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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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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繡錦]穿越之喵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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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3: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許攸第二天還是沒進宮,因為府裡的侍衛把老五給抓回來了!跟老五一起被抓進王府的還有當初動手的中年男人桿子和老嚴,許攸一聽到這消息,就怎麼也不肯進宮了,一溜煙地跑到前院找老五報仇去了。

  就連趙誠謹也不肯去讀書,纏著瑞王妃磨了半天,瑞王妃終於鬆了口,於是他也義憤填膺地跑去前院給許攸撐腰。

  審問小毛賊的事實在輪不到瑞王爺出面,更何況,這案子一點也不曲折離奇,許管事還沒上刑,下頭的人就招了,也就老五還依仗著王府裡有寧庶妃撐腰,態度還頗為強硬,被許管事叫人打了三十板子,立刻就老實了。

  就這樣許攸還不解氣,跳到老五身上扇了他幾耳光,緊隨其後的茶壺和二缺鸚鵡也不甘落後,一個咬一個啄,把老五整得連一旁的下人都目露同情之色。

  許攸對那個賣她進秦府的老嚴倒是沒有惡感,遂走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腳背,又細聲細氣地「喵嗚」了兩聲。老嚴哆嗦了一下,沒敢動,眼巴巴地瞅著她,像是想求她幫忙說幾句好話。

  許管事雖不常見許攸,卻也聽荔園伺候的小丫鬟們提起過,那隻貓若是高興了,就柔聲細氣「喵嗚喵嗚」地叫,但凡是遇著操心事,或是激動興奮了,就會「嗷唔嗷唔——」地大聲吼,所以,她既然對著老嚴這麼叫,這是要說情的意思?

  許管事仔細想了想,正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這隻貓都出面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做個貓情,說不定將來自己還有求這隻貓的時候——關於齊王殿下上次突然回京的事,他可是隱隱約約知道一些內幕的。

  於是許管事大手一揮,讓人把老嚴給放了,放人之前又忍不住朝他道:「今兒是你貓爺爺開恩求情,這才繞你一命。日後你若敢再犯,到時候可就沒人能保住你的小命了。」

  就是老嚴自己也沒想到這隻貓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是嬌滴滴地叫了兩聲,這位高高在上的管事老爺居然就高抬貴手不再追究,老嚴激動得老淚縱橫,感恩戴德地朝許管事叩了個頭,又要朝許攸磕頭,許攸趕緊跳到剛走到門口的趙誠謹身上,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趙誠謹伸手將她抱好,皺著眉頭看著地上的幾個人,小聲問許管事,「怎麼回事?」

  許管事趕緊起身回道:「回世子爺的話,這幾個是先前抓了雪團出府的幾個毛賊,王爺讓屬下審理。這老小子就是把雪團賣到秦府的那個,屬下本欲重罰,但見雪團待他似乎還算和善,想來他當初並不曾苛刻雪團。所以,屬下便作主寬大處理了。」

  趙誠謹繃著小臉十分嚴肅地盯著地上的老嚴看了半晌,忽地拍拍許攸的背,小聲問:「雪團,他有沒有打過你?」

  老嚴的心頓時就懸了起來,忍不住偷偷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連動也沒動,懶洋洋地「喵嗚」了一聲,趙誠謹的臉色這才好看些,罷了,又指著地上的老五和桿子道:「他們倆呢?」

  許攸立刻就激動起來,呲牙咧嘴地朝那二人一陣怒吼「嗷唔——」。

  於是趙誠謹很有范兒地朝許管事揮揮手,「就由許管事作主吧。」說罷,抱著許攸不急不慢地出了門,茶壺和二缺鸚鵡搖頭晃腦地緊緊跟在後頭。

  這事兒就算這麼過去了,不過許攸聽說寧庶妃去尋瑞王爺求過情,也不曉得瑞王爺怎麼回的她,寧庶妃哭哭啼啼地回了園子,接下來好幾天都沒出過門。

  接下來的幾天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那天天氣不錯,自從天氣冷下來以後,京城的晴天便少起來了,大多數時候都陰陰沉沉好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但那天卻難得地豔陽高照,瑞王爺便陪著瑞王妃回了一趟瑞王妃的娘家。

  瑞王妃的父親是康國公,也是大梁國文壇泰斗,做過十幾年的國子監祭酒,還是當今聖上的太傅。不過康國公府一向低調,國公爺更是早早地藉口腿疾辭了官,只留了幾個閒職和爵位還領著。

  許攸那天沒跟著,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瑞王妃回府的時候怒氣衝衝,陰沉著臉徑直就進了萱寧堂,瑞王爺趕緊追過去,結果還被瑞王妃給關在門外了。

  王爺跟王妃吵架了,王府裡的氣氛頓時就凝重起來,趙嫣然抱著杏仁糕來荔園找趙誠謹,說了一會兒話,又吞吞吐吐地邀趙誠謹一起去給瑞王妃請安。許攸懷疑她是瑞王爺派來的尋趙誠謹去救火的,忍不住有點想笑,但更多是好奇——瑞王爺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把一向豁達的瑞王妃也惹惱了呢?

  也不曉得趙誠謹心裡頭怎麼想的,他居然怎麼也不肯去,鼓著小臉道:「明兒太傅要考校功課,我還得溫書呢。」

  趙嫣然生氣極了,伸出手指頭毫不客氣地在趙誠謹的額頭上狠狠點了兩下,氣鼓鼓地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說罷,連杏仁糕都顧上抱,起身就衝出去了。杏仁糕仰著脖子呆呆地看著趙嫣然走遠了,可憐巴巴地「喵嗚喵嗚」了幾聲,把尾巴一甩,過來找許攸玩兒了。

  杏仁糕非常呆萌,行動比別的貓咪要遲緩很多,雖然個子已經長大了不少,但走起路來還是剛進府裡的樣子,一小步一小步搖搖晃晃,走兩步還會抬著小腦袋顫巍巍地朝人看一眼,那巴巴的小眼神兒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憐惜。

  但是,這只是它的外表,真跟它熟了,這個傢伙便黏膩熱情得可怕,平生最愛的就是給別的貓咪舔毛舔菊,所以許攸一見她走近,心中頓時一陣騷動,暗暗地罵了一句「我靠!」,逃似的溜走了。

  杏仁糕見她一眨眼就不見了,有些茫然,一會兒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失望地喵嗚喵嗚了幾下,依舊沒找到許攸,沒轍了,於是歪了歪腦袋,又朝茶壺奔了過去……

  許攸出了荔園,沿著圍牆到處走,也不知怎麼的就到了萱寧堂門口。不知怎麼回事,平時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這會兒都不在,她好奇地彈個腦袋進院,立刻就聽到瑞王爺低聲下氣的哀求聲,「……我真的不認識她,誰曉得她會突然跳出來,明兒我就去走上一本,就說那何原晨身為禮部官員養女不教……」

  咦?這是什麼情況?瑞王爺在外頭拈花惹草了被逮住了?不至於啊,瑞王爺可不是齊王殿下那種沒腦子的人,再怎麼急色也不會在陪著瑞王妃回娘家省親的時候幹這種事兒。要不就是有狐狸精投懷送抱了?

  許攸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的壁腳,發現瑞王妃也就是話說得狠,語氣一點也不凶,瑞王爺也卯足了勁兒地跟她賠禮道歉說好話——其實這夫妻倆是在尋個機會打情罵俏吧!

  哎——許攸嘆了口氣,無聊地走開了。

  結果第二天,又出事兒了,那個姓何的禮部官員居然果真被人給彈劾了,御史台告了他一個「拋妻棄子、停妻另娶」的罪名。雖說那個姓何的官員官位不顯,但他的岳父卻是太子少保顧非桐,也是皇后娘娘的親舅舅,此事一出,滿朝嘩然。

  於是接下來的整整半個月,京城上下都在議論此事,顧家原本還想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但為時已晚,據說何原晨的兩個親生兒子千里迢迢從雲州趕到京城當堂指證,痛斥他不孝父母、拋妻棄子的罪行,陛下震怒,著令御史台嚴查此事。沒過多久,何原晨便丟了官,顧家也將他趕了出來,至於那位曾向瑞王爺投懷送抱的小娘子,就沒有人關心了。

  倒是許攸聽說指證生父的那兩兄弟是雲州人時,忽然想起了小雪的父親和叔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呢?直到兩天後,靈山寺的大和尚親自將小雪留下的馬車送到了瑞王府,許攸愈發地覺得自己興許猜對了。

  倒是瑞王妃不明就裡,還以為真是瑞王爺動的手腳,心中既感動,又有些愧疚不安,拉了瑞王爺悄悄道:「我不過是隨口抱怨幾句,你還當了真。多少年夫妻了,我還不曉得你的脾性,怎麼會真往心裡去。」

  瑞王爺笑了兩聲,見瑞王妃一臉感動,便把這事兒給攬了過去,得意道:「活該他倒霉,誰讓他正好就被本王踩到了尾巴呢。」

  …………

  許是因為最近太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之後許攸進了兩次宮,皇帝都沒想起她來,倒是她自個兒有點好奇,忍不住偷偷跑御書房去偷看,結果第一回正巧遇著皇帝陛下扔杯子發火,「哐當——」一聲下來,不僅把底下跪著的朝臣嚇得快尿了褲子,許攸也蹲坐在屋頂上半天沒敢動。

  第二次她還沒進院,遠遠地就瞧見那院子中間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群人,於是許攸果斷地掉頭了。

  她覺得,皇帝陛下沒想起她來絕對是一件好事。

  日子過得飛快,快到年底的時候,齊王回京了。相比起上一次猶如喪家之前的狼狽,這一次,他簡直是揚眉吐氣、趾高氣揚。簡單點說,他終於把河南府的那一群蛀蟲給一鍋端了!

  齊王的得勝回朝很是震撼了京城百姓,不過在許攸看來,大家也許震撼並非他此番的功勞,而是「一向不靠譜的齊王殿下居然也能辦好差事」這件事,反正許攸就覺得挺震撼的。

  後來審訊的事很快移交給了大理寺,據說此案牽連甚廣,朝中許多大臣惶惶不可終日。

  這日下朝,瑞王爺的臉色便很難看,進府後便一言不發,在書房裡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跟瑞王妃抱怨了,「治河那案子,秦家也摻和進去了,皇兄召了我去說話,氣得要命。」

  瑞王妃頓時訝然,詫異道:「是老七查出來的?」若真是齊王查出來的,恐怕真要得罪不少人了。

  瑞王爺搖頭,「老七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召見娘家人,見秦家二太太臉色不對勁問出來的。皇兄怒極,連夜召了秦家老二進京質問,這才交待了。說是只收了些孝敬銀子,並不曾參與進去。陛下哪裡信,偏又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不好鬧大,氣得在御書房砸了好幾個杯子,連上回老七孝敬的老坑端硯都給扔了。」

  「那銀子又不是老七讓他收的,陛下朝老七發什麼火?」瑞王妃嗤笑道,雖說都是皇家親戚,可她跟秦家實在沒什麼交情,那一大家子人裡頭也就皇后娘娘性子耿直略投她的脾胃,至於旁的,瑞王妃大多不喜,所以聞言難免忍不住替齊王說話。

  瑞王爺苦笑,「皇兄也不是跟老七發火,他氣瘋了,又沒處說,才拿手邊的東西撒氣。這些事兒他還不能跟老七說,他那張嘴最靠不住,性子又暴躁衝動,原本就疑心秦家,這會兒若真曉得秦家身上不乾淨,保準第一個跳出來要去查。這事兒要真鬧大了,皇后娘娘要如何自處?便是太子也要備受詬病。皇兄膝下可不止一個皇子,太子上回不是還出過事嗎。」

  瑞王妃自然也曉得輕重,哼了兩聲,想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陛下可想好了怎麼辦?」

  「可不就為了這事兒來問我呢。」瑞王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唉聲嘆氣。他又能說什麼,出了這麼的事,自然是要罰,可怎麼罰,他又怎麼好說。說得輕了,陛下心中不解氣,恐怕還覺得他為罪臣開脫,若是說得重了,勢必又要得罪秦家——瑞王爺覺得自己這一下午就長了無數的白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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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3:0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朝堂上下都惴惴不安地等著皇帝陛下發作那些罪官,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麼一直拖到了臘月二十多,衙門封了印,也沒見最後的處置結果出來。

  也許皇帝陛下會高抬貴手,從輕處置?不少人這麼幻想著,更多的人是抓緊時間到處走動,一時間,瑞王府門庭若市,甚至有人進不了王府的門還找去瑞王妃的娘家的,被老國公爺使人趕了出來。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跟許攸無關,對一隻貓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樣歡樂地過年。

  趙誠謹向太子顯擺他的新玩具——小雪送給他的小馬車,太子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尋找各種理由留在瑞王府不肯走。瑞王爺得知後,便讓許管事尋了個高超的木匠,學著那輛小馬車的樣子重做一輛,不想那木匠做是做出來了,樣子也比原來的那輛好看,可走起路來卻遠不如那輛舊車靈活。

  「小雪的父親真棒!」趙誠謹托著腮,蹲在石階前一邊摸著許攸的腦袋一邊由衷地讚歎道:「他還會做飛鳥,真的能飛的鳥哦。」

  「真的嗎?」太子有些激動,「他在哪裡?不能把他找來嗎?」

  「小雪家住雲州,她跟她爹都回雲州去了。」趙誠謹有點想顯擺自己的博學,歪著腦袋問:「太子哥哥你知道雲州在哪裡嗎?它距離京城可遠了,要坐很久很久的馬車,那裡冬天特別冷,屋簷下的冰棱子能長小胳膊那麼粗……」

  太子斜了他一眼,道:「雲州在京城之北兩千多里外,我外公就駐守在那裡。還說那邊胡人特別多,而且雲州還不算最冷的,再往北去,聽說冬天都不能隨便出門,若是要尿尿,一定得躲在屋裡邊烤火便尿,不然,還沒尿完就,那個就凍成冰棍了。」

  趙誠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頓覺自己某個部位隱隱發涼,於是趕緊轉換話題道:「太子哥哥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好吧。對了,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雲表哥,他都好久沒有來我家了。上次我在宮裡遇著他的時候還跟他說過,可他總不來。」

  太子神神秘秘地笑,朝他勾了勾手指頭,許攸也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你不知道吧,雲表哥快要成親了。」

