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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許攸冷不丁地被小綠叫破身份,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正所謂子不語亂力鬼神,這事兒不論真假,真要傳出去,站在風口浪尖的就是她,說不定還會有人認為她別有用心呢。所以許攸立刻跳起身拎住二缺鸚鵡的一條腿將他提得遠遠的,歪著腦袋沒好氣地朝它道:「你這種笨鳥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不過是戴了雪團的貓牌,怎麼就成了雪團了?我是人,不是貓!」
她一邊說話還一邊大動作地揮舞著胳膊上的貓牌,二缺鸚鵡彷彿有些糊塗了,喉嚨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小腦袋一會兒探出來看看許攸,一會兒又歪過去瞅瞅她胳膊上的貓牌,樣子疑惑極了。
沈嶸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盯著那貓牌看了幾眼,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有些凝重。
「怎麼了?」趙誠謹低低的聲音從竹林後傳過來,旋即人已到了面前。他臉上帶著笑,雲淡風輕的樣子,聲音並不高,可許攸發誓她從那聲音裡聽到了一些隱藏的得意。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故意的嗎?
其實早就已經猜出來了,特意帶了茶壺和二缺鸚鵡來確認?可是,上一次齊王這麼說的時候,他明明很激動地否認了!
許攸悄悄朝趙誠謹瞟了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閃著光。察覺到她在看他,趙誠謹眉梢眼角全都彎了起來,笑吟吟的樣子。許攸的心頓時跳得厲害,好像被他從裡到外地看了個透徹,心虛得不行。她趕緊就把目光給挪開了,
「小雪姐姐總是招動物喜歡。」原本跟平哥兒玩到一起的阿初也聽到動靜跑出來看,瞅見被狗和鸚鵡圍住的許攸,立刻笑起來,驕傲地高聲解釋道:「以前在雲州,我們整條巷子裡的貓貓狗狗都喜歡往我家跑,還有小紅豆也是……」可是,阿初的那隻小紅豆在兩年前的一個春天離家出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為了這,阿初再也不肯養小動物了。
平哥兒聞言好奇極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許攸,好像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它們聽你的話嗎?」
「那當然了!」繼續是阿初在搶話,「我姐讓它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指東不往西,可聽話了。」
「那……小馬、小鷹也聽你的話?那老虎呢?」平哥兒的眼睛裡簡直藏著兩簇小火苗,那眼神兒看得許攸心裡頭直發毛,總覺得只要一句話回得不對就得被這個小傢伙給纏上。
許攸當機立斷地否認,「沒這回事!我見了老虎照樣嚇得兩腿發軟、拔腿就逃。」
趙誠謹都快笑出聲來了,朝平哥兒揮了揮手,道:「玩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纏著小雪。回頭大哥教你騎馬。」
平哥兒立刻高興起來,咧嘴笑,「大哥說話算數!」說罷,又上前去跟趙誠謹擊了一掌,這才滿意地拉著阿初跑開了。
許多年沒回來,荔園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就連桌子腿上被她撓出抓痕都清晰可見,牆腳的貓窩已經褪了色,但還是堅守在原來的地方,逗貓棒也擱在上頭,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一點灰塵也沒有。
「坐吧,」趙誠謹給她指了個位子,自己在她身側的地方坐下,院子裡伺候的下人趕緊上了點心和水果,「……這個櫻桃好吃,」趙誠謹指著盤子裡紅豔豔的櫻桃笑著道:「一會兒我給你沏茶。」
說罷,不待許攸客氣,他就已經招呼著沈嶸去取茶具。
沏茶還有這樣的講究?許攸有些好奇。以前在王府的時候趙誠謹還小,並不怎麼飲茶,後來去了雲州,尋常百姓家誰會把銀錢花在茶葉身上,大多是隨便揪幾片葉子、花蕾曬曬乾,再用水一煮,味道也不錯,美其名曰叫做茶水。
不過,看趙誠謹這架勢,好像沏茶也是一件挺費工夫的事兒?
很快的,許攸就見識到了這種權貴人家流行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煮茶儀式……
「是普洱嗎?」許攸見趙誠謹從匣子拿出一塊茶餅,忍不住問。秋天喝普洱,倒也應景。
趙誠謹卻被她問得一愣,「什麼耳?」他抬頭看她,見她的目光放在他手裡的茶餅上,遂笑著解釋道:「是皇祖母賞的鳳餅。我父王與母妃都不愛飲茶,倒便宜了我。」一邊說著話,一邊拿了長長的竹筷夾住那塊小茶餅放在火爐上文火慢烤。不一會兒,便有濃郁的茶香飄出,沁滿了整個房間。
「還挺香的!」許攸沒話找話說,一會兒,又指著銀碟裡雪白的粉末狀物體好奇地問,「這是什麼?」看起來像鹽,可是,煮茶為什麼還要放鹽?難道是西式烹茶法,一會兒再往裡頭放點奶油和砂糖?
