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846|回覆: 2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羅莉塔.雀斯]惡棍侯爵(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5-2-11 11:44: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惡棍侯爵 作者:羅莉塔.雀斯

意志堅強的崔潔絲,一心一意想要笨蛋弟弟脫離惡名昭彰的丹恩侯爵柏瑟欽的毀滅性影響,卻完全沒料到自己會渴望那個傲慢自大、沒有道德的無賴……
丹恩侯爵等不及要教訓這個令人生氣、賣弄學問的女人,如果那意味著結婚,那就結婚吧!不過,丹恩對於自己能否繼續保持冷漠、對她的魅力無動於衷,卻極其沒有把握……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5-2-11 11:45:28 |只看該作者
問候

  親愛的讀者:

  《惡棍侯爵》是我心中一本非常特別的書,寫作的過程也非常愉快,使得我特別高興是它讓我們認識。我希望你們在閱讀丹恩爵爺和潔絲的故事時,能得到跟我描寫他們時同樣多的樂趣。

  獻上我最誠摯的祝福

  羅莉塔•雀斯


序曲

  一七九二年春天,第三任丹恩侯爵暨黑野伯爵、羅雪子爵、柏斯特與羅雪男爵柏道明(Dominick Edward Guy de Ath Ballister, third Marquess of Dain, Earl of Blackmoor, Viscount Launcells, Baron Ballister and Launcells)的妻子及其四名子女,被斑疹傷寒奪去了生命。

  雖是奉父命成婚,但丹恩爵爺婚後相當敬重為他盡責地生下三個英俊兒子和一個漂亮女兒的妻子。他盡其所能地疼愛他們,雖然就一般標準而言,他的愛一點也不多。但愛人原本就不是爵爺的天性;他僅有的真心全都獻給了他的產業,尤其是得文郡的祖產艾思特莊。他的產業就是他的情婦。

  但供養這個情婦非常花錢,而他又不是很有錢的人。因此,四十二歲的丹恩侯爵不得不再婚,娶一個富家千金來滿足情婦的需求。

  一七九三年年底,他結識、追求並迎娶十七歲的佛羅倫斯貴族之女伍若莎。

  上流社會大為震驚,因為柏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撒克遜時代。七百年前,一位柏家人因為跟諾曼貴族之女結婚而獲威廉一世酬謝,冊封為男爵。自那之後,柏家再也沒有娶過外國人。所以上流社會推斷丹恩侯爵乃因傷心過度,心智失常。

  幾個月後,連侯爵都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他本以為新婚的黑髮美女會愛慕地凝望他、面帶微笑同意他說的每一句話,結果卻發現他迎進家門的是一座休息中的火山。結婚證書上的墨水還沒有乾透,火山已開始爆發。

  她嬌生慣養、傲慢任性、暴躁易怒、揮霍無度、嗓門大、話更多,對他的命令嗤之以鼻。最可怕的是,她在床上的放縱不羈令他驚駭。

  唯恐柏家斷後,迫使他一再咬緊牙關與妻子同房。當她終於懷孕時,他立刻停止房事,然後開始狂熱地祈禱腹中胎兒是個男孩,可免他再次受罪。

  一七九五年五月,上帝回應了他的祈求。

  但是,第一眼看到嬰兒時,丹恩侯爵不禁懷疑回應他的是撒旦。

  他的繼承人是個皺巴巴的橄欖色小怪物,有著黑色的大眼睛、比例怪異的四肢、超大的鼻子。而且,終日嚎啕大哭。

  如果能夠,丹恩侯爵會否認這是他的骨肉。但是他不能,因為和他一樣的,小嬰兒的左臀上有一個小小的棕色十字弓胎記;柏家歷代的人都有相同的胎記。

  無法否認這個小怪物是他的孩子,所以侯爵認定這嬰兒是淫蕩變態房事的必然後果。在心情極度惡劣時,他甚至認為他年輕的妻子是撒旦的使女,小男嬰則是惡魔的後代。

  丹恩侯爵從此遠離妻子的床。

  小男孩在洗禮時被命名為柏瑟欽(Sebastian Guy de Ath Ballister),並依照習俗繼承父親第二高的爵銜,成為黑野伯爵(Earl of Blackmoor,Blackmoor意為「陰鬱的濕泥炭沼澤」)。饒舌者背著侯爵竊竊私語,總說那個爵銜真是名副其實,因為小男孩遺傳了母親家族的黃褐色肌膚、墨黑眼睛、烏黑頭髮和超大鼻子。大鼻子在體格通常都很魁梧的伍家成年男性臉上或許恰到好處,但嵌在比例怪異的小男孩臉上就顯得十分畸形。

  不幸的是,他還遺傳了伍家人的敏銳,年方七歲已意識到自己似有某些地方異於常人。

  他的母親買了許多精美的圖畫書給他。書裡的人跟他都不一樣——除了坐在小湯米肩膀上、唆使他做壞事的那個鷹鉤鼻的駝背小魔鬼。

  雖然從未感覺到肩膀上有個小魔鬼,也沒有聽到任何誘哄的耳語,但瑟欽知道自己一定很邪惡,因為他動不動就挨罵或遭到鞭打。他寧願挨家教老師的鞭子,也不願承受父親的責罵。父親的責罵,總使他全身發熱又冷汗直冒,接著胃裡就像有無數只小鳥拍著翅膀想要衝出來,然後他的腿開始發抖。但他不敢哭,因為他不再是小娃娃,何況哭泣只會造成父親更加生氣。那時父親的臉上就會出現比責罵的言語更可怕的表情。

  圖畫書裡的父母總是對著子女微笑,擁抱和親吻他們。他的媽媽心情好時會那樣做,但他的爸爸從未如此。父親從來不曾陪他說話或玩耍,不曾讓他騎在肩上,更不曾抱著他坐在身前一起騎馬。瑟欽騎的是自己的小馬,教他騎馬的則是馬伕菲爾。

  他知道不能問母親自己哪裡有問題,以及應該如何改正。瑟欽學會了沉默寡言,因為除了說他愛她以及讚美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媽媽之外,無論他說什麼,幾乎都會惹她生氣。

  有一次她在前往達特茅斯前問他要什麼禮物,他要求一個可以陪他玩的小弟弟。她聽了就開始掉眼淚,然後發起脾氣來,並用意大利語破口大罵。雖然不完全明白那些話的意思,但瑟欽知道它們是邪惡的話,因為爸爸聽到後罵了她。

  然後他們開始爭吵。那比母親的哭泣和父親的怒容更可怕。

  瑟欽不想引發可怕的爭吵,尤其不願意刺激母親說出邪惡的話,因為上帝可能會生氣,然後她會死掉並下地獄。那樣就再也沒有人擁抱並親吻他了。

  所以,除了天父以外,瑟欽無法問任何人他哪裡不對,以及他應該怎麼辦。然而,天父從來不曾回答他。

  後來,在瑟欽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母親帶著女僕出門後沒有再回來。

  當時他的父親在倫敦,僕人告訴瑟欽,他的母親也決定去那裡。

  但是父親沒多久就回來了,媽媽卻沒和他一起回來。

  瑟欽奉命來到昏暗的書房。面色鐵青的父親坐在大書桌的後面,專用的聖經攤開來放在身前。他命令瑟欽坐下。簌簌發抖的小男孩說不出任何話語,只能默默服從。胃裡的鳥群用力鼓動著翅膀,他拚命忍耐,好不容易才沒有嘔吐出來。

  「不准再向僕人追問你母親的事,」父親告訴他。「不准再提到她。她是邪惡放蕩的女人。這種女人的名字叫耶洗碧,『狗要在耶斯列城吃掉耶洗碧的屍體』。」

  有人在瑟欽的腦袋裡大聲尖叫,聲音大到他幾乎聽不見父親在說什麼。但父親似乎沒有聽到尖叫聲,只一味地低頭看著聖經。

  「『因為淫婦的嘴滴下蜂蜜,她的口比油更滑。』」他念道。「『至終卻苦似苦艾,快如兩刃的刀。她的腳,下入死地,她的腳步,踏往陰間。』」他抬起頭。「我宣佈與她斷絕關係,衷心歡喜墮落自此從柏氏祖宅消失。以後再也不准提起這件事。」

  他起身拉鈴,一個男僕前來帶走瑟欽。即便在書房的門關上之後,即便在他們快步下樓時,瑟欽腦袋裡的尖叫聲依然不肯停止。他企圖摀住耳朵,但無濟於事,最後只好張開嘴巴長聲狂嘯。

  男僕想要讓他安靜下來,但瑟欽又踢又咬、拚命掙脫,然後無法自制地咒罵起來。他的體內有隻怪物,他阻止不了它。怪物抓起桌上的花瓶扔向鏡子,抓起石膏像摔向地板。它嚎叫著跑過大廳,砸爛觸手可及的每一件物品。

  高階的僕人聽到如此吵嚷的聲音紛紛趕到,但是沒有人敢碰那個男孩,每個人都認為他被魔鬼附身了。他們嚇得呆立原地,眼睜睜看著丹恩侯爵的繼承人把大廳砸爛。樓上沒有傳出任何斥責或聲響。侯爵的房門依然緊閉,好像想把在樓下肆虐的惡魔阻擋在外。

  最後是胖廚娘從廚房緩緩走進來抱起嚎叫不止的男孩,不顧他的拳打腳踢,把他摟進懷裡。「好了,孩子。」她輕聲說。

  既不怕魔鬼也不怕候爵,她把瑟欽抱進廚房,要所有助手不准進來,抱著啜泣的男孩坐在爐子前的大椅子裡輕輕地搖動,直到他累得再也哭不出來。

  廚娘跟其餘的僕人都很清楚候爵夫人和一個航運富商之子私奔了。她並沒有去倫敦,而是前往達特茅斯搭乘情夫的貨輪,和他一起去了西印度群島。

  聽到男孩哭訴母親被狗吃掉,使得廚娘真想拿菜刀去找主人。年幼的黑野伯爵是整個得文郡、甚至康瓦耳郡和杜賽特郡最醜的小男孩。他喜怒無常,脾氣暴躁,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小男孩,不該受到命運如此惡劣的捉弄,她心想。

  廚娘告訴瑟欽,他的爸爸和媽媽相處不來,他的媽媽變得很不快樂,所以離家出走。不幸的是,成年女性離家出走是比小男孩離家出走更為嚴重的錯誤,廚娘說。那樣的錯誤永遠無法彌補,所以候爵夫人再也不能回來了。

  「她會下地獄嗎?」男孩問。「爸爸說——」他語不成聲。

  「上帝會原諒她,」廚娘堅定地回答。「如果上帝公正慈悲,祂就會。」

  然後她帶他上樓,趕走他嚴厲的保姆,安頓他就寢。

  廚娘離開後,瑟欽坐起來,從床頭桌裡拿出母親送給他的聖母懷抱聖嬰畫。把小小的圖像抱在胸前,他開始祈禱。

  父親信奉之宗教所應該會的各種祈禱文,家教都教過他,但是今晚他手握長長念珠說出的卻是從母親那裡聽來的禱文。因為聽過太多次他早已牢記在心,雖然所會的拉丁文尚不足以理解所有的字。

  「萬福瑪麗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皆焉。」他開始背誦。

  他不知道父親就站在門外傾聽。

  他也不知道那篇天主教祈禱文對丹恩侯爵來說,有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兩個星期後,瑟欽被推進馬車送去伊頓公學。

  僅和校長有過短暫的面談,他便被丟進廣大的宿舍任憑同學擺佈。

  人群中年紀和個頭都最大的華戴爾爵爺凝視瑟欽良久,接著突然大笑起來。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瑟欽無法動彈,僵直地站立在原地,聽著那有如數千隻土狼同時嚎叫的笑聲。

  「難怪他媽媽要離家出走。」華戴爾爵爺邊喘邊說。「你出生時她有沒有尖叫,黑傢伙?」他問瑟欽。

  「『黑野』。」瑟欽緊握著雙拳說。(譯註:英國貴族通常以爵銜互稱。)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臭小子。」華戴爾告訴他。「我說你媽媽逃走是因為她再也受不了看到你,因為你怎麼看都像一隻骯髒的小蜈蚣。」雙手背在身後,他繞著困惑的瑟欽緩緩移動。「你同不同意我的話,黑傢伙?」

  瑟欽瞪著那些低頭嘲笑他的面孔。馬伕菲爾說,他會在學校交到朋友。從小沒有玩伴的瑟欽在漫長的旅途中一直懷抱著那個希望。

  但此刻他沒有看到任何朋友,只看到一張張嘲笑的面孔,而且全都比他高大許多。宿舍裡每個男孩的年紀和個頭都比他大。

  「我問了問題,小蜈蚣。」華戴爾說。「學長問你問題時,你最好乖乖回答。」

  瑟欽狠狠瞪著華戴爾的藍眼睛。「放屁。」他用意大利語說。

  華戴爾輕輕給了他的頭一個巴掌。「不准再嘰哩咕嚕地說意大利話,黑傢伙。」

  「放屁(意語),」瑟欽勇敢地又說一次。「狗屎。」

  華戴爾揚起淺褐色的眉毛望向他的狐群狗黨。「你們聽到沒有?」他問他們。「他不僅醜得像惡魔,還滿嘴髒話。你們說該怎麼處置他?」

  「拋他。」有人說。

  「浸他。」另一個人說。

  「浸糞坑。」另一個人補充。「他不是在找屎嗎?」

  這個提議得到熱烈的迴響,他們立刻撲到他身上。


  在押赴刑場的途中,他們給了瑟欽好幾次認錯的機會。他只需要舔華戴爾的鞋子和乞求原諒,就能夠得到饒恕。

  但是怪物控制了瑟欽,他頑強不屈地用英語和意大利語罵出一連串下流話。

  但頑強不屈對此刻的他幫助不大,真正幫到他的竟然是物理定律。他雖然矮小,體形卻很怪異,例如他骨瘦如柴的肩膀竟然太寬,擠不進糞坑裡。華戴爾只能把瑟欽的頭塞進坑洞裡按著,直到他嘔吐。

  令華戴爾及其同伴生氣的是,糞坑事件並沒有使小蜈蚣學乖。雖然他們把大部分的課餘時間都用來教訓柏瑟欽,但他還是不受教。他們嘲笑他的長相和混血,編寫跟他母親有關的下流歌曲。他們把他倒掛在窗外,把他扔在毯子上拋擲,把死老鼠藏在他的被子裡。雖然在伊頓公學幾乎沒有隱私可言,但在寶貴的獨處時間裡他還是會難過、憤怒,並寂寞地偷偷哭泣。儘管每戰必敗,在公開的場合他還是大聲咒罵,拚死命反抗。

  在教室外不斷受凌辱,在教室裡又經常遭到體罰,進入伊頓不到一年,瑟欽內心裡所有真摯、和善與信任的意念,都被扼殺了。伊頓的管教方式確實激發出某些學生最好的一面,但在瑟欽身上卻喚醒了最壞的那一面。

  瑟欽十歲時,校長把他叫去,說他的母親在西印度群島因熱病去世。瑟欽悶不吭聲地聆聽,然後走出去找華戴爾打架。

  華戴爾大他兩歲,身高體重都是他的兩倍,而且動作敏捷。但是這次瑟欽體內的怪物怒不可遏,他冷酷頑強地默默打鬥,直到勁敵流著鼻血倒地不起。

  然後,受傷流血的瑟欽用冷笑的目光掃視圍觀者。

  「還有誰?」他問,喘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出聲。他轉身離開,圍觀者讓路給他。

  穿越院子的瑟欽走到一半時,華戴爾的聲音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幹得好,黑野!」他高喊。

  瑟欽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去死吧,你!」他吼回去。

  華戴爾一邊叫好,一邊拋起帽子。下一瞬間,數十頂帽子飛到空中,每個人都在喝彩。

  「一群笨蛋。」瑟欽喃喃自語。他自己的帽子早就被蹂躪到不能戴了,因此他脫下想像中的帽子,滑稽且誇張地鞠了個躬。

  片刻後,他被一群嘻笑的男孩團團圍住,接著被抬上華戴爾的肩膀。他越罵他們,那群白癡越高興。

  他很快就成為華戴爾的莫逆之交,自此無可救藥。

  在伊頓公學這套適者生存之打罵教育下成長的惡少,就數華戴爾那幫人最為頑劣。除了慣常的伊頓式惡作劇和不斷騷擾倒霉的當地居民外,他們在青春期之前就賭博、吸煙和酗酒,一到青春期就開始嫖妓。

  瑟欽在十三歲生日當天初解人事。華戴爾和當初提議把他浸糞坑的莫維爾,猛灌瑟欽杜松子酒,蒙住他的眼睛,拉著他東奔西跑一個多小時,最後把他拖上一道樓梯,拽進一個充滿霉味的房間。他們剝光他的衣服併除掉蒙眼布後離開,最後隨手鎖上房門。

  房間裡有一盞散發著惡臭的油燈、一張骯髒的稻草床墊,和一個身材頗豐滿的胖女孩。女孩有金色的卷髮、紅潤的雙頰、藍色的大眼睛和鈕扣般的小鼻子。她像看到死老鼠似地瞪著瑟欽。

  他不用猜也知道為什麼。雖然過去一年來已經長高兩寸,但他的樣子仍像個小妖怪。

  「不幹。」女孩說,固執地噘著嘴。「給我一百英鎊也不幹。」

  瑟欽發現自己竟然還剩下一些感覺,否則女孩的話不應該造成傷害。他恨她使他感到鼻酸欲泣。她只是一隻粗俗愚蠢的小母豬。如果她是男孩,他會揍得她上西天。

  但隱藏內心的感覺,已經成為他的反射動作。

  「真是可惜。」他面不改色地說。「今天是我生日,我原本心情很好,想付你十先令。」

  瑟欽知道華戴爾付給妓女的錢從未超過六便士。(譯註:一先令等於二十便士)

  她悶悶不樂地望向瑟欽,目光移到他的下體,停駐在那裡。這樣已足以引起它的注意,並令它立刻開始脹大。

  她噘起的嘴唇微微顫抖。

  「我說過我心情很好。」他在她嘲笑他前說。「那就十六先令吧,不會再多了。如果你不願意,能讓我花這筆錢的地方多得是。」

  「或許我可以閉上眼睛。」她說。

  他露出嘲弄的笑容。「張開或閉上都一樣,但我希望我的錢花得值得。」

  他的錢果然沒有白花。她不但沒有閉上眼睛,還表現得非常熱情。

  一如往常,瑟欽很快就從這件事學到人生的教訓。

  從那時起,他決定以古羅馬詩人賀拉斯的名言為座右銘:「說到賺錢,情況許可時何妨光明正大,否則大可不擇手段。」


  自從進入伊頓,瑟欽收到的家書都是隨當季零用金附上的短信,信裡的短句出自父親的秘書。即將從伊頓畢業時,瑟欽收到一封寫了兩段文字的信,信裡概述安排他去劍橋大學就讀之事。

  他知道劍橋是頂尖學府,許多人甚至認為它比修道院般的牛津大學先進。

  但他也知道那不是父親選中劍橋的原因。幾乎從創校時代起,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就一直是柏家人就讀的學校。丹恩侯爵送兒子去念別的學校,幾乎等於是斷絕與瑟欽的父子關係,向世人宣佈瑟欽是柏家的污點。

  他當然是。

  他不僅舉止像惡魔——雖然在師長面前從未壞到被開除——而且體格也變得像惡魔一樣壯碩魁梧:六尺半的身高,全身上下都黝黑堅硬。

  就讀伊頓期間,他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努力使別人記得他是惡魔。正派人士說他是「柏家的禍害」,他卻引以為傲。

  到目前為止,丹恩侯爵對兒子的所作所為似乎漠不關心,但這封短信證明其實不然。把瑟欽送到柏家人從未涉足的大學,就是候爵打算用來懲罰和羞辱兒子的方法。

  只不過懲罰來得稍微太晚。針對試圖加諸於他身上的操控、懲罰和侮辱,瑟欽已經學會好幾種有效的應付模式。他發現在許多情況下,金錢遠比蠻力神通廣大。

  秉持賀拉斯的名言為座右銘,瑟欽學會如何靠賭博使零用金變成原來的兩倍、三倍和四倍。他把贏得的錢一半用來嫖妓、從事其他惡習,和暗中補習意大利文——暗中補習是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猜到他對母親的思念。

  他打算用贏得的另一半錢購買一匹賽馬。

  他回信建議父親用那筆大學基金送一個窮孩子去念劍橋,因為黑野伯爵要靠自己的力量念牛津。

  然後他拿購馬基金去賭摔角比賽。

  靠著賭摔角贏來的錢和華戴爾的叔叔施加影響力,瑟欽順利進入了牛津大學。

  再次收到家書時,瑟欽已經二十四歲。那封只有一段文字的短信宣佈了他父親的死訊。

  除了爵銜以外,新任的丹恩侯爵還繼承了許多土地、數棟豪宅——包括位於達特穆爾高原邊的宏偉祖宅,艾思特莊——以及所有附帶的抵押及債務。

  瑟欽毫不懷疑父親為何留下這樣的爛攤子。死老頭控制不了他,就決心毀掉他。

  如果那個偽善的老傢伙微笑著在陰間等待第四任丹恩侯爵被拖往最近的債務人拘留所,那麼他注定要等很久很久。

  瑟欽此時已經涉足商場,憑頭腦和膽識縱橫其中,他豐厚收入的每一分都是自己賺來或贏來的。在這過程中,他把許多家瀕臨破產的事業轉變成有利可圖的投資。收拾父親留下的爛攤子,簡直就是小孩子玩的遊戲。

  他賣掉所有非必要的東西,清償債務,重整破敗的財務系統,遣散秘書、財產管理人和家族律師,換成一批有頭腦的人,告知他們應盡的職責。之後,他最後一次騎馬穿越兒時以後便不曾見過的黑色荒野,啟程前往巴黎。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5-2-11 11:4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八二八年三月 巴黎

  「不,不可能。」崔博迪爵士驚駭地低聲說,驚恐的藍眼睛睜得大大的,額頭抵著俯瞰普羅旺街的窗戶。

  「我想錯不了,先生。」他的貼身男僕維塞說。

  博迪爵士用手指扒過蓬亂的棕色卷髮。現在是下午兩點,但他才剛睡醒並換掉晨褸。「妮薇,」他的聲音空洞而茫然。「天哪,真是她。」

  「確實是你的祖母潘貝裡夫人,還有你的姐姐潔絲小姐。」維塞忍住微笑。他此刻忍住的東西可多了,例如:手舞足蹈並高呼哈利路亞。

  他們得救了,他心想。只要潔絲小姐出現,事情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他冒了極大的風險寫信給她,但為了崔氏家族著想,他別無選擇。

  博迪爵士結交了一群壞朋友。以第四任丹恩侯爵那個惡魔為首的那群浪蕩子,在維塞看來是基督教世界最邪惡的狐群狗黨。

  但潔絲小姐很快就會予以阻止,年邁的男僕迅速替主人打著領巾時心想。

  博迪爵士二十七歲的姐姐遺傳了她孀居祖母的迷人外貌:近乎青黑色的絲般秀髮,銀灰色的杏眼,雪白的肌膚和窈窕的身段。潘貝裡夫人則證明歲月絲毫摧殘不了這些特質。

  在講究實際的維塞看來,更重要的是,潔絲小姐自她已過世的父親承繼了智慧、機敏和勇氣。她騎馬、擊劍和射擊的技術不比任何人差。事實上,她的槍法是全家族最準的。她的祖母在兩次短暫的婚姻裡替第一任丈夫崔亞蒙爵士生了四個兒子,替第二任丈夫潘貝裡子爵生了兩個兒子,而女兒和兒子都生了許多男孩。但那些男生沒有一個的槍法能贏過潔絲小姐,維塞親眼見過她在二十步的距離外射掉紅酒瓶的軟木塞。