  「啊!」趙誠謹滿臉震驚,太子一臉鄙夷地看他,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雲表哥都十九了,可不是該成親了。皇祖母親自幫他挑的人,是翰林院魯大學士府裡的千金,聽說長得可好看了。」

  趙誠謹一臉茫然地喃喃,「可是,七叔不是都還沒成親麼?他比雲表哥要大不少吧。」

  太子意味深長地笑,「要不他最近怎麼都不敢進宮呢。」齊王殿下的婚事可是太后娘娘的一塊心病,但凡他一進宮,必定拉著他說上半天,恨不得立刻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塞到他府裡去。尤其是最近齊王殿下大出風頭,彷彿備受皇帝重用,於是許多雙眼睛都盯上了他,命婦們進宮給太后請安時也免不了把話往齊王婚事上提一提,表達出願意結親的意思,太后更是與她們一拍即合,以至於齊王殿下不僅不敢進宮,連府門都不出了,可憐兮兮地躲在家裡頭,還差人給趙誠謹送過信,讓他抱著貓去齊王府玩。不過趙誠謹對他有所防備,總覺得他隨時會出手搶貓,所以沒去。

  太子見趙誠謹一臉懵懂,忍不住勾起嘴角壞笑,故意逗他道:「順哥兒也別急,等你再長大幾歲,二叔和嬸嬸也要幫你相看親事了。我跟你說,娶妻一定得找漂亮的,將來你兒子才會長得好看。不然你看,你跟你娘親長得像,不就挺俊的。」

  許攸頓時就黑線了,太子這個小鬼敢把這些話說給你爹聽嗎?看他不用大耳光子抽你!居然跟順哥兒這麼單純的小孩說這些話,真是太壞了!許攸朝他橫眉冷對,生氣地「嗷唔嗷唔」直叫,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她的不悅,趕緊伸出小手在她背上輕撫,小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待許攸安靜下來,趙誠謹這才略有不解地問太子,「小孩都會長得像娘親嗎?太子哥哥跟皇后嬸嬸就長得不像。」

  「那是因為我像我父皇!」太子一說起這個就特別得意,如果他有尾巴,一定都翹到天上去了,「皇祖母說,我跟父皇小時候一模一樣。」

  趙誠謹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這樣啊,可是,太子哥哥還是不大像皇伯父。」他歪著腦袋彷彿很用力地在想些什麼,最後,終於開口道:「皇伯父明明很聰明睿智的,太子哥哥比較像七叔。」

  許攸頓時笑得肚子痛,乾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橫躺在地上不起來。太子的臉已經成了豬肝色,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指著趙誠謹「你……你你……」了半天,一跺腳,氣鼓鼓地跑了。

  趙誠謹面無表情地目送著他衝出院子,低下頭拍拍許攸的爪子,「雪團我們再去坐馬車吧。」

  許攸忽然覺得,這小子其實蔫壞蔫壞的。

  因皇帝陛下藉口太后身體抱恙,今年的元旦便沒有大擺,但瑞王府卻是不能不出席的,許攸自然是不能跟過去的,她便在荔園跟茶壺和二缺鸚鵡一起過年。二缺鸚鵡已經很久沒有唱歌吟詩過了,晚上偷偷喝了幾口酒,終於忍不住發洩起來,又唱又跳,還撲扇著翅膀在屋裡亂飛,小丫鬟們跟著追了近半個小時也沒能把它的鏈子給套上,最後索性就不管了,由著它鬧,眾人就當看戲一般。

  許攸剛開始還覺得於己無關,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熱鬧,沒想到那個二缺居然膽大包天地飛到她面前,爪子特別賤地在在許攸的耳朵上輕輕撓了一把。許攸立刻歪著腦袋朝她瞪過去——換了以前,被許攸這犀利的眼風一掃,那傢伙保準立刻就慫,可今兒酒壯鳥膽,它不僅沒停爪子,反而還把腦袋湊過來想啄許攸的耳朵。

  許攸立刻機警地跳開,反手一爪子扇在二缺鸚鵡的腦門上,那傢伙立刻就懵了,腦袋搖了幾下,身體在原地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暈過去了。

  她這一爪子的威力有這麼強!許攸又驚又詫,忍不住又抬起爪子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最近又沒怎麼出去運動了,肉墊子上好不容易磨出來的薄繭早已不知所蹤,顏色依舊粉紅,實在看不出有能一巴掌把那隻蠢鳥扇暈的本事。

  雪菲上前來抱起二缺鸚鵡看了看,忍俊不禁地道:「是醉過去了。」

  許攸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把二缺鸚鵡鄙視了一番,那傢伙才喝了幾口酒就成這樣了,哪裡像她,唔,真正的海量!

  海量的貓咪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美酒的誘惑,偷偷抱了個酒壺喝了幾口,見茶壺搖著尾巴在一旁吞口水,於是她又好心眼兒地把剩下的半壺酒給它喝了。

  是夜,瑞王府諸位主人回家的時候,荔園已經亂成了一團糟,三隻動物像發了瘋似的在院子裡亂竄,一群小丫鬟跟在它們身後追,院子中央,房間裡,滿地狼藉……

  許攸跟著茶壺在院子裡跑了一通,覺得累了,四條腿一伸,躺下就睡著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還不肯起來。

  趙誠謹也沒起床,見許攸動了一下,他才伸手過來抓她的爪子,小聲地問:「雪團你醒了嗎?」

  許攸懶洋洋地用爪子在他手背上搭了兩下。於是趙誠謹又道:「你這個小酒鬼,怎麼總是貪酒喝,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准喝酒你還不聽,下次再不聽,小心我打你屁股。」

  許攸把身體鑽進被子裡,摸索到趙誠謹的腰部,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趙誠謹「嗷——」了一聲,一邊笑一邊鑽進被子裡過來抓她。許攸身體靈活,個頭相比起趙誠謹來說還算嬌小,在被子裡暢通無阻,鑽來鑽去,始終不讓趙誠謹抓住……

  一人一貓在被窩裡鬧騰了半天,直到翠羽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過來叫他們倆起床。趙誠謹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起身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又伸手在許攸腦袋上揉了兩把,把她頭頂的貓毛揉成一團糟,這才滿意了。

  正月裡,盧雲來過王府兩次,齊王殿下則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邊府裡。他去年雖然立了大功,但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總有人暗地裡給他使絆子,齊王乾脆就不怎麼出門了。可一天到晚守在家裡頭也不是辦法,於是便偷偷摸到瑞王府來待著。

  有瑞王爺這尊大神坐鎮,京城上下可沒人敢往這裡闖。

  正月剛過,那批罪臣的處理結果出來了,直接就砍了十幾個,餘下抄家的、罷官的數不勝數,就連秦家二老爺也以監管不力的罪名被貶斥,發配到西北邊疆的一個小縣城做縣令去了。

  就連秦家皇帝都不給面子,更何況是旁人。不明就裡的文武百官愈發地對皇帝敬畏有加,唯有瑞王爺知情人感嘆交加,又道:「虧得皇后娘娘賢惠識大體,若是換了別的拎不清的,不說主動坦白,便是被證據確鑿地逮住了,恐怕也要哭哭啼啼地找陛下求情。」

  瑞王妃笑道:「這就叫歹竹出好筍。」

  二月裡,趙誠謹又開始進學了,他偶爾會將許攸帶進宮,但大部分時間許攸都待在王府裡。雖說她的一顆心蠢蠢欲動,但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經歷,她又立刻打了退堂鼓。不是每一次她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順利回家的。

  春光漸好,萬物復甦,動物們一年一度的發情期又到了。許攸愈發地不敢出門,雖然她自己能勉強壓抑住來自體內的騷動,可是,萬一在外頭遇著只發情的公貓呢?萬一那隻發情的公貓還體格彪悍、身強體壯呢?這根本就沒法往下想。

  茶壺好像切得非常乾淨,一點也不受春天的影響,該幹嘛幹嘛,倒是二缺鸚鵡有點不對勁,它本來都已經不大唱歌了的,可一到春天就又開始荼毒王府眾人的耳朵,還總喜歡把頭上和身上的毛蓬起來,抬頭挺胸地在院子裡走。

  府裡有下人說這只公鳥發情了,得找只母鸚鵡配,許攸這才知道原來二缺是雄鳥。她一直以為只有雌鳥才會這麼多嘴饒舌呢。

  因為要找只母鸚鵡跟它交配,二缺鸚鵡被暫時移走了,荔園忽然間安靜下來,許攸竟然覺得有點不適應。她跟茶壺玩了兩天,終於覺得乏味了,仔細想了想,於是,第二天早晨便跟著趙誠謹一起出了門。

  「雪團今天要進宮?」趙誠謹有些意外,許攸平時很少主動要求進宮,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瑞王妃說太后想見她才會抱它進宮,「雪團進宮是要找朋友玩嗎?」

  朋友?老流氓算不算?

  好吧,就當她去宮裡頭逛兩圈看一看美人。瑞王府裡的小丫鬟雖然也水靈,可相比起皇宮的妃嬪宮女來說,還是差了許多,老流氓真是豔福不淺!難怪太子那個小流氓年紀輕輕就開始琢磨著漂亮姑娘了,一定是在老流氓身邊耳濡目染給影響的。

  還是順哥兒好啊,又單純又善良,人也聰明。雖然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成親,到時候他的被窩裡就沒有了她的位置,可是,那一天至少還有十年吧,十年之後,也許,她就已經不在了呢。

  畢竟,貓咪的壽命只有十來年……

  一想到這裡,許攸忽然有些傷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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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許攸在御書房的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門口的侍衛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於是她又試探性地往裡走了幾步,那兩個侍衛依舊沒作聲,半點要過來阻攔的意思也沒有,於是她大概明白了,邁開步子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

  皇帝陛下並不在,御書房的門口沒有人,大門掩著,許攸上前去推了推,門便開了。

  許攸小心翼翼地探了腦袋進去,確定沒有人了,這才輕快地跳進屋,然後又用屁股把大門給抵上。屋裡燃了香爐,空氣中有淡淡的綠茶香,清爽宜人。

  許攸有點口渴,遂爬上書桌想找點喝的。可書桌和案几上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連一塊糕點屑也沒有,水壺打開,裡頭也是空的,彷彿有那麼一兩滴沒有倒乾淨,但許攸有點嫌棄,不想喝,便將茶壺蓋扔在一邊,沒管了。

  她下了書桌,埋伏在書桌底下等皇帝陛下回來,坐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犯瞌睡,於是便聽從內心的召喚往地上一躺,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在皇帝的地盤,外頭還有人守著,所以許攸特別有安全感,睡得特別沉,就連皇帝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撥了撥她的耳朵,她也懶得動,嬌滴滴地「嗚嗚」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屋裡頓時一靜,剛剛還站在下手慷慨陳詞的老將軍立刻就僵住了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帝陛下:本以為當朝聖上是難得的明君,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居然如此昏聵好色,居然在書桌底下藏個小妖精,簡直就是道德敗壞!

  老將軍一臉的義憤填膺,好幾次想開口直諫,被一旁的劉公公使眼色攔住了:這些不要臉的佞人,都是他們把皇帝陛下給帶壞了!

  皇帝隱約從老將軍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對勁,腦子稍稍一動就明白了,心中頓時狂暴,暗罵了一千句操你媽,臉上卻還得裝得和顏悅色,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龍腳悄悄往下探了探,想把這只害他丟人的貓妖從書桌底下踢出去。

  他到底還是沒用大力,用腳的角度也不大精準,只撥弄到許攸的尾巴,於是她又翻了個身,毛茸茸的長尾巴終於如皇帝所願地從書桌下的縫隙鑽了出去,同時,還有些不高興地「喵嗚——」了一聲。

  皇帝陛下勾起嘴角,一臉愜意地看著老將軍,老將軍有些不自在,為自己猥瑣的想法感到臉紅。

  許攸酣暢淋漓地睡了一大覺,醒來的時候還聽到底下有人在說話,聲音很陌生,應該不是她認識的人。

  如果是徐大人,或是盧大人,她還可以從書桌底下探出腦袋來跟他們打聲招呼,可換了旁人,許攸就不大敢了,說不準會給皇帝陛下惹麻煩呢,她聽皇帝說話的語氣,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妙。

  出門之前沒看黃曆,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來找他了。許攸心裡想,於是愈發地乖巧安靜,躲在書桌底的角落裡一聲也不吭,渾不知自己的行蹤早已暴露。

  下頭那個官員一直在喋喋不休,他說話的嗓門極高,像炸雷似的轟轟地響,聽得許攸的耳朵都有點扛不住。可皇帝陛下卻還挺淡定,雖然臉色有點怪,但明顯並不是因為對這個官員不滿。

  因為那個官員提及雲州,許攸便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好像是在說什麼胡人作亂的事,許攸有點擔心小雪,她們一家子不就是住在那裡,若是胡人打過來了,首先要遭殃的就是她們。早知如此,把她們留在京城就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那個官員才退下,許攸終於鬆了口氣,從書桌底下爬出來朝皇帝陛下招呼了一聲,「喵嗚——」

  皇帝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一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險些就毀在這隻貓的身上,他就又氣又無力。但很快他又釋然了,跟一隻貓較勁,不是他的做派,於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把她抱到書桌上,難得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低聲道:「你今兒倒想起來朕這邊了。」

  這語氣幽怨的,好像他是等著被臨幸的妃嬪似的。

  「既然你來了,朕正好有個活兒讓你做。」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還有些猶豫,眉頭微微蹙起,說完這句還停了半晌,右手的中指在桌面上輕叩,節奏有點快。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終於決定了,臉上露出堅定而決絕的神色,道:「你有沒有去過皇后宮裡?」

  這任務跟皇后有關?許攸心中一動,眨了眨眼,有點緊張,皇帝陛下是因為秦家二老爺的事對秦家有了芥蒂?所以想讓她去皇后宮裡臥底監聽?

  「每月初一,秦家老太太都會帶著府裡的女眷來給皇后請安,到時候你就去那邊,仔細挺清楚她們都說些什麼。」他聲音很輕,眉目低垂,表情也很淡然,但許攸卻敏感地察覺到皇帝陛下的眼睛裡有一絲傷感。

  其實,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究竟是什麼事呢?難道皇后娘娘背著他有什麼手腳?

