容月貌,就是蒼白了點。趙小春頓時略感自卑,不安地撫了撫劉海。
  
  「是個公主。」岩罄說。
  
  趙小春撫著劉海的手指僵住。
  
  「公主……你不樂意?!」
  
  岩罄重新低下頭,趙小春靠近她,聽她蚊子哼似的小聲兒道,「不樂意。下輩子,就算做牛做馬,我不要再做女子。」
  
  趙小春頓時一拍大腿,樂了,「那咱倆換啊!」
  
  說罷也不待岩罄回過神來,迅速就將她拉扯起來往殿裏拖。
  
  判完最後一批鬼魂,重淩剛接過夏清書遞來的茶,就見趙小春拖著岩罄一塊進來,還沒進門就扯老大嗓子喊,「哎!我有招了!」
  
  重淩俊臉瞬間更黑了,用力將茶杯往桌上一扣,「拉下去!」
  
  「我倆換換不就……唔!」
  
  話沒說完,趙小春已經被沖上來的兩個鬼差拉開,一個扭著她的胳膊,一個捂住她聒噪的嘴,那女子也被兩個鬼差拉了出去,重淩動怒了。
  
  「藐視天規,不守律法,地府黃泉由得你們胡鬧?給我拖下去,推她們進輪回!」
  
  「唔唔唔!!!」趙小春揮拳踢腿,還是被拖到了奈何橋。
  
  夏清書在後面一路跟來,對孟婆歎氣道,「殿下說了,不肯喝的就灌吧。」
  
  趙小春又哭了,無視捂她嘴的那鬼差苦巴巴的臉,眼淚鼻涕蹭他一手。
  
  倒是那方才一直跪著的岩罄安靜地站著,孟婆瞧瞧被兩個鬼差按著還在踢打扭動的趙小春,又瞧她老老實實的,就先給那岩罄盛了湯。

  看她抬手要接過來自己喝,壓著岩罄的鬼差就松了手,誰知道岩罄剛把湯送到嘴邊,突然就將碗一摔,掙脫出去一頭撞上橋柱。
  
  一聲悶響,奈何橋血濺三尺,趙小春也不哭不鬧,直接嚇傻了。
  
  夏清書大驚,忙沖過去將岩罄扶起,探了探靈息,還有得救,瞧她血流披面,還咬緊牙關撐著道,「就算……魂飛魄散,我也不願……再為女子!」
  
  夏清書不解,「做公主要多少世修來的福氣,你這丫頭,這是何苦。」
  
  趙小春看著一地血,膽戰心驚,趁亂掙脫鬼差,朝夏清書跺腳道,「你要是灌我,我,我也學她,一頭碰死!」
  
  「你?」
  
  「你不信?!我!我……」
  
  趙小春自然不敢真去撞柱,但此刻良機,又不能輸了氣勢,於是左右看看,忽地靈光一現,一腳就踹翻了孟婆的湯鍋。
  
  哐當一聲,迷魂湯盡數灑進若水,冤魂立刻大亂起來,不想喝湯的都爭搶著渡橋,鬼差拉住這個拉不住那個,奈何橋上頓時亂成一團。

  夏清書迅速封住岩罄殘存的靈識,再看小春時,雙目泛紅,已儘是怒意,小春也知道自己這下闖大禍了,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麼,就誕著臉迎過去,拉住岩罄無力垂下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們一同跪了半天,早已情同姐妹,我留下來好照顧她麼。」
  
  「……」夏清書感到自己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下。

  ***

  一天之內,趙小春踢翻孟婆湯鍋,鬧得奈何大亂的事蹟已經在地府鬧得沸沸揚揚。
  
  翌日陰風和煦,天朗氣清,躺在床上的岩罄終於顫抖著睜開眼睛。
  
  她一時迷茫,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道人影已經撲了上來,拉起她的手就道,「你醒了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呵。呵呵。呵呵呵。」
  
  那人自是死皮賴臉留在地府的趙小春,昨晚她聽說重淩殿下因為這件事氣得捏斷了三支筆,為了保住岩罄不魂飛魄散損傷了靈氣,沉睡過去到現在還沒醒。

  重華殿主睡不醒,自然沒人給小春判罪,這事兒就先拖了下來,夏清書給岩罄安排這間小院修養,小春跟岩罄『姐妹情深』,自然就跟著賴下了。
  
  頭痛欲裂,岩罄抬手摸上去,摸到頭纏著厚厚一層布,頓時落下淚來,道,「我倒想起來了,原來我早已經死了,這裏是地府。」
  
  小春見她一哭更是楚楚可憐,握著她的手便不由得輕柔一些,又想起那日她一頭撞柱的氣魄,心說這姑娘看似弱不禁風,性子反倒強硬。不知前世因為什麼死了,怎麼就不想再做女子了呢。想她趙小春年方十八正是一朵大黃花,還沒活夠呢。
  
  想到此處心頭一酸,便覺得岩罄怎麼瞧著怎麼可憐,於是道,「以後咱們就是好姐妹了。」
  
  岩罄見趙小春自顧自笑得像朵花兒,動了動嘴唇,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夏清書走了進來,輕咳一聲,「兩個膽大妄為的丫頭。淩殿下醒了,跟我去重華殿領罪吧。」
  
  夏清書攙扶了岩罄,小春跟著去重華殿,打老遠就看到重淩臭著俊臉坐在殿中央。
  
  進了殿裏,小春扶著岩罄跪好,夏清書走到重淩身後站好,重淩臉色有些蒼白,看了趙小春好一陣,才道,「我已將此事上報天庭,你任性妄為,至奈何大亂,三條冤魂趁亂輪回,未喝湯便降世。趙小春,闖了大禍,你可知罪?」
  
  趙小春撇撇嘴,「那是鬼差沒抓住麼。」
  
  重淩默了,突然啪地一聲,判桌的一角被他捏斷了。
  
  趙小春被嚇了一跳,知道重淩怒了,心說這人生得真是好看,就是臉色太臭,要是像他身後站的那白面書生一樣整日笑吟吟的,得多好呀。
  
  夏清書迅速蹲下,不著痕跡地將落在地上的桌角拾起,塞進袖子。
  
  要知道這地府晝夜溫差極大,夜裏血月陰寒,午間白日炎炎,這判桌還是當年龍七公主送來的,西海底寒冰制的,萬年不化,趴在上頭,冰涼舒爽,珍貴得很。
  
  夏清書心說你這丫頭死催呀,重淩殿下本就恨你入骨,你還偏偏變成這副瘋癲性子,重淩面上看不出,估計已經快被氣暈了,居然把寶貝桌子都掰了,待會兒他消氣回神,一定心疼死,到時候這筆賬,重淩定一併記在你頭上了。
  
  便站出來道,「冤魂帶憶,必招災禍,丫頭你不懂事,快別頂嘴了。」
  
  重淩盯著趙小春,越看越生氣,便移開眸子,看了眼老實跪著的岩罄,這才疏了緊皺的眉道,「此事甚大,我也保不得你了,從此你再無資格輪回人道了。」
  
  趙小春沒聽懂,又好像隱約明白了一點,夏清書道,「多虧了淩殿下,一醒來便替你求情,天庭本來罰你投生小母豬的……」
  
  說著就見趙小春嘴一歪,又要哭,夏清書差點笑出聲,清咳一聲繼續道,「不過看殿下面子,又念你年幼不經事,便罰你留在地府,永世為鬼。殿下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是做小女鬼還是做小母豬,丫頭,你選吧。」
  
  趙小春悶頭吸了吸鼻子,心說這還用選麼。
  
  夏清書不依不撓道,「哎呀,你不選,我這便叫人送你去做小母豬……」
  
  「留下,當然要留下!」小春忙扶著岩罄道,「我要照顧妹妹嘛!」
  
  夏清書打開摺扇遮住臉,趙小春看他的肩膀抖啊抖,心說好你個白面書生,看我逮著機會不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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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2:40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二章

  重淩不理他們胡鬧,這時便轉向岩罄道,「岩罄,奈何大亂,你也有責。」
  
  岩罄始終垂著頭,重淩話音剛落,她便俯身伏地道,「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重淩道,「岩罄,天界有天界的規矩,地府有地府的條法,趙小春是為救人而亡,陽壽未盡,本殿將她生死薄做修,是她自己積德積福。而你前世才華橫溢,一世淒苦,雖然死的冤慘,卻未立功德,這便是與趙小春不同。」
  
