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羅莉塔.雀斯]惡棍侯爵(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5-2-11 11:48: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丹恩和博迪騎馬護送馬車前往加萊。來到投宿的旅店,丹恩和博迪總是待在酒吧間,潔絲則陪她的祖母用餐。橫渡海峽時,侯爵一直待在法國籍輪船的另一端。前往倫敦的一路上,他則騎馬陪在他僱用的豪華馬車之外。一抵達倫敦,他立刻將她、博迪及妮薇放在亞瑟叔叔和露薏嬸嬸的家門口。潔絲此後再也沒有見到她的未婚夫。

  離開巴黎兩個星期後,冷落她整整十四天的未婚夫突然在下午兩點抵達,要求她放下正在做的事去伺候他。露薏嬸嬸慌慌張張地來到起居室替丹恩傳話。

  「他要我跟他坐車外出?」潔絲氣憤地說。「就那樣?他突然想起我的存在,我就該由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叫他見鬼去吧!」

  露薏嬸嬸坐進椅子裡,用手按著額頭。和丹恩相處短短兩、三分鐘,連專橫的嬸嬸顯然也沉不住氣了。「潔絲,拜託你往窗外看看。」她說。

  潔絲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她看到下面的街道上停著一輛氣派的黑色馬車,拉車的是兩匹高大暴躁的黑色駿馬,博迪正努力拉住它們。它們不停地噴出鼻息並焦躁地踏步。潔絲可以肯定再過幾分鐘,它們的蹄子就會踏在她弟弟的頭上。

  「爵爺說沒有你陪伴,他絕不會離開屋子,」露薏嬸嬸憤慨地說。「我勸你快一點,以免你弟弟被那兩匹惡馬踩死。」

  三分鐘後,潔絲已戴上帽子、穿好外衣。再過兩分鐘,她被扶上,更確切地說,被推上馬車,因為壯碩的丹恩隨即躍上座位,害她不得不縮進角落裡,以免碰到他肌肉發達的肩膀。即便如此,身體的碰觸在狹窄的空間裡仍然不可避免。他失去功能的左手擺在腿上,肌肉結實的腿貼著她的,左臂也貼著她的手臂。它們的溫度透過厚厚的衣料刺痛她的皮膚。

  「舒服嗎?」他故作有禮地問。

  「丹恩,馬車太小,容不下我們兩個。」她不高興地說。「我快被你擠扁了。」

  「那麼你或許該坐在我的腿上。」他說。

  強忍住摑他一耳光的衝動,她把注意力轉向還杵在馬頭附近的弟弟。「真要命,博迪,快走開!」她厲聲說。「你想被它們踩死嗎?」

  丹恩大笑,下令馬匹起步。博迪急忙踉蹌後退到安全的人行道上。

  片刻後,馬車以很可能出事的速度在擁擠的西區街道奔馳。但夾在高高的座位側壁和未婚夫結實的身體之間,潔絲知道她不太可能摔出去。她靠在椅背上打量丹恩的地獄駿馬。

  她從來沒有見過脾氣如此暴躁的馬。它們小題大做,亂噴鼻息,討厭任何無意中擋到它們的人和物。它們企圖踐踏行人,它們侮辱遇到的每一匹馬。它們企圖撞倒路燈柱和路緣石,企圖衝撞膽敢和它們共用同一條路的每一部車輛。

  抵達海德公園後,那兩匹馬仍然毫無疲態。它們企圖撞倒正在海德公園一角搭建牌樓的工人,威脅要到只有國王的馬車才可行駛的羅敦小路上狂奔。

  但那些壞事一件也沒有做成。丹恩鎮壓住每項蓄意破壞的意圖,雖然總是等到最後一刻。令潔絲既惱怒又佩服的是,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即使只有單手可用。

  「你大概覺得馬匹溫馴就沒有挑戰性。」她自言自語。

  他利落地把即將撞上雕像的右邊那匹馬拉回來,使兩匹惡馬往西轉入車道。「也許是你的惡劣情緒影響到它們,使它們受到驚嚇,不知道何去何從,及如何是好。對不對,尼克,哈利?你們是不是害怕她開槍打你們?」

