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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羅莉塔.雀斯]模範爵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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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47:4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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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蓓雪也洗去了大部分塵土,不過是以較端莊的方式,利用金太太提供的洗臉盆和水瓶。然而旅舍女主人並未提供鏡子或髮夾,蓓雪正努力在缺乏工具的情況下整理頭髮的同時,門霍地打開。

  「你帶壞了我的僕人。」賓迪說。

  濕了的領巾草草綁上,領口凌亂不堪,外套和背心也沒扣上。

  閃耀的黑色卷髮垂在前額,有些宛如螺絲錐般隨風亂翹。

  他不是洗臉,而是將整個頭塞到了汲水機下面。她絕望地看著他。他濕透了。

  她渴望將手指插入那團紊亂不馴的頭髮當中,渴望剝開他濕透的衣服,盡情撫摸不該碰觸的地方。

  全怪寇淹溪那場該死的架。當醉漢意圖不軌時,他的反應……他輕鬆解決攻擊的對手,毫不費力地將他們丟出去的模樣……那份危險……

  她愛死了,她發現那讓人興奮。

  典型陸家人的反應。

  她用髮夾夾住頭上那一窩亂髮。「我也姓陸,」她嚴肅地說,「陸家人帶壞所有人。」

  「我例外,」他說,「你或許可以讓唐斯乖乖聽話,對他予取予求,但我不是唐斯,也不習慣聽命行事,快,我們得上路了。」

  她僵住,「我也不習慣聽命行事,」她說,「在確定你的肋骨沒斷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一步。」

  「我的肋骨好得很。」他說。

  「你怎能確定?」她說,「剛才在走廊的時候,你一直傾向右側走路。」

  「我是要努力忍住笑聲。」他說。

  「後來的走路姿勢也很怪異。」她說。

  「那陣大笑讓我頭暈。」他說。

  那陣大笑也讓她頭暈。他的笑聲讓她的心跟著悸動,彷彿他只是個男孩,或是個惡棍,不再那麼完美,更具血肉。

  他的確是血肉之軀,像平常人一樣會受傷,剛剛那場大笑也可能加重了他的傷勢。

  「這只需要幾分鐘,」她說,「你能不能配合——」

  「我不是笨蛋,溫——伍太太,」他說,「如果肋骨斷了,我一定會知道,那會痛,你知道。身為一名堅韌剛毅的男人不代表我不會痛,同時我的智商還足以辨識是否感到疼痛。事實是『不』,我並沒有感到疼痛。」

  「有時候身體的反應比較慢,」她說,「要等好幾個小時,驚訝和興奮終於退去之後,疼痛才會——」

  「我沒有受到驚嚇,也不感到興奮,我們更不可能在這裡逗留幾個小時,」他說,「我要走了,夫人,你可以選擇跟上來或留下。」他轉身離開房間。

  他真以為她會像頭綿羊一樣溫馴地跟上?

  蓓雪交抱雙手,瞪著門口。

  過了半晌,他大步走回房間,「你完全是為了頑固而頑固。」他說,「下定決心要和我作對到底,就像你在倫敦那樣。停好,你不可能永遠稱心如意。」

  「而你就可以?」她問。

  「我拒絕在這裡繼續爭論,」他說,「這簡直荒謬。」

  「你休想把我當小孩,」她說,「別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

  「我的顧慮一點也不荒謬,肋骨斷掉可能致命。」

  他的表情突然軟化,「你的顧慮並不荒謬,我並沒有輕視的意思。」

  她放鬆下來,垂下交疊的手。

  他帶著懺悔的表情走近,「你可以繼續責備我,」他朝她伸出手,「等上了馬車後。」

  她往後退,但他的動作更快,一把將她抱起。

  「喔,不,」她說,「你不能用這種原始人的手段,我拒絕被當成一袋玉米,放我下來!」她捶他的胸膛。

  「小心我斷掉的肋骨,吾愛。」他大笑著說。

  「我不是你的愛,你這個惡棍、愛嘲弄人的壞蛋!」她試著掙脫,「我不是你的,你不能——」

  「別人在看了。」他說。

  「我還沒開始呢!」她在通過門口的時候說,「你再多走一步,我就——」

  他的唇壓上她。   

  *   *   *   *

  世界傾斜,墜入黑暗。

  他砰地關上門,背部抵著門板,嘴唇緊貼著她。

  不!停止!賓迪聽見腦中有聲音吼道。

  太遲了。

  她的唇迅速降服,雙手攀上他的肩膀,指尖曲扣。

  她接納他的吻,叛逆地還以更強烈的回應。在藍眼中閃爍的不馴,化為唇上的熔漿。

  她在他的懷中掙扎,直到他鬆手將她放下,但她的唇從未離開。他啜飲液態的火焰,感覺她慢慢順勢滑下,柔軟的曲線摩擦堅硬的軀體,刺激身上每一個細胞。

  他必須放開她,就是現在。

  他只需要鬆開抱住她的腰的手臂,但他鬆不開,反而更加抱緊,讓那個吻加深成為邪惡的遊戲,逗弄、挑惹、充滿索求。

  熱情如火。

  熱情代表禁忌,向來如此。熱情帶來瘋狂和失序,牴觸了太多的規則。

  不!踢我!踩我的腳!你知道如何抗拒!

  她攀著他,纖細的手宛如鉗子抓住他的上臂。

  他聽見理智和責任感大聲疾呼著規則,但她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手臂,便將那些雜音淹沒。他的手壓在門板上不動,希望能找到力量遠離她。   

  她的指尖扣住他的手腕,讓他不由自主地反過手,與她的手指交纏。親密的接觸帶來悸動,悸動引發怒火。她是為他而生的,為什麼他不能擁有她? 

  他中斷那個吻,將臉埋在她的頸間,品嚐她的肌膚,啜飲她的香氣,一如他記憶中的美好,他那努力抹去卻無法忘懷的記憶。

  接著他再也無法控制雙手,往下滑過她的背脊,順著纖細的腰和豐腴的臀,接著彷彿受到他瘋狂的渴求刺激,或是她也有同樣的感受,她的手也開始移動,所經之處引發一片混亂,滑進他的外套和背心底下,挑逗地隔著淡薄的襯衫撫摸他,明知道,她一定知道,他需要她碰觸他的肌膚。

  他摸索她的背後,遍尋不著扣子,最後在衣服前面找到了。

  他花費幾分鐘的時間解開那些繫帶,拉開淡薄的衣料,探入胸衣,握住她的乳房,肌膚相親。

  她驚喘。

  叫我住手——別叫我住手。

  她退開來,拉開上衣,抬頭望向他,幽暗的眼神帶著挑逗。她伸手拉下他的頭,當他的唇滑過柔美的乳房曲線時,他聽見她輕柔的嬌喘。

  思緒自此消散。

  腦中只充滿我要,我必須擁有她,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獸性凌駕一切。

  他一吋一吋拉起她的裙襱,襯裙擦過袖口,最後他的手終於來到長裙頂端,再往上則是柔軟無比的肌膚,他繼續探索,找到她溫暖濕滑的核心。

  他摸索長褲的扣子,但她快他一步。當她的掌心拂過他的胯間,他只能將嘴唇抵在她的肩上壓住叫聲,彷彿初嘗人世的青澀男孩。

  他急切難耐,無法思考,儘管如此,她的手帶來的歡愉折磨更難以抗拒。他感覺到一顆扣子鬆開,又一顆。他的激昂隔著衣料抵向她的掌心,他彎腰想幫她、幫自己一把,他無法再忍耐了——同一個時間,她尖叫一聲、推開他,兇惡地以法文低聲詛咒。   

  *   *   *   *

  一陣劇痛,把蓓雪的理智帶了回來。

  她推開他,手陣陣劇痛,退後一步,臉頰燒紅。

  「怎麼了?」他渾厚的聲音濃重,「怎麼回事?」

  她哭笑不得,「我的手,」她說,「是我的手,謝天謝地,你該死,洛斯本,你知道我們不能這樣做。」

  「我該死?」他問,「我該死?」接著他讓聲音柔軟下來,「你的手怎麼了?」

  「看來我打斷了某人的鼻子,」她說,「現在痛得要命。」

  「我看看。」

  她想離開他,先整理好衣服,也讓他有時間辦理。她的乳房掙脫了胸衣,部分的襯裙擠在腰上,裙子扭曲變形。

  但她從不認為身體值得羞恥,也不在乎他看到什麼。她會心甘情願,不,十分樂意地任他為所欲為。

  因為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完全不可救藥。無論如何努力,她終究還是個徹底的、無可救藥的陸家人。她讓他抬起她的手檢視。

  「你的手腫起來了,」他說,「你說你打斷了某人的鼻子?」

  「是的。」

  「為了救我。」他說。

  「沒錯,完全是為了救你,」她說,「我不可能讓你單獨對抗他們,洛斯本,不過你一開始便不該跟他們打架。因為一個酒鬼摸了我的腳就鬧出這麼大的事,是很荒謬的。如果他太過分,我自然會賞他一腳。不過那樣做還是很窩心,非常英勇的舉動。」

  「那一點也不窩心,」洛斯本說,「而是非常荒謬。要不是我犯下那種只有魯博才幹的蠢事,我們已經在路上了,不但安然無恙,也不必擔心彼此的傷勢。更重要的,我們不會差點做出我們都知道不該去做的某件事。」

  「反正我們也沒做。」她不曾試圖假裝開心,甚至懶得表現出絲毫的悔意。

  「的確沒有。」他凝視她的手,低頭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輕柔地親吻每處指節,然後放開她的手,上下檢視她,然後長歎一聲,「是我脫的衣服,看來我最好幫你穿回去。」

  「我自己來。」她說。

  「你才解開第一顆扣子,便痛得大叫,」他說,「你要如何綁好這些繫帶和上衣?」

  好問題。

  她沒有說錯,有時候身體的反應會比較慢,只不過真正受傷的人是她,不是他。她的手真該早些開始發作,或可免去她面對自己過真時另一名陸家人蕩婦的事實。

  「花幾小時,加上數不清的詛咒和尖叫,一定可以弄好,」

  她說,「但或許你來吧。」

  她盯著他鎖骨上方的凹處,讓他利落地重新綁好繫帶,撫平她的裙子,將乳房收回原本的所在,然後束緊上衣。

  他綁好襯裙時,她吞嚥一下,說:「我敢說,有教養的淑女不會解開紳士的長褲。」

  「的確,」他拉好她的裙子,「至少沒有我們期望的那麼頻繁。」   

  *   *   *   *

  儘管身上的錢足以一路坐車到特威福,瑞麟和莉薇卻在中途下了車。

  驛馬車在處女鎮歇息換馬,瑞麟乘機推開兩旁相當缺乏衛生概念的肥胖乘客,他們幾乎是整個人壓在他身上呼呼大睡。過去這五哩路,他一直吸著他們惡臭的口氣,忍受震耳欲聾的鼾聲。如果他有其它有趣的東西分心,或許還不致太過難熬,問題是他沒有。到後來,他已經又氣又累,外加疲憊不堪,又飢餓難耐。

  「我要在這裡下車,」他告訴莉薇,「你可以繼續走你的,我不管你了。」

  他下車,走出旅舍的後院,踏上街道,大口呼吸夜間清涼的空氣。

  他環顧四周。他從未在這種時刻外出,獨自在陌生的村鎮裡。除卻旅舍庭院裡的嘈嚷,萬籟俱寂。夜色深沉,所有人皆已入睡。

  他也需要冷靜一下,深入思考,不過他更想像其它人一樣上床睡覺。

  從下午開始到晚上,他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不知道莉薇又會做出什麼事來,擔心災難隨時降臨。現在,他瞭解到災難已經發生了。無論基於何種理由,跟著溫莉薇離開倫敦,將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如果洛斯本爵爺如同瑞麟希望的,早點趕上他們,可能不致引起太大的風波。他只需要解釋,姑丈一定能瞭解他這麼做的道理。賓迪姑丈向來睿智而明理。

  但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星期六是瑞麟應該和洛斯本爵爺啟程前往蘇格蘭的日子。就算瑞麟租得起馬車(他當然租不起),恐怕也來不及趕回倫敦阻止災難。此刻賓迪姑丈所有的僕人應該都已經發現情況不對,而一旦僕人知道,等於全世界都知道了。

  早知道溫莉薇是個大災星,瑞麟實在應該讓她跟丁奈特一起走。

  但那麼做,瑞麟便不會有這一趟冒險。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急著去愛丁堡,到另一所學校裡發呆和打架,他很快會無聊而死。

  他只擔心洛斯本爵爺生氣,決定不值得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另外則是擔心爸媽會小題大做,不再將他交給洛斯本爵爺照顧。除此之外,瑞麟毫不介意和莉薇繼續她瘋狂的使命之旅。這趟往布里斯托的旅程,對他將來的尼羅河之旅會是個難得的經驗。

  問題是他必須顧慮洛斯本爵爺。而既然他還沒趕上,瑞麟決定停下來等他。

  同時他也需要用餐和睡覺。

  處女鎮是頗具規模的市鎮,擁有為數不少的旅舍。他往回走向最大、生意也最興隆大熊旅舍。靠近門口時,他看見莉薇雙手抱胸,等在前方。「你應該是我的隨從,」她說,「而隨從應該保持絕對的忠誠,不該任意拋下他們的騎士。」

  「我餓了,」他說,「我也需要睡覺。」

  「你不能在這裡睡覺,」她說,「這是處女鎮最大的旅舍,價錢貴死人,而且我相信他們絕不可能基於同情,讓我們在那些高級的房間睡覺。」她打量周圍的環境,「這麼晚了,你不可能期待我還能賺到錢。」

  「賺?」瑞麟說,「那是詐欺。」

  她聳肩,「你父親會給你錢,但我必須自力更生。」

  瑞麟不確定詐賭和說謊算得上自力更生,但他累到不想和她爭論語意的問題。「事實上我父親的確會給我錢,」他說,「而且我還帶了一點在身上。」

  她瞇起眼。

  「第一,錢並不多,」他說,「第二,你不必那樣看我,我沒有騙你。」

  「你沒有提過你有錢。」她說。

  「你又沒問,」他說,「你曾經開口請求我的建議或協助嗎?」他不待回答繼續說,「我會請你吃頓飯,如果錢還有剩,再租一個房間,不過你要答應我不准再提任何關於母親重病的故事,或編造出其它的親戚朋友。」

  「為什麼?」她問。

  「那不公平。」

  「不什麼?」

  「公平。」他說。

  「你說的是不合宜吧。」她挖苦地說。

  瑞麟使勁轉開門把,「我說,」他說,「那是以大欺小,那才是我的意思。」他揮手要她進門。

  「喔。」她說,走了進去。

  她沒再開口,正中瑞麟的下懷。他只想飽餐一頓,睡個好覺。或許休息過後,他會有力氣說話。他確實得到了非常舒適的休息,雖然旅館的確不便宜,而且他們的房間比櫃子大不了多少,床板硬得像是給僕人睡得。

  即時在學校裡,萊爾爵士也未曾處於如此粗陋的環境,但他仍然酣然入睡。約莫凌晨三點半左右,洛斯本爵爺的馬車經過處女鎮。   

  賓迪壓根沒注意到處女鎮。

  上車後那一段緊繃的靜默,他都忙著重整他著名的自制力,收拾零落的道德良知,驅逐纏繞不去的各種陌生情緒。

  接著溫太太開了口,他一切的努力頓時化為烏有。

  「我想我們最好在特威福分道揚鑣,「她說,」我打算帶莉薇到布里斯托,將寶藏的問題徹底解決。

  「到布里斯托?」他不可置信地重複,「你在寇淹溪撞壞了腦袋嗎?」

  「我們不能一起回倫敦,」她說,「而且你很清楚你必須盡快趕回倫敦,以免節外生枝,你們今天該啟程前往愛丁堡,不是嗎?」

  「那不是重點,」他說,「重點是你不能獨自旅行。」

  「我會帶著莉薇。」她說。

  「你們沒有錢。」他說。

  「我還有一點。」她說。

  「想必不多,」他說,「我到你的住處時,你正要拿著一包家當到當鋪變現。」

  「莉薇和我習慣拮据的旅行方式,「她說,「我並不打算搭馬車,我們會步行前往。」

  「走到布里斯托?你瘋了嗎?那差不多有一百英哩。」他想起肯辛頓宮檢查站那些男人看著她擺動臀部的垂涎模樣。

  她說她打算那樣擺著臀部,穿越那一百英哩到處都是男人的道路。

  「絕無可能,」他說,「我不准。」

  她在座位上轉身面對他,膝蓋碰著他的腿。他收緊下頜。

  「你怎會以為你有資格過問我的決定?」她說,「喔,算了,我忘了,這是你根深蒂固的習慣,期望每個人聽從你的使喚。很好,爵爺,請繼續指示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寧可用接下來的時間聽笑話,也不想去擔心我愛惹麻煩的女兒。」

  「你一邊說你女兒愛惹麻煩,一邊卻打算任她為所欲為,」

  賓迪說,「你到底打算怎麼做?趁著月黑風高的晚上,潛入家族的祖墳?這讓我想到一幅滑稽的景象:你們披著斗篷,莉薇提著昏暗的燈籠,而你扛著一把鏟子。」

  「索莫頓莊園和許多大莊園一樣,會有幾天開放參觀,」她說,「我要帶她到墓園,讓她看看那裡的地面整理得多乾淨,屆時她自然會瞭解到:如果真有寶藏,那裡的園丁或是管理員早在幾十年前就發現了。接下來或許我們會去參觀附近的走私者洞窟。」

  「換句話說,你短期內不會回倫敦年。」他應該高興,從蘇格蘭回來後不必面對去找她的誘惑。一段時間之後,這該死的迷戀會慢慢淡去。

  「當然,」她說,「您在愛丁堡陪伴外甥,倫敦少了洛斯本爵爺,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呢?」

  他瞪著她。她再次轉回頭,表情一派正經,但他已經瞥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笑意。

  「你在取笑我。」他說。

  「當然不是,爵爺,」她說,「我只是努力隱藏不久後的別離將帶給我的哀痛。您看到的是強顏歡笑,而不是取笑——好吧,至少不是很明顯的笑。」

  儘管心亂如麻,他還是跟著笑了,接著迷失在她的眼眸中。

  她轉頭望向前方的路面,表情嚴肅起來,「我們必須小心,否則事情可能變得讓人笑不出來,」她說,「你很清楚找到孩子之後,我們必須盡快分手,你得盡快帶瑞麟到蘇格蘭去。如果你們只是遲到一、兩天,他的父母或許不會大驚小怪。」

  「他們總是大驚小怪,」他說,「他的父母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現在我家的僕人應該察覺到事情不對,流言也開始發酵。

  我需要一個好借口。」

  「我也需要找個理由,」她說,「向蒲太太解釋為什麼遲歸。」

  「到特威福後,寫封信給她,」賓迪說,「告訴她你生病的親戚需要你留下來幫忙照料,我會差人盡快將信送去。至於我,或許我會告訴他們,瑞麟突發奇想,決定加入某個旅行劇團或吉普賽人,或是他愛上某個攤販的女兒,打算為愛遠走。他的父母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類愚蠢的浪漫故事。」

  「他們看來不太瞭解萊爾爵士,對嗎?」她說,「我認識他只有幾個星期,都不會相信這說法。」

  「我無法相信的是,他的父母竟會生出他這個兒子,」賓迪說,「戴家人極度感情用事,而且關於選擇性格類似的伴侶。」

  「他是個變種,」她說,「這種事常常發生,我只希望莉薇也能變一下。」

  「那樣,瑞麟便不會有這次冒險的機會。」我也是,他想。

  整件事結束得太快了。

  「如果這只是一場冒險,」她說,「但其實不然,而且我不打算輕易放過莉薇。」她頓一下,補上一句:「洛斯本,萬一有人發現我們在一起怎麼辦?」

  他可以想見那個可能,也清楚黑夜並不是那麼完美的掩護,剛才那二十多英哩的路上便可能已經有人認出他了。

  他更瞭解謠言傳播的速度有多快。

  他記得俱樂部的人如何談論溫傑克,以及那些聲音裡的輕蔑和憐憫。他也聽得見父親提起「可怕的陸家人」時的厭惡。

  賓迪看過數不清的可憐鬼成為流言的主角,以及他們的下場:笑聲和耳語在扇子、調笑和委婉的嘲諷間流轉,甚或大剌剌地被劃成漫畫,掛在商店櫥窗或釘在傘棚裡,暴露在全世界眼前。

  他無法想像自己成為那樣的主角,更無法忍受她成為他人嘲弄或諷刺漫畫描繪的對象。

  「唯一明智的做法是否認一切。」他說。

  「你真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她問,「只要說『事情不是這樣』,他們便會相信?」

  「不,」他說,「我們會揚起眉毛,輕輕彎出憐憫的微笑,讓對方自覺失禮。要是對方繼續干擾,我們可以表現出深感厭煩、但還是努力保持禮貌的表情和語氣,簡短地回應:『嗯』,或是『真有趣』。」他邊說邊示範。

  「聽起來不錯,」她說,「你確定這麼做就夠了?」

  「希望如此。」他說。

  他看見道路盡頭隱約的閃光。「那應該就是特威福,」他說,「我們最好趕快決定找到孩子後該怎麼辦。 」

  接下來幾分鐘,他們開始討論如何分別離開。比預期中更令人哀傷的討論。

  然而,他的哀傷持續不久。他們發現沒有任何人,男人、女人或小孩在特威福下車。

  馬車繼續往雷丁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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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48:0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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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迪和溫太太尚未搜完雷丁鎮所有可能的旅舍,天色已經微明,同時她也在崩演的邊緣,儘管她拒絕承認。

  兩人站在皇冠旅舍驛馬車的售票處,她張望來往的車輛,一邊和他爭論接下來的對策。

  「這越來越荒謬了,」他告訴她。「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詢問這些還沒睡醒的旅舍老

板和僕役。比較合理的作法是在雷丁等待那輛驛馬車回程,直接和問車伕。」

  「那要花上好幾個小時,」J她說。「孩子們都到布里斯托了。」

  「只要用點理智思考,你便會發現那並不可能,」賓迪盡可能耐心地說。「那兩個孩子畿乎身無分文,只能隨機應變,仰賴陌生人的善心或愚蠢。就算你女兒真是你所描述的惡魔的化身,沒有馬車也不可能前進。而除非她攔路搶劫,否則根本負擔不起租賃馬車的費用,遑論在這麼短的時間和路程裡,她不可能找到身懷這等巨款的受害者。」

  溫太太的藍眼審視他。「洛斯本,你知道當你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安撫口氣說話時,有多討人厭嗎?」

  「問題其實是你現在又餓又累:心急如焚,加上手痛,」他說。「問題也在你一心期望美好收埸,結果卻大失所望,所以此刻你心情惡劣,自然我法體會我有多完美,根本不可能討人厭。」

  她瞪著他半晌,由上而下,又由下往上打量,接著她問:「你的妻子曾拿東西砸你嗎?」

  「不。」他眨了眨眼睛,不只是意外,也因為他無法想像雅黛這麼做。

  「那麼她也和萊爾爵士一樣,是個異類嗎?」她問。「你說戴家人非常情緒化,但她卻從未拿東西砸你。」

  「的確,」賓迪說。「我們從未有遇爭執。我說過,我們像兩個陌生人。」

  「那麼她不可能如你說的那麼情緒化,」她說。「或許只是情緒的反應比你明顯。一個完美掌控一切的人,自會認為另一個會表達情緒、或較不理智的人情緒化。」

  「我曾經自認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他說。「結果是我的外甥失蹤了,一埸驚人的醜聞宛如地平線上的暴風雨,隨時可能爆發,還有你。」

  更恐怖的事實是,他玩得很高興。

  更恐怖的事實是,沒找到孩子,他反而鬆了口氣。

  他一定瘋了才會有這些感覺。賓迪向來珍視的一切都危在旦夕。他很清楚,也從未忘記在遠處虎視眈眈的暴風雨。

  但是他已太久沒有惹麻煩,都忘了那有多刺激好玩。

  「洛斯本夫人想必秉性堅忍卓絕,」溫太太說。「才能忍耐和你在一起生活六年,卻不曾朝你砸過東西。」

  「要一個戴家人培養堅忍,就像要我長出魚鰭一樣不可能,」他說。「不過倘若你打算繼續和我爭論我的亡妻或我的姻親,又或其它的話題,我們能不能到餐桌旁繼續?」

  「我不餓,」她說,手指刷過糾結的頭髮。「我沮喪到沒有胃口。」

  「如果我們不停下來休息並吃點東西,唐斯也不能停下來休息用餐。」賓迪說。

  她看向正在和其它馬伕交談的男僕,眉頭皺起。

  「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睡了,」賓迪無情地鞭笞她的良知。「自徒離開倫敦,他便粒米未進,而那是十二個小時之前的事。他坐的是馬車最不舒服的位置,加上他跟那群醉漠打過架,更別說——」

  「夠了,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說。「最多一個小時。」

  「兩小時。」他說。

   她閉上眼睛。

  「一個小時或許更好,」他說。「你頭暈嗎?」

  「我不是頭暈,」她張開眼睛。「是在默數到二十。」

  蓓雪並未在餐桌上和他爭論他的亡妻或任何事。她的頭能不掉進面前那堆小山似的雞蛋、 培根、洋芋、麵包和奶油上,並昏睡過去,已經不錯了。

  他盤子裡的食物更為驚人,但迅速被解決。

  用完餐,她搖搖晃晃地前往他租下的套房,直接走向與屑同高的床,想辨法爬上床後,便陷入雲朵般柔軟的被褥中昏睡。

  她知道的下一件事,是旅舍女僕說話的聲音,以及從窗口流入的陽光,從光線的角度判斷,已經是上午時分。

  「熱水準備好了,夫人,」女僕說。「要現在送上來嗎?」

  蓓雪坐起身,環顧週遭。她投宿過數不清的旅舍,但從未住過如此奢華的房間:臉盆架、衣柩、幾個置物櫃排放在牆邊,窗台上擺著鏡子,近處一面落地鏡。床角對面是一組桌椅。窗戶和床頂垂掛白淨的簾子,床罩乾爽潔淨,壁爐中焰火熊熊,驅走最後一絲潮濕的晨間寒意。

  現在她該下床沐浴,在明亮溫暖的大房間裡,躺在浴盆中享受熱水和細緻的香皂,從未有過的奢侈。

  對洛斯本而言,只是尋常小事。

  「我好想洗個澡。」她在早餐時曾自言白藉地說了這麼一句。

  接著他便交代唐斯,唐斯又吩咐某人,而似乎所有人都非常樂意配合。

  她看著兩名僕人把浴盆搬進來,後面跟著一小隊僕人,送上其它盥洗器具。

  一等他們離開房間,她立刻閂上門,脫光衣服。

  用過早餐,賓迪和唐斯回到大套房旁的僕人房。賓迪以貝氏夫婦名義租下套房,讓溫太太獨享被三層床墊擁抱的舒適睡眠,他在狹窄的僕人床上打盹,唐斯睡在床邊的地板上。

  充分休息過後,賓迪起身,利用唐斯從隔壁房間借來的大水盆沐浴盥洗。

  男僕盡力清理過主人的衣服後,到屋外打點馬車,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回來,加上帳罩和僕人的小費尚未處理,賓迪決定再等十五分鐘才去叫醒溫太太。