  他也會很願意看到她射掉丹恩侯爵的腦袋。那個游手好閒、道德敗壞、喪盡天良的大魔頭是國家的恥辱。他把不算聰明的博迪爵士誘進他邪惡的圈子,一步步走向毀滅。再和丹恩侯爵廝混幾個月,博迪爵士就會破產——如果不斷的縱情聲色沒先要了他的命。

  但不會再有幾個月,維塞把不情不願的主人推向房門時開心地想。潔絲小姐會搞定一切,她向來如此。


  博迪假裝看到姐姐和祖母令他又驚又喜。但舟車勞頓的祖母一回房間休息,他就把潔絲拉進租金昂貴的狹小公寓的客廳。

  「該死,潔絲,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潔絲拿起亂堆在壁爐邊座椅上的運動報紙扔到爐柵,長歎一聲坐到椅子的軟墊上。

  從加萊到巴黎的馬車旅程漫長顛簸、塵沙飛揚。法國道路的狀況之惡劣,令她毫不懷疑自己的屁股青一塊紫一塊。

  此刻她很想把弟弟的屁股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不幸的是,雖然年紀小她兩歲,他的身高卻比她高出一個頭,體重則重好幾十磅。鞭笞杖責使他醒悟的歲月早已過去。

  「生日禮物。」她說。

  他蒼白的臉色一亮,露出熟悉的愚蠢笑容。「啊,潔絲,那真是體貼——」他的傻笑消失,眉頭接著蹙攏。 「但我的生日七月才到,你們不可能打算待到——」

  「我指的是妮薇的生日。」她說。

  堅持子女和孫子女用她的閨名稱呼,是潘貝裡夫人的怪癖之一。她說自己是女人,媽媽和奶奶這些稱謂太沒有個人特色。

  博迪的表情警惕起來。「什麼時候?」

  「你應該記得,她的生日就在後天。」潔絲脫下灰色的羔羊皮靴,把腳凳拉過來擱腳。「我希望她過個快樂的生日。她好多年沒有來巴黎了,再加上家族裡的氣氛不太愉快。幾個嬸嬸暗地裡說要把她關進瘋人院。我並不覺得意外,她們從不曾瞭解她。知道嗎?光是上個月就有三個人向她求婚。我相信三號求婚者是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范吉耶勳爵才三十四歲,親戚們說,這簡直太令人難堪了。」

  「嗯,以她的年紀算不上光采。」

  「她還沒有死,博迪,我不懂大家為何要求她的行為應該跟死人一樣。就算她想嫁給跑堂的,那也是她的事。」潔絲銳利的眼光看了弟弟一眼。「當然啦,那意味著她的錢將由新任丈夫管理。我猜那一點令大家擔心。」

  博迪的臉紅了起來。「犯不著那樣看我。」

  「是嗎?因為你好像就很擔心,也許你以為她會幫助你擺脫困境。」

  他扯扯領巾。「我沒有陷入困境。」

  「哦,那麼陷入困境的一定是我了。根據替你的財務管理人說,如果我要還清你目前的債務,我只剩下四十七英鎊六先令三便士可以用到年底。那表示我必須再度搬去和親戚住或是外出工作。我免費照顧那些親戚的孩子們十年,不打算再多花十秒當不支薪的保姆。如此一來,只剩外出工作這條路。」

  他瞪大淺藍色的眼睛。「工作?你指的是賺取工錢?」

  她點頭。「我想不出還有別的路可走。」

  「潔絲,你瘋了嗎?你是女生。你應該嫁人,嫁給口袋飽飽的有錢人。像妮薇就嫁了兩次。要知道,你遺傳了她的美貌。如果你不要那麼挑剔——」

  「但我就要,」她說。「幸好我也挑剔得起。」

  她和博迪幼年父母雙亡,由勉強養活眾多子女的眾多親戚照顧長大。要不是食指浩繁,親戚們的生活原本可以優渥許多。但妮薇的家族一向多產,尤其會生男生,她的子孫都遺傳到這項天賦。

  這就是潔絲應該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時仍然有那麼多人向她求婚——平均每年六人——的原因之一。但她寧可被吊死或戴上過時的帽子,也不願嫁給有錢有爵銜的笨蛋當傳種母馬。

  她擅長在拍賣會和二手商店裡發掘寶藏,加以出售而獲得豐厚的利潤。雖然沒有發大財,但過去五年來她都能自行添購時髦的服飾,而不是穿親戚不要的舊衣服。那算是一種小小的獨立。但她要的更多,而且去年一直在計劃如何得到更多。

  她終於存夠承租店面的錢,並開始進貨。她的店將非常高級典雅,只招待最上等的顧客。經常參加社交活動,使她深切瞭解有閒有錢的上流社會人士,不僅清楚他們的喜好,還知道什麼方法最能有效吸引他們。

  她打算一救弟弟脫困就開始吸引顧客上門,然後她務必要使他的錯誤不再干擾她有條不紊的生活。博迪是個不負責任、不可信賴、喋喋不休、腦袋空空的笨蛋。她不敢想像如果繼續依靠他任何事,她會有怎樣的未來。

  「你很清楚我不需要為錢結婚。」她告訴弟弟。「我只須把店開起來。我已經挑好了地點,存夠了——」

  「那個舊貨店的愚蠢計劃?」他嚷道。

  「不是舊貨店。」她冷靜地說。「我向你解釋過至少十次——」

  「我不會讓你開店的。」博迪挺直身體。「我的姐姐不可以當生意人。」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麼阻止我。」她說。

  他威脅地皺緊眉頭。

  她往後靠向椅背,沉思地望著他。「天啊,博迪,你把雙眼擠在一起的樣子看來真像豬。事實上,自從上次見面,你變得和豬愈來愈像。你重了至少三十磅,甚至四十磅。」她的視線往下移。「而且全胖在肚子上。你使我想到我們的國王。」

  「那個大胖子?」他尖叫。「我才不像!把話收回去,潔絲。」

  「不然呢?你要坐到我身上把我壓扁嗎?」她大笑。

  他大步走開,用力坐到沙發上。

  「如果我是你,」她說。「我會比較擔心自己的未來,而不是姐姐的言行。我可以照顧自己,博迪。但是你……我認為你才應該考慮和口袋飽飽的有錢人結婚。」

  「只有懦夫、傻瓜和女人才結婚。」他說。

  她露出微笑。「真像某個醉鬼蠢蛋在掉進酒缸前會對另一群醉鬼蠢蛋說的話,夾雜在男性常說的那些關於姦淫私通和排泄作用的俏皮話之中。」

  她不等博迪搞懂那句話的涵義。「我知道男人覺得什麼好笑,」她說。「我曾經和你一起生活,還帶大了十個堂表弟。不論酒醉或清醒,他們都喜歡拿他們和女人常做或想做的事開玩笑,他們始終很迷排氣、排尿和排——」

  「女人沒有幽默感,」博迪說。「她們不需要。上帝創造她們來開男人的玩笑,由此可以合理地推斷上帝根本是女人。」

  他的語氣緩慢而謹慎,好像那些話是他辛苦背下來的。

  「博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深度?」她問。

  「你說什麼?」

  「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我不是醉鬼蠢蛋,冷嘲熱諷小姐。」他自鳴得意地說。「我或許沒有世上最靈光的腦袋,但我看到蠢蛋時還認得出來。丹恩絕不是蠢蛋。」

  「的確不是,他似乎是個聰明人。他還有什麼高見,親愛的?」

  博迪停頓良久,想要判定她是不是在諷刺。一如往常,他再次判斷錯誤。

  「嗯,他確實很聰明,潔絲。我就知道你看得出來。他說的話——哦,他的腦筋隨時都在動。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動力。他沒有吃很多魚,所以不可能是那個。」

  「我猜他的動力是琴酒。」潔絲咕噥道。

  「再說一次?」

  「我說,我猜他的頭腦像蒸汽機。」

  「想必是。」博迪說。「他不只能言善道,還很有賺錢的頭腦。據說他炒股票像拉小提琴,只不過丹恩演奏出來的音樂是金幣的叮噹聲。而且是很多的叮噹聲,潔絲。」

  她毫不懷疑。根據各種說法,丹恩侯爵是英國的首富之一。負擔得起不經大腦的揮霍與浪費。但可憐的博迪,根本沒有能力奢侈,卻決心倣傚他的偶像。

  絕對是偶像崇拜,一如維塞在那封近乎語無倫次的信裡寫的。博迪竟然竭盡他有限的智能來熟背丹恩的話,這就是維塞沒有誇大其辭的鐵證。丹恩侯爵已成為博迪的上帝……他卻帶領他直奔地獄。

 

  店門上的鈴鐺響時,丹恩侯爵沒有抬頭。他不在乎新來的顧客是誰,古董藝品店的店主錢拓奕也不可能在乎,因為巴黎最重要的顧客已經在他的店裡了。身為最重要的顧客,丹恩期望、也確實得到店主全部的注意力。錢拓奕不僅沒有瞥向門口,甚至沒有顯出他曾看到、聽到和想到任何與丹恩侯爵無關的事。

  可惜漠不關心並不等於耳聾。鈴鐺聲一停,丹恩就聽到一個熟悉的男性聲音以英國腔咕噥,接著是一個陌生的女聲輕聲回答。他聽不出他們說什麼。崔博迪難能可貴地壓低了音量,即使這所謂的「低語」是隔著一座足球場都聽得到的。

  儘管如此,他仍然是北半球最大的笨蛋崔博迪,那表示丹恩侯爵不得不把交易延後。他不打算在崔博迪面前討價還價,因為崔博迪會說出或做出各種自以為在幫忙殺價、其實反而可能會抬高價錢的事情。

  「哎喲,」那個足球場式的聲音說。「那個不是——天哪,真的是。」

  篤篤篤,沉重的腳步聲接近。

  丹恩侯爵忍住歎息,轉身瞪視前來搭訕的崔博迪。

  崔博迪戛然止步。「我絕對不是有意打擾,尤其是在和錢拓奕討價還價的時候。」他的頭往店主的方向頂一頂。「就像我剛才對潔絲說的,討價還價時頭腦必須冷靜,注意出價不要超過願意付的一半,尤其要搞清楚法郎換算成英鎊是多少。除了存心惹人生氣以外,我想不出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用英鎊交易。」

  「崔博迪,我想我應該提過,你若不要嘗試計算,體質脆弱的你就可以少生很多氣。」丹恩說。

  左前方傳來一陣悉窣聲和一聲悶響,他的視線轉向那邊。剛才那位輕聲細語的女人正彎著腰端詳珠寶陳列櫃。為了使顧客難以正確估價,店裡的照明故意弄得很暗。丹恩只能確定那個女人身穿藍色外套,頭戴時下流行的那種裝飾過度的帽子。

  「如果你在考慮買禮物給女朋友。」他繼續說,眼睛卻望著那個女人。「那麼我更要勸你抗拒計算的誘惑。女人的數學比男人好,尤其是跟禮物有關的時候。」

  「那是因為女性的頭腦已經進化到比較高等的狀態,博迪。」那個女人頭也不抬地說。「她明白挑選禮物需要解一道極其複雜的道德、心理、審美,和感情的方程式。我不會建議區區一個男人去做如此高難度的嘗試,尤其是用計算這麼原始的方法。」

  在令人不安的片刻裡,丹恩侯爵的感覺就像有人把他的頭按進糞坑。他開始心跳加速,冷汗直冒,皮膚上泛起雞皮疙瘩,一如二十五年前在伊頓公學那個令人難忘的日子。

  他告訴自己是今早吃壞了肚子。一定是奶油酸掉了。

  他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會被一個女人的輕蔑反駁搞得方寸大亂。就算發現自己誤把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當成昨晚和博迪共度春宵的妓女,他也大可不必因而驚慌失措。

  她的口音顯示她是個淑女。更糟的是,聽來還是個女學究。丹恩侯爵這輩子認識的女性沒有一個聽說過「方程式」,更別提如何解它。

  博迪靠近,用他足球場式的低語問:「你懂她在說什麼嗎,丹恩?」

  「懂。」

  「她說什麼?」

  「男人是無知的畜牲。」

  「你確定嗎?」

  「確定。」

  博迪歎口氣,轉向那個彷彿被珠寶陳列櫃迷住的女人。「潔絲,你曾經答應不會侮辱我的朋友。」

  「我甚至沒有見到你的任何朋友,怎會侮辱到人家?」

  她好像在凝視某個東西。飾滿花朵緞帶的帽子隨著她從各個角度端詳而歪來斜去。

  「那你想不想認識?」博迪不耐煩地問。「還是你打算盯著那個破爛看一整天?」

  她直起腰,但沒有轉身。

  博迪清清喉嚨。「潔絲。」他堅決地說。「這位是丹恩。丹恩——可惡,潔絲,你的視線可不可以離開那個破爛一下?」

  她轉過身。

  「丹恩,這位是我的姐姐。」

  她抬起頭。

  丹恩侯爵頓時感到一股熱流從頭頂直竄腳趾,隨即全身冷汗直流。

  「爵爺。」她短促地點個頭。

  「崔小姐。」他說,但接下來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在那頂怪帽子下是白皙無暇的鵝蛋臉、濃密捲翹的睫毛、眼角上斜的銀灰色眼睛、高高的顴骨、挺直纖細的鼻子,和略嫌豐滿的柔嫩紅唇。

  丹恩侯爵向來識貨,一眼就看出她的完美並不符合英國的典型,但是既不盲目也絕非無知的丹恩立刻認出她獨特的完美。

  如果她是一件塞佛爾瓷器、一幅油畫或一張掛毯,他會二話不說立刻買下。

  在想要從她雪白額頭舔到纖細腳趾的癲狂片刻裡,他忖測著她的價碼。

  但他的眼角瞥見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像。

  他黝黑的臉孔冷酷嚴峻如惡魔,而他的內心就像外表一樣冷酷兇惡。他的靈魂就像達特穆爾高原。在那裡,狂風暴雨吹打在嶙峋灰巖上,美麗的綠地竟然是能夠吞噬公牛的沼澤。

  任何有點腦筋的人都可以看到告示牌寫著「放棄一切希望者方進入此地」,或是更為中肯的「流沙,危險」。

  同樣一針見血的是,站在他眼前的是個淑女,這已是危險勿近的警告。在他的字典裡,淑女是瘟疫、饑荒與災難的同義字。

  恢復理智後,丹恩發現自己冷冷地凝視她想必有段時間,因為博迪顯然已因無聊而走開去端詳一組木雕士兵了。

  丹恩連忙整頓思緒。「崔小姐,不是輪你說話了嗎?」他以嘲弄的語氣問。「打算談天氣嗎?我相信這話題應該是合於禮儀,或至少是安全的。」

  「你的眼睛好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按理來說,它們一定只是非常深的褐色,但那種錯覺……是如此強大。」

  儘管有種肚子被迅速捅了一刀的感覺,他還是面不改色。他從慘痛的經驗中學會了保持沉著鎮定。

  「談話進展到私事的速度真令人吃驚,」他慢吞吞地說。「你對我的眼睛很著迷。」

  「我情不自禁。」她說。「它們非常特別,黑到極點。希望我沒有令你不舒服。」

  她淡淡一笑,轉身繼續端詳珠寶陳列櫃。

  丹恩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毛病,但可以肯定她不太正常。他是惡魔之王,不是嗎?她應該驚恐地昏倒,再不然也該厭惡地退避三舍。可是她卻膽大包天地盯著他看,剛才甚至像在跟他調情。

  他決定離開,到外面去思索這個問題。他朝門口走去,博迪轉身追上來。

  「你太輕易認輸了。」博迪低聲說道,但聲音大到在聖母院都聽得見。「我知道她罵了你,但不管是誰她都照罵不誤的。不是你對付不了她,而是她確實令人頭痛。如果你想去喝一杯——」

  「錢老闆剛剛得到一樣你會覺得有趣的自動玩具。」丹恩告訴他。「你何不叫他上發條操作給你看?」

  博迪的四方臉露出歡喜之色。「就是你們說的那種東西嗎?真的嗎?它會做什麼?」

  「你何不去看看?」丹恩建議。

  博迪向店主跑去,立刻喋喋不休起來,但他那口怪腔怪調的法語讓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巴黎人聽了都會想殺人。

  讓顯然打算跟著他的博迪分心後,丹恩只差幾步就可以走出店門。但他的視線飄向崔小姐,她又看著珠寶陳列櫃裡的某個東西。好奇心令他緩下腳步。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5-2-11 11:46: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在自動玩具的嗡嗡聲和喀喀聲中,丹恩侯爵的躊躇在潔絲聽來就像開戰的號角聲一樣清晰。接著,他邁步向前,步伐大膽而傲慢。他打定了主意,帶著重炮前來。

  丹恩就像重炮,她心想。無論博迪或其他人說過什麼,她都不可能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烏黑的頭髮、大膽的黑眸、凱撒大帝般的鼻子,和陰鬱卻性感的嘴唇,光是那張臉就使他有資格成為路西弗的嫡系後裔,一如維塞所言。

  至於他的身體……

  博迪曾說丹恩體格魁梧。她以為她會看一個龐大笨拙的壯漢,沒料到竟是身材高大勻稱的猛男——從合身長褲顯示出的輪廓,看得出他的肌肉非常結實。她不應該看那裡的,即便只是迅速的一瞥,但那樣的體格太過引人注意,注意到他的……全身上下。在那有失淑女風範的一瞥後,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使視線停駐在他的臉上,以免她喪失殘存的理智,做出驚世駭俗的行為。

  「好吧,崔小姐。」他低沉的聲音從她的右肩上方傳來。「你激起我的好奇心了。你到底發現了什麼令人如此著迷的東西?」

  他的頭或許高出她許多,但他的身體卻離她很近。她可以聞到他不久前吸的雪茄煙味,以及淡雅卻昂貴無比的男性香水味。她那幾分鐘前初次感到燥熱、此刻還沒有完全降溫的身體,又慢慢燥熱起來。

  她必須找妮薇長談一番,潔絲告訴自己。這些感覺不可能是她懷疑的東西。

  「懷表。」她沉著地說。「表面有一個穿粉紅色衣服女人的那隻。」

  他傾身凝視陳列櫃。「她是不是站在樹下?是不是那隻?」

  他把戴著昂貴皮手套的左手放在陳列櫃上,她立刻感到口乾舌燥。那是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她意識到他光憑那隻手就可以把她舉離地板。

  「對。」她努力抗拒舔潤嘴唇的衝動。

  「你一定想更仔細地看它。」他說。

  他伸手從椽柱釘子上取下一把鑰匙,走到陳列櫃後開鎖取出那只表。

  錢拓奕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那個放肆的舉動,但他一聲未吭,似乎專心在和博迪交談。關鍵在「似乎」這兩個字。和博迪做一般所謂的交談,幾乎已算不可能;用法語專心交談,則是根本不可能。

  「也許我應該示範它如何操作。」丹恩的聲音喚回她的注意力。

  從他壓低的聲音中,潔絲聽出男性想要惡作劇之前一定會有的那種故作無辜的語氣。她原本可以明說,並非昨天才出生的她非常清楚那只表該如何操作。但他黑眼中的光芒顯示他是如此的自得其樂,她不想掃他的興。目前還不想。

  「謝謝。」她輕聲說。

  「轉動這個旋鈕。」他邊說邊示範。「她的裙子就會分開,在她兩腿之間有一個——」他假裝仔細端詳。「天啊,真是令人吃驚。我想那裡跪著一個男人。」他把表湊近她的臉。

  「我沒有近視,爵爺。」她拿走他手中的表。「你說的沒錯。確實是一個男人,顯然是她的愛人,因為他似乎在為她提供愛人的服務。」

  她打開手提袋,拿出小型放大鏡仔細檢視那只表,從頭到尾都很清楚自己也正受到同樣仔細的審視。

  「男士假髮的琺琅有點磨損,女士裙子的左側有微小的刮傷。」她說。「除此之外,以這只表的表齡,它的狀況還算非常好,雖然我非常懷疑它能告訴我準確的時間。它畢竟不是寶璣大師的作品。」

  她收起放大鏡,抬頭迎視他半瞇的目光。「你認為錢老闆的要價會是多少?」

  「你想買它,崔小姐?」他問。「我非常懷疑你的長輩會贊同這樣的舉動。或者,英國的禮教觀念在我出國期間發生了革命性的劇變?」

  「哦,不是我自己要,」她說。「是要買給我祖母的。」

  她不得不佩服他始終面不改色。

  「唔,那就另當別論了。」他說。

  「作為生日禮物。」潔絲解釋。「請借過,我最好去阻止博迪討價還價。他的語氣顯示他想要計算,而誠如你剛才的犀利見解,那對他只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單手就可以舉起她,丹恩看著她走開時心想。即使戴著裝飾繁複的帽子,她的頭也只剛抵達他的胸骨,她的體重不可能超過一百一十磅。

  他早已習慣自己比女人和大多數男人高出許多,也學會了對自己魁梧的身材感到自在。運動,尤其是拳擊和擊劍,使他鍛煉出敏捷的身手。

  站在她的身旁,他覺得自己就像傻大個。又醜又蠢的傻大個。她早就知道那只表暗藏什麼玄機。問題是,她是怎樣的女人?那個小妞直視他惡棍的臉孔竟沒有眨眼。他故意站得離她太近,她卻一動也不動。

  後來她竟然拿出放大鏡,泰然自若地檢查那只色情懷表,好像它是珍本的福克斯《殉教者書》。

  丹恩後悔以前沒有多注意聽博迪談他姐姐。問題是,注意聽博迪說話會使人抓狂。

  博迪在這時大吼:「不行!絕對不行!你會使她變本加厲,潔絲。我不答應!你不可以賣給她,錢老闆。」

  「你要賣,錢老闆。」崔小姐以流利的法語說。「不必理會我的小弟。他沒有權力管我的任何事。」她盡責地翻譯給弟弟聽,氣得他滿臉通紅。

  「我不是小弟!我是崔家的家長,我——」

  「去玩鼓手玩具,博迪。」她說。「不然帶你迷人的朋友出去喝一杯也行。」

  「潔絲,」博迪在情急之下懇求道。「你知道她會拿給別人看,我會很沒有面子。」

  「天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一本正經了?」

  博迪雙眼暴突。「一本什麼?」

  「一本正經,迂腐古板,十足的衛理公會教徒。」

  博迪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聲,然後轉向丹恩。丹恩已經放棄所有離去的念頭,靠在陳列櫃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博迪的姐姐。

  「聽到沒有,丹恩?」博迪問。「你有沒有聽到那個可惡的女孩說什麼?」

  「我不可能沒有聽到。」丹恩說。「我聽得非常專心。」

  「我!」博迪用拇指戳胸膛。「一本正經。」

  「太令人震驚了。我一定得和你絕交,我不能讓自己被道德高尚的同伴帶壞了。」

  「但是,丹恩,我——」

  「你的朋友說的沒錯,親愛的弟弟。」崔小姐說。「他承擔不起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的風險。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他的名聲就會毀於一旦。」