  兩匹馬甩頭發出邪惡的嘶聲。

  只有丹恩才會用惡魔撒旦的綽號給他的馬取名字,她心想。但那兩匹馬倒也真是名副其實。

  「如果你整個星期都在苦苦應付賓客名單、喜宴菜單、會場佈置和許多煩人的親戚,你也會情緒惡劣。」她說。「如果倫敦每個商人都對你糾纏不休,如果你家的客廳像倉庫一樣堆滿型錄和樣品,你也會脾氣暴躁。從我們的訂婚啟事上報的那天起,他們就在煩擾我。」

  「我的心情一點也不會惡劣,」他說。「因為我絕不會笨到為那種事煩惱。」

  「是你堅持在漢諾瓦廣場的聖喬治教堂舉行豪華婚禮,」她說。「然後又把所有的準備工作都丟給我,一點忙也不幫。」

  「我?幫忙?」他不敢置信地問。「僕人是做什麼用的,傻瓜?我不是叫你把帳單寄給我嗎?如果家裡沒有人能夠勝任,另外僱人就是。想當有錢的侯爵夫人,就要拿出侯爵夫人的派頭來。勞工階級工作,上層階級發號施令。」他以誇張的耐性解釋。「人不該顛覆社會制度。看看法國的情形。他們在幾十年前推翻固有制度,結果有什麼可炫耀的?一個穿著舉止像中產階級的國王,露天下水道出現在最豪華的街區,除了皇宮附近,沒有一條街道有足夠的照明。」

  她瞪著他看。「原來你是這麼保守的勢利鬼,從你選擇的同伴還真看不出來。」

  他兩眼盯著馬匹。「如果你指的是妓女,別忘了她們是雇工。」

  潔絲最不願想到的就是他的床伴。她不願去想像當她夜晚輾轉反側,為新婚之夜缺乏經驗、以及欠缺他偏愛的豐腴身材而煩惱時,他是如何自娛。

  不管妮薇怎麼說,潔絲仍然相信她的婚姻注定一敗塗地。她不想對自己能否在床上取悅他耿耿於懷,但女性自尊使她受不了抓不住丈夫的心。任何丈夫,即使是他。妮薇的兩任丈夫連作夢都不曾想要出軌,也不曾像她守寡期間那樣偷偷擁有情人。

  但與其為那事煩惱,還不如乘機解決例如賓客名單等比較實際的問題,潔絲告訴自己。

  「我知道你的女性同伴屬於哪個社會階級,」她說。「但男性另當別論。以畢樊世為例,露薏嬸嬸說喜宴也許不該邀請他,因為他名聲不佳。但他是你的朋友。」

  「你最好不要邀請他。」丹恩的下顎緊繃。「我和一個妓女在一起時,那個下流胚企圖偷窺。你若邀他參加婚禮,他會認為他也受邀出席新婚之夜。可能是因為吸食鴉片和酗酒使他的命根子無法立正,所以他只好偷看別人辦事。」

  潔絲發現此刻真正令她困擾的不是豐腴妓女在他腿上扭動的畫面,而是高大、黝黑、亢奮的男性赤裸軀體。

  她很清楚亢奮的軀體是什麼樣子,她看過羅蘭森的色情版畫。她真希望她沒看,因為她不願想像丹恩和妓女做版畫中男女做的事。但栩栩如生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使她五內鬱結,使她想要殺人。

  她不僅嫉妒,而且嫉妒得快發狂。他漫不經心的幾句話就把她害成這樣。她可以想像以後他會不斷如此,直到真正把她逼瘋。

  潔絲知道不該讓他影響她的心情。她不但不該嫉妒他的那些妓女,反而應該慶幸她們的存在,因為那樣他就不會打擾她,她就可以當個有錢的貴婦,隨心所欲地過她的生活。從他傲慢求婚和她心軟答應的那一天起,她已這樣告訴自己至少一千次了。