  正要坐下來套上長靴,走廊上傳來清晰的耳語。

  「那不可能是洛斯本爵士。」某人說。

  「老闆娘說他在這裡,」另一個聲音說。「她在售票亭看到的。」

  「她一定是在作夢。」

  「她根本沒睡怎會作夢?她發誓說那絕對是他,而且還帶了個僕人。」

  「或許他已經離開了。」

  「她說他從不做這種事。他一定是到這裡來了。所以現在我得找出他為什麼沒像以前一樣,投宿大熊旅舍或至少進來用餐。老闆娘想知道,他為什麼改住皇冠旅舍。過去他和他的父親以及他家所有的人,每次到雷丁,都是住在大熊旅舍。」

  賓迪低聲詛咒。

  雷丁鎮的大熊旅舍老闆娘應該改名叫百眼怪,她絕對比一般人多長了好幾雙眼睛。

  他根本不該靠近雷丁,這裡有太多人認識他,不只是大熊旅舍的人。  

  「她不可能要你去問他吧?」第一個聲音說。

  「啥,就算她要我去,我也不敢。你以為我是笨蛋嗎?我當然是去找他的僕人,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如果那真是他的僕人,」第一個聲音說。「如果她看到的不是幻覺。」

  賓迪沒等外面的人敲門或是側耳傾聽門裡的動靜,俏無聲息地拉開小客廳的門,越過小小的房間。安靜打開套房隊室的門,溜了進去。

  他悄悄關上背後的門,接著聽見銳利的抽氣聲。

  他轉身…….凍結在原地。

  正要從浴盆起身,探取椅上浴巾的溫太太也凍結在原地。

  他終於找到舌頭。「抱歉——」

  「哇,」她失去平衡,往前滑倒。

  他衝過房間,將她攔腰抱起,浴盆開始搖晃,水潑了出來。

  她渾身濕滑,宛如滑溜的鰻魚,而且不斷地掙扎——他不確定是為了抓住或放開他。為了避免將她摔下,賓迪跳向椅子,卻在潮濕的地板滑了一下,失足跌倒,背撞上地板,她壓在身上,椅子跟著滑開。

  他伸手想拿浴巾,但椅子的距離超過手臂能及。在此同時,她跨坐在他身上,試圖起身,水滴從乳房、赤裸的乳房上滴落。他抓住她的臀部,潮濕、一絲不褂的臀部。

  她全身濕透,毫無遮掩,每一寸美麗的曲線在早晨的陽光中閃耀。

  她突然定住不動,湛藍的眼睛鎖住他的視線,叉開的雙手按在他雙臂旁的兩側地板,讓他動彈不得。

  水滴從她的下顎滑落到他的。

  她低頭。

  她再次揚起頭,凝視他,圓睜的藍眸幽深。

  他的目光下移,望向那片柔軟、白皙而……粉紅的肌膚。

  粉紅色,出現在所有最邪惡的女性部位的顏色。

  一顆水珠在緊繃的玫瑰色乳頭上媚誘地閃爍。

  他忘了為何要抗拒,抬頭舔去那顆水珠。

  她顫抖一下,另一滴水珠滴在他的頸側。她彎下,嘴唇隨之覆上。水滴冰涼,她潮濕的肌膚透出同樣的涼意,但她的唇如此溫暖,溫度從碰觸處開始搪散,衝向腹部底端,帶來疼痛,在鼠蹊庭悸動。兩人的唇尚未接觸,他已腫脹堅硬,因需要而顫抖,他們的唇也在顫抖,一如猶豫地初次踏入禁己心之地。

  禁忌,毫無疑問的禁忌。

  但也避無可避。

  她嘴唇的氣息和滋味,一如記憶中的滋味,銘刻於心且無法忘懷,掃去所有的猶豫,而他像個傻瓜般縱身而入。

  他捧住她的頭固定,深深掬飲她的一切。她低身向他,身體沾濕他的衣服,但無法令他的理智冷靜,反而助長焰火。

  他放開她,撕開衣服,毫不在意飛散的扣子和撕裂的衣料。不耐的瞬間過後,他已經和她同樣赤裸。接著他將她壓向自己,以他的熱度溫暖她,品嗜她的甜美和如絲綢般的柔軟.

  雙手飢渴地探索她的一切曲線:優雅的肩、完美的乳房和深玫瑰色的乳頭,在掌中挺立的堅挺蓓蕾。

  她以同樣的飢渴探索他,而他盡力保持不動,儘管那雙纖細雙手的碰觸毀去最後一自制,而他腦中除了進入她外,再無其它念頭——如果那股狂野的需要可被稱為念頭。

  然而,在腦海深處,他很清楚此生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機會,他只能盡力延長這短短的片刻。這是擁有她的唯一機會,他必須竭力索求,同時傾其所有的給。於是,他的嘴唇和雙手同時攻城略地,從柔軟的上腹,越過髖部,往下延至雙腿的交會處。那太過靠近他一心渴望的所在,而他無力抗拒。

  他的手滑入她的雙腿間,佔據那塊領域,溫暖、濕潤、絕對女性化的粉紅領域,在濡的折曲間澱放的粉紅花蕾。他輕柔撫觸,而她先是屏住呼吸後,釋出及不可聞的呻吟、抵著他移動。

  他必須立刻擁有她,完全撤底地擁有她,要求無條件的降服。

  他沿著柔軟的皺折輕撫探入,火熱的肌膚緊貼他的手指。他控制住自己,取悅她,直到她的身體開始顫動,隨著輕柔的叫喚降服。

  然後,他終於分開她的腿,猛然進入。她的雙腿緊扣住他的腰,挺向他。當他報以回應,她將頭仰後,拱起身,無畏無懼,毫無禁己心,從他身上攫取同樣純粹獸性的歡愉,而他對她的需索似乎永無厭足,只能恣意放縱。

  縱使迷失,他也不願循回正軌。世界盡陷癩狂,而他無意清醒。

  他要的只有她,任熟情將他倆播走,莽撞地衝往最後驚人的狂喜。他將她緊擁入懷,美的空白片刻過後,他依舊擁著她,聽由世界緩緩墮回原位。

   *   *   *   *

  蓓雪偎在他傻中的時間略嫌過長,但她一呼吸,鼻腔便充滿他的氣息,讓她宛如喝了太多的香檳。

  他的雙臂保護地將她環住,她的頭倚在他的胸膛,一手攀在他的肩頭,一腳夾在他的腿間。她不想離開,;離開彷彿從認識他、她便渴望的所在。她想假裝這便是她的歸屬。

  但她同時也清楚地察覺到上午的陽光,和窗外已經清醒,開始忙碌的街道。

  她抽開身,或該說,試著抽身。他的懷抱收緊,她推他,但結實的雙臂文風不動。

  「你得放開我。」她說。  ,

  「你開始緊張了,」他說。「果然如我所料。」

  「我並不緊張。」她說謊,當做愛後的倦怠退去,她立刻陷入恐慌。她撤底毀了,也毀了一切,莉薇的未來——

  「你並非處於理智思考的狀態,」他說。「我感覺得到。你很激動。你應該十分滿足。畢竟這是我們都一直渴望的......」

  「別把我扯進去。」她說。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碰觸,那你的表現方式非常奇特。」他說。

  「我只是伯傷了你的心。」她說。

  他輕聲笑,寬厚的胸膛上下起伏。

  「喔,是了,你當然開心,」她刻薄地說。「你得償所願了。」

  「那不也是你的希望嗎?」他轉過頭看她。「如果我誤會了,我很樂意接受指正。」

  「那不是我的意思,」她說。「我的意思是,你是男人,這種事不算什麼。對我卻不然,我無法翻身就睡,尤其我謹慎經管的一切正崩潰瓦解,而我很清楚只能歸咎自己。」

  先是半晌的沉默,接著,「我應該不必提醒你這件事一個巴掌拍不響,」他說。「我並未嘗試抗拒你邪惡的伎倆。」

  她這才想起剛才的作為:她屈服於一時的衝動,情不自禁舐去他下頦的水滴……還有什麼比這更大膽的邀請?

  她應該羞愧地埋起頭,但羞愧不符合她的性格。

  「你的確沒有,」她說。「你欣然地束手就擒。」

  「顯然我可悲地缺乏道德勇氣。」他說。

  「的確,」她的手滑遇他的胸膛。「當然我樂見其成。然而,社交圈會對你徹底失望。你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對嗎?」她無情地繼續。如果她不面對現實,便會開始抱持期待,渴望更多,渴望美好的秸局;;而她知道,結局縱不美好。「他們會說,像你這種高尚的男人應該能夠抗拒我這種平凡的蕩婦才對。」

  「你不是平凡的蕩婦。」他緊繃地說。

  「很好,那麼是不平凡的蕩婦。」

  「蓓雪。」他喚道。

  呼喚她名字的渾厚男中音讓她吃了一驚,深受撼動,但遠不及他眼中燃燒的怒火。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那樣稱呼你,」他說。「包括你自己。」

  他拉起她的手,舉到唇邊,逐一親吻指節。「別再說傻話了。」他將她的手放回胸前,覆上他的手。

  他的大手充滿溫暖,簡單的動作讓她鎮定下來,也才發現她的手已經不再抽痛。

  「我的手好多了。」她說。

  「那是因為你的心情好多了。」他說,接著轉頭看床。「那離好像很舒服,」他說。「地板好硬。」  

  「你的床不舒服嗎?」她問。「你睡在哪裡?」

  他鬆開手,她坐起身,他跟著坐起。她的目光梭巡過他的身軀:一寸又一寸,全然赤裸結實的男性。她曾經擁有他,應該就此心滿意足,但渴望再次刷過全身,彷拂一個初次迷戀男人的女孩。   

  喔,她會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

  「我睡了一會兒,」他說。「也洗過澡。」他扮個鬼臉。「至少我來的時候是乾淨的,這並不表示我來這裡是為了蹂躪你——呃,我是說,被蹂躪。」他的黑眸停駐在她的乳房,火苗從那裡向小腹末端延燒。

  她匆忙起身。

  他轉身拾起衣服。「我以為你還在睡,」他說。「打算躲在床底下。結果你醒著,宛如海沫中誕生的維納斯,我可以說波提切利筆下的維納斯根本不及你的萬分之一嗎?」他套上襯衫後起身。

  你會以為她從未聽過恭維。即使她不斷提醒自己她已經三十二歲,還生過一個孩子,仍然無法阻止臉上的紅暈,彷彿她還是一名純真的少女,宛如歡愉的感覺在心頭舞動。

  聽見他轉述走廊上的耳語時:心頭的舞動戛然止息。

  「別緊張,」他說。「老闆娘沒看見你。」

  她很難從他的表情看出任何訊息,但她發現在他眼中,她彷彿一本打開的書。

  她的不安加深。「但她看見了你,」她說。「我們不能一起離開。」她走向堆放衣服的椅子,拾起最上邊的內衣褲,愁眉苦臉地看著。「真希望我至少帶了換洗的內衣出門。」

  他走向窗口往外看。襯衫遮蔽了他的身體,只露出結實的長腿,然而精緻的衣料在陽光下是半透明的。她盡可以自我折磨,欣賞那副頎長身軀的輪廓……窄腰和緊臀……

  她嚥下一聲呻吟。

  「旅舍的後院很忙,」他說。「雷丁星期六有市集,我相信你的願望很容易達成。」

  「你瘋了嗎?」她說。「你不能公然走出門去幫我買內衣。」

  「多麼怡人的任務,」他搏過身,黑眸在嚴肅的表情上閃爍。「然而,受限於環境.我可以請其它人代勞。我會吩咐唐斯——」

  「不要叫你的男僕!」

  「我會吩咐唐斯找位女僕代為選購.」

  「我可以自己去買,」她說.「雷丁鎮沒人認識我.」

  她等於是在對椅子說話。因為他已經搖了喚人鈴。

  「你不能這樣出門,」他說。「而你又不喜歡再那內衣。」

  「喜不喜歡不重要.」她說。「勉強一下並不困難。」

   「那又何必。」

  她開始惱火。「傑克以前也老是這樣——」

  敲門聲讓她不得不中斷.衝向床幛後面。

  「啊。唐斯。」洛斯本說,打開一小道門縫,低聲交付指示接著關上門。

  蓓雪自床幛後踏出。  

  「給他們一點時間。」他說。

  「你腦袋壞了!」她大叫。「我們已經太過輕率,也失去了太多寶貴的時間。」

  「我想我們該承認追丟了,」他說。「他們可能在後面、在前方。在這裡,甚至剛跟我們插身而過.但我們沒有找到他們.而且短期內都找不到。時間越久。我們越可能追錯路.比方說,我們目前的路.最多只能到奇朋翰,我們可以繼續一路打探消息到巴斯——問題是從奇朋翰到布里斯托還有另一條較短而直接的路,我們不可能同時在兩條路線上進行調查。」

  她的心臟猛烈跳動.即使在知道奇朋翰還有另一條路前.她也已經得到相同的結論,只是一直不去面對那個念頭——及隨之而來的絕望。

  難怪她如此輕易降服於慾望。內心深處,她明白真正的原因是失落。醜聞已勢不可免。

  「不必如此深受打擊,」他說。「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只需以新的角度看待問題。」

  蓓雪不想面對問題,只想跪倒在地,像個孩子似地放聲大哭。她不想再當大人,不想再當個媽媽,不想再幫其它人收拾殘局,找出最好的解決之道。

  「別這樣。」他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一切,語氣非常溫柔。他走過去抱住她,她隨即崩潰,開始啜泣。

  小小的風暴迅速過去,但他依舊擁著她。等她安靜下來,他說:「你累壞了。」

  「我不累,」她說。「我睡了好幾個小時。」

  他歎口氣。「嗎的表現像個累壞了的小孩。」

  「你又怎麼知道累壞的小孩像什麼樣子?」她反問。

  他嘀咕了些什麼,接著抱起她,丟到床上。

  她從枕頭上彈起。「我不是小孩,而且我不需要睡覺.」

  「嗯哼,不過我需要。」他繞過床角,躺上她旁邊的被褥。

  「那就睡吧。」她試著爬開,但一雙長臂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回。

  「我們不能睡在同張床上!」她說。「這是自找麻煩!」

  「我知道。」他說。

  他將她拉到身上。

  她竭盡全力想理智思考。

  但他只需索求,以那種充滿佔有慾的專橫姿態索求,她殘存的防禦便絲毫不存。

  「這不公平。」她俯低,嘴唇距離他只餘寸許。

  「的確,一點也不公平。」接著兩人的嘴唇相接纏綿,而時光再次倒流,熱情沸騰。他們深情而邪惡地相吻,她奮不顧身地投入純然狂野的歡愉中:他的味道、觸感、氣息,巨大、美麗的雄性野獸。

  他溫暖的大手撫過她,令她無助地跟著移動。他的手……他的碰觸……她以為她將因他的碰觸而死,同時更渴望為了流串全身的這份快感死去,那股席捲肌膚的潮浪。

  即使迷醉,即使不由自主,她也毫不在乎。

  此時此刻,他屬於她。她突然中斷那個吻,坐起身,拉起他的手從她的腹部撫向乳房。她將它們按在胸口,頭往後仰,沈浸在絕對狂野的喜悅中。

  「老天,」他低吼。「喔,老天,你會殺了我,蓓雪。」他將她拉通去親吻,蹂躪她的唇,接著放開,攻估她的頸間。她不耐地渴望他進入,但在來得及動作前,他已經翻過身,跨在她身上。他抓住她的手,壓制在頭的兩側,黝深的黑眸凝視她,嘴角隱隱帶笑.

  「你必須讓我有回敬的機會。」他說。

  他低頭,親吻由肩膀滑向手臂,來到被他按壓的手掌。他輕舐她的手腕,歡愉刷過全身,在她小腹底部盤旋,使她因需求而拱起。她無助地扭動,因慾望而瘋狂。

  折磨,迷人的折磨。

  他竟在另一邊如法炮製。緩緩沿路而下.而她已無法描述他的唇舌所做的一切.腦中充滿了感官的歡愉,無盡快感,陌生而美好。他的唇和手每一次撫觸,將熱情的訊息送往下體,在他的唇抵達那裡之前,她以顫抖不已。

  然後,在她最後一絲理智崩潰前,在她以為自己就要尖叫或是碎裂一地時,他再次起身,抓起她扣住枕頭的手,拉向他的矛。天鵝絨般的柔順和火熱,在她的碰觸下劇烈地顫抖。她抓住他,抬頭露出微笑,拉著他進入自己,並幾乎因那份釋然而叫出聲音。

  終於終於終於。

  「是的,」她在他深入時回應,接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因為這便是她生來的目的,存在的意義:擁有他、為他所有,再沒有任何的責任和禁忌,不復自製和理性,只有一份渴望:合為一體,徹底向熱情屈服。

  是的,是的、是的,我要我要我要......

  然後它將於降臨,最後狂野的爆發,教人心醉神迷的狂喜——是的、是的、是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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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48:3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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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迪醒來時,全身被她的芬芳所包圍。她蜷身偎著他,臀部貼著他的鼠蹊,他的長矛早已清醒,期待地腫脹。他的手捧住曲線完美的乳房,臉埋在她的頸部。

  他自私自利,十惡不赦。

  暴風雨已然罩頂。他即將陷入最大醜聞聞,但他不在乎。

  這是必然的結果,他們雙方都將為此付出最酷的代價。  、

  至少他們可以撤底地墮落。

  她動了一下,跟著醒來。「洛斯本?」她以睡意濃重的聲音問。

  「封,在你身後的是我,別掙脫,這個姿勢很舒服。」

  「現在至少是中午了。」她說。

  「-是嗎?」

  「你還要假裝一切正常,無視大難臨頭多久?」她問。

  「情況極其惡劣,」他說。「災難早已臨頭,所以我們更有理由盡情享受最後的時光。『可是在我背後我總聽見,時光帶翼的馬車急急追趕。』讓我們一邊引用馬維爾的詩作,一邊及時行樂。」

  「我們已經行樂過了,洛斯本,」她說,「我懷疑還有任何時間剩下。」

  「身為藝術家,你的想像力貧乏得可怕。」他說。

  「我也是個母親,」她說。「還沒醒來就開始擔心莉薇和萊爾爵士。」

  啊,回歸現實的時候到了。

  他任由她自懷中滑出,坐起身。明智的作法是盡可能把握機會欣賞她的錁體,這方面她倒是相當大方。從第一次做愛後,她便不再試圖遮掩,而是自在地在房裡四處遊走——直到唐斯敲門.想到這裡,賓迪露出微笑。

  「你在想我真是個笨女人。」她說。

  「我在想唐斯敲門時,你飛也似地衝到床幛後的模樣。」他說。

  她歎氣。「有時我真希望我是貴族男性,」她說。「可以將一切交給旁人操心。」

  他跟著坐起,疊好枕頭後再次躺下,雙手在腦後交疊,「先前你不曾如此焦慮。」他說。當時你面對女兒失蹤的超然態度.讓我印象深刻。」

  「此一時彼一時,」她說。「當時我相信他們不會離開倫敦太遠,相信我們可以在他們碰上意外或落入壤人手中前趕上。那時我以為唯一必須擔心的問題人物只有莉薇。」

  「她真有那麼壤嗎?」他問。

  「她和一些毫無道德良知的人廝混了太久,」她說。「那些人比愛說教、愛嘮叨的媽媽有趣多了,傑克至少對她有些影向。」她苦笑。「我知道你很難想像不負責任的溫傑克教導一個孩子禮貌和道德.但他是位紳士,遵守一切紳士的規範,而且知道如何說教.才能——才能……」

  她將拳頭壓在心口。「讓莉薇心悅誠服。但那已經是三年多前的事,她現在只記得爸爸告訴過她的刺激故事,例如窩藏之類的。我一點也不懂該怎樣用傑克的方式和她溝通。」

  我知道,賓迪想:心臟縮緊,彷彿她緊握在於中的是他的心。

  「那麼你又少了一個擔心的理由,」他說。「無論多會搗蛋,莉薇顯然不是容易受騙的孩子,歹徒會發現他們無法輕易得逞。至於瑞麟,我們都曉得他從不輕信任何事或任何人這不代表他們不會碰上危險,但至少多了點優勢。」

  先是短暫的沉默,接著她不耐地吐口氣,說:「洛斯本,當我已經準備罵你遲鈍,大吵一架的時候,說出這種睿智的鼓勵,是很討人厭的。」

  「適這我最擅長的,」他說。「從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做這樣的事,大半輩子都忙著理出頭緒,安撫別人,幫他們理智思考。那是我從小被教育的方式,也是我父親成功的秘訣,我成功的秘訣。」他頓下來。「不過我並不介意和你吵架,那相當刺激。很遺憾我表現不出夠遲鈍的模樣.但當一個人如此完美的時候.這樣的結果也是可以預期的。」

  「或許我該偶爾拿東西丟你,當成日常的慣例.」她說。「不完全是因為你做或說了什麼,純粹因為你實在需要一些當頭棒喝。」

  他大笑,將她拉進懷裡,她給了他一個放蕩的吻.接著迅速掙開,滑下床。

  賓迪嚥下挫折,一如人生所教導他的,將思緒轉向他無法掌控的問題。

  *   *   *   *

  幸好,洛斯本跟著下了床。他的樣子太過誘人,雙手交疊在腦後躺臥,從窗口透入的明亮陽光為他結實的半身抹上一層金箔,映耀他的亂髮。即使下半身合宜地覆蓋在被罩底下也於事無補,凌亂的床罩依然讓他看起來毫不合宜;;光是半身便已太過撩人。

  倘若他沒有離開床,蓓雪將有迫切的危機。她不認為自己具備足夠的道德勇氣和意志力,能夠抗拒誘惑,不爬回他的身邊……到他身上……

  她逼自己轉頭,專心……再一次清洗。

  接著…...再一次望向穿髒了的衣服。

  「不,別動。」當她拾起上衣時,他開口。

  她看向他。

  他已經著裝完畢。就一名貴族而言,他相當擅長照料自己。

  他走過去拿起喚人鈴搖動。「僕人應該已經幫你買到衣服了。唐斯非常能斡,昨天出發之前,我天真地以為不必帶換洗的衣物,結果他容忍地看了我一眼——彷彿我是個小孩,你知道,對盡職的僕人來說,我們跟小孩沒兩樣。接著他整理了乾淨的衣服,以及天知道的還「多麼希望他也幫我弄好了。」她說。

  「他會確保一切無虞。」他說。

  半晌過後,她發現唐斯做的不只如此。

  他從門縫送進一堆衣服,原本還打算派名女僕進來,但洛斯本說他絕對可以協助「貝太太」著裝。

  男僕和他找的幫手幫蓓雪買了一整套的替換衣物,包括一件連身裙和一頂帽子。

  「他下可能在市埸買到這些衣服,」看著洛斯本舉起兩件衣服,征訊她的意見時,蓓雪說。「你要他去找裁縫買的——我不敢想像花了多少錢,畢竟裁縫必須賣掉某個客人訂做的衣服,然後趕工做出另一件。」

  「裁縫店裡總有一、兩件沒人要的衣服.」他說。「她們的主顧是女人,而女人向來善變。她會很願意趕工,至少她可以先拿到錢。但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喜歡嗎?」

  白色的棉布連身裙樣式簡罩,下擺縫有漂亮的荷葉邊和垂飾。另外唐斯或是他派去買衣服的女僕還買了一件鮮藍色的絲綢短外套,和帽子十分相襯。

  自從上次父親有點小錢——那向來持續不久,蓓雪已經很久沒穿過如此美麗的衣服。  然而她不能接受這份禮物,那等於宣稱她是洛斯本的娼婦。

  「好漂亮。」她說。

  他微笑,宛如男孩般的開懷笑容挖下她心口的一片肉,帶來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這種感覺只是暫時的。她沒有愛上他,完全沒有。

  那只是強烈熱情引發的瘋狂幻覺,也僅止於此:幻覺,一時脫序的念頭。

  她迷戀他,沒錯:渴望他,沒錯,或許打從在埃及博物館第一次看見他開始。

  但她不愛他。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它是否合身。」他的黑眸巡過她全身,彷彿他溫暖而邪惡的雙手進行了同樣的巡禮。

  現在她該開口說:謝謝你,但是不行,我不能接受。謝謝,但我必須穿自己的衣服......這件我已經從裡到外,分解又補過無數次的衣服……這件我補了又補,縫了又縫,縫到幾乎已經沒有一處是原本衣料的衣服……這件我洗了又洗,洗到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

  她想騙誰?