  「啊,崔小姐,你對我的名聲非常清楚,對不對?」丹恩問。

  「對啊,你是有史以來最邪惡的人。保姆都會警告小孩子,不乖就會被你抓去當早餐吃掉。」

  「但是你一點也不害怕。」

  「現在不是早餐時間,我也不是小孩子。但我可以理解高高在上的你有可能把我誤認成小孩子。」

  丹恩侯爵上下打量她。「不,我不認為我會犯下那種錯誤。」

  「聽過她對人的辱罵,我也認為不會。」博迪說。

  「話說回來,崔小姐。」丹恩繼續說,好像博迪根本不存在。「如果你不乖,我或許會想——」

  「那是什麼(法語),錢老闆?」崔小姐問。她沿著櫃檯走向她和弟弟進來時丹恩在看的那盤商品。

  「沒什麼,沒什麼(法語)。」錢拓奕用手遮住盤子保護它,同時緊張不安地瞥向丹恩。「沒什麼有趣的(法語)。」

  她也望向丹恩。「爵爺,那些是你買的東西嗎?」

  「都不是。」丹恩說。「我只是被那個銀製墨水台吸住片刻,你會發現它大概是唯一值得多看一眼的東西。」

  但她拿起來用放大鏡檢視的不是墨水台,而是那幅泥污發霉的小小粗框圖畫。

  「看來像是女人的畫像。」她說。

  丹恩從珠寶陳列櫃過來。「對,錢老闆說是女人。你的手套會弄髒的,崔小姐。」

  博迪也悶悶不樂地靠近。「好臭。」他扮個鬼臉。

  「因為它腐爛了。」丹恩說。

  「因為它的年代久遠。」崔小姐說。

  「大概在陰溝裡躺了十年。」丹恩說。

  「她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崔小姐用法語告訴錢拓奕。「我無法判定是歡喜或憂傷。你要賣多少?」

  「四十蘇(法語)。」(譯註:蘇為法國昔日銅幣)

  她把畫放下。

  「三十五(法語)。」他說。

  她放聲大笑。

  錢拓奕說他花了三十蘇買到它,不可能以更低的價錢出售。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

  他淚水盈眶。「三十,小姐(法語)。」

  既然如此,她告訴他,她只要買那只表。

  最後她花十蘇買到那個又髒又臭的東西。如果她再繼續討價還價,丹恩心想,到頭來錢拓奕會付錢求她把它拿走。

  丹恩第一次見到強硬的錢拓奕如此痛苦,也不明白為什麼。當然啦,當崔潔絲小姐終於謝天謝地帶著她的弟弟一起離開古董店時,丹恩侯爵只感到頭痛欲裂。他把頭痛歸因於清醒時和崔博迪共度了將近一個小時。


  那天晚上,在他最愛的風月場所「二八」的私人包廂裡,丹恩侯爵描述那場他所謂的鬧劇來娛樂朋友。

  「十蘇?」方洛朗笑著說。「博迪的姐姐把錢拓奕的要價從四十殺到十?天啊,真希望我當時在場。」

  「明顯的事實終於獲得證實了,對不對?」顧邦肯說。「她第一個出生,遺傳到所有的治理,沒有留下半點給博迪。」

  「她是不是也遺傳到所有的美貌?」畢樊世再次斟滿丹恩的酒杯。

  「我看不出他們在頭髮眼睛的顏色、五官或體型上有任何相似之處。」丹恩啜一口酒。

  「就這樣?」畢樊世問。「你存心吊我們的胃口,她長得怎麼樣?」

  丹恩聳聳肩。「黑頭髮,灰眼睛。身高大約五尺半,體重在一百到一百一十磅之間。」

  「秤過她的體重了,是不是?」顧邦肯咧嘴而笑。「你認為那一百到一百一十磅分配得宜嗎?」

  「我怎麼知道?女人用緊身胸衣和裙撐這類東西來填塞和捆紮自己後,誰有可能知道?衣服脫光前全是詭計和謊言,」他微笑。「衣服脫光後,又是另一套謊言。」

  「女人不說謊,丹恩侯爵。」一個微帶腔調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只是看似如此,因為她們活在另一種現實裡。」艾司蒙伯爵進來,輕輕帶上房門。

  雖只隨便點個頭,丹恩其實非常高興看到艾司蒙。陰險的畢樊世總是有辦法使人說出最不想透露的事。丹恩雖然看得透他的詭計,但十分厭惡必須專心提防那個小人。

  只要艾司蒙出現,畢樊世就無心理會其他人。連丹恩有時都會覺得艾司蒙令人分心,儘管理由不同。艾司蒙是絲毫不帶娘娘腔的美男子。他身材修長、金髮藍眼,有天使的臉孔。

  一個星期前,畢樊世介紹艾司蒙認識丹恩時,曾笑著提議這兩人找他的藝術家太太替他們畫一張畫。「畫的標題可以是『天堂與地獄』。」他說。

  畢樊世極其想得到艾司蒙,艾司蒙極其想得到畢樊世的妻子,但是她誰也不想要。

  丹恩覺得這種情況非常有趣。

  「你來得正是時候,艾司蒙。」顧邦肯說。「丹恩今天有奇遇。有一位年輕淑女剛來巴黎,她首先遇見的偏偏是丹恩。而且,他竟然跟她說了話。」

  全世界都知道丹恩不和良家女子打交道。

  「崔博迪的姐姐。」畢樊世說明。他的身旁有一張空椅子,大家都知道那是為誰留的。但艾司蒙故意走到丹恩旁邊,靠在他的椅背上。這當然是為了折磨畢樊世;艾司蒙只是「看起來」像個天使。

  「對,」艾司蒙說。「她一點也不像博迪,顯然跟妮薇比較像。」

  「早該料到。」畢樊世說,在杯裡再度斟滿酒。「你已經見過她了,對不對?她喜不喜歡你,艾司蒙?」

  「我不久前有幸在托托尼餐廳見到崔博迪和他家的女眷,」艾司蒙說。「餐廳裡一片騷動。潘貝裡夫人妮薇從亞眠和約之後就不曾在巴黎出現。雖然二十五年已經過去,但她顯然沒有被遺忘。」

  「天哪,我想到了!」顧邦肯叫道,用手猛拍桌面。「難怪啊!丹恩對那女孩的行為太令人吃驚,所以我才沒有聯想到。原來是妮薇!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方洛朗問。

  顧邦肯的目光與丹恩交會,表情變得有些不安。

  「你自然會有點……好奇。」顧邦肯說。「妮薇有點不尋常,如果崔小姐也是那種人,那麼她就跟你向錢拓奕買的那些東西很像。巧的是,你也是在錢拓奕的店裡見到她。她就像你上個月買的特洛伊木馬醫藥箱。」

  「你的意思是奇特之物?」丹恩說。「而且還貴得很離譜的。類推得好,邦肯。」他舉杯致敬。「我自己也不可能形容得更貼切了。」

  「但我還是無法相信,一間巴黎餐廳會為一對奇女子而騷動不安。」畢樊世的目光從顧邦肯瞥向丹恩。

  「等你見到妮薇時就會明白,」艾司蒙說。「我說的不僅僅是美女,還是令人心碎的致命美女。她們被絡繹不絕的男人煩擾到幾乎無法用餐,我們的朋友博迪因此大發雷霆。幸好崔小姐十分克制她的魅力,否則流血恐怕難以避免。兩位那樣的美女……」他悲哀地搖搖頭。「法國男人哪裡受得了?」

  「你們法國人對魅力的看法很奇怪。」丹恩說,倒了一杯酒遞給伯爵。「我只看到一個牙尖嘴利、目空一切、賣弄學問的老處女。」

  「我喜歡機靈的女人,」艾司蒙說。「比較刺激。但人各有所好(法語)。很高興你不中意她,丹恩爵爺。競爭已經太激烈了。」

  畢樊世大笑。「丹恩不跟人競爭,他只交易。我們都知道他的對象只有一種。」

  「我給妓女一些錢,」丹恩說。「她給出我需要的東西。銀貨兩訖,乾脆利落。既然妓女無匱乏之虞,我又何必為良家女子自找麻煩?」

  「愛情。」艾司蒙說。

  眾人狂笑。

  笑聲平息時,丹恩說:「這裡好像有語言隔閡,各位。我剛才不是在談愛情嗎?」

  「我以為你在談私通。」艾司蒙說。

  「它們在丹恩的字典裡是同樣的東西。」畢樊世說著從椅子裡站起來。「我要下樓去『紅與黑』賭幾把。還有誰要去?」

  方洛朗和顧邦肯跟著他走向門口。

  「艾司蒙?」畢樊世問。

  「也許吧,」艾司蒙說。「我喝完酒再決定。」他坐到丹恩旁邊空出的椅子上。

  丹恩在其他人走遠後說:「這件事與我無關,艾司蒙,但我覺得好奇。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畢樊世,他弄錯了目標?」

  艾司蒙微笑。「我保證說了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他跟我、與他跟他太太的問題,是一樣的。」

  好色的畢樊世對他能碰到的任何東西,幾乎都有性慾。幾年前,他的妻子決定不讓他碰她,但還是吊著他。畢樊世的佔有慾很強,艾司蒙對他的妻子的興趣使他嫉妒得幾乎發狂。那令丹恩感到既可悲又可笑。

  「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明白你為什麼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丹恩說。「要知道,幾個法郎就可以得到跟畢黎柔相差無幾的女人。這裡就是讓人得其所好的地方,對不對?」

  艾司蒙把酒喝完。「我想我不會再來這裡,這裡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他站起來。「我寧願去意大利道。」

  他邀丹恩同行,但後者婉拒。現在已是十二點四十五分,而丹恩一點鐘和樓上的一位金髮女巨人珂蘿有約。


  或許是艾司蒙的「不好的感覺」使丹恩的本能提高警覺,也或許是他沒有像平常那麼醉。無論如何,珂蘿把他迎入緋紅簾幔的房間時,丹恩特別留意週遭的環境。

  他正要脫外套時發現窺孔,就在床鋪左邊與眼睛齊高處下方幾寸的牆壁中央。

  他拉著珂蘿的手,把她帶到窺孔正前方,叫她慢慢地寬衣解帶。

  接著他迅速衝出房門,進入走廊,猛地拉開看似壁櫥的門,然後踹開壁櫥後面的門。門後的房間狹小黑暗,他聽到伸手可及處有人衝向另一扇門,但沖得不夠快。

  丹恩把他猛拉回來,轉過他的身體,揪住他的領結,把他往後推到牆上。

  「我不需要看見你,」丹恩的聲音低沉而危險。「我聞得出是你,畢樊世。」

  在近處認出畢樊世並不困難。他的衣服和呼吸通常都充滿烈酒和腐敗的鴉片味。

  「我正在考慮開始畫畫,」丹恩在畢樊世拚命吸氣時說。「我想把我的第一幅作品標題為『死人的畫像』。」

  畢樊世發出噎住的聲音。

  丹恩略微鬆手。「有沒有遺言要交代,豬玀?」

  「不能……殺我。」畢樊世喘息道。「殺人……要償命。」

  「沒錯,我也不想為你這個下流胚子丟掉腦袋。」

  丹恩放開領巾,揮右拳擊中畢樊世的臉,接著揮左拳擊中他的肚子。畢樊世應聲倒地。

  「別再惹我生氣。」丹恩隨即離開。


  同一時刻,潔絲坐在祖母的床上。這是她們第一次有機會長談而不受博迪的打擾。他在一個小時前出去鬼混了,潔絲等他出門後叫人把他最好的白蘭地送進她們的房間。她剛剛對妮薇說完她和丹恩的邂逅。

  「顯然是肉體吸引力。」妮薇說。

  潔絲原本還希望她的內在騷動是錢拓奕店前水溝惡臭所引起的強烈反應,祖母的話無情地扼殺了她的那一絲希望。

  「討厭。」她正視祖母閃亮的銀眸。「這不僅丟臉,還很不方便。我渴望丹恩。哪個時候不好,偏偏是現在;哪個男人不好,偏偏是他。」

  「我同意這或許很不方便,然而卻是很有意思的挑戰,你不覺得嗎?」

  「解開博迪和丹恩那幫墮落草包的關係,才叫挑戰。」潔絲嚴厲地說。

  「為你自己而卸除丹恩的防衛,會更有好處,」妮薇說。「他富可敵國,家世顯赫,年輕而健壯,對你又有強烈的吸引力。」

  「他不是做丈夫的料。」

  「我所形容的正是完美丈夫的料。」妮薇說。

  「我不想要一個丈夫。」

  「潔絲,能夠客觀看待男人的女人都不會想要丈夫,而你一向極其可觀。然而,我們不是住在烏托邦。你開店一定會賺錢,但親戚會把你視同陌路,你的社會聲望會下滑。社交界會可憐你,即使他們傾家蕩產買你的貨品。倫敦的每個花花公子都會對你提出下流的建議。走投無路時那樣做,確實是勇氣的展現;但你現在並非走投無路,親愛的。真有那麼一天,我也養得起你。」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好多次了。」潔絲說。「你不是大富豪,我們兩個的品味都太過昂貴。更不用說那樣只會引發家族對你的更多怨恨,而我則會顯得十分偽善,因為多年來我一直堅持你不欠我們任何人一毛錢,以及我們不是你的責任。」

  「我尊敬並欣賞你的自尊心和勇氣,親愛的。」妮薇傾前輕拍潔絲的膝蓋。「你確實是唯一瞭解我的人。一直以來,我們與其說是祖孫,其實更像姐妹或密友,對不對?我以姐姐和朋友的身份告訴你,丹恩是金龜婿。我勸你趕快拋鉤、收線,把他釣起來。」

  潔絲喝一大口白蘭地。「他不是金龜,妮薇。他是飢餓的大白鯊。」

  「那就用魚叉。」

  潔絲搖頭。

  妮薇往後靠在枕頭上歎口氣。「好吧,我不嘮叨你;那樣太討人厭了。我只希望,他對你的反應不像你對他的。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潔絲,換作是我,我可不希望拋鉤收線的人是他。」

  潔絲忍住一陣顫抖。「那種危險並不存在,他不想和淑女有任何瓜葛。據博迪說,丹恩視良家女子為毒蛇猛獸,他跟我說話只是想用嚇得我魂不附體來取樂。」

  妮薇輕聲低笑。「你是指那只表,那確實是一件令人驚喜的生日禮物。然而,更有趣的卻是我打開盒子時,博迪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紅成那樣。」

  「可能是因為你選擇在餐廳裡拆開禮物,而艾司蒙伯爵正好在旁邊。」

  那是最令人氣惱的一點,潔絲心想。她為什麼不能渴望艾司蒙?他也非常富有,不但英俊得要命,還彬彬有禮。

  「艾司蒙很有趣,」妮薇說。「可惜他已經心有所屬。談到畢夫人時,他漂亮的眼睛裡出現非常耐人尋味的神情。」

  妮薇向艾司蒙提到,潔絲認為她用十蘇買到的那幅畫絕對另有文章。艾司蒙提議向畢太太打聽懂得清潔和鑒定古董的專家,他還表示願意介紹潔絲和她認識。他們約好次日下午見面,那時畢太太將在為昔日恩師之遺孀所舉辦的義賣會上幫忙。

  「我們得看看明天,更確切地說,今天,她的眼睛裡會不會也出現耐人尋味的神情。」潔絲說。她喝完白蘭地,滑下床鋪。「真希望下午已經到來。我很不想睡覺,我有個不祥的預感覺得我會夢到鯊魚。」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5-2-11 11:4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若能知道她是丹恩侯爵作噩夢的元兇,潔絲應該就不會那麼愁悶。

  換句話說,他的春夢開始時還很美好。由於經常夢見在清醒時絕不會碰的女人,所以丹恩在夢見崔博迪那個惱人的姐姐時並不驚慌。相反地,他非常喜歡那個目空一切、賣弄學問的女人在他的夢裡安分守己地躺著、跪著和不止一次擺出他認為不可能的姿勢。

  問題是,每次在即將達到高潮時都會有恐怖的事情發生。在夢裡,他會驚醒。有時他發現自己身陷泥沼。有時他被鐵鏈鎖在黑暗惡臭的牢房,被看不見的生物撕裂肌膚。有時他躺在停屍間的檯子上遭到解剖。

  聰明的他很容易就想出其中的象徵意義,每個惡夢都隱喻著男人被女人套牢。但他不明白的是,他的頭腦為什麼要在夢裡為他已經知道的事,如此大費周章。

  多年來他經常夢見他無意與之糾纏的女人。清醒時他無數次幻想身旁的妓女是引起他注意的淑女。不久前,他把一個肉感的法國妓女想像成冷若冰霜的畢黎柔而獲得極大的滿足,因為那個妓女非常熱情,而真正的畢黎柔一定會用鈍器敲破他的腦袋。

  簡言之,丹恩分得清幻想和現實。他邂逅崔潔絲,對她產生正常的性慾。事實上,他看到的每個迷人女子都能使他產生性慾。他的性慾很強,無疑遺傳自他急躁放蕩的意大利母親及其家人。如果對某個妓女產生性慾,他就花錢佔有她。如果對良家女子產生性慾,他就找個妓女代替。

  關於崔博迪的姐姐,他也是如法炮製。更確切地說,是嘗試如法炮製,因為到現在還沒有確實去執行。

  阻撓他的不僅是惡夢。在「二八」發生的事雖然沒有使他對妓女倒盡胃口,卻留下了惡劣的印象。他沒有回去找珂蘿繼續辦事,從那以後甚至沒有再找過任何妓女。他告訴自己,畢樊世的窺淫癖並不是他不再嫖妓的理由。但丹恩極不願意再進入妓女的房間,那造成一個嚴重的問題,因為他更不喜歡在巴黎惡臭的小巷裡辦那檔事。

  因此,噩夢和惡劣印象使他無法以「實驗後證明有效」的方式,發洩對崔潔絲的性慾。也就是說,過了一個星期之後,丹恩的脾氣變得異常暴躁。

  雪上加霜的是,崔博迪偏偏在這時告訴他,崔小姐以十蘇購得的那幅骯髒發霉的畫竟然是珍貴的俄國聖像畫。

  正午過後幾分鐘,從二樓窗戶倒下來的一盆污水差點淋濕走在街上的丹恩。他專心閃躲而沒有注意到崔博迪快步走過來。等他注意到時,那個低能兒已經站在他面前滔滔不絕了。

  等博迪停下來喘息時,丹恩濃眉深鎖地問:「俄國的什麼?」

  「聖畫,就是那種有許多金漆和金箔的異教圖畫。」

  「我想你說的是聖像畫。」丹恩說。「如果是那樣,你的姐姐恐怕被騙了。誰告訴她那些鬼話的?」

  「勒斐。」博迪說。

  丹恩感到心底一涼。勒斐是巴黎最有聲譽的鑒定家,連艾克曼拍賣公司和佳士得拍賣公司有時都會向他請教。「世上有無數聖像畫,」丹恩說。「如果那是好東西,那麼她花十蘇顯然很划算。」

  「畫框鑲了許多小寶石——珍珠和紅寶石之類的。」

  「人造寶石吧。」

  博迪露出努力思考時慣有的怪相。「那就奇怪了,對不對?把許多好看但不值錢的東西鑲在那樣漂亮的金框上。」

  「我看到的畫是裝在木框裡的。」丹恩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但那就是高明的地方。看似木框的東西其實是茅廁的一部分,因為畫一直被埋在茅廁裡,所以它才那麼臭。真的很好笑,對不對?錢拓奕那個狡猾的傢伙一點也不知道,他在聽說後一定會懊惱地猛扯頭髮。」

  丹恩則想要直接扭斷博迪的脖子。十蘇。丹恩對它不屑一顧,崔博迪的姐姐卻用放大鏡仔細端詳。她曾說畫中女子的表情耐人尋味,而被眼前女子分心的丹恩竟絲毫沒有起疑。

  因為沒有任何事值得起疑,他告訴自己。博迪比豬更笨,顯然一如往常地搞錯了。他口中的聖像畫只不過是俄國宗教狂掛在房間一角的那種廉價聖徒畫像,在畫框上塗了亮亮的油漆,並鑲了一些彩色的玻璃珠。

  「當然啦,我不可以告訴錢拓奕。」博迪略微壓低聲音說。「她說我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但就像我跟她說的,我既不是跳舞熊,也沒有穿鼻圈,所以我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對不對?所以我直接跑來找你,而且正好在緊要關頭找到你,因為妮薇一去睡午覺,她就要拿去銀行把它鎖在保險箱裡,那時你就甭想再看到它了,對不對?」


  潔絲很清楚丹恩侯爵怒不可遏。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在胸前,半閉著烏黑的眼眸,目光在咖啡店裡緩緩移動。在她的想像中,路西弗因墮落而被趕出天堂後,首次環顧週遭的眼神就是如此陰鬱苛毒。

  他的目光所經之處竟然沒有留下焦痕,實在讓人驚訝。咖啡店裡的客人都望向別處,但丹恩才把慍怒的目光轉回她身上,那些客人的視線又再度望著他。

  雖已決定要如何處理,但潔絲不悅地發覺,博迪如果謹慎一點,問題就不會這麼棘手。她十分後悔昨天去勒斐那裡取畫時,帶博迪同行。但話說回來,她事先又怎麼可能知道它不只是某位天才畫家的作品?