「鹽,還有薑末,蒜末……」趙誠謹指著擺在桌上的一大排小碟子一一說給她聽。許攸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地道:「這些……全都要放茶裡頭?」那玩意兒煮出來還能喝嗎?索性再添些牛羊肉並幾片白菜葉子,一會兒中午就不用煲湯了。
趙誠謹看著她哭笑不得的臉,忍不住想笑,偏又強忍著,正色回道:「是啊,一會兒煮好了你仔細嘗嘗。家裡頭都說我的茶煮得好……」他見許攸蹙著眉頭都快哭了,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甚至失態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攸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個傢伙是在故意逗他,頓時氣得呲牙咧嘴,咬著牙惡狠狠地瞪他。趙誠謹邊笑邊解釋,「小雪你莫惱,我可沒騙你,京城裡都是這般煮茶的,我自己喝不慣。本以為你會喜歡呢。」
對於許攸和他的品味一致,趙誠謹表示很高興。沈嶸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倆,悄悄揉了揉太陽穴。
「哪有這麼喝茶的。」許攸自己倒了杯白水,搖頭道:「茶味全都蓋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她又拿起匣子裡餘下的幾塊茶餅聞了聞,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小聲道:「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大對。」
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雪也懂茶?」以前明明沒見過她喝茶,光見她吃魚了。
許攸謙虛地笑,「略懂,略懂。」才不是略懂的,她明明懂得很多,起碼比這種使勁兒往茶湯裡加蔥姜蒜的要懂得多了。她的老家在茶鄉,誰家不種茶,誰家不炒茶?最有意思的是鄰居家制茉莉花茶的,家裡頭無論男女老少,一年到頭身上都帶著茉莉花香,簡直比傳說中的香香公主還神。
「小雪覺得這個茶不好?」
許攸有些為難,這可是太后御賜的茶餅,她有幾個腦袋敢說御賜的東西不好?見她臉色如此,趙誠謹笑起來,柔聲道:「都是自己人,小雪還怕我們說出去。老實說,我也覺得這個味道不好,澀得厲害,也就偶爾裝裝風雅的時候才用。」
沈嶸站在旁邊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不說話——明明三天兩頭地就要煮一壺,這會兒倒又說什麼不喜歡,真是少年心,海底針……
許攸聞言,心中稍定。她也懶得推三阻四了,徑直問:「這茶是怎麼制的?我看那葉片都碎成渣渣了,完全看不清茶葉原本的樣子。一會兒煮開了,該多難看。」喝的時候就更不得了,豈不還得弄個漏鬥過濾,要不然滿嘴都是茶葉渣子和蔥姜蒜末,光是想一想就挺可怕的。
趙誠謹對這個顯然還是有點研究的,立刻應道:「摘了嫩葉先蒸熟了,爾後再碾碎,烘乾壓在模子裡。待要煮茶的時候先拿出來烤一烤,烤得香了再碾碎入壺……」他看見許攸撇了好幾次嘴,嫌惡的神情簡直毫不掩飾,於是,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依你的意思,要怎麼弄?」
他不是很信許攸能想出什麼新式的制茶法,可是,一想想她本來就不同尋常,又覺得好像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許攸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說清楚,這個也不是我發明的,是我以前遇著的一個老和尚教的……」她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通,努力地證明這個掃地老和尚的存在,但無論是趙誠謹還是沈嶸,兩個人都覺得挺好笑:她似乎覺得自己真的可以瞞過他們。
「……得用火炒!當然,也不是不能蒸,那個法子叫蒸青,做出來的茶葉顏色漂亮,但炒青的香味濃……」
趙誠謹聽得雲裡霧裡的,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又問:「小雪你會制茶嗎?」
她當然會!可是——許攸眨巴眨巴眼,小聲道:「但是,我手邊也沒茶青啊?」
趙誠謹不大明白茶青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他猜了猜,覺得差不離,「我家裡頭倒是種了幾棵茶樹。」
「王府裡有茶樹?在哪裡?」許攸頓時瞪大了眼,她怎麼不記得王府裡種了茶樹?
趙誠謹的目光微閃,「是去年春天我親手種下的,就在花園的東邊。難怪你不知道。」他不等許攸回話,便站起身興致勃勃地道:「我帶你過去。」
沈嶸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默默地想,還真是不愛飲茶的人吶,又是親自種茶樹,又是對制茶工藝瞭如指掌,也不怕人家揭穿……
三人一道兒去了小花園,那幾棵茶樹就種在小湖邊,因有湖水滋潤,長得倒還繁茂。許攸伸手揪了兩片葉子捂在手裡頭搓了搓,又聞了聞,點頭,「還不錯,香味挺好的。」許攸不大懂茶葉的品種,也說不清楚這幾棵茶樹到底適合炮製什麼茶,只籠統地隨口讚了一句。
趙誠謹也學著她的樣子把揪了茶葉放在掌心捂熱了,使勁兒地搓,又湊過去聞了聞,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神情,「好香!」這香味清新雅緻,沁人心脾,跟那幾塊茶餅的味道截然不同。
「要不——」許攸試探性地問:「我采一些茶葉回去試試看?」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小激動,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總算該幹一件穿越女做的事了。這要是把茶葉給蘇出來,她都能流芳千古了。將來人家要怎麼稱呼這個茶?雪茶?名字還挺好聽的!