  她和一個不是丈夫的人上了床。她是個娼婦。

  至少她可以是個愉快的娼婦。

  她說:「我會將它改到合身。」

  她從他手上拿過衣服,挑出內衣。她原本打算婉拒他的協助,但唐斯買的是中上層女性穿的內衣,無法獨力穿上。她平常的衣服和內衣繫帶都在前方,但新的衣物都在後方。

  「我需要你幫忙系胸衣。」她穿上內褲輿內衣後說。

  「那麼我最好專心想些嚴肅的事。」他拋開正要穿上的背心,向她走來。

  「想想醜聞如何?」她建議。「或失蹤的孩子?也可以兩件事一起想。」

  他走到她身後,開始動作。「那應該非常有效。我們先歸納出有哪些方法可行,可以找到那兩個小鬼。」

  此刻的她根本無法歸納任何想法。她太過敏銳地察覺到他放在背後的手,察覺這一刻有多親暱,以這種謹奇特而家常的互動。

  幸好,在洛斯本眼中,歸納分析一如處理繁複的女性衣物,輕而易舉。

  「我有三個提案,」他說。「一,繼續先前的作法。二,回到上一次打探到下落的地方。三,尋求當局的協助,組織正式的搜救隊。」

  「老天。」

  「我綁得太緊了嗎?」

  「不,只是;;」她歎氣。「算了,現在還擔心惹出醜聞是很蠢的。」

  「那並不蠢,」他說。「醜聞有程度的差異。正式的搜查將確保我們捲進最可怕的那種,一切都會成為事實,明文記錄的事實,不再只是謠言。屆時否認將毫無用處。」他一邊說,一邊協助她穿襯裙。

  「還有一個瓣法,」他將連身裙從她的頭頂套過去。「我們直接前往布里斯托,換句話說,直搗黃龍,在索莫頓茌園的門口守株待兔。」

    眾害取其輕。

    她扭動著將裙子拉下。「相當合身,尤其我沒能親自試穿。」她說。

    「我建議唐斯找個和你身材相仿的女僕一起去。」洛斯本說。

  「別傻了,」他說。「唐斯是僕人,但也是個男人。只有死人和瞎子不會特別注意你的身材,但只要他們不輕舉妄動,我便不必殺了他們,你也不需要擔心。」

  她大為震驚,想轉身端詳他的表情。

  他扯動她的上衣。「別動,」他說。「我還沒綁好。」

  啊,算了,連梵文都比他的表情更容易懂。

  她順從地保持靜止。

  他綁上最後的繫帶,退後一步,上下打量後,皺起眉頭。

  她不自在地轉向穿衣鏡,審視倒影。「不完全合身,」她撫平裙擺。「但考慮到眼前的狀況,已經很不錯了。」

  「啊,沒錯,眼前的狀況,」他說。「該死的狀況,被忽視太久的狀況。」他穿上背心,扣上紐扣。「關於接下來的行動,你的意見如何,夫人?」

  *   *   *   *

  洛斯本爵士並非唯一決心面對現實、及時行樂的人。

  當天早上十點,瑞麟嘹解到他絕不可能及時趕到愛丁堡,阻止災難發生,只能假設姑丈可能迷了路。

  儘管瑞麟無法想像洛斯本爵士可能犯下任何錯誤,仍不得不這麼想。倘若洛斯本爵士曾在處女鎮停留,在旅舍打探他們的下落,這是合理的步驟——應該早就發現他們了。

  既然他的父母可能禁止賓迪姑丈來訪,瑞麟往後及年的日子可能將是一片愁雲慘霧。

  因此,他應該把握當下。

  做好結論的同時,早餐送到。

  心情放鬆下來,他開始大快朵頤。房間和餐點造成他有限的經費相當大的負擔,但他並不擔心。探險家應該能夠隨機應變。

  如果莉薇不是如此沉默,他可能無法這麼快讓心情平靜下來。

  瑞麟先是忙著思考,接著忙著用餐,不曾留意到任何異狀,一直等到食物一掃而空後,才終於發現。「你從昨晚開始就很安靜,」他說。「不舒服嗎?」

  「我一直在想。」她說。

  他寧願莉薇不要想任何事情,但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她。  

  他點頭,提醒自己記得呼吸。

  「如果不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要怎麼搭車到布里斯托?」她壓低聲音。「要是你認為重病的母親太過取巧,我們該說什麼?不能說實話,否則他們只會直接把我們送回倫敦。」

  瑞麟沈思。昨晚他的目的地是倫敦,而非布里斯托,但今天早上情況已經不同,只是她  並不知情。

  「我認為貼近事實的陳述會比較公平。」他說。「我們可以說我們要到布里斯托尋求致富的機會。」

  「那樣比較公平?」她揚起一道淡金色的眉毛。

  「嗯.那的確是事實,」他說。「也不會害別人哭——例如那位給我們錢到特威福的老夫人。那樣太缺德了,說不定她比我們更需要這些錢。我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靠先生留下的一點遺產,過著貧困的日子?或許就因為我們,她這個星期連一口肉都沒得吃了。」

  莉薇瞪著他半晌,接著望向桌面,最後抬頭環顧擁擠的房間。

  「喔,好吧,」她聳聳肩。「就當我們要去賺一票,不過請把說話的工作交給我,大少爺,你的口音只會洩露身份。」

  他對他的上流社會口音束手無策。他完全無法學她那樣改變口音,輕易模仿交談對象的說話方式。「那麼你最好過來幫我跟旅舍老闆交涉?」他說。

   旅舍老闆審視他們的方式讓瑞麟有點不安,接著開口詢問他們是否需要馬匹。

   莉薇看向瑞麟,他搖頭。

   離開旅舍後,他說:「我只剩下三先令,必須留下來以防萬一。」

   她站在人行道上,往整條大街看過去。「我敢說雷丁今天有市集,」她說。「我們可以上那裡碰碰運氣,不過那在十二哩外。你走過十二哩的路嗎,爵爺?」

  「別那樣叫我,」他環顧四周,但聽力范國內別無旁人。「十二哩是小事一椿。」他這輩子沒走過這麼遠的路,但他死也不會對她承認。

  無論如何,那天他也無法證明他的吃苦耐努。走過幾里路後,一對駕著雙輪馬車的夫婦答應他們搭便車。  

  那位太太和旅舍老闆一樣,對他們非常好奇,不斷轉身看著瑞麟。儘管他是背對她而坐,也盡可能不開口,仍越來越不自在。車才抵達雷丁,他已經迫不及待想下車了。

  幸好莉薇發現或隱約察覺到異樣,因此當那對夫婦邀他們去吃些茶點時,她突然想起某些急需處理的要務。

  時界午後,雷丁人潮洶湧,很容易便擺脫了他們的新朋友。

  莉薇帶著瑞麟走向聚集在某個攤販前的人群,小販賣的是各種布料、蕾絲、紐扣和其它女裝相關的飾品。

  「我們得幫你想點瓣法,」莉薇低聲對瑞麟說。「你的樣子太像貴族了,」她迷起眼睛,審視他。「特別是那張臉。我們得幫你買頂帽子——或一條大圍巾更好,然後把你的臉包起來,假裝你牙痛。」

  她似乎毫不費力便帶著瑞麟擠到人群最前方。

  一名胖婦人正不悅地和小販討價還價。

  「喔,老天,」莉薇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看起來像是桑蒂馬多蕾絲,只有西班牙某個小村莊才生產這種蕾絲,還有上面的家傳花紋,這是真的嗎?可是你從哪裡弄來的?」她問小販。「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倫敦買到這種蕾絲,你知道,這只有淑女才買得起。特雷頊公爵夫人穿著它參加過卡爾暖宮的舞會,我在報上讀到的,她穿著桑蒂嗎多蕾絲晚宴服,搭配她的鑽石。」

  婦人一把搶過蕾絲,將錢丟給小販,快步離開。

  小販看看莉薇,她迎視他。

  另一名顧客要咨詢某條鍛帶的價格,莉薇又胡扯了一些關於那絛緞帶的鬼話。每一件鈕扣和小玩意都有段故事。不到傍晚,小販的商品畿乎銷售一空。

  瑞麟和莉薇幫小販收起木櫃,將東西打包上車,然後讓小販招待晚餐。

  他們在某間攤販和商旅時常光顧的旅舍用餐,屋內光線陰暗,煙霧瀰漫,煮得過爛的食物毫無味道,但好奇的瑞麟完全沒注意到這些。

  他從未處於這樣的人群中。他甚至聽不大懂他們的話,有如身處異國。

  小販叫唐阿飛。「我現在看得出你不是男孩了,」他拿起煙斗,指指莉薇。「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雙手疊在桌上,傾身低語。「我哥哥和我打算到布里斯托賺錢,但是那離這裡還有一段路程,而我們身上只剩三先令。我們不懂怎麼做生意,但是我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也懂得一點縫紉。我知道那些貴族的頭銜,讀通他們常去哪些宴會和劇院。今天只是示範一下我可以幫你做什麼。聽說你每個星期六都從布里斯托到這裡做生意,如果你願意載我們一程,我們願意盡力協助你。」

  阿飛看看瑞麟。

  「他很害羞。」她說。

  「是嗎?」阿飛懷疑地反問。

  「我擅長說謊.但我們絕不是小偷,」她說。「如果你答願載我們走.我可以換回女孩的裝扮。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有人騷擾我。」

  瑞麟眨眨眼。他從沒想遇過會擔心安全問題.也沒想到她真能以接近事實的說辭達到同樣地目的。

  小販瞪視瑞麟許久,才說:「好吧,我可以載你們。」

  *   *   *   *

  賓迪攀上馬車,坐到蓓雪身邊。「所以我們去布里斯托?」

  「正如你所言,我們無法知道他們可能在我們後面、前方,或這裡,甚至剛好和我們插身而過,」她說。「我們甚至不能確定是否和他們走同一條路.唯一碓定的是他們會到布里斯托。」

  「這是賭博。」他說。

  「我明白,」她說。「但無論我們怎麼做,都有風險。而無論我們怎麼做,都無法改變他們可能面臨的危險。」

  *   *   *   *

  同一時間,魯博站在兄長城中宅邸的門廳。

  「不在家?」他問管家麥隆。「他已經去了愛丁堡?」

  「不,先生。」麥隆以管家精通的超然語調說話,絲毫沒有透露出任何訊息。

  「那麼一定是政府有緊急的公事.」魯博說。「算了.沒關係.我隨時可以見到他。我想先和那個小鬼道別.」

  「萊爾爵士也不在家.先生。」麥隆說。

  「真怪。」魯博說。

  「是的,先生。」

  「他們上哪去?」

  「我不能說,先生。」

  「你當然可以,麥隆,我相信你能說的可多了,不過看來你情願我把整楝房子掀開,自己

  找出線索。」

  「先生,我不能說他們去了哪裡。」麥隆說。

  魯博直接走進客廳。

  「先生,我不清楚他們去了哪裡。」麥隆的聲音隱約帶著驚慌。

  「你不清楚?」魯博說。「這可有趣了,」他繼續往賓迪的書房前進。「或許葛生有助於理清這個謎團。」

  貴族的秘書通常出身貧困的清白人家。和管家不同,葛生自認是爵爺的心腹,也不像管家那樣,固孰地認定他的職責:是面無表情地趕走所有訪客,即使是家人,也無法從他口中挖出任何消息。

  葛生坐在僱主的書桌後方,桌面和往常不同,相當凌亂,比較像是魯博的書桌。信件、卡片和邀請函散落四處,秘書的手邊還有一疊顯然尚未處理的信件。

  「看來他完美的世界出了點差錯,是嗎?」魯博走進書房說。

  「先生。」葛生起身。  

  「坐下。」魯博朝椅子揮揮手。

  男人立定不動。   

  魯博聳肩,越過房間,走向窗口張望。「後面是怎麼回事?」他問。「我大哥終於聽我的勸告,決定拆掉花國,弄座滾球埸了嗎?」

  「靠近後門的牆被人破壞了。」葛生說。

  「有人闖入?」

  「是洛斯本爵士。」

  「我大哥斡的?」

  「僕人這麼說的,我並未目擊,呃——」

  「第一現埸?」

  「對對,先生。我並未目擊第一現埸。」

  「我大哥拆了花園,」魯博沈思地說。「事情越來越有趣了,知道怎麼回事嗎?」  

  「我不確定,」葛生說。「爵爺近來舉止有些怪異。你知道,他向來會讓我知道他的一切行程,但昨天下午他沒有告知任何人.便突然出門,隨行的似乎還有男僕唐斯。這教人百恩不解,明明唐斯幾個小時前才剛陪萊爾爵士出門——去上繪畫課,我想。追在那之後,沒有人看到萊爾爵士回家。」

  「所以賓迪終於萊爾聘請了繪畫老師。」魯博說。

  「是的。萊爾爵士最近一直在向......」葛生抽出賬簿放到他面前翻動。「這裡.老師姓溫,溫太太委由彭氏印劇店收款。」他說出一個位於漢邦區較為落後地區的地址。

  「溫太太。」魯博謹慎地保持表情空白,清楚記得那晚在韓克伯爵邸,賓迪曾提起過這個著名的姓氏。

  賓迪以為自己的表現若無其事,但魯博和母親都察覺到異樣。

  一無所知的葛生顯然從未聽說溫太太的盛名,否則必然會盡職地把主人保護好。

  魯博轉身,望向窗外的景致,強忍住瘋狂大笑的衝動。

  模範爵爺對女妖的呼喚屈服了。

  看我怎麼告訴勵思,魯博想。看我怎麼告......

  接著他突然想到,他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

  韓克爵爺的耳目遍怖四處,他可不會覺得有趣。

  魯博露出嚴肅的表情,轉回頭。「葛生,謝謝你的幫忙,」他說。「然而,為了大哥,我必須請你往後別對任何人透露這些消息。」

  秘書露出警覺的表情。「先生,我相信我不會故意——」

  「賓迪最近承受很大的壓力,」魯博說。「所以他才會忘了通知你。這位溫太太和政府有所關聯,我只知道牽涉到高度的機密。但無論任何人問起,我必須請你別提起關於溫太太,或是我哥哥最近的怪異行程。稍有不慎,後果可能牽連甚廣,整個政府都可能因此動搖.請你務必保密,萬萬小心,而且不要追根究底。」

  「但是.先生,如果韓克爵爺問起,」

  「萬一法生那種情況,葛生,」魯博說。「如果換作我,我會立刻染上讓人完全癱瘓,且具高度傳染力的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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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48:5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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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想到距離這麼遠。」通過威高檢查站時,蓓雪說。

  儘管她明白洛斯本已經盡力驅策馬匹趕路,但此刻夜色已然深沈,而他們才正要抵達以溫泉療效著名的巴斯,距離西北方的布里斯托還有六哩以上。根據檢查站守衛的說法,還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達索莫頓莊園,經過進一步詢問,他也不敢確定究竟『一段路』是五哩或十哩。

  「無論如何,照鄉下的路況,至少還要花上兩個小時才能抵達,」洛斯本說。「我們最好在巴斯暫作停留,休息一晚後,明早養足精神再出發。」

  「到索莫頓之後呢?」

  「明天再說。」他說。

  「不能等到明天,」她說。「我們必須先撰定對策。我們不可能在莊園門口搭起帳棚,等莉薇和萊爾爵士現身。何況,他們以正常方式進入莊園的機會有多大?」

  「我們將有充足的時間討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說。

  「我已經想過很多了,」她說。「過去幾個小時,我除了數路旁的里程碑,便是學你條列歸納哪些方法可行。」

  「你就忙著想這些?」他說。「多麼無趣的旅行方式,簡直是太浪費時間了!你何不徵詢我的意見就好了?」

  因為她不能養成習慣,倚賴他來解決問題,她想。

  「你似乎正在思考,」她說。「我不想打擾你。」

  他驚訝地望她一眼。

  「我不認為你想談話,」她說。「我也不是喋喋不休的人,十分懂得珍惜安靜思考的時間。這樣的機會並不多,而且我希望靠自己想出瓣法。」

  「你太配合了,」他說。「我習慣獨自旅行,但訣不是故意忽視你,你的存在很難令人忽視。我只是又陷入自己的思緒。我希望你能偶而找我說幾句話,打發一點時間。」

  「我並不無聊,」她說。「有很多事需要考慮。」

  短暫的沈寂,接著,「我不夠體貼。」他說。  

  「你有許多事情需要煩心,」她說。「特別是現在。」

  「我一點也不體貼,」他不耐地重複。「我終於體認到這一點……雖然花了很久的時間。我有出色的洞察力——但是我善用它們了嗎?打從襁褓開始,我便不曾像現在這樣,和任何一位女性相處這麼久的時間。結果呢,明明應該珍惜兩人僮存的相處時間,我卻又故態重萌。」

  「你沒有義務陪我聊天,」她說。「你忙著注意路況,還要——」

  「你不相信我們夫妻形同陌路,」他打斷她,聲音緊張。「這就是原因,我仍毫無交流 ,毫無——老天,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待她宛如一件漂亮的傢俱——她,一位戴家人,最需要豐沛的情感,最需要旁人的目光,難怪她會另謀發展。」

  他的爆發讓蓓雪意外得啞口無言,只能瞪著他英俊的五官凝成冷硬的線條。

  「不是投向其它男人,」他說。「至少不是以你想像的方式。她成為某位傅教士的信徒,和許多被誤導的追隨者一樣,因他的鼓吹,投身救贖窮人的事業。他們散發聖經,對任何輕視或排斥他們的人宣教。我接觸過窮人,蓓雪,他們確實亟需幫助,但我不認為他們需要一位打扮時髦的貴族仕女宣稱他們有多驕傲、虛榮和罪惡。」

  她渴望碰觸他,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但她不能這麼做。夜色已深,路上依然不乏過客,這是通往英團最著名溫泉鄉的幹道。

  「我錯了,」她說。「或許她還是非常感情用事。」

  「我真希望她朝我丟過東西,」他說。「但我對她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也不明白她對傳教的熱情。我根本不知道她打算做什麼,完全不曾過問,認為那只是女性常見的一時狂熱。我明明該阻止她,卻只是偶爾說些無關痛癢的諷刺,接著便轉頭繼續我那些更重要的工作,將一切拋在腦後。」

  「你不愛她。」她說。

  「那不是借口,」他憤怒地說。「我娶了她,便有責任照顧她。真是的,她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妹妹——而我對她漠不關心。因為這樣,她才會到貧民窟去宣揚地獄之火和萬劫不復的可怕,結果在那裡染上高燒,回家不到三天便過世。」

  「傑克不聽勸阻,騎上一匹悍馬,」她說。「結果徒那頭畜牲的背上摔下,躺了三個月才斷氣。」

  「那不同。」他說。

  「因為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她反問。

  「你備受非難的婚姻非常成功,」他說。「而我被視為天作之合的婚姻卻是一埸失敗。」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提醒他第一次做愛後,他說過的話。「有些不匹配的結合卻美好的結果,至少當事人認為很美好。也有些門當戶對的婚姻非常幸福。因為責任而結合的婚姻難道就不能得到幸福?權宜婚姻又如何?甚至是政治聯姻?你並非那麼不通人情,洛斯本。」

  「那是你眼中的我,」他說。「但你不一樣。」

  「差別在於,我在成長過程中學會如何改善現狀,」她說。「你和洛斯本夫人則否。我不敢說你完全沒有責任。你的確該更努力,但她也一樣。男人是一種很難相處的生物,但大多數的女人,即使是最愚蠢軟弱的那些,到頭來都能將他們馴服。」

  震驚的短暫沉默。

  接著他大笑,她感覺到壓抑的怒火和悲痛隨之消散無蹤。

  「可惡的女人,」他說。「我對你推心置腹,透露我最可恥的秘密——_結果你卻拿來取笑我。」

  「你需要放鬆一下,」她說。「你將前一段婚姻描述得太過灰暗,大多數的女人會很高興被丈夫忽略,至少比被羞辱、被拋棄、甚至被虐待好一點。你不是完美的丈夫.但我知道你也不可能是最糟的。」

  「平庸無奇。」他說。「多麼令人欣慰。」

  「我沒有——」

  「你就像你的小世界裡的國王,」她說。「總是竭盡所能地去改善現狀.也因此背負沉重的憂慮,身為模範並不容易。因為你的完美,所以當你犯錯的時候,才比那些不完美的凡夫俗子更加痛苦。你需要笑話,你需要有人讓你發笑。」

  「讓我發笑?」

  「像是莎士比亞《皆大歡喜》裡的弄臣塔吉斯。」

  他看她一眼。「我懂了,而你自告奮勇擔任那個角色。」

  不止於此,她想,朋友、情人,還有弄臣(譯註:原文為fool,蓓雪一方面呼應上文引用的莎翁角色,同時一語雙關自嘲)。啊,說到底,她還是個傻瓜。

  「是的,爵爺,」她說。「是以您必須原諒我的出言不遜,嗎是弄臣的特權,閣下。」

  「好像我阻止得了你暢所欲言、為所欲為,」他說。「但我希望你別再喊我『爵爺』或是『閣下』。也只有現在,我不必當個大人物。接下來,我得先想個新的名字,就叫『許先生』好了。」

  「那麼我可以當許小姐,」她說。「你的妹妹。」

  「不,不成,」他說。「你不會想分房睡的。」

  「你不知道我要什麼,」她說。

  「我知道,其它人也會知道。沒人會相信我們是兄妹。」

  「以前有過。」她說。

  他轉頭某間尚未客滿的旅舍後院。

  「那是以前,」他說。「現在你根本無法隱藏對我的放蕩慾望。」

  他哪裡知道她究竟隱藏了多少,慾望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抬高下頦。「那是以前,」她說。「我只是一時的情緒失常——」

  「等著瞧,」他說。

  誰跟你等著瞧,她默默反駁。不過兩天,她已經讓他靠得太近,太容易變成一種習慣。如果她還希望解救自己,必須從現在開始。那麼做不會帶給她快樂,的確,但她還沒有笨到以為她和莉薇真能在英國找到快樂。

  她要到哪裡才能真正擺脫過去的陰影?

  他停下馬車,兩名馬伕從屋裡走入燈火通明的庭院。

  「天鵝旅舍絕對稻不上奢華,」洛斯本扶她下車,一邊低聲說。「我們會是唯一非商的客人,還是最理想的狀態。我有許多年長的親戚長期居住在巴斯,還有許多熟人時常往來此地,遺憾的是,他們沒有一個老到認不出我來。」

  到處都是他的親戚,她想,到處也都是他的盟友和政敵。他和她在一起多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

  他引導她進門。

  天鵝旅舍雖然不比雷丁鎮的旅舍雅致,但也不至於簡陋。打扮整潔的女僕屈膝行禮,接著去找老闆出面招呼。

  「清爽乾淨的環境和周到的服務,比時尚的裝潢更重要,」洛斯本說。「然而,只要自命上流的人都不會住進這裡,免得和商人有所接觸——這是說,如果他們知道這裡。而且這裡位處市鎮外圍的布里斯托大路上。你瞧,我從雷丁的經驗吸取了教訓。」

  自從那之後,蓓雪也嘹解到不少事情。

  在他開口吐露和妻子的往事前,她一直不碓定該如何是好。

  模範爵爺也會犯錯。他結婚時犯下的錯誤,差點永遠毀掉他得到真正幸福的機會。

  她不會成為另一個更錯誤的選擇。

  當然,他不會同意。洛斯本向來是下達命令、負起責任的男人,專橫的英勇騎士。

  絕不會讓她做她該做的事。

  旅舍老闆向他們走來,正如洛斯本所料,是個舉止合宜的主人。

  沒問題,他會為許先生和許太太準備合適的房間,並生火驅走濕氣,或許先生和女士願意先到偏廳休息,等房間整理好?

  那一刻,她想到了解決問題的對策。  

  「正和我意,」她抬頭看向洛斯本。「我很餓——飢渴難耐。」

  賓迪原本沒打算吃這麼久,他一心只想脫光她的衣服。

  但她讓他分了心,述說一個又一個和她不受拘束的父母生活時碰到的故事。剛開始非常有趣,任何災難在她口中都成為可笑的鬧劇。

  黃湯隨著一個又一個故事下肚,酒精逐漸鬆脫她的舌頭,她描繪的童年回憶變得灰暗,他不再感到有趣。他一再法現自己握緊了拳頭,又一再地逼自己鬆開。

  「我很意外你受了教育,」他趁某個空檔說。「你們似乎不曾在任何地方久留,足以讓你安靜讀書和學習。」

  他費盡全力才讓聲音保持平穩。她的父母令人髮指,她的童年簡直駭人聽聞,連孤兒都可能比她得到更多的關懷和照料。

  「我很早便嘹解到,不能仰賴父母教育我,無論是學習或道德,」她苦笑一聲。「我學會自己帶著書本躲到安靜的角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如此一來,他們便會忘記我的存在,我也可以得到清靜……除非他們需要軟化或勸服某人,便會拉我出來,以那雙無辜的藍眼,演出感人熱淚的埸景,這在安撫怒氣沖沖的房東時特別有用。我痛恨這麼做,但後來很清楚別和他們唱反調,否則便要忍受母親棉棉不絕的淚水攻勢,以及父親長篇大論地朗誦《李爾王》裡那段不孝女的台詞。」

  她抬手壓住前額,高聲朗誦李爾王痛斥不孝女高奈莉時的台詞:「忘恩負義!鐵石心腸的惡魔!薄情的子女猙獰更甚海怪修羅!」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瑞麟的父母也會用類似的手法,但無論表現多麼離譜,他們至少是衷心為孩子著想。

  但賓迪非常懷疑她的父母除了自己,會為任何人著想。

  他再次幫她斟酒。「原來這就是你精通莎士比亞的原因。」

  「我研讀莎士比亞來對抗他們,」她說。「他們選擇對他們有利的台詞,而我選擇對我有利的句子。他們總是在演戲,沒有絲毫的真誠,即使表現出一副慈愛父母的模樣,那也只是表演。」她朝著手中的酒微笑。「不過我的家教老師從不裝模作樣,她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好榜樣。喔,傑克也從不裝模作樣,非常真性情。」

  賓迪希望溫傑克嘹解她真正的價值。如果那跟我人不能帶給她富裕的生活,至少要愛她、溫柔地為她奉獻一切,並懂得心懷感激,要做到這些並不困難。

  對任何人而言,都不困難,除了韓克伯爵的長子。他唯一能做的是和她上床——接著必須拋下她,忘掉一切。

  她歪頭,彷彿正在思考什麼。「要是我的前半生能;;完美一點,或許我不會如此感念那位女家教和傑克。」她聳肩,再次舉起杯子飲盡。

  賓迪跟著乾杯,並要人送上更多的酒。

  要是他完美一點,便不會點這麼多酒。儘管不反對喝酒,他也鮮少如此縱情無度。

  然而,她完全是為了縱情而生。

  而他並不像其它人以為的那樣完美。

  她透露得越多,他越渴望嘹解她。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

  心靈的交流當然不是他唯一的目的。

  畢竟,他是個男人,也擁有和其它男人一樣低下的企圖。

  灌醉她,可以省去上次做愛後她所產生的任何疑慮,並能更有效率地脫光她的衣服。而他還不夠高尚到不趁人之危,叫完一壺酒又叫一壺。  

  故事繼續,當她模仿父母發現傑克被剝奪繼承權時的怒火與驚恐時,賓迪發現胸口充滿一股往牆上砸東西的衝動,更精確地說,是將某個人摜到牆上,包括她的和溫傑克的父親。

  他提醒自己酒已經喝夠了,夜色已深,他是要她放鬆,不是昏迷。  

  「夠了,許太太,」他搶過她手上的酒杯,將酒倒乾,起身,感覺房間有傾斜。「該睡了,明天是重要的日子,養足精神才能做決定。」他放下酒懷,口齒不清的道了謝。

  她露出女巫凱莉索的誘人微笑,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奧德賽便是因此才在她的島上滯留多年。  

  「這正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許先生。」她說。「總是如此果決,讓我省下許多思考的力氣。」

  「這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許太太,」他說。「總是如此一針見血,讓我不必假裝婉,或利用魅力來達到目的。」

  她起身,站立不穩。

  「你喝醉了,」他說。「我不該再多叫這一壺。」

  「那還有待商榷,」他說。「無論如何,至少我可以抱你.」他繞過桌子.將她抱起。

  她伸手勾住他的頸子,頭枕上他的肩膀。

  彷彿那便是她的歸屬。

  「很好,不過我馬上便能恢後,」她說。「別忘了,我們的房間在樓上,要是你抱著我上樓,可能會跌倒。」

  「抱你爬上幾層樓都不成問題,」他說。「就算還有其它任務,我也可以應付。」

  「那麼,」她說。「讓我想想還有什麼任務可以要你去做。」

  他抱她走出房間,差點踩到在走廊徘徊的唐斯。

  「原來你在這裡,」賓迪說。「許太太有點醉了,我擔心她跌倒或是昏倒在其它人懷裡。」賓迪嗆到,想起她是多麼優雅地昏倒在韓治安官的懷裡。

  她磨蹭他的脖子。「房間,」她低聲說,「你答應帶我回床上。」

  啊,沒錯,上床,一絲不掛。

  「房間,」賓迪說。「該死的房間在哪裡?」

  *   *   *   *

  房間不像雷丁鎮的套房那麼大,床墊只有兩層,而非三層,但房裡相當乾爽溫暖而且隱密,這是賓迪唯一在意的。

  他放下蓓雪,環顧四周,確認一切如常,除了腳下彷彿在搖晃的地板,接著要唐斯先行就寢。男僕才離開,她立刻關門鎖上。

  她走向賓迪。

  「我要你。」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說。「但你卻不斷嘮叨那些關於一時的迷戀以及——」