  那麼,她豈不是捲進了宮闈秘聞中。可是,一般情況下,捲進這種事情的結果都是不得好死,她現在還不想死啊。

  許是猜到了許攸的顧慮,皇帝陛下倒先笑起來,揶揄道:「怎麼,怕死?你放心,宮裡人都曉得你是瑞王府的貓,連太后都盛讚有加,誰敢把你怎麼著?再說了,誰會把一隻貓放在心裡。」

  所以他才會派她去打聽消息麼?皇后娘娘宮裡頭一定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就連皇帝陛下都沒法安插棋子進去,居然淪落到要靠一隻貓來查案的地步。作為皇帝來說,還真是挺悲哀的。她一直以為這個皇帝陛下無所不能呢!

  許攸沒急急忙忙地答應,雖說皇帝陛下說得好聽,可真到出了事兒了,那可就說不準了。雖然她不像二缺鸚鵡能說話,可到底是一隻有寫信案底的貓,萬一到時候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皇帝要殺了她滅口,那她豈不是太冤枉了。

  她腦子轉到這裡,忽然就想起二缺鸚鵡了,雖說那傢伙的確是有點聒噪,可看人眼色的本事還是挺出類拔萃的,怎麼著也不至於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突然被送走,難道是懷疑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

  許攸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補過度了,皇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賢後,向來受皇帝敬重,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她到底有什麼地方想不開要暗中動手腳引得皇帝陛下懷疑和警惕呢?

  說不定,只是皇帝自己多疑?當皇帝的是不是都這麼個德行?

  許攸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答應了——她都已經蠢到送上門了,不答應還能怎麼辦呢?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她能聽到些什麼,就算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她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回瑞王府的路上,許攸一直沉默不語,乖乖地趴在趙誠謹的膝蓋上不動,看起來特別深沉。沈嶸見她這幅模樣有些擔心,輕聲問趙誠謹道:「雪團今天特別安靜,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趙誠謹摸摸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鼻頭,輕輕搖頭,「好像沒生病。她應該在想心事。」他很認真地道。

  沈嶸的臉上抽了抽,深深地看了許攸一眼,沒說話了。

  回府後許攸很想找二缺鸚鵡問一問當初皇后宮裡的事,在王府裡尋了個遍,才終於在靠近後門的偏院找到它。跟它在一起的還有一隻比它個頭稍小些的鸚鵡,應該就是它的女朋友,反正許攸進院的時候光瞧見二缺叼了一小塊不知什麼東西熱情洋溢地要喂給那隻母鸚鵡……

  見許攸進來,二缺就跟沒見著她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許攸爬到屋樑上方伸出爪子朝它的鳥架子拍了拍,二缺這才不耐煩地扭過頭來,粗著嗓子叫了她一聲,「幹嘛?」

  「喵喵喵——」許攸一張嘴,二缺就嘎嘎大笑,一臉瞧不起貓的樣子,但它知道許攸耍橫的厲害,而且府裡的動物當中就屬她的譜兒最大,所以也不敢說她的壞話。

  這樣根本沒用啊!許攸苦惱極了,不能說話真是一件無奈又討厭的事,當初她穿越的時候怎麼沒穿成一隻鸚鵡或八哥呢?好吧,八哥的樣子不大好看,可金剛鸚鵡、虎皮鸚鵡什麼的還是很美貌的呀。

  過了沒多久,二缺鸚鵡就回荔園了,跟它一起回來的還有它的女朋友。不過,相比起二缺的聒噪,它的女朋友——不,也許應該叫老婆,就顯得要成熟穩重多了,高高地站在鳥架子上俯視一切人類和動物,顯得特別的冷豔。

  苦逼的許攸從二缺鸚鵡嘴裡套不出一點話,只得完全靠自己了。

  作為一隻臥底貓,雖然有不易被人察覺的優勢,但同時也有很大的劣勢,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像個樑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躲在屋頂上聽壁腳。

  但是,誰沒事兒會把自己做的不法勾當整天掛在嘴邊的,許攸從春天偷聽聽到夏天,也沒打探出什麼特別的消息來,倒是一來二去地跟九皇子混熟了,這邊院子裡的嬤嬤和宮女也不再像防賊似的防著她。

  三月份的時候,瑞王妃又給王府添了個少爺,王府上下喜氣洋洋,就連趙誠謹也沉浸在升級為兄長的喜悅中,接連許多天都是弟弟長,弟弟短的,還總想抱著許攸去看看瑞王爺的二少爺,可惜被翠羽給攔了。

  至於安庶妃,卻在臨近產子之際忽然摔了一跤,腹痛數日後方才產下一女嬰,還沒來得及歡喜,那女嬰便落了氣,安庶妃傷心欲絕,據說還去尋瑞王爺告狀,說是寧庶妃害她,偏生又找不出證據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許攸這個時侯才意識到,也許當初她摔破那個花盆的時候寧庶妃就已經發現問題了,偏一直忍著,直到最後才出手報仇……

  這些自相殘殺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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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瑞王府的二少爺尚未取名,只有個小名叫平哥兒,趙誠謹無論颳風下雨都會去萱寧堂看他,回來了還會仔細地跟許攸平哥兒的變化,比如剛剛被剃光的頭髮又長了不少,今天生氣哭出了眼淚,還在奶媽懷裡尿了一泡什麼的……囉囉嗦嗦,卻洋洋得意,好像有個這樣的弟弟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

  許攸反正是不大敢去看平哥兒的,小小軟軟的嬰兒雖然很萌很可愛,但也特別脆弱,這個時代畢竟沒有疫苗,許攸不確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百分之百乾淨健康,萬一不小心把新生兒給傳染上什麼病,她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轉眼就到了八月,因眼看著就是中秋,這日趙誠謹剛剛下學就被太后接走了,許攸也跟著一起在太后跟前討巧賣乖刷一刷存在感,哄得老人家哈哈大笑。等笑完了,太后又拉著趙誠謹陪著他玩葉子牌,許攸甩著尾巴在一旁看了一陣,覺得有些無聊,便悄悄地遁走了。

  她最近幾乎都沒怎麼去別的地方,一進宮就下意識地往皇后那邊跑,就算不是初一秦家老太太進宮的日子也依舊如此。於是,就這樣走著走著,她又到了老地方。

  八月後天氣反而漸漸涼下來,不似六七月時的酷暑難耐,但披著一身毛毯的貓咪依舊不大好受。許攸在屋頂上方找了個有樹蔭地方蹲下,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索性張開肚皮躺下了,由著頭頂的威風輕輕撫過她的白肚皮,舒服極了。

  半睡半醒間,她被下頭院子裡的聲音給弄醒了,有些不耐煩地從屋頂上探出頭來,居然意外地瞅見了秦家老太太。她今天沒帶秦家的幾個太太,就只有一個眼熟的老嬤嬤跟著,進了屋便與皇后家長裡短地開始聊天,說的都是秦家的諸位兄弟和親戚如何如何,皇后話倒不多,偶爾應上一聲,彷彿並不熱絡。

  她們每次談話的內容都差不多,讓許攸覺得有些奇怪的是,秦家老太太似乎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太子殿下,皇后也不說,她甚至連九皇子也很少提,這讓許攸不大能理解。換了別人家的長輩,進了宮,怎麼著也得問候下太子如何,就算秦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生母,滿腦子都只想著秦家人,可這樣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呢。

  許攸正替太子表示不平著,就聽下人們稟告說太子求見,屋裡頓時一靜,過了好幾秒,皇后這才柔聲招呼太子進屋。

  許攸豎起耳朵聽下頭的動靜,屋裡倒也沒有異樣,皇后的態度親切又溫柔,秦家老太太也是一派關懷備至的語氣,噓寒問暖的,儼然一位慈祥和藹的外祖母。但許攸見過太后娘娘在太子和趙誠謹面前的樣子,那才是真正慈愛的祖母模樣,跟秦家老太太這種奇怪氣場完全不同。

  太子平時一副中二少年的模樣,在皇后面前竟然也還老實端莊,說話的時候語氣顯得特別的穩重,許攸都幾乎沒法想像他現在的樣子。

  母慈子孝的戲碼演了一會兒,太子這才告退,等他一走出院子,秦家老太太忽然冷哼一聲,低聲罵道:「小賤種!」

  屋頂上的許攸聞言猛地一個趔趄,險些從上頭掉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秦家這老婆娘為什麼會這麼罵太子?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但與此同時有個想法卻愈發地清晰,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二缺鸚鵡的時候,它張口就是一句「小賤種」,現在想來,那傢伙其實只是鸚鵡學舌,跟著秦家這嘴賤的老婆娘學的。

  屋裡的皇后立刻就生氣了,聲音變得有些尖利,「母親你又在渾說什麼,太子再怎麼說也是陛下親生,乃皇家血脈,怎容你隨意侮辱。還有上回也是,你們居然瞞著我向太子下手,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偷偷把人給弄走了,這會兒秦家早就已經倒大黴了。」

  秦家老婆娘被皇后一吼,氣勢立刻就矮了下來,嘀嘀咕咕地小聲道:「你盡會衝著我發火,我這都是為了誰?那小……小子不是我們秦家的種,怎麼可能養得熟,偏偏還讓他佔去了嫡長子的名分,日後皇帝把皇位傳給了他,小九怎麼辦?他身上才流著我們秦家的血。」

  皇后冷笑,「那是陛下的皇位,他愛傳給誰就傳給誰,關我們何事?家裡頭那些人再這麼不知輕重、無知橫行,早晚有一天,連我也保不住。」

  秦家老婆娘頓時急了,聲音也提高許多,「那怎麼成?當初若不是我們秦家幫襯,皇帝他早被魯王他們給拉下來了,哪裡當得了皇帝。而今倒想過河拆橋,還得看我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又如何?」皇后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意,「不答應,難不成我們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們還想造反?」

  秦家老婆娘被她給噎住了,好半晌沒說過,過了許久,她才喃喃地朝皇后道:「你別忘了你是秦家的姑娘。」

  皇后沒回話,又過了一陣,許是秦家老婆娘見她不願搭理自己,氣咻咻地走了。

  屋頂上的許攸早已被她們的對話驚得六魂出竅,當初向太子暗下殺人的居然秦家人?有皇后在後頭擦屁股,難怪就連皇帝陛下也沒能查出真相。秦家那個老婆娘為了讓九皇子繼位居然敢暗害皇嗣,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更要命的是那理直氣壯的語氣——這老太婆心裡頭顯然沒把老流氓皇帝當回事!她到底是無知還是無畏呢?

  太子不是皇后所生,卻是皇帝的兒子……許攸迅速腦補了一大堆故事,但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靠譜的不多,最大的可能是皇后多年不孕,便偷偷在宮裡尋了個宮女找皇帝借種,待生了太子後才抱到自己膝下假作親生,至於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許攸就不敢確定了。

  若皇帝陛下不知情也就罷了,他尚且不至於懷疑到秦家人身上來,可萬一他知道呢?畢竟,要在宮裡整出這麼大的事,想要完全瞞過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還有可能這事兒就是皇帝計畫的,他與皇后伉儷情深,若是皇后身體抱恙以至於多年不孕,無論是太后還是前朝必定議論紛紛,興許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若果真如此,皇帝陛下焉能不懷疑秦家?他派許攸過來監視皇后和秦家老太太,是不是早就已經猜到秦家的那些黑手段?

  所有的一切都是許攸自己的推測,以一隻貓的腦容量來說,她覺得自己能想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容易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是,她到底要不要去向皇帝告狀呢?

  她飛快地出了院子在皇宮裡一通亂跑,經過安平宮外的長廊時又看見了太子。

  跟初見時相比,他長高了許多,小小的少年抽條抽得厲害,臉上的線條也不似之前的稚嫩柔和,而是多了一些棱角。許攸再仔細看他的面容,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五官跟皇帝陛下比較像,長長的一字眉,鼻子高挺,小小的方下巴,嘴巴肉呼呼的,還依稀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

  果然跟皇后一點也不像,她怎麼就一直沒看出來呢?皇后明明長著獨具特色的屁股下巴,那種下巴據說是顯性遺傳,一定會遺傳給小孩的。

  她的腦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似乎不大對勁,可猛地一想又想不起來。

  琢磨了半晌,還是決定先去找趙誠謹。至於皇帝陛下那裡,她覺得自己就不要去多嘴了——他才不信皇帝那個老狐狸會不知道秦家的打算,單看他對秦家二老爺的處置就明了了,這半年來,秦家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想把秦二老爺從西北弄回來,可一直沒得逞,若不是皇帝私底下攔著,誰敢得罪後族。

  她滿腹心事地跟在太子屁股後頭進了安平宮,趙誠謹居然還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兩隻大眼睛放著光,一旁的宮女發了張牌,趙誠謹一頓,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手裡的牌往桌上放,小心翼翼地道:「胡……胡了……」

  「又胡了?」太后娘娘有點不敢相信,湊過來仔細看了兩眼,爾後又掩嘴笑起來,指著趙誠謹道:「我們順哥兒手氣可真好,今兒從頭胡到尾,簡直跟你父王一模一樣,他小時候玩葉子牌也特別厲害,後來你皇伯父都不跟他玩了。」

  「皇叔也玩這個?」太子進屋時恰恰好聽到這句話,頓時訝然,給太后行禮請安後便急急忙忙地問。

  太后娘娘笑道:「何止是你皇叔,你父皇小時候也照樣愛玩,可被你皇叔欺負慘了。」

  屋裡眾人俱是笑起來,太子也笑,「那孫兒可不敢跟順哥兒玩牌了,若是輸了,回頭父皇定要罵我折了他的威風。」

  太后娘娘不愧是正牌祖母,對這兩個孫子簡直是猶如春風一般溫暖,那眼神那語氣,絕不是秦家那個老婆娘能比的,許攸懷疑其實太子也能察覺到什麼,他在太後面前要明顯活潑多了,甚至還會跟趙誠謹一樣撒撒嬌,把智商拉到跟趙誠謹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

  兩個孩子陪著太后說話,直把太后哄得合不攏嘴,到趙誠謹臨走時,皇帝陛下和皇后也來了,跟著一起的還有九皇子,皇后親自抱著進的屋。

  許攸悄悄打量太子的神色,發現他臉上並無半點異樣,甚至在看見九皇子的時候還情不自禁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地笑,看來他不僅不知情,甚至不曾對九皇子備受母親寵愛的這種事實一點也沒有羨慕嫉妒。

  「順哥兒要回家了嗎?」皇帝陛下沒看許攸,一臉溫和地拍了拍趙誠謹的腦袋。

  趙誠謹乖巧地點頭,「再晚宮門就要落鎖了,父王和母妃會擔心。」

  皇帝陛下朝他微笑頷首,又吩咐劉公公親自送他。

  許攸心裡圖有鬼,也不敢看他,大眼睛朝四周亂瞟,一會兒瞅瞅太子,一會兒又瞄一眼九皇子,最後,跳進趙誠謹的懷裡還把腦袋給埋了起來。

  一直等到出了宮,上了回府的馬車,許攸才忽然一個激靈從趙誠謹的懷裡跳起來:九皇子……好像……也不是屁股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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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許攸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太奇幻了,她已經接連被這可怕的事實震撼得連氣兒也喘不上了。趙誠謹撥了撥她的爪子,不見她有反應,有些擔心地朝沈嶸問:「阿嶸你看,雪團怎麼了?」

  沈嶸也伸手過來勾許攸的爪子,許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沒動。

  「好像在想心事。」沈嶸道,他一點也沒覺得一隻貓想心事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趙誠謹似乎也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這個解釋,托著腮幽幽地道:「阿嶸你說雪團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

  沈嶸有點為難,貓在想什麼,誰又能知道,更犯不著去猜,因為,猜也猜不到。

  「喵嗚——」許攸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終於把自己從深深的震撼中拉了出來,嬌滴滴地朝他們倆叫了一聲,趙誠謹這才高興了,興致勃勃地跟沈嶸和許攸說起下午怎麼樣大殺四方的戰績來,一直到臨進府門之前,他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伸出手指頭朝沈嶸「噓」了一聲,道:「千萬別告訴我父王和母妃。」

  沈嶸點點頭,溫和地笑。

  可許攸一點也笑不出來,如果說太子的身世是個手榴彈的話,那九皇子的身世就是個深水魚雷了,許攸甚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皇帝親生的。反正聽秦家老婆娘說話的語氣,她一點也不懷疑她們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脈的事來。

  她該去告狀嗎?