  「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想不到你性子這般剛烈。」
  
  岩罄始終伏著身子,重淩說什麼,她均是道,「罪女岩罄,甘願受罰。」
  
  重淩默了好一陣,才道,「如今你這索性一撞,三魂七魄已經散了一魂兩魄,若是轉入輪回,不管是男是女,都將是個癡兒傻子了。」
  
  岩罄聞言身子一震,難以置信地抬頭看重淩,淚水迅速糊了眼睛。
  
  「念你心地善良,坦誠認罪,本殿可以網開一面。」重淩見她指尖有些發白,嘴唇顫抖,心一沉,歎息一聲,目光也跟著柔了下來,「你若想留下來,我……」
  
  趙小春擠到岩罄前,擋住重淩的視線,對著他瞪大眼睛,眨巴,眨巴。
  
  重淩心頭剛壓下去的小火嗖地就竄了上來。
  
  「殿下。我也坦陳認罪,能不能,介個……」趙小春嘿嘿笑著,一個勁兒搓手,夏清書忍不住從摺扇後探出頭,露出兩隻彎彎的桃花眼看她,「你不是才說了,那是鬼差沒抓住麼。」
  
  趙小春急道,「你個白面書生淨瞎說,我說的是冤魂跑了,那的確是鬼差沒抓好麼,我又沒說我不認踢鍋的……」「好!」
  
  夏清書迅速合上摺扇,打斷小春的強詞奪理,朝重淩一揖,「殿下,丫頭認了,可以判了。」
  
  趙小春深吸一口氣,腿一抖,就要撲上殿去,去咬那夏清書。
  
  重淩道,「既然都已認罪,本殿便判了。」

  他拾筆將兩人的名字自生死薄劃去,「趙小春,岩罄,以後你倆就永世在地府黃泉做個女鬼罷。」
  
  地府不留無用之魂,重淩道,「讀過書吧。」
  
  岩罄點點頭,趙小春搖搖頭。
  
  夏清書訝異道,「真的?」
  於是用法術變出一把空白扇子,展開,上書「小母豬」三字,走下來,彎腰將扇子伸到趙小春鼻子尖底下,「真不識字?這三字是什麼?」
  
  趙小春搖頭,夏清書說,「丫頭呀,這怎麼成,這是你的名字呀。你連名字也不會寫麼。」說罷將扇子合上,笑嘻嘻地塞給她,「拿回去練罷。」
  
  趙小春點點頭,略有感動,心說這書生人討厭了點,心眼還不錯。
  
  於是便將扇子小心收好,對夏清書道,「謝謝你呀。」
  
  夏清書笑道,「甭客氣,回去以後,你可要勤加練習。」
  
  趙小春說一定一定,以後早上起後先寫十遍再洗臉晚上睡前先寫十遍再躺下。
  
  岩罄跪在一邊,將「小母豬」三字看得清楚,不禁破涕為笑,重淩也清咳一聲,柔聲道,「岩罄,地府黃泉不分男女尊卑,你便留在重華殿,做個殿侍罷。」
  
  岩罄萬沒料到重淩會讓她做官,她驚喜得雙頰緋紅,容貌越發豔麗。
  
  趙小春急道,「那我呢?」
  
  夏清書道,「你會什麼呀?」
  
  趙小春扳扳手指,「我會洗衣,會劈柴,能給殿下端茶倒水。」
  
  夏清書道,「端茶倒水筆墨侍候有我呢。你不如做我的丫頭侍候我罷。」
  
  趙小春心說呸,給你美的,然後便緊張地望向重淩,生怕他點頭說,那就這麼辦吧。
  
  重淩被趙小春盯著,脖子後涼嗖嗖的,他從懷中拿出一副權杖,丟到趙小春面前,「這是九泉還陽令,你拿著它,去找孟婆要一碗湯,每年七月十五帶去人間,尋到那三條帶憶降世的人,讓他們喝下去。把前塵往事忘了。」
  
  趙小春撿起九泉還陽令,不知道是什麼玉制的,堅硬得很,正面寫了幾個字,不認識,背面刻著一枝花,姿態妖豔,認出這花便是弱水邊成片綻放的曼珠沙華了。
  
  趙小春問,「那他們不肯喝呢?」
  
  重淩沉下臉,「那你便不用回來了。」
  
  趙小春喜道,「我就可以留在人見玩了?」
  
  重淩又捏斷了一支筆。

  ***

  「哎,丫頭吶,我說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白日炎炎,弱水彼岸的曼珠沙華都曬蔫了。
  
  夏清書跟著小春慢慢走著,懷裏揣著那塊寒冰桌子角,愜意地搖著扇子,身心都極為舒暢,

  「你知道他這兩天捏斷了多少支筆麼。」
  
  趙小春被曬得發暈,抬起袖子擦了把汗,道,「是啊,我也發現了,他怎麼有這喜好呢。那筆都挺貴的吧。」
  
  夏清書默了,半響才道,「是挺貴的,其實平時他從來不折筆的。」
  
  小春樂道,「你少唬人了,單我看他就一會兒啪一支,一會兒啪一支。」
  
  夏清書扇子搖啊搖,不搖了,又道,「哎,丫頭吶,我說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這鬼天氣。」趙小春抬起手擋住陽光,夏清書道,「這裏是地府,自然是鬼天氣,昨晚凍壞了罷。」
  
  小春嗯了一聲,點點頭。
  
  重淩將她們暫時安置在東鄉鬼巷,十街拐角第一家,就是岩罄養傷的小院。

  小院不大不小,正好兩間廂房,合抱個小院子,開的一些小春從沒見過的花兒。夏清書是重淩讓來的,說是岩罄有傷,讓他跟來看看需要添置些什麼。
  
  院子東角有一口雜草叢生的井,聽夏清書說,晚上極冷的時候,井水都會結冰,清晨化開,喝起來最涼爽。
  
  「其實殿侍很累的,岩罄又有傷在身,你多照顧照顧她,洗洗衣服什麼的,一來你閑來無事,二來她發了俸祿還得供你吃飯麼。」
  
  趙小春被他這麼一說,還真覺餓了,於是奇道,「我不是死了麼。」
  
  夏清書道,「這人死了呢,魂魄是不會餓的,你既已被生死薄除了名,就是鬼了。這鬼麼,有些修行的也都辟穀了。但你不一樣,你救人而死,死得忽然麼。」
  
  趙小春鼻子一酸,明白了,「嗚,你說我是餓鬼啊。」
  
  夏清書一歎道,「可不是麼。遇著你岩罄也夠倒楣了。」
  
  趙小春磨牙道,「難怪,我一聽你說話就想咬你,原來是餓的。」
  
  夏清書搖著扇子,「咱倆有緣麼,你看,你跟殿下也很有緣啊,你一說話,他連桌子都掰了。」
  
  趙小春氣得臉都綠了,夏清書眼看她就要撲上來咬了,便一合扇子道,「那就這樣吧,回頭我差人送些衣物被子什麼的,你就先劈劈柴挑挑水收拾收拾院子,喏,你看這棵草,還有那邊那棵紫色的,那是鬼藤蘿,有點苦,都是可以吃的,你餓極了啊就拔一棵啃兩口,等月末岩罄發了月錢買了米,再給自己做頓好吃的。」
  
  等趙小春反應過來的時候,夏清書已經沒影了。
  
  重華殿裏,重淩讓岩罄留下,寫幾個字看看。岩罄寫了一行攢花小楷,重淩看了直點頭。
  
  「你這字寫得真是漂亮。我每日看清書的『狂草』,都有些不慣了。」
  
  岩罄生前酷愛筆墨文章,卻從未被人讚賞過,聽重淩這麼一說,臉頰頓時一熱,「殿下過獎了。」
  
  重淩道,「如今人世皇朝失道,百姓淒苦,各地征戰不斷,冤魂較之以前,增了幾十倍不止,遭遇極慘的也有許多,殿侍辛苦,每一個冤魂的死因都要記得詳細清楚,但你要記住,生死有命,莫要被他們的遭遇影響了心緒。」
  
  岩罄道,「殿下放心,岩罄已死,斷不會再被紅塵牽連。」
  
  重淩微微一笑,「你就嘴硬吧,這重華內殿十八位殿侍,剛來時候個個都嘴硬。」
  
  自從半年前跪在門口,岩罄就沒敢抬過頭,和趙小春一起,重淩又臭著臉,這會突然春風一笑,竟是俊美無雙,動人心弦,岩罄呼吸一窒,忙移開眸子,不敢再與他對視。
  
  東鄉鬼巷,趙小春蹲在枯井邊,捂著肚子餓得直哼哼。
  
  夏清書那麼一說,趙小春便真覺得,牆角裏那棵鬼藤蘿,怎麼看怎麼葉厚汁多,心說苦就苦吧,於是摸索過去,誰知剛碰到葉子,那葉子就縮了回去,屁股還被那鬼藤蘿的藤條狠抽了一把,趙小春再伸手,整棵鬼藤蘿全部縮了起來,嗖一下鑽進地下,只露出一支光禿禿的藤條出來,朝趙小春示威一般,在空中抽來抽去。
  
  趙小春狠狠一跺腳,沖出去了。
  
  路上碰見個鬼,抓住就問,重淩殿下後跟的那個人住哪兒啊,就那個給殿下侍候筆墨端茶倒水兒的。
  
  那鬼說,服侍殿下的可多了。
  
  趙小春說,「他穿白衣裳,搖著把破扇子,笑得一臉賊樣。」
  
  那鬼想了半天,才道,「雪衣玉扇笑春風,你說的是夏清書殿下麼。」
  
  趙小春聽到『殿下』兩個字,默了。
  
  那鬼道,「他是重淩殿下的堂兄,北海龍皇的麼弟,他就住在夏府,你拐兩個彎兒就到了。」
  
  於是趙小春找到了夏府,看門的鬼奴告訴她,夏清書巧得了一塊西海寒冰,想雕琢成玉,出門尋工匠去了。
  
  趙小春說,「我就是工匠,他讓我來的。」
  
  說罷掏出那把扇子給那鬼奴看。
  
  鬼奴看到扇面兒上那三字,嘴角一抽,但左右瞧瞧,確實又是夏清書的筆墨。於是就讓她進去了。
  
  小春直奔柴房,尋了一把斧子。
  
  但凡遇到鬼奴,趙小春一律展開夏清書的筆墨扇子,一路過關斬將,片刻後,氣定神閑地站在夏清書的書房裏。趙小春四下看看,然後揚起斧子刷刷兩下。
  
  夏清書將那寒冰玉交給工匠後,心情十分舒爽,邊走邊哼著小曲兒,剛到夏府門口,鬼奴便對他說,「小王爺,工匠等你呢。」
  
  夏清書心說什麼工匠呀,就見趙小春背著一捆木柴走了出來,朝他笑道,「巧啊。」
  
  夏清書瞪大眼睛,「……你怎地來了。」
  
  趙小春嘿嘿一笑,「我來劈柴啊。」
  
  說罷顛了顛肩上的柴,拉起夏清書的手,將斧子塞進他的手心,末了還在他手背拍了一把。
  
  「這斧子挺沉的你握住了,可別砸了腳。」
  
  夏清書看著她走出老遠,一拐彎抬腿就跑了,忽地回過神來,大呼不好,沖進書房,發現書本筆墨落了一地,自己最愛的那張紫欒神木書桌桌面已經沒有了,四條腿還孤零零立在地上。

  夏清書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手一滑,嗙一下斧背就砸腳了。
  
  重淩剛把殿侍的事務全部交代給岩罄,就見夏府的鬼奴跑來,滿頭是汗地道,「淩殿下,小王爺讓奴才傳個話兒,他方才將寒冰桌角一併帶出殿了,現在受了點傷不能動,要請三天假,三日之後必將桌角奉還。」
  
  重淩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把寶貝要命的寒冰桌子給掰了,頓時心一抽,加之岩罄又在一旁看著,重淩拉不下臉來點頭,只得忍痛牙咬,一擺手道,「……罷了!一張桌子而已,不必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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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第三章

  月上枝頭,地府一片血色,氣溫驟降,井水結了冰。
  
  重淩說的一點沒錯,殿侍辛苦,每一個冤魂的死因經過都要記得詳細清楚,這文書才寫到第三本,岩罄就再笑不出來了,昨日她一頭撞向奈何橋的時候,還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冤慘的人,結果同這些冤魂的遭遇一比,她上一世其實過得還算不錯。
  