  連勒斐在腐朽的木框裡發現鑲嵌寶石的金框時,都很驚訝。等勒斐將它清潔完畢,閃亮的畫框和美麗的畫作自然很令博迪興奮。興奮到聽不進任何道理。潔絲嘗試解釋把這件事告訴丹恩,就像在公牛面前揮舞紅旗。但博迪只是哼著鼻子說,丹恩不是那種沒有風度的人,更不用說他手上可能已有十幾幅那種畫,而且只要喜歡,還可以再買十幾幅。

  不管丹恩侯爵收藏了什麼,潔絲都可以肯定絕對沒有她的聖母畫像稀罕。今天她把畫拿給他看時,雖然他一臉索然無味,以屈尊俯就的語氣恭賀她,笑著堅持陪博迪和她去銀行,以便嚇跑可能的搶匪,但她非常清楚,他恨不得宰了她。

  在聖像畫鎖進銀行保險箱後,丹恩提議他們來這裡喝咖啡。

  他們剛剛坐下,丹恩就打發博迪出去找一種潔絲猜想根本不存在的雪茄。果真如此,博迪恐怕在午夜之前都不會回來。據她所知,他會跑去西印度群島找那種虛構的雪茄——一如丹恩是真的魔王,博迪則是他忠實的部下。

  除去礙事的弟弟,丹恩用目光警告咖啡店的客人少管閒事。就算他當場掐住她的脖子勒死她,潔絲也很懷疑有人膽敢出聲阻止,更別提挺身相救了。

  「勒斐告訴你,那玩意兒值多少錢?」這是他在點餐後第一次開口。丹恩進入任何商店時,店主都會趕出來伺候。

  「他勸我不要立刻賣掉。」她避重就輕地回答。「他想要先聯絡一位俄國客戶。有個沙皇的侄子或表親之類的——」

  「五十英鎊,」丹恩說。「除非這個俄國人是沙皇眾多的瘋子親戚之一,否則他出的價錢絕不會比那個多半毛。」

  「那麼他一定是瘋子親戚之一,」潔絲說。「勒斐提到的數字比那個高多了。」

  他惡狠狠地瞪她。望著他嚴峻的面容和無情的黑眸,潔絲不難想像出他坐在地獄底層的黑檀木寶座上。就算低頭發現腳前幾寸外的昂貴皮靴變成了分趾蹄,她也絲毫不會驚訝。

  稍微有點常識的女人都會撩起裙擺拔腿就跑。

  問題是,潔絲的理智消失無蹤。一股磁性電流沿著她的神經末梢奔竄,在她的體內流動旋轉,在她的腹部深處形成怪異的熱痛,使她的腦袋裡裝滿漿糊。

  她想要踢掉鞋子,用穿襪的腳趾沿著他昂貴的黑色皮靴上下摩擦。她想要把手指伸進他漿過的襯衫袖口下,撫摸他手腕的筋肉,並感覺他的脈搏。最重要的是,她想親吻他放蕩的唇,吻得他暈頭轉向。

  當然啦,所有這類的瘋狂舉動都會導致她平躺下來,並迅速失去童貞,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咖啡店客人的眾目睽睽之下。事後,如果心情還好,他或許會親密地拍拍她的屁股說她可以走了,她抑鬱地心想。

  「崔小姐,」他說。「我相信學校裡的其他女孩都覺得你的機智很好笑。但你若能暫停眨動你的睫毛,或許就能看清楚,我不是某個中學小女生。」

  她並沒有眨動睫毛。潔絲賣弄風情時必定有所意圖和目的,她絕不會傻到想用這個方法對付魔王。

  「眨動睫毛?」她重複。「我從不眨動睫毛,爵爺。我都是這樣,」她望向坐在附近的一個法國俊男,然後迅速瞟丹恩一眼。「這不叫眨動睫毛。」她放過那個立刻神魂顛倒的法國人,把注意力全部轉回丹恩身上。

  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表情竟然可以變得更加陰鬱。

  「我也不是中學小男生,」他說。「我勸你留著那媚眼好給那些會有反應的傻小子。」

  那個法國人現正一臉癡迷地盯著潔絲,丹恩轉頭看他。那人立刻轉開視線,熱烈地開始和他的同伴談話。

  她想起妮薇的警告。潔絲無法確定丹恩有積極釣她上鉤的想法,但他剛剛立出「禁止垂釣」的牌子則是顯而易見的。

  她感到一陣興奮,但這也屬意料中事。她十分清楚自己對他的這種感覺,是女性在迷人男性展現獨佔徵兆時的原始反應。

  然而她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性。她看得出大麻煩正開始醞釀。

  看出那個並不難。醜聞一向如影隨形地跟著他,而潔絲並不打算捲入其中。

  「我只是在示範一項你顯然沒有注意到的細微差別,」她說。「看來細心不是你的特長。」

  「如果你是在拐彎抹角地提醒,我沒有看出你那幅覆滿泥土的畫——」

  「就算清潔乾淨了,你顯然也沒有看得很仔細,」她說。「否則你就會認出它是斯特羅加諾夫畫派作品,也就不會開出五十英鎊那種侮辱人的價碼。」

  他撇撇嘴。「我不是開價,只是表達看法。」

  「並用以測試我,」她說。「但你我一樣清楚,那幅畫不僅屬於斯特羅加諾夫畫派,還是非常罕見的類型。連通常是銀雕的纖細畫都極其精緻,更不用說聖母的——」

  「眼睛是灰色,而不是褐色。」丹恩用百無聊賴的聲音說。

  「還有,她幾乎在微笑。她們通常都一副很不快樂的樣子。」

  「她們都非常生氣,崔小姐,她們每一個看起來都脾氣壞透了。我猜那是因為身為處女,吃盡懷孕生產的苦頭,卻沒有體驗到半點愉悅。」

  「謹代替各地的處女發言,爵爺。」她傾身略微靠向他。「我可以告訴你,愉悅的體驗有許多種。其中之一是,擁有一件價值至少五百英鎊的宗教藝術珍品。」

  他大笑。「沒有必要告知我你是處女,」他說。「五十步外我就看得出來。」

  「幸好我在其他方面不是那麼沒有經驗。」她並不以為忤。「我毫不懷疑勒斐的俄國瘋子會願意付我五百英鎊。我還知道那個俄國人一定是希望以低價購進的精明買家,這表示我在拍賣會上可以賣到更好的價錢。」她撫平手套。「人們在競價激烈時,很容易變得毫無理智,這我看過太多次了。所以說,最後會出到什麼天價真的很難講。」

  丹恩瞇起眼睛。

  他們的餐點在此時送到。店主帶來的四個手下忙著把餐巾和餐具擺放得一絲不苟。餐盤上不容許有散落的麵包屑,光可鑒人的銀器上不容許有絲毫污點。連硬度介於花崗石和鑽石之間的大糖塊都被苦心鋸成完美的半寸立方體。潔絲一直很想知道廚房助手如何不用炸藥而使它碎裂。

  她接受一小片灑了白糖霜的黃色蛋糕。

  丹恩讓皺著眉頭的店主把各種水果塔以同心圓排在他的盤子上。

  他們默默吃著甜點,直到丹恩煩膩地放下叉子,皺起眉頭看著她的手。

  「從我離開英國後,所有的規矩都變了嗎?」他問。「我知道淑女在公眾場合不輕易裸露雙手,但我也知道她們可以脫下手套吃東西。」

  「確實可以,」她說。「但實際上不能。」她舉起手讓他看長排的珍珠小鈕扣。「缺乏女僕的幫忙,解開它們要花掉我一整個下午。」

  「穿戴這麼麻煩的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問。

  「它們是妮薇特地買來搭配這件外衣的,」她說。「我不用會傷她的心。」

  他依然瞪著手套。

  「妮薇是我的祖母。」她解釋。他沒有和妮薇見過面,因為他抵達時,她正好回房午睡了。但潔絲可以肯定祖母一聽到低沉的男性嗓音,就起床從門縫偷窺。

  丹恩抬起頭,黑眸一亮。「啊,那只懷表。」

  「那也是明智的選擇。」潔絲放下叉子,恢復公事公辦的態度。「她很著迷。」

  「我不是你的白髮老奶奶。」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對聖像畫,即使屬於斯特羅加諾夫畫派,也沒有著迷到願意當冤大頭。對我來說,它只值一千英鎊。如果你答應不邊拋媚眼邊討價還價,而使我無聊到精神不集中,我很樂意付一千五百英鎊。」

  她原本想逐步進行,但他的語氣說明他無意被說服。既然如此,她決定攤牌。

  「我很樂意把它送給你,爵爺。」她說。

  「我不收禮。」他冷冷地說。「要耍花招去跟別人耍。一千五百英鎊是我出的價碼,也是唯一的價碼。」

  「只要你肯打發博迪回家,那幅聖像畫就是你的。」她說。「否則,它將交由佳士得拍賣。」

  如果崔潔絲瞭解丹恩處於什麼狀態,她就會在說第一句話時住口。不,如果她真正瞭解,她會立刻拔腿逃命。但她不可能瞭解連丹恩侯爵自己都不甚明白的事。他前所未有地渴望得到那幅溫柔的俄國聖像畫。不知何故,看到畫中聖母半微笑半憂愁的面容,以及她懷中慍怒的聖嬰時,他竟然感到泫然欲泣。

  那幅畫非常精美,兼具莊嚴與人性。他以前不是沒有被藝術感動過,但他此刻的感覺絲毫沒有那種愉快的成分。他感到昔日的怪物又在體內嚎叫。他像八歲時一樣無法分辨那些感覺;他從未費事去分辨它們,只是一味把它們推開趕走,一次又一次,直到好比多年前他的同學不再欺負他為止。

  那些無緣成熟的感覺,一直停留在原始的孩童階段,此刻遭它們突襲的丹恩侯爵無法像成人一樣推理分析。他無法告訴自己,他早該叫崔博迪那個討厭鬼收拾包袱滾蛋。他根本沒想到他應該高興那個笨蛋的姐姐打算慷慨地出錢請他——更確切地說,買通他那樣做。

  丹恩只看得到,一個漂亮無比的女孩用他非常想要的玩具逗弄他。他表示願意用他最大、最好的玩具跟她交換。她卻大笑著揚言要把這玩具扔進糞坑,目的只為使他苦苦哀求。

  許久之後,丹恩才會明白他的腦海裡曾經閃過這種愚蠢的想法。

  但那是為時已晚的許久之後。

  此時此刻,外表將近三十三歲的他內心大約只有八歲,因此可以說是神智不清。

  他靠向她。「沒得商量,崔小姐。」他說話的聲音低得危險。「我付你一千五百英鎊,你說成交,雙方皆大歡喜。」

  「才怪。」她倔強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打發博迪回家,我絕不會和你作任何交易。你在摧毀他的人生,那是再多的錢也彌補不了的。就算餓死,我也不會把聖像畫賣給你。」

  「肚子飽時說那種話很容易。」他說。接著他以拉丁語引述西魯斯的名言。「風平浪靜時,人人皆能掌舵。」

  她同樣以拉丁語引述同一位哲人的名言。「你不能把同一隻鞋套在每一隻腳上。」

  他的表情並未透露出內心的驚訝。「看來你涉獵過西魯斯的作品,」他說。「這就奇怪了,這麼聰明的女性竟然看不見眼前的狀況。你正走在萬丈深淵的邊緣,崔小姐。」

  「因為我弟弟快要淹死在那裡了,」她說。「因為你把他的頭按在水下。我的力氣不夠大,沒辦法拉開你的手。但我有一件你很想要、卻又搶不到的東西。」她的銀眸閃亮。「你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得到它,魔王爵爺。把我弟弟扔回來。」

  如果他能像成人一樣推理分析,丹恩就會承認她的推理無懈可擊,而且正是他陷入她那種困境時會做的事。他甚至可能會欣賞她把意圖坦誠相告,而不是用女性的狡詐來操弄。

  但,他無法像成人一樣推理分析。

  她眼中閃過的怒氣原本不該對他有任何影響,不料卻迅速引燃他內心深處的導火線。他以為那導火線是憤怒。如果她是男人,他會直接抓她去撞牆。由於她是女人,所以他不得不找個同樣有效的方法來教訓她。

  他不知道撞牆和他想要做的事正好相反。他不知道他想要教她的是愛神、而不是戰神的課程,是奧維德的「愛的藝術」,而不是凱撒的「高盧戰記」。

  因此,他犯下錯誤。

  「不,你根本沒搞清楚狀況。」他說。「別的方法向來都有,崔小姐。你認為沒有,是因為你以為我會遵守上流社會過分喜愛的那些小規矩。例如,你以為我們在公共場所、以及你是淑女,我就會注意禮貌。你甚至以為我會尊重你的名聲,」他露出獰笑。「崔小姐,也許你願意重新考慮一下。」

  她的灰眼睛瞇了起來。「我認為你在恐嚇我。」她說。

  「且讓我的恐嚇跟你一樣清楚。」他傾身靠近她。「我可以在三十秒內破壞你的名聲,在三分鐘內使你身敗名裂。我們都知道,我不需費多少力氣就可以做到。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已經使你成為猜測的對象了。」他停頓一下,讓他的話被聽者完全理解。

  她一語不發,瞇細的眼睛裡閃著憤怒的火光。

  「聽著,」他繼續說。「只要你接受我一千五百英鎊的開價,我就會循規蹈矩,護送你上馬車,確定你平安回到家。」

  「如果我不接受,你會試圖毀掉我的名聲。」她說。

  「不是試圖而已。」他說。

  她坐直身體,帶著手套的雙手疊放在桌上。「你倒是試試看。」她說。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5-2-11 11:47: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丹恩給了崔小姐很多機會認清錯誤,他的警告再清楚不過。

  無論如何,在這種情況下絕不能猶豫不決,不然會顯得你有所遲疑,或是更嚴重的,顯得你個性軟弱。當對方是男性時會很危險,當對方是女性時則會致命。

  因此丹恩侯爵微笑著更加靠近她,直到他的大鼻子離她的只有一寸。「禱告吧,崔小姐。」他非常輕柔地告訴她。

  然後他黝黑赤裸的大手——他並未重新戴上為了吃東西而拿掉的手套——沿著她的衣袖往下滑,來到她珍珠灰手套的第一顆紐扣。

  他把小小的珍珠退出鈕孔。

  她瞥向他的手,但一動也不動。

  接著,他注意到店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嘈雜的說話聲變成竊竊私語,於是他開始用意大利語跟她說話。他用談情說愛的語調嘎炱7悸淺鍪鄣囊黃衣恚桶屠璧南濾老摯觥K淙徊輝6砸膊輝枰張耍垂蔡淥送婺侵鍾蝸罰閹強尚Φ撓鑭髂7碌盟亢斂徊睢V芪拿扛鋈碩薊嵋暈鞘喬槁隆K槐咚擔槐匡桿僦鸝漚飪氖痔著邸?br>她一聲不響,只是時而從他的臉瞥向他的手。對於她呆愣的表情,他的詮釋是: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的內心真像外表那樣冷靜,他的詮釋就會更加準確。外表上,他的神情依然熱情專注,聲音依然低沉誘惑。內心裡,他煩亂地發現他的脈搏大約在解第六顆紐扣時,開始加速。解到第十二顆時,他的心跳飛快。解到第十五顆時,他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才能保持呼吸平穩。

  他曾替無數妓女寬衣解帶,但從來沒有替出身高貴的淑女解開手套紐扣。他犯過無數淫行,但從來不曾感到像此刻這般墮落。最後一顆紐扣解開,他拉下羔羊皮手套,露出她的手腕,手指輕擦過細嫩的肌膚。

  他忙著在丹恩大字典裡為自己的狀態尋找定義,找到的資料又使他太過困惑,因此沒有發現崔潔絲的灰眸浮現出身名門的老處女不由自主受到引誘時,那種如癡似醉的表情。

  即使對她的表情有所理解,他也不會相信,一如他無法相信一隻手套和一點女性肌膚竟能使他處於興奮狀態。可惡的是,那點肌膚甚至不在重要部位,而只是她的手腕。

  更糟的是,他停不下來;更糟的是,他熱情專注的表情竟然不再是偽裝,他用意大利語說的不再是下水道,而是他有多想一件一件脫掉她的衣服,用他惡魔之王的雙手撫摸她純潔白皙的肌膚。

  用意大利語詳細描述他的幻想時,他緩緩褪去手套,露出一隻細嫩的手掌。然後他朝她的指節輕輕一拉。停頓一下,再拉。停頓一下,再拉……手套離開她的手,落在桌面上。他用他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白皙的小手。她輕聲倒吸一口氣,只有這樣,沒有任何掙扎。倒不是說掙扎會對他造成任何差別。

  他全身發熱,呼吸急促,心跳飛快。好像他一直在拚命追趕,而當終於追到,說什麼也不願放手。他緊握著她的手,狠狠瞪她一眼,看她敢不敢試圖——只是試圖——掙脫。

  他發現她依然是那種如癡似醉的表情。接著她突然眨眨眼,視線落到他們相握的手上,然後喘不過氣似地細聲說:「我非常抱歉,爵爺。」

  雖然呼吸仍然不受控制,丹恩還是努力說出:「我相信你是,但已經來不及了。」

  「真的抱歉,」她悲哀地搖搖頭。「你的名聲恐怕永遠無法恢復了。」

  他感到針刺般的不安,但沒有多加理會,而是大笑一聲,瞥向四周著迷的觀眾。「親愛的(法語),是你的——」

  「丹恩侯爵被人看到和淑女在一起,」她說。「還被人看到、並聽到他在追求她。」她抬起頭,灰眸閃閃發亮。「真可愛,我不知道意大利語這麼……動人。」

  「我在談下水道。」他的聲音緊繃。

  「我不知道,我相信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們都以為你在求愛。」她微笑。「向傻瓜崔博迪的老處女姐姐求愛。」

  他這才看出自己推理上的瑕疵,接著他想到艾司蒙曾如何描述傳奇女子妮薇。這裡的每個人都會以為那個小妞步上她祖母致命美女的後塵,巴黎人會以為他被她迷住了。

  「丹恩,」她用低沉冷靜的聲音說。「如果你不立刻放開我的手,我就要當著眾人的面親吻你了。」

  他隱約覺得自己會回吻她,而且也是當著眾人的面。堂堂的惡魔之王丹恩竟然當眾親吻一名還是處女的淑女。他壓下心中的驚慌。

  「崔小姐,」他的語氣同樣低沉而冷靜。「你倒是試試看。」

  「天啊。」一個熟悉又討厭的聲音從丹恩背後傳來。「我走了好遠才找到,我知道跟你要的不一樣,但我先試了一根,我敢說你一定不會失望。」

  渾然不覺週遭的緊張氣氛,崔博迪把一小盒雪茄放在丹恩手邊的桌面上。那隻手仍然握著崔小姐的手。

  博迪的視線落在那裡,他睜大了藍眼睛。「可惡的潔絲!」他不高興地說。「你這個人真是信賴不得。我得告訴你多少次,別惹我的朋友?」

  崔小姐沉著地將手抽回。

  博迪抱歉地望向丹恩。「別放在心上,丹恩。她對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我不知道她明明不想要他們,為什麼還要那樣做。就像露薏嬸嬸的那些笨貓。費那麼多心血抓到老鼠卻不吃掉,只把屍體隨地丟棄,任人撿拾。」

  崔小姐的嘴唇微微抖動。

  那一點點笑意,已經足以使丹恩侯爵混亂的心緒變成勉強忍住的怒火。

  他的正式教育始於頭被塞進糞坑。他受過嘲笑和折磨,但都沒有持續很久。

  「幸好你擁有在緊要關頭出現的本領,博迪。」他說。「言語無法表達我的寬慰和感激,我只好訴諸行動。你何不先送你迷人的姐姐回家,然後到我家來晃晃?方洛朗和其他幾個人要來小酌幾杯和小賭一番。」

  好不容易忍受完博迪語無倫次的感謝後,丹恩侯爵從容不迫地走出咖啡店,決心要把崔博迪的頭按在水下,直到他溺斃。

  丹恩侯爵還沒有到家,他和崔小姐促膝談心的傳聞已在巴黎的大街小巷迅速流傳。

  等他飲酒賭博的私人宴會在黎明結束,輸了幾百英鎊的博迪被兩個僕人抬上床時,已經有人在打賭丹恩侯爵意圖向崔小姐求婚。

  下午三點,畢樊世在托托尼餐廳遇到方洛朗時,以一百五十英鎊跟他打賭,丹恩會在六月的國王誕辰之前和崔小姐結婚。

  「丹恩?」方洛朗重複,睜大了淡褐色的眼睛。「結婚?跟上流社會的老處女?崔博迪的姐姐?」

  十分鐘後,等方洛朗停止大笑,呼吸恢復正常後,畢樊世再度表示要跟他打賭。

  「這太容易贏了,」方洛朗說。「我不能拿你的錢,那樣太不公平。我和丹恩從念牛津時就認識。咖啡店那件事只是他的惡作劇之一,為的是引起大眾的嘩然,他此刻可能正因愚弄了那麼多人而在捧腹大笑呢。」

  「兩百英鎊,」畢樊世說。「兩百英鎊,賭他一個星期內再也笑不出來。」

  「我懂了,」方洛朗說。「你就是喜歡把錢白白浪費掉。好吧,老弟,開出條件來。」

  「一個星期內,有人看到他追逐她,」畢樊世說。「尾隨她離開房間,沿著街道追趕她,抓住她的手——或是抓住她的頭髮。那比較像是他的作風,對不對?」

  「樊世,追逐女人不是丹恩的作風。」方洛朗耐心地說。「向來是丹恩點名付錢,然後被點到名的女人對他投懷送抱。」

  「他會追逐這一個,」畢樊世說。「只要符合剛才那些條件,並有可靠的目擊者。兩百英鎊賭他七天內做出這些事。」

  方洛朗以前也曾靠他對丹恩的深刻瞭解賺錢。事實上,他至少有一半的收入來自預測丹恩的行為。他以為畢樊世這會兒早該學乖了。但畢樊世沒有,他臉上自以為是的得意笑容開始令方洛朗惱怒。為了激怒畢樊世,方洛朗擺出萬分憐憫的表情,接受了賭注。


  六天後,潔絲站在弟弟的公寓窗戶前,皺著眉頭凝視下方的街道。

  「我要宰了你,丹恩。」她咕噥。「我要一槍命中你的眉心。」

  快要下午六點了。博迪答應在四點半前回家沐浴更衣,以便護送他的姐姐和祖母去參加若思夫人的宴會。畢夫人為宴會女主人繪的畫像預定在八點揭幕。由於博迪至少需要兩個半小時打扮,再加上夜晚的交通一定會很擁擠,所以他們注定要趕不上揭幕儀式了。

  這全是丹恩的錯。

  自從咖啡店那件事後,丹恩就不讓博迪離開他的視線。無論去哪裡和做什麼,沒有博迪在身旁他就無法盡興。

  愚蠢好騙的博迪自然以為他終於贏得丹恩永恆的友誼,一點也不知道他以為的友誼其實是丹恩對她的報復。

  由此可見,丹恩有多麼卑鄙下流。跟他吵架的是潔絲,但他不肯光明正大地跟有能力還擊的人打鬥,非要經由她愚蠢可憐的弟弟來懲罰她。

  博迪毫無自衛的能力;他不懂如何不讓自己喝到爛醉,不懂如何在玩牌時歇手,不懂如何抗拒必輸的打賭,不懂如何對亂敲竹槓的妓女提出異議。如果丹恩吃喝嫖賭,博迪總是自不量力地認為自己也得照做。

  原則上,潔絲並不反對這些行為。她也曾不止一次喝到微醺,偶爾也因玩牌或打賭而輸錢——但都在謹慎合理的範圍內。至於嫖妓,如果她是男性,她想她也會不時為之——但她付的錢絕不會多出行價一毛。她絕不相信丹恩付給妓女的錢有博迪說的那麼多,但博迪以名譽發誓那是他親眼所見。

  「若真那樣,」她昨晚才惱怒地對弟弟說。「那只可能是因為他的需求過大,女人必須更加賣力才能滿足他,明白了嗎?」

  博迪不但不明白,還以為她在暗示他的性慾不及他的偶像強。他覺得男子氣概受到懷疑,因此氣呼呼地出門,直到今天早晨七點才被人抬回家來。

  她也是一夜不曾合眼,一直在思忖丹恩對床伴有哪些要求。

  多虧妮薇,潔絲才對正常男人的需求有基本的瞭解。例如她知道那位戴假髮的紳士躲在淑女的裙子下面做什麼,她也知道那種姿勢在情趣懷表裡並不常見。那正是她買下那只表的原因。

  但丹恩不是正常男人,他付那麼多錢給妓女,要的肯定不只是基本服務。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心裡充滿恐懼、好奇和……實不相瞞——渴望,天啊!