  但再怎麼教訓自己都沒有用。明知他可惡透頂、冷酷無情、娶她主要是為了報復……她還是希望他只要她一個。

  「我終於嚇到你了嗎?」丹恩問。「或者你只是在生悶氣?沉默變得震耳欲聾了。」

  「你嚇到我了,」她沒好氣地說。「沒想到你會介意被看。你似乎很喜歡出風頭。」

  「畢樊世從窺孔偷看,」丹恩說。「首先,我受不了鬼祟之人。其次,我付錢給妓女不是為了免費表演給觀眾看。第三,有些活動我寧可私下進行。」

  馬車這時開始轉向北方,沿著蛇湖湖岸駛向一叢樹林。丹恩看似毫不自覺地調整馬匹前進的方向。

  「總之,我覺得必須用拳頭來幫忙闡明我的規矩,」他繼續說。「畢樊世很可能挾恨在心。我認為他很可能拿你洩恨。他膽小懦弱、鬼鬼祟祟,舉止卑鄙……」他皺起眉頭。「總之,你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

  她過了一會兒才領悟最後那句話的言外之意,世界似乎在那一瞬間變得明亮了一丁點,她的心情也輕鬆了一丁點。她轉身打量他沉著臉的側影。「這話聽來充滿……保護欲。」

  「我花了錢買下你,」他冷冰冰地說。「你是我的。屬於我的,我都會照顧。我也不會讓尼克和哈利靠近他。」

  「天啊,這是說,我和你的馬一樣重要?」她伸手摀住胸口。「噢,丹恩,你真浪漫,我好感動。」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轉向她,慍怒的目光落在她捂著的胸口。她急忙把手放回腿上。

  眉頭一皺,他把視線轉回馬匹。「你的上衣。」

  「怎麼了?」

  「上次看你穿時比較合身,」他說。「在巴黎,你闖進我的宴會、抨擊我的品德的那次。」他策馬右轉,進入警衛隊總部南方幾碼的一條林蔭道。「你應該還記得。或者只是你全身濕透而使外衣看來比較合身?」

  她當然記得。更重要的是,他記得——而且竟是清楚到連她最近消瘦幾磅都注意到了。她的心情又愉快了些。

  「你把我扔進蛇湖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她說。

  短短的林蔭道通往樹蔭濃密的小型環狀車道,周圍的樹木把公園的其他部分隔離在外。再過不久,五點的兜風潮就要開始,這個僻靜的地點就會和海德公園的其他部分一樣,擠滿倫敦社交界的時髦人士。但此時此刻,這裡空寂無人。

  丹恩停下馬車。「給我乖乖站好,」他警告那兩匹馬。「只要有一丁點惹人厭,你們就會發現自己在約克郡拖拉駁船。」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清楚地傳達出「逆我者死」的訊息。兩匹馬的反應和人一模一樣,它們立刻變成潔絲見過最溫順馴良的馬。

  丹恩再度把慍怒的視線轉向她。「至於你,潑婦崔小姐——」

  「我喜歡這些稱呼。」她深情款款地看著他的眼睛。「傻瓜、笨蛋、潑婦,它們使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那麼我想到的另外幾個稱呼,會使你欣喜若狂。」他說。「你怎會這麼白癡?或者,你是故意的?看看你!」他望向她的上衣。「照這樣下去,婚禮當天你會瘦得只剩皮包骨。你上次好好吃頓飯是什麼時侯?」他問。

  依潔絲猜測,這種話在丹恩的字典裡算是關懷的表示。

  「我不是故意的,」她說。「你不知道住在露薏嬸嬸家是什麼樣子。她籌備婚禮時就像將軍在指揮作戰。從我們抵達那天起,全家就一直在激戰。我可以任由他們戰到分出勝負,但結果我不會喜歡,你也會深惡痛絕。露薏嬸嬸的品味無比恐怖,那表示我不得不親自參與,日日夜夜。事必躬親花掉我所有的意志和精力,所以我疲憊苦惱到沒法好好吃頓飯——即使僕人做得出像樣的一頓飯來;但他們做不到,因為他們也被嬸嬸搞得疲憊不堪。」

  短暫的沉默。「這個嘛。」他好像不太舒服似地在座位裡挪了挪身子。

  「你說我應該僱人幫忙,」她說。「但那又有什麼用?因為她照樣會干涉他們。我還是得事必躬親——」

  「好了,好了,我瞭解。」他說。「她令你心煩。我會制止她,你該早點告訴我。」

  她撫平手套。「我現在才知道,你願意為我屠龍。」

  「我不願意,」他說。「但人必須實際。你必須保留全部的體力,應付新婚之夜。」

  「我想不出我為什麼需要體力。」她說,不去理會腦海裡浮現的各種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我只需躺著,不是嗎?」