  整整一個晚上,許攸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她變成貓以後從來沒有這麼為難過,就算上次被老五找的人抓走,性命攸關的當口她也都沉得住氣,可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會不會斷送許多人的性命。秦家那個老婆娘還好說,九皇子到底無辜——萬一是她的生物學得不靠譜弄錯了怎麼辦?萬一小九隻是基因突變怎麼辦?

  她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暫時不要去告狀,換了他是皇帝,突然跳出來一隻貓說你小兒子可能不是你老婆生的,還有可能是別人家的種,第一反應肯定是把這只妖言惑眾的貓燒死。

  但是,對於秦家的不懷好意,許攸還是決定去提醒一下皇帝,雖然他有可能早就已經知道了,但她多說一句至少不會犯錯。雖說秦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九皇子身上,但那孩子才多大,而且皇帝明顯對太子比較寵信,最起碼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萬一她料錯了,到時候她再去提醒皇帝也不遲。

  她這樣安慰自己後,心情終於平和了許多,第二天索性在王府裡狠狠睡了一覺,把晚上消耗掉的精力給補回來。

  趙誠謹年歲漸漸大些,功課也越來越多,好在他腦子好使,除了回府後要多寫幾張大字外,其他的好像應對得遊刃有餘。瑞王爺甚至還給他請了個畫師教他學畫畫,趙誠謹很感興趣,學了幾日便蠢蠢欲動地要給許攸畫一副畫像,可畫了好一陣,總覺得不滿意,都偷偷收起來並不給她看。

  不過許攸是誰,她可是無所不能的女王貓,趁著趙誠謹進宮讀書的空兒,她立刻就把那幾幅畫兒給翻出來了。畢竟只是七八歲的小孩子,許攸也沒指望他能畫得有多好,待打開一看,不由得想笑。

  許攸其實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她偶爾從梳妝鏡前一閃而過的時候會瞥見鏡子裡的那隻肥貓,趙誠謹的畫作很能抓到她的精髓,雪白皮毛,湛藍眼睛,還有豐盈的體態,雖然筆畫稚嫩,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畫中那個就是她。

  許攸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遂悄悄伸出爪子在畫紙的角落裡蓋了一個章,又仔細將畫捲起來收好,這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茶壺在院子裡歡樂地跑來跑去,沒心沒肺地追著一隻花蝴蝶,二缺鸚鵡跟它老婆卿卿我我,許攸一掃昨日的消沉,爬上屋樑,扯著嗓子大吼了兩聲,引得茶壺和二缺鸚鵡紛紛回頭看她,她這才滿意,抖了抖毛,扭扭脖子,出去散步去了。

  再次進宮的時候,許攸就悄悄去了一趟御書房,找了本書出來,用爪子沾上墨汁在書裡做上記號,爾後不等皇帝回來,她就溜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進過宮,皇帝陛下也沒有假借太后的名義來找過她。

  倒是齊王,總趁著趙誠謹不在的時候找許攸出去玩兒。大部分的時候,許攸總要矜持一下,但在王府裡關得久了,她也會受不住誘惑跟著齊王殿下出去看看熱鬧。貓咪其實是嚮往自由的動物啊。

  於是,在入冬後的某一個下雪天,許攸又一次被齊王殿下拐上了馬車。

  雪後的京城別有一番景緻,整個城市都被厚厚的冰雪覆蓋,極目望去,入眼的全是一片極致而純粹的白。齊王府的馬車很講究,舒適又溫暖,馬車裡放了個烤火的爐子,爐子上方還用鏤空鎏金的半圓罩子蓋著,不用擔心貓咪會不小心掉進去,如果膽子大,甚至可以懶洋洋地躺在上頭烤一烤火。

  齊王殿下就這樣招呼許攸,「雪團你要是怕冷就坐這上頭,上頭暖和。」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長長的貓毛,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齊王身上披著的狐狸披肩,沒動。

  齊王立刻就抑鬱了,他好像又被貓咪給鄙視了。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齊王殿下雖然立下大功扭轉了自己在京城裡的紈袴形象,但他骨子裡愛玩愛鬧愛新鮮的性子卻是改不掉,今兒他帶許攸來的地方便是京城一家新開的酒樓,不算大,但生意一向不錯,酒樓的招牌是古董熏,許攸剛開始還特別期待,以為是什麼高大上的玩意兒,等夥計把鍋和各種小菜往桌上一送,她才曉得原來居然就是火鍋。原來古代人民依舊開始吃火鍋了!

  許攸表示非常驚訝。

  吃火鍋這種特別講究自己動手的飲食活動,居然帶上一隻貓,齊王殿下是想要伺候到底嗎?許攸頓坐在熱氣騰騰的鍋邊,一邊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一邊朝齊王殿下看過去,還傻愣著做什麼,趕緊伺候啊!

  齊王殿下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侮辱,他還挺高興,一面嫻熟地把各種食材往火鍋裡扔,一面自言自語地跟許攸說話,「怎麼樣,沒吃過這個吧?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還屬我對你最好,幹嘛死心眼兒跟著順哥兒那個小屁孩兒呢,他整天都要去上書房讀書,自個兒都顧不上,哪有時間陪你玩?哪有我這麼好還總帶著你出來散心……」

  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所有的話都不離開一個中心,就是想撬牆角把許攸弄到齊王府去。許攸反正當沒聽到,實在被他聒噪得受不了了,就伸出爪子在桌子上輕輕拍了拍,齊王趕緊把鍋裡煮熟的羊肉撈起來放到它面前的小碟子裡,又給她仔細調了料,這才道:「吃吧,小心燙著。」

  客觀地說,齊王殿下待她還真不錯,在她面前一點王爺的架子也沒有,估計他在美人面前也沒這麼慇勤。許攸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羊肉,立刻就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嘴賤的齊王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總關在王府裡,活該!」

  許攸也不生氣,飛快地把面前小碟子裡的東西吃完了,又揮起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他再給自己夾點菜,於是齊王又趕緊過來伺候,嘴裡還囉囉嗦嗦地道:「我跟你說,這全天下能讓本王親自伺候的沒幾個,你這是燒了高香了……」

  他其實也帶了侍衛和隨從,可都沒讓進屋,一來有外人在他和貓咪說話都得有點顧忌,二來,他這幅慇勤伺候的樣子實在不大好被外人瞧見。

  一人一貓在屋裡正吃得歡呢,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齊王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低聲喝道:「什麼事?」

  那門竟赫然被推開了,從外頭探進來半個腦袋,是個娃娃臉的年輕人,許攸看著有點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他的身份來。

  「真是你啊,」娃娃臉笑眯眯地推門進了屋,又朝身後招了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

  齊王的臉色立刻就抑鬱了,十分不痛快地瞪著娃娃臉,偏生那娃娃臉不知道是臉皮厚還是神經粗,就跟沒看到齊王的臭臉似的,嘻嘻哈哈地就進了屋,然後,又有個苗條纖細的身影也跟了進來,許攸抬頭一看,頓時樂了,是個小美人呢。

  「王爺怎麼一個人出來吃?」娃娃臉大大咧咧地在齊王對面坐了,見許攸大刺刺地蹲坐在桌上連眼皮兒都不朝他掃一下,覺得有點怪怪的。他也喜歡貓貓狗狗,府裡頭養著好幾隻,但就算再怎麼喜歡,也從來不曾像齊王這樣把貓弄到桌上來吃飯,而且看這屋裡的情況,居然還是齊王殿下親自上陣伺候它……這未免也太驚悚了。

  齊王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不是還有貓陪著嗎?你們自己沒地方,跑我這兒來作甚?」

  他的態度顯然不熱絡,娃娃臉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那小美人明顯有些受傷,委屈地朝齊王偷瞄了兩眼,見他根本不看自己,愈發地落寞。

  「王爺你什麼時候養了貓?」娃娃臉臉皮厚極了,笑呵呵地想伸手去摸摸許攸的腦袋,剛剛接近,就被它的尾巴給掃了一下,娃娃臉頓時驚訝地笑起來,「喲,看不出這小傢伙脾氣還挺大。」

  齊王得意道:「那當然,雪團可聰明了,以為都是你們家那些笨貓蠢狗,像你這樣沒見過的,根本就不搭理。」

  娃娃臉立刻就看出許攸在齊王心裡的地位了,瞅著她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小聲道:「我怎麼看著它好像有點眼熟?哦——這是順哥兒的貓吧。」

  齊王頓時就蔫了,沒好氣地白了娃娃臉一眼,小聲嘀咕道:「你見過?」

  娃娃臉笑,「遠遠地見過一回,順哥兒把它抱在懷裡,只瞅見一片雪白的貓和半個腦袋,也沒怎麼看清楚。」他頓了頓,又道:「原來王爺喜歡貓,蓉蓉不是也養了貓,就是不大聽話,特別淘氣,上回還把她屋裡伺候的丫鬟胳膊給抓傷了。王爺您可得給我們仔細說說這貓要怎麼樣?」

  那個叫蓉蓉的小美人立刻就來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齊王,滿臉期待。

  齊王笑笑,「我家裡頭沒養貓,以前養過一隻狗,都送給順哥兒了。你們想知道怎麼把貓養好,該去問順哥兒啊。宛平是順哥兒表哥,你親自去問他,他保準不隱瞞。不過養貓的事兒都是他院子裡的丫鬟們幹的活兒,我覺得你還是去問翠羽和雪菲比較合適。」

  咦?這個娃娃臉是順哥兒的表哥?難怪長得彷彿跟瑞王妃有些相像。好吧,看在瑞王妃的份兒上,許攸決定不再高冷了,歪過腦袋朝娃娃臉咧嘴笑笑,還難得親切地「喵嗚」了一聲,齊王頓時就笑起來,伸手過來在她鼻樑上摸了摸,道:「你倒是耳朵尖,一聽說是順哥兒的親戚立刻就變臉。」

  娃娃臉微微吃驚,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攸,「它……它能聽懂我們說話?」

  齊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多了,支支吾吾地想搪塞過去,「貓貓狗狗聰明的多了去了,能聽懂人話也不奇怪。你不信,下回自己也去養隻貓。」

  娃娃臉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好奇地把腦袋湊到許攸面前,睜著一雙大眼睛朝她眨了眨,又試探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爪子,許攸這回沒用尾巴扇他的臉,很客氣地跟他握了握爪子。

  娃娃臉愈發地來了興趣,他甚至要了雙筷子給許攸夾了塊切好的蘋果放在她碟子裡,討好地小聲道:「貓兒你吃這個解解膩。」

  許攸從善如流地咬了一口,又朝他喵嗚了一聲,表示感謝,那模樣簡直乖巧得不得了——齊王看得眼睛直抽抽。

  小美人見他們倆光鼓著逗弄貓不理她,有些受傷,偏又不敢當著齊王的面發作,想了想,咬咬唇,小聲朝齊王問:「明年陛下南巡,王爺也會去嗎?」

  「去吧。」齊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憋在京城裡沒意思。」

  「您也去!」小美人頓時喜出望外,聲音也高了一些,娃娃臉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去的人可不少呢,貓咪會去嗎?」

  許攸已經完全被南巡這個詞給震撼到了。這是皇帝要下江南的意思嗎?就像電視裡頭演的那樣,看看風景,吃吃小吃,泡泡妹子,不要太美好哦。可是,趙誠謹肯定去不成,由此可以推出:她也去不成!