趙誠謹立刻眉開眼笑,「你就試試看,做不成也不打緊。」一邊說著話,又一邊招呼著沈嶸去拿筐子,他要親自採茶。
攏共才幾株茶樹,便是把茶葉都給擼光了也整不了多少茶青,最後,許攸只帶了小半筐茶青回家。
待目送著許攸她們乘坐的馬車走遠了,趙誠謹這才沉下臉,低聲朝沈嶸叮囑道:「今天這事兒千萬別傳出去。」
沈嶸先是一愣,品了品趙誠謹話裡的意思,這是真覺得孟家小姐能製出茶來?自古以來,鹽茶之利,溥於丁田,龍團鳳餅價值千金,就連京中權貴也難得一二,若真能另創製茶之法,這裡頭的利潤簡直……沈嶸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當然,他也只敢稍稍想一想,萬萬沒料到的是,過了兩天,許攸就真把制好的茶葉給送上門來了。
茶葉是用瓷罐裝著的,瓶口還鄭重地用蠟封了,再打開,裡頭還用油紙包仔細包著。趙誠謹捏了捏,裡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忍不住想笑,抬頭看了許攸一眼,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嚴肅模樣,又趕緊把臉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是小雪你親自制的?」
「那當然!」許攸舉起雙手來彰示她烈士的功勛,「你看我的兩隻手,燙出了這麼多水泡。」
趙誠謹臉色頓變,連茶葉包也顧不上拆了,扔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衝過來,急得額頭上頓時就沁出了汗,「怎麼會這樣?痛不痛?阿嶸,快去把我櫃子裡的燙傷膏拿過來。」
「已經沒事了,」許攸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把泡挑破過兩天就好了。」
可趙誠謹卻拽著她的手不肯放,待沈嶸拿了藥膏回來,他還非要親自給她上藥,「……不是說炒茶嗎,怎麼把手給燙成這樣?你平日裡不大做飯,不會用鍋鏟,就讓阿婆或二嬸幫忙炒嘛。」
「哪能用鍋鏟炒茶啊,」許攸吃吃地笑起來,「炒茶得用手,我這是業務不精,平日裡練得太少,真正的高手才不會燙著手呢。」
趙誠謹這會兒根本就沒心思去關心怎麼炒茶,他小心翼翼地把藥膏塗滿了許攸的手指,又用紗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許攸的兩隻手裹成了粽子這才滿意。
許攸頓時無語。不過當著趙誠謹的面她沒好意思抱怨,心裡頭卻想著,等一會兒出了王府大門,立刻就把這些玩意兒通通拆掉。
等處理完傷口了,趙誠謹總算想起喝茶的事了,遂又吩咐沈嶸去取茶具。許攸聞言趕緊攔住,道:「不用那麼麻煩,燒壺開水來就好了。」
趙誠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沈嶸點點頭,自己則好奇地打開了油紙包。
蘭花般清新雅緻的香味頓時飄入鼻息,趙誠謹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不說旁的,但是這茶香已是價值連城。再仔細一看,油紙包裡的茶葉蓬蓬鬆鬆的,葉片完好,色澤暗綠油潤,一看便讓人心生歡喜。
待沈嶸拿了開水過來,依著許攸所說的法子將茶葉泡開,那清幽的茶香愈發地沁人心脾。茶湯清澈碧綠,猶如夏日裡的一縷清風吹過,不待喝,但是聞一聞、看一看就已令人心折不已。
這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趙誠謹端起茶杯,心中早已開始各種籌劃,若是經營得好了,便是給孟家掙個爵位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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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大家會覺得非要拆穿不可呢。這種事兒心裡頭有數就好了呀。不然,萬一傳點什麼消息出去,這是要被當做妖怪燒死的前奏啊.
另外,關於制茶的問題我也來解釋一下。
因為是秋天,所以文中所炒制的茶葉擬定為鐵觀音,微發酵,製作週期短,未經揉捻成球狀(揉捻成球實在太費力氣了)。
炒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想要炒制高水平的茶葉很難,但是,一般水平的其實還好啦。去年我去學茶藝,第一次跟著老師學炒茶,自己炒出來的綠茶和鐵觀音就很香,尤其是鐵觀音,居然有蘭花香!!!被我老爸大加讚揚,還拿出來招待客人,還得到了親朋好友的表揚!!!
另外,還說一說關於茶葉知識的小科普:
目前我們泡茶的飲茶方式大概正式起源於明朝,據說是因為朱元璋覺得團茶太貴,所以下令改革。
在此之前,中國的飲茶方式都是煮飲,大概就跟文中所講的一樣,加蔥姜蒜等各種調料,唐朝的時候茶聖陸羽寫了一本《茶經》,提倡大家要體會茶的真味,於是,蔥姜蒜等調味料都不加了,但是,還是需要加一些鹽……
宋代流行龍團鳳餅,特別昂貴,皇帝喝得都肉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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