  她無法不想他的手。倒不是說她沒有想其他的部分,但她對那雙太過熟練的大手有直接的親身體驗。

  即便是怒火中燒的此刻,只要想到那雙手,她就感到腹部灼熱隱痛。

  那只有使她更加怒不可遏。

  壁爐架上的時鐘敲了六響。

  她要先宰了丹恩,她告訴自己,再宰了她弟弟。

  維塞進來。「門房從侯爵住所回來了。」他說。

  博迪入境隨俗地依靠住處的門房來執行在英國時派給男女僕人或小廝的任務。半個小時前,門房泰森被派去丹恩的住所。

  「他顯然沒有把博迪帶回來,」她說。「不然這會兒早就聽到我弟弟在門廳裡大呼小叫了。」

  「丹恩侯爵的僕人拒絕回答泰森的詢問,」維塞說。「泰森忠心地追問時,那個傲慢的僕人竟然把他攆下門階。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崔小姐。」

  丹恩利用她弟弟的弱點是一回事,潔絲氣呼呼地心想,縱容侍從欺負辛苦送信的門房則是另一回事。

  潔絲可不打算讓對方得寸進尺。她握緊拳頭,快步走向門口。「我才不管那個僕人是不是凶神惡煞,」她說。「我倒要看看他怎樣攆我。」

  不久後,任由她驚恐的女僕芙珞瑟縮在髒兮兮的出租馬車裡,潔絲上前猛扣丹恩侯爵的大門門環。

  一個高約六尺、身穿制服的英國男僕打開大門。他傲慢地上下打量她時,潔絲可以輕易猜出他在想什麼。任何稍有頭腦的僕人都看得出她是淑女,但淑女不會去敲未婚紳士的大門。問題是,丹恩不是紳士。她不等男僕解出那個難解的問題。

  「我姓崔,」她不客氣地說。「我不習慣站在門階上讓一個粗鄙懶惰的僕人呆呆地瞪著我看。限你三秒鐘讓開,一、二——」

  他往後退開,她大步走進門廳。

  「去叫我弟弟來。」她說。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小姐——小姐——」

  「崔小姐,」她說。「博迪爵士的姐姐。我要見他,現在。」她用傘尖敲擊大理石地板以示強調。

  潔絲過去經常得應付塊頭比她大、又難以管教的男孩,以及親戚家的刁鑽僕人。她發現最有效的態度和語氣,就是使聽者相信他們只有兩個選擇:服從或死亡。她這次用的就是那種態度和語氣,結果證明效果仍然和以前一樣良好。

  男僕驚慌地瞥向走廊末端的樓梯。「不行,小姐,」他驚恐地低聲說。「他會宰了我。不准打擾。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小姐。」

  「原來如此,」她說。「你有膽量把身材只有你一半的門房扔到街上,卻沒有——」

  轟然一聲槍響傳來。

  「博迪!」潔絲大叫,扔下雨傘,跑向樓梯。

  潔絲平時不會因聽到手槍聲而驚慌,即使像現在這樣隨後傳來女人的尖叫。問題是,她的弟弟就在附近。如果博迪在水溝附近,他一定會跌進去;如果博迪在敞開的窗戶附近,他一定會摔出去。

  因此,如果博迪在飛射的子彈附近,他十之八九會直接撞向那顆子彈。

  潔絲不敢奢望他沒有中彈,只希望能及時替他止血。

  她跑上長長的樓梯,沿著走廊準確地朝女性的尖叫聲和男性酒醉的吼叫聲奔去。

  她拉開一扇門。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弟弟仰躺在地毯上。

  一時之間,她看到的只有那個。她衝向弟弟。就在她跪下來檢查時,博迪的胸膛突然起伏,接著發出響亮的鼾聲。撲鼻而來的酒臭,使她立刻站起來。

  接著她注意到房間裡像墓地一樣安靜。

  潔絲瞥向四周。

  十幾個衣冠不整的男人張大著四肢躺臥在椅子、沙發和桌上。有些她從來沒見過。有些則是她認得的,例如方洛朗、顧邦肯、薩羅比。許多女人跟他們在一起,全都是妓女。

  接著她的視線落在丹恩身上。他坐在一張巨大的椅子裡,手裡握著一把手槍,腿上有兩個豐滿的妓女——一個金髮,一個黑髮。她們跟其他人一樣瞪著她,彷彿靜止在她衝進門時的姿勢。黑髮女郎正要將丹恩的襯衫扯出褲腰,金髮女郎正在解他褲頭的紐扣。

  潔絲一點也不介意被一群衣冠不整、醉醺醺、正要縱慾狂歡的男女包圍。她看過小男生為了引起家中女性尖叫而故意光著身體跑來跑去。她也經常看到青春期的堂表弟露出光屁股,那是機智問答的輸家經常付出的賭注。

  眼前的處境絲毫沒有令她困窘或激動。連丹恩手中的手槍也沒有令她驚慌,因為它已經發射了,即使要用也必須重新裝填彈藥。

  唯一令她心煩的是,她有一股極不理性的衝動,想要拔光那兩個妓女的頭髮和指甲。她告訴自己別傻了,她們只是拿錢辦事、做生意的女人。她告訴自己她是替他們難過,所以她覺得很不高興。

  她幾乎信以為真。無論如何,她都是自己的主人,應能控制情況。

  「我以為他死了。」潔絲朝弟弟的方向點點頭。「但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誤會了。」她走向房門。「請繼續,各位先生——各位小姐。」

  她走出門去。

  
  在一定程度上,丹恩侯爵認為一切都很順利。他終於想出辦法解決無法嫖妓的問題。如果他受不了上妓院或找流鶯,那麼何妨把她們召到家裡來。

  那不會是第一次。

  九年前,在父親的葬禮,他看上當地一個名叫葛巧蒂的放蕩女孩,幾個小時後在祖宅的大床上佔有了她。她是個令人愉快的伴,但仍遠不及想到不久前過世的父親已在祖墳裡與祖先共舞,更令他愉快。

  一個惱人的結果在九個月後出現,但相當容易就解決了。丹恩的律師以每年五十英鎊解決了那個問題。從那時起,丹恩只跟妓女上床,因為妓女按規矩做生意,不會笨到懷孕生子,更不會試圖用嚎啕大哭的嬰兒來操弄和勒索他。

  丹妮和瑪格很上道,他總算打算好好地辦那檔事。

  但,他得先解決崔小姐。

  雖然十分肯定她遲早會找上他,但丹恩沒有料到她會直接闖進他的客廳。但那大致上還算符合他的計劃。在丹恩化被動為主動後,她的弟弟正迅速崩潰中。

  崔小姐當然知道原因何在。聰明如她,她很快就會被迫承認,不該企圖耍弄丹恩侯爵。他決定逼她下跪認錯求饒。

  但事情發展到這時似乎全走了樣。

  她只不過厭煩地看她弟弟和其他客人一眼,微感好笑地瞥丹恩一眼。然後,那個可惡的女人就從容不迫地、轉身走了出去。

  六天來,丹恩清醒時幾乎都和她討厭的弟弟在一起,假裝是那個笨蛋的知心好友。六天來,崔博迪一直在丹恩耳邊瞎嚷嚷,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巴結奉承地渴望得到注意,被他自己或不幸擋到他的人或物絆得東倒西歪。飽受她沒腦袋的弟弟折磨將近一星期後,丹恩發現自己竟然只落得成為崔小姐覺得好笑的對象。

  「走開。(法語)」他低聲說。丹妮和瑪格立刻跳起來,衝向房間對面的角落。

  「嘿,丹恩。」方洛朗安撫地開口。

  丹恩瞪他一眼,方洛朗連忙拿起酒瓶往自己杯子裡倒。

  丹恩放下手槍,大步走向房門,走出房間,甩上房門。

  然後他開始加快腳步。抵達樓梯平台時,正好看到博迪的姐姐停在大門前四下張望地尋找東西。

  「崔小姐。」他沒有提高嗓門。他不需要,因為充滿怒氣的低沉嗓音像悶雷一樣傳遍走廊。

  她猛地拉開門,迅速衝了出去。

  他看到大門關上,告訴自己回客廳再去射天花板上石膏天使的鼻子,因為如果他追上她,他一定會宰了她。那是不能接受的,因為丹恩無論如何都不容許自己沉淪到被次一等的女性激怒。

  但就在規勸自己的同時,他跑下樓梯,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大門前。他拉開大門,怒氣沖沖地走出去,砰地一聲帶上門。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5-2-11 11:4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差點把崔小姐踩扁,因為不知何故,她沒有沿著街道逃跑,而是回頭走向他的屋子。

  「該死的傲慢東西!」她嚷嚷著走向大門。「我要打斷他的鼻樑。先是門房,現在是我的女僕——和出租馬車。太過分了!」

  丹恩擋住她的去路,龐大的身軀擋在門前。「你休想,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在玩什麼把戲——」

  「把戲?」她退後一步,雙手插腰瞪著他。至少她看起來像在瞪眼;由於天色漸暗和帽沿寬大,他無法確定。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但厚厚的烏雲籠罩在巴黎上空,低沉的雷聲從遠方傳來。

  「把戲?」她重複。「是你的惡棍男僕傚法他的主人,拿無辜的人出氣。他一定覺得很好玩,先偷了我的雨傘,接著嚇跑出租馬車和我那坐在車裡的女僕,使我進退兩難。」

  她轉身走開。

  如果丹恩沒有聽錯,她的意思是赫勃嚇跑了她的女僕,以及載她來這裡的出租馬車。

  雷雨即將來臨,赫勃拿走她的傘,而在這個時辰和這種壞天氣,找到空的出租馬車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丹恩露出微笑。「那麼再會了,崔小姐,」他說。「祝你散步回家愉快。」

  「再會,丹恩侯爵,」她頭也不回地說。「祝你和你的兩頭乳牛有個愉快的夜晚。」

  乳牛?

  她可悲地試圖用那句斥責激怒他,丹恩告訴自己。生氣等於承認她的話刺傷了他,他命令自己大笑、轉身回去找他的……乳牛。

  結果卻是幾個氣憤的大步把他帶到她的身旁。「那是故作正經,還是羨慕?」他問。「惹你不高興的是她們從事的行業,還是她們天生比較豐滿?」

  她繼續往前走。「博迪告訴我你付多少錢時,我還以為是她們的服務貴得驚人,」她說。「但現在我明白我弄錯了,你顯然是按體積來付錢的。」

  「價錢也許高得過分。」他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但話說回來,我不像你那麼會討價還價,也許將來你願意替我交涉。既然如此,我應該事先說明我的要求。我喜歡她們——」

  「胸大無貌。」她說。

  「有沒有頭腦根本沒有關係。」他努力壓住扯下她的帽子踩爛的強烈衝動。「我又不是僱用她們來討論玄學。但既然你已經瞭解我喜歡的長相,那麼我應該趕快說明我喜歡她們做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她們脫掉你的衣服,」她說。「或者是替你穿好衣服,當時很難分辨她們正要開始或正要結束。」

  「兩樣我都喜歡。」他的下顎繃緊。「在穿脫之間,我喜歡她們——」

  「我勸你先自行扣好鈕扣,」她說。「你的褲子快要不雅地掉到靴子上了。」

  丹恩這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他的襯衫袖口拍打著手腕,襯衫則在強風中翻騰。

  丹恩的字典裡雖然有「羞怯」兩個字,卻和他本身從來沒有關聯。但不同於他的性格,他的服裝向來適當且得體。更不用說他正處在世上最講究服裝的城市。

  他的脖子熱了起來。「謝謝你促使我注意到這件事,崔小姐。」他鎮定地說,然後同樣鎮定地一邊與她並肩而行,一邊解開長褲所有的鈕扣,把襯衫塞進去後,再從容不迫地一一扣好。

  崔小姐輕輕地倒抽一口氣。

  丹恩銳利地瞥她一眼。帽子和迅速變暗的天色使他無法確定,但他認為她臉紅了。

  「崔小姐,你是不是感到頭昏眼花?」他問。「不然為什麼該轉彎了卻直接走過去?」

  她停下腳步。「我直接走過去,是因為我不知道應該轉彎了。」她含糊地說。

  他露出微笑。「啊,你不認得回家的路。」

  她再度舉步,走向他指示的那條街。「我會找到的。」

  他跟著她轉過街角。「你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走,卻要在深夜一路走回你弟弟的家。你是笨蛋,是不是?」

  「我同意天色越來越暗,但現在離深夜還很久,」她說。「無論如何,我絕不是隻身一人,有巴黎最嚇人的男士護送,我哪裡笨了?你很有騎士風度,丹恩。事實上,還相當體貼,」她在一條窄街口停下。「啊,我大概弄清方向了。這條街通往普羅旺街,對不對?」

  「你說什麼?」他以危險的低沉語氣說。

  「我說這條街通往——」

  「體貼。」他跟著她繞過轉角。

  「沒錯。」她加快腳步。「我認得那盞路燈。」

  如果她是男人,他一定抓她的頭去撞路燈柱。

  丹恩發覺自己緊握著拳頭。他放慢腳步,命令自己回家。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對女人動粗。那種行為證明的不僅是缺乏自制,還有懦弱。只有懦夫才用會致命的武器去對付毫無武器的人。

  「你在巴黎街頭遊蕩並引起大眾騷動,似乎不會有立即的危險,」他繃著聲音說。「我想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讓你獨自完成你的旅程了。」

  她停下來,轉身微笑。「我完全瞭解。普羅旺街在這個時候通常非常擁擠,你說不定會被你的朋友看到。你最好趕快離開,我保證不會把你的慇勤與『體貼』讓任何人知道。」

  他叫自己大笑走開。他以前做過無數次,知道那是最好的退場方式之一。丹恩當面嘲笑時,令人無從刺傷他。他曾被更凶狠地刺傷過,這次只是……令人不快。

  但他就是笑不出來,就是無法轉過身不理她。

  她已經消失在轉角了。

  他怒氣沖沖地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攔下她。「你給我閉嘴聽好,」他直率地說。「我不是那種任由一文不值、卻自以為聰明的小妞嘲笑愚弄的紈褲子弟。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想法和說法。我沒有騎士風度,崔小姐,我也不體貼,你這個放肆無禮的丫頭!」

  「我也不是你的笨乳牛!」她厲聲道。「我不是收你的錢來討好你的人,世上也沒有任何法律規定我必須那樣做。我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此時此刻,惹你生氣令我高興無比。因為我現在非常生氣。我的夜晚被你毀了,我最想做的莫過於以牙還牙,你這個驕縱、自私、可惡的傢伙!」

  她踢他的腳踝。

  他吃了一驚,放開她的手臂。

  他瞪著她穿靴子的小腳。「天啊,你真以為那樣可以傷害我?」他大笑。「你是不是瘋了,潔絲?」

  「你這個爛醉如泥的大老粗!」她叫道。「你實在太可惡了!」她扯下帽子,用帽子打他的胸膛。「誰准許你用我的名字叫我?」她再度打他。「我不是一文不值的小妞,你這個遲鈍的大笨蛋!」打、打、打。

  丹恩大惑不解地低頭凝視。他看到一個弱小女子試圖用一頂女帽傷害他。

  她似乎處於盛怒之中。她一邊用那頂可笑的帽子搔癢似地拍打他的胸膛,一邊氣呼呼地嚷著什麼宴會、畫像、畢夫人、他破壞了一切,以及他會後悔莫及,因為她不要再管那個一無是處的博迪,她要直接回英國開店,以一萬英鎊拍賣掉那幅聖像畫,把丹恩活活氣死。

  丹恩猜他還沒有氣死就會先笑死,因為他這輩子還沒有看過比崔潔絲小姐發脾氣更有趣的事。

  她的雙頰粉嫩紅潤,眼中閃著銀色光芒,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肩膀。

  她的頭髮和他的一樣黑,但他的粗糙捲曲,她的卻像絲一般柔滑。

  幾綹頭髮掙脫髮夾的束縛,撩人地垂蕩在她的胸前。

  他就是在這時分了心。

  她蘋果綠的外衣一路扣到雪白的頸項,合身地勾勒出胸部的曲線。

  崔小姐的胸部遠不及丹妮或瑪格雄偉,但纖細婀娜的身材和盈盈一握的腰肢,使她的女性曲線突然變得分外豐滿。

  丹恩侯爵的手指開始蠢蠢欲動,一股熱流像蛇一樣自腹部深處甦醒且蠕動。

  搔癢似的帽子開始令他厭煩。他抓住它,在手裡捏扁後往地上一扔。「夠了!」他說。「你越來越煩人了。」

  「煩?」她叫道。「你嫌我煩?這樣才叫煩人,自負的呆子。」她舉臂揮拳,正中他的胸口。

  那拳非常扎實,如果她打中的是體格沒有這麼壯碩的男人,那個男人一定會搖晃。

  但丹恩幾乎沒有感覺,那拳對他的影響,就像零星雨滴飄落頭上。

  但看到她齜牙咧嘴地縮手,他明白倒是她弄痛了自己,而那令他想要嚎叫。他抓起她的手又急忙放掉,唯恐不小心壓碎它。

  「該死!」他咆哮。「你可不可以別來打擾我,可惡的女人!」

  在燈柱邊嗅來嗅去的一隻流浪狗吠叫一聲慌忙跑開。

  崔小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只是一臉固執地站在原地,瞪著她的拳頭打中的地方,好像在等待什麼。

  他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麼。他只知道——他不明白他怎會知道,但就是十分肯定——她還沒有得到,而且在得到前絕不會離開。

  「你想怎樣?」他吼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她不回答。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人行道上。小水滴在她的頭髮和紅頰上閃閃發亮,一滴水珠沿著她的鼻側滑落到唇角。

  「該死。」他說。

  他顧不得自己會捏扁或壓碎什麼,伸手握住她的纖腰把她舉起來,直到她固執且被雨打濕的臉與他的臉位於同一平面。

  然後在她來得及尖叫前,他放肆無情的嘴覆蓋住她的。

  天空開始下起傾盆大雨。

  雨水打在他的頭上,一雙帶著手套的小拳頭捶打著他的肩膀和胸膛。

  那些事一點也不令他苦惱,他是素有惡魔之稱的丹恩侯爵。

  他既不怕大自然的威力,也不怕上流社會的憤慨,更不會把崔小姐的氣憤放在心上。

  竟敢說他體貼?他是粗魯放蕩、令人作嘔的豬,如果她以為他輕輕吻她一下就會放她走,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他的吻一點也不慇勤或體貼。厚顏無恥、不留活口的攻擊,使她的頭往後仰。

  他一時驚恐,擔心自己弄斷了她的脖子。

  但她不可能死了,因為她還在扭動捶打。他伸出一隻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牢牢固定她的頭。

  她立刻停止扭動和捶打。在那一瞬間,她緊閉的雙唇突然向他的攻擊屈服,突然得令他踉蹌後退,並撞上燈柱。

  她的手臂緊緊勾住他的脖子。

  甜美的聖母(意語),那個瘋狂的女人在回吻他。

  她的嘴熱切地貼著他的,溫暖柔軟的唇似清新的春雨。她聞起來有黃春菊香皂、濕羊毛和女人的味道。

  他的兩腿開始發軟。

  他背靠著燈柱,放鬆了緊握的手,因為他的肌肉開始無力。但她緊緊摟著他,纖細玲瓏的身體貼著他慢慢往下滑,直到她的鞋尖碰著人行道。但她還是摟著他的脖子,她的唇還是貼著他的。她的吻甜蜜、純真、熾熱,他的吻則是大膽、好色、苛求。

  他在那種處女的熱情下融化,一如鹽柱在雨水中融化。

  從被父親送去伊頓公學至今,沒有女人曾經對他、或為他做過任何事,直到他把錢放在她的手中,或是除非他簽署文件把身體、靈魂和財產交到她手中——例如八年多前他被誤導而追求的那一個良家女子。

  崔潔絲小姐緊抱他的方式彷彿他是她的救生圈,親吻他的方式彷彿此事一停就是世界末日,沒有「除非」或「直到」。

  既困惑又興奮,他的大手顫抖地滑下她的背,摟住那纖細的腰。他從未摟抱過像她這樣身材苗條卻又曲線玲瓏的女人。他感到胸口緊痛,泫然欲泣。

  我在夢中見到你(意語)。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擁抱你(意語)。

  他無助地站在滂沱大雨中,無法控制他飢渴的唇和不安分的手,他的心卻在同時吐露出令他困窘的事實。


  我需要你(意語)。

  彷彿最後那個念頭委實過分,連一向粗心的上帝都無法漠視,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天空,接踵而至的是震撼地面的巨雷。

  她猝然後退,用手摀住嘴巴。

  「潔絲。」他伸手要拉她回來。「親愛的(意語),我——」

  「不,天啊!」她撥開臉上的濕發。「你該死,丹恩。」接著她轉身拔腿就跑。

  崔潔絲是個勇於面對事實的年輕女子。全身濕透的她一邊登上弟弟的公寓門階,一邊反省檢討。

  第一、她一找到借口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丹恩侯爵。

  第二、她先是鬱鬱寡歡,接著在發現兩個女人坐在他的腿上時立刻妒火中燒。

  第三、當他輕蔑地談及她的魅力,說她是一文不值的小妞時,她差點掉下眼淚。

  第四、她激他侵犯她。

  第五、她要求他繼續侵犯時,差點使他窒息而死。

  第六、多虧打雷閃電,她才鬆手。

  抵達公寓大門時,她真想用頭撞門。

  「笨、笨、笨。」她咕噥,用力敲著門。

  維塞打開門,當下目瞪口呆。

  「維塞,」她說。「我令你失望了。」她走進公寓。「芙珞呢?」

  「天啊!」維塞無助地環顧週遭。

  「那麼她是還沒有回來了,我一點也不意外。」潔絲走向祖母的房間。「事實上,就算我可憐的女僕叫車伕載她直奔加萊並渡過海峽,我也不會怪她。」她敲妮薇的房門。

  她的祖母打開門,凝視她良久,然後轉向維塞。「崔小姐需要洗個熱水澡,」她說。「勞駕你趕快叫人準備。」

  然後她握住潔絲的手臂把她拉進房間,叫她坐下,脫掉她濕透的靴子。

  「我一定要去參加那個宴會。」潔絲扯著外衣的帶扣。「隨便丹恩怎麼愚弄我,但我決不會讓他破壞我今晚的興致。我才不在乎巴黎人有沒有看到,應該感到難為情的人是他——半裸地在街上跑。我好心提醒他時,你認為他做了什麼?」

  「親愛的,我想像不出來。」妮薇迅速脫下潔絲的長襪。

  潔絲告訴她,丹恩從容不迫地解開長褲的鈕扣。

  妮薇放聲大笑。

  潔絲蹙起眉頭。「板住臉孔很不容易,但那還不是最困難的部分。最困難的是——」她歎口氣。「噢,妮薇,他是那麼可愛。我想要吻他,吻他迷人的大鼻子,還有其他各處。真令人沮喪。我決心不要發脾氣,但我還是爆發了。我不停地打他,直到他吻我。然後我繼續打他,直到他認真吻我。雖然很丟臉,但我最好還是告訴你,要不是差一點遭到雷擊,我就會徹底身敗名裂。但可怕的是,我竟希望我已經身敗名裂了。」她呻吟著說。

  「我知道。」妮薇安撫道。「相信我,親愛的,我知道。」她替只能喋喋不休和呆瞪傢俱的潔絲脫掉其餘的衣物,用晨衣裹住她的身體,帶她坐到壁爐前的椅子上,然後叫人送白蘭地來。

  
  大約在崔潔絲自他身邊逃離的半個小時後,渾身濕透的丹恩侯爵抓著一頂不成形的女帽,走進顫抖的赫勃替他打開的大門。不理會男僕,侯爵穿過走廊步上樓梯,沿著另一道走廊進入他的臥室。他把女帽扔到椅子上,脫掉濕淋淋的衣服,用毛巾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重新去陪他的客人。

  包括妓女在內,沒人有膽或醉到敢問他去了哪裡,和做了什麼。丹恩很少解釋他的舉動,他沒有責任對任何人解釋。

  他只告訴他們,他餓了要出去吃晚餐,隨他們要不要一起去。結果除了醉到只能大聲打鼾的崔博迪,所有的人都陪他前往皇宮廣場的一家餐廳。飯後,他們轉往「二八」,竟然發現它正好在那天歇業。由於沒有其他地方提供「二八」的多樣性,所以他們分開各自尋找娛樂。丹恩帶著他的兩個……乳牛前往賭場,同行的還有顧邦肯和他的乳牛。

  凌晨三點,丹恩獨自離開賭場後在街頭閒逛。

  他閒逛到若絲夫人家時,參加宴會的客人正開始離開。

  他站在微弱街燈後方的一棵樹下觀看。

  他在那裡沉思了將近二十分鐘時,看到崔潔絲挽著艾司蒙出現。他們在談天說笑。

  她沒有戴可笑的帽子,但梳著更加可笑的奇怪髮型;編成花結的頭髮盤在頭頂,髮結上裝飾著珍珠和羽毛。丹恩認為那種髮型愚蠢極了。

  因此他想要拔掉那些珍珠、羽毛和髮夾,讓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路燈照亮的白皙肩膀上。

  他不悅地注意到她露出太多白皙的肌膚。銀藍色禮服的蓬袖連肩膀都沒遮。它們從上臂中段端莊地覆蓋到手指,原本應該遮起來的地方反而暴露在巴黎每個好色之徒的目光下。

  與會的每個男人都曾從容不迫地近距離欣賞那曲線玲瓏的白皙肌膚。

  而公認的黑暗王子丹恩,卻只能名副其實地站在屋外的黑暗處偷看。

  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像撒旦,反而像把鼻子貼在蛋糕店櫥窗上的飢餓小乞丐。

  他看到她進入馬車。車門關上,馬車緩緩駛離。

  雖然旁邊沒有人會看到或聽到,他還是不敢笑出聲音。雖然今晚他笑得很多,但對事實卻無法一笑置之。

  他早就知道她很麻煩,一定會的,一如每個良家女子。

  「妻子或情婦都一樣,」他經常跟朋友說。「一旦讓淑女纏上,無論她貞潔與否,你就成為一塊棘手土地的地主,那裡的佃戶老是造反,害你不斷投入金錢和勞力。為的只是她心血來潮時偶爾賞賜你的東西,而那東西你只需花幾個先令就可以從妓女身上得到。」

  沒錯,他渴望她,但她絕不是第一個挑起他慾望的淑女。雖然渴望,但他總是對那種女人一心想引誘他踏入的陷阱有所警覺。

  可恨的事實是,他自投羅網後還欺騙自己相信他沒有——或就算是有,他也不用害怕,因為至今還沒有陷阱深到能夠困住他。

  那你為什麼還賴在這裡不走?他問自己。是什麼巨大力量把你拖來這裡,像癡狂少年般呆呆凝視著她身處其中的屋子?是什麼鎖鏈把你拴在這裡,等著看她一眼?