  「它當然去了,」齊王理所當然地道:「它跟我一起去。」

  許攸不吃東西了,抬起頭白了他一眼,那不屑的小眼神兒連娃娃臉也能看出來,齊王立刻就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甘心地摸著許攸的腦袋道:「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跟著我出去,吃香喝辣,見一見世面多好。憋在京城裡頭無聊死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輩子說不定去不成江南。」

  你這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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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3: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過完年後,趙誠謹又長大了一歲,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跟著瑞王爺一起去江南。為了這事兒,他已經跟瑞王爺生了好幾天氣了,瑞王爺一直不松口,趙誠謹氣得要命,僵持了幾天不見結果,趙誠謹只得自己找台階下,主動去找瑞王爺說若是他多多地給他帶禮物他就不跟了。

  瑞王爺爽快地答應了他。

  這一次皇帝南巡排場甚大,京中的勳貴去了大半,太子自不用說,就連皇后也被說動了。如此一來,皇帝豈不是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擴充後宮了?許攸心裡想。

  三月裡,天氣漸暖回春,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京,京城忽然就清淨下來,瑞王妃百無聊賴地在府裡住了幾日,終於忍不住,領著幾個孩子出了城去京郊的田莊小住。

  這田莊說是在京郊,其實並不近,馬車足足走了一整天才到,但趙誠謹一點也沒抱怨,他像個被放風的小鳥似的快樂無比,路上一直半掀開車簾好奇地朝路邊看,便是見了一頭牛也要大驚小怪地喊上半天。

  趙嫣然雖然比他年長幾歲,卻並不比趙誠謹穩重多少,兩個孩子一路嘰嘰喳喳,說得好不高興。

  這田莊是瑞王妃的陪嫁莊子,足足有二十多頃地,還有四周蔓延的十幾個山頭,山下有一汪碧湖,清澈見底,游魚搖曳、碧荷招展,映襯著四周起伏的山巒,實在是別有一番風味。許攸一下馬車就喜歡上這裡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湖畔的一片莊園,修得並不多麼高大,但勝在地方寬敞,園子四周還有密密的樹林,蔭蔭的一大片綠,生機盎然。這回茶壺和二缺鸚鵡都沒跟過來,趙誠謹只帶了沈嶸一個小廝和翠羽、雪菲兩個丫鬟,幾個下人各住了一間後,院子裡依舊空了不少房間,多少顯得有些冷清。

  但趙誠謹似乎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來到田莊的第二天,他就跟莊子裡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玩到一塊兒去了,整天風風火火地衝來衝去,不是挖了蚯蚓去釣魚釣蝦,就是跟著他們去山上摘野菜,不過幾天,小白臉都給曬黑了,性子也野了,不到天黑基本想不著要回來。

  瑞王妃也不管他,趙嫣然氣鼓鼓地去找她告狀,瑞王妃還一臉無所謂地揮手道:「順哥兒難得出來一趟,且由著他的性子玩就是,不必拘著。日後回了城,他想要再出來也就難了。」她見趙嫣然一臉氣咻咻的表情,忍不住笑著問:「是不是順哥兒不肯帶你去?」

  趙嫣然被她一語道破,頓時紅了臉,噘著嘴有些彆扭地道:「順哥兒整天跟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不著家,跟只野猴子似的,娘親你也不管管他,他現在連雪團都顧不上了。」

  瑞王妃笑,「那山上都是草,雪團一出去,保準弄一身的蝨子,順哥兒不帶她出去是對的。雪團不是都沒鬧嗎?」

  「它一隻貓知道什麼呀。」趙嫣然沒從瑞王妃這裡找到人撐腰,有些失望,喃喃道:「早知道我就帶杏仁糕過來了。」

  一家人在田莊裡一住便是一個多月,瑞王爺的信也來了好幾封,甚至還有各種各樣零碎的小東西,有給瑞王妃的,也有給趙嫣然和趙誠謹姐弟的,甚至連襁褓中的平哥兒也得了幾樣顏色鮮豔的布老虎,高興得咯咯直笑。

  趙誠謹覺得,田莊簡直是太好玩了。

  但是,好景不長,某個烈日炎炎的中午,趙誠謹一時貪玩,居然跟著那些孩子跑到湖邊學撒網,不想竟跌進了湖裡,一回家就倒下了。

  在許攸的記憶裡,趙誠謹很少生病,就連感冒咳嗽都很少,簡直就是個省心得不能再省心的小孩,但這樣的小孩一旦生起病來就不得了,他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嚇得瑞王妃在他身邊陪了一整晚,到第二日早晨,這才稍稍有點好轉。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趙誠謹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虛弱的小白兔,整天被瑞王妃關在院子裡不准出門。雖然他的病已經在好轉,但不知怎麼的,每天下午總會有點低燒,精神也蔫蔫的,有時候半靠在床上跟許攸玩著玩著就能睡著。那虛弱又可憐的小模樣看得許攸心疼極了。

  她也不怎麼出去了,從早到晚地陪在趙誠謹身邊,沈嶸不知從哪裡找了許多書出來,各種野史、嘉話,他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了,一字一字地讀給趙誠謹聽。許攸也順便聽一耳朵,然後,就徹底地被古人們發散性的思維和充滿想像力的文筆而震驚了!

  沈嶸讀了兩篇後,就連他也覺得好像這些故事不大適合八九歲的小孩,於是又默默地把書全都給收了起來。

  四月底,趙誠謹的身體依舊沒有痊癒,瑞王妃卻收到了京城來信,瑞王妃的父親康國公病重,許攸第一次見瑞王妃失了色。

  因趙誠謹身體未癒,不好趕路,瑞王妃便只帶了趙嫣然與平哥兒回城,另留了幾個侍衛和下人在莊子裡伺候,臨走時又仔細叮囑了沈嶸和雪菲一番。趙誠謹蒼白著小臉安慰她,「娘,孩兒沒事,等孩兒身體好轉了就立刻回去看外公。」

  他堅持著一路把瑞王妃一行送出了莊子,這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屋,蔫蔫的一點也提不起精神,苦著臉朝許攸道:「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別離,所以他們並不曾認真地道別,之後的許多年,每每想起這一點,瑞王妃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變故就在當夜發生,許攸也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時辰,似乎剛過子夜,田莊裡忽然就吵了起來,外頭一片嘈雜,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許攸立刻就醒了,哧溜一下從被窩鑽出來。趙誠謹也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坐起身,一伸手,把許攸攬進了懷裡。

  「外頭怎麼了?」趙誠謹低聲朝許攸道:「好像出什麼事了。」

  他的話剛落音,外間的沈嶸已經衝了進來,他似乎也剛剛從床上起來,身上隨意地披了件衣服,頭髮有些亂,臉上的表情是強自的鎮定,「世子爺,趕緊起來,我們得馬上走。」

  出大事了!許攸想,她的心卻漸漸沉了下來。

  趙誠謹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他甚至沒讓沈嶸伺候便自己起身穿了衣,又從櫃子裡找了把匕首藏在腰間,然後才叫了聲「雪團」,許攸立刻跳進他懷裡。

  出了院子們,幾個侍衛早已集合完畢,連馬車都準備好了,趙誠謹沒有多問,繃著小臉上了車。

  待馬車出了田莊上了路,沈嶸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朝趙誠謹道:「京裡來人報信說是陛下遇刺,秦家誣陷王爺謀反,京城已經被他們控制了。」

  許攸頓時大驚失色,秦家?皇后她家造反了!可皇后娘娘不是跟著皇帝陛下去了江南嗎?所以,連自家閨女都成了棄子?

  趙誠謹緊緊抱著許攸並不說話,他的神色看起來還算鎮定,甚至一點也不像個不滿九歲的孩子,但許攸卻能感覺到他慌亂而狂跳的心,他的胳膊勒得有點緊,手掌沁出了汗,甚至微微有些發抖,但臉色卻依舊沉著,說話的嗓音也與尋常無異,「我們現在往哪裡走?」

  「興許是往南邊走。」沈嶸想了想,低聲回道,頓了一下,又朝趙誠謹道:「我去問。」他掀開車簾跟外頭的侍衛說了幾句話,很快又回來了,低聲道:「侍衛大哥說秦家一定在官道上設了伏,恐怕得繞行。」

  趙誠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果然,馬車走了不多久就換了一條山路,崎嶇顛簸,簡直快要把隔夜飯都給顛出來。

  沈嶸一直瞧瞧打量趙誠謹,生怕他有哪裡不舒服,但趙誠謹始終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裡,兩隻手卻不由自主地在許攸身上輕輕打著拍子。

  就這麼顛了一路,天邊終於隱隱有了些曙光,但外頭的侍衛顯然愈發地緊張起來,幾乎是如臨大敵,空氣彷彿繃成了一根弦,隨時可能繃斷。

  當追兵的馬蹄上傳來的時候,趙誠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緊束著許攸的手臂悄悄鬆開,極小聲地朝她道:「一會兒,他們追過來了,你就跑。你知道怎麼回京找我的,對不對?」

  沈嶸的心陡然一跳,低著頭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他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冷靜得出奇。許攸沒作聲,緊緊挨在他身邊,有點緊張地伸出爪子磨了磨指甲。

  她的指甲,能劃開人的喉嚨嗎?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還有利箭呼嘯而來,「砰——」地釘在馬車的車壁上,發出一聲悶響。有侍衛調轉馬頭與追兵纏鬥,廝殺聲頓時入耳,沈嶸的心也跟著一顫。

  前方的馬匹忽地一聲嘶叫,爾後像發了瘋似的往前衝,沈嶸實在沒忍住悄悄掀開簾子朝外頭看了一眼,藉著天邊隱隱的亮光,他依稀可見馬臀上插著一支長箭,隨著馬兒的狂奔,鮮血不斷地往下淌。

  怎麼辦?沈嶸的腦子一片空白,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麼,朝趙誠謹道:「一會兒馬車稍稍停下來,世子爺您就跳下車,我去把追兵引開。」

  趙誠謹看了他一眼,居然難得地笑了笑,道:「沒用的,他們認得我。」他經常在宮廷出入,秦家人怎麼會認不出他來?沈嶸比他大幾歲,無論身高五官都完全不同,只消一個照面就能揭穿,到時候敵人惱羞成怒,沈嶸定然沒命。

  「沒關係。」趙誠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腰間的匕首,「就算真被他們抓了,他們也不敢隨便亂來。」

  話剛落音,馬車忽地一個趔趄,猛地往前栽,車裡的兩個少年一時沒穩住,被慣性狠狠甩了出來,砰地一聲狠狠砸在了地上。許攸的體型雖胖,但貓到底比人要靈活,硬是從車窗裡跳了出來,輕輕巧巧地落了地,爾後飛快地跳到趙誠謹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喵喵——」她擔憂又焦躁地輕輕叫了兩聲,又爪子拍拍他的臉。

  趙誠謹重重一聲呻吟,睜開了眼,瞅見許攸,還勉強咧嘴朝她笑了笑,道:「我沒事。」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腳,彷彿傷得並不重,於是又緩緩起身,摸了摸被撞傷的後腦勺朝四周看,很快就看見了不遠處橫躺在地上的沈嶸。

  「你怎麼樣?」他摸索著爬到沈嶸身邊拍了拍他的臉,沈嶸吃痛出聲,「……腿,腿可能斷了。」

  天色依舊暗沉,趙誠謹看不清他的傷口,也不敢亂摸,遂艱難地將他背上身,道:「我背你走。」

  沈嶸卻死也不肯,急道:「世子爺你快逃,追兵要找的是你,便是抓了我也不會把我怎麼著。你帶著雪團快跑,出了這片林子定有集鎮村落,你想法子換身衣裳,千萬別讓他們發現你。」

  「不行——」趙誠謹斬釘截鐵地道。

  「世子爺您若是不走,那我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沈嶸一急,瞅見道路另一邊的懸崖,眼睛一亮,立刻威脅道。

  趙誠謹沒說話了,但臉上依舊是不認同的神色。

  沈嶸見狀,便要掙紮著往懸崖邊爬,趙誠謹生怕他來真的,趕緊喝止住,咬咬牙,朝沈嶸道了聲「你保重!」,說罷,一跺腳轉頭跑了。

  一人一貓飛快地就鑽進了林子裡,林子裡還很黑,幾乎看不見路,趙誠謹走得跌跌撞撞。他年紀本來就小,身體又尚未痊癒,哪裡禁得起這樣的跋涉,走不多久便氣喘吁吁,咳嗽不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攸也不催他,安安靜靜地挨著他蹲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趙誠謹有點想哭,但看了看一旁的許攸,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只在眼眶裡打了幾個圈又逼了回去,努力地笑著朝許攸道:「雪團你放心,我一定能逃出去。」說罷,他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朝許攸做了個走的姿勢,再一次決絕地鑽進了林子裡。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枝照進林子裡,趙誠謹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早已將衣服浸得透濕。

  不遠處隱隱傳來溪水潺潺的聲音,趙誠謹頓時高興起來,低頭朝許攸道:「雪團,有水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加快了腳步往前方狂奔。

  一人一貓奔到小溪邊不顧形象地灌了一肚子水,直到把肚子都給填滿了,這才一骨碌往後一倒,躺在了溪邊上。

  「雪團,我好像走不動了。」趙誠謹的聲音很低,有氣無力的樣子。

  許攸其實也早就體力透支,可她現在卻不能表現出任何乏力和洩氣的樣子來,她抬著千斤重的四肢跳到趙誠謹身上,扯著嗓子朝他一通猛叫,趙誠謹被她吵得沒辦法了,只得苦笑一聲,艱難地坐起身,低聲喃喃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站住——」身後忽地冒出一個人來,許攸大驚,不敢置信地狠狠瞪著他。她太累了,完全分不出心來觀察四周的動靜,居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就這樣由著追兵將他們堵住。許攸生氣極了,她一眨也不眨地狠狠瞪著來人,那是個並不特別壯實的男人,個頭也不高,一手拿著弩弓對準了趙誠謹,另一隻手拿著短刀,而他的腰間則別著一支報信用的火箭……

  許攸緊了緊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長長的指甲。

  趙誠謹深吸一口氣,沒動。

  男人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面前只有一個半大的孩子,並無別的威脅,這才放下心來將弩弓收好,得意道:「真是老天爺長眼,這大運居然被老子給撞到了。虧得這條路沒有別人跟過來,要不,這功勞就讓——」

  他的話尚未說完,許攸忽然發難,閃電一般從趙誠謹的肩膀上跳過來,揮起爪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朝那男人的脖子上划去。

  「啊——」地一聲慘叫,男人左手摀住鮮血直流的脖子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右手則操起短刀朝許攸猛扎,許攸根本來不及躲,她甚至沒有想到過要去躲,依舊勾著長長的指甲對準男人的喉嚨一通猛抓。

  趙誠謹也飛快地反應過來,掏出腰間的匕首往前撲,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匕首刺進了男人的胸口。

  變故來得太快,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十幾秒之間,趙誠謹整個人都懵了。

  四周忽然就靜下來,趙誠謹猛然地低頭看了一眼滿身滿手的鮮血,胡亂地在身上擦了兩把,爾後又像做夢似的跪倒在地,兩隻手像篩糠似的輕輕地撫了撫許攸的頭頂,眼淚沒有任何預期地嘩嘩往下掉,「……雪……雪……」

  他喉嚨完全哽住,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就這樣看著血泊中的許攸,淚如泉湧。

  許攸也看著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傷在哪裡,就是身上痛得厲害,哪裡都痛,偏又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跟他說不要哭,可張張嘴,喉嚨卻像拉風車似的「沙沙」響,眼前少年的影子也在淚水中越來越模糊。

  許攸知道自己這回好像是真的要死了,她從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本以為能陪著這個孩子許多年,看著他長大,甚至看著他成家,就在昨天她還以為自己會幸福地活很久呢,老天爺有時候真的會捉弄人啊。

  以前總聽人說,人在死前,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事,那些畫面會在面前再現。許攸上輩子死得太快,以至於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魂飛魄散,可這一次,她真的好像看見了第一次跟趙誠謹見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還那麼小,圓圓的小臉蛋,連手都是胖乎乎的,蹲在地上用捏得變了形的綠豆該喂她,小聲地問:「你吃這個嗎?」

  雖然這輩子她只是一隻貓,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雖然許攸以前總是在抱怨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霉會變成一隻貓,可是到現在,許攸想,她一點也不後悔做隻貓,一點也不後悔陪著這個孩子一點點地長大,她只是有點擔心,沒有她的陪伴,他會不會傷心,寂寞,難過……

  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也沒有辦法發出一點聲音,最後,只能在趙誠謹的悲痛欲絕的嚎哭聲中漸漸閉上了眼睛。那些美好而單純的過去,那些相互依偎和陪伴的日子,終於……就這麼全都結束了。

  真是……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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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許攸好像做了一個特別特別長的夢,翻來覆去地睡了不知多久,腦子越來越迷糊,有一種怎麼也睜不開眼的疲憊感。迷迷瞪瞪的時候彷彿身側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身邊有人在說話,嘆氣,重重的呼吸,甚至偶爾還會傳來壓抑而痛苦的抽泣聲。

  是誰在哭?