  「別再說話,」她拉住他外套的衣領。「我有任務要指派你完成。」

  她的手滑至他的褲檔,早已蓄勢待發的長矛享注地昂起。

  她抬頭,朝他露出魔女的微笑。

  他抓住她的腰舉高,讓她的唇和他齊平,親吻她,不帶溫柔或挑逗,而是充滿狂熱。她抓緊他的肩膀,舌尖和他交抵,她的味道窺過全身,單刀直入的濃烈,而非輕柔的醺醉。

  她掙扎往上,乳房摩擦他的胸膛,雙腿繞上他的腰。他踉蹌退後,直到碰著穩固的支撐。他靠在上面,雙手越過層層衣物和襯裙,握住她的臀部,探入細緻的絲質底褲中。

  兩人繼續親吻彼此,索求的深吻帶來相互交替的極端冷熱。她的熱情比任何女巫的魔藥更加猛烈,讓他意亂情迷,不顧一切,心甘情願地臣服。  

  她鬆開他的領巾,解開紐扣,手滑上他的肌膚,停在他的心口,他狂跳不已的心口。

  她的手滑下,探向腹部,來到褲腰,他無助地舉起她,任她拉開長褲的紐扣,探手進去愛撫他悸動的腫脹。  

  他抵著她的唇呻吟,而她中斷那個吻。

  「快,」她說。「我等不及了,現在就放我下去。」

  他也已經迫不及待,放開她,殘忍地讓她緩緩沿著他的軀體滑下。

  她將他推向床。他順服地大笑,火熱而迷亂地往後倒下。她拉起裙子,解開底褲,任其落到地板。她踏過落下的貼身衣物,爬上床。

  將他的長褲和內褲拉過他的膝蓋。

  他抬起頭,望向下半身。非常不莊重的景象,他的男性高傲地矗立,毫不在意莊重與否。「靴子。」他笑。「我能不能至少——」

  「別動,」她跨到他身上。「交給我。」

  他從未將局面交給任何女人,即使是這種局面,但她不是一般女人,而他無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她柔軟的手包覆他的長矛,上下滑動,他相信他即將死去,也無法忍受多久。「你會害死我,蓓雪。」

  「你也一樣。」她坐上他悸痛的男性,火熱濕潤的肌膚包圍他;;以及肌肉,邪惡的肌肉,緊緊圈住他。

  他吼叫了些什麼,輿言語無關,純粹獸性的聲音。她抬起身,接著又坐下,先是緩慢地動作,一波波性感的歡愉穿身而過,節奏逐漸加強、增快,變得兇猛。

  他凝視她美麗的臉龐,任由她佔有他的身體,看見她的飢渴,宛如他的慾望的反映,目睹她的歡愉,那和他所知的一切截然不同的歡愉。她以更快更孟的速度騎乘他,歡愉鑽進他的血管,在他的心藏鼓跳。她的節奏更加狂野,他宛如脫韁野馬,隨之奔馳,奔向一處他不知為何、也不在乎為何的終點。兩人越過世界的邊隙,在狂放的喜悅中翱翔,最後輕緩沈落,墜入夢鄉。

  次日清晨,當他醒來,她已不見蹤影。

  他很快發現,不見蹤影的還包括他的錢包和衣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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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49: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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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七日星期四  索莫頓莊園

  

  蓓雪很清楚管家在想什麼,「溫」這個姓氏他不可能不熟悉。

年邁的曼德威伯爵,此地的領主和「善良」陸家人的大家長,跟傑克的父親傅斯裡伯爵「略有」往來。

  理智的人絕不會將「可怕的陸家人」所做的事,歸咎到善良的陸家人身上。然而,只要

事關他最疼愛的么兒——原來百依百順,結果卻讓他傷心欲絕的兒子——傅斯裡伯爵便毫無

理智可言。他認為曼德威伯爵應當阻止這椿婚姻,將蓓雪送到傑克永遠碰不到的某處。

  曼德威伯爵則認為,是傅斯裡伯爵無法控制自己的兒子。

  於是,兩家的交情變得有些尷尬。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並未決裂,這也表示管家絕不敢拒絕溫家的一名女士…… 儘管她並

未偕同任何女偶或伴護,單身騎馬而至。  

  蓓雪大可以胡謅路上發生意外或類似的理由,但她很清楚上流社會的成員絕不會向其它

人,特別是僕人,解釋自己的行為。

  她只是以時常出現在洛斯本臉上那種「無聊透頂」的表情睥睨而視眼前的管家。她的家

庭教師首先教導她如何擺出那種表情,洛斯本則將這項技巧提升到藝術的層次。

  想到他,蓓雪不禁心生歉疚,但立刻無情地將那情緒抹煞。

  「曼德威爵爺不在。」管家說。

  「那麼請轉告諾威克爵士。」她說。諾威克是曼德威伯爵的長子。

  「諾威克爵爺也不在。」管家說。

  「我明白了,」她說。「所以你打算讓我繼續站在這裡,一一向你列舉府上所有成員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道歉之後請她進門。  

  「我有急事,」她說。「是所有的家人都在教堂,或者家裡還有任何能夠作主的大人能和我見面?」

  「我去看看誰在家裡,夫人。」他說。  

  他將她帶到一間寬敞的前廳後離開。

  她來回踱步了記分鐘,聽見腳步聲後,立刻停下來,再次戴上洛斯本的表情。

  一名青年快步走進房間。他只比她高幾寸,相當年輕——她猜約莫二十出頭。相貌英俊,服儀端整,不過顯然是在匆促間穿上的,應該是剛起床。他、或是他的男僕忘了梳理他濃密的棕髮,眼睛和莉薇是同樣深邃的藍色。

  「溫太太,」他說。「我是隆彼德。我看見你騎馬進門,很抱歉讓你久等。凱柏說你有急事,敢問......」他的聲音消失,目光從她身上移向她的肩膀後方。

  她跟著望去,接著轉身仔細審視:一名海軍軍官的全身肖像,頭戴上個世紀流行的假髮,看起來神似她的父親:但如果換成黑色的假髮,和她簡直一模一樣。

  「那不可能是艾蒙曾祖父,」她說。「我聽說他們燒掉了他所有的肖像。」

  她回過頭,看見年輕男人正伸手扒過頭髮。「我說…...」他說。

  「我是溫蓓雪。」她說。

  肖像中的祖先並未走出來,天花板沒有崩毀,地板沒有裂開大洞,魔王也沒有從洞裡現身,將陸先生拖進地獄折磨。但陸彼德的表情彷彿以上那些都發生了。

  接著,「我說……」他試圖脫身。

  她揮手示意他安靜。「老天,沒時間重提家族舊事了,」她說。「我狡猾的女兒拐走了亞瑟頓侯爵唯一的子嗣和繼承人,哄他合力進行尋找陸艾蒙寶藏的愚蠢計劃,她深信寶藏埋在索莫頓莊園的祖墳裡。」

  「寶——寶藏?」他說。

  「我從星期五下午便開始追趕他們,」她不耐地打斷他。「可惜追丟了。索莫頓是處大產業,很難確定他們會從何處、用什麼方式進入。一旦他們進入莊園,這裡有無數的地方可供躲藏。」

  「我說,」他說。「我有點跟不上,令嬡和亞瑟頓的兒子私奔了?」

  「他才十三歲,」她不耐地說。「莉薇也不過十二歲,算不上私奔,那是兩個孩子。聽好,我有瓣法可以逮住他們,但是需要你的幫助。」

  才說完,她聽見屋外傳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

  蓓雪屏住呼吸。不可能是洛斯本,他要花好幾個小時才能追上——如果他沒有放棄。蓓雪對此毫無疑問,也確信如果他真的找到她,也必定恨她入骨。

  陸彼德快步走向門口,傾聽外頭的動靜。「喔,現在不提不行了,」他說。「全家人都從教堂回來了。」

  *   *   *   *   

   一個小時後

  *   *   *   *   

  等他逮著她,一定掐死她。賓迪告訴自己。

  前夜的放縱留下的後遺症對他惡劣的脾氣毫無幫助。他的頭像是火神的鐵砧,被巨大的鐵錘使勁敲打著。  

  強壓滿腔怒火,他走向僕人的出入口。

  他可以走前門,大聲宣怖他的身份;;然後被一腳踹出索莫頓,在門外跌個屁股開花,還要聽一群鄉巴佬的恥笑。

  他不得不向唐斯借衣服和錢。衣服完全不合身,唐斯比他矮,也比他胖,加上經費有限,他必須忍受一匹劣馬。一路辛苦顛簸來到這裡,對他的頭痛只有雪上加霜。  

  為了避免事端,他只能將唐斯留在旅舍,擔保他會回來付帳。那可惡的女人,至少該把賬單付清再走吧。

  不幸的是,賓迪先去過了前門。在不知道她是用什麼借口和身份的情況下,他只能假裝成愚蠢的鄉下人。。詢問他的女主人是否來過。值得慶幸的是,今天顯然沒有其它女性訪吝,沒人追問他的女主人是誰。

  賓迪非殺了她不可,但他得先找到她。

  他在僕人出入口,再次扮演笨鄉巴佬的角色,同樣順利地進了門,發現屋裡一片吵鬧.

  「原來你是來找溫太太的,」管家太太說。「他們說她來的時候氣焰很高,我敢說她根本沒想到要等你,至少她就沒等凱柏先生,他們說他一路敗退。喬瑟說他從來沒看過這種情況,說要是凱柏試圖阻止她進門,說不定會被她直接踩過去。至於彼德先生除了她的臉蛋和身材,還看得到別的嗎?」

  「她還不是普通的火辣,」一名男僕端著完好如初的一盤三明治回來。「難怪他的眼睛離不開她,只能像條魚似地張嘴合嘴,彷彿從來沒見過這種女人。不過我看,他也的確沒這種經驗,一輩子都被保護得好好的,在挈校也只是和他同樣好色的毛頭小子廝混。」

  洛斯本冷酷地看著他,辛家的僕役區絕對不可能容忍這樣放肆的對話。

  「你還聽到什麼,喬瑟?」所有人紛紛提問。

  「喔,她和一般女人一樣,淨是胡扯一些什麼小孩失蹤、海盜寶藏,還有情況危急的鬼話,」喬瑟說。「至於其它人,誰聽得清楚他們說什麼?她才剛閉上嘴,一群女人就像瘋狂的母雞一樣吱喳個沒完。」他說。「不過曼德威伯爵剛進門,臉色像是要殺人,」他幸災樂禍地補充。「我跟阿詹賭廠六便士,老火龍鐵定會把那婊子一腳踢出去。」

  賓迪起身撲向喬瑟。

  *   *   *   *

  「滾——」曼德威伯爵大吼。「少在那裡廢話!你哪來的婊子,用那雙髒腳踏進我家——」

  「曼德威,你沒聽到牧師今天說什麼嗎?」他的妻子開口。「我們應該以耐心和寬容待人,我記得——」

  「對這種人心軟一次,我們口袋裡的錢都會被騙光,這死人的屍衣都會被偷,」老人說。「那全是編出來的,只有你們這種容易上當的蠢蛋才會相信。亞瑟頓的兒子?老天。」

  「我同意她的故事似乎不太可信,父親,」諾威克爵士輿趣缺缺地說。他約莫四十多歲,舉止優雅,清明銳利的藍眸和倦怠的姿態恰成反比。「然而,這位女士應該有一次解釋的機會。」

  「女士?」他的父親嗤之以鼻。「那只是裝模作樣,這是他們擅長的招數。你們全都是容易上當的笨蛋,沒有一個例外。」他怒目掃過妻子、媳婦和孫子。「所有人都知道亞瑟頓在蘇格蘭。」

  蓓雪控制住脾氣。「亞瑟頓侯爵和夫人在蘇格蘭,」她說。「而他們的兒子留在倫敦,和他的姑丈洛斯本子爵在一起。正如我剛才的解釋——」

  「喔,我相信你的解釋一定充滿說服力,」曼德威說。「而且是不打草稿的謊話,當然這群笨蛋不可能看得出來。我家裡的女人腦袋轉得慢心腸卻軟得快,而我的蠢蛋兒子和孫子只會注意到你的身材。」

  「說真的,父親——」

  「不過你哄不了我的,蕩婦,」曼德威繼續說,完全無祝年逾不惑的諾威克,將兒子當成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孩。「我和你這種人打過交道,老早學到了教訓,對你們有哪些伎倆一清二楚,除非地獄結了冰,否則我——」

  大廳傳來的巨響,讓所有人一蹴而起。

  「那該死的是什麼聲音?」曼德威說。「凱柏!」

  漲紅臉的總管快步走進。「爵爺,很抱歉打擾到您,不過狀況已經在掌握中了。」

  又是一陣巨響,這次是陶器碎裂的聲音。

  曼德威正要走向門口,一名穿著制服的僕人飛過門檻,剛好在伯爵的腳邊著地。

  蓓雪閉上眼睛。不,這不是真的。她睜開眼睛。高大黝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穿著顯然是其它人的衣服,外套太短,褲子太寬。

  「這見鬼的是誰?」曼德威大吼。

  洛斯本挺起胸膛。「我是——」

  「他是家兄,」蓓雪說。「我瘋狂的哥哥瑞克。」

  他朝她皺眉。「我不是——」

  「不聽話的傢伙,」她說。「你為什麼沒依照我的吩咐,乖乖在旅舍等我?我不是保證過我會盡快起回去嗎?」

  「不,你沒有。」洛斯本黝黑的眼眸閃閃發光。「你拿走我的衣服,拿走我的錢,連一句話都沒說就跑掉了。」

  「你又搞混了,」她望向女士們,食指揉著太陽穴,轉向洛斯本繼續說:「我解釋過好幾次,你不可以跟我來的原因。」

  趴在地上的僕人發出微弱的呻吟。   

  蓓雪譴責地看了洛斯本一眼。「這就是原因之一。」

  「他罵你是婊子。」洛斯本說,活像鬧脾氣的孩子。

  「所以你生氣了,」她說。「我說過生氣的時候該怎麼瓣?」

  緊張的停頓,危險的火光在洛斯本閃爍。

  「我應該先從一數到二十。」他說。

  「你們看,」她溫柔地對其它人說。「他跟個孩子沒兩樣。」

   「非常高大的孩子。」諾威克爵士說。

  「他應該進瘋人院!」曼德威爵士大吼,臉色憤怒得發紫,「出去!你們兩個立刻滾出我的房子,否則我會叫人把你們關進牢裡。再踏上我的產業一步,我就放狗咬人!」

  洛斯本看著他。  

  曼德威退後一步,血色盡失。

  「瑞克。」蓓雪喚道。

  洛斯本望向她,她跨步走過去,抬頭挺胸。「曼德威爵爺很激動,」她說。「我們最好在他讓自己受傷前離開。」

  她經過他,往長廊走去,幾分鐘後,背後響起憤怒的腳步聲。

  *   *   *   *

  蓓雪和賓迪帶著沉默的怒火,騎馬穿過大門。

  接著,「你毀了一切!」她爆發。

  「在我抵達之前很久,一切便已經毀了。」賓迪咬牙忍受頭痛,剛才發生的事對他的頭痛毫無改善。「我不敢相信你就這樣堂而皇之走進索莫頓莊園,以為除了侮辱和逐客令之外,可以從你的親戚那裡得到任何東西。」

  「在暴躁的伯爵大人回家前,一切都很順利,」蓓雪說。「女士們太過好奇,無暇對我無禮,至於男士們——」

  「無法在瞪著你胸部看的同時,進行思考。」他說。

  「要不是你和那個僕人打進來,我可以把所有人哄得服服貼貼,包括那個壤睥氣的老人。」她說。「如果你非打架不可,難道不能只在樓下打?」

  「那個懦夫一直逃,」賓迪說。「當時我沒有寬宏大量的心情。你知道,我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還發現衣服和錢包都被偷走了。」

  他深吸口氣,平穩情緒。「事情很明顯。你計劃好先把我灌醉,然後蹂躪我,認為經過一夜的放縱,我會無力追起你。你認定我猜不出你去了哪裡,很顯然認為我是個白癡。」

  「我只計劃要把你灌醉,」她說。「問題是你的酒量太好,結果我比預期喝了更多的酒,才會像個爛醉的水手一樣非禮你。不過,你說的沒錯,我認為你的舉動簡直白癡,完全讓色慾蒙蔽了思考。你差點就對陸家人表明身份,不是嗎?如果我沒打斷你,你會直接端出那個『你算哪根蔥』的表情,告訴他們『-我是洛斯本』。」

  她稚妙稚肖的模仿,讓他費盡全力才依然保持不悅的表情。

  「你也告訴他們你是誰,」他說。「那樣做很危險。只要他們發現我不是你的瘋子哥哥瑞克,你便毀了。」

  當他發現自己成了她發瘋的哥哥時,差點沒嗆到,好不容易才壓下大叫。

  「我早就毀了,」她說。「從我出生那天便已身敗名裂。」

  「那麼莉薇呢?」他說。「她的前途怎麼瓣?」

  「她在這裡毫無未來可言,」她說。「我一直在欺騙自己。如果我希望為她找到機會,過更合適的生活,就必須帶她到國外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溫蓓雪』這個名字的地方。」

  「我不敢相信你打算重蹈覆轍,考慮帶著她去過你深惡痛絕的生活!」他怒吼,接著面容扭曲,吼叫的回音在他的腦袋裡劇烈震盪。  

  「因為我願意正視現實,而你不願意,」她說。「你假裝這也是你的人生,但其實只是你人生中的幾天。這或許是個有趣的插曲,但你所做的只是失蹤幾天,一如你小時候常做的。問題是,你已經不是小孩了,一切也和以前不一樣了,等到你回去時要面對的是嚴重的後果。你不得不回去,洛斯本,我可以毫不留戀地離開英國,但你不能。」

  「你不能,」他說。「我不准。」

  「我希望你記得這不是中古時代,而且我不是你的奴隸。」

  「我也不會讓你當我的代罪羔羊。」

  「我不是——」

  「如果我不是長子,我會成為律師,」他說。「我參輿過數不清的刑事偵訊,也學會如何歸納分析線索。你的動機太明顯了,女孩。我不確定是錯誤的母性本能,或陸家人的戲劇天性,讓你決定這樣做。無論如何,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或犧牲,這個奇怪的念頭荒謬透頂。我是三十七歲的男人,不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除非我死了,否則不可能躲在你的裙子後  面,」他看她一眼。「至於我打算在你的裙子裡面做什麼,那是另一回事。我很樂意改天來談這個話題。」

  「你瘋了嗎?」她大叫。「萬一被發現了怎麼瓣?」

  「就像我的祖先在諾曼第入侵時的哈斯丁(譯注一)和英法百年戰爭時的亞金庫而(譯  注二)戰役中所做的,」他說。「像我弟弟勵思在滑鐵盧戰役所做的。如果我的祖先和手足能夠無畏地面對死亡,我當然也可以坦然面對他人的取笑和反對。」

  *   *   *   *

  譯注一:Battle of Hastings,一O六六年諾曼第威廉公爵入侵英國,當時英國哈羅德國王率軍在哈斯丁抵抗,並於此役陣亡。

  譯往二:Battle of Agincourt,一四一五年亨利五世率領英國弓箭手及步兵部隊,擊潰了  法國的精銳部隊,是英法百午戟爭中英因最重要的勝利之一。

  *   *   *   *

  「但我不希望這樣,頑固的男人!」

  「我知道,親愛的,」他說。「當我發現你偷走我的衣服和錢包時,便明白了這一點。如此深情的表現讓我非常感動,但現在你得先物歸原主。」

  *   *   *   *

  女士們態度從容走出索莫頓大宅的客廳,曼德威爵爺的兒子和孫子隨即跟上,只留下僕人承受伯爵的怒火,但他們也很快銷聲匿跡,給伯爵充分的個人空間大發他的雷霆。

  女士們躲進溫室避難,諾威克爵士和陸彼德則走到大廳視察事故現埸。

  兩張椅子翻了過來,諾威克爵士向來痛恨的大型中國瓷龍碎裂滿地,兩名嚇壤了的女僕正在清掃。

  阿詹和凱柏架著癱軟的喬瑟踏過鋪著長毛地毯的地板,走回僕人房。

  諾威克爵士將兒子帶離所有人的聽力範圍。「快去追他們,」他說。「將那位女士和她的……哥哥找回來。」_

  彼德瞪著他。  

  「快去,」他父親說。「我們沒有時間浪費。」

  「但祖父說……但你——你不相信她。我看得出來,你臉上的表情——」

  「我改變心意了,」諾威克爵士說。「別慌,聽我說。」

  *   *   *   *

  「溫太太!我說,溫太太!」

  蓓迪和賓迪往後望。高大的騎士策馬追上他們。

  等他靠近,蓓雪說:「那是諾威克爵士的兒子,怎麼回事?」

  他們停下馬匹等待他。

  「我來轉達——」他上氣不接下氣。「我來轉達父親的話,他向你們道歉。他還有要事,不能親自來,但他麻煩兩位明天早上在王臂旅舍和他碰面。我會帶你們去那裡,協助安置你們的行李。父親說……」年輕的男人不確定地從蓓雪看向賓迪。「父親說他相信你們,願意提供一切協助。」

  *   *   *   *

  「一切協助」包括安排旅舍房間和午餐,後者不但讓賓迪從前一晚的宿醉很快清醒,同時提高了他對陸家人的評價。

  然而,他一開始確實認為所謂的協助,只是這個游手好閒的小鬼搭訕蓓雪的手段,畢竟他的眼睛根本離不開她,也非常爽快地答應和他們一起用餐。

  即便在用完餐後,陸彼德依舊不急於離去。

  賓迪決定給他一點暗示。

  「很遺憾我得先離開,」他說。「我們的僕人和馬車都留在巴斯附近的一家旅舍,我必須去接他們過來,並且付清住宿費。你瞧,我妹妹離開的時候很匆忙,而且在慌亂間把我的錢包和她的弄混了。」

  「喔,我可以騎馬過去幫你們處理一切。」陸彼德說。

  「當然不行,」蓓雪說。「這樣太勞煩你了。」

  「你這是幫了我大忙,」年輕的男人說。」否則我只能成天無所事事。索莫頓的星期天可以無聊到令人窒息的地步。祖父痛恨上教堂,但他認為他有責任為居民樹立良好的模範,我倒寧可他留在家裡,讓女士們去樹立模範就好。聽牧師說教,總是讓他心情惡劣,然後聽完傳道後,又一定會有人拉住他抱怨東要求西,讓他無法馬上回家。加上醫生明明告誡過很多次,像他這樣的年紀不該這麼做,他還是從不在上教堂之前用餐。因此當他興教堂回家時,當然餓得發慌,脾氣更加惡劣。」

  他的臉漲紅。「我敢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歡迎你們,但星期天只會更可怕的。」_

  說的很好,賓迪想。這位年輕人某個程度上為祖父的行為致了歉,卻不帶太多的批判.而是以同情的心態解釋。

  賓迪的祖母也擁有同樣的毒舌,同樣地缺乏耐心。換作她處在曼德威伯爵的處境,或許會展現出更多自制,但攻擊的力道絕對尤有過之。

  年長者有任性的權利。

  不久前,賓迪曾用這條規則提醒過自己,這是他沒將曼德威伯爵就近丟出窗戶的原因。

  「那是陸家的脾氣,」蓓雪說。「顯然這種家族特色會出現在所有的支系裡,我已經很習慣了。」

  「你自己就有。」賓迪說。  。

  「可借把僕人丟到大廳的不是我。」她說。

  「他罪有應得。」賓迪說。「我不會為此道歉。」

  「這可能是父親改變心意的原因,」陸彼德說。「他一直想開除喬瑟,但是祖父......」他的話聲中斷,藍眼困惑地睜大。「我說,你現在看起來很正常,先生。」他困惑的藍眼轉向蓓雪。

  「我以為你的家人比較容易接受瘋子,而不是脾氣暴躁這種解釋。」她說。

  「我有時候會被我妹妹氣瘋,」賓迪說。「否則我通常是很理智的。此刻我也必須理智地指出,我們沒有道理要你長途跋涉到巴斯,去安撫不悅的旅舍主人和我焦慮的僕人。何況之後,你還必須忍受一段冷清的回程,因為唐斯不可能膽敢僭越身份,和你交談。然而如果你不急著返回索莫頓,歡迎你與我結伴前往。」

  「看來我沒有必要跟著去。」蓓雪說。

  賓迪眨了下眼,他以為她會堅持一起去,也做好抗戰的準備了。

  但她卻不像平常那樣,堅持與他唱反調到底。她的面容蒼白疲憊,一定是今天累壤了,他想,不但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還必須忍受曼德威的怒火,以及其它親戚的冷漠和懷疑。  但她絲毫沒有示弱,他想。她抬頭挺胸,不讓任何人影響她的鎮定,應對從容,一舉一動皆是完美的淑女風範。

  「陸先生和我就可以處理了,」賓迪說。「親愛的妹妹,我希望你趁我們不在的時候盡量休息,明天會是艱難的一天。」

  認定他們是兄妹的陸彼德為他們安排了不同的房間,因此直到次日早上,蓓雪才又看見洛斯本,他們在旅舍一樓的私人用餐室吃早餐。

  看見她走進餐室,他起身,表情柔和下來。「你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他說。「我還擔心你是不是病了,才會做出那樣放肆的行為和高貴的犧牲,甚至跑到太歲爺頭上動土。」

  「不知感恩的男人,」她說。「我是阻止你害自己丟人現眼。」

  他大笑著向她走來。

  「你真好心。」他伸於抱住她,但沒有抱緊,只是帶著隱約的笑意,低頭凝視她。

  「我一點也不好心。」她說。

  他稅吻她的前額。「你當然是,不過同時你也非常邪惡,令人著迷的組合。」

  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他鬆開手。

  敲門聲想起。

  「請進。」洛斯本說。

  唐斯進門。「諾威克爵爺到了。」  ,

  「我知道,我仍正在等他,別讓爵爺久等,唐斯,你應該清楚怎麼做才對。」

  「我只是擔心打斷了別的事。」唐斯嘀咕著出門。

  「唐斯也認為我相當不知感恩。」洛斯本說。

  「我收回星期五針對他說的每一句話,」蓓雪說。「唐斯非常完美,他是個聖人。」

  「他的確是,可憐的傢伙。他昨天只穿著內衣,等了我一整天。順道一提,那全是你的錯,但是我——啊,諾威克爵爺,早安,先生。」

  諾威克爵爺在門口佇立半晌,接著卸下帽子,露出幾乎和她同樣烏黑的頭髮,只在額角有幾縷銀絲,穿著出自頂級裁縫之手的衣服,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他走進門關上。

  「早安,洛斯本爵爺,」他說。「或許,你願意為我解答這埸扮裝遊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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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蓓雪知道壤脾氣是陸家人共通的特質,現在她更發現「可怕的陸家人」不是唯一懂得如何戲劇化出埸的一群。