  一個碰觸。一個吻。

  真噁心,他告訴自己。

  噁心歸噁心,那卻是事實,他痛恨那個事實,更恨她造成那個事實。

  他應該像沒有良心的魔王一樣把她從馬車中拖出來,拔掉那些淑女髮飾,對她為所欲為後大笑離去。

  那麼他為何沒有那樣做?革命前,無數道德敗壞的貴族都是那樣。即便是現在,又有誰會責怪他?大家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們只會怪她自己擋了他的路。法律不會替她的名譽報仇,她想報仇只有靠崔博迪要求以手槍決鬥了。

  冷笑一下,丹恩離開站崗的暗處,沿著街道漫步。雖然落入陷阱,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他提醒自己。他以前也曾佇立屋外,因被拒於門外而心痛寂寞。但到最後,贏的向來是他。他使欺負他的同學尊敬並羨慕他。父親加諸他的羞辱與傷害,他都十倍報復了。他成了那個老混蛋今生最可怕的噩夢,還希望是他來世最痛苦的折磨。

  就算玩他於股掌之上達六個月的蘇珊,在那之後也飽嘗苦果。

  丹恩那時確實是當局者迷,但當女人為達到結婚目的而纏住男人時,哪個男人看得清事情的真相?

  現在他看得非常清楚:一八二零年夏季的某一天,在他父親過世約一年後,他參加了另一場葬禮。

  這次躺在堆滿鮮花的閃亮棺材裡的是華戴爾。他喝醉酒跟人為妓女大打出手時,在客棧庭院的鵝卵石上跌倒,撞破了頭顱。

  葬禮後,華戴爾的大妹蘇珊把丹恩侯爵拉到旁邊,謝謝他大老遠從巴黎趕來。她可憐的哥哥——她勇敢地拭去一滴眼淚——非常看重他。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後紅著臉迅速將手抽回。

  「是啊,我嬌羞的蓓蕾。」丹恩嘲諷地低語。「演得還真像。」

  沒錯,蘇珊就靠那個碰觸使他上了鉤。她把他誘入她的世界,也就是他多年前學會迴避的上流社會,因為在那裡他只需看一名年輕淑女一眼,就能使她臉色慘白,使她的伴護歇斯底里。只有他幾位朋友的姐妹像盡快辦完苦差事似地,和他跳過舞。

  但蘇珊不同。她因服喪而不能跳舞,但她可以和他聊天,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是穿著閃亮盔甲的騎士。

  四個月後,他獲准握她戴手套的手二十秒。他又花了兩個月才鼓足勇氣吻他。

  在她叔叔的玫瑰花園裡,慇勤的騎士在他意中人的臉頰印下一個純潔的吻。

  幾乎在同一瞬間,像得了信號一樣,一群尖叫的婦女——母親、嬸嬸、妹妹們——從樹叢裡衝出來。接下來他只知道自己被帶進書房,蘇珊的叔叔嚴厲地命令他說明求婚意圖。像個天真癡狂的少年,丹恩聲明他求婚的意願是一片誠心。

  接下來,他的手裡多了一支筆,面前多了一大疊要他簽名的文件。

  即便現在,丹恩仍然不知道他從哪裡或如何找到堅持先細讀那些文件的理智。也許是因為不習慣接受任何命令,卻接連聽到兩個命令吧。

  無論如何,他放下筆,開始閱讀。

  他發現為了得到和他的嬌羞蓓蕾結婚的特權,他必須替她的亡兄、叔叔、嬸嬸、母親和她本人清償所有的債務,永永遠遠,至死方休。

  依丹恩判斷這是一項有勇無謀的投資,並說了出來。

  蘇珊的叔叔厲聲提醒,他損害了一個良家女子的清白聲譽。

  「那就槍斃我啊!」丹恩說完,揚長而去。

  沒有人試圖槍斃他。幾個星期後,回到巴黎的他聽說蘇珊嫁給了林磊勳爵。

  林磊勳爵是個擦胭脂的浪蕩子,六十五歲的人看來卻像九十歲,愛好收集猥褻的鼻煙盒,喜歡對女僕毛手毛腳。大家都認為他活不過新婚之夜。

  他不僅挺了過來,還以極快的速度讓他年輕的新娘不斷懷孕。她幾乎是剛生下一個孩子就懷上另一個。

  丹恩侯爵幸災樂禍地想像著舊情人躺在她塗脂抹粉、中風顫抖、流汗垂涎的配偶懷中時,遠方傳來聖母院的鐘聲。

  如果他此刻位在他住的麗弗裡街——事實上,他應該已經走到那裡了——那麼鐘聲不應該如此遙遠,他心想。

  接著他看出他走錯了路,來到完全不對的地區。

  他困惑的目光落在一根十分眼熟的燈柱上。

  想到蘇珊在人間煉獄受苦而高漲的情緒,立刻低落下去,使他的心智、身體和靈魂陷入泥淖之中。

  摸我、抱我、吻我。

  他轉進陰暗的狹窄街道,兩旁是只能冷眼旁觀但毫無安慰之言語的、沒有門窗的高牆。他用額頭抵著冰冷的石牆默默忍受,因為他別無選擇。他阻止不了內心的痛苦煎熬。

  我需要你。

  她的唇緊緊貼著他……她的手緊緊抱住他,如此溫暖而柔軟,嘗起來有雨水的味道。相信她渴望在他懷裡,即使是一剎那,是那麼讓人無可承受的甜蜜。

  他在那一刻相信她渴望在他的懷裡,即使現在也仍想要相信。他痛恨自己想要相信,更恨她害他想要相信。

  因此,丹恩侯爵繃緊下顎,站直身體,繼續往前走,也繼續忍受,同時告訴自己,她遲早得付出代價。

  人人皆然。遲早而已。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5-2-11 11:4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若絲夫人宴會的翌日下午,方洛朗怏怏不樂地付給畢樊世兩百英鎊。

  「我從窗戶親眼看到的。」方洛朗搖頭說。「即便如此,要不是其他人也看到了,我還真是不會相信。他立刻出門,沿著街道追趕她。我猜是去嚇跑她。她此刻很可能正在收拾行李。」

  「她出席了昨晚的揭幕宴會,」畢樊世微笑著說。「神色自若、圓滑沉著地應付她的眾多愛慕者。崔小姐決定收拾行李時,收拾的一定是她的嫁妝。而且每一件亞麻織品上都會繡著丹恩名字的縮寫。」

  方洛朗昂首收頜。「才不是那樣。我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丹恩不喜歡受到打擾,不喜歡不速之客。對於不喜歡的東西,他不是逼它消失,就是砸爛它。如果她是男人,他會揍她。由於她不是,所以他逼她消失。」

  「三百英鎊,」畢樊世說。「三百英鎊賭她會在國王誕辰前成為他的侯爵夫人。」

  方洛朗忍住笑容。無論丹恩對崔小姐做了什麼,他都不會娶她。

  那並不是說丹恩這輩子都不會結婚,而是他的婚姻只會用來給他少數活著的遠親和眾多已故的親人帶來更多的恥辱、震驚和反感。新娘無疑會是惡名昭彰的賣國賊,或殺人犯的情婦、妻子或女兒。她還會是出名的妓女。丹恩的侯爵夫人不可能是有教養的處女,出身古怪卻仍算體面的人家。

  丹恩在短短兩個月內和任何人結婚,就像屬於另一個銀河系的事情一樣不可能。

  方洛朗接受了打賭。

  這不是那個星期在巴黎成交的唯一賭注。

  那個星期就丹恩和崔小姐之事打賭的並非只有他們兩個,下的賭注也不是最大的。

  目睹崔小姐闖進丹恩的客廳和他隨後追趕的那些妓女,把這件事告訴她們的朋友和恩客,當天在場的幾位男性客人也照例加油添醋地到處講述。

  對於這件事,自然是每個人看法各異,許多人願意以金錢支持自己的看法。一個星期不到,巴黎的情緒激昂焦躁,就像古羅馬競技場裡的群眾,不耐煩地等待它最強的兩個格鬥士出場進行殊死戰。

  問題是,如何把兩個格鬥士弄進同一座競技場。崔小姐在上流社會活動,丹恩侯爵則在風流社會覓食。他們一點也不體諒他人,拚命躲著對方。沒人能說服或哄騙他們談到對方。

  十八個月前來巴黎定居後,一直想成為社交界最紅之女主人的威林頓夫人,看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立刻加以把握。

  她大膽地把舞會安排在對手預定舉辦化妝舞會的同一天,那天正好是街頭追逐事件的兩個星期後。雖然潘貝裡夫人和她的兩名孫輩不能算是巴黎或倫敦社交界的菁英;雖然威林頓夫人在別的情況下根本懶得搭理他們,但這次她特意邀請他們參加她的舞會。

  她還邀請了丹恩侯爵。

  然後她讓所有人知道。雖然威林頓夫人像至少半數的巴黎人一樣,認為丹恩拜倒在崔小姐的石榴裙下,但她並不真的指望他會出席。大家都知道丹恩侯爵出席上流社交聚會的可能性,就像他請劊子手拿他的脖子測試鍘刀一樣,微乎其微。

  但,只要跟崔小姐有關,丹恩的舉止便一反常態;那也就是說,事情並非完全沒有可能。不可能發生的事,有可能發生時,總是會有人想在場目睹這個萬一。

  就威林頓夫人而言,那些人正好是她邀請的客人。她連一封婉拒的短柬都沒有收到。令她不安的是,連丹恩侯爵也沒有回信說他不來。

  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回信接受,所以她至少不必一邊假裝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席,一邊擔心謊言被拆穿。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吊其他客人的胃口。在此期間,為了穩妥起見,她多僱用了十餘個魁梧的法國男僕來應付這次宴會。

  

  此時,潔絲正在承認失敗。和丹恩交手三個回合之後,單純的肉體吸引力增強為毫無理性的迷戀。她的症狀不僅加劇,還變得明顯。

  在若絲夫人的宴會上,畢樊世狡猾地講了幾句和丹恩有關的話。仍因雨中擁吻而神經緊張的潔絲回答得太過尖銳。畢樊世心照不宣的笑容,顯示他猜出了她的問題所在,她認為他很可能會告訴丹恩。

  但畢樊世突然在宴會一星期後離開巴黎,而丹恩自從雷雨中的擁吻之後就不曾出現在她的方圓一里之內。

  因此,如果有人告訴他,崔潔絲迷戀他,他顯然並不在乎。那樣正中她的下懷,潔絲向自己保證。

  因為丹恩侯爵對女人的關懷只有一個方式,那就是把她推倒在床上或酒館的桌子上,解開褲子鈕扣辦事,再扣好鈕扣。

  迷戀與否,她都知道不該再冒險見到他,因為他會親眼看見她那丟人的模樣,說不定還會突然決定用他的方式關懷她。

  威林頓夫人的請柬送到時,她剛剛使自己相信,立刻離開巴黎才是明智之舉。

  不到二十四小時,潔絲就和全巴黎人一樣得知丹恩也受到邀請。

  不必是天才也猜得出這是怎麼回事:大家認為她和丹恩應當提供主要的娛樂。她還知道有許多人以金錢打賭她和丹恩相遇時,會有怎樣的表現。

  她不想和這件事扯上任何關係。

  妮薇卻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他去你沒去,他會感到丟臉,」她說。「哪怕他只是想要去,無論動機為何,但得知你不會出席,他也會感到丟臉。我知道這既不合理也不公平,但男人經常如此,尤其事情被弄成跟自尊有關的時候。你最好出席,除非你寧願冒險,弄得他為了撫平受傷害的感情,而衝去找你算賬。」

  雖然潔絲非常懷疑丹恩會有感情可受傷害,但妮薇比她多了幾十年和男人——而且是許多男人——相處的經驗。

  因此他們接受了邀請。

  

  丹恩無法決定威林頓夫人的請柬該如何處理。

  他有點想燒掉它,有點想在它上面小便,又有點想把它塞進威林頓夫人的喉嚨。

  最後他把它扔進一個衣箱,箱裡有各種旅遊紀念品,以及一頂壓扁的女帽和一把有縐飾的雨傘。他告訴自己,六個月後他可以看著那些東西大笑。然後他要燒掉它們,一如多年前他燒掉蘇珊第一次碰他的手時他所帶的手套、從她帽子上掉落的羽毛,以及邀請他去她叔叔家參加鴻門宴的短柬。

  現在,他只需決定最好用什麼方法對付崔小姐,以及那些指望她創造奇跡、迫使惡魔侯爵屈服的偽善者。

  他十分清楚威林頓夫人邀請他的原因。巴黎社交界最想看到他栽跟頭,如果是栽在一個瘦弱的英國老處女手中,那就更有趣了。他可以確定,巴黎每個自以為是的笨蛋都在祈求他敗在她的手下,而且是輸得越難看越好。

  他們想看一出道德劇,「美德勝利」之類的垃圾。

  他可以讓他們屏息等待到窒息,而舞台上仍空無一人。他很喜歡那個畫面:幾百個人快要因懸疑而死時,惡魔侯爵卻擁著濃妝艷抹的妓女,在別處談天說笑並暢飲香檳。

  但,當面嘲笑他們也不錯。大搖大擺地走上舞台,演一出令他們永生難忘的戲。那個畫面也很有吸引力:惡魔大鬧巴黎市郊的豪華舞廳一個多小時。然後,壓軸戲上場,他一把抱起崔潔絲小姐,跺跺他的分趾蹄,在一團煙霧中和她一起消失。

  他一想出那個畫面就立刻予以摒棄,因為它正好與他的目標對立。

  他不可以理會她,那樣才能使她和其他人明白,她無法支配他。他最好還是隨便選幾個女人拖走,再把魂不附體的她們丟在墓園裡。

  但那樣也很費事,而巴黎人不配得到這麼多娛樂。最好還是讓他們失望而死。

  於是,他就這麼左思右想地直到舞會當晚。


  潔絲沮喪地抵達舞會會場,接下來發生的事絲毫沒有使她的心情好轉。

  舞會前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梳妝打扮,抵達後則花了兩個多小時忍受女性賓客比較巧妙、和男性賓客沒那麼巧妙的旁敲側擊。

  十一點半時,博迪已經在玩牌室輸了幾百英鎊,喝得爛醉如泥地被送回了家。此時,妮薇正和亞邦偉公爵第二次共舞。她天使般的表情說明她今晚幫不了潔絲,那個法國貴族打動了她。妮薇被男人打動時,便無心處理其他的事。

  若在平時,潔絲可以用略感有趣的超然目光來看待祖母的浪漫弱點。現在她打從心底瞭解妮薇的感受,因此絲毫不再覺得有趣。

  焦躁不安、寂寞難耐和百無聊賴的滋味並不好受,因為午夜將至,那個可惡的傢伙卻懶得駕臨。她恨自己明知道他不來比較好,卻還是希望他來。

  她甚至保留了兩支舞,希望魔王陛下會心血來潮地將她拉進舞池。現在看著妮薇和那個英俊的法國貴族共舞,潔絲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丹恩決不會像亞邦偉那樣,面帶溫柔笑容地凝視她。如果潔絲用妮薇那種欣喜若狂的表情望著丹恩,丹恩只會當面嘲笑她。

  抹去不理性的失望,潔絲對最熱切的兩個追求者讓步。她把保留的一支舞許給顧邦肯,另一支給薩羅比勳爵。

  在摺扇最後一根空白的扇片寫下名字——這把扇子將成為她在巴黎參加的最後一場盛會的紀念品,薩羅比極輕聲地說:「我看到你沒有留舞給丹恩。你確信他不會出現嗎?」

  「你認為會嗎?」她說。「你有聞到一股硫磺味或看到一陣青煙預告他的來臨嗎?」

  「我押了一百英鎊賭他會出現。」薩羅比說。他掏出懷表。「就在——嗯,等一下便知分曉。」

  看到他的懷表長短針交會的那一剎那,潔絲聽到某處的時鐘大聲鳴響。

  鍾敲十響時,賓客開始轉頭望向舞廳入口,吵嚷聲逐漸平息。鍾敲十二響時,舞廳裡一片死寂。

  心跳如擂,潔絲強迫自己也轉向入口。

  舞廳入口是一座裝飾華麗的巨型拱門。

  但它看起來似乎裝不了暫停其下的高大身影。

  冗長的暫停,和午夜現身一樣富戲劇性。符合他的惡魔稱號,丹恩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背心,只有手腕、頸部和胸口點綴著些許雪白。

  儘管站在舞廳的另一頭,潔絲還是可以肯定掃過群眾的黑眸閃著鄙視,頑強的嘴角掛著淡淡的輕蔑。

  回想起那張嘴兩周前對她做的事,潔絲感到臉紅耳熱。她搖扇搧風,想要趕走回憶,也想驅散薩羅比從眼角觀察她時的狐疑。她告訴自己,除了丹恩,薩羅比或其他人怎麼想都無所謂。

  他出席,她在場,所以這一點他沒得抱怨。現在,她只需搞清楚他打算玩哪一套遊戲,並依照他的規則玩下去,同時希望那些規則合乎文明禮教。然後他的怒氣就會平息,然後大笑離去;她也可以安心返回英國繼續原來的生活,在短時間內忘記他的存在,或是像噩夢初醒或高燒乍退後,寬慰舒氣地回憶他。

  一定要那樣,潔絲告訴自己,否則只有毀滅。不管有多嚴重,她都不會讓一時的瘋狂毀滅她的人生。


  丹恩只花了九秒鐘就在人群中找到崔潔絲。她跟薩羅比和幾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一起站在舞廳另一頭。她身穿銀藍色禮服,頭上似乎有許多亮晶晶、顫巍巍的飾品。他猜她又把頭髮盤成那種可笑的花結。但就像華而不實的誇張袖子和帽子一樣,那種頭飾也是目前的流行,他猜它再可笑也不會比站在威林頓夫人頂髻上的天堂鳥更可笑。

  威林頓夫人的胖臉上掛著僵硬客氣的歡迎表情。丹恩大步向她走去,深深一鞠躬,微笑表達他的倍感榮幸和欣喜若狂。

  他不讓她有躲避的借口,立刻和氣地要求她介紹他認識她的客人,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在驚慌失措中鼠眼圓睜、面無血色。

  變成雕像的人群逐漸復活。全身顫抖的女主人打個手勢,樂隊盡責地繼續演奏,舞廳裡慢慢恢復正常。

  威林頓夫人領著他在人群間移動時,丹恩注意到舞廳裡的氣氛異常緊張。他知道人們全在等他做出無法無天的事,可能還就哪一種無法無天的事打賭。

  他很想滿足他們。他已大約八年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雖然他們的模樣和舉止跟他記憶中一樣,但他幾乎忘了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

  他還記得僵硬的禮貌掩飾不了他們眼中的恐懼和嫌惡。他還記得女人在他接近時臉色發白,男人假裝熱情友好。但他忘了他們有多麼令他感到孤單,忘了寂寞有多麼令他憤怒,忘了憤怒使他五內鬱結,想要咆哮狂嗥和砸毀東西。

  半個小時後,他的自製瀕臨崩潰,於是決定一教訓完那個害他受苦的人就立刻離開。

  舞曲結束,顧邦肯帶崔小姐走向一株巨大的蕨類盆栽,她的仰慕者都聚集在附近。

  丹恩放過威林頓夫人,任由她踉蹌走向一張椅子。他轉身穿過舞廳,大步走向那株蕨類盆栽,直到擠在崔小姐身邊的那些男人不避讓就會被踩到。他們讓了,但沒有避開。

  他半瞇著眼睛瞄他們一眼。

  「走開。」他輕聲說。

  他們連忙走開。

  他緩緩地上下打量崔小姐。

  她以同樣的方式打量他。

  不理會她沉著灰眸挑起的那種一觸即發感,他把注意力移向她的緊身上衣,大膽注視裸露的雪白肩膀和胸脯。

  「如果不是靠鐵絲支撐,」他說。「就是你的裁縫發現了對抗地心引力的方法。」

  「裡面襯了一種硬挺的材料和骨架,像緊身褡一樣。」她鎮定地說。「穿起來非常不舒服,但這是最新流行,我可不敢冒險穿上過時的衣服惹您不悅。」

  「你很有把握我會來,」他說。「因為你的魅力無人能擋。」

  「我還沒有活得那麼不耐煩,膽敢希望你無法抵擋我的魅力。」她搧扇子。「事實是,好像有一場鬧劇正在上演,而劇中的主角正是你我。我打算採取適當的措施,結束這場鬧劇。你在咖啡店的行為使人們開始議論紛紛,但我承認那是因為我刺激你。」她脹紅臉。「至於後來發生的事,顯然沒有人看到,所以跟眼前的問題毫不相干。」

  他注意到她把扇子抓得好緊,快速起伏的胸部透露出內心的激動不安。

  他露出微笑。「你當時的表現並不像毫不相干,恰恰相反——」

  「丹恩,我吻了你。」她平靜地說。「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好討論。那不是你第一次被吻,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天啊,崔小姐,你該不是威脅我,還要再來一次吧?」他故作吃驚地睜大眼睛。

  她吐出一口氣。「我就知道不該奢望你會講道理。」

  「女人所謂『講道理』的男人,指的是她管得住的男人。」他說。「你說的沒錯,崔小姐,那的確是奢望。我聽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一支華爾茲舞似乎即將開始。」

  「沒錯。」她僵硬地說。

  「那我們跳舞吧。」他說。

  「不行。」她說。「我本來保留了兩支舞……算了,這支舞我已經有舞伴了。」

  「當然,那就是我。」

  她把扇子舉到他面前,展示扇片上的男性字跡。「看仔細,」她說。「你有看到上面寫著『惡魔』嗎?」

  「我沒有近視。」他抽走她手中的扇子。「你不需要拿得這麼近。嗯,是這個嗎?」他指著一根扇片。「薩羅比?」

  「對。」她望向他背後。「他來了。」

  丹恩轉身。一名面色蒼白的法國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丹恩搧搧扇子,男子停下腳步。丹恩面帶笑容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寫著「薩羅比」的扇片,扇片應聲折斷。

  薩羅比識相地走開。

  丹恩轉向崔小姐,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從容不迫地把扇片逐根折斷,然後把壞掉的扇子插進蕨類植物的花盆裡。

  他伸出手。「這支舞好像是我的吧。」

  真是野蠻,潔絲在心中嘀咕。在社會發展的級別裡,這種行為大概只比用棒子敲昏她,然後抓著她的頭髮把她拖走高一級。

  只有丹恩才能得逞,也只有他才能大剌剌地光靠叫對手走開,就清空戰場。

  也只有她這個癡狂女子才會覺得這樣的行為浪漫無比。

  她握住他的手。

  他們兩人都戴著手套,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接觸的興奮就像強烈的電擊,穿透她的四肢百骸,使她膝蓋發軟。她抬頭看到他的笑容消失,眼中出現吃驚的表情,不禁納悶他是否也感覺到了。