  那聲音極低,彷彿並不願意被人聽到,甚至恨不得把那些聲音全都咽進肚子裡,可終究還是不小心漏了一絲半點出來,就這麼傳入許攸的耳朵,一點點地滲進她的心裡,忍不住渾身顫抖。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點,雖然睜不開眼睛,但其他的幾個感官卻很清楚,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嘴裡灌湯汁,有時候很美味,彷彿是雞湯味兒,或是排骨味兒,裡頭常常有淡淡的人參香,有時候則是苦得要命的藥湯,她不大想吃,可想了想,還是喝了下去,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

  偶爾會有個小孩在她身邊咿咿呀呀地說話,拍拍她的臉,有一回還用手指頭堵住了她的一隻鼻孔。「阿初,別鬧你姐姐,快坐好!」屋裡有個聲音喝道,聲音並不高,甚至可以說很溫柔,說的不是官話,但許攸卻能聽懂,真奇怪。

  那個叫阿初的小孩便老實了,手指頭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悄悄伸過來摸了摸許攸的臉——真是個調皮的孩子。

  那個溫柔的女人不在的時候,阿初會偷偷過來找許攸玩兒,他似乎走路還不算太穩,腳步聲很獨特,每一步的頻率和節奏都不一樣,跑得急了還會忽然發出「砰——」地一聲悶響——一定是那個小鬼坐了個屁股墩兒。

  許攸又睡了幾個很長的覺之後,阿初就長大了許多,他漸漸地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到後來,甚至還會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她床上來,腦袋並腦袋地靠在她身邊睡覺。可有時候,這個小傢伙找不到玩伴了,就會跟她淘氣,時不時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或是耳朵,力道雖然不重,可總讓許攸覺得困擾。

  她現在已經大概知道這個家的情況了,阿初是她這個身體的堂弟,那個說話溫柔的女人是她的二嬸,除此之外,家裡還有個性格爽朗的祖母,和脾氣有點急,卻特別講義氣的二叔,以及雖然不常出現在床邊,但總是偷偷哭泣的父親。

  有一天,她聽到那個父親叫她「小雪」,許攸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似的。於是接下來的許多天,她都一直努力地去回想這個名字,她也說不清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但終於還是想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雜亂無章的記憶。

  然後,許攸找到了一個新的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拚命地回想那些過去的事,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有效呢,還是她根本只是在幻想——因為有一天,她甚至想起來自己曾經是隻貓。

  也許是這個想法太有意思了,接下來的很多天,許攸像做夢似的每天都能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片段來,裡頭有個可愛的小世子,無厘頭風格的王爺,還有個老流氓皇帝——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樣的皇帝的。

  有一天她又在做夢,臉上忽然有些涼涼的,彷彿有個軟軟地濕濕的刷子在她臉上刷來刷去,爾後阿初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小聲,還帶著點得意和討好,「姐姐,我……跟你說,我會把你畫得很好看,比阿禾還要好看哦……」

  他似乎覺得在床邊畫還不夠順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許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壓在她的胸口上。

  「調皮搗蛋的小鬼趕緊給我下來!」許攸罵道。

  阿初:「……」

  他手裡的筆忽然掉下來,眼睛瞪得溜圓,身體一矮,哧溜一聲就從床上滑了下去,撒開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說話了。」

  許攸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麼醒了,這也太奇怪了,不是應該來個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個什麼玉器安神什麼的,這一點先兆都沒有就醒來了,是不是有點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還在抱怨自己的出場不夠驚豔,外頭又傳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阿初拉著一個年輕婦人的胳膊衝進屋,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年輕婦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眶頓時就紅了,踉踉蹌蹌地撲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許攸纖細骨感的小手,結結巴巴地問:「小……小雪你……醒來了。」

  許攸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艱難地朝她擠出一絲笑容,試探性地叫了聲「二嬸」,年輕婦人眼眶含淚連連點頭。

  「有吃的嗎?」許攸又問。

  二嬸猛然驚醒,趕緊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著,二嬸去給你熬點小米粥。你久不進食,胃裡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魚大葷,先喝兩天小米粥養養胃,過幾天讓你二叔去市集給你買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嬸的衣袖,小聲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這小饞貓。」二嬸抹了把淚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給婆婆、你大伯還有你爹送信,就說小雪姐姐醒了,讓他們都回來。」

  阿初脆著嗓子應了一聲,旋風一般地跑了。

  許攸的精神還是不大好,趁著二嬸煮粥的工夫又抓緊時間睡了一覺,起來喝粥的時候,床邊已經坐滿了人,全都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見她終於睜開眼,悉數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原主的記憶多少還有一些存在,這幾個人的長相對許攸來說並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親,許攸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喝了粥後的一整個晚上,她都在認真地回想這個問題,費了三天的時間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果然是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竟然不是在做夢?小雪的父親不是夢裡的人,那齊王應該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個夢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她居然真的做過貓!

  接下來發生的很多事愈發證明了她的猜測。

  阿初抱了個小布老虎過來找她玩,剛剛坐下,二嬸叫他,他便風一般地捲出去了。許攸看著床頭櫃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點手賤,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隻布老虎給掃地上去了。

  「咦,怎麼掉了?」阿初回來瞅見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著腦袋看許攸。

  許攸也看他,一點也不心虛。

  於是阿初拍了拍後腦勺,搖搖頭,把布老虎拾了起來。

  「阿初給我倒杯水。」許攸小聲吩咐他。她雖然醒了,但身體還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裡人讓她在床上再躺段時間。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剛轉過背去,許攸的手也伸了過來,輕輕一撥,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總算滿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轉身,立刻就生氣地大聲喊起來,「姐姐你為什麼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為什麼?啊,這個,還真是說不清楚。她好像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許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個,我……手賤。」

  她不僅手賤,還總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種奇怪的姿勢蹲坐在床上。阿初滿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聲問:「姐姐,你是貓變的嗎?小桃家的老貓就總這麼坐。」

  許攸:「……」

  許攸醒來以後,記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悶頭睡大覺,雖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來,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記起來,第二天又給忘了,然後她又得花更多的時間來回憶這一切。現在則不然,一旦她記起點什麼東西,那些記憶就會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單純的人才會活得快樂,當她漸漸地回憶起往事的時候,許攸覺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體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經沒了,那趙誠謹,他……還活著嗎?

  自從她想起最後一個離別的場景,這個問題就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子裡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他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長大,猶如山澗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還生著病,要怎麼樣才能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中逃生?

  許攸甚至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向誰去打聽。

  在她沉睡的這段時候,時間已經毫不留情地走過了近三年,許多事情都已塵埃落定,許攸掩耳盜鈴地想,如果她不去追問,那麼趙誠謹還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記憶裡,萬一真的有一天她聽到趙誠謹的死訊……她不願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緒忽然變得這麼低落,首先察覺到的是阿初,這個小鬼沒有別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這孩子到底繼承了誰的性格,嘴巴特別囉嗦,一點小事兒能嘮叨老半天,只要許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嘮嘮叨叨地一個人演上半天的獨角戲。

  當然,剛開始許攸還是偶爾會搭幾句話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導阿初說話,於是從這個四歲多的小孩嘴裡知道了許多事。比如雲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這裡的胡人特別凶等等,

  從她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三年,雲州竟然還不太平?那京城呢,整個大梁呢?許攸簡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動這麼大的反,難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殺身亡了?

  那麼厲害的人,全世界最厲害的那個人,怎麼會死呢?還死在刺客的手裡,一點也不轟轟烈烈,她一定是弄錯了。許攸決定等雪爹回家的時候再仔細問他。

  傍晚的時候祖母孟氏回來了,她身體還算硬朗,性子也要強,這麼大年紀了偏不肯在家裡頭享福,在城裡找了個教人繡花的夥計,每日早出晚歸,所以許攸見她的次數並不多。但這老太太對許攸卻極好,回家的時候還給她帶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兒簡直長了鉤子,勾得阿初立刻就從隔壁屋竄過來了。

  雖然許攸還保留著貓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習慣,可對零食的熱情卻已消退了許多,見阿初饞得口水都快下來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卻沒接,艱難地把目光從炒栗子身上挪開,呲著牙指著豁了口的牙齒道:「我娘不讓我吃,說吃多了零食會長齙牙。」

  「男孩子吃什麼零嘴。」孟老太太也是這個態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沒吃過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許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腦袋,可憐極了。

  「阿婆,外頭還在打仗嗎?」許攸忽然問,孟老太太常年在外頭走動,比阿初總要靠譜過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阿初說外頭在打仗,我怕麼。」她學著小女孩的腔調說話,說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這一套,一臉慈愛地回道:「怕什麼,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現在可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前有人欺負過他們?

  「雖說雲州在打仗,不過也打不到城裡來。」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小聲道:「也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能把我們雲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個老匹夫通敵賣國,要不是他把雲集九州賣給胡人,我們這幾年的日子也沒這麼難過。現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發兵將雲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統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彷彿讀過書,說話不似鄉野村婦,就算是情緒稍有些激動,但聲音依舊不高,不急不緩的,讓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許攸對秦家那群混賬東西簡直是恨極了,雖說皇后還算賢良,可攤上這豬一樣的隊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兒,先帝怎麼就給皇帝陛下挑了這麼一門親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會的。」許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動——難怪人家說奧斯卡影后在民間。

  「那當然,當今聖上繼位十數載,四方太平,海內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陰謀篡位……」

  許攸已經聽不到孟老太太後面的話了,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雖然還沒有趙誠謹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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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5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許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個月,直到身體漸漸好轉,家裡人這才讓她下地走動。

  由於病的時間太長,這個身體幾乎都停止了生長,不僅瘦,而且矮小,所以許攸能動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阿初一起運動。

  孟家家境尚可,雖住在城裡,卻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圍牆,打開院門則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因為聽阿初說城裡胡人多,而且凶暴無禮,所以她不怎麼敢出門,小跑也都在院子裡。阿初剛開始沒什麼興趣,但他實在找不到別的玩伴,就硬著頭皮陪許攸跑了幾天,到後來,便是許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動跳出來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許攸還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這麼過了小半年,她終於漸漸康復,有了正常小孩的樣子。二嬸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拘著她在院子裡,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偶爾還會叫上她一起。

  雲州跟京城很不一樣,城裡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熱鬧。街上隨處可見妝扮各異的胡人,大部分尚稱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囂張跋扈,簡直是用鼻孔看人,張口喊打、閉口喊殺,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雖然對這種現狀很憤怒,但許攸卻不能不努力地適應。雪爹和二叔在衙門當差,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就直接宿在縣衙裡,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歸,家裡頭只有二嬸一個人忙前忙後,阿初年紀小還幫不上忙,可許攸卻不能還假裝病人,身體一好轉,便開始幫著她做家務。

  阿初見狀,也過來幫忙。孟家二嬸頓覺欣慰,不吝誇獎地表揚了他很多次,阿初癒發地得意。

  有時候阿初會叫上許攸一起去附近鄰居家竄竄門,左鄰右舍聽說孟家臥病數年的女兒終於病癒了,俱是好奇,紛紛上門來看熱鬧,見許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稱奇,隔壁家一個頭髮花白的婆子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朝許攸道:「你這丫頭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才生在孟家,這幾年下來,你爹砸在你身上錢都夠打個金人兒出來的。」

  許攸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笑。她心裡有點難過和愧疚,雪爹那麼疼愛的女兒其實早已經不在了,現在活在她身體裡的卻是另一個人,她甚至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假裝一切如初,這樣,雪爹也許才會好過一些。

  傍晚的時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兒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覺,所幸沒傷著,但雪爹和二叔怎麼都不肯讓她再出去幹活兒了,還叮囑許攸和阿初看著老太太,學弟道:「小雪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學女紅的時候,母親就留在家裡頭教她好了。」

  納尼!許攸險些從飯桌邊跳起來,「繡花!」她為什麼要學這個!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這個問題似的,扭過頭來看許攸,撫掌笑起來,「也對,我們家小雪都十歲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明兒阿婆就教你女紅,咱們也不學多難的,會裁衣做鞋就成,總不能以後嫁了人連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來。」

  他們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一點插話的餘地也沒有,其實,真讓她去說,她也不知道用什麼理由來反對。

  等到真是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女紅,許攸才發現這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可怕。孟老太太是個特別有生活智慧的人,還不到半百,如果放在現在,絕對的社會中流砥柱,她能獨自一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還能把兒子教好,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許攸欽佩不已。

  也許是察覺到許攸對女紅有點牴觸,孟老太太並沒有一上手就急急忙忙地催著她學,而是翻出很久以前她做的花樣給許攸看,待引起她的興趣來,才教別的。學上兩天,孟老太太還會找點別的事做做,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山裡和水邊的蕨菜長得好,這天早上,孟老太太便叫上許攸和阿初,三祖孫一起出城采蕨菜去了。