  傷口未愈,頭痛發作,岩罄凍得哆哆嗦嗦,跌跌撞撞摸索回東鄉鬼巷,便見趙小春靠著枯井仰頭傻坐著,一動不動,血月映在眼睛裏,一片茫然。
  
  岩罄一手捂著頭,一手扶著枯井在她身邊坐下,便聽趙小春吸了下鼻子,喃喃道。
  
  「岩罄。」
  
  「嗯?」
  
  「我餓……」
  
  「唉……」
  
  「我想吃肉……」
  
  「嗯。」
  
  岩罄不禁朝趙小春靠了靠,兩人擠在一起,倒也暖和,頭也不那麼痛了。
  
  「等發了月錢,我就給你買肉吃。」
  
  趙小春淚眼婆娑地扭頭看她,「岩罄,你吃過肉麼。」
  
  岩罄點頭,便聽趙小春抽泣道,「我沒吃過,我家窮,窮啊,直到死,我都沒吃過肉。」
  
  看趙小春這樣子,該是想起前世了,岩罄心一軟,便握住趙小春凍得冰涼的手,趙小春感到手上一熱,鼻頭跟著一熱,撲到岩罄懷裏,哇地一聲就哭了。
  
  岩罄拍著趙小春的背,聽她哭道,「我聽奶奶說,京裏頭的公主啊小姐啊都有肉吃,還穿綾羅綢緞,學讀書寫字,書畫琴棋。今天那書生欺負我,讓我啃草,他知不知道,鬧饑荒的時候,我啃了多少年的草。嗚……」
  
  岩罄歎了口氣,順著趙小春的長髮道,「我便是你說的那小姐閨秀,錦衣玉食,待字閨中,每日每日啊,讀過書寫了字,就坐在窗邊看那日頭,什麼時候升起,什麼時候又落下。十六年來,從未出過房門一步……」
  
  趙小春眼淚麻花地抬頭,見岩罄也是滿面淚容,頭上厚厚的布還帶著點點血跡,此刻看來,格外刺眼。
  
  岩罄幽幽道,「後來家道中落,爹將我嫁給揚州太守做小妾,終於出了閨房,直接上了花轎,那轎子呀,走呀走呀,才走進後門,就被他的大夫人攔下,將我拖出來亂棍打死了……」
  
  岩罄見小春一臉鼻涕眼淚,瞪大眼睛的模樣,煞是可愛,又見她懷裏還寶貝一樣揣著那把小母豬扇子,便破涕為笑,抬起衣袖,替她擦了擦臉道,「不過上花轎前我倒是吃飽了的。」
  
  趙小春自己也擦了把臉,岩罄道,「咱們以後吶,就都是地府的鬼啦。我瞧那書生是喜歡你,才逗著你玩兒呢。」
  
  趙小春一撇嘴,「誰稀罕。」
  
  兩人扶持著進了屋,這麼一通哭下來,倒也相互起了真情,岩罄鋪好床被,見趙小春嫺熟地生火,將一段紫色的木柴塞進床下,紫欒神木見火就燒,不一會兒屋子炕上都熱騰騰的,趙小春又出去打了水燒,倒了兩盆,兩人和衣,一併坐在炕沿兒泡腳。

  岩罄有傷,面帶倦色,小春讓她先躺下,自己則坐在炕頭,展開那扇子,順著筆跡用手指描著。
  
  岩罄問,「你不睡呢?」
  
  趙小春說,「我寫十遍再躺下。」
  
  岩罄忍笑閉上眼,心說哎呀不行了,這丫頭太可愛了,瞧她把重淩殿下氣的,怎麼就被那書生給欺負著,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麼。

  轉念又想到重淩那抹驚豔的笑,不知怎地,就念起生前讀過的書,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哎呀,羞吶。
  
  呼。趙小春臨完了十遍小母豬,吹了燈燭,躺下沒一會兒,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還跪在重華殿,重淩在上頭看她說,你看岩罄苦不苦啊,還想當公主就跟她換吧。
  
  趙小春頓時熱淚盈眶道,「要不,要不我當女皇吧。」
  
  就見重淩殿下手裏的筆,啪地一聲,趙小春呼啦一下驚醒坐起來,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岩罄人不在,被子也疊好了,看來是早起就去重華殿了。天氣開始熱起來,趙小春熄了柴火,就著井水洗了把臉,將扇子拿出來描寫了十遍。才換上夏清書讓人送來的新衣裳。
  
  趙小春選了件嫩黃色綢子的,然後打了一盆水放在院子裏,對著水面梳了個雙丫髻。
  
  夏清書一瘸一拐來的時候,趙小春對著那盆水中的倒影,左轉右轉正美著,夏清書斜倚欄邊看了半天,看到趙小春朝水中的倒影翹了個蘭花指,便忍不住撲哧一笑,「昨日打點用度時我就說好像少些什麼,這姑娘住的宅子,哪能沒有鏡子吶。」
  
  趙小春嚇了一跳,回身的時候退了一步,把水盆也踩翻了,裙子也打濕了。
  
  夏清書道,「一會兒我就差人送鏡來,你先放過那盆水吧。」
  
  趙小春提起裙角低頭看了半天,抬頭瞅瞅夏清書,磨了磨牙,夏清書心說不好,這丫頭要撲上來了,忙朝她嘻嘻一笑,道。
  
  「丫頭,想不想吃肉啊。」
  
  趙小春一愣,眼睛瞪得老大,就這樣渾渾噩噩跟夏清書走了。

  ***

  兩人一路來到弱水邊,尋了處柔軟的曼珠沙華花叢,夏清書一掀下擺瀟灑坐下,就見趙小春跪地撅著屁股,趴在岸邊正努力往水裏看著。
  
  夏清書打開扇子搖了搖,咦道,「你在看什麼。」
  
  趙小春抓了個石頭子兒往水裏一丟,「有魚麼。」
  
  夏清書說,「沒有。」
  
  趙小春一臉失望地回頭看他。
  
  夏清書咳了咳,從懷裏拿出一塊紙包的熏肉,朝小春搖搖道,「你聽話過來坐,就給你吃肉。」
  
  趙小春驚了,忙連滾帶爬撲到夏清書面前坐好,剛伸手,夏清書又將肉收了回去道,「再過十日就是七月十五,人間地府界線模糊,你得帶著九泉還陽令上去。照理你是戴罪之身,我不該教你法術的。」
  
  趙小春喜道,「你要教我法術麼。是重淩殿下讓教的?」
  
  夏清書道,「重淩殿下不讓教,我是偷著來的,只有三日時光,你學多少是多少,既然脫了俗體凡胎,你再上人間去,便能看到那些凡人看不見的鬼怪妖魔,淨是些你不能招惹的,若有危機,情急好逃命麼。」
  
  趙小春點了好幾下頭,急道,「怎麼著都成,你先讓我吃口唄。」
  
  夏清書搖頭笑道,「不成,吃了你就不聽話了。」
  
  趙小春道,「聽話。吃了也聽話。」
  
  夏清書彎起嘴角,又掏出那包肉,在小春鼻子前晃了一圈道,「那你汪一聲。」
  
  趙小春奇道,「什麼?」
  
  夏清書說,「你汪一聲。」
  
  趙小春撓撓頭,「什麼一聲?」
  
  夏清書說,「汪。」
  
  趙小春嘴角一咧,「你和重淩殿下真有意思,一個喜歡捏筆,一個喜歡學……」
  
  「丫頭!」
  
  夏清書回過神來,心說好你個丫頭,自己居然也著了她的道了,於是將肉往懷裏一塞,高聲道,「我看你不餓啊。」
  
  趙小春心說死書生!死書生!死書生!

  低頭癟癟嘴,道,「餓。」
  
  夏清書道,「我挑揀了幾樣法術,學會了就給肉吃。」

  於是起身拔起一枝曼珠沙華,用花枝在地上劃了個簡單的法陣,「這是變換之法,你將這法陣的圖樣記好。」
  
  然後將花枝交給小春,伸手點點中心空白的地方說,「在這裏寫上你的名,能變成什麼,要看你的造化。」
  
  趙小春接過花枝,朝夏清書磨道,「那你先讓我吃口唄。」
  
  夏清書眉頭一皺,揚了揚下巴,趙小春又癟癟嘴,低頭就刷刷寫起來。
  
  扇子上那三字她已經描了二十餘遍,早爛熟于心,夏清書看她寫了一個『小』字的時候,還有些納悶,看到她寫完『母』字的時候,才恍然大悟,心說,哎呀不好,忘了教她真正的名了,便急得起來道,「等一下……」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噗嗤一聲,陣法生效,趙小春不見了,嫩黃衣裳落了一地,不一會兒,從裏頭撲騰出一隻巴掌大的粉嫩小豬。
  
  夏清書呆了,只見那粉嫩小豬原地轉了一圈,忽然裂開嘴嚎啕大哭起來,「夏清書你個王八蛋你!」
  
  夏清書退了一步,心說完了,嘴上卻道,「我說了麼變成什麼看你的造化。」
  
  趙小春嚎道,「你給我變回來!給我變回來!」
  
  夏清書抬手擦了擦額頭,道,「你得自己變回去。」
  
  趙小春撲上去就咬他的衣衫下擺,夏清書慌道,「你只需要在心裏說『變回去』…………」
  
  話音未落,又聽噗嗤一聲,就見春丫頭光、腚撅在地上,嘴裏還叼著夏清書的衣衫下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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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3:44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四章

  那一瞬間,夏清書也懵了,心說完了,這丫頭待會兒一叫,說不定連重淩殿下也得給驚來,重華殿已經沒有筆了,他可別一怒之下,直接把我給掰了。
  
  低頭卻見趙小春迅速抓起他的下擺,擋在身前站了起來,如此一來夏清書的衣裳被掀了起來,倒把趙小春遮得嚴實,兩人靠得自己極近,夏清書懷中熏肉的香味兒飄得出來,趙小春看了夏清書一眼,忽然伸手,對著他的眼睛猛戳。
  
  夏清書捂著臉在花叢裏滾了三圈兒,才淚水橫流地爬起來,趙小春已經抱著衣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一瘸一拐磨蹭回府,夏清書揉了一路眼睛,還覺得委屈,心說我還什麼都沒看見麼。
  