  「一絲不掛。」他陰沉地說。

  「真的?」她低眉垂睫,瞥他一眼。「如果你說我一定要那樣,那也只好那樣了,因為你對這些事比較有經驗。但我真希望你早些告訴我。那樣我就不會為了那件性感睡衣給裁縫師添那麼多麻煩。」

  「為了什麼?」

  「它貴得要命,」她說。「但是那絲綢細得像薄紗,領口的網眼圖案非常精緻。露薏嬸嬸嚇壞了, 她說只有放蕩的女人才會穿那種不留想像空間的東西。」

  潔絲聽到他輕抽一口氣,感覺到他結實的大腿繃緊。

  「如果交給露薏嬸嬸來辦,」她繼續說。「我會從下巴到腳趾都包在綴滿粉紅色蝴蝶結和玫瑰花蕾的白色厚棉布睡衣裡。真是荒謬,因為禮服都十分暴露,更別說——」

  「什麼顏色?」他的聲音粗糙沙啞。

  「酒紅色,」她說。「領口這裡有細細的黑色緞帶穿過。」她在胸前畫出一個低低的開口。「這裡還有迷人的鏤空裝飾。」她的手指滑過乳頭上方一寸的乳房。「裙子右側也是鏤空的。從這裡——」她指自己的臀部。「一直到裙擺。我還買了——」

  「潔絲。」他的脖子像被掐住。

  「相配的拖鞋,」她繼續說。「黑色的——」

  「潔絲。」他猛地扔下韁繩,把她拉到腿上。

  突如其來的動作驚擾了馬匹,它們開始焦躁地甩頭、噴鼻息、刨蹄子。「不要鬧!」丹恩厲聲命令。它們靜止不動。

  他強壯的右臂摟緊潔絲的腰。她覺得自己就像坐在堅硬熾熱的磚爐上。他的手滑過她的臀部握住她的腿。

  她抬起頭。他的眉頭深鎖,瞪著他戴著手套的大手。「你,」他低吼。「真可惡。」

  她把頭往後仰。「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退掉。我是指睡衣。」

  他狂暴的黑眸移向她的嘴,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不要。」他說。

  接著他飢渴的唇攫住她的,開始懲罰似地用力親吻她。

  但潔絲嘗到的是勝利。她從他無法掩飾的熱切、急躁探入的舌頭,和悸動繃緊的身體清楚地感覺到勝利。

  他仍然想要她。

  也許他並不樂意,但他身不由己,就像她身不由己地渴望他一樣。

  在這一刻裡,她不必假裝。她扭動身體,伸出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任他恣意蹂躪她的嘴。同時她也盡情蹂躪他的。

  他們的親吻,就像從事殊死戰的兩支軍隊。他們的目標相同:征服,並佔有。他毫不寬容,她也不要寬容。她渴望他繼續親吻她,繼續愛撫她的臀部和胸部。

  她發動攻勢,雙手撫過他寬厚的肩膀,手指戳進他強壯的臂肌。我的,她心想,感覺到肌肉在她的撫摸下跳動。

  我的,她發誓,張開手指貼在他寬闊堅硬的胸膛。她死也要擁有他,留住他。他或許是惡魔,但他是她的惡魔。她不要與人分享他狂暴的吻,不要與人分享他魁梧壯碩的身體。

  她扭動挨近。他突然靜止,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伸手握住她的臀部,拉她更加貼近。即使隔著皮手套和好幾層的布料,他大膽的抓握仍然使她肌膚發燙。

  她渴望他黝黑赤裸的大手在她赤裸的全身肌膚上游移。粗魯或溫柔,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要她,只要他像這樣親吻撫摸她……好像他和她一樣飢渴,和她一樣貪求無饜。