  這是許攸第一次出城,她在家裡頭憋了小半年,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看什麼都新鮮。跟她一樣的還有阿初,這小傢伙本來就話多,這出來的一路上盡拉著孟老太太問東問西,孟老太太性子也好,見多識廣,一點小事兒都能說得活靈活現,就連許攸都聽得入了迷。

  「……想當初那些胡人剛進咱們雲州的時候,可比現在要跋扈多了,在大街上拿了誰家鋪子裡的東西都不給錢,你爹氣不過,跟縣老爺打了聲招呼,就領著一群捕快把那幾個作惡的胡人抓進了牢裡,這回可捅了馬蜂窩……」

  許攸聽得有些興奮,她沒想到雪爹看起來聽沉著穩重的一個人,居然還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忍不住疾聲問:「那後來呢,縣老爺沒把爹交出去吧。」

  「怎麼會,咱們縣老爺可是個硬漢子,當初秦家老匹夫在的時候都沒從他手裡討到好,那些胡人又敢把他怎麼著。雲州城到底還是漢人多,胡人也不敢亂來。胡人鬧了幾場,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交了銀子賠給人家鋪子裡,這才放人。」孟家老太太顯然對雲州的縣老爺評價甚高,接下來的一路上,她都在跟許攸和阿初說這位官爺的英勇事蹟,許攸年紀大些也就罷了,阿初卻已將那位素昧謀面的縣太爺當成了偶像。

  祖孫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山。這一片山並不高,山上密密地長滿了樹,樹下則是大片大片的小灌木和各種春草,因前幾日剛下過雨,蕨菜長得正肥,只是因為這片山就在城外,早已有人進山采過一批,山腳的位置幾乎已經見不到蕨菜的蹤影。

  孟老太太早有準備,從簍子裡翻出兩個製作簡易的竹哨分給許攸和阿初,道:「一會兒我們進了山得往深山裡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走散了,若是找不著阿婆就吹哨子,阿婆聽到哨子馬上就能找到你們。」

  阿初好奇地拿著竹哨左右翻看了一陣,送到嘴邊狠狠一吹,立刻被那尖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聲摀住耳朵,一臉無辜地看著哈哈大笑的孟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道:「好大的聲音。」

  許攸掩嘴而笑,拍拍他的腦袋,道:「你仔細把哨子收好,不要一會兒不見了,找不著我們,晚上就有野獸把你叼走。」

  阿初一點也不怕,抱住孟老太太的腿道:「我跟著阿婆,才不會丟呢。要丟也是你丟。」

  三人很快進了山,跟著孟老太太的腳步往深山裡頭走。果然,越往裡走,蕨菜就越多越肥嫩,簡直讓人驚喜交加。剛開始,許攸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跟孟老太太走散,可真正摘起野菜來,就根本不會注意這些事,才走了不多久,她忽然想起來朝四周看一眼,就已經不見了孟老太太的身影。

  「阿初——」許攸喊了一聲,四周沒人回話,顯見並不在附近。許攸也不著急,這片山並不大,地勢也不算崎嶇,阿初雖然才五歲,但膽子一向很大,人也機靈,出不了什麼事。正想著,居然又聽到了他的回應,「姐,小雪姐姐——」

  許攸循著他的聲音找過去,才發現這個小傢伙居然在路邊找了個破破爛爛的小棚子坐下了,見許攸尋過來,還朝她招了招手,道:「姐,你也過來坐。」

  「累著了?」許攸把背上的竹簍卸下放到一邊,又探著腦袋看了看阿初的小竹簍,裡頭居然也有不少肥肥嫩嫩的蕨菜,甚至還有野芹菜,「阿初真能幹啊。」她坐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瓜子,表揚道。

  阿初立刻高興起來,道:「我一直采,一直采,都沒有停。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來歇歇。阿婆呢?」

  「興許去別處了,不著急,現在還早呢。」許攸把竹簍裡的饅頭翻出來,給了阿初一個,自己也拿了一個,二人舉著饅頭不急不慢地啃,正吃得香,忽聽得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人像陣風似的從山上衝了下來,許攸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那個少年人就已經衝過去了。

  「他幹嘛呢?就好像後頭有狗追他似的。」阿初小聲地問。

  許攸盯著那早已空無一人的山間小道看了半晌,搖頭,「誰知道呢?」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魔障了,就這麼匆匆地瞟了一眼,居然會覺得那個少年人跟趙誠謹長得像,她根本就沒看清那個人的樣子,而且,趙誠謹怎麼會出現在雲州的山裡?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她三兩口把手裡的饅頭吃光了,拍拍屁股起了身,又聽得山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大聲說話和喝罵的聲音,阿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了拉許攸的衣袖,有些激動地小聲道:「姐,我好像聽到我爹的聲音了。」

  他的話剛說完,許攸就瞧見二叔和一群捕快打扮的男人出現在山路的上方。瞅見她們姐弟倆,二叔也微微意外,快步衝到她們倆面前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阿初搶先回道:「阿婆帶我們出來采蕨菜,阿爹你在抓壞人嗎?」

  二叔的臉上微微一僵,神色不大自然,勉強笑笑,道:「是啊。」

  後頭有個高個漢子走過來朝許攸和阿初掃了幾眼,似笑非笑地問:「是孟捕快家的孩子,還是頭一會見呢。」這男人的五官深邃些,不像是漢人。

  二叔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雪是我大哥的女兒,就這麼個命根子,平日裡都關在家裡不讓出門,元捕頭沒見過也不奇怪。」

  這個元捕頭似乎對雪爹有些顧忌,態度依稀有些變化,臉上居然還擠出一絲笑容朝許攸點了點頭,又「和顏悅色」地問:「小姑娘剛剛可曾瞧見有什麼人從這裡經過?」

  許攸點頭,「有啊,有個老頭從這裡跑下去了。」

  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山下方向居然又來了人,許攸扭頭朝那邊看了一眼,瞬間險些岔過氣去。

  趙……趙誠謹……真的是他!

  這簡直就跟做夢似的,許攸咬了咬舌尖,立刻吃痛。並不是夢,趙誠謹,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面前。

  他跟以前的樣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小圓臉拉長了些,線條依舊柔和稚嫩,眼睛長得像瑞王爺,長而鋒利,藏在英氣勃勃的眉毛下方,微微低垂,斂去了目中的神采,穿一身八成新的寬大儒裝,風一吹,那衣服就在身上打蕩。

  他彷彿這才瞅見面前這一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驚慌,瑟縮了一下,身體就有些不穩,怯怯地朝他們看了幾眼,不大敢往前走,活像個膽小怕事的書生。

  二叔他們是在抓他?

  許攸心中一個激靈,立刻就明白了。

  「小子,你幹什麼的?」那元捕頭朝趙誠謹身上掃了一眼,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注意,遂一馬當先地衝上前扯著嗓子朝他吼。

  許攸悄悄掐了阿初一把,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順哥兒你怎麼才來?都等你半天了!」

  元捕頭一愣,回頭看許攸,「小姑娘認識他?」

  許攸笑,「是順哥兒啊,跟我們一起上山的。」說罷她又氣呼呼地朝趙誠謹大吼,「你這書呆子,又把竹簍扔哪兒了?成天不著五六的,連阿初都不如,再這麼笨,下回我跟阿婆說不帶你來了。」

  趙誠謹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自己,但他又不傻,自然曉得順著台階下,傻乎乎地摸了摸後腦勺,生怕挨罵似的怯怯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唯唯諾諾地小聲回道:「我……我摔了一跤,簍子就……就……」

  二叔笑著插話,「不過是個竹簍子,掉了就掉了,小雪你吵什麼。」說罷,又頓了頓,略帶責備地朝許攸道:「都說了你多少回了,要叫小順哥,成天順哥兒長,順哥兒短的,小心被阿婆罵。」

  許攸露出不服氣的神情,不敢衝著二叔發火,遂狠狠地瞪趙誠謹。趙誠謹愈發地瑟縮不安,低著腦袋,時不時悄悄地瞟她一眼,那樣子可憐極了。

  阿初不明就裡,朝他們看了幾眼,最後,居然也老老實實地朝趙誠謹叫了一聲,「小順哥。」

  既然都是熟人,元捕頭便是想把罪名往趙誠謹身上安,這會兒也沒法施為,僵著臉朝趙誠謹哼了一眼,又朝孟二叔道:「孟捕快,咱們可沒時間再敘舊了,抓不著那老狐狸,回頭挨了批算誰的?就算山腳下設了伏,難保他不會識破找了別的路溜走,你說是不是?」

  孟二叔笑笑,「是,是,我們趕緊走。」說罷,朝許攸深深地看了一眼,領著一群捕快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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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待二叔領著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頭,許攸她們幾個這才松了一口氣。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看她,彷彿想問什麼,卻又沒開口。雖說是三年不見,但對許攸來說,卻只是一場大夢,忽然睜開眼,那個清澈得猶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經長大成了少年。

  這個時候的趙誠謹不再瑟縮怯弱,身體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開了,頓時便有了凜然的氣質,但並不讓人難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輕輕地拉許攸的衣袖,小聲道:「姐,我不認識他。」

  剛剛被喝破名字的時候,趙誠謹一顆心險些跳出來,若不是這幾年經歷的事多了,恐怕當即就要驚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遠,趙誠謹這才仔細看了許攸兩眼,彷彿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於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許攸身上,問:「姑娘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是雪團啊!

  可這種事,說出來也太奇怪了。許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單純可愛的少女姿態,「你不認識我了?」

  趙誠謹無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搖頭。

  「虧得我還把小馬車送給你,你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許攸沒好氣地提醒他。

  趙誠謹終於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是小雪……」

  許攸咧嘴笑,高興極了,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秦家那場叛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許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側擊地問過,不過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亂給鎮壓下去了,聖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滿門抄斬,並不曾牽連無辜,皇后雖然被廢,太子卻未易主,瑞王爺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發穩固。趙誠謹身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從那場混亂中活下來,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

  趙誠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回頭我再跟你細說。」他頓了頓,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變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見了也不一定能認得出我,沒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認出來了。」

  許攸一怔,連連揮手,「其實,」她的目光落在趙誠謹右手的手腕上,聲音頓時變得很低,「我是看到了這個……」那是她的貓牌,沉香木做的那個,反面還刻了她的名字。許多年沒見了,那貓牌的顏色愈發地內斂低沉,彷彿經常被人把玩過。

  趙誠謹的眼眶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就紅了,他轉過身去不讓許攸看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又轉過來,聲音頓時有些沙啞,「這是雪團的貓牌,就是我的那隻貓,難為你還記得它。」

  「雪團是誰?」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他看了看趙誠謹,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聲道:「小順哥,你哭啦?」

  趙誠謹沒作聲,眼睛愈發地紅,好像隨時可能哭出來。

  許攸心裡難過極了,她真想脫口而出「其實我就是雪團啊」,可是,這樣的話,會被當做妖怪吧。趙誠謹也不一定能接受一個人形的貓。

  於是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作出好奇的姿態問他,「我二叔他們是在找你嗎?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裝是從山腳上來的?他們嘴裡的老狐狸就是你?」

  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之前被山裡的土匪抓了去,為了活命,就給他們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窩裡給人家當軍師去了,難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還不到十二週歲吧,就能給土匪當軍師,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們說話的時候,孟家老太太找過來了,大老遠就瞅見趙誠謹,頓時就來了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後生,模樣長得還真俊,我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們雲州城從來沒見過這樣俊俏的。」

  「是姐姐認識的人。」阿初小聲地插嘴,「他叫小順哥。」

  「是趙順。」許攸糾正道,她並不打算瞞著老太太和家裡人,可是,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那個元捕頭忽然又折回來呢?瑞王府的世子爺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趙誠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誇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澀和靦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禮,又叫了聲「阿婆」,孟老太太歡喜得只恨不得抱著他叫乖孫了。

  「阿婆,」許攸挽著孟老太太的胳膊小聲求道:「順哥兒他沒地方去,我們把他帶回家可好?」

  趙誠謹一愣,旋即立刻朝許攸看過去,臉上有微微的震動。孟老太太沒有任何猶豫,高興地回道:「那敢情好,咱們家還是人太少了,家裡頭不熱鬧。順哥兒快別愣著了,趕緊收拾東西跟阿婆一起回去。」

  趙誠謹有些遲疑,但很快的,又還是應了,小聲道:「只怕叨擾了府上。」

  「什麼府上不府上,我們家就是個小院子,你到時候可別嫌棄。」見他肯跟自己走,許攸高興極了,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誠全都寫在臉上。趙誠謹見著,也不知怎的,心裡頭忽然一顫,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近感。

  幾個人簇擁著一起下山,趙誠謹懂事地幫著阿初背竹簍,一路上還耐著性子地跟他說話。他長在變聲器,嗓子有些低,話並不多,可不知怎麼的,就是無端地讓人信服,於是等到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

  聽說趙誠謹以後要在家裡住下,二嬸有些意外,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喜和不滿,立刻熱情地把趙誠謹迎了進去,又趕緊忙著去給他收拾房間。

  孟家院子不小,攏共有十幾間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臥室外,餘下的幾個房間大多空著,或堆著雜物,二嬸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間客房,又抱了床單被縟把床鋪好,回頭朝趙誠謹道:「今兒時間有點來不及,屋裡收拾得簡陋,趕明兒讓阿初他爹去街上給你添兩樣家具。順哥兒若還需要什麼,也盡跟阿初他爹說。」

  趙誠謹趕緊起身謝過,又道:「辛苦嬸子了,有個棲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實在不必勞煩二叔。」他聽到小雪叫過二叔,遂也跟著一起叫,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孟老太太笑著把他拉到身邊坐下,道:「什麼勞煩不勞煩,順哥兒不用這麼客氣。以後你都在咱們家住下了,還整天這麼謝來謝去,大家都不自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問:「順哥兒你認得字不?」

  「幼時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裡出了事,跟家裡人走散了,就沒再上過學了。」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們家阿初也有五歲了,正該上學的年紀,回頭你們倆一起去讀書,也好有個照應。」

  趙誠謹萬萬沒想到孟家老太太竟會大方到還要送他去讀書,一時間既驚喜又不安,慌忙推辭道:「那可怎麼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還能再給添麻煩。」他不確定許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確定的是,這一路過來,她並不曾跟孟老太太提過一個字,對老太太來說,他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會對他這麼好。趙誠謹真的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讀書,還能做什麼?」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順哥兒我跟你說,男孩子要有上進心,你還這麼小,不去讀書,難道出去找活兒干?你又能做得了什麼?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現在讀書上進,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再不濟,便是將來做點小買賣,自己認得字,懂了道理,才不會被人騙,不會吃虧……」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說得趙誠謹眼淚都快出來了,所幸這時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這才停了嘴。

  雪爹顯然是從二叔那裡聽說了趙誠謹的事,所以進院瞅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只看了看許攸,笑笑地朝趙誠謹問:「你叫趙順?」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湊到雪爹耳邊小聲地嘟囔,「爹,他就是我們上次進京時我在廟裡認識的順哥兒,是瑞王府的世子。」

  雪爹很鎮定地「哦」了一聲,緩緩地在趙誠謹對面坐下,好像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就跟阿貓阿狗一樣普通。許攸覺得,她這個老爸真是酷斃了的時候,雪爹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趙誠謹不敢置信地問:「什麼?小雪你剛剛說他是誰?」

  趙誠謹苦笑一聲,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趙誠謹。」

  孟老太太笑,「這名字不好聽,拗口,還是順哥兒好,以後我們還是叫你順哥兒。」

  雪爹都快崩潰了,朝許攸使了個眼色,許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要幹嘛?」

  雪爹沒轍了,揉了揉太陽穴,吩咐許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裡走動走動,把阿初也帶上。」

  許攸「哦」了一聲,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孟老太太會意,哼了一聲,牽著阿初和許攸一起出了門。

  待到了院子裡,孟老太太終於笑起來,捏了你許攸的臉,得意道:「我們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順哥兒那長相,那聰明勁兒,以後保準大有前途。趁著他現在年紀小咱們把他給定下來,省得日後別人來搶。」

  什麼跟什麼,老太太您不覺的跟個十歲的小姑娘說這種事有點太早了嗎!