  鬼奴過來扶他坐下,一邊侍候一邊道,「小王爺,眼睛不舒服?」
  
  夏清書接過毛巾仰頭敷了敷,半天才道,「沒事。」
  
  鬼奴說,「小王爺,那塊寒冰雕琢的差不多了,正面的圖樣得您定,工匠才送來了一本冊子。」
  
  夏清書接過翻了幾頁,根本沒看進去,心想那丫頭的小屁股倒是白白圓圓的。便將冊子朝鬼奴懷中一丟,道,「就雕個小豬罷。」
  
  話說趙小春套上衣裳就順著忘川河往上游跑,一路上花越來越多,鬼越來越少,到了後來奈何橋和鬼巷都被甩在身後看不見了,周圍一個鬼影兒都瞧不到,只剩潺潺弱水、陰風陣陣和一大片沙沙作響的彼岸花。

  正午白日炎炎,院中的井水都是溫的,趙小春跑出一身汗,就跪在水邊洗了把臉,發覺水下隱約有黑影流動,心說沒准真有魚呢,那書生定是怕我吃了肉不聽他的,才說沒有呢。
  
  於是趙小春脫了鞋子,一個猛子紮下去。
  
  剛落入水中,水下黑影便一道纏了上來,趙小春只覺得有東西將她往水下拉,她生前水性極好,但鬼體仍受不了弱水窒息,趙小春剛撲騰了兩三下就翻起了白眼,正往下沉,忽地就感到胳膊被人抓住,接著一股力氣就將她提出了水面。
  
  跪地咳嗽半天,便覺有人輕拍她的背,趙小春擦擦嘴抬頭一看,呆了。
  
  這人她認識,是重華殿主重淩。
  
  趙小春很吃驚,又嗆了水。
  
  「重……咳……重淩殿下。」
  
  那人卻搖頭,提起小春的手,在手心寫了兩個字。
  
  趙小春見他搖頭,心說難道認錯了,她生自鄉野,沒有什麼教養,這麼一想便仔細打量起那人來。
  
  她見過重淩均是坐在殿上,板著張俊臉,金線刺繡的玄衣,髮髻束金冠梳得一絲不苟,這人額頭卻有顆朱砂痣,眼角上挑略帶妖意,隨意披著一件淡紅薄衣,垂腰散發,容貌生得和重淩幾乎一模一樣,氣質氣息竟截然不同,趙小春心說奇了,這世上還有這麼相像又不像的兩人。
  
  正懵著,就見那人又拉起趙小春的手,寫道,水下儘是鬼魅魍魎,被拉下去就再也上不來了。
  
  趙小春自然不知他寫的什麼,但覺手心發癢,就掙扎著縮了回去,不知怎地耳朵滾燙,那人看著她,忽然露出略有所悟的表情,便不寫了。
  
  趙小春道,「我不識字。」
  
  那人便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意思是我看出來了。
  
  「那你怎麼不說話。」
  
  那人指了指喉嚨,然後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脫下淡紅色的外衫,彎腰給趙小春披上,又走到水邊,伸手下去,不一會兒便抓起一樣東西回來。
  
  趙小春湊過去一看,是一團黑色的影子,如煙如塵。

  她方才一下水就感到手腳被纏住,想來就是這東西了,趙小春見那魍魎在那人手裏掙扎扭曲,忍不住就打了個哆嗦。
  
  那人將魍魎丟回河中,甩了甩手,手上水珠濺在花瓣上,忽地就刮起一陣陰風來,曼珠沙華花瓣紛飛,遮天蔽日,趙小春伸手擋住臉,風過之後,再四下一看,哪里還有那人身影。
  
  晚上岩罄回來,屋內已經點燈生火燒好了熱水,趙小春坐在炕上,腿縮進被子裏,正抱著一團紅色的衣裳發怔,見岩罄來了,便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跟做夢似的。」
  
  岩罄過去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倒了杯熱茶端在手中也不喝,就一直歎氣,趙小春見她每晚回來都悶悶不樂,便道,「殿侍是不是很辛苦,要不你跟殿下說說,讓他給你換個差事?」
  
  岩罄苦著臉道,「殿下說了,剛接觸這差事多少都不適應。如今皇朝失道,民不聊生,雖說生死有命。但那些冤魂死的太慘,我總是克制不住想起來。」
  
  兩個丫頭並排躺著,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兒,趙小春將今日同夏清書之事添油加醋著講了,岩罄知道趙小春寫的定是扇上那三字,便吃吃笑起來,心情舒暢了些,這才慢慢相擁著睡了。

  半夜趙小春又做了個夢,夢見曼珠沙華花瓣紛飛,遠處有一個淡紅色的背影,她忙跑到那人身前,卻發現那人十分高大,疑惑間一抬手,才發現自己的手是一隻小豬蹄兒!
  
  趙小春嚇醒了,迷迷糊糊又睡著,之後又做了一些夢,不是被人按在肉板上要殺,就是綁起來架在火上要烤,最後夢見夏清書拿著一塊熏肉要給她吃,都送到嘴邊兒又收了回來。清晨岩罄起來,看到趙小春還咬著被角,一邊嗚嗚道,「死書生,咬死你,咬死你!」

  ***

  「啊啾~」

  夏清書揉揉鼻子,醒了,鬼奴進來侍候,將早膳擺好,清晨還很冷,夏清書披著狐裘坐好,端起肉粥喝了一口,捏起一顆白白圓圓的饅頭,就發起呆來。
  
  鬼奴說,「小王爺,重淩殿下到了。」
  
  重淩進來,夏清書正對著那顆饅頭道,「好白啊……」
  
  重淩在他對面坐下,「聽說你受了重傷不能動了,我來看看你。」
  
  夏清書道,「其實我愛吃大米飯。」
  
  重淩將那顆饅頭接過來,慢慢掰開,夏清書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吞了口口水。
  
  「別裝了,早知你對那塊寒冰虎視眈眈了。」重淩將饅頭丟回盤中,「吃過飯就回重華殿罷,你那桌上的文書一天就堆滿了,岩罄實在忙不過來。」
  
  夏清書沖他擠眉弄眼,「你很關心她哦?」
  
  重淩面無表情道,「什麼。」
  
  夏清書雙手往腦後一枕,「這也難怪,她一跪半年,你每日在殿上,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重淩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來時候正巧碰見工匠了,這寒冰雕琢成玉也是個寶貝,雖然這正面是只小豬,不過難得你有心,我呢就收下了。」
  
  「唉唉唉。」夏清書急得站了起來,「我傷好了,傷好了,用過早飯就過去。」
  
  重淩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才轉身將玉佩丟給他,「記得將文書寫周正些,你那字蟲爬似的,看得我眼暈。」
  
  「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如衣服!」
  
  夏清書直跺腳,又弄痛了傷處,唉聲歎氣地粥也不喝了,過了會兒低頭看那玉佩上的小豬,果然雕刻得白白又圓圓,跟那丫頭的小屁股似的,嘴一咧。心說早上連打了幾個噴嚏,沒準兒那丫頭做夢還念叨他呢。於是心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哼著小曲兒搖著玉扇就去重華殿了。
  
  夏清書來不了,趙小春便將那變換的陣法練得滾瓜爛熟,私下裏變了幾次,都是粉嘟嘟的小豬。於是晚上也噩夢連連,夢夢不離豬。
  
  期間她又到忘川上游尋了幾次,均是沒再見到那容貌極像重淩的紅衣男人。
  
  不知不覺便過了這十日,岩罄已經習慣了那些淒淒慘慘的故事,趙小春也被重淩喚了來,讓她帶好九泉還陽令,七月十五鬼門開,準備準備就入世。黃泉一天人間一年,距趙小春踢翻湯鍋已有十三日,那三條冤魂均有十三歲了。岩罄從生死薄抄下一人的姓名住處,讓她先背下來記住,趙小春又跑到奈何橋要了碗湯,孟婆一見是她抱起鍋就要跑,差點又鬧了亂子。
  
  九泉還陽令、孟婆湯、衣裳、小母豬扇子、紗帶頭繩、充饑用的一根鬼藤蘿,趙小春數來數去,一樣不少,背起包裹,教會岩罄生火燒水,就告別了東鄉鬼巷。
  
  夏清書送小春去鬼門,臨別時神神秘秘塞給她一個大布囊,告訴她這裏面裝的,是借給她的盤纏,回來可是要還的,小春感動了,直拍他的肩膀說他是好人。
  
  還了陽的第一件事,趙小春直奔街頭,抓起一顆包子就啃,啃完了見老闆殺氣騰騰地正站在自己面前,就嘿嘿一笑,大搖大擺地拿出夏好人給的布囊,掏出一大把……嗯……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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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4:05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五章

  東鄉鬼巷及冥府均設在忘川河下游,那兒的河水清澈冰涼,曼珠沙華花瓣兒發甜,有些個丫頭姑娘沒事兒了就摘一筐,泡在水中,天熱了就含上一片兒,甜滋滋。河的上游則是鬼魅魍魎聚集的地方,顯少有鬼居住,那兒岸邊也有曼珠沙華,不過顏色更加豔麗,而且有毒,吃了晚上會做惡夢,香味兒聞久了會頭暈。
  
  月上枝頭,忘川河上一片血色,曼珠沙華妖豔異常。
  
  七月十五鬼門開,正是黃泉一團忙亂的時候。

  重淩讓夏清書去送趙小春,隨後獨自來到上游,深一腳淺一腳在花叢中走,突然間,陰風四起,花瓣紛飛,重淩停□來,歎了口氣。
  
  「既然醒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風停花落,紅衣散發的男人幽幽出現,站在重淩身邊。那人額頭有一顆朱砂,容貌生得同重淩幾乎一模一樣。
  
  重淩道,「見過她了?」
  
  那人慢慢坐下來,低頭撥弄花瓣兒。睫毛很長,像把扇子。
  
  重淩道,「她轉世了很多次,早把你給忘了。」
  
  那人沒聽見一般,只顧擺弄花朵,微微一歪頭,墨發垂落在花上,嘴角含笑。
  
  趙小春乾脆將一大把紙錢全倒在桌上,包子老闆見狀,從門後抄起一把掃帚,趙小春一愣,轉身就跑,包子老闆追了出來,所經之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兩人繞著街市一圈,居然又跑回了原地,再一看,老闆不在,一桌包子全被人拿走了。
  
  「你個死!丫!頭!」
  
  包子老闆乾脆丟下掃帚,抄起一把鐵鏟。
  
  趙小春見狀,抱頭飛竄。
  
  奈何她生前只穿過粗布衣褲,這回返陽,非要穿一套嫩綠的小衫褶裙,跑幾步就踩一下裙角,跑幾步就踩一下裙角,幾次差點摔倒,眼看被追上了,就逃進小巷,指尖沾了泥土在地上畫了個法陣,刷刷寫上名字。
  