  昨天她太過激動,太過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急於武裝自己不被挫折和傷害打倒,沒能仔細研究在埸的聽眾,再加上曼德威伯爵宛如入侵羅馬帝國的西哥德人,氣勢洵洵地闖入,奪走了所有的焦點。

   然而,這不代表她沒注意到諾威克爵士。儘管他鮮少發言,表情一派無趣,但她仍感覺更到嚴密的審視。他沒有提出半個問題,卻比他公然表示敵意的父親讓她更感到不自在。

  顯然諾威克爵士絕非輕易受騙的笨蛋。

  她坐進最近的椅子:心跳狂亂。明知道洛斯本的身份遲早會被發現,但再多的心理準備也遠不及現實發生時的震撼。

  他不曾露出絲毫心虛的表情。「啊,原來你從不相信『瘋哥哥瑞克』的說辭。」

  「我知道溫蓓雪是獨生女,」諾威克說。「而我也知道洛斯本爵士有許多兄弟,其中一位名叫魯博。幾年前,我因為某個表弟和辛魯博在一埸摔角比賽種有所爭執,結識了他,當時辛先生將一名對手丟進了馬槽,非常熟悉的打架方式——以及極度神似的外貌。現在,或許你願意為我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先生。」

  「除了我並不是神智不清的瑞克,其餘正如溫太太昨天解釋過的,」洛斯本說。「我們正在尋找我外甥和她女兒。請坐,我相信你並不反對和你的侄女同桌用餐,對嗎?」

  緊張的短暫沉默隨之而來,彷彿是某種試驗,或該說挑戰。

  一種男性語言,而她從不嘹解箇中奧秘。

  接著諾威克爵士開口。「當然不反對,先生,只要大家明白,要我相信我的侄女,差不多等於要太陽徒西邊出來那麼容易。」

  洛斯本的表情轉為冷硬。

  無論是不是男性語言,她該介入了。

  「很公平,」蓓雪說。「諾威克爵士沒有義務要相信我或喜歡我,重點是兩個孩子。」

  「那正是我到此地的原因,」諾威克說。「溫太太說亞瑟頓的兒子失蹤了,我知道韓

  伯爵的長子娶了亞瑟頓的妹妹。你一出現,先生,我便猜到你是那位長公子,既然如此,孩子失蹤必然是真的。然而,事情仍有幾處疑點。我不明白你為何不表明身份,也不知道你為何穿著那樣怪異的服裝,加上你奇特的行徑,一切都和我之前聽說的洛斯本爵士無法聯想在一起。」

  洛斯本毫無反應,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他不打算解釋自己的行為,即使對象是同階級的人。

  諾威克爵士聳肩。「無論如何,我首要關心的是亞瑟頓的孩子。我毫不意外他會跟那位小姐一起失蹤,我親愛的親戚們總是帶人走錯路。」

  你也不例外,藉威克只差沒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再清楚也不過了。

  洛斯本的表情變得索然。「我相信真正重要的是我的外甥去了哪裡,以及我們該如何及

  早找到他們。令公子答應我們你會盡一切力量協助,或者我誤會了?」

  諾威克爵士的視線從蓓雪移向洛斯本,收緊了下頦說:「我很清楚職責所在,先生,我必然竭盡所能。」

  *   *   *   *

  倫敦

  *   *   *   *

  韓克伯爵的母親總是晚睡早起。根據她孫子的說法,這是她永遠比所有人早一步知道所有消息的原因。她所要處理的信件數量遠遠超過喬治四世、首相、甚至整個內閣加起來的總數。她一天絕大多敷的時間都待在床上,閱讀並回覆信件,但仍有許多的時間和朋友(她的孫子們稱之為老妖婆)談論閒話、玩橋牌,以及實行家庭恐怖統治。

  星期一晌午,行程表剛好排到恐怖統治的時間,於是她派人送信給長子。

  韓克伯爵在起居室找到她,被堆疊如山的枕頭團團包圍,穿著她年輕時流行的華服,上  面纏繞的蕾絲綢緞。足夠幫聖保羅教堂所有的窗戶做上雙層的窗簾。

  等不及她問完安並親吻她的臉龐。她拿起一封信在他面前揮舞。「廢話少說!你到底在  搞什麼。韓克?聽說我孫子和一個黑頭髮的小妞跑了,還在往巴斯的路上打架鬧事。」

  「你的消息來源有誤,」韓克伯爵說。「魯博安分地在倫敦陪伴妻子,親愛的,他們正準備要回埃及。你和我一樣清楚,除了黛芬,魯博不會和其它人跑掉,他完全——」

  「不是他!」他媽媽說。「你怎會這麼遲鈍,藍威?如果只是要告訴你魯博又幹了什麼蠢事,我何必專程找你過來?如果他幹了什麼聰明事,我遇還較有可能送信給你。就我所知,他這輩子就做過一件聰明事,便是娶了那個有錢又有腦袋的紅髮丫頭。既然那個奇跡幾個月前才發生,我想在我死前應該是看不到另一個了。」

  「那麼你的探子顯然把其它親戚誤認成我兒子了,」韓克爵爺說。「季飛帶妻小回薩塞克斯的娘家,勵思在德比郡,等我的孫子出生,岱睿去陪他撐過這個難關,這幾天他們不可能有人會出現在往巴斯的路上。」

  「你少算了一個兒子。」她說。

  「你說的不可能是賓迪。」他說。

  她把信遞給他。

  *   *   *   *

  蓓雪環顧四周:心往下沈。

  索莫頓莊園估地遼闊,主屋被數個往外擴建的花園環繞,通往規模更大的莊園。再往東則是數頃的林地和田野。一日孩子們潛入——這對莉薇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們可以在裡面躲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不被入發現。

  莊園裡林木繁茂,怖滿教堂、不知名的建篥、廢墟、洞穴,以及其它可供躲藏得場所。一楝夏天用來野餐的小屋藏在松樹林力,湖邊蓋了一楝方便釣魚的房子,廣闊的平地不但可以提供家人使用,也供眾多賓客踏青尋趣。儘管曼德威伯爵一家人大多數時間都不在倫敦,他們絕非不擅交際之輩。何況,每週二和週四,宅邸會開放觀光客參觀,想進入此地四處搜查並非難事。

  家族墓園並不包括在一般的參觀路線,也只有部分的地區可以看到。墓園座落在莊西南方一處高地,周圍的樹林提供足夠的遮蔽,避開參觀東側花園和宅邸的遊客窺視的目光。

  此刻,蓓雪和洛斯本、諾威克爵士站在鄰近一處略高的山丘上,三人的背後是新屋,據諾威克所言,那是一座可以追溯到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建築。

  唐斯在墓園裡探勘地形,身影清晰可辨。正如藉威克所言,此地是俯瞰祖墳的最佳地點,底下的風光一覽無遺,雕飾華美的尖頂羅馬神殿,短而寬的階梯通往多根柱子支撐的廳堂,開敞的坡道連接到山丘底,接著分岔成較窄的小徑,其中一條往上延伸到新屋,繞建築一周,接著從山丘另一側往下。另一條繞過山丘底部,然後岔開通往樹林及湖邊小路。

  「墓園是較新的建築,」諾威克爵士說。「在陸艾蒙改變志向後幾年才開始興建,我祖父,也就是艾蒙的哥哥威廉,時常在這附近逗留,說要監督工程進度。」

  「我發現這裡很適合當作秘密會面的地點,」洛斯本說。「令祖父是在此地私會愛人或他的不肖弟弟?」

  諾威克的眉毛挑高。

  「洛斯本某個程度上算是偵探,」蓓雪告訴他。「對犯罪心理頗有研究。」

  「別捉弄諾威克爵爺,」洛斯本說。「你很清楚我說的不是犯罪行為。」

  「你似乎能夠看透我在想什麼,」她說。

  「那是因為你的心思太容易捉摸。」

  她把頭轉開,臉頰發燙。

  「我只是在觀察地點,」洛思本低沈的聲音繼續在背後想起。「這裡遠離主屋和其它建築的視線範圍。威廉和我一樣都是長子,同樣也被從小教導應該保護弟妹,這或許和溫太太的母性本能一樣,並無邏輯可言。我假設威廉的行為或許是出於手足之情或義務。」

  「我聽說你聰明絕頂,」諾威克說。「你的猜測正確。我祖母一直懷疑威廉和艾蒙在這裡碰面,她說威廉借給艾蒙一大筆錢,艾蒙從未歸還。」

  「聽起來比我家人相信艾蒙在索莫頓埋寶藏,合理得多。」蓓雪說。

  「可惜我們不得不阻止那兩個小鬼,」洛斯本沈思地說。「我會很高興看到他們在莊園裡到處挖掘,對瑞麟來說會是很好的運動。」他對諾威克提過瑞麟想去埃及的計劃。

  「我必須承認我也開始好奇了,」諾威克說。「倘若不是擔心我父親氣得中風。我會答應  他們進行這項任務。我很想知道他們打算用什麼工具挖掘,不過附近一定要派人看守.免  得他們把屋頂搞垮,或從階梯跌下。我昨天注意到有一些碎裂的部分需要修復,這不是索莫頓唯一的問題。」

  「問題總是層出不窮,」洛斯本說。「無論產業多麼用心維護,事情總是讓人應接不暇,工人可能短缺,天氣狀況也必須考慮,能做的其實也就那麼多。」

  洛斯本微微扯動嘴角。「我沒有游手好閒的機會,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開始教我。」

  「那麼你該嘹解我擔心的問題,」諾威克爵士說。「無論事前作了多少防範,總是可能有意外發生。問題在於,孩子很少懂得警覺,如果他們乖乖在白天沿著路走,便相當安全,但我想像得到那兩個孩子會摸黑行動,那讓我全身發冷。」

  「你年輕時從未在夜裡偷溜出來過嗎,諾威克爵士?」

  蓓雪回頭看他。他沒有露出微笑,但她聽得出那聲音裡的笑意。

  「當然有,所以我才會擔憂,」諾威克說。「我已經下令警衛鏈起他們的狗,要所有提高警覺。但要是有人半夜突然被驚醒,很容易不假思索便採取了行動。」

  那便是讓他拖到今天才來和蓓雪及洛斯本會面的『要事』之一。諾威克爵士已經開始通知他的僱員、地方治安官,以及領地上所有的居民。他甚至派人通知布里斯托附近所有的檢查站。

  「你已經採取了一切的預防措施,」洛斯本說。「我放心多了。」

  「儘管我希望萊爾爵士不要趁夜潛入莊園,但我還是會加強墓圓的夜間巡邏。」諾威克  說。「你們可以到那裡休息,我已經為你們打點好了一切。」他朝新屋點頭。「晚餐時,僕人會將餐點送來.你的僕人需要幫忙嗎?我可以派人來協助他。」

  「你不必麻煩準備晚餐.」洛斯本說。「我們可以回王臂旅舍再用餐。」

  「但你們沒必要回去,」諾威克說。「我已經將小屋整理好了。浪費時間奔波往返,是很荒謬的,我保證你們在這裡會比較舒服,我夫人和我時常在此留宿.這裡非常寧靜。」

  索莫頓大宅有一百五十個房間,顯然諾威克爵士尋求的是一點隱私。

  她可以理解,即使感情再親密的家人也會讓人疲憊。

  唯一意外的是他選擇和他的夫人一同到這裡來。

  蓓雪瞭解到諾威克爵士的天性有其浪漫的部分,而他的妻子是他夢想之一。

  他深愛妻子,這裡是他們的愛巢。然而他卻允許他可憎的親戚玷污這處聖地.但她沒有時間思索個中深意。

  陸彼德突然氣喘吁吁地出現。「他們快來了,今天早上有人在威卡檢查站看到他們。」

  *   *   *   *

  陸彼德正在向他們保證,據目擊者描述,瑞麟和莉薇相當健康且精神很好,同時雨滴開始落下。警衛認識那名和他倆同行的小販,他叫唐阿飛。

  「我已經傳話下去了,」彼德說。「幸運的話,我們的手下可以在日落前找到唐阿飛和那兩個小流浪兒。」

  報告完好消息,諾威克爵士和兒子便告辭了。

  天色迅速轉黑,雨下得更大。賓迪無視蓓雪的抗議,脫下外套搭在她的肩上。

  很快地,轉劇的雨勢宛如傾盆而下,他們只能進屋去。無論是在屋裡或屋外,都看不見任何東西,墓園完全隱沒在灰色的雨幕後。

  「什麼都看不到,」賓迪離開窗口。「不知唐斯去了哪裡。」

  「希望別被雨淋濕了。」蓓雪說。

  「他應該會察覺到天氣轉變,採取明智的行動,」賓迪說。「別忘了,他是在鄉下長大的。」

  她脫下淋濕的外套,開始發抖。

  「我來生火,」賓迪說。「希望堙囪沒塞住。」

  和這楝老建築的其它部分一樣,堙囪的狀況似乎維持得不錯,讓賓迪鬆了口氣。他不記得上次動手生火是什麼時候,亟需一切有利的環境條件。

  她仍然在窗口逗留。

  火械盒放在石砌的壁墟上,他打開盒子,警戒地看著它。火種最好沒沾濕。

  「我馬上讓室內溫暖起來。」他說。

  「我不冷。」

  「你在發抖。」他開始動手將木頭排好。

  「我想那是因為意外的效果消失了。」她說。

  「什麼讓你如此意外?」

  「諾威克爵士,」她說。「我沒想到他會違背父親的意思。」

  「諾威克是大人了,」他說。「具有道德良知的人為所應為,畢竟我們必須為自己的良心負責。也正如你一再提醒我的,現在不是中古時代,曼德威或許期望每個人都俯首聽命,但諾威克不見得要符合他的期望。」

  他專心一志地想打出火苗。

  「他不必讓他邪惡的親戚玷污他的愛巢,」她說。「你和我都很清楚這是他們私密的地方,從他提到他的夫人時的語氣聽得出來。」

  賓迪輕輕朝火種吹氣,升起一絲火焰,接著小心翼翼的讓火苗轉旺。

  「我聽得出來,」他凝視微弱的火光。他清楚地聽見諾威克提到「他的夫人」時軟化的語氣,他羨慕那個男人。「或許是我無與倫比的完沒遮蔫蓋了你馨竹難書的缺陷,也或許諾威克注意到你看著我的肌渴眼神,所以心生憐憫。」

  「我才不飢渴。」她說。

  賓迪揚眉看她。

  她離開窗口。「你的想像力太過旺盛,」她抬高下頦。「我只是覺得你勉強可以忍受。」

  火苗篥起,蔓延到其餘的木柴上,迅速燃燒。火焰開始舞動,往上探向煙囪,辟啪作響。滂沱大雨同時猛烈敲擊屋頂及窗戶。

  「甜美的小騙子,」他說。「我像天方夜潭裡的國王:永遠猜不到下一秒你會編出什麼迷人的故事。」

  「我不是——」

  「看。美麗的公主,」他起身,朝剛剛的傑作揮手。「我為你生好了柴火。」

  她瞪著爐火,半晌之後,美麗的嘴角微揚。「多麼雅致的火苗,洛斯本,木柴也很迷人,手筆不小。」

  「這是戀人的小屋,」他說。「木柴比較浪漫,氣味也比炭火宜人,在這裡木柴也算不上什麼大手筆,我想你應該留意到了那片樹林。」

  「我留意到許多事情,」她說。「我知道索莫頓是處大產業,卻沒想到如此遼闊,簡直是一座小王國。」

  「多數的大產業都像這樣。」他說。

  「從未有任何一位地主陪我騎馬巡視他的產業,聆聽他描述莊園的歷史和他心中的未來計劃,」她說。「那讓入耳目一新。」

  「諾威克對此地有很深厚的感情。」賓迪說。

  「那你呢?」她問。「你也同樣熱愛家族的產業嗎?」

  「你指在德比郡的房子?」他說。「是的,那是無法克制的,雖然我多半的生活似乎都在倫敦度過,但在倫敦,一倜人捷有的不遇是楝房子。在郟下,房子屢於一倜更大的世界,可以一代一代追溯回去。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發現祖先留下的痕跡。」

  「那是今天最讓我意外的部分,」她說。「龐大的宅邸向來宛如巨大的遺跡,我從來沒想過它們透露了多少生命的意義。」

  「那是因為你不曾在那樣的環境生活過。」他說。

  「但陸艾蒙有,傑克也有,」她搖頭。「我以為我嘹解艾蒙,正如我以為我嘹解傑克。他仍都不是長子,都在兄長的陰影底下成長,都明白他們永遠無法成為家族的領導人。我以為他們都無法滿足於現況,卻又不頗願接受軍隊的約束,否則他們或許可以在裡面成就一番事業,成為英雄,但結果他們都成為離經叛道的男人。」

  「然而,現在你卻開始懷疑他們為何願意放棄這一切。」賓迪朝窗外點頭,雨幕之後儘是上千頃的莊園土地。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她走到壁爐前的椅子坐下,一臉的迷惑。「如果我從小在這種地方長大,真的能安於在貧民窟小房間裡的生活嗎?我有瓣法忍受不斷從一個陌生的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只為了躲避我的債主?」

  「我認為那很難定論,」他說。「端看和你一起在房間裡生活的人是誰,以及一起逃離債主的人又是誰。」

  她抬頭迎視他。「別那樣看我。」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哪樣?」他將她的手握進手中。

  「彷彿你願意……和我過那樣的生活,」她說。

  「喔,我不能,」他說。「我瓣不到,那不是我的本性。我生來便是繼承人,受過一切的專業訓練,但不包括怎樣過日常生活。我學會的不是逃走,而是正面迎戰,我學會的是站穩腳步,因為那一切都是我的責任,」他再次抬高視線,望向窗口。「德比郡的莊園,我們的小王圓,數百人的生活、這還不包括那些牲畜。」

  她審視他的面容許久。他不曾試圖隱藏,也不確定即使他想要,是否還能對她隱藏任何  事。然而,他很清楚她並不相信在他眼中看到的一切。

  又怎麼能怪她?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決定放棄,露出悲傷的微笑,輕撫他的臉頰。「不,你太聰明、太有責任感,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而毀了你的生活和家庭。那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之一,洛斯本,然而,你實在不該輕率地討我歡心。」

  他轉頭親吻她的掌心。「你的數學有待加強,」他說。「『聰明』和『有責任感』是兩個不同的原因。告訴我你還喜歡什麼?」

  她的手落回膝上。「絕對不要,你的完美清單太過冗長;;而我太過疲備。」

  他開始有點不安,審視她的五官。她今天一直都如此蒼白嗎?剛剛她在顫抖,她不舒服嗎?「我以為少了我在旁邊干擾,」他說。「你昨天應該睡得不錯。」

  「然而你還是干擾了我。」她說。

  「你在擔心我,」他說。「我要告訴你多少次——」

  「別再說了,」她突然起身離開。「你很完美,但依就無法免於貴族的盲點,」她說。「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許是因為總會有人幫你打理好一切,或許是因為你和一般人之間的隔閡。即使是你,也無法不被財富和特權所孤立,洛斯本。」

  「我明白,」他說。「幾分鐘前我不是這麼說了嗎?我不可能適應一般人的生活,更別說是貧困或顛沛流離的日子。」

  「你會受到傷害!」她喊道。「你還是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讓你明白那是什麼感受:遭到孤立、被人羞辱。我不希望你知道那種感受,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而且是因為我——我的緣故!」

  「親愛的。」他走向她,將她擁入懷裡。

  「就像這樣,看吧?」她的聲音顫抖。「蠢男人,你不該對我付出感情。」

  「或許有一點。」他說。

  「我們太契合了,」她說。「那正是問題所在,也是最不合禮儀的一點。」

  「你說的對,」他說。「我喜好你的陪伴,幾乎等同於我喜歡你的容貌和身材。這樣的發展確實讓人意想不到。」

  她的頭倚向他的胸膛。「在你身邊,我便無法表現出足夠的高貴情操來抵抗你,」她說。「早在幾個星期前,我便該抗拒你。我很清楚你絕對是個麻煩,但我也不會浪費時間後悔。」她抬頭望向他,強忍住盈眶的淚水。「我昨晚便是這樣告訴自己,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已經被發現了,覆水難收,醜聞勢必無法避免,但我想到減低傷害的瓣法。」

  「我知道你打算說什麼,」他說。「別浪費唇舌,那是不可能的。」

  她推開他。「一旦找到孩子,我會立刻帶莉薇離開。」

  「不,你不會。」他說。

  「清醒一點,洛斯本,」她說。「我越快離開,越快被遺忘。」

  「我不會忘記,」他說。

  「你沒有想清楚,」她說。「聽我說。」

  他收緊下頦。「很好,我在聽。」

  「一旦我們的名字同時出現,大多數人都會假定我們有了韻事,」她說。「然而只要我離開,那便只是一椿短暫的韻事。對你,不過是一點小瑕疵,至於我,則是可怕的陸家人典型作風,意料之中的無恥放蕩。短期間會引起議論,但很快會被另一椿醜聞掩蓋。」

  她的話一針見血,該死的她。

  「我從沒聽過這麼蠢的事,」他說。

  「那一點也不蠢,」她說。「非常合理。」

  「我們做過愛,瘋狂的小東西,」他說。「而且是好幾次。你忘了做愛和懷孕之間的因果關係?你打算在可能懷著我的孩子時,一走了之——到天曉得什麼地方去嗎?」   

  「那種可能性極低,」她說。「用用你的頭腦,爵爺,你是個偵探。我擁有一段長達十二年的幸福婚姻,卻只生下一個孩子,這告訴你什麼?」

  「說實話,什麼也沒有,」他說。「我不是溫傑克。」

  她乾笑一聲,轉向窗口。大雨仍以同樣的狂暴氣勢傾落。「那和傑克五關,」 她說。「我懷孕過幾次,都以流產收埸。」

  「喔。」他說。

  他該覺得鬆口氣,至少是為了她。即使對貴族來說,生產也相當危險。四年前,王儲夏祿蒂公主便是死於產房中。

  問題是,他從不習慣自我欺騙。他很清楚他太過自私,無法因此鬆了口氣,只覺得失望。同時也感到憂慮,因為找不到其它合理的借口留下她。

  「你不能離開,」他說。「這對莉薇不好。」

  「我考慮過了,」她說。「如果我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對她也有好處,我可以到德國去,那裡的教師很嚴格。」

  「蓓雪。」

  「我看見人影,」她說。「有人來了。」

  賓迪走到窗口,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前往門口,在來人敲門前打開。

  雨水徒帽簷低落,順著外套滑下,唐斯站在狹窄的門口,手上拿著一隻大包裹。

  「雨似乎會下上一整天,爵爺,」他說。「所以我到主屋去拿點補給品。稍晚他們會送晚餐來,不遇我先拿了三明治、茶,以及暖身的酒。早上以後,氣溫大幅下降了。」

  *   *   *   *

  儘管那個人穿的不是鮑爾街警探的制服,看過太多警察的莉薇仍然可以在傾盆大雨中,輕易辨裁出他的身份。她看著他從馬廄的陰影走出來,接著站在門口,等待小商販唐阿飛將馬匹交給馬伕照顧。

  莉薇和萊爾站在旅舍的走廊等阿飛,順便躲雨。一看到那個人出現,她立刻拉住萊爾的手臂,拖著他退進陰影裡面。

  「怎麼了?」他問。「怎麼回事?」

  她指向那名陌生人。他正熱切地和阿飛攀談,小販皺眉,脫下帽子,搔搔頭。

  然後那個警察拿出一枚硬幣。

  「走,」莉薇說。「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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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50: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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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賓迪看著蓓雪假裝吃了三明治,又假裝吃了晚餐。在這期間,她一直坐在窗邊觀望,儘管雨勢毫無減弱的躋象,而在雨幕遮蓋下,根本不可能看見任何東西。

  然而,當她用完餐,打算返回窗邊時,他決定他不要再忍受。

  「現在是晚上,」他說。「即使雨停了,也什麼都看不到。」

  「只要有燈籠就可以,」她說。「諾威克爵士的人倘若發現了孩子,會立刻來通知我們。他們會提著燈籠走過來。」

  「如果他們來通知,會敲門,」賓迪說。「過來,坐椅子比較舒服,喝點茶,別再擔心孩子,別再去想他們。諾威克爵士已經派出了得力的手下在附近和整個布里斯托進行搜索。」

  「搜索隊,」她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窗外的黑暗。「那正是我們一直想避免的。」

  他再次感覺到不安。「你在擔心什麼,溫太太?」他說。「那個極力阻止我獨自行動的女人去了哪裡?別告訴我昨天早上那埸不愉快的會面摧毀了你的精神,我拒絕相信你這麼輕易便被擊垮。」

  她轉身,射向他的熠熠藍眼讓他鬆了口氣。「當然不是,」她說。「不過是冷漠和懷疑,一切早在意料之中。老天,洛斯本——你竟然以為我會被這種事情打倒?」她起身。「你大概將我錯認成充斥在你身邊的那些脆弱女性了。」

  「我身邊並不全是脆弱的女性,」他說。「你該見見我祖母。」

  她在唐斯安置於壁爐前的厚墊椅子坐下。

  「承蒙厚愛,我見過傑克的祖母,那就夠了。」她說。「在見遇他的家人後,一點點的不友善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倒茶。

  賓迪端起他的杯子,坐進另一張椅子。「我早該猜到,」他說。「一旦他們勸不動溫傑克,必然改從你身上下手。」

  他不曾想過和陌生的親戚會面可能勾起不愉快的回憶,難怪她悶悶不樂。

  「我當時才十六歲,」她凝視茶杯內部,彷拂袒面承載了所有的往事。「他們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他的祖母告訴我,我永遠不會被社交圈接衲,而傑克將對他的決定感到後悔。如果運氣好,他會拋棄我:運氣不好,他會賴著不走,而我將承擔他悲慘而苦澀的情緒,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他母親哭了又哭,他父親則是將我的良心撕成碎片。在埸的還有他眾多叔叔阿姨,以及律師一干人等。我數不清有多少次想放棄傑克,但求他們別再折磨我,但他說 沒有我,他的生命將毫無意義,而我不過十六歲,只是個女孩,洛斯本,什麼都不懂的女孩。我只知道我深愛他。」

  他很想知道,被人如此深愛是什麼樣的感覺。

  又,什麼樣的男人會如此渴望被受,明知道這麼做只會替像她這樣無助的女孩帶來更多不幸和磨難。

  「十六歲,」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輕快的語調。「聽起來是好久以前的事,當時的我跟現在簡直是不同的兩個人。」

  「你戀愛過嗎?」她問。

  「喔,當然,那個年杞誰不是沈醉在愛河裡?那不是羅密歐的年紀嗎?」

  她微笑。「告訴我她的事。」她說。

  他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過年少輕狂時的迷戀,也不讓自己這麼做。將精彩剌激、充滿理想的青春歲月,和成年後彷彿永無止盡的沈悶日子放在一起比較,是相當不智的,只會讓人心情低落,甚至可能因此不切實際地開始渴望永遠消失的事物。