  也不知雪爹跟趙誠謹都說了些什麼,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就開口把趙誠謹的身份給交待了。二叔和二嬸頓時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許攸,這身份,上門女婿是決計不成了,她猶豫不決著是不是該勸一勸自家孫女別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愣愣地看著大家,有些好奇地問:「大伯,王爺是什麼官?比縣老爺還大嗎?」

  二嬸頓時被嗆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要大一點。」

  阿初癒發地驚訝,「那為什麼小順哥不回家?」

  趙誠謹苦笑著解釋道:「我家離得遠,離雲州有兩千多里路,回不去啊。」

  「你是不是沒錢啊?」阿初很認真地道:「我……我爹有錢,讓他借給你。」

  二嬸好不容易止住咳,聽得阿初這句戶,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攢了點私房錢,居然就這麼被揭穿了,真是……好無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趙誠謹又道:「外頭在打仗,就算我有錢僱馬車,路上若是遇著土匪強盜怎麼辦?我可是已經被抓過兩次了。」這三年裡他試著往京城方向走過不知道多少次,沒有一次順利的,最遠也就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孟城,結果又遇著強盜被抓了回來,為了逃命才給那些土匪做軍師,還險些因此被抓進牢裡去。

  阿初這回可沒轍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才道:「那……小順哥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你長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樣有本事就能回家了。」

  趙誠謹微微笑,「阿初說得是。」

  許攸也關切地問:「你沒試著給家裡捎封信?這麼多年生死不知,王爺和王妃不知道多擔心。」

  趙誠謹愈發無奈,「之前我在隔壁頌安縣住著的時候也曾託人送過信,結果,沒等到家裡人來接,反倒是來了一群殺手,虧得我一直警惕,一見不對勁就溜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他直覺王府裡有變故,所以索性便不再與王府聯繫,只想著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雪爹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訝道:「是信送錯了地方,還是你家裡頭出了奸細?」他到底比趙誠謹年長,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緣故,皺起眉頭輕輕敲了敲桌面,沉聲叮囑眾人道:「順哥兒的身世我們幾個知道就好,誰也不許往外傳。此事事關他和我們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紀小,千萬莫要不小心脫口而出。」

  阿初頓時就急了,「我……我才不會呢!我嘴可嚴了,姐姐是不是!」

  眾人俱是大笑。

  見二叔和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雪爹又笑著道:「順哥兒既然在咱們家住下,那咱們就把他當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過。當年瑞王爺曾幫過我們大忙,這一回,就當是報恩吧。」

  二叔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嬸,小聲道:「你聽見了。」

  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擠出笑容點點頭。結果剛剛吃過晚飯,二嬸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趙誠謹床上的被縟全都換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問:「要不,那個,給您換個房間?」

  趙誠謹哭笑不得,「二嬸,真不用,這已經夠好了。說實話,這兩年我還真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

  這一句話險些就把二嬸給說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來,「世子爺真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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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2:5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月色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在屋裡印出朦朦朧朧的影子。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了老半天,最後忽然想起什麼把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手掌輕輕摩挲,眼睛又忍不住一陣發酸。

  「雪團啊,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呢。」他低聲呢喃,聲音裡不由自主溫柔起來,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最後一次就是在河邊,他抱著滿身鮮血的貓哭得險些暈過去。

  它的墳在那條小溪東面的一棵大槐樹下,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他用匕首在槐樹上刻了字,上面寫著雪團的名字。

  雪團剛剛離開的那段時候,趙誠謹很不能適應,很多個夜晚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叫它的名字,早晨起來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往懷裡看一眼,可是,雪團卻不在了。再然後,他就期望自己能夢見它,於是抓住一切時間去睡覺,可是,就算在夢裡,他卻依舊見不到它的影子。

  不知從哪裡傳來似嬰兒嗚咽的貓叫聲,一聲長,一聲短,聽得讓人心裡發酸。趙誠謹打了個哈欠,把貓牌塞在枕頭底下,翻了個身,終於緩緩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得早,開門的時候天邊剛剛出現一道霞光,雪爹和孟二叔在院子裡打拳。趙誠謹好奇地看了半晌,也跟著他們一起。一套拳打完,三個人都是大汗淋漓。家裡人都已經起來了,許攸跟阿初也開始繞著院子小跑。

  阿初對趙誠謹還處於充滿了好奇的階段,跑了小半圈就忍不住奔到趙誠謹面前發問:「小順哥你也會打拳?回頭教我好不好?」

  趙誠謹有些為難,「我打得不如你大伯和二叔好呢?」

  孟二叔笑著插話,「挺好的挺好的,就是路子有點野,順哥兒是從哪裡學的拳法?」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趙誠謹是練過的,但那套拳法野路子居多,不像是從王府護衛手裡頭學來的。

  趙誠謹道:「是先前跟著寨子裡的一個師傅學的,學得時間不長,剛學了點套路,官兵就來圍剿,那個師傅中了流箭,傷重不治過世了。」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表情很平靜,彷彿就跟早上喝了豆漿,中午吃包子一樣的自然,可聽在許攸耳朵裡,卻分外心酸。這三年的時光,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使得他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來提及這些生離死別。

  阿初一聽說趙誠謹的拳法不如自家老爹,立刻就把目標對準了孟二叔,抱著他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放,黏黏膩膩地撒嬌道:「阿爹阿爹,你教我練武嘛。」

  孟二叔沒好氣地在他腦瓜子上拍了一記,道:「你先把書讀好,等你哪天能寫一百個大字了我再教你。」

  阿初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一會兒又去討好趙誠謹,「小順哥,以後我每天跟著你練拳好不好?」

  趙誠謹笑著看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叉著腰朝他們倆似笑非笑的許攸一眼,為難地道:「你不是跟著你小雪姐姐跑步麼?」

  「這個沒意思。」阿初道,他眨了眨,悄悄地朝趙誠謹道:「都是女孩子們玩的把戲,我們是男人,怎麼能跟丫頭片子一樣。」他話剛落音,耳朵忽地一痛,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姐姐你輕點,輕點,好痛的。」

  阿初終於找到了一個很「男人」的新玩伴,高興得不得了,這個喜新厭舊的小鬼立刻就把許攸拋到腦後去了,一門心思地在趙誠謹面前刷好感度,甚至還不惜出賣許攸,「……小順哥我跟你講哦,你可別說出去,我姐特別奇怪,手癢癢,不管看見什麼東西放在桌邊,她保管把它給掀下去,有一回還把我喝水的杯子都給摔了,我去跟阿婆告狀,阿婆還不信,說一定是我自己沒放好杯子,還說小雪姐姐又沒發瘋,怎麼會做這種事……」

  這個多嘴巴的小鬼!許攸一邊搓手,一邊朝那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腦袋橫了一眼。趙誠謹正正好抬頭看她,兩個人目光對視,許攸忍不住朝他呲了一下牙。趙誠謹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似的,微微怔了一下。

  雪爹今兒沒去衙門,領著趙誠謹和阿初去附近的私塾,許攸閒著沒事兒,也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這個私塾離家近,就在隔壁的弄堂裡,距離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私塾裡的先生是個姓方的秀才,年紀不大,長得斯斯文文的,留了兩撇小鬍子,見了人就微微笑,一點讀書人的架子也沒有。

  見雪爹領著三個孩子過來,方秀才挺高興,摸摸阿初的腦袋,又想去拍拍趙誠謹的肩膀,剛伸出手,趙誠謹抬頭朝他看了一眼,方秀才動作一滯,不知怎的,這胳膊就伸不上去了,又重新縮回來,再一次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一臉和善地笑。

  「這個……小姑娘也是來讀書的?」方秀才看了許攸,笑眯眯地問。

  還不等雪爹回話,阿初倒先激動了起來,「我姐也能來讀書嗎?太好了!」他一高興,就去拽雪爹的衣服,疾聲求道:「大伯,讓小雪姐姐也跟我們一起,我們一起來讀書嘛。」

  才不要呢!許攸心裡大吼,上上輩子她讀了多少年的書,小學、中學、大學,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在寬大臃腫的校服中渡過,好不容易才熬出來了,現在又要被塞進學堂裡跟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一起上學,簡直就是折磨!再說了,她來學堂能學什麼?《女則》還是《女訓》,光是聽一聽裡頭的故事就能讓人恨得吐血身亡。

  「學堂裡也收女弟子?」雪爹微微有些意外,回頭看了許攸一眼,許攸立刻睜大眼睛強烈地表示自己絕無此意。雪爹面露微笑之色,一臉欣慰地點頭,「小雪也想來讀書?真是太好了,雖然是女孩子,可也得明事理,讀書是好事……」

  難道是因為她的眼睛不夠大嗎?為什麼這麼清楚明白的「不願意」三個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難道真的要她恬著臉說出口嗎?這是不是有點太不上進了!

  雪爹沒再看她,扭過頭去跟方秀才說起束修的事,許攸好幾次想插話,又不好意思,憋得臉都紅了。一旁正在與阿初說話的趙誠謹忽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開,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許攸沒注意他,於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時話不多,但氣場還挺強大,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就連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對,就顯得特別的不上進。她實在痛苦極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拚死也不會跟出來湊這個熱鬧。

  許攸垂頭喪氣地跟著雪爹他們去鋪子裡買筆墨紙硯,雪爹挺大方,讓他們自己挑。阿初拉著趙誠謹幫忙選,許攸則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最後全都買了一模一樣的……便宜貨。

  二嬸歡歡喜喜地把東廂一間光線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雪爹則不知從哪裡找了兩張破破爛爛的舊桌子,修修補補了一番,又重新打磨過,再在上頭鋪了一塊粗麻布,把他們幾個人的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放,居然還真有點書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興奮得很,當即便要學認字,趙誠謹耐著性子教他,許攸托著腮百無聊賴在一旁看,一會兒又忍不住嘆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竹製筆筒,手又開始有點犯賤地往那個方向一點點,一點點地挪。

  手指尖剛剛觸摸到筆筒上,許攸忽地一抬眼,猛地與對面趙誠謹深邃的目光對上。他在孟家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可不說話默默看人的時候,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假裝自己只是好奇,從筆筒裡挑了一隻狼毫筆拿在手裡翻看了一會兒,又老老實實地還了回去,爪子縮回來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氣地拍了拍。

  「小雪要寫字嗎?」趙誠謹收回目光,許攸頓覺身上壓力銳減,悄悄吁了一口氣,心裡暗罵這小鬼越來越難伺候,以至於完全沒聽到趙誠謹跟他說話。

  「我姐識字哦。」阿初就是個小叛徒,自從他跟趙誠謹認識之後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什麼話都跟他說,一個字都藏不住,「我爹說阿婆教過姐姐認字的,小順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

  趙誠謹笑笑,沒作聲,起身去書架上取了紙過來,朝許攸道:「我給你裁紙。」

  喂,她沒說要寫字啊?那軟趴趴的毛筆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趙誠謹彷彿沒看見她控訴的神色,低下頭,很認真地把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最後比了比,取了十幾張放到許攸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這根本就沒辦法讓人拒絕。

  許攸硬著頭皮拿起筆,剛準備去蘸一蘸墨,趙誠謹就把她攔住了,「你姿勢不對,」他道,說話時,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許攸手裡一模一樣的毛筆,「手指要這麼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會兒胳膊疼……」

  他耐著性子教她,親自示範,許攸也沒好意思分心,豎起耳朵聽,一旁扯著嗓子背《三字經》的阿初有點心急,使勁兒地往趙誠謹手上瞟,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筆,學著趙誠謹的姿勢握好了,問:「小順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孟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他們仨乖乖巧巧地認字讀書,心裡柔軟成一汪水。

  三人進學堂沒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評價,尤其是趙誠謹,簡直把先生都給鎮住了。雖說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摸過書,可天才兒童就是不一樣,更何況,趙誠謹的基礎打得好,啟蒙老師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幾年不讀書,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幾倍。

  阿初也挺機靈,白天在學堂讀書,回了家還有趙誠謹開小灶,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於許攸,方秀才本來就對女孩子沒有什麼很高的要求,許攸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雖說繁體字跟簡體字有那麼一些區別,但對她來說問題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幾個女學生中,許攸明顯是屬於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尤其是在她還不怎麼愛學習的情況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為學生家長的他被大大地表揚了一番,二叔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回家時一高興,就買了兩斤五花肉給孩子補身體,可把阿初給樂壞了。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個小小的私塾,他們三人的橫空出世也給這個平靜的小學堂帶來了一些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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