  片刻後,包子鋪老闆追丟了人,卻見一隻粉嫩嫩的小豬咬著包袱顛顛跑了出來。
  
  這年頭兵荒馬亂,物價飛漲,江南還在鬧饑荒。這冬季剛過,京都雖是天子腳下,卻也好不到哪兒去,趙小春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用上了夏好人教導的逃生法術,更沒想到變成小豬之後,不但沒有逃脫掉包子老闆,還遭到了整街百姓的一致追殺。

  趙小春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將夏清書祖宗十九代問候了個遍,上至龍皇至尊,下至江魚蝦米,一個不少。
  
  「我家的豬!」
  
  「胡說!那是我家的豬!」
  
  追的人越來越多,趙小春叼著包裹涕淚齊飛,遊不了水溝,爬不上圍牆,最後終於撲騰一聲跳下護城河,變回人,光著身子縮在水裏,等人群追到,就露出個肩膀頭子,尖聲嚎道,「耍流氓了!!!」
  
  眾人悻悻散去,趙小春撿回來一條豬命。
  
  濕漉漉爬上岸,套上濕漉漉的衣裳,將濕漉漉的頭髮束上,趙小春在城郊林子裏生了火,將那根鬼藤蘿含著充饑,一邊蹲下翻了翻東西,另外的一套衣裳,濕了,裝孟婆湯的瓶子,瓶塞缺了個角,九泉還陽令,裂了,那把小母豬扇子,居然是防水的!
  
  趙小春將扇子打開,左右看看,完好無損,突然一屁股坐地上,就開始嚎。
  
  「夏清書!夏清書!」
  
  「哎呦丫頭。這麼想我吶。」
  
  夏清書笑咪咪地從樹後走出來。在趙小春身邊蹲下。
  
  趙小春迷糊了,問,「你怎麼來了。」
  
  夏清書笑道,「九泉一日人間一年吶,我撒謊去趟茅房,就偷跑上來看你啦。」
  
  趙小春濕漉漉、黑漆漆的眼睛森森望過來。

  夏清書瞬間打了個哆嗦,心說這丫頭怎麼了,我來看她,她這麼感動嗎,好像都要哭了。
  
  趙小春吸了下鼻子,突然嘿嘿一笑。
  
  夏清書納悶著,趙小春已經撲了上來,手腳並用,將夏清書按在地上,低頭就咬上他的左肩。
  
  一個清晰的牙印帶著血絲兒,疼的夏清書回過神來,就要伸手推她。

  結果推呀推就推到了一個軟綿綿的地方。
  
  夏清書一愣。
  
  正在咬的趙小春一愣。
  
  夏清書又摸了摸,再一愣。

  趙小春鬆開嘴。爬起來。低頭看看夏清書按在她胸口的爪子。
  
  夏清書又摸了摸,再一愣,片刻後,突然露出恍悟的神情,趙小春一大耳瓜子已經甩了過來。

  ***

  地府茅廁,某鬼提著褲子正進去,迎面就見一人踉蹌著出來,雪衣玉扇,一雙桃花眼瞟來瞟去。
  
  「夏清書殿下?」
  
  「咳。咳咳。」夏清書抬起扇子擋住臉,點頭拍拍他的肩,然後落荒而逃。
  
  月上中天,重華殿內,重淩未歸,後廂抄好的文書都由岩罄捧著,一趟一趟歪歪斜斜地擺在判桌上,夏清書正好進來,見到此狀,十分不滿,「這些個殿侍也忒不像話,怎地讓你一個丫頭搬這麼沉的文書。」
  
  岩罄臉頰莫名一紅,道,「今日鬼門大開,冤魂太多,大家都忙著還沒回去,我……我也幫忙。」
  
  夏清書桃花眼一眯,「我看你是想找機會多往前殿跑幾次。」
  
  說罷放下扇子搖了搖,笑嘻嘻道,「可惜殿下不在殿裏哦?」
  
  岩罄跺腳道,「小王爺你莫要胡說……咦?你的臉……」
  
  夏清書一驚,忙端起扇子又舉上來擋住,只露出一雙賊溜溜的眼睛。
  
  「唉。我早想給淩殿下寫一份文書了,這地府的蚊子實在倡狂啊。」
  
  這時重淩回來,身形出現在門口,剛好看到夏清書背對著他,正對著岩罄張牙舞爪,於是眉頭一皺,便抬手越過他肩頭,從他身後將扇子冷不丁抽走,夏清書正哭訴到地府蚊蟲十大罪狀之七,突然扇子離了手,一張又紅又腫的臉,頓時被岩罄看個清楚明白,那左右交錯四五道印子,明顯是被抽的耳刮子。
  
  岩罄錯愕之下,撲哧一聲,掩袖笑了出來。
  
  重淩見岩罄一笑,心中莫名輕飄起來,還未來得及仔細回味,便見夏清書猛地轉身,一雙桃花眼眼圈已經紅了,一手捂住臉,一手搶回扇子,面色委屈至極。
  
  重淩一怔,「你的臉……」
  
  「淩弟!你見色忘義!老天會懲罰你的!哇——」
  
  夏清書哭嚎著推開重淩跑了,丟下重淩岩罄兩個莫名其妙地站在殿裏,夏清書一路跑出重華殿,拐了個彎兒,立即收起了哭聲苦臉,躲在牆後偷瞄,重華殿裏,重淩尷尬地咳了一下,問岩罄到底怎麼回事,岩罄說不清楚,就將一桌子文書推給重淩,站在一邊給他磨墨,重淩批著文書,時不時指著文書的什麼地方問岩罄,岩罄就低頭看,夏清書瞧他們兩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這才點點頭,轉身往夏府走,走兩步,就摸一下臉,然後疼得呲牙咧嘴,道一句,死丫頭。
  
  「阿啾!」
  
  樹林裏,趙小春打了個噴嚏,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噴嚏。
  
  「一定是在罵我,死書生。」
  
  「阿啾!」夏清書舉著扇子遮住臉,揉揉鼻子,「死丫頭。」
  
  「阿啾!死書生。」
  
  「阿啾!死丫頭。」
  
  「阿啾!死書生。」
  
  「阿啾!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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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4:33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六章

  夜色漸深,趙小春守著火堆,抱著包袱歪在大樹旁睡下,夢裏不知怎地又變成小豬被追,繞著京都整整跑了一夜,最後一頭撞在夏清書的腿上,這才驚醒。
  
  睜眼已是清晨,陽光明媚卻不陰寒,氣息濕潤也不刺骨,林中流水鳥鳴,飛蟲作響,到底比九泉之下的東鄉鬼巷,多了十分生機。
  
  趙小春到溪邊掏了半天,失望而歸,別說小魚蝦米,連石頭上的泥螺都被附近百姓刮得乾淨。
  
  於是洗了臉,用指尖梳了頭髮,兩邊各抓了小揪,再綁上翠綠的頭繩,就著一身嫩綠的小衫褶裙,低頭豎在溪邊,好大一棵蔫蔥。
  
  趙小春昨日,著實被京都百姓的『熱情』給嚇著了,於是挖了一小把野菜,叼在嘴裏含著,又擼了一把荷葉扣在頭上,這才鬼鬼祟祟,一路心驚膽戰地摸回了京都。
  
  才入了城,便見米店門口排起了隊伍,百姓聽說江南大旱,難民都朝這邊壓來了,京都米價似要上漲,便一個個拖家帶口地搶來買米,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要囤些口糧。
  
  趙小春繞著隊伍走了半圈兒,發現壓根兒沒人搭理她,這才壯起膽,走到犄角旮旯,抬手就攔住一位挑著米擔的老爹。
  
  「丫頭,怎地?」那老爹扁擔一落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臉。
  
  「老爹,向您打聽個人兒。有個十三歲的少年,叫宛陶的,知道他住哪兒麼。」
  
  老爹將米擔重新背起,磕在肩窩顛了顛,朝趙小春一擺手,「京都這麼大,上哪兒給你翻去。不過最裏面那條十方街,住的都是財人和官爺,倒好像是有家姓宛的大戶。」
  
  便如是,一連問了幾十位路人,又說不知,岩罄那日抄下的三個冤魂名字,匆忙間她就背下了這一個,於是就往十方街的方向走去,沿途打聽,終於問到了些線索,說是十方街確實有家宛氏大戶,宛老是朝廷世襲的侯爺,還有兩個親侄女在宮中做貴人,長子宛子妻是翰林院士,官拜三品,麼子就叫宛陶,正好十三歲。
  
  趙小春大喜,忙連跑帶顛地趕到了十方街,十方街到底是最接近皇城的,行走的路人少了,左右都是四人抬的轎子,便是那轎夫,也都穿著錦衣華衫,好不貴氣。
  
  趙小春不識字,費老大勁兒終於摸到了宛府後門,天都黑了。拍了拍門,一身貴氣的護院開了個縫,往趙小春頭上的荷葉掃了一眼,便道著宛府不收留乞丐,哪兒來的哪兒去,碰地關了門。
  
  趙小春摸摸鼻子,正準備要撒潑,便見那門又開了,走出來兩個哭哭啼啼的丫頭,一手提著個籃子,看也不看趙小春一眼,相互攙扶著走了,趙小春靈機一動,在後面跟著,便聽其中一個抽噎著道。
  