  但就算感覺到了,他也沒有因而猶豫。他大膽地摟住她的腰,隨即把她轉出去。

  她驚呼一聲抓住他的肩膀。

  當他帶她跳著她從未體驗過的華爾茲時,週遭的世界開始在旋轉中變得模糊不清且逐漸消失。他跳的不是莊重的英式華爾茲,而是性感奔放的歐陸式。她猜他和他的妓女跳的都是這種流行於風流社會裡的舞。

  但丹恩不會為了遷就上流社會那些故作正經的女人而改變作風。他想怎麼跳舞就怎麼跳,而發神經的她只能高興他選了她。

  他的舞姿有著與生俱來的優雅:強而有力,信心十足。她根本不必思考,只需隨著他在舞廳裡不停旋轉。她的身體只察覺到他:在她手掌下的寬肩……離她只有幾寸的高大結實身軀……煙草、古龍水和男性體味混合而成的誘人氣息……放在她腰間的溫暖大手把她越拉越近,直到她的裙擺繞著他的小腿打轉……直到一個快轉使她的大腿輕擦過他的……

  她抬頭望進那對閃亮的黑眸裡。

  「你沒怎麼抵抗。」他說。

  「抵抗有用嗎?」她嚥下一聲歎息。

  「你連試都不想試?」

  「不想,」她說。「麻煩就在這裡。」

  他端詳她片刻,然後露出那氣人的嘲弄笑容。「我懂了,你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

  「我會克服的,」她說。「我明天就要回國了。」

  他收緊摟著她的手,但沒有說什麼。

  舞曲即將結束。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大笑走開,她就可以回到現實……在現實世界裡,他不可能也不可以參與她的人生,否則她會毫無人生可言。

  「抱歉破壞了你的名聲,」她說。「但那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大可以不理我,你今晚大可不必來。儘管如此,你現在只須大笑走開,人們就會明白我對你毫無意義,一切只是他們的誤解。」

  他帶她轉了最後一圈,音樂聲停止,但他沒有立刻放開她。即使在終於鬆手時,他還是沒有完全放開她,而是繼續握著她的手。

  「萬一結果證明他們沒有誤解呢,潔絲?」他壓低聲音說。

  在他的低沉嗓音裡悸動的暗流,使她再度抬頭。隨即她又希望自己沒有抬頭,因為她好像在他的黑眸深處看到迷亂。那一定是她自身的迷亂反映在那裡,她告訴自己。不可能是他的,所以她不該渴望要替他紓解。

  「但事實並非如此,」她顫聲道。「你來只是為了愚弄他們,尤其是使我出糗。你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使每個人無論喜不喜歡都向你磕頭。你還逼我隨你的音樂起舞。」

  「你似乎並不討厭。」他說。

  「那並不表示我喜歡你,」她說。「你最好趕快放開我的手,以免人們開始認為你喜歡我。」

  「我才不在乎他們的想法。我們走吧(意語)。」

  緊握著她的手,他邁步就走。她不得不跟上去,不然就會被拖著走。

  他拉著她走向舞廳門口。

  潔絲慌張地四下張望,思忖著大聲呼救有沒有用。這時從玩牌室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有人尖叫有人叫喊,然後是更多的轟隆巨響。下一秒鐘,舞廳裡所有的人都往玩牌室沖。

  所有的人,除了丹恩。他只是加快腳步繼續走向門口。

  「一定是打架了。」她企圖掙脫。「聽來像是打群架。丹恩,你不去看熱鬧嗎?」

  他大笑著拉她穿過門口。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5-2-11 11:4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丹恩來過這棟宅邸。它原本屬於前任埃佛瑞侯爵,也是許多場縱酒狂歡的宴樂地點。就在它很有希望成為巴黎最惡名昭彰的宅邸時,侯爵卻死於非命。那是兩年前的事,當時的傢俱擺設和現在不同。但丹恩還是輕易認出一樓那間有落地窗通往花園的小小日光浴室。

  那就是他帶潔絲去的地方。

  帶她去談判。

  因為事情並沒有照他的計劃進行——他早該料到而有所準備。

  他原本計劃來大吵大鬧、大肆破壞。但抵達不到五分鐘,他就發現身為柏家和伍家的人,自尊不容許他那樣做。無論有多麼生氣,他都不會淪為衣冠禽獸。

  尤其是,在她面前。

  丹恩還記得兩周前她看著他的輕蔑與好笑的眼神,和她看著她弟弟的鄙視眼神,以及那種眼神如何使他的舉止變成道地的白癡。

  他努力想忘記,但那件事的每個片刻和每種情緒都烙印在他的心版上:羞辱、憤怒、沮喪、激情……和片刻的幸福。

  今晚,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但一與她共舞,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在他懷裡纖細、柔軟、輕盈,擁抱起來是那麼舒服。她的裙擺繞著他的小腿打轉,使他忍不住幻想纖細白嫩的玉腿在被單間與他交纏。她那由香皂和女性體味混合而成的撩人氣息,在他的腦海裡打轉,使他忍不住幻想雪白的肌膚在燭光下閃亮、烏黑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而他陶醉在她的清新甜美裡,不可自拔。

  他告訴過自己,那些幻想永遠不可能實現,那個清新甜美的女人決不會心甘情願地躺在他的床上。

  但她似乎很樂意和他共舞。雖然她不可能喜歡,因此假裝喜歡必定別有居心;但是,她使他相信她真的樂在其中。

  凝視她仰起的臉蛋,他一時之間竟然相信,在她銀藍眼眸裡閃耀著的是興奮,她讓他擁她入懷是因為她想要在他的懷裡。

  那些當然全都是謊言,但促使謊言半真的方法也是有的。丹恩很懂得那些方法。每個人都能被金錢收買,她也不例外。

  因此,他只須查明她的價錢,然後決定願不願意付。

  他把她帶到離燈火通明的屋子最遠的花園一隅。已故的埃佛瑞侯爵收藏的羅馬藝品大部分還散佈在灌木叢間,無疑是因為移動那些龐然大物所費不貲。

  丹恩舉起潔絲放在一具石棺上。站在裝飾華麗的底座,她才差不多能平視他。

  「如果不在短時間內回去,我就會名譽掃地。」她說。「你當然不在乎。但我警告你,丹恩,我絕不會逆來順受,你——」

  「我已經名譽掃地,」他說。「而你當然不在乎。」

  「才不是那樣!」她喊。「我一直在告訴你:我非常同情,也願意幫忙使事態好轉;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但你不肯聽。因為你像所有的男人一樣,腦子裡一次只能容納一個想法,通常還是錯誤的想法。」

  「女人卻能同時有二十七個自相矛盾的想法,」他反駁。「這就是她們無法堅持原則的原因。」

  他拉起她的手開始脫她的手套。

  「你最好住手,」她說。「你只會使事情更加惡化。」

  他脫掉手套。一看到她白嫩的柔荑,所有談判的念頭都被拋到九霄雲外。「我看不出事情怎麼可能再更加惡化。」他咕噥。「我已經被一個牙尖嘴利、高傲自負、令人生氣的淑女給迷住了。」

  她猛地抬頭,灰眸大睜。「迷住?你才沒有。應該說是報復心切,你只是懷恨在心。」

  他迅速有效地脫另一隻手套。「我一定是被迷住了,」他平靜地說。「因為我竟然像傻瓜似地認為,你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女孩。除了你的髮型,」他厭惡地瞥向那些髮結、羽毛和珍珠。「可怕極了。」

  她皺起眉頭。「你脫口而出的浪漫話語,讓我無法呼吸。」

  他拿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腕。

  「我是你的奴隸(意語)。」他喃喃低語。感覺到她的脈搏猛跳,他把剛才的話翻譯給她聽。「親愛的(意語)。」

  她將手抽回,用力吞嚥一下。「我想你最好只說英語。」

  「但意大利語是那麼動聽,」他說。「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想要你(意語)。」

  「你從那時起就折磨著我(意語)。」

  他繼續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訴說著他的想法和感覺。看到她的目光柔和下來,聽到她的呼吸加快,他迅速脫掉自己的手套。

  「噢,不要。」她喘不過氣似地說。

  他靠向她,繼續說著那彷彿要將她催眠的語言。

  「你不應該使用男性的詭計。」她窒息似地說,碰觸他的衣袖。「我做了什麼那麼不可原諒的事?」

  「你使我渴望你(意語),」他說。「你使我憂傷寂寞,你使我渴望那些我曾發誓絕不需要、也絕不尋覓的東西(意語)。」

  她一定聽出了潛藏在那些渴望話語下的憤怒與沮喪,但她沒有退縮或嘗試逃跑。當他用雙臂環住她時,她只是屏住呼吸,然後歎口氣。他的唇在那聲歎息中碰觸到她的。


  潔絲聽出他聲音裡的迷亂,不需要占卜的能力也知道那是凶兆。她叫自己逃跑已經一百遍了,丹恩會讓她走。他的自尊心不會容許他強迫她,或在她逃跑時追逐她。

  但她就是做不到。

  她不知道他需要什麼,就算知道,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夠給他。但她確實感覺到他的需要非常迫切,不管常識和理智如何勸阻,她就是無法棄他於不顧。

  因此她放任了自己。這是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想做的。他在咖啡店解開她的手套時,她也想這樣做。他在暴風雨中吻她時,她更是想到受不了。

  他高大、黝黑而美好,聞起來是煙草、葡萄酒、古龍水和男人的味道。她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聽到他令人顫抖的低沉嗓音,渴望他強壯的臂膀擁抱她,渴望他邪惡的嘴唇佔有她。

  她忍不住回應他熱烈又溫柔的吻,忍不住撫摸被他的身體溫暖的衣料,直到來到他心跳又強又快的胸膛。

  她的撫觸使他顫抖。他把她抱得更緊,從她的嘴熾熱地吻到她的頸間。她感覺到他的亢奮抵著她的小腹,感覺到那種接觸在她的私處造成的悸動熱流。她聽到理智警告她,事情發展得太快,敦促她趁尚有能力時抽身撤退,但她做不到。

  她任憑他擺佈,落在她半裸酥胸上的吻使她融化。

  她原以為她瞭解慾望:一種吸引力,一種把男女拉在一起的強大磁力。她原以為她瞭解情慾:一種飢渴,一種渴求,一種使人日夜思慕、寢食不安、原始瘋狂的肉體吸引力。

  現在她才發現,她根本不懂。

  慾望是黑暗高溫的漩渦,東拉西扯地把她迅速往下拖,使她失去理智、意志和羞恥。

  她感覺到他急躁地拉扯她的上衣繫帶,感覺到繫帶鬆開,但那只有使她更急於向他的需要屈服。他顫抖的手指滑過她裸露出的肌膚,溫柔的撫觸使她也不禁顫抖。

  「吻我(意語)。」他嗄聲說。「吻我,潔絲,再一次。彷彿你是真心的。」

  她舉起手,手指伸進他濃密的卷髮裡,把他的頭拉下來。她不顧羞恥地親吻他,急切地回應他舌頭的大膽需索。她的身體熱烈地回應他的愛撫,挺起酥胸抵住他溫暖的大手。

  這就是她從初次與他相遇就需要、並渴望得到的。他是個惡魔,但她還是對他朝思暮想。她想念他的一切:溫暖魁梧的身體散發著力量、傲慢和優雅……大膽的黑眸時而冰冷、時而熾熱……低沉的嗓音時而嘲弄、時而發笑,因輕蔑而冰冷,因渴望而沙啞。

  她從不知慾望為何物時就想要他。現在他已教她懂得慾望是什麼,也使得她想要更多。她掙脫開來,拉下他的頭,親吻他美麗傲慢的鼻子、高傲的額頭,和堅毅的下顎。

  「啊,潔絲。」他呻吟道。「對,還要。吻我,親愛的(意語)。」

  她只聽到他聲音中的需要,只感覺到他的慾望緊抵著她。她只注意到他溫暖的雙手在愛撫她,他的嘴再次佔有她的唇。在一陣悉簌聲中,他掀起她的裙子,伸手撫摸她襪子上方的肌膚。

  接著他的手突然握緊並靜止不動,他溫暖的身體變成石頭。

  他猛地抽開嘴,潔絲吃驚地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他眼中的火熄滅,變得跟他的黑瑪瑙領針一樣冰冷。

  接著她也聽到了:衣裙和灌木摩擦的悉簌聲……以及捂著嘴說話的低語聲。

  「看來我們有觀眾,崔小姐。」丹恩的聲音充滿鄙視。他冷靜地拉起她的上衣,放下她的裙子,動作中沒有絲毫保護或慇勤的意味。他使她覺得自己像食品,他在看過和嘗過後決定不值得購買。她就像擺在古董藝品店櫃檯上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花哨小擺設。

  看到他冷漠的表情時,潔絲恍悟他正希望旁觀者那樣想。他要把她送入虎口,這就是他的報復。

  「你知道我們兩個都有錯。」她低聲說話,不讓旁觀者聽到。「你帶我陷入這個困境,丹恩,你理所當然應該助我脫困。」

  「是啊。」他大聲說。「我應該宣佈我們訂婚,對不對?但是,崔小姐,我為什麼該付結婚戒指的代價,來買我可以免費得到的東西?」

  她聽到他背後傳來抽氣和格格笑的聲音。「我會身敗名裂。」她繃著聲音說。「你這樣做真是卑鄙無恥——和不可原諒。」

  他放聲大笑。「那就槍斃我啊!」他嘲弄地瞥看站在暗處的人影,然後揚長而去。


  心裡充滿羞辱和憤怒,丹恩視而不見地穿越花園,扯開上鎖的大門,穿過狹窄的巷弄,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

  直到接近皇宮廣場,他的呼吸才逐漸恢復正常,極度的憤怒才化為狂暴的思緒。

  她就像別的女人一樣,就像蘇珊一樣,但心腸更惡毒,演技更精湛,設下相同的陷阱時更加狡猾。而他,儘管有多年經驗,還是自投羅網、重蹈覆轍,陷入更不堪的處境裡。

  上一次,他只不過是輕吻蘇珊的臉頰被她貪婪的家人看到。這一次,好幾個頂尖的巴黎社交精英都看到他出洋相,聽到他呻吟喘息,像十三歲的癡狂少年般傾吐慾望和熱愛。

  即便十三歲,他也不曾表現得像個癡狂少年。即便當時,他也不曾因渴望而泫然欲泣。

  啊,潔絲。

  他的喉嚨抽緊。他暫停腳步,用力嚥下喉中疼痛的硬塊,鎮定心神,然後繼續前進。

  他在皇宮廣場找了三個豐滿的妓女和各式各樣的男伴,一行人開始尋歡作樂。吃喝嫖賭才是他的世界,他告訴自己。他在其中感到快樂,他向自己保證。

  於是他賭博、飲酒、開黃腔,在鶯鶯燕燕中左擁右抱,努力忍受那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脂粉香水味,一如往常地用笑聲掩飾心中的悲傷。

  
  丹恩的笑聲和人影還沒有消失在花園的陰影裡,潔絲已開始努力爬出他把她扔進去的絕望深淵。接下來的每一刻,除了抬頭挺胸,她別無選擇。她面對旁觀者,看他們敢不敢出言侮辱。他們一個個悄悄轉身離去。

  只有一個人沒走。方洛朗一邊脫外套,一邊快步向她走來。潔絲揪著上衣跳下石棺。

  「我試過了。」他悶悶不樂地說,替她披上外套時得體地轉開視線。「我告訴他們,丹恩獨自離開,你去找你祖母了,但有個僕人看到你們進入日光浴室……」他停頓一下。「很遺憾。」

  「我想要悄悄離開。」她用沒有表情的聲音說。「麻煩你去找潘貝裡夫人來好嗎?」

  「我很不願意留下你一個人。」他說。

  「我不會昏倒,」她說。「我也不會歇斯底里地鬧事,我很好。」

  他擔心地看她一眼後快步離去。

  他一走開,潔絲立刻拉下他的外套,盡力整理好儀容。沒有女僕的幫忙,她夠不到所有的繫帶,因為它們大多在背後,但她找到足夠的帶子繫緊上衣,因此不必再用手揪著。和帶子、鉤子搏鬥時,她強迫自己客觀地檢視她的處境。

  她知道丹恩沒有強姦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撞見和她在一起的是丹恩。那一點就足以讓她在世人眼中成為瑕疵品。

  不到二十四小時,消息就會傳遍巴黎每個角落。不到一星期,消息就會傳到倫敦。她可以輕易想像出未來會怎樣。

  沒有任何自尊自重的紳士會娶丹恩玩過的女人來玷污家族名聲。在這件事情之後,她不必奢望她的店能吸引大批富貴人士,也不必妄想靠那些人來獲得自身的成功和地位。淑女會在與她擦肩而過時抓住裙子以免碰觸到她,或是繞道而行避免被污染。紳士會收起紳士風度,像對待最卑賤的妓女般侮辱她。

  簡言之,丹恩三言兩語就毀了她的人生,而且是故意的。

  他只須用凶狠的目光注視他們,逼他們承認什麼都沒有看見,他們就會決定贊同他的話才是明智之舉。全世界都怕他,連他所謂的朋友也不例外。他可以使人們對他唯命是從。

  但他一心只想報復,因為他偏執地認為潔絲傷害了他。他把她帶到這座花園,沒有其他的目的。她認為他可能事前暗示過某人,務必使事情在最丟臉的時刻敗露:她被解開的上衣滑落到腰際,他的舌頭輕舔她的喉嚨,他的髒手伸進她的裙子裡。

  雖然回憶使她臉紅,但她拒絕感到羞愧。她自認是誤入歧途的行為或許有違社會規範,但絕對稱不上罪大惡極。她年輕健康,只不過是像無數女人一樣屈從於誘惑——那些女人如果是已婚或守寡,只要謹慎從事就可以安然無恙。

  就算未婚的她逾越了應有的規範,她也不能責怪他佔現成的便宜。

  但她可以、也要責怪他拒絕庇護她。他不會有任何損失,也知道她會身敗名裂。他明明可以幫她,而且幾乎不費他吹灰之力。然而,他卻在侮辱她之後棄她於不顧。

  那樣的行為才叫罪大惡極、下流卑鄙、不可原諒。

  她決心要他為此付出代價。

  

  凌晨四點半,丹恩正在皇宮廣場的安東餐廳開宴會。這時他的同伴圈已經擴大到包括威林頓夫人的幾個客人:薩羅比、顧邦肯、方洛朗和艾司蒙。眾人絕口不提崔潔絲,反倒是詳細爭辯一個喝醉的普魯士軍官和一個法國共和主義者在玩牌室裡的鬥毆,以及隨後的騷亂。

  連妓女都覺得應該發表意見:坐在丹恩右腿上的那個支持共和主義者,左腿上的那個則支持普魯士人。她們兩個在政治和文法上的無知,會使崔博迪看來有如博學鴻儒。

  丹恩希望自己沒有想到崔博迪。弟弟的影像一閃進丹恩腦海,姐姐的倩影隨即浮現:潔絲在裝飾過度的帽子下望著他的眼……在他解開她的手套鈕扣時看著他的臉……用帽子和戴著手套的小拳頭錘打他……在雷電交加中親吻他……在舞池裡與他共舞,裙擺纏繞著他的小腿,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後來在他的懷裡……各種影像和感覺的爆發,痛苦又甜蜜的一刻……她親吻他的大鼻子……把他的心切碎又縫合,使他相信她不覺得他是魔怪;使他相信他是美好的。

  全是謊言,他告訴自己。

  全都是設計來誘陷他的謊言和騙局。她已一無所有。因此,像家產被哥哥賭光的蘇珊一樣,走投無路的崔潔絲設下史上最古老的陷阱,想替自己套牢一個有錢有爵銜的丈夫。

  但是丹恩這會兒發現自己開始打量週遭的男性。他們每一個都比他好看,比他有教養,比他有前途。

  他的目光逗留在身旁的艾司蒙臉上。艾司蒙是世界第一美男子,雖然沒有人確實知道,但他很可能比丹恩侯爵更為富有。

  她為什麼不選艾司蒙?丹恩自問。如果需要一個有錢的配偶,為什麼像崔潔絲那樣聰敏的女人會捨大天使而就魔王,捨天堂而就地獄?