  但記憶不曾消逝,只需要被喚醒。他告訴她一切,一如以往。

  他告訴她,十六歲時曾有個同學的漂亮妹妹偷走他的心,將它粉碎,奪走他所有生命的意義……直到一個多月後,他遇上另一位漂亮女孩。

  在他傾訴這些故事的同時,思緒也逐漸清明。

  在那個遙遠的年代,愛情是如此偉大、驚人,讓人眼花撩亂,讓人心痛欲絕。因為他從不放任自己耽溺於年少過往,他早已忘記那份傷痛。記憶依舊存在,但感受已遙遠模糊。

  年輕時的迷戀現在看來有如一埸幻夢,儘管那些感覺曾經如此真實。

  然而一切都會過去。

  青澀的愛情、年少的夢想。

  傷痛,以及通常伴隨而來的罪惡感也會消失。

  他不曾愛過雅黛。在結婚前,他早已讓自己相信,浪漫的愛情只是詩歌和戲劇的產物,不存在於真實的世界。現在的他開始納悶,他是否因為從未遇見任何能帶給他強烈感覺的人,才會對愛情失去信心。

  儘管如此,他對妻子仍有一份感情,因此她的驟逝讓他茫然不知所措好長一段時間。

  當他嘹解到兩人之間的真實狀況時,他感到強烈的憤慨,先是針對她,後來是針封自己。經過兩年,那份罪惡感才漸漸減少。

  他對溫蓓雪的感覺也會褪色,他告訴自己,和她共度的是光只是一埸夢,他生命中須臾即逝的片刻,怪異、刺激、異於平常的幾天。一時的脫軌。如她所言,短暫的韻事。轉眼即失的迷戀。無傷大雅的小小錯誤。

  為了她好,他必須這麼想。

  因此他以輕快的表情和語氣,和盤托出眾多年少時的迷戀,接著又告訴她勵思那些為數眾多、也更加刺激的愛情災難,以及魯博瘋狂的事跡。相對的,理智的季飛和其它人截然不同,從小便下定決心,最後也一如預期地迎娶了表妹為妻,從未動搖過心意。

  他正在描述岱睿的近況和他未來的計劃,一塊燃燒的柴火碎裂,濺出火光,將他震回現實。他納悶他究竟說了多久。

  「你這個聽眾太合作了。」他才開口,立刻頓下,仔細端詳她。她的手肘靠著椅臂,手心托腮,眼眸輕合,呼吸平穩。

  他懊悔的微笑,他的確打算幫她入睡,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他起身走過去,溫柔地將她抱起來,帶她走向床邊放下,脫去她的鞋子,為她蓋上被褥,而她一點也沒有被驚醒。

  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憐的女孩,他想。張望、等待、憂慮,褂心每件事、每個人,包括他,特別是他。

  他傾身親吻她的前額。「別擔心我,甜心,」他低喃。「我不會有事的,向來如此。」

  滂沱大雨戛然而止,那片寂靜必然驚醒了她。又或許是因為光線的關係。銀白的光芒並非陽光,夜空朗朗,她沐浴在一片月光下。

  蓓雪伸出手,但在此之前,她已經知道他不在那裡。原先的溫暖不復存在,讓她開始顫抖,但不是因為夜間的寒意。她只曾在傑克剛過世的幾個月,感覺如此強烈的寂寞。

  「可惡,傑克,」她低聲抱怨。「你最好別幸災樂禍,你一定覺得這很好笑,我又犯下同樣的錯誤。」

  她聽見房間後面傅來聲響,坐起身。

  輕柔的腳步聲。

  「是誰?」她問。

  「來勢洵洵的大軍,」熟悉的低沈嗓音警起。「盜匪和殺人犯,礓屍和惡鬼。」

  洛斯本高大黝黑的身影佔據整個門口。「或者只是普通的我,幻想自己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屋裡四處走動。」

  「你在夢遊嗎?」

  「我想我相當,呃,清醒。」他說。

  「你要我別擔心,」她說。「可是你自己反而放心不下嗎,洛斯本?」

  「我並非在踱步,」他說。「如果那是你暗示的,受困的動物才踱步,紳士只能靜立端坐。」

  「你睡不著。」她說。

  「我在思考該拿瑞麟怎麼瓣——或更正確地說,拿他父母怎麼瓣。」他說。

  他雙手交抱,靠在門框上,正如她第一次在埃及博物館見到他的姿勢,而她也像當時一樣忘了呼吸。

  「我都忘了,」她說。「顯然小販女兒那套說辭現在不管用了。」

  「我考恿要發頓脾氣,」他說。「先聲奪人。在他們呼天搶地前,我應該先大步來回地走,揮舞拳頭、捧住前額之頰的。」

  「你喜歡那個男孩。」她說。

  「哈,當然,否則我何必容忍他?」

  他應該有自己的孩子,她想。他會是個好父親。

  她無法為他生育孩子,他也不需要一名年華不再的情婦,和她殘缺的子宮。他需要一名年輕的妻子,讓育嬰室熱鬧起來。

  「如果你想要,明天可以先想個劇本,」她說。「打發等待的時間。」

  「事實上,現在已經是明天了,」他說。「上次我拿出懷表時,時間顯示是一點鐘,而那是許久之前的事。」

  「那你早該上床了。」她說。

  「我懂了,」他說。「你是因我這個原因醒來的嗎?因為無法克制對我的渴望?」

  「我不會說那是無法克制的渴望,」她說。「而該說是隱約的失落。」

  「火熄了,床是冷的。」

  「啊,的碓如此,」她說。「不過不要緊,你高大又溫暖,剛好解決這個問題。」

  他大笑。

  啊,她會想念這低沈的笑聲。

  「洛斯本,」她說。「我們的時間不多,而你正在浪費它。」

  他走進房裡,一路褪去衣服。不到幾秒,他已全赤裸,每一寸結實的男性軀體在月光下閃耀。

  下一秒,他拉開了床罩,以同樣無情的效率脫光她的衣服。

  她以為這將是急促而迫切的一次,最後一次的瘋狂放縱。

  但當她全身赤裸,他躺在她身邊,將她轉過來相對。他將手舉高到她的頭上,順勢往下,撫過她的臉頰,咽喉,緩緩向下,越過乳房、腰際、腹部,輕滑過雙腿間。他溫柔的修長手指沿著她的腿往下,接著原路巡返,彷彿要將她刻入心中。

  淚水盈滿她的視線,她的手往上探入他的髮絲,接著往下勾勒他的輪廓:高鴦貴鼻樑、銳利的下頦,強壯的脖子輿肩膀,手繼續往下,撫過已經十分熟悉的堅實軀體,緊繃的腰和小腹,窄實的臀部,以及他的男性。她露出微笑,想起昨夜的瘋狂,從他回應的微笑,她知道他也想到同樣的念頭。她繼續她的旅程,一直碰觸到最遠處,然後折回。心隱隱作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拉近她親吻,冰冷而甜美,然後是火熱而甜美,最後深沈而狂亂。她纏住他的腿,拉得更近,忘了明天。她一再一再地撫摸他,彷彿想藉此留下烙印,明知那根本不可能:味道、氣息、碰觸和聲音——世事不過剎那芳莘。這一刻,他們能擁有的唯有此時此刻。

  她盡情索求,品嚐的同時將他記入心中,以永無止盡的深吻和輕撫,直到他發出呻吟,將她推倒在床上。

  他以猛烈的戳剌進入她,世界跟著碎裂。她抬起身,雙腿環住他的腰,雙手抱住他的肩,依附在他懷裡,盡可能貼近,盡可能永遠。他抱住她的腦後,親吻她,而她抓住,隨他舞動,熱度高築,思緒模糊。悲傷,明天——啊,明天——消失無蹤。

  只存在結合的歡愉,他們任由快感捲上高峰,飛越而遇,接著仁慈地將他們捲入夢鄉,在銀色月暉下相擁而眠。

  直到早上,敲們聲才響起,來者是陸彼德,尾隨的僕人帶著來自廚房的籃子。

  因為天才剛破曉,賓迪和蓓雪只能匆忙盥洗,連私人交談都沒有時間。

  不過至少路彼德來到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床上。當諾威克的兒子還在一段距離之外.一如往常、黎明即起的唐斯便發現了他的身影,並立刻通報主人。

  現在要保護蓓雪的名聲已經太遲了,賓迪很清楚這一點。

  諾威克將他的愛巢讓給了他們,不是嗎?無論是他或任何人看見他們,都會立刻假定蓓雪是賓迪的情婦。

  然而,諾威克仍然表現出極度的慷慨和尊重。

  一旦被曼德威爵士發現,諾威克將為他慷慨而可敬的表現付出昂貴的代價。

  這便是正直的下埸,好人總是受苦。

  紳士為所慮為,並承擔一切後果。

  天殺的規則,賓迪想。

  「抱歉,爵爺。」陸彼德說。

  賓迪一頭霧水地瞪著他半晌,不確定他錯或了哪些對話。「我不明白你為何道歉,」他  說。「是我心不在焉。」

  「洛斯本爵士心有旁騖,」蓓雪說。「那個讓人冷得發抖的眼神不是針對你,陸先生,你只是剛好站在那個方向。吃點東西,洛斯本,空腹無法專心思考。唐斯,爵爺需要一杯咖  啡。」

  每個人都遵照女士的吩咐行動。

  她以女主人的姿態就坐,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你剛才想事情的時候,陸先生報告了昨晚他的人如何追丟了兩個孩子。」她說。

  賓迪想起他提到了小販。陸彼德說,諾威克爵士的手下在布里斯托某間叫「貝爾」的旅舍找到了那名叫唐阿飛的小販。

  「他說他看得出來他們是好人家的小孩,」彼德繼續說。「他猜他們在躲一些人,但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他只知道那些自稱幫諾威克爵士做事的人都不是好東西。」

  「簡而言之,唐阿飛不肯合作。」賓迪說。

  「我們的手下必須找到人證實身份,那名小販才肯說出知道的一切。」  

  「另一方面。我親愛的莉薇老遠便能認出治安官,債主和警察.」蓓雪說。「她只要一注意到你的手下,立刻逃逸無蹤,這是非常合理的結果。」

  「老天,你說中了,」陸彼德說。「如果我是你,早就氣瘋了。我差點掐死那個傢伙,那兩個孩子就近在眼前,他卻讓他們溜了。」

  「他根本沒有機會,」賓迪說。「正如我幾天前提醒過溫太太的,無論是我外甥或她女兒都是疑心病重的孩子,也同樣聰明又狡猾。」

  「父親氣炸了,」陸彼德說。「要把祖父蒙在鼓裡並不容易,時間拖得越長,他越可能起疑。他一旦起疑,便很快會拼湊出整個真相,到時候就真的大事不妙。」

  「他現在還沒聽到風聲讓我很意外,」蓓雪說。「在我看來,曼德威爵士非常精明,頭腦靈活,一點也不像個垂暮的老人。」

  「喔,他歷害得很,不過近幾年他慢慢將一些瑣事交由父親處理,」陸彼德說。「祖父事可把時間花在釣魚打獵這些娛樂上。」

  「那麼諾威克爵士對於指揮和組織並不陌生,」賓迪說。他知道這並不常見,大多數的家長都會堅持掌控一切到他過世的那一天,讓他的繼承人無所事事,只能等待父親死亡。賓迪認為現任國王便是這種教育方式有多錯誤的最佳例證。

  另一方面,韓克伯爵的教育方針,則是將一大堆責任丟到長子頭上,所謂滾石不生苔。

  「父親要我們的人撤底搜查布里斯托,不可放過任何死角。」陸彼德說。

  賓迪點頭。「合理的作法。問題是,小鬼永遠躲在我們最想不到的地方。上次有人到他們是什麼時候?」

  「唐阿飛傍晚時抵達貝爾旅舍,」陸彼德說。「他要孩子們在走廊等他,他先去安頓馬匹,他說這通常是萊爾爵士的工作。」

  「瑞麟?」賓迪說。「我外甥是他的馬僮?」

  「根據唐阿飛所言,他是個安靜、乖巧又能幹的男孩。」

  「瑞麟安靜乖巧?」賓迪說。「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看向蓓雪。「你想會不會是  莉薇的影響?」

  「你在開玩笑嗎?」她問。

  鮮明的畫面突然湧現,彷拂一眨眼前才發生:令人屏息的美麗臉孔抬望向他,藍眼幾乎  教人溺斃其中,隱含笑意的聲音說,她曾試圖將莉薇賣給吉普賽人。

  原來那時候候便開始了嗎?早在他有所察覺之前,他已迷失?

  那一天開始,他的世界完全改變,而他還愚蠢地以為一切如常?

  他已驚改變,再也無法回頭。

  他懷疑瑞麟也同樣無法回頭了。

  「唐阿飛說他們幫了很多忙,」陸彼德說。「他似乎也相當驚訝。不過昨晚因為下雨,他決定自己去安頓馬匹,免得孩子們著涼。他送他們到走廊躲雨,而那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也他們。」

  賓迪思考一下。「從鎮上到索莫頓的大門並不遠,」他說。「大概幾個小時的腳程,他們可以輕易找到人載他們一程。就算是走路或坐貨車慢慢前進,現在他們也該到了索莫頓。」

  「你認為我們該將目標放在此地?」陸彼德問。

  「我不想干預諾威克爵士的計劃,」賓迪說。「另一方面,他不可能願意浪費時間以及人力——何況他越早擺脫我們,對所有人都好。」

  陸彼德正要客套地反駁,賓迪便打斷他。「麻煩轉告令尊,」他說。「如果他方便,我希望盡快和他碰面。」

  *   *   *   *

    星期二下午

  *   *   *   *

  「我們不能直接穿越大門。」瑞麟及時抓住莉薇的手臂往後拖,沒有引起任何索莫頓莊園警衛的注意。

  「今天開放參觀,」莉薇說。「你聽到施先生說的,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遊客可以參觀莊園。」

  前天晚上他們在一家當鋪過夜,老闆姓施,那是莉薇覺得安全的少數地方。

  瑞麟不認為那是什麼安全的地方,但至少溫暖乾爽。衣衫襤褸、面容疲備的人們抱著少得可憐的物品,在那間陰暗的小店進出,相形之下,他們非常地不顯眼。

  經過五天的旅程,他和莉薇一身破舊航髒的外表,和布里斯托的貧民相去無幾。如果他們走進比較體面的旅舍,會立刻引起注目和疑心,當然他們也可以到較為低下的埸所過夜,但可能面臨比被捕更糟的命運。

  不到幾天之前,瑞麟還一心想被逮到。

  但那是以前。

  現在他很高輿他和莉薇能找到過夜的地方,儘管是一間算不上乾淨的當鋪,而且他們只能睡在地板上。

  多虧莉薇。她對偷敦加上都柏林大半的當鋪如數家珍,包括他們的姓名和地址。她和施先生相談甚歡,交換彼此所知的軼事和八卦,輕而易舉便得到關於索莫頓莊園的情報。

  那幫助很大,因為索莫頓的莊園相當遼闊,而他們沒有地圖,然而施先生去過索莫頓,  參加過兩次廈祝活動。他為他們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圖。儘管施先生沒到過墓園,但曾經從遠  方看過,聽說主建築蓋成羅馬神殿的樣式,階梯底端有兩尊護衛的雕像。現在瑞麟至少對墓園的所在地有一點粗略的概念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不能混在人群裡進去。」莉薇說。

  「因為不會有任何人群,」瑞麟說。「這裡和海德公園或新市的賽馬埸不同,不會有人山人海的遊客湧進門口,不會有扒手、馬票商人、乞丐、妓女混在貴族和一般家庭間。造訪的遊客再多,他們也必須打扮整齊,而這一點剛好是我們沒有的。這裡不像查茨沃斯莊園(譯註:ChasW0rth,英因著名古堡,二OO六年版的電影「傲慢輿偏見」,達西先生的家便在此取景),任何人都可隨意四處參關,就算門口警衛讓我們通過,也會一直監視我們的動靜——時間一到,便打發我們出門。」

  瑞麟一邊解釋,一邊將她拉進小路裡。「但大門不是唯一的入口,」他繼續說。「畢竟,莊園的僕役不可能帶著大包小包,堂而皇之地像國王一樣從大門口出入。」

  「當然不行,」莉薇說。「否則得要有人幫忙捏住圓王的鼻子,還是他可以自己捏?」

  瑞麟沒理會她的問題。「應該有幾個比較隱蔽的入口,」他說。「但是都隱藏在莊園的環境裡,才不會破壞畫面。」

  她看他一眼。「我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我也從沒住過鄉下。」

  「顯然如此,」他說。「要是你有——喔,算了。重點是,現在我才是專家,表示該輪到你閉上嘴巴,聽我的話。」

  他不得不佩服她。她安靜地讓他帶路,表現得有如正常人,而不是一個以為自己真能在祖墳裡找到海盜寶藏的瘋女孩。

  瑞麟知道他們在索莫頓找到寶藏的幾率和找到獨角獸一樣,也不確定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墓園。

  話說回來,他也從未想過他可能單憑畿枚銅板和兩個人的腦袋,從倫敦一路來到布里斯托。無論接下來如何,肯定相當有趣。

  這是大冒險。

  再來,他可能得花上好幾年,才等得到下一次。

  *   *   *   *

  蓓雪消沈地看著天空的烏雲,風勢增強,她拉緊披在身上的外套。

  她仔立在新屋外不遠處,站在通往下方墓園的小徑頂端。茌園的這一側植滿茂密的大樹和灌木,小徑有一段被遮住,重新出現在視線中時,變得比較寬敞,上坡通向幾代陸家先人安息的雕樑畫棟的建築。

  雲層在仿羅馬式的建篥上方聚集,隨著風勢更加除沈厚重。在她的想像中,這些烏雲宛如可怕陸家人的鬼魂,在其它陸家人的遺骨上瘋狂起舞。

  即使將它們當作單純的雲層,也不是好的兆頭。昨天暴雨降臨前便是這樣的天色。

  天幕下方,新屋東側可以眺望索莫頊茌園的大湖,湖的西側和新屋間是一大片環繞的茂密林木,幾楝神廟和洞窟巧妙地散怖於湖東,只能從步道上特定幾處位置察覺它們的存在。湖面往南方收束,匯聚成壯觀的瀑布,通往湍急的河流。湖面在間或出現的黯淡陽光下閃爍,大多敷時候,它就和天色同樣陰沈。

  洛斯本、諾威克和陸彼德在不遠處交談,偶爾停下來,抬頭觀察天色。

  儘管幾位貴族習慣喜怒不形於色,她也不認為他們進行的是歡樂的談話。

  如果雨勢和昨天一樣,孩子們必然會找個地方躲藏而這裡有太多選擇。如果雨勢和昨天一樣,搜索的任務將變得困難,幾近不可能。

  時刻已近薄暮,夜色即將降臨。

  又一天結束了。

  我又多一個和他相處的晚上,蓓雪想。

  她想要這樣的夜晚一直持續下去,迫切地渴望,但同時她懷疑她撐得過另一個整天的折磨,過去的這幾個小時已經令人難以忍受。

  今天,她武裝好自己,面對破曉。

  今天,她準備表現出堅強的一面。

  然而,她不確定能持續多久。幾次的失望已經讓她的神經瀕臨崩潰,諾威克的搜索隊錯抓了佃農的小孩三次:另一次,他們在某個上世杞蓋成的「廢墟」附近,誤把躲在灌木林裡的豬當成失蹤的孩子。

  她從眼角察覺洛斯本離開那兩人,向她走來。諾威克和他的兒子則往反方向離去。

  她迅速將視線轉向在神廟頂端盤旋的烏雲。  .

  「諾威克會派人調查最近的謠言,」洛斯本的低沈聲音在身邊響起。「名當地婦人認為她在東牆附近看到孩子的蹤跡,另一個則說他們出現在北邊入口的週遭。我告訴他我們按兵不動,不必隨每個謠言起舞,何況,現在是下午茶的時間了。」

  「我不餓。」她說。

  「你的臉色蒼白,身體在發抖,」他說。「你早餐幾乎什麼都沒吃,午餐也是。要是你在小鬼們終於出現現昏倒,人們會以為你是那種你堅稱不是的脆弱女性,屆時我會很尷尬。因為我才向諾威克保證過,你是位堅持原則、意志強軔的女性。」

  「你是白費唇舌,」她說。「他不會相信我家的人懂得什麼原則。」

  「他倒是很相信你一找到女兒,便會堅持離開索莫頓茌園,」洛斯本說。「他答應在你離開時,派馬車送你一程。」

  「私人馬車?」她說。「你瘋了嗎?你只要借我一點車資便可以了。」

  「不,我不打算那麼做,」他說。「你痛恨驛馬車,討厭車上的顛簸、擁擠、醉漢、嘔吐味和虱子,記得嗎?」

  「我可以改坐郵車,」她說。「或租雙輪馬車,如果你堅持要浪費錢。但我懇求你別逼我搭親戚的私人馬車離開。」

  「不是我逼你離開,」他說。「是你基於高貴的原則逼你自己離開。一項令我不得不敬佩的表現,天殺的。」

  儘管傷感,她依舊抬起頭,望向他英俊的五官,表情一如當初在埃及博物館的索然無趣,但烏黑的眼眸充滿溫柔。喔,她看到的是某種感情,太妙。要是他表現出撤底厭倦疏遠的模樣,她也不會有這股強烈的衝動,想碰觸他的臉頰。

  「你以為我該有什麼感覺?」她說。「一位英俊富有的貴族願意任我擺佈,我卻必須放他走。」

  「胡說,」他說。「我只覺得你勉強可以忍受。」

  「想想我的感受,」她繼續說。「每一代的陸家人都是喪盡天良、毫無道德,都會毫不遲疑地毀了你的一生,好好敲你一筆,我為什麼不能像他們一樣?不,我偏是唯一有原則的那個。」

  他微笑。「為此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蓓雪,因為這個原因,以及其它種種。我想我到死都會心懷……怨恨。」

  「啊,很好,至少你不會忘記我。」她說。

  「忘記你?那跟忘記一陣咳嗽一樣容易,跟——該死。」

  他抬頭,雨滴濺上他的臉。

  「進屋去,」他說。「沒必要——」

  「爵爺!」不遠處傳來大叫。「先生!這邊!」

  兩人同時轉向聲音的來處!。

  「是唐斯。」賓迪舉步奔去,蓓雪尾隨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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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50:1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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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諾威克爵士的手下在莊園東北方搜尋時,瑞麟和莉薇正往反方向前進。

  如瑞麟所料,索莫頓茌園四周築有高牆。根據那位姓施的當鋪主人所言,墓園位於茌園西南,因此瑞麟帶領莉薇往那個方向前進,終於來到施先生提過的溪流。因為近來大雨連連,高漲的溪水泥巴很多,原本慢條斯理的流速也變得湍急。

  瑞麟確信附近應該有一條橋,橋的附近會有一處入口,方便貨車進出。一段距離後,橋和入口都出現了,鎖上的入口無人看守。

  爬盡去當然不成問題。

  進入茌園後,他們沿著圍牆旁的貨車道路前進。一開始,茂密的樹林遮擋了茌園其餘的部分,過幾分鐘,小路開始往上,圓塔狀的墓園建築映入眼簾。

  「在那裡!」莉薇大叫。

  鳥兒紛紛從樹上驚起,發出尖銳的叫聲。

  「安靜,」瑞麟說。「我看得到,你打算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在哪裡嗎?」

  但她已經費快沿著少有人躋的狹小道路爬上山丘,瑞麟看了天空一眼,隨即跟上。他不  喜歡那些聚集的雲層,但此時此刻為了天氣再折回布里斯托大路,以乎毫無意義。

  他們可以到墓園裡,到建築物底下躲雨。如果他們必須過夜,這似乎是無法避免的,也可以在索莫頓莊園裡的眾多建物中找一處安歇。瑞麟推斷應該會有幾處是沒有上鎖的——不過區區小鎖也阻止不了莉薇。

  他看到她滑了一下,急忙起上去抓住她。

  「你沒看路嗎?」他說。「沒發現路邊是濕的?你打算摔斷腳踝嗎?」

  她聽若未聞,目光直盯著墓園。

  「那比我的想像更大,」她說。「也更漂亮。他們把屋頂蓋成拱形,拱形頂端是一個方形的盒子,方盒子上則是一顆小球,每個屋簷下的角落還放了一些陶罐瓦瓶,或是其它類似的東西。」

  「那比我的想像更大,」她說。「也更漂亮。他們把屋頂蓋成拱形,拱形頂端是一閣方形的盒子,方盒子上則是一顆小球,每倜屋簷下的角落還放了一些陶罐瓦瓶,或是其它類似的東西。」

   建築的裝飾並不讓瑞麟意外。但當他們爬上山丘頂端,低調的墓園建築卻讓他驚訝。他看過的墓園建築都是為了誇耀而建造,讓周圍的一切相形失色。這座墓園也同樣壯觀,但風格內斂,前方只有一小片草坪,茂密的高大灌木和樹林畿乎完全隔絕外人的窺視。

  「這不是最漂亮的部分,」瑞麟說。「這顯然是建築物後方,入口應該在柱廊之下,」他帶她繞過建築。「你看,這裡的裝飾更繁複。」

  寬敞的石砌欄杆階梯,底端矗立兩尊高約八尺的石像。階梯連接一條往上的道路,通往從他所站的位置看不見的山丘。瑞麟猜想樹林後方應該和一般的墓園相同,是一望無隙的田野,但因林木的遮蔽,無法確定答案。

  「我敢打賭陸艾蒙一定把寶藏埋在某座雕像下,」莉薇說,將他的注意力拉回墓園。「但是哪一座?」

  「如果我們能知道雕像代表的是誰,會比較容易推斷,」瑞麟說。「或許是某個天神或英雄。真耐人尋味,大多數人都是信仰堅定的基督徒,卻將先人埋葬在異教建築底下。我知道至少有個貴族將他家的墓園蓋成金字塔的樣式。」

  一如所料,莉薇對英國貴族的墓園形式毫無興趣。「我想我們必須兩個都挖,」她環顧四周。「反正沒有人會發現。」

  瑞麟不得不同意最後一句話。如果陸艾蒙當初真埋了什麼,也不必擔心有人發現。

  瑞麟家也有同樣的茌園,同樣壯觀的田野、風情各具的建築,巧妙地將道路隱藏在林木間,很難察覺到遊客的蹤跡,或是必須在特定的位置才能看到他們。  

  另一方面,這座建築的地基比地面高出六尺。除非站在正確的位置,沒有人會發現有人在此地挖掘。

  當然,這些林木一百年前可能沒有這麼茂密,說不定鄰近根本是光禿禿的一片。

  話說回來,莉薇也不在乎一百年前的往事,她一心只想知道該到哪裡弄到鏈子和鐵鍬,最好還有一把鶴嘴鋤。

  瑞麟正在研究欄杆的同時,冰冷的雨滴落到他身上。

  他站直身子。「我們最好,,什麼聲音?」

  莉薇和他同時抬起頭。

  一道人影從附近的山丘直奔而下,朝他們揮手大叫,距離幾乎不到一百尺。

  瑞麟看向莉薇,她瞪大湛藍的娃娃大眼回望。

  「不,」她說。「不!」

  他也想要大叫一聲不!