  「小公子要吃四寶團子,咱們大夥兒聽都沒聽過,管家吩咐做了這許多花樣,都不合小公子心意,便埋怨在咱們頭上。」
  
  另一個哭道,「這可如何是好,大黑天的,叫咱們姐妹倆到那兒買菜去。再說了,府裏什麼山珍海味是沒有的,小公子又不說,咱哪兒知道那四寶團子究竟是什麼做的。」
  
  趙小春一聽,樂了,跑上前去攔住那兩丫頭,嘿嘿笑道,「四寶團子麼,我會做呀。」
  
  這一次又是那護院開的門,趙小春頭頂著荷葉子,大搖大擺,被那倆丫頭恭恭敬敬地請進了宛府,走兩步,回頭看那護院一眼,瞧他目瞪口呆,頓時舒爽了。
  
  「灰菜、薺菜、野蘑、婆婆丁兒。」趙小春揉了四個野菜團子,蒸透了裝上盤,「這就是饑民四寶了,你們這些個生來好命的,自然不知道了。」
  
  說罷又取下頭上的荷葉子,拿了熱水裏泡了,道,「這便是四寶團子濃茶香了。一起呈上去罷。」
  
  倆丫頭半信半疑,吩咐趙小春在小廂候著,死馬當活馬醫地就給那宛陶端去了。
  
  過了一會兒,兩姐妹回來,一個愁眉苦臉,一個眉開眼笑。
  
  喜上眉梢那丫頭進來就拉住小春道,「真是四寶團子,真是四寶團子!小公子吃的高興,給了我們兩姐妹好些賞錢,還問你願不願意在宛府住下。日日給他做團子。」
  
  趙小春忙問,「供飯麼。」
  
  「供飯,自然供飯。」
  
  趙小春頓時一喜,「那有肉吃麼。」
  
  「這可是宛府,怎會沒肉吃。」
  
  趙小春眼圈刷就紅了。一把拉著那丫頭的手,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

  「小王爺。」
  
  「嗯。」
  
  夏清書一回到夏府,就大咧咧仰在院中貴妃榻,摸著臉,覺得好像越來越腫,就抬指頭勾來管家,蹙眉道,「找冰給我敷敷。」
  
  管家點頭去了,夏清書翻了個身,面向內裏,扇子擋住頭,摸出寒冰玉佩先扣在臉上敷著,果然覺得舒服些。
  
  這時便聽身邊兩個丫頭小聲嬉笑著走來,一個紅衣翠環,小聲道,「小王爺怎地又要冰敷。」
  
  另一個紫衫丫頭捧著冰毛巾道,「上回腫眼睛,這回腫臉,我看咱們夏府,就快有王妃要咱們伺候了。」
  
  紅衣丫頭奇道,「這話怎麼說。」
  
  紫衫丫頭笑道,「在這地府,誰不知小王爺身份高貴,若不是個惱羞成怒的姑娘,怎地敢打龍皇殿下的麼弟。」
  
  紅衣丫頭又問,「你怎知是惱羞成怒。「
  
  紫衫丫頭悄聲對她耳語道,「我若這樣……這樣……再這樣……」
  
  夏清書豎起耳朵,也沒聽清紫衫丫頭要哪樣,便聽紅衣丫頭羞得急道,「莫要說了,再說我就打………哦——我明白了。」
  
  「嘻嘻嘻。」
  
  「嘿嘿嘿。」
  
  「原來如此。」
  
  「小王爺耍流氓了哦。」
  
  夏清書一頭霧水,心說誰耍流氓了呀?
  
  紫衫丫頭捧著毛巾走上前,發現夏清書一動不動地倚著,扇子遮在頭上,便又退了一步。對那丫頭輕聲道。
  
  「咦,小王爺似是睡了。」
  
  「那咱們便在這兒候著罷。」
  
  於是兩丫頭就捧著毛巾提著裝滿冰塊的桶在貴妃榻左右杵著,待夏清書一醒便來侍候,夏清書只好繼續裝睡,按著寒冰玉佩的手也不動,不一會兒乾脆打起輕鼾。心裏卻道,怎地我被那丫頭打了,夏府就要有王妃了,真是莫名奇妙。
  
  過了會兒,夏清書真有些昏昏欲睡之時,紫衫丫頭又輕聲道,「冰要化了,咱們去換一桶。」
  
  但聞悉索聲響,衣袖擦裙,那紅衣丫頭突然咦道,「姐姐,你果然對東鄉那鬼書生念念不忘。」
  
  紫衫丫頭道,「休得胡說。」
  
  紅衣丫頭道,「你嘴硬吧,你那寶貝荷包繡了杜鵑花,我都看見了,那書生死前最愛杜鵑花,你什麼花不繡,偏繡杜鵑花兒。」
  
  紫衫丫頭嗔道,「那小王爺寒冰玉上還雕了只小豬吶。」
  
  夏清書聞言一哆嗦,忽地直挺挺坐下來,兩個丫頭嚇了一跳,就見他跳起來,扇子落在榻上也不理,直直就往外走。
  
  「小王爺。」「小王爺。」
  
  「沒事。」夏清書將寒冰玉佩往懷中一收,便匆匆道,「我再去趟茅廁。」
  
  留下兩個丫頭站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單在黃泉這會兒功夫,宛府人間便已過了數天。
  
  趙小春午睡正香,忽地聞到一陣熟悉的淡香味兒,眯起眼睛,見夏清書站在床邊,便翻了個身,迷糊道,「討厭……又夢見了……」便又睡死過去,果然又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變成小母豬,被夏清書倒提著要給重淩燉了下酒。
  
  夏清書輕輕坐在她床邊,看她睡顏許久,心說,丫頭,你經常夢見我麼?
  
  不知怎地,心情大好,便提起毛筆,在趙小春白嫩嫩的手背上畫了只烏龜。
  
  他頭髮甚長,平日裏十分隨意,不像重淩那般一絲不苟全髻在冠裏,這彎腰一低頭,一把頭髮就從肩頭垂下來,落在趙小春另一隻手上,趙小春兩隻手背都癢,只覺得身上壓了個黑影兒,又夢到宛府二月二開飯,朦朧間睜開眼,看到夏清書紅腫的臉,便拉下來,張嘴就咬。
  
  夏清書見她半醒,正欲收了筆躲開,卻被趙小春捧住了臉往下拉,嘴角碰到了兩片溫軟,頓時呆了,接著一痛,竟然趙小春張口咬了上來,夏清書慌忙推開她,心說上次摸了下就被打成這般,這回還不得拆了他的骨頭,就退了幾步,慌忙逃出去了。
  
  待夏清書逃走,趙小春竟然伸了個懶腰又睡了,夢裏還砸吧咂吧嘴,嘟囔著,「這豬頭肉……就是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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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5-1-22 02:54:56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七章

  沒過多久,宛府廚房走水,鍋碗瓢盆山珍海味都燒成了一片黑物,趙小春驚醒,抬頭見夏清書就提著一塊熏肉,慢慢渡著步,推門進來,再反手把門關上。
  
  「丫頭,睡醒啦。瞧你面色紅潤,宛府伙食不錯啊。」
  
  趙小春揉了揉眼睛,確信不是做夢,便迅速沉下臉,不搭理他,推開窗子張望,看看是發生什麼事了。夏清書趁機拉過一張椅子,往門口一堵,隨後一掀衣擺,優雅地坐了上去。
  
  「丫頭,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夏清書頓了頓,道,「你是不是總夢見我。」
  
  趙小春關上窗子擋住煙,回過頭來,心說最近確實總做跟他有關的惡夢,於是又點點頭。
  
  「嗯。」
  
  夏清書又道,「是不是留著我的東西,每日都拿出來看上一看。」
  
  趙小春想,她早起睡前都要拿出那扇子練寫名字麼,於是便道,「嗯,一天看兩次。」
  
  夏清書一喜,換了個姿勢道,「是不是一見到我,就很想接觸我。」
  
  趙小春立即道,「嗯。」心說可不是麼,一見到你就想咬死你,幾次做夢都咬醒了。
  
  夏清書略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紅腫的臉更加紅了,繞著椅子走了好幾圈,才道。
  
  「你果然……果然對我……」
  
  趙小春心想,恨得牙癢癢麼?便不待他說完,就點頭道,「沒錯!」
  
  夏清書驚了,心說這丫頭果真對我有了情誼了。
  
  他自龍蛋中破了殼,便頑皮搗蛋,終於鬧得龍皇頭疼,將他一腳踢到地府去鬧黃泉,夏清書閑來無事沒少撮合別人,卻從沒將這種事兒往自個兒身上牽扯過,何況這丫頭不是別人,這丫頭是趙小春,重淩說過,黃泉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動趙小春。
  
  夏清書生性頑劣,閑來無事就去重華殿偷閱生死薄,偶然發現一人的記錄只有短短半頁,輪回九世,世世清貧,而九世之前卻是一片空白,要知天地萬物皆有六道,自有六道便有輪回,就算大羅神仙曆劫,生死薄也要寫得清楚明白,從何處來,又回了何處去,所以夏清書從未遇見過生死薄空白這等匪夷所思之事,於是厚著臉皮拿了本子,鍥而不捨地纏問了重淩一個月,重淩終不肯道明緣由,只說這人他恨之入骨,見了便生厭,而且不久之後這一世就會死,魂魄下地府輪回,一定不能出岔子。
  
  結果到了最後,還是出了岔子,這人踢翻了孟婆的湯鍋,從此就在地府賴了下來。
  夏清書思及至此,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說她喜歡我,我不動她,若她來動我,該如何是好呢,之前她還算循規蹈矩,最近幾次相見,卻總是一副要撲上來的模樣,唉……總之先保持距離。
  
  於是便道,「丫頭,你要聽我的話。離我遠些。」
  
  趙小春真是覺得莫名奇妙,心說我巴不得哩,就往門口走去,要去廚房吃飯。
  
  夏清書正好站在門口,見她陰著臉走近,便退了一步,急道,「丫頭,你聽不聽話!」
  
  趙小春眉一皺,哼道,「咦,我現在有飯有肉,憑什麼聽你的。」
  
  夏清書搖了搖手中那塊熏肉,歎了口氣道,「我放火燒了廚房……不過你放心,還有一塊肉可以吃。」
  
  趙小春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默了半天後,終於抬起頭,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小王爺放心,你要小春做什麼,小春什麼都聽你的。」
  
  夏清書打了個哆嗦,又打了個哆嗦,將肉收起,強作鎮定地點點頭,清咳一聲道,「在宛府這些天,宛陶的事兒查清楚了麼。」
  
  趙小春道,「有些眉目了,這宛府十三歲的小公子就是宛陶,他哥哥叫宛子妻,嫂嫂叫杜紅煙,我瞧了這幾日,這宛陶小公子生得俊秀,讀書讀得也好,反倒是他嫂嫂,很不對勁。」
  
  於是就將她如何借四寶團子進了宛府的事情講了。
  
  「後來他吃得香甜,就親自端給他的父親和嫂嫂吃,誰知道他嫂嫂一見到那團子,當即就尖叫著將盤子推開,連菜帶碗扣了宛陶一身。」
  
  夏清書越聽越奇,十分興趣道,「這宛陶前世也許是個窮苦之人,記得野菜團子不足為奇。這杜紅煙又為何會暈倒呢。」
  
  趙小春道,「我也覺得怪,就又打聽了些事兒,這宛陶喜歡在院子中畫畫,有一次春暖花開,他就趴在桌上,描些個花啊鳥啊,正巧讓杜紅煙路過見了,據說當時她轉身就跑了,還差點撞上侍候筆墨的丫頭。還有一次,宛陶五六歲,在夜市買了個燕子風箏,回家就央著他哥哥放上去玩一會兒,杜紅煙坐在一邊看著,臉白的要死,後來不知怎地就大病了一場,還有……」
  