  艾司蒙的藍眸與他的視線交會。「愛情是盲目的(意語)。」他以完美的佛羅倫斯口音低聲說。

  丹恩想起艾司蒙幾個星期前提到他對「二八」有種不好的感覺,以及隨後發生的偷窺事件。這會兒望著他,丹恩再次感到心裡發毛:天使般的艾司蒙伯爵能夠看穿他的心思,就像對那處已經停業的罪惡淵藪,他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線索。

  丹恩正要張嘴反駁時,艾司蒙渾身僵直,微笑消失,微微轉頭,視線落在別處。

  丹恩順著艾司蒙的視線望向門口,但他起初什麼也看不到,因為薩羅比正向前彎身倒酒。然後薩羅比往後靠回椅背。

  然後丹恩看到了她。

  她身穿暗紅色的高領衣裳,黑色披肩罩著頭和肩膀。她的臉像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她銀眸閃亮、抬頭挺胸地走向大桌,在幾尺外停下來。

  他的心開始狂跳,使他無法呼吸,更別提說話。

  她瞥向他的同伴。

  「走開。」她冷冷地低聲說。

  兩名妓女自他的大腿跳下,匆忙間撞翻了酒杯。他的朋友們急忙起身退後,一張椅子倒在地板上卻沒有受到注意。

  只有艾司蒙保持鎮靜。「小姐(法語)。」他以輕柔安撫的語氣開口。

  她掀開披肩,舉起右手。她的手裡握著一把槍,槍口對準丹恩的心臟。「走開。」她告訴艾司蒙。

  丹恩聽到她扣上扳機的喀嗒聲,和艾司蒙起身時椅子的刮擦聲。「小姐(法語)。」艾司蒙再度嘗試。

  「禱告吧,丹恩。」她說。

  丹恩的目光從手槍移到她憤怒的眼眸。「啊,潔絲。」他低聲說。

  她扣下扳機。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5-2-11 11:48: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那一槍把丹恩連人帶椅打倒在地上。

  潔絲放下手槍,吐出憋著的那口氣,轉身走開。

  旁觀者愣了片刻才理解眼睛看見、以及耳朵聽到的事。在那片刻裡,她暢行無阻地穿過餐廳,出了大門,步下樓梯。

  不久,她找到奉命等候她的出租馬車,吩咐車伕載她到最近的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她求見主管警官,交出手槍,說明自己做了什麼事。警官不相信她的話。他派遣兩名警察去安東餐廳,倒了一杯酒給她。兩名警察在一個小時後回來,帶回他們在犯罪現場做的大量記錄,以及艾司蒙伯爵。

  艾司蒙前來要求釋放她。一切只是誤會,是意外。丹恩侯爵受的傷不會致命,只是擦傷。他不會控告崔小姐。

  當然不會,潔絲心想。他打官司會輸她,這裡畢竟是巴黎。

  「那麼我要控告自己。」她抬高下巴。「你可以告訴你的朋友——」

  「小姐,我很樂意替你傳話。」艾司蒙嘴甜舌滑地說。「但在我的馬車裡溝通會比較舒適。」

  「才不,」她說。「為了保護自己,我堅持被關進監牢,以免他殺我滅口。因為只有那個方法可以使我不說話,先生。」

  她轉向主管警官。「我很樂意為你寫一份完整詳細的口供。我沒有任何事需要隱瞞。記者無疑會在半小時內成群湧進這裡,我也很樂意接受他們的採訪。」

  「小姐,我相信事情一定可以有令你滿意的解決,」艾司蒙說。「但我建議你在對任何人說話前先平靜下來。」

  「這話有理,」主管警官說。「你的情緒太激動。我可以理解,感情糾紛嘛。」

  「沒錯。」她望入艾司蒙謎樣的藍眼。「由激情引起的犯罪。」

  「是的,小姐,每個人都會那樣推論。」艾司蒙說。「如果警方不立刻釋放你,湧進這裡的將不僅僅是記者。所有的巴黎人都會來解救你,全城會陷入暴動。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希望無辜的人因你而送命。」

  外面吵吵嚷嚷——她猜是第一批記者。她沉吟不語,故意製造緊張氣氛。

  然後她聳聳肩。「好吧,我回家。以免波及無辜。」

  

  上午十點左右,艾司蒙陪伴著躺在書房沙發上的丹恩。

  丹恩確定自己的傷勢並無大礙。他幾乎沒有感覺到受傷。子彈貫穿而過,雖然手臂流了很多血,但丹恩看慣了流血,包括他自己的血,照理說應該不會暈倒。

  但他確實暈過去好幾次,每次甦醒都感覺比上次更熱。前來替他療傷的醫生說他非常幸運。傷口很乾淨,骨頭沒有碎裂,肌肉和神經的損傷極小,沒有感染的危險。

  因此,丹恩沒有理由發燒。但他先是手臂灼熱,接著是肩膀和脖子像著火一樣,現在則是額頭滾燙。在高燒中,他聽到艾司蒙的聲音,輕柔悅耳一如往常。

  「她知道法國沒有任何陪審團會判決她有罪,」艾司蒙說。「在這裡,判決美女犯下與感情有關的罪,比駱駝穿過針眼更難。」

  「她當然知道。」丹恩咬牙切齒道。「就像我知道她絕不是因為一時激動開的槍。你有沒有看到她的手?一點顫抖也沒有。異常的冷靜與沉著。她不是憤怒得失去了理智,她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沒錯,」艾司蒙同意。「槍擊你只是開始。她打算使你出盡洋相。我正要告訴你,她會在法庭或報紙上公開那件事的每個細節。她說她會重複你對她說的每句話,詳細描述你做的每件事。」

  「換句話說,她會故意誇大扭曲。」丹恩生氣地意識到,她只須說出實情就夠了,那已足以使惡魔侯爵在世人眼中淪為呻吟喘息、深受相思病所苦的少年。他的朋友會大聲嘲笑他噁心的情感告白,即使用的是意大利語。

  她不但會記得那些話的聲音,還能做逼真的模仿,因為她精通拉丁文、頭腦聰明、反應敏捷……報復心切。然後他所有丟臉的秘密、夢境和幻想,都會被翻譯成法文、英文和其他的語言。那些話會被大量印製成諷刺漫畫,那件事會被編成鬧劇在舞台上演出。

  丹恩知道在他即將面對的難堪中,那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他只需要想到十幾年前報紙如何公開辱罵拜倫。跟丹恩侯爵比起來,那位詩人堪稱操行端正的典範。此外,拜倫沒有財力雄厚得驚人、高大醜陋得嚇人、有權有勢得氣人。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世人看得越樂。

  丹恩十分瞭解世道人情。他可以清楚看到等待著他的將是怎樣的未來。崔潔絲無疑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才沒有殺死他,她要他受一輩子的活罪。

  她知道他會受罪,因為她擊中的是他唯一會受傷的地方:他的自尊。

  如果他受不了——她當然知道他不可能受得了——她就可以私下得到賠償。她要逼他卑躬屈膝。那個魔女的詭計得逞了。

  他不僅發燒,此刻連頭也疼了起來。「我最好直接跟她打交道,」他舌頭遲鈍,說起話來模糊不清。「談判。告訴她……」他吞嚥一下,喉嚨也痛了起來。「條件。告訴她……」

  他閉上雙眼,努力思索合適的字眼,但怎麼也想不出來。他的頭像一團熾熱的鐵塊,被惡魔鐵匠錘打到無法思考。他聽到艾司蒙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但聽不懂他在講什麼。接著惡魔的鐵錘狠狠一擊,把丹恩打得失去知覺。

  

  在不該發的高燒中,丹恩斷斷續續昏迷了四天。

  第五天早晨,他完全清醒,也差不多復原了。雖然高燒和疼痛都已消失,但他的左臂卻無法動彈,只能毫無用處地垂在身側。它還有感覺,但就是不聽使喚。

  醫生再度前來替他檢查,哼兒哈兒地搖搖頭。「我找不出有什麼毛病。」他說。

  他找來一個同行。第二個醫生也找不出有什麼毛病。第三個醫生的檢查結果也相同。

  傍晚時,丹恩已經快抓狂了。一整天下來,他總共看了八個醫生,每一個的診斷都相同。他們戳來戳去、問東問西、哼哼哈哈,害他白花了大筆看診費。

  雪上加霜的是,一名律師助理在最後一個庸醫離開時抵達。赫勃呈上助理送來的信時,丹恩正在嘗試倒酒。眼睛看著銀盤上的信,丹恩把酒倒偏了,潑濺在他的晨袍、拖鞋和東方地毯上。

  他破口大罵,把銀盤扔向赫勃,氣沖沖地走出客廳。回到臥室後,單手拆信搞得他火冒三丈,連看都看不清楚。

  但信裡也沒什麼好看的。賀德魯先生代表崔潔絲小姐想要和丹恩侯爵的律師見面。

  丹恩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賀德魯是大名鼎鼎的倫敦律師,有許多僑居巴黎的權貴客戶。他也是高尚道德的典範:服務客戶時廉潔、忠誠、不屈不撓。像許多人一樣,丹恩知道那位大律師聖徒似的外表下隱藏著連毒蛇猛獸都會羨慕的鋼牙利爪。而且那些鋼牙利爪只用來對付男人,因為賀德魯律師是專門為女性效勞的騎士。

  賀德魯根本不管法律完全站在男性這一邊,女人在法律上其實毫無權利,連親生子女都不能稱為自己的。

  賀德魯創造出一套他認為女性應該享有的權利,而且暢行無阻。由於賀德魯,連畢樊世那個卑鄙下流的傢伙都動不了他妻子收入的一分半毫。

  這是因為男方不願意答應無理的要求時,賀德魯就會用絡繹不絕的律師和瑣碎冗長的訴訟來對付那個可憐的傢伙,直到那個傢伙因身心俱疲而屈服、被訴訟費拖垮財務,或是尖叫著被抬進瘋人院。

  簡言之,崔小姐不僅要逼丹恩侯爵卑躬屈膝,還要叫賀德魯替她幹齷齪事,而且用的是合法的手段,完全不讓丹恩有任何漏洞可鑽。

  希臘喜劇作家亞里斯多芬尼斯曾說:「沒有任何動物比女人更難纏,也沒有任何烈火或野貓比女人更無情。」

  無情、惡毒、殘酷。

  「哦,你休想。」丹恩咕噥。「休想透過中間人,你這個魔女。」他把信用力揉成一團扔進壁爐,然後咚咚咚地走到寫字桌後,抓起一張信紙,潦草地寫下回復,然後大聲召喚他的男僕。

  在寫給賀德魯律師的回信裡,丹恩表示他將於七點在崔小姐的弟弟家與她見面。他不會依照賀德魯的要求派他的律師去和她的律師見面,因為丹恩侯爵不打算由別人代為保證、簽字和被搾取錢財。如果崔小姐有條件要開列,她大可以親自出面。如果她不願意,那麼歡迎她派她弟弟來找丹恩,進行雙方都有手槍的決鬥。

  考慮到最後那項提議,潔絲決定晚上最好讓博迪出門去。他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她從警察局回來時,發現弟弟飽嘗在威林頓夫人舞會上狂飲的苦果。幾個月的縱情恣欲使他身體衰弱,罹患了嚴重的消化不良,直到昨天下午才能下床。

  就算在最好的情況下,他的腦袋也不怎麼靈光。現在,想要努力理解丹恩的反常行為,說不定會使他舊病復發,甚至引發中風。同樣重要的是,潔絲擔心博迪會誤以為必須為她的名譽受損報仇,而找丹恩算賬。

  妮薇頗有同感,因此帶博迪一起去亞邦偉公爵家吃晚餐。她們相信公爵會守口如瓶,畢竟是他勸潔絲在咨詢過律師前三緘其口。

  支付律師費的人也是亞邦偉公爵。因為如果潔絲不同意,他就要親自去找丹恩決鬥。這項提議,使潔絲瞭解這位法國貴族對妮薇的感情。

  因此,七點時博迪早已外出。丹恩進入客廳時,裡面只有賀律師和潔絲站在擺了一疊文件的桌子前面。

  他輕蔑地瞄了律師一眼,然後嘲諷地望向潔絲。「崔小姐。」他短促地點個頭。

  「爵爺。」她的點頭更短促。

  「客套夠了,」他說。「你們可以開始敲竹槓了。」

  賀律師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但沒有說話。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交給丹恩。

  丹恩走到窗前,把文件放在窗台上,拿起最上面的那一份,從容不迫地開始閱讀。看完後,他放下那份文件,接著拿起下一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潔絲越等越焦急。

  將近半小時後,丹恩終於放下原本只需花兩、三分鐘就能看懂的文件,抬起頭來。

  「我原本還納悶你們在打什麼算盤,」他對賀德魯說。「說得白話一點,如果我不同意按照你們這些無理的條件私下和解,你們就要告我誹謗。」

  「你當著其他六人的面說的話,只可能構成誹謗,爵爺。」賀德魯說。「你的那些話毀了我當事人的社交和財務信譽。你使她不可能結婚或獨立謀生,你使她被逐出她成長和理當歸屬的社會。因此她勢必得離開親朋好友,建立新的生活。」

  「我卻必須支付所有的費用,」丹恩說。「還清她弟弟高達六千英鎊的債務。」他翻閱文件。「提供她多達每年兩千英鎊的生活費……對,還要安排和維修居住的地方。」

  他迅速翻閱文件時有幾張掉到地板上。

  潔絲這才注意到他完全沒有使用左手。照理說,除了輕微的槍傷外,他的左臂不應該有任何問題。她的槍法一流,瞄準時又很小心,更不用說他這個目標有多麼龐大。

  他轉頭發現她在盯著他的左臂看。「在欣賞你的傑作嗎?你大概很想看得清楚些。很遺憾,沒什麼好看的。據那些庸醫說,除了不聽使喚,什麼毛病也沒有。但我還是自認幸運,崔小姐,你沒有瞄準更低的地方。我只是傷了手臂,而不是去了勢。但我十分確定賀律師會負責處理去勢這一部分。」

  她不理會良心的責備。「你活該,狡猾可惡的畜牲。」

  「崔小姐。」賀德魯輕聲勸阻。

  「我不要小心說話。」她說。「他要我在場,就是想吵架。他很清楚他錯了,卻因為固執而不肯承認。他想把我說成貪婪、狡詐——」

  「報復心切,」丹恩說。「別漏了報復心切。」

  「我報復心切?」她叫嚷。「我可沒有安排巴黎最大的醜聞碰巧在我衣衫不整的時候發生,還傻傻地被直接帶往毀滅的現場。」

  他的濃眉微微挑起。「崔小姐,你該不是在暗示這場鬧劇是我安排的吧。」

  「我不用暗示!事情再明顯不過。方洛朗在那裡,他是你的朋友。還有那些刻薄的巴黎上流人士。我知道誰安排他們看我丟臉,我也知道為什麼;你那樣做都是為了洩恨。好像發生的每件事——所有的蜚短流長,你的寶貝名聲受到的每個損害——都是我的錯!」

  在一陣緊張短暫的沉默後,丹恩把其餘的文件扔到地毯上,大步走向牆邊桌,單手倒了一杯雪利酒,一飲而盡。

  他轉身面對她,臉上又掛著那種氣人的嘲弄笑容。「看來我們有著相同的誤解,」他說。「我以為打岔是你安排的。」

  「我一點也不意外,」她說。「除了誤以為我是瘋子以外,你似乎還誤以為自己是金龜婿。我就算急著想嫁人,也不必使出那種古老又可悲的詭計。」

  她抬頭挺胸。「在你看來,我或許是無足輕重的乾癟老處女,爵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只有少數人抱持和你相同的看法。我至今未婚是出於自己的選擇,而不是缺乏追求者。」

  「但拜我之賜,現在不會有人追求你了。」他譏諷的目光緩緩掃過她全身,使她的皮膚感到刺痛。「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放下空酒杯,轉向賀德魯。「我毀損了商品,現在我必須按照你們認定的商品價值付錢,不然你就要用大量的文件淹沒我,派律師和助理糾纏我,用經年累月的訴訟拖垮我。」

  「如果法律給予女人應有的重視,過程就不會無休無止。」賀德魯面不改色地說。「制裁會嚴厲而迅速。」

  「但我們活在野蠻時代,」丹恩說。「而崔小姐可以向你保證,我是最不文明的男人。在許多古怪的信念之中,我有個陳腐的觀念:只要是我付錢買的,都應該屬於我。由於我似乎不得不付錢購買崔小姐——」

  「我不是懷表。」她繃著聲音說。她告訴自己,她根本不該驚訝那個自負的傢伙打算以收她為情婦來解決事情。「我是人,無論你付多少錢都無法擁有我。你可以毀損我在世人眼中的名譽,但你無法實際毀損它。」

  他挑起一道濃眉。「毀損你的名譽?親愛的崔小姐,我是在提議挽救它。我們應該結婚。現在你何不乖乖坐下來,安靜地讓男人解決細節問題。」

  潔絲愣了片刻,才如同遭到當頭棒喝般幡然領悟。她感到房間變暗,房裡的一切開始搖晃。她必須努力對準焦點。「結婚?」她的聲音微弱而遙遠,充滿哀怨。

  「賀德魯要求我幫助你的弟弟脫困,供吃供住地養你一輩子。」他說。「好。我同意,但必須按照任何男人都會堅持的條件:所有權和繁殖權。」

  他半瞇著眼睛打量她的胸部,她感到熱流從那裡擴散開來,好像落在她身上是他的雙手,而不是目光。

  她努力保持鎮定。「我知道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她說。「那不是真心誠意的求婚,而是用來綁住我的雙手的策略。你知道只要你表示願意結婚負責,我就不能告你。你還知道我絕對不會嫁給你。因此,你認為我們拿你沒轍。」

  「沒錯!」他微笑說。「如果你拒絕我而企圖打官司,你等於自取其辱。大家都會認為你是貪財的蕩婦。」

  「如果我接受你的假求婚,你會虛與委蛇到最後一分鐘,然後讓我獨自在聖壇前等待,照樣羞辱到我。」她說。

  他放聲大笑。「然後展開昂貴漫長的毀婚訴訟?助賀德魯一臂之力搾乾我自己?別鑽牛角尖,潔絲,這件事很單純。結婚,或什麼都沒有。」

  她隨手抓起一尊小而沉重的銅馬。

  賀德魯朝她跨出一步。「崔小姐,」他低聲說。「請你不要衝動。」

  「無所謂,」丹恩說。「我躲不了子彈,但飛來的銅像一定躲得了。」

  她放下銅像,轉向賀德魯。「懂了吧?」她問。「他不是為了補償而求婚,因為他根本不認為對我有所虧欠。他只想打敗我,再打敗你,這會使他的勝利滋味更加甜美。」

  「你怎麼想都不重要,」丹恩說。「你只有兩個選擇。如果你在等我跪下來求婚,潔絲,那你可能得等到世界末日。」他大笑著補充。

  她在這時聽出來了,依稀模糊但尚可辨認。她以前也曾在孩子氣的吹噓和嘲笑裡聽過:隱藏在笑聲下一絲矛盾的自我懷疑。她迅速回想他說過的話,猜測著是不是他的自尊只容許他說那些話。男性自尊是非常寶貴和脆弱的。所以男性從幼兒期就開始在它的周圍建築防禦工事。

  我不怕,小男孩在膽戰心驚時大笑著說。他們在挨鞭子時大笑,假裝沒有感覺。他們把老鼠或蛇扔到心儀的女孩子腿上,在女孩子尖叫跑開時以同樣不確定的語氣大笑。

  他的求婚或許就像蛇鼠那類的禮物。如果她氣憤地拒絕,他會大笑著告訴自己,那正是他的希望。但其實或許不然。

  潔絲提醒自己,「或許」不是可靠的婚姻基礎。

  另一方面,妮薇曾經勸她趕快拋鉤收線,把他釣起來。在發生那麼多事情後,甚至到今天上午,妮薇都沒有改變心意。「我知道他行為反常,我不怪你開槍打他,」她說。「但別忘了他是在男人最討厭受打擾時受到打擾。他沒有用理智思考,他沒有辦法。但我還是肯定他喜歡你。他和你跳舞時,並沒有那麼傲慢無禮和憤世嫉俗。」

  「結婚,或什麼都沒有。」丹恩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條件就是那樣。你自己選吧,潔絲。」

  

  丹恩告訴自己無所謂。如果她同意,他至少可以在付出巨額金錢後拿她來發洩肉慾,然後把她丟在得文郡,繼續過他原來的生活。如果她拒絕,他一毛錢也不用付,她會主動離去,不再糾纏他,他會忘掉肉慾和她。無論怎樣,都是他贏她輸。

  但他的心還是怦怦直跳,五腑六髒還是因冰冷的恐懼而糾結,這是長大後不曾有過的事。

  他咬牙忍耐,看著她走向一張椅子。但她沒有坐下,而是面無表情地瞪著它。

  賀德魯皺起眉頭。「也許你需要一些時間,崔小姐,獨處幾分鐘。我相信爵爺不會小氣那點時間。」他轉向丹恩。「這件事畢竟關係到小姐的整個未來。」

  「我不需要更多的時間,」崔小姐說。「權衡利弊得失,並沒有那麼困難。」

  她抬頭望向丹恩,令他驚訝地露出笑容。「我發覺在遙遠的殖民地過著默默無聞的窮困生活,一點也不吸引人,只為了保有自尊而過那種生活,實在太荒謬。我寧願當富有的侯爵夫人。你當然令人無法忍受,丹恩,我也毫不懷疑你會千方百計使我的日子不好過。但賀律師會保證使我在物質方面不虞匱乏。此外,你曾經高談闊論男人不該讓自己被淑女用婚姻套住,知道你必須收回每一句輕蔑的話語,讓我從中得到一些個人的滿足。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成為牆壁上的一隻蒼蠅,聽你如何向朋友解釋你的婚約,惡魔爵爺。」

  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答應你。」她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我會笨到拒絕你,讓你全身而退?」

  他找回聲音。「我就知道不該奢望。」

  她走向他。「你要怎麼跟你的朋友說,丹恩?結婚總比被我追殺較不麻煩嗎?」

  她輕輕碰觸他的外套袖子,小小一個動作使他的胸膛痛苦地收縮。

  「你應該用吊帶吊著手臂,」她說。「既可以炫耀,又比較不會意外傷到它。」

  「吊帶會破壞我的外套線條,」他僵硬地說。「我不需要炫耀或解釋任何事。」

  「你那些朋友會無情地嘲笑你,」她說。「我很想在場聆聽。」

  「今晚我會在安東餐廳宣佈我們訂婚的事,」他說。「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根本不在乎那些笨蛋的想法。在此期間,我勸你先去收拾行李。賀德魯和我有正事商量。」

  她渾身靜止。「收拾行李?」

  「我們後天動身前往英國,」他說。「旅行事宜我會安排。我們將在倫敦結婚,我不容許一大群人湧進達特穆爾鄉間驚擾牛群。我們可以在喜宴後前往得文郡。」

  她眼神一暗。「哦,你休想,」她說。「我們可以在這裡結婚。在把我放逐到得文郡之前,你至少該讓我稍微享受巴黎的生活。」

  「婚禮將在漢諾瓦廣場的聖喬治教堂舉行,」他說。「時間在一個月之內。我決不會懇求可惡的坎特伯裡大主教批准特殊婚姻許可。結婚預告會在教堂公佈。在那期間,你可以享受倫敦的生活。你不會留在巴黎,所以不必再有那種念頭了。」

  想到丹恩侯爵夫人住在他位於麗弗裡街的寓所,就使他起雞皮疙瘩。他的妻子不可以坐在巴黎半數浪蕩子曾大吃大喝到嘔吐在地毯和椅子上的餐桌邊用餐,她不可以在曾經是縱情聲色、飲酒宴樂場所的客廳裡刺繡或看書。

  他提醒自己要替得文郡祖宅的大床訂購新床墊,把目前的寢具窗簾全部燒掉。他不容許丹恩侯爵夫人被他使葛巧蒂懷孕時碰過的東西所污染。

  「拜你之賜,我在巴黎的日子過得極不愉快。」她的灰眸閃閃發亮。「你至少該彌補我一下。我不敢奢望你會和我形影不離,但我以為你至少會容許我參加宴會,享受我新近挽回的名聲——」

  「你可以在倫敦參加宴會,」他說。「你愛把喜宴辦得多豪華、或愛買多少衣服都隨你。只要我願意付錢,你又何必在乎身在何處?」

  「你怎麼可以如此麻木不仁?」她叫道。「我不希望像見不得人似地被趕離巴黎。」

  「見不得人?」他提高音量。「在漢諾瓦廣場的聖喬治教堂?這椿婚事還能公開、體面到什麼程度?」

  他望向她背後的賀德魯。他正在桌邊收拾文件,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吵架。「賀律師,也許你可以說明一下,在倫敦舉行婚禮會使我犯下什麼滔天大罪。」

  「這項爭議不在我的權限之內,」賀德魯說。「喜宴賓客人數或其他經常伴隨訂婚而來的爭執也是,你們得自行協商解決。」

  丹恩侯爵受夠了一天之內有這麼多協商。他來時並未打算跟替他製造苦難的罪魁禍首結婚,至少不是有意識的。他求婚完全是因為受不了被一個報復心切的老處女和她心狠手辣的律師逼入困境,外加死纏爛打。

  直到開了口,他才明白她的答覆有多麼重要,沒有她的日子會有多麼沉悶乏味。

  雖然她答應了,但他還是感到焦慮,因為她還不屬於他,還是有可能逃跑。但自尊不許他退讓,因為女人無不得寸進尺。

  他必須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日後他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會受操弄,不會為任何人改變作風,即使是她。丹恩下命令,其他人服從。

  「親愛的(意語)。」他說。

  她一臉戒慎地望著他。

  他拿起她的手。「收拾行李。」他輕聲說。

  她試圖抽手。他放開它,卻攬住她的腰,把她抱離地板,用嘴封住她的唇。

  親吻轉瞬間結束,她幾乎沒有時間掙扎。一個迅速、肆無忌憚的吻……他放下她,收回手臂。她踉蹌後退一步,臉紅了起來。

  「這就是我協商的方式,潔絲。」他急忙扼殺因那短暫擁抱所挑起的飢渴。「如果你繼續爭吵,我會認為你還想要。」

  「好吧,倫敦就倫敦,但那會使你付出極高的代價,丹恩。」她說。

  她轉身。「賀律師,別對他手下留情。如果他要盲目的服從,我要他花大錢。我要巨額的零用錢,我自己的馬車和馬匹,兒子和女兒都要有的豐厚遺產。使他哀號,賀律師。如果他沒有像發怒的大象那樣咆哮跺腳,你就可以肯定你要求的還不夠多。」

  「我願意付出極高的代價換來盲目的服從。」丹恩邪惡地咧嘴而笑。「我今晚就要開始列一張命令清單。」他朝她誇張地鞠個躬。「後天見,崔小姐。」

  她屈膝為禮。「下地獄去,丹恩。」

  「我終究會的,毫無疑問。」他望向律師。「明天下午兩點,帶著你該死的文件到我家來,賀德魯。」

  丹恩不待回答已揚長而去。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6:0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