  他還不想被發現。

  還不行,事情還沒結束。

  他只需要幾秒鐘決定該怎麼瓣。

  他會遭到可怕的懲罰。

  完全是他罪有應得。

  他抓住她的手臂,往最近的樹林入口跑去。「跑!」他大叫。「快跑!」

  *   *   *   *

  唐斯跑下山丘,賓迪緊追在後,剛好看見瑞麟拉著莉薇,鑽進右邊的林子:通往湖畔的那邊,路勢非常陡峭。

  賓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別過去!」他大吼。「你瘋了嗎?」

  兩名孩子繼續奔跑。

  他迅速計算最近的捷徑,衝進附近的岔路……運氣好的話,可以在他們逃遠之前逮到他們。

  他聽見狩獯的虢角響趄。聚集茬園裡所有人的信號。賓迪不曾停下。

  「莉薇!」蓓雪大聲叫喚女兒。

  賓迪沒有回頭或浪費時間要她留在原地。

  他推開路旁的樹枝,跳過樹根。濕滑的路面上堆滿落葉和松針。他希望她不會跟著跑,但很清楚她一定會。

  拜託,不要跌倒,不要害你自己摔斷脖子。

  他跑下斜坡,衝向湖邊,小路逐漸變窄,灌木開始增多,高度不變,但比其它樹木更為茂密。「瑞麟!」他大叫。「莉薇!」

  沒有回音。

  可惡的小孩,等他逮到他們——

  「莉薇!」蓓雪的聲音再次在背後響起。

  他繼續跑,大雨傾盆而下,天殺的小路迂迥曲折,但在大雨中,小路至少比孩子們奔跑的河邊安全一點,樹林裡崎嶇的路面鋪滿潮濕的落葉和松針。

  天殺的小鬼!被我逮到,非把他們勒死不可!

  那是他最後清楚的思緒。他的腳趾袢到糾纏的樹根,賓迪失足滑倒。

  *   *   *   *

  瑞麟聽見背後的大叫,也清楚聽見緊跟在後的莉薇的喘息聲。

  一部分的他想要停下,另一部分則否,不可能停下。他繼續奔跑,無視他已經全身濕透而且離開了小路。愈見稀疏的林木和越來越多的灌木增加奔跑的困難度,低矮的樹枝鉤住衣服,撞上臉頰,但他不曾放慢腳步。

  接著,他看見了出口,終於。

  他衝出去,發現陡峭的河岸底下是湍急的河流,一切為時已晚。他抓住樹枝,但腳沒有踏穩,失足滑下斜坡。

  「莉薇!」他大叫。「當心!」

  他的四肢滑出泥濘的河岸,掉進湍急的溪流中。

  莉薇緊跟在瑞麟後面,聽到他的叫聲時,已經晚了一步,她跟著跌倒,雙手在空中揮舞,從河岸掉進水裡,手臂碰到某個粗糙堅硬的束西,連忙用雙手緊緊抓住。

  「救命!」冰冷的河水在她身邊盤旋拉扯,雨水拍擊她失去知覺的頭和雙手,她看見瑞麟在水中掙扎,旋即被急流捲走。

  「萊爾!」她大叫。「瑞麟!」

  他在湍流中沒頂。

  *   *   *   *

  賓迪跌倒後不久,唐斯起到他身邊,扶他起身。

  「溫太太呢?」賓迪喘息不已,撥開臉上泥污的落葉。「她在哪裡?」

  「她的衣角被樹枝鉤住,」唐斯說。「我求她留在原地,指引其它人路徑,然後在她拒絕前溜走。」

  就在此時,他們聽見瑞麟的大叫,接著莉薇的叫聲響起。

  兩個男人拔腿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賓迪踉蹌穿過樹叢,衝進河岸旁的小路。

  瑞麟不在那裡。

  一秒過後,金色的頭顱浮出水面,賓迪的心藏才重新開始跳動。

  「救救他!」叫聲自右邊傳來。

  他轉身看見女孩攀住一截斷落的樹幹。

  腐朽的樹幹纏住某個東西,因此她才沒有像瑞麟一樣被溪水捲走,而男孩此刻正在溪流間掙扎。

  「他快沒力氣了,爵爺。」唐斯說。

  再過五十碼,他就會被衝下瀑布……然後摔斷脖子,如果他沒先淹死。

  賓迪的視線飛向女孩,再過一會兒,漲高的溪水也會捲走莉薇的樹幹。

  「我可以下水,先生。」唐斯說。

  「不,你沿湖畔去瀑布那邊,」賓迪指向瀑布的方向。「想瓣法別讓他被衝過瀑布,我會盡快敢過去。」

  他說著已經爬下濕滑的河岸,沿著岸邊,走向莉薇所在之處。

  唐斯飛快奔向瀑布。

  「別管我!」莉薇尖叫。「他快溺死了!」

  賓迪涉入水中向她走去。溪水冰冷刺骨,充滿泥巴和髒污,卻不像他擔心的那麼深,深度不及他的腰部。  .  。

  然而,水流卻出奇地強勁.迫使他不得不謹慎前進,彷彿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才終於來到女孩身邊。

  「別管我!」她尖叫。「我跟你說別管我!」

   「噓。」賓迪將她僵直的手指拔雕樹幹,拉進他的懷裡,蹣跚走回河岸。他舉高她。將她放回泥濘的地面。

  「你受傷了嗎?」他試著平穩呼吸。

   「沒——沒有,」她透過打戰的牙關說。「我說——說過,快救他!」

   她渾身適透,一條條水流從臉上滑下,顫抖不已,怒火沖天。

   簡直是她母親的翻版。

   「留在這裡,」賓迪說。「千萬別動。」

   「好,好,快去,拜託。」

   賓迪離開。

  *   *   *   *

  賓迪趕上僕人時,瑞麟已經被衝到瀑布邊緣。那裡的水深高過他的頭頂,他試著划水.卻因為過於疲憊,或受了傷或兩者皆是,只能隨波逐流,距離瀑布不到十二碼。

   唐斯已經開始涉水前進,看到賓迪跟上,他試圖阻止他。「爵爺。」

  「我們必須連手。」賓迪說。

  不必他多作解釋,唐斯踏進深水裡,賓迪抓綮他的手,往外甥的方向繼續前進,一步一步越來越深,水淹遇他的肩膀,溪流試圖將他扯離,但唐斯幫忙穩住他。

  「瑞麟!」賓迪伸出手,男孩試著抓住,沒抓到,再試一次。

  第二次他鉤住他的手指,順勢拉住賓迪。

  一根小樹枝越過他們,從瀑布頂端墮落。

  賓迪一邊努力保持平衡,一邊將瑞麟從奔騰的水流和石瑰拉開。溪水試圖將他們拉回,但唐斯不動如山,只有賓迪感覺到男僕的手因為用力而顫抖。

  整個過程似乎耗費了永恆的時間,但實際上只經過幾分鐘,賓迪便將外甥拉到較淺的溪邊。他原本打算抱瑞麟上岸,但他們一來到河岸,男孩便鬆開手,獨力蹣跚爬上岸。他爬上泥濘的路面後,便筋疲力盡地倒下。

  賓迪從水裡爬到路上。「最好讓我抱你。」

  「我可以抱他,爵爺。」唐斯說。

  「我自己走,」瑞麟說。「我只是需要幾分鐘,平復呼吸。」

  「再一分鐘,」賓迪說。「我將顫抖的溫小姐留在上游附近,但願她不會染上致命的風寒。」

  瑞麟顫抖著起身,牙關打戰,他收緊下頦,揉揉臉。「我很抱歉,先生。」

  「你會超乎想像地抱歉,」賓迪說。「不過稍後再說,我得先去照顧你的共犯。」

  他們在賓迪剛剛離開的地方找到發抖的莉薇。賓迪不理她的抗議,一把抱起她,沿路走回。她完全濕透,全身沾滿爛掉而且發臭的植物,瑞麟的情況也相去無幾。

  賓迪知道自己的模樣和氣味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應——應該有——有人抱他。」她越過賓迪的肩膀,看向蹣跚跟在後面的男孩。

  「我不需要人抱。」瑞麟憤慨地說。

  「我也——也一樣,」她的牙關交戰,全身法案,轉向賓迪。「我要——要你——你放——放我——我下——下來。」她用神似母親的湛藍眼睛看著他,眼中充滿淚水。「我——我要——要媽——媽媽。」她的嘴唇顫抖。

  「喔,別費事裝可憐了,」瑞麟說。「別浪費力氣想用眼淚達到目的,姑丈不吃這一套,他跟別人不一樣,你知道。」

  顯然姑丈和別人沒什麼差別。因為這個小女巫已經打動了他的心弦,要是瑞麟沒插手,他便會和其它人一樣任她擺佈。

  「我不懷疑你要媽媽,」賓迪盡力擺出冷漠的表情。「問題是,她還要你嗎?」

  蓓雪最不想要的是留在原地等其它人來。

  但唐斯離開後不久,她的裙子又被樹枝鉤住,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沒有當埸仆倒在地面上。她不希望再增加洛斯本的麻煩了。

  因此她努力留在原地等待,等第一批由陸彼德領頭的人出現,她指向賓迪和唐斯離開的方向。

  那一小隊人馬消失在樹叢中後不久,諾威克爵士由山丘另一端匆匆遇來。

  「那邊。」她指引方向。

  他正要轉往她指的方向,腳卻滑了一下,身體先是傾向一邊,接著另一邊,試圖找回平衡。接著她驚恐地看到他整個人跌成一團,翻滾過地上的石頭和斷裂的樹斡,一直滾到山丘下將近二十碼外的杜鵑花叢才停下。

  蓓雪拉起裙擺,趕到他身邊。

  他側躺在地,動也不動。

  她跪在他前面。他的帽子掉了,臉上有一道傷口,但似乎並未流血。

  「爵爺。」她輕觸他的肩膀。

  「該死。」他睜開眼睛,試圖起身,然後露出扭曲的表情。

  「我去叫人來幫忙。」她打算起身。

  「不必,」他改成坐姿,顯然非常疼痛。「我沒有受傷。」他試著站起,表情凝成緊繃的線條。

  「你最好坐著別動,」她說。「讓我檢查有沒有骨頭斷掉。要是你摔斷了肋骨,我們必須立刻送你回主屋。淋雨對你沒有好處,我最好叫——」

  「我沒事,」他說。「我懷疑除了自尊心以外,還有任何地方受到傷害。我看起來一定完全像個小丑。」

  「你是個很失職的小丑,」她說。「我目擊了整個過程.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你偷偷在心底笑,」他說。「姝鐵石心腸的親戚出了大糗。」

  「我不喜歡那種事,」她說。「你也不鐵石心腸,何況我們幾乎沒有往來。你一直對我很仁慈,我怎麼可能幸災樂禍?讓我看看你的肋骨。」

  「沒有必要。」

  喊叫聲打斷兩人的爭執。

  陸彼德爬上山丘。「找到他們了,」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們拿床單讓他們裹著取暖,洛斯本爵士要我先過來讓你放心,溫太太。湖的南邊有條河流,孩子們似乎掉進了水裡。」

  「老天!」諾威克爵士說。「希望他們沒被衝到瀑布那邊。」

  「不,沒有,父親,他們沒衝到那麼遠。洛斯本爵士和他的僕人把他們救了起來。每個人都又濕又冷,不過沒人受重傷,只有一些小傷口和瘀青。」他頓下,這才發現狀況有異。

  「發生什麼事,父親?」

  「我跌倒了,」諾威克說。「有一條腿不聽話,麻煩扶我起來,溫太太威協要幫我檢查肋骨。」

  「骨折可能很難從外觀判斷,」她說。「先夫便是這樣過世的,你不要這麼不講理,你一定得讓我——」

  「彼德,扶我起來,」諾威克說。「至於你,溫太太,擔心你的孩子比較實際。」

  「陸先生或她沒受傷,」她說。「更何況,孩子不像大人容易骨折,你的骨頭比較脆弱。」

  「我保證,孩子們都安然無恙,」陸彼德說。「只是濕透了。」

  「老天,彼德——你的手!」他父親怒聲說。

  陸彼德伸出手,諾威克站起來,根本無法掩飾疼痛。

  「好多了,」諾威克說。「我可以自己來。」

  她放棄了,男人全是冥頑不靈的動物。「好吧,不過你走動的時候千萬小心,如果感到劇烈的疼痛——」

  「又在找斷掉的肋骨,溫太太?」

  她望向聲音的來源,低沈而如此熟悉。

  洛斯本掇撥開綠的枝葉,雨水落在他沒戴帽子的頭頂,流下頸子,順勢帶下一道道泥濘。他抱著莉薇,用大衣裹住她。

  「媽媽。」她用可憐兮兮的聲音喚道。

  有生以來第一次,那孩子真正露出愧咎的表情。

  蓓雪決定不要太輕易原諒她。

  「利薇,」她尖銳地說。「你髒透了。」

  她看向洛斯本,他微微報以嘹解的笑意。「諾威克爵士摔得很嚴重,」她說。「但他不肯承認受傷了。」

  「我很丟臉地摔了跤,」諾威克說。「但無關緊要,先把孩子們送回屋子再說。」

  儘管行動不如平常那樣優雅流暢,他看起來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模樣。

  至少在走到通往新屋的岔路前,她是這麼想的,但他沒有走上往新屋的道路,反而帶頭走往其它方向。

  「看吧!」蓓雪大叫。「你的腦袋摔傷了,我就知道你傷得不輕。」

  諾威克轉身看向她。

  「新屋在山上,」她說。「該往東走,不是往西。」

  「我說的『屋子』,」他回答道。「指的是索莫頓大宅,方向沒錯,溫太太,那才是你該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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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50: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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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威克爵士無視賓迪和蓓雪的抗議,要他的兒子先行回家告知老伯爵有訪客前來,並確保他清楚訪客的身份。

  接著諾威克才強忍不適,帶領疲憊而顫抖的一群人,返回主屋。

  曼德威爵士及女士們皺著眉頭,旁觀這群人穿過門廳,背後留下泥濘的足跡和久久不散的難聞氣味。

  賓迪很清楚曼德威伯爵會毫不遲疑地將蓓雪母女一腳踢出門去,但他卻不敢對洛斯本爵士和他的外甥如法炮製,無論他們看起來有多狼狽,聞起來有多可怕。

  曼德威爵士很清楚,也絕不逃避他的責任,就算他必須全程咬緊牙關去完成。

  紳士以大己為先,小己為後。

  因此,熱水和客房很快便為所有的訪客準備好,僕人們蜂擁而入,還有醫生檢查莉薇和瑞麟的傷勢——以及,在蓓雪的堅持下,檢查諾威克爵士的傷勢。爵士當然不肯合作,但他的妻子和母親都和蓓雪採取同一陣線,迫使他即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從。

  幾個小時過後,所有人都已吃飽喝足,上下煥然一新。

  賓迪告訴自己應該就此滿足。

  儘管今晚不能和蓓雪做愛,也不該覺得失望,畢竟他早就明白再也無法和她做愛了。何況,一切都以出乎意料的圓滿收埸,莉薇安然無恙,母女倆也得到相當的禮遇和尊重。

  他告訴自己,她們不再是他的責任了。

  他要自己專心在瑞麟身上,他才是他的責任。

  蓓雪母女兩人在另一側的客房區共享一間臥房,反觀不過是個孩子的萊爾爵士,卻能在賓迪房間的隔壁,獨享一間大套房。賓迪在就寢前特地前去探視,確認他沒有發燒。

  他發現外甥毫無睡意,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凝視著火光。發現賓迪走進房間,男孩匆  忙起身,面紅耳赤。  。

  「你早該睡了。」賓迪坐入瑞麟視而不見的一張椅子上。

  「抱歉,先生,」瑞麟說。「惹出這麼多麻煩,在向你道過歉前,我無法入睡。剛才那麼多人,我無法清楚表達心中的歉意。但如果我必須說實話,而我也下定決心要說實話,事實是,造成你的困擾,是我唯一感到抱歉的部分。」

  他挺起肩膀,抬高下頦。「即使從頭來過,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我不能任由莉薇跟丁奈特離開。他是偶個瘢癡老粗,一點也不值得信任。我也不能讓她獨自行動,她真的會這麼做,你知道,不管好說歹或,她還是一點都不管我說什麼。我試圖用你的方式溝通,但結果卻大不相同,沒人理我。我根本拿她沒轍——我不是想推卸責任,只是陳述事實。

  他筆直僵立,顯然在武裝自己。

  準備接受傷害,以及被拒絕和被否定。

  換言之,他預期的是常見的反應。

  他向來不是乖巧順從的孩子,他的長輩輕則覺得他煩人,重則認為他無法忍受。

  賓迪猜測著瑞麟的感覺,大人如果不是對他祝若無睹,便是試圖擊垮他的精神。一個總是被當成麻煩的孩子,究竟是什麼檬的感受?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賓迪說。「從頭開始說。」

  男孩開始解釋。一開始非常僵硬,但當他發現姑丈的確在傾聽,而且沒有帶著預設的立埸,他放鬆下來,主動說出更多細節。

  等他說完,賓迪沉默了許久。他並非刻意吊男孩胃口,只是無法言語。他很清楚過去幾天對瑞麟而言會是什麼感受,也知道他為何沒有放棄。即使到了今天,當他已經窮途末路,卻仍然堅持到最後。

  但男孩的表情相當焦急,他不忍讓他繼續擔心。

  賓迪嚥下喉嚨中的硬塊。「我會派人迅速送信給你的父母,」他說。「不過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到情況不對,動身前往倫敦。很難說結果會如何,情況非常……複雜。」

  複雜是輕描淡寫的說法。

  但戲劇屬於舞台,激烈的情緒和心碎只是通俗劇的橋段,紳士的生活不該出現這些東西。

  賓迪不願耽溺在愁苦的情緒中。他會默默忍受,一如他忍受他的婚姻。他的情緒和瑞麟無關,重要的是即將爆發的醜聞。

  他無法預測亞瑟頓和他妻子會有什麼反應。賓迪不認為他們會因為醜聞的緣故,拒絕與他來往,畢竟他們有許多朋友也常是社交圈閒話的主角。

  然而,當賓迪身為小報頭條,出現在印刷店窗戶裡的諷刺漫畫時,他們或許也不會希望瑞麟花太多時間和姑丈相處。也許等風聲消退,賓迪可以重新收復一點失土,或許他還可以在男孩的人生中佔有一席之地。這一切都只是充滿不確定的「或許」。

  賓迪起身。「人在疲憊的時候,很難保持樂觀和清醒的思考。去睡吧,萊爾,明天我們再好好談。」

  男孩緊繃的表情逸去。「是的,先生。」瑞麟說。「謝謝你,先生。」

  「聽好,我並不欣賞你們那些秘密通信,」賓迪看著男孩爬上床說。「在你這個年紀,做這種事是很荒謬的,應該說在任何年杞都一樣。僕人稍有歹念,便會拿那些不可告人的信件勒索你大筆的金錢,這種事只應該出現在鬧劇裡。」

  瑞麟苦著臉。「我知道,先生,我不該這麼做,但我就時無法抗拒。」

  賓迪顫了一下,壓下胸口的激動,重拾他的冷靜。

  「除此之外,你的行為……尚可接受。」賓迪說。

  「真的?」男孩的表情亮了起來。「我沒有讓你失望?」

  「你才十三歲,」賓迪說。「還有犯錯的權利,至少這是我的標準。至於回倫敦之後,我父親會說什麼……」

  瑞麟的眼睛睜大。

  「轉念一想,你可能根本不必擔心韓克爵爺,」賓迪說。「他應該會忙著數落我.根本沒時間注意你。」他拍拍男孩的肩膀。「睡吧,記得慶幸你還沒長大。」

  *   *   *   *

  「傅斯裡伯爵沒見遇他的孫女?」諾威剋夫人說。「真是愚蠢,她長得很像溫傑克。」

  「除了眼睛,」曼德威夫人說。「她有陸家的眼睛。」

  蓓雪原本非常訝異僕人送來的口訊,說女士們打算前來拜訪。

  但等到她們出現,蓓雪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們對莉薇很好奇。

  至於莉薇那個小混蛋,她正一派文靜乖巧地坐著,聽任女僕梳理她的頭髮。女僕顯然樂在其中,畢竟莉薇從父親那繼承了一頭美麗的秀髮,柔軟的鬈曲紅髮不像母親那樣,老是糾結成一團。

  「或許這樣最好,」諾威剋夫人告訴蓓雪。「要是傅斯裡見過她,可能會將她從你身邊帶走。」

  「但那麼一來,她可以衣食無虞地長大,」曼德威夫人說。「母親應該將子女的未來放在第一位。」

  「我相信我的確是這麼做的。」蓓雪緊繃地說。   

  「我也相信你,」諾威剋夫人安慰她。「婆婆,或許你忘了溫太太只有一個女兒,我們孩子多,要讓出一個可能容易得多。」

  「亞瑟頓便將獨子交耛了洛斯本,」曼德威夫人說。「父母應該要為孩子著想,做出這種犧牲。萊爾在辛家可以得到更好的教養。」

  「事實上,我不認為亞瑟頓真的放棄了。」諾威剋夫人說。

  「如果他還沒,那就該快點決定,」曼德威夫人說。「戴家人是出了名的放蕩,如果亞瑟頓年輕時不是常和辛家來往。現在大概也無可救藥了。」

  年長的伯爵夫人審視蓓雪許久,神情深不可測,接著開口。「韓克伯爵的母親在我初入社交圈時,幫遇我大忙。當時我有幸在幾名合格的追求者當中挑選,她推薦曼德威爵士給我.我一直認為我欠了老夫人一份人情。」

  諾威剋夫人輕歎一聲,認命地離開婆婆身旁的座位,走向莉薇。  

  「我不希望對韓克伯爵家造成困擾,也不希望讓您在面對他們時感到為難,」蓓雪壓低聲音對年長的夫人說。「如果不是因為諾威克爵士擔心莉薇的身體狀況.我們昨天就已經離開了。」

  「你打算去哪裡?」曼德威夫人問。

  「歐陸。」要保持聲音平穩,比蓓雪的想像更為困難。

  「老天.我可以聽見你的胃發出的聲音,溫小姐,」諾威剋夫人說。「婆婆.我們一定耽誤她訂吃早餐了。」

  「喔.我不餓.「莉薇使用與平常迥異的輕柔語調說。」僕人剛剛送來巧克力給我喝.用銀托盤裝著.旁邊還有一朵玫瑰,好漂亮。」  

  「奪可愛的孩子。」諾威剋夫人輕撫莉薇的頭髮。

  「不,她是裝的,」蓓雪說。「千萬別上當。」

  「媽媽!」那雙藍眼憤慨地閃耀。

  「我們不會留下,」蓓雪說。「你儘管煽動睫毛,假裝一副羞怯甜美無辜的模檬,但你,只是白費心機。我們會馬上離開。」

  諾威剋夫人瞪著莉薇,接著瞪向蓓雪。  

  「這就是『可怕的陸家人』,」蓓雪說。「如果你還有機會碰到另一個,千萬別忘記。別再顧影自憐,莉薇,我們該退埸了。」

  「時間還沒到,」曼德威夫人說。「請你和莉薇輿我們一起用餐,我打算介紹曼德威認識她。」

  *   *   *   *

  「太可怕了,」蓓雪壓低聲音對賓迪說。「距離這麼遠,我根本無法約束她。她不管我的任何眼色。喔,那太過分了,她在對他施展那套大眼汪汪的招數,彷彿他是宇宙的中心。」

  賓迪望向長桌另一端的莉薇,她坐在曼德威爵士右側,彷彿正專注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那正是你看著我的樣子,」賓迪說。「我還以為你是真心的。」

  「我當然不是真心的,」她說。「我只是想把你迷得暈頭轉向。我不過覺得你勉強可以忍受。你分辨得出她說什麼嗎?」

  或許是因為用餐者包括家族以外的成員,早餐的陣仗相當驚人,他們是在晚宴廳。而非  早餐室用餐.然而賓迪和蓓雪同樣驚訝地著到曼德威夫人安排莉薇坐在曼德威伯爵的右邊,  諾威剋夫人坐在他的左側,甚至引導賓迪和蓓到長桌低端與女主人比鄰而坐。

  至於女主人本人,則正在和瑞麟交談.後者同樣也一邊盡力保持禮貌,一邊注意著莉薇,坐在蓓雪身旁的陸彼德第一次沒有緊盯著蓓雪不放.而是著迷地看著莉薇。

  包括諾威克爵士都有被征服的跡象。

  直到此刻,賓迪才格於明白問題所在,為什麼蓓雪一直擔心女兒走上歧途。莉薇不只聰明絕頂,更散發無輿倫比的個人魅力,兩者是極端危除的組合。

  但她不是他的問題,賓迪告訴自己。

  「我只看得出她一直謹慎地以輕柔羞怯的方式在說話,」他說。「根本無法辨識她的唇語,因為她低著頭,所以那些神士只能低頭貼近她,才能聽到她的話。」

  他也大膽地低頭貼近蓓雪,凝視她絲滑的肌膚,清楚憶起那芬芳。儘管非常渴望,他卻不能更靠近去啜飲其中滋味。他只能望著刷過她臉頰的粉嫩紅暈,只能瞪視懸掛在她耳上的烏黑髮卷。

  「你不可以用那種癡迷的眼神看我,」她壓低聲音說。「你在害自己出糗,洛斯本。」

  「我不在乎,」他說。「在埸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沒救了。」

  她迎視他的目光,接著飛快移開,轉而撥動盤子裡的食物。「沒人知道那種事,」她說。「只要你保持高姿態,他們會認為你對我只是一時迷戀。」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保持高姿態,」他緊繃地說。「我想我至少有權利笨這麼一次。」

  「但那根本是胡扯,「曼德威伯爵說,抬高的聲量讓其餘的交談戛然而止。「你們女人真是不切實際!」

  賓迪循聲望去,剛好察覺到莉薇眼中的火花。

  「爸爸說有寶藏,」莉薇說。「爸爸不會對我說謊。」

  「莉薇!」蓓雪以警告的語氣說。

  「那不是胡扯,」莉薇朝主人迷起眼睛。「你不准罵我爸爸騙子,他是位紳士。」

  瑞麟看著她。「她現在像顆炸彈一樣,」他嘀咕。「隨時會爆發。」

  「我們很清楚令尊是位紳士,莉薇,」賓迪以最興趣缺缺的語氣說。「我以為一位受過教育的十二歲女孩懂得謊言和假設的差別。如果你不懂,萊爾爵士會很樂意在早餐後為你解釋。現在我們先回到基本的禮貌問題。我相信你的父母親花了許多心思教導你這些規矩,因此假設你只是暫時遺忘了。你現在可以離開這裡,去好好回想一下。」