  趙小春道,「……再之後杜紅煙幾乎閉門不出,聽到宛陶的名字都發抖。」

  ***

  最後趙小春一拍板兒,「所以我說,這杜紅煙一定有鬼。」
  
  夏清書聽完後點點頭,站起來道,「丫頭,知道為什麼吃肉的總是我麼。」
  
  趙小春搖搖頭,說,「不知道。」
  
  夏清書道,「因為你笨,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知道,所以你得聽我的。走罷,跟我去會會那宛陶。」
  
  趙小春沖過去攔住他,急道,「該找的人是杜紅煙啊。」
  
  夏清書道,「岩罄告訴你來找誰?」
  
  趙小春道,「宛陶啊。」
  
  夏清書道,「就是麼,所以說你笨。走罷。」
  
  趙小春徹底懵了,她抬頭凝視著夏清書的胸口,那唯一的肉還溫著,被紙包的好好的,香氣四溢,於是趙小春又吸了吸鼻子,終於努力地將夏清書整個人,都看成了一塊熏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他走了。
  
  今日陽光明媚,草木宜人,宛陶本應在院中畫畫,誰知廚房走水,丫頭僕子都趕去救火,黑煙飄了半個宛府,嗆得他頭暈腦脹,只好回到書房,將門窗關緊,坐在桌前一個人讀書。
  
  才翻了幾頁,就見一個滿身翠綠的丫頭跟一位清俊腫面的白衣少年推門進來,宛陶立即站起,他從未見過這兩人,何況那白衣少年進來之時,還反身將門扣上了。
  
  白衣少年關好門,就轉頭問那綠衣丫頭道,「湯呢。」
  
  那綠衣丫頭忙從袖中翻出瓶子道,「這兒呢。」
  
  宛陶細聽外面人聲嘈雜,依舊亂成一團,現在門窗又都關了鎖了,若是呼救,定不會給人聽到。

  他哥哥宛子妻在朝中的關係不太好,他平日也有所耳聞,這會兒便以為夏清書和趙小春是朝廷派來的細作,想要趁亂挾持。於是便故作鎮定,暗地裏卻悄悄握住腰間暗藏的匕首道。
  
  「你們是什麼人。」
  
  夏清書展開摺扇,望了一臉不安的宛陶一眼,對趙小春道,「把湯放他桌上,不肯喝的就灌吧。」
  
  趙小春猛然回憶起那日,夏清書也是這樣,不平不淡地說了這句話。之後她便同岩罄鬧得奈何橋大亂,這宛陶便是那時趁亂降世的。
  
  她這還是第一次仔細打量宛陶,瞧他果真生得清秀美貌,想她趙小春十三歲時,還漫山遍野挖野菜,爬樹打鬧丟石子兒,下河淌水摸泥鰍,這宛陶若是照常,也應是個活潑可愛的少年,此刻卻幼眉緊鎖,一臉的老城。
  
  趙小春不禁有些難受,終於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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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02:55:25 |只看該作者
☆、歡喜第八章

  「是你?」宛陶也看了趙小春一會,突然一怔, 「你,你是那日在橋上大鬧的丫頭。」
  
  「既然你認得這丫頭,那就我也不用再浪費唇舌。」夏清書說著朝趙小春揚揚下巴,趙小春橫了他一眼,才將瓶子拿起,遞到宛陶面前。
  
  夏清書道,「這裏裝的是孟婆湯,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開十五,你以為趁亂轉世,地府的人就不能追來麼。」
  
  宛陶咬了咬唇,突然伸手就接,趙小春卻嚇得手一縮。
  
  她想起了當時的岩罄。
  
  夏清書也心有餘悸道,「宛陶,你答應得太痛快。」
  
  於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宛陶默了一陣,乾脆鬆開匕首,大咧咧在桌後坐了下來,垂著八斤重的眼皮對著趙小春,懶洋洋道,「那你喂我?」
  
  趙小春大怒,吼道,「姑奶奶怕你摔?!」於是就將瓶子往他手裏一塞,
  
  宛陶拾起瓶子,打開聞了聞,他果真沒同岩罄那般突然摔了。
  
  他只是手不小心一斜歪,一瓶湯全灑在了地上。
  
  宛陶將瓶子還給趙小春,挑了挑眉,「對不住,手滑了一下,這瓶灑光了,還有麼?」
  
  趙小春將瓶子捏得直響,猶豫著要不要擼胳膊上去揍他。
  
  夏清書嘖了一聲,道,「你不肯喝不要緊,這瓶沒了,地府還有一鍋,丫頭,咱們回去罷,你也學聰明些。」
  
  「嗯。」趙小春點頭,轉身對宛陶一揮小手帕,「我背一鍋再上來,等我啊。」
  
  宛陶突然站起,憤怒地將桌上一掃而落,「我不喝!我要讓她記得我!一輩子記得我!」
  
  紙筆書畫稀裏嘩啦砸一地,趙小春嚇一跳,「她?」
  
  隨即恍然大悟,「你是說杜煙紅?」
  
  夏清書將扇子展開又合上,合上又展開,這時便往手心中一拍,「你是杜煙紅什麼人。」
  
  「我……我是她的什麼人……」
  
  宛陶失了魂一樣,跌坐在地上,「連我自己都想知道……」
  
  「她還記得我們一起吃四寶團子,一起放過美人風箏……」宛陶抬手擋住眼睛,「她說過不嫌我窮,要跟我走,她說要在那裏等我,就在那棵槐樹旁。」
  
  她說,她說,於是,他等。
  
  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上枝頭,等到烏雲密佈,等到大雨傾盆。等到雨過天晴,等到裏烈日炎炎,他在樹下等了三天三夜,直到筋疲力盡,傷了風寒,靠著那顆樹,等到睜不開眼睛,等到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杜煙紅失約了。
  
  奈何橋上,他想,他得回去,也許她已經去了,正在樹下搖他,讓他醒過來。
  
  老天像是知道他的心願似的,趙小春一腳踹翻了湯鍋,他被鬼魂推搡著,擠到橋頭,一咬牙,便推開鬼差沖了過去。
  
  他果真醒了。
  
  投了胎轉了世,又見到了杜煙紅。
  
  她抱起他,拿著撥浪鼓搖晃,逗著他玩兒,逗他笑,他卻哇地一聲哭了。
  
  杜煙紅沒去槐樹下找他,她嫁給了宛子妻。
  
  他開始後悔了,他後悔沒喝那碗湯,沒有忘了她,杜煙紅是他哥哥的妻子,每日都要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每天她都來找他玩兒,給他帶好吃的糕點,給他講很多故事,講她的家鄉,有一座很美的山,山上有槐樹,還有狐狸,狐狸餓了,就去偷農戶家的雞。
  
  但是,她的故事裏,沒有他。
  
  所以。
  
  「我要讓她想起我,記得我,既然我忘不了她,就不許她忘了我。」
  
  宛陶嗓子有些堵,過了一會兒,他揉了揉眼睛,從容爬起身來,拍了拍衣袖,「你們回去罷。」
  
  趙小春說,「那你為何又不肯喝了,你不是想忘了她麼。」
  
  宛陶紅著眼睛看她,冷冷道,「哼。你懂什麼。」
  
  趙小春問夏清書,「你懂麼。」
  
  夏清書瞪大眼睛,「你不懂麼?你方才不是還說,你對我……」
  
  趙小春道,「什麼?」
  
  夏清書張了張嘴,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面上突然一陣白,伸手就將懷中香噴噴的熏肉掏出來,手心冒出一把鬼火,呼啦一下就燒焦了。
  
  趙小春心疼道,「我的肉啊!!!你!你這是幹什麼!」
  
  夏清書道,「你就知道肉!」
  
  趙小春回嘴,「難道還知道你?」
  
  夏清書突然猛地站起來,他好像生氣了,看了趙小春一陣,突然就轉身消失了,留下趙小春莫名其妙地站著,一肚子悶氣。

  ***

  夏清書臉色極臭地回到了地府,正是深夜,月色紅的似血。陰冷的寒氣彌漫整條忘川河上,將地府黃泉籠罩在一片朦朧之間。
  
  刺骨的陰風夾著曼珠沙華甜膩的香味傳來,夏清書隱約看到遠處河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紅衣垂地,身下是血紅的花兒,頭頂是紅色的月,夏清書凍得直哆嗦,心說這地府真是什麼樣的都有,這半夜三更還有不怕冷的。邊想著,邊拉緊衣襟就轉身回府了。
  
  夏清書轉身走後,那人卻突然抬起頭來,眼帶媚意,嘴角含笑,朝夏清書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又垂下頭,他的額頭有一顆朱砂,這一低頭,一大片墨色長髮就從肩上滑落到胸口。
  
  打他坐在這兒開始,水下的鬼魅魍魎就躲避著他的氣息,逃的遠遠的了。陰風夾著寒氣將他單薄的紅衫吹得飛舞,他手上靜靜躺著一枚圓盤大小的鏡子,鏡中景象的卻不是他的容貌,而是個一身青蔥嫩綠的丫頭,坐在地上正哭。
  
  那正在哭的丫頭,便是趙小春。
  
  方才夏清書一走,廚房的火跟著就熄了,宛府下人丫頭一個個灰頭土臉,都抱著水桶癱倒在地,宛陶聽著外面聲音靜了,就想推開窗子看看怎麼樣了。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一支帶火的箭冷不丁從外頭射進來,擦著宛陶的胳膊就紮在桌兒上,立刻引燃了桌兒上還剩下的幾張畫紙,跟著又射來一箭,透了紙窗進來,連帶燒著了床幔,宛陶怔了怔,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火蛇已經竄上了橫樑,整個兒書房迅速濃煙密佈,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書房上頭冒起了黑煙,讓宛府眼尖的丫頭看著了,下人們撞不開門,像是被人從裏面鎖了,就只好提著一桶一桶的水拼命往上揚,火不見小,還越燒越旺。
  
  宛陶拉住已經嚇傻了的趙小春,兩人怎麼也推不開門,像是被人從外面鎖了,趙小春懵了,竟忘了自己已經死了,心說完了,這下要燒死了,心一涼,忍不住就坐地哭起來,結果才嚎了一嗓子,就吸了一大口濃煙,嗆得咳嗽起來。
  
  宛陶見她哭鬧,反而鎮定下來,左右看看,想尋些東西把門撞開,哪料到他方才大發脾氣,將一桌子書都掃到了地上,這會兒火就從桌上燒到了地上,熱浪迎面撲來,將兩人逼在門口。
  
  地府黃泉,紅衣男子隨手捏下一片花瓣,沾了沾弱水,拿到鏡上抖了一抖,那一滴水從花瓣落在鏡面上,竟使鏡面泛起了陣陣漣漪,便見青天白日的宛府上空突然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頃刻間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只一會兒書房的火便被大雨澆滅,橫樑被燒斷了一半,絲絲冒著濃煙,這時便再經不住雨水沖刷,突然折斷,剎那間轟隆一聲巨響,只見半個書房完全塌了,那裏外都推不開的門,此刻也被瓦片壓倒,趙小春只覺得眼前一黑,頭頂上瓦片木梁劈頭蓋臉地落下來,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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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第九章

  宛陶被人從瓦礫中挖出來的時候,已經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了,他躺在床上兩天,整個人都燒的昏昏沉沉。
  
  事情驚動了朝廷,宛子妻跪請了御醫來,看了說是皮肉傷,吃藥退了燒便能好,可是藥煎了一碗又一碗,卻怎麼喂他都不喝,好容易灌下去,又都給吐了出來,翰林院正在趕著編修文集,宛子妻不敢耽誤,只好心急如焚地回去了,臨走時紅著眼睛囑咐杜煙紅,一定要將他弟弟照顧好。
  
  到了晚上,宛陶好像醒了,朦朧間看到杜煙紅坐在床邊,就掙扎著要起來。

  杜煙紅忙將他按住,柔聲道,「你還燒著。躺下。」說著摸了摸他的額頭。
  
  宛陶出生之時杜煙紅已為人婦,她時常抱著這嬰兒,千方百計逗他笑,幻想他是她同宛子妻的孩子。
  
  這是宛陶不知道的,他高燒不退,神志不清,只瞧得見杜煙紅就在眼前,仿佛還是十三年前的大家閨秀,那時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聽到院中少女歡笑,背著木柴爬上杜家高牆頭看,正巧她的風箏突然就斷了線,就掛在他身旁的樹上。
  
  「煙兒。」

  宛陶淚眼模糊,不知哪來的力氣,拉住杜煙紅的手。
  
  「咱們說好了,要一起走的。」宛陶有氣無力地哭道。
  
  「我還在槐樹下等著你,一直等著你那。」
  
  「你怎麼不來呢。怎麼還不來呢。」
  
  「陶兒。」杜煙紅垂著眸子看他,沒有掙開他的手,「你鬆開我,我喂你喝藥。」
  
  宛陶哭著搖頭,淚珠子順著臉頰滾進枕頭,「要是我沒有拾起那風箏,你就不會抬頭看見我了。」
  
  「陶兒。喝藥罷。」
  
  杜煙紅拍著他的手背,另一隻手將藥碗端過來,湊到他的嘴邊,「你喝了藥,養好了傷,我就去槐樹下找你。」
  
  宛陶面露喜色,忙咬著碗沿兒將藥一口喝盡了。便覺得那藥不苦反甜,落入腹中激起一陣寒戰。
  
  「陶兒乖。」杜煙紅拍著他的肩。
  
  「你好好睡一覺,明兒早上,我就去槐樹下找你。」
  
  宛陶蜷縮起來,抖得越來越厲害,「煙兒,我肚子痛,我睡不著。」
  
  「那我給你講故事罷。就像小時候一樣,你一哭鬧,我就給你講故事,你很快就睡了。」
  
  杜煙紅道,「從前有座山那,山上都是槐樹,樹洞裏有只笨狐狸,抓不到雞,就去山下的農家裏偷。有一次呀,被農夫發現了,那農夫提著鐮刀就追啊,那狐狸跑啊跑啊,餓得跑不動啦。」
  
  宛陶覺得越來越痛,整個人都縮成一團,顫聲道,「這個故事聽過了,你總是講這個,為什麼不講我呢。」
  
  杜煙紅坐上床邊,讓宛陶躺在她的腿上,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垂下頭道,「其實這個故事沒講完,今天便說給你聽吧,那狐狸終於被農戶抓到啦,倒吊在院子外,嚇得山上的狐狸們都不敢在下山啦,這時候,就來了個青年。」
  
  「他給定親的姑娘送彩禮來了,路過院子的時候,就將狐狸救了,還給它雞吃,狐狸吃飽了,他就將它抱著,摸著它的毛說,他的未婚妻要跟一個小少年私奔,結果被家裏人抓住關了起來,今天他特意去送彩禮,也沒見到那姑娘。他很難受,因為很愛她,可是她不要他。」
  
  「狐狸覺得呀,這個人真好呀,那姑娘怎麼會不要他呢。於是半夜就跑進那家,想瞧瞧那沒心沒肝的姑娘。結果那姑娘一直不肯吃東西,居然斷氣了,狐狸一時鬼迷心竅,就上了她的身,嫁給了那救過它青年。」
  
  宛陶越來越安靜了,漸漸也不發抖了,杜煙紅揚起頭,靠在床柱上,目光迷離,思緒早已回到了當年的那個夜晚。
  
  「它最初,只是不想見他難過,誰知道……」杜煙紅彎起唇角,「她愛上了宛子妻,決定一輩子做他的妻子。」
  
  杜煙紅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宛陶,「可是這身子還留著杜煙紅生前的一些記憶,陶兒,你總是能讓我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剛才那碗藥,我下了妖毒,我本來是想燒死你的。」杜煙紅摸了摸宛陶蒼白的臉頰和不再顫抖的睫毛,「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我的故事裏,從來都沒有你。」
  
  一片黑暗中,趙小春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到自己在雲端飛,遠處有幾個仙君對她指指點點,對一個紅衣男子道。
  
  「你不怎麼來天界,有些事情不知道,看到了麼,那就是六界最冷最賤的女人,明明是只媚狐,還當自己是嫦娥仙子,裝什麼。」

  ***

  趙小春朝那邊看去,只見那人紅衣黑髮,容貌妖豔異常,額頭上還有一顆朱砂,這時,紅衣男子向她看來,黑瞳如墨,嘴角含笑,朝她輕輕點頭,趙小春心一驚,不知怎地有些緊張,忙別開視線。
  
  紅衣男子微微一怔,身邊的仙君見狀,忙咂舌道,「嘖嘖嘖。瞧見了罷,看她那清高樣子。」
  
  朦朧間,一雙溫暖的手撫上趙小春的臉頰,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夾雜著曼珠沙華的香氣撲面而來,趙小春睫毛抖了抖,睜開眼,便見一名紅衣男子正坐在床邊看著她,額頭上朱砂紅豔,正是夢裏的那個男人。
  
  「是你嗎……」趙小春失神道。
  
  紅衣男子將她扶起來半躺著,轉身端過一碗溫熱的藥,趙小春揉了揉眼睛,神智漸漸清明,立刻想起她和宛陶差點被燒死,又被傾倒的書房壓在了下面,環顧四周,卻不是宛府,趙小春頓時一個激靈,騰一下坐起來,「宛陶!」

  又轉念一想,是了,定是被宛府的人救去了。
  
  這時紅衣男子已經將藥碗放進她手中,趙小春低頭看看,便皺起眉,「這藥一定很苦。」
  
  紅衣男子不由分說地將勺子塞給她,趙小春才喝了一口,小臉就頓時苦成一團兒,「是你救了我麼。」
  
  紅衣男子點了點頭,趙小春看得有些呆了,便喃喃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在忘川河邊見過你,你,你還記得我麼。」
  
  紅衣男子笑著點頭。
  
  趙小春頓時大喜,「我叫趙小春。」說著急掏出懷中的小母豬扇子,忙展開將那三個字給他看,「就是這個趙小春。」
  
  紅衣男子看見那三字,扭過頭去,肩膀抖了一會,才轉過來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他的名字。
  
  趙小春忙在手心描畫十幾次,將那兩字的寫法全記住了,只是越寫越覺得奇怪,她明明不識字,卻總覺得這名字,似乎在哪里見過,出了會神兒,忽然想了起來。
  
  紅衣男子這時卻臉色一變,站了起來,趙小春忙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你又要走了?」
  
  他點了點頭,趙小春道,「我還能再見到你麼!」
  
  紅衣男子從她手中拖出衣袖,轉要身走,趙小春忙將藥碗放一邊,掀了被子要跟上,卻發現自己赤著腳,地上也沒有鞋子,這一猶豫,那紅衣男子已經走到門口。
  
  「重華!」
  
  紅衣男子突然站住,側臉斜眼看她,他睫毛甚長,眼角便有一股說不出的陰寒妖氣,趙小春頓時倒吸口氣,打了個寒戰道,「你,你叫重華是不?我,我見過重華殿上的匾額,你寫給我的字和那上面的一樣。」
  
  重華垂下眼簾,便踏出門去,趙小春赤著腳就追了過去,「重華!我總是想起你。」
  
  撲到門口,哪里還有他的身影,趙小春仍朝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喊道,「我還總是夢見你!總是夢見你!」
  
  「夢見我什麼呀!」夏清書忽然出現,一臉詫異地看她,「死丫頭,你可讓我一頓好找!」
  
  趙小春嚇了一大跳,頓時嗷一聲,「夏清書!」
  
  夏清書頓時臉一黑,「嗷什麼嗷!宛府魔氣沖天,你又突然失蹤,岩罄都急哭了,你都不知道重淩的臉色有多臭!」
  
  趙小春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說,頓時有些懵了,夏清書走過來,環顧四周,「這裏有法力極高的封印,重淩和我根本探不到你一絲靈息。」
  
  夏清書低頭,見趙小春赤著腳,披頭散髮,一手裏拿捏著小母豬扇子,目光頓時柔了下來,「還好你留著我給你的扇子,方才你一展開……」
  
  說罷脫下外衫,罩在趙小春身上,「你個死丫頭,可算讓我找到你了。」
  
  趙小春想了想,隨即恍然大悟,心說難怪他突然急著走了,死書生都怪你,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他,誰讓你找我的,誰讓你找我的。
  
  便一怒之下,抬腳就踩上夏清書的鞋,在那雪白緞子上印下了一個漆黑的腳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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