  藍眼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他報以無動於衷的眼神,低頭繼續用餐。

  她望向母親,但蓓雪正看著他……彷彿他是整個宇宙的中心。

  莉薇告退,抬頭挺胸,大步走出餐廳。

  無言的沉默籠罩。

  從後方走廊傳來的腳步聲打破沈寂,賓迪聽到長靴穩定地敲擊大理石地板的清晰聲響。

  腳步聲停住,賓迪聽見模糊的低語,接著是莉薇憤慨的回答:「洛斯本爵士要我離開餐廳,好好檢討什麼叫禮貌。」

  又一陣低語。

  腳步聲重新響起。

  管家走進。  

  賓迪準備迎戰。

  「韓克伯爵到。」凱柏宣怖,賓迪的父親大步走進房間。

  *   *   *   *

  在賓迪放棄假裝用餐的早餐過後,韓克爵爺和曼德威爵爺在後者的書房裡密談。

  整整兩個小時過後,賓迪得到宣招。

  他發現蓓雪在書房外面的走廊上踱步,一看到他,突然頓住腳步。

  他的心跳也跟著突然頓住,接著不穩地重新開始跳動。「我以為你走了,」他說。「我幫你叫了一輛馬車,你不必繼續在這裡忍受這些;;麻煩。」

  「我不是膽小怕事的人,」她說。「我不怕你父親。」

  「你應該怕他,」他說。「只要稍有常識的人都對怕。」

  「我拒絕逃走,留下你獨自面對他的責備。」她說。

  「我不會被吊死,」他說。「他甚至不會打我,他很少動手,因為他的舌頭更有效,喔,還有他的眼神。被他看一眼,比被打一千拳更恐怖。但我已經不是小孩,應該可以撐過這次會面,不會被完全打垮。」

  「我不會讓他害你難過。」她說。

  「我不是落難的淑女,」他說。「不需要你為我屠殺惡龍,小傻瓜。現在我明白莉薇那些瘋狂的念頭是哪裡來的了。」

  「我要你走開,」她說。「去騎馬或散步,一切交給我。」

  「再仔細想想,」他說。「我大概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你以為你可以用那套陸家人的伎倆,把他迷得團團轉,讓他對你言聽計從。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和什麼人打交道。」

  「我不在乎他是什麼人,」她說。「我不准你獨自進去。」

  「蓓雪。」

  她在書房的門敲一下後打開,接著閃身進去,並將門關上。

  他聽見上鎖的聲音。

  「蓓雪。」他叫道,舉起拳頭用力敲了幾下後頓住。

  戲劇屬於舞台。

  他轉身快步沿走廊而去。

  *   *   *   *

  看到她進門,韓克爵爺起身,露出禮貌的表情。早餐時,他也以同樣有禮的姿態面對她。看到她衝進來,把門鎖上,他甚至沒有揚起眉毛。

  她嘹解洛斯本的深不可測,以及他的姿態和舉止是哪裡學來的了。

  但韓克爵爺擁有一頭間雜銀絲的棕髮,而非黑髮,眼睛是深沈的琥珀色,同樣不帶情緒的眼神彷彿是寶石鑲成的。

  伯爵示意她坐下。

  「我站著就好,爵爺,」她說。「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我只是要釐清發生的一切不是洛斯本爵士的錯,我故意製造和令郎相處的機會,用盡一切手段俘虜他。」

  爵爺不發一言,表情毫無波動,連面具都比他更有表情。

  「洛斯本一開始就輸定了,」她說。「我根本沒給他任何逃脫的機會。」

  「說的也是,」韓克伯爵說。「所以是你教唆孩子們逃走的?」

  這個問題出乎她的意料。她充分演練過整套說辭,也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卻從來沒想這一點。她忙著思考如何解釋幾個疑點,特別是比較明顯的,她必須讓所有人相信她便是他們所以為的那樣。

  她決定說不。如果說是,故事會太遇離譜,即使是可怕的陸家人。

  「不,但我充分利用他們的失蹤,以達成我要的目的。」她說。

  「而你的目的是……?」

  「我想要一個富有的情人。」

  「很多人符合這項資格,」爵爺說。「為何挑上賓迪?」

  「因為他太完美,所以才構成挑戰,」她說。「可怕的陸家人向來勇於冒險。」

  「我也這麼聽說,」韓克爵爺說。「就我所見,你已經大獲全勝。既然如此,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選擇對我坦白,讓一切努力付諸流水。」

  「我以為答案很明顯,」她說。「我厭倦了。太過完美讓人疲憊。我想離開.但又怕他不肯放棄,繼續苦苦糾纏。」

  巨大的撞擊聲在附近響起,她嚇了一跳。

  韓克爵爺鎮靜地轉身望向窗戶,一道高大的身影籠罩那裡。窗戶跟著打開,洛斯本爬了進來。他關上背後的窗戶,拍掉幾片落葉,轉身面對父親。

  「抱歉,先生,」他說。「書房的門出了點問題,打不開。」

  「溫太太鎖了門,」韓克爵爺說。「她是來告訴我,她原本打算利用你來達成目的,但是現在已經對你的完美感到厭倦,想要跟你分手。她擔心你不肯放棄,會一直糾纏她。」

  「我擔心溫太太可能不小心跌傷了腦袋,」洛斯本說。「不到十分鐘前,我才要她離開,甚至還幫她叫了車。但是她不肯走,不知道是誰苦苦糾纏。」

  「我是來找你父親要錢的。」她說。

  洛斯本看著她。「蓓雪。」他說。

  「給我五十鎊,我就離開。」她說。

  這次韓克伯爵抬起了眉。「只要五十鎊?」他說。「通常要價都比這數字高上許多。你碓定你說的不是五百鎊?」

  「如果我認為你可能帶那麼多錢在身上,我會要五百鎊,」她說。「問題是我沒時間等你去湊錢。莉薇有了新的想法。」關於僕人、摹服、拖鞋、厚厚的羽毛床,還有光是一頓早餐就可以擺出的十二件餐具。

  「你錯了,莉薇有的只是鏟子,」韓克爵爺說。「曼德威爵爺正帶著她和萊爾爵士到墓園去挖寶藏。」

  「喔,不,」蓓雪轉向洛斯本。「他怎麼了?難道他看不出她的真面目嗎?」

  「當她認為曼德威爵爺誣蔑她父親的名聲時.她出言維護.」韓克爵爺說。「讓曼德威大為感動。我相信他打算為了她去找傅斯裡理論。」

  「不!」她大叫.「洛斯本,你必須阻止他們。溫家人會將她從我身邊帶走,她是我僅有的一——一切。」她的聲音破碎,整個人為之崩潰。一直壓抑的焦慮和心痛湧現.淹沒了她,克制許久的淚水終於滑下臉頰。

  洛斯本踏上前,擁住她。「他們不會帶她走,她也不是你僅有的,」他說。「你還有我。」

  「別——別笨——笨了,」她說。「我不要你。」她推開他,狼狽地拭乾眼睛。「我只要五——五十鎊,還有我的女兒,然後我馬上就離開。」

  「恐怕那是不可能的。」韓克爵爺說。

  「好吧,那二十鎊。」

  「二十鎊?」洛斯本說。「你認為我只值二十鎊?」

  「你祖母堅信要花上更多錢,」韓克爵爺說。「她錯了,這至少讓我感到相當欣慰。」

  「祖母知道這件事?」洛斯本說。「喔,我何必多問?她當然知道。」

  「你以為是誰告訴我。你在巴斯路上幹的好事?」他父親說。「她在寇淹溪的探子送封信給她。一開始我當然不相信,不知怎地,你母親卻認為可能。我們打了賭。或許你以想像一下,發現這一切竟然是真的,我有什麼感覺。或許你可以想像一下.什麼人不好,竟然是那個多嘴的潘法官告訴我們.我的長子三更半夜——而且是在公開的大馬路上——和一群醉鬼打架鬧事,我有什麼感覺。這應該是魯博才可能幹的勾當——而不是我的長子,他的行事向來高風亮節,是同濟與其他弟弟的優良模範。不論其他,我以為你至少該懂得你的責任是什麼,賓迪。」

  「他當然知道,直到他被我迷得昏頭轉向,喪失所有的理智。」蓓雪說。

  冰冷的琥珀色眸子轉向她。「那麼我很同意你最好盡快離開,溫太太。然而曼德威和我已經決定,為了避免同樣的鬧劇再度發生,最好讓令嬡自行去發現陸艾蒙寶藏的真相。曼德威希望,在她和萊爾挖掘過所有的地方前,你們最好能先留下。我必須等到那時候才能付你這筆錢。墓圜很大,我很懷疑明天之前他們能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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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2-11 02:51: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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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時分。莉薇和萊爾爵士疲憊地帶著滿身的塵土和滿心的沮喪返回,即使是由兩名女僕服侍的芬芳泡泡浴也無法振奮莉薇的心情。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女僕以銀盤送上的晚餐,銀色的花瓶裡還插著金色的菊花。

  就連上床,也不必要人再三催促,甚至還比平時提早兩個小時。她說她累了。

  「媽,你很仁慈,沒說『我早就告訴你了』,」當蓓雪幫她蓋上被子時,她說。「但你早就說過了,萊爾爵士也是。」

  「大人也會做同樣的事。明知道某些東西不可能存在、某些方法不可行,但他們仍會一意獨行,堅信到底。」蓓雪說。

   「但是我希望我能更深思熟慮,」莉薇說。「不要帶給你這麼多麻煩。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希望能找到一大筆寶藏,讓你變成高尚的淑女。」她懊悔地微笑。「當然,還有我。不過顯然我得想別的瓣法才行。」

  「是有別的瓣法。」蓓雪說,對莉薇解釋曼德威伯爵打算帶她去認她的祖父傅斯裡伯爵。曼德威爵爺會為你安排一切,你會成為一位高尚的淑女。」她作下結論。

  「但如果他們不願意接受你,一切便毫無意義,媽媽。」

  「事實剛好相反。」蓓雪逼自己鉅細靡遺地解釋這樣做的好處。

  「不,這樣根本不對,」莉薇說。「那不是我想像的結局。我答應爸爸要好好照顧你,雖然我的計劃失敗了,但你的提議也不可行。」她拍拍蓓雪的手。「我們明天離開,媽媽到其他地方去尋找財富。」

  *   *   *   *

  反正已經丟人現眼了,就算他趁整個屋子的人都睡了,跑到外面又如何?就算在她窗戶下徘徊又有何不可?  

  以此類推,就算他拾起小石頭丟向窗戶,又有什麼大不了?   

  戲劇屬於舞台。

  有時候,規則只是說著好聽。

  賓迪抬頭望向窗口。

  的確,這樣做非常荒謬。他明天還是會見到她,接著她才會永遠離開。但屆時會有其他人在埸。  

  他只是想要在沒有其他觀眾時,再見她一面,和她說幾句話。

  他不打算無病呻吟,也不要為賦新詞強說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她並未現身,很顯然,他似乎無法如願。

  他最好別再嘗試,否則可能連莉薇都一起吵醒——然後她會撿起石頭砸回來,或者砸下來的也可能是一張椅子。

  那是理所當然的。他也常常想要拿東西砸他父親。孩子需要規矩,他們的長蜚也有義務教導他們規矩,並因此承受他們的厭惡。  :

  賓迪今天當然也想拿東西砸他的父親。韓克爵爺在溫太太面前對他的指責,跟後來在屋外的花園,在沒有旁人干擾時所說的話,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你已經從眾人景仰的模範貴族,淪落成茶餘飯後的笑柄。

  而這只是開始和最輕描淡寫的部分。

  窗戶打開,戴著白色睡帽的黑色頭顱冒出來。

  「蓓雪。」他輕聲喚道。

  她伸出食指壓住嘴唇,接著指向房裡。

  她不想吵醒莉薇,他也一樣。

  「我只是想說……」他輕聲說。

  她搖有,舉起手指要他稍候。

  他等了幾分鐘。

  突然出現在左邊的白影差黠嚇到一直專心注意窗口的他。她快步走過來,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拖離主屋,走進花園。

  他將她擁進懷裡,深沈而絕望地吻她,她以同樣的迫切回應,接著推開他。

  「我不是為了這個來的,」她說。「只是來向你道別。這次是真的再會了,儘管我並不希望如此,洛斯本,我好希望一切能有所不同。但你很清楚,你一向能輕易明白我真正的想法。」

  「我知道,」他書。「我很清楚我對你的價值不止二十鎊。」

  「喔,親愛的.遠不止如此,」她以慣有的方式將手貼上他的臉頰。「我還沒睡,正打算寫一封信給你.我不能沒有向你解釋清楚便離開。我也知道寫再多都毫無意義,但我十分明白你對我有好感,無法冷酷地傷害你後一走了之.即使是再小的傷害也一樣。」

  「小傷害?」他說。「你不如說斷頭台造成的只是皮肉傷。你很清楚我已徹底毀了,更槽的是,雙方都飽受折磨,這是最無法忍受的部分。我痛恨為了表現高貴而自我犧牲,這件事我今天已經做太多了,一直聽我父親說教,沒有依照衝動把他掐死。」

  「喔.情況很可怕嗎?」她放下手,臉頰靠上他的外套。這樣好多了,他可以將她擁得更緊。一邊撫摸她的頭髮。「我就知道他顧忌到我在埸,才有所保留。」

  「他說雖然我的幾個弟弟提供了那些三姑六婆不少閒話的材料,但他們從未讓任何人有機會取笑或可憐他們。」

  「喔,不。」

  「我的行為已經淪落到國王和他的兄弟那種地步,」賓迪說。「你也明白,不可能比那更糟糕了。他們揮霍無度.奢華成性,而且愚昧無知。好的時候,他們尚可以容忍,但嚴重的時候,簡直是過街老鼠。」

  某位公爵的情婦販賣軍階和人事晉陞牟利,另一位國王的兄弟和女演員生了十個孩子,卻因為無力負擔,任由她只能繼續表演,或和他們的骨肉一同挨餓。一為出身王室的公爵被稱為最讓人痛恨的軍官,一位是暴力的反對份子。但以上種種及任何其他事跡,都無法和喬

  治四世陛下所裂造的偉大鬧劇相提並論。

    「我父親表示,我僅有的機會是國王陛下,」賓迪說。「只要他做出另一件傷風敗俗的蠢事,或許可以將大眾的注意力自我身上轉離——但這並不代表我能夠全身而退。你看,不過是一次的行動,短短幾天的時間,過去十幾年的努力全化為烏有。」

  「那不是真的,」她抬起頭看他。「任何認識你的人都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看輕你——就因為你被一個女人迷昏了頭?即使是全英國最惡名昭彰的女人也一樣。他說錯了。真希望當時我在埸,否則我會當埸反駁他。他可悲地低估了你。只有心胸狹窄的笨蛋才會因為這樣微不足道的事,便否定你、和你過去的成就。的確,世界上有許多這樣的人,但你也不會想要和他們有任何瓜葛。」

  父親的話讓賓迪不寒而僳,但直到此刻,直到她的話語帶來溫暖,驅走所有的罪疚和恥辱,他才嘹解到它造成的影響有多深。

  從一開始,她便帶給他溫暖。在感覺到那份溫暖前,他從不知道他有多冷。在她佔領並填滿他的心之前,他也從不明白原來他有多空虛。

  他低頭,對她憤慨的忠誠表現,露出微笑。

  他想起晚餐時,莉薇如何無畏地起而捍衛死去父親的名譽。

  那個女孩並不完全是個「可怕的陸家人」。她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的一部分特質,需要的只是適當的栽培。

  賓迪能夠栽培她……但這不是他該想的事情,不是現在。否則他會讓他的餘生都在「要不是」中度過。

  老天,他的餘生。

  幾年,幾十年,辛家人長壽得要命。

  韓克伯爵老夫人高齡八十有五。她的先夫,前任韓克伯爵享年超過七十,而他還有許多手足尚在人世。媽媽那邊的家族也同樣長壽,外祖父母已經年逾八十。

  賓迪可能還要再活半個世紀!

  沒有蓓雪在他身邊。

  「你說的對,」他說。「我不打算和他們有任何瓜葛,我不打算和任何因為我愛你而取笑或看輕我的人為伍。」

  她僵住。「你,——」

  「我愛你,」他說。「他們可以通通下地獄去。如果沒有人願意花黠力氣瞭解真正的你,如果他們執意逼你離開英國:那麼,我們一起走。」

  *   *   *   *

  她堅持他不能跟她到任何地方去。

  他堅持他可以。

  三道人影站在不遠處的牆外,聆聽花園裡逐漸白熱化的爭孰。接著爭執聲嘎然而止,和至於新策略奏效與否,則難以定論。聲音減弱成低與,然後兩人相互道別。

  等這對情人各自回房,曼德威伯爵說:「你猜對了,韓克.這完全是溫傑克的故事重演,只是結果更糟。糟透了。」

  「你確實洞燭機先,爵爺,」諾威克爵士說。「我沒察覺事情已經演變到這個地步。」

  「他是我的兒子,」韓克爵爺說。「我嘹解他是理所當然的,無論現在他的表現有多麼失常。當然我也清楚,我該為這出鬧劇劃下句黠了。」

  

  洛斯本答應他會用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仔細思考,蓓雪也承諾她會讓他知道她這段時間的所有行蹤。

  她確信只要她離開,給他時間冷靜思考,他會改變心意,不再執意為了一個女人.拋下已有的生活,家人,以及過去和未來所有的成就。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繼承頭街和那些龐大的產業,除非命運另有安排,讓他早在父親之前死亡。何況,他那樣做會令父母心碎,弟弟們更不會諒解,他永遠不可能受到家人的歡迎。如果他為了她,放棄現在的生活,以後也不可能挽回他在上流社會曾經擁有的尊榮地位。

  和傑克不同,失去這一切必定會讓洛斯本感到遺憾,因為他可以擁有的比傑克多上許多。他也和傑克不同,一定會因為這樣高昂的代價而憎恨蓓雪。他必然會變得非常苦澀,鬱鬱寡歡,而她將自覺像個兇手。

  兩個星期只是緩兵之計,她想。讓他有時間冷靜下來,讓他的家人有機會幫助他回復理智。

  同時,她還必須撐過接下來的早餐。

  曼德威伯爵下令要她們出席用餐,否則蓓雪事可開心地在房裎吃完早餐——或是路上,  這一次,所有人聚集在早餐室的圓桌旁用餐,那不是適合私人交談的埸合。

  因此當莉薇開口,所有人也同時聽見她告訴曼德威伯爵她要和媽媽一起到埃及去。

  「埃及?」幾個聲音同時響起,包括蓓雪的。

  「我一早醒來便想到這個計劃,」莉薇說。「我想一個人如果想找到寶藏,那就該到可能埋有寶藏的地方去找。許多人在埃及挖掘寶藏。你也這樣說過,萊爾爵士,你說有一天你要到埃及去尋找寶藏。」

  「有一天,」他說。「那代表著以後,我不可能現在就去。」他頓下,若有所思。「除非那裡有間學校願意收容我。無論如何,你不能到埃及去,那比在索莫頓莊園裎挖掘寶藏更為荒謬。」

  火光在莉薇的眼中燃起。  

  「你對那裡一無所知,」他火上加油。「那裡不像英國或是歐陸。那裡的女人只能關在家裡,我們所謂的常識在那裡也行不通。如果你打算獨自到埃及旅行,可能會立刻被綁架,賣到奴隸市埸去。」

  「即使和一群人在一起,在埃及旅行也相當危險,」韓克爵爺說。「那確實不容易,然而對不畏艱辛的人而言,這是有代價的,雖然不全然是金錢的報酬。以貝索尼先生為例。他並不像大多數人以為的,獲得龐大的財富,,魯博的新婚妻子曾經這樣提醒我」

  蓓雪注意到伯爵似乎有黠疲憊,眼圈烏黑,面容憔悴。他前天一整天都在趕路,昨晚然也為了長子擔憂得無法成眠。稍後她會找機會向他保證——雖然他可能不會容忍她的同情。

  「貝索尼先生帶回的都是大東西,」莉薇說。「巨大的雕像、木乃伊諸如此類的,所以人們才無法決定它們的價值。但我尋找的是小目標,例如珠寶和錢帑。我也可以歸集紙草,萊爾爵士說這類文件的需求很大,而這些東西在埃及多得是。」

  「你必須徒死去好幾千年的人身上拿走這些東西,」萊爾說。「紙草不是被木乃伊拿在手裎,便是夾在腿間。魯博叔叔說木乃伊身上掉落的粉會塞滿你的鼻子,而且聞起東非常噁心。你必須爬進地底的小洞裡,鑽過狹窄的甬道。天氣很熟,也不會有僕人幫你準備檸檬水和三明治,或搬走那些挖出來的土,這和在曼德威伯爵的草皮上挖掘寶藏完全不一樣。」

  「我們不去埃及,」蓓雪說。「請將那個念頭從你的腦海中去除。」

  莉薇露出熟悉的固執表情,張口欲言。

  洛斯本看她一眼。

  儘管下頦仍然緊繃,叛逆的神情已經從她膾上消失,接著她開口:「是的,媽媽。」大出蓓雪意料。

  「無論如何,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忙著討論到半個地球外旅行的事情,」曼德威伯爵說。「你麼連在這類的挖掘都還沒有結束。」

   蓓雪的心開始狂跳。除非是為了拖延莉薇出發,否則他沒有理由縱容她的行為。他必然已經寫信告知傅斯裡伯爵,他可能今天就會接到信。他要花多久來到這裡?一天?兩天?或是這幾個小時就會抵達?

  在她慌亂的思緒能整理出禮貌的拒絕前,萊爾開了口。

  「我們已經挖遍了整個墓圓,」他說。「如果真有寶藏,我認為我們不可能沒發現。」

  「萊爾爵士做事非常有系統,」莉薇說。「我很確定我們已經翻過了那裡的每一寸。」

  「或許沒有,」曼德威爵爺說。「我和諾威克討論過,我們想到你們可能挖得不夠深。」

  「別忘了陸艾蒙當海盜是一百多年前的事,」諾威克爵士說。「經過那麼久的時間,建築興落更替,花圜重新設計,植栽不斷更換,墓圜鄰近的地面挖掘填捕補許多次。還有,千萬別忘了,圜丁定期為花圜鋪土和施肥。」

  「換作是我,會再挖深一黠.」曼德威爵爺說。「除非,你們已經打算放棄了。」

  不悅的蓓雪看見女兒的臉色亮起來,萊而的表情只比莉薇收斂一黠。

  兩個孩子互看一眼.顯然迫下及待想要拿出他們的鏟子和鋤頭。

  但莉薇的反應再次出乎母親的意料。

  「謝謝您,爵爺,」女孩說。「但我必須將尋找的任務留個萊兒爵士完成,媽媽和我今天要離開了。」

  「那不是我的尋寶任務.」萊爾爵士說。「是你的。陸艾蒙是你的高租父,不是我的。在眾目睽睽下到處挖掘,會讓我覺得像個大白癡,而且沒有你在旁邊,挖那些地有什麼樂趣?這是你的使命。」

  「那不只是尋寶,」韓克爵爺說。「是讓陳年往事安息。除非撤底將問題解決,除非試過所有的方法,同樣的傳言還是會繼續在陸艾蒙的後代間流傳,總有一.兩個會再找上門來,干擾這個家和莊園的運作。有多少人為了找你們兩個被迫離開工作崗位?」他質問,冰冷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你們知道你們造成僕人多少困擾嗎?更別提對這個家帶來的不便。你們至少可以完成已經開始的使命,把事情作個了結。」

  「是的,爵爺。」萊爾爵士說。

  「是的,爵爺。」莉薇也說。

  以及,「是的,爵爺。」蓓雪別無送擇,只能同意,畢竟他的說法完全正確。其他的陸家人說不定會受到莉薇大膽之舉的鼓舞,再度嘗試。

  事情必須做個了結。

  而一如既往,她只能見機行事。

  *   *   *   *

  其他人跟著孩子出門的同時,賓迪留在原地,說他必須寫幾封信。

  他原本只打算寫信給母親,向她保證一切安好,但思緒轉向三個弟弟。儘管程度不一,但和蓓雪私奔的決定必然會影響到他們。

  接著他又想到先前答應為上議院某個委員會寫的報告,想到要寫信給某個律師討論他的當事人,想到兩起複雜的罪案需要寫信向國王請求特赦。  

  他也必須找其他人接續他眾多的慈善工作。

  他坐在書房裡的寫字檯前,手握著筆,桌上的信紙依舊一片空白。

  「洛斯本,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轉向熟悉的聲音。

  蓓雪已經在落地窗外站了好一會兒,花園的微風湧入。

  他放下筆,起身。「我以為你打算跟那些尋寶者一起去。」

  她關上門,走進來,屋內霎時彷彿跟著明亮起來。

  「我應該跟著去,」她說。「陸艾蒙的後人應該在一旁見證,但他們今天不可能找到任何東西。每個人都知道,除了孩子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賓迪說。「當曼德威說他們應該挖深一黠時,我看到你眼中的慌亂。」

  「你知道他會不斷找藉口拖延我們離開,」她說,開始在房裡踱步,雙手緊抱住肚。

  「今天他們應該挖深一黠,明天他會要他們去新屋那裡挖掘。你很清楚無論你父親說什,他根本不在乎陳年往事能不能得到安息。曼德威一心要將我女兒送回傑克的家。他和每個人都認為我不是個合適的母親,他也希望提供莉薇充足的物質享受——誰又能怪他呢?或許他也希望藉此讓兩家人在他死前言歸於好。」

  「我說過不會讓任何人將莉薇從你身邊帶走。」他走過去,將她交疊的手緊握在手中。

  「法律規定子女屬於父親所有,也屬於父親的家庭。」

  「那麼傅斯裡首先要先將整件事送上法庭,接著準備面對長達十幾年的昂貴司法訴訟。」

  「你忘了一黠,」她緊繃地說。「如果你和我一起離開,便無法負擔昂貴的訴訟費用。

  如果你和我一起離開,也無法對傅斯裡伯爵和他的同濟產生任何影響,畢竟你已不再是國王的親信。」

  他很清楚,他知道他會失去什麼。

  但他聰明,也有能力,很快便能為自己開創新的生活,快樂的生活,有心愛的女人和開始產生感情的孩子陪伴身邊的生活。

  「那表示我必須變得更加精明狡猾,」他說。「我們只要帶著莉薇趁黑夜逃走。」他將莉薇拉進懷裎。「別再瞎操心,對我有黠信心,別忘了我有多完美。」

  她大笑,他感覺到她終於放鬆下來。

  「問題在於,我並不完美,」她說。「也不碓定該不該剝奪她——那是什麼聲音?」

  他一開始以為是鳥,憤怒的烏鴉叫聲。

  蓓雪走過去,打開落地窗,聲音再次響起。

  不是鳥叫,是人的叫聲。

  蓓雪提起裙擺,開始奔跑。

  他尾隨追上。

  *   *   *   *

  「媽媽!」

  「來了!」蓓雪大叫,洛斯本超越她,以那雙畏腿越跑越快,越跑越遠。

  「媽媽!」

  莉薇從一條岔路跑出,張開雙臂.朝母親直衝過來,從頭到腳沾滿髒污的泥土,但她在奔跑,安然無恙地跑著。過了一會兒.同樣沾了滿身泥土的萊爾爵士也出現了。「先生,」他大叫。「姑丈!」

  蓓雪和洛斯本同時慢下步伐。

  「媽媽!」莉薇上氣不接下氣。「我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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