  他的唇突然撤退,咕噥了幾句像是意大利語的咒罵,溫暖的手放開了她。

  「放開我。」他嗄聲說。

  嚥下沮喪的叫喊,她垂下雙手交疊在膝頭,凝望著對面的一棵樹。

  丹恩在絕望中凝視她。

  他不該笨到靠近她。他們再過十三天就要結婚了,他有新婚之夜和其後的無數夜晚可以發洩慾望。他曾經告訴自己,在此期間,她怎樣纏擾折磨他都不要緊。他曾經為更少的報酬忍受過更大的痛苦,所以他當然忍受得了幾個星期的挫折。

  他非忍不可,否則堂堂的丹恩侯爵就會像飢餓的雜種狗繞著肉販車一樣,繞著他的未婚妻打轉。他會白天在她的門前吠叫,夜晚在她的窗外號叫。他會跟著她去裁縫店、帽店、鞋店和雜貨店,參加宴會時守在她身邊對每個接近的男人狺狺狂吠。

  他習慣了想要什麼立刻得到,不能立刻得到的就聰明地予以忽視或摒棄。但他發現他再也無法不理會她,就像飢餓的狗無法不理會厚厚的肉片。

  在錢拓奕的古董店初次遇見她時,他就該明白。不然至少在脫掉她的手套就使他失去自製時,他就該察覺出問題的嚴重性。

  無論如何,事實現在已不容否認。她只需要略微描述一下睡衣,他就失去理智地想要吞噬他。

  「要我離開你的腿嗎?」她依然直視前方。

  「你想離開嗎?」他暴躁地問。

  「不想,我舒服得很。」她說。

  他希望他也能說同樣的話。坐在他腿上的嬌小翹臀使他的下體飽受強烈需求的折磨,尤其清楚地感覺到解放就在幾寸之外。他只需把她轉過來,掀起她的裙子……

  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淑女就是這麼麻煩,你不能想做就做。你必須追求、說服,然後在床上好好地做;在黑暗中做。

  「那你不必離開,」他說。「但是不要再吻我,那太……撩人。還有,別再提你睡覺時的服裝。」

  「好。」她好似坐在桌邊喝茶般,悠閒地環顧週遭。「你知不知道,詩人雪萊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投蛇湖自盡的?」

  「我的第一任妻子也想那樣做嗎?」他不安地注視她。

  「當然不是。妮薇說,為男人自殺是不可原諒的愚蠢,我只是找個話題說。」

  儘管飽受慾望折磨,有個軟玉溫香的淑女坐在腿上閒聊,還是很愉快。感到嘴角即將露出微笑,他連忙拉長臉孔。「那是不是表示,你暫時不生氣了?」

  「對。」她瞥向座椅上他無用的左手。「你真的該使用吊帶以免它撞到東西,丹恩。你有可能害它受到重傷而不自知。」

  「我只撞到過一、兩次。」他皺眉望著左手說。「我向你保證,我有注意它。它什麼感覺都有,但就是不聽使喚。只是那麼躺著、垂著。」他笑了笑。「良心不安嗎?」

  「一點也沒有,」她說。「我本來想用馬鞭抽你,但你大概不會有任何感覺。」

  他注視她纖細的手臂。「那需要大量的肌肉,」他說。「何況,你的動作絕對太慢。我會迅速閃到一旁,放聲大笑。」

  她抬頭。「就算我有辦法打到你,你還是會大笑;就算背部被打得皮開肉綻,你還是會大笑。我開槍打中你之後,你有沒有笑?」

  「不得不笑。」他回答。「因為我昏過去了。真是可笑。」

  此刻望著她的灰眸深處,他領悟到生她的氣有多麼荒謬。威林頓家花園發生的事並不是她設計的,他開始有點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如果他猜的沒錯,那麼他的行為不僅可惡,而且愚蠢得不可原諒。

  他活該挨槍。她那一槍打得真好,極富戲劇性。他因回想而露出微笑。「幹得好,潔絲。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

  「幹得漂亮極了。」她說。「策劃得巧,執行得妙。」

  他望向尼克和哈利,它們正假裝與世無爭地打著瞌睡。「如今回想起來,確實如此。」他說。「紅衣服黑披肩,馬克白夫人的聲音。」他輕聲低笑。「我那些勇敢的同伴一見到你全驚恐地跳起來,像一群在茶會上被老鼠嚇到的淑女。」

  他含笑的眼神轉向她。「能看到一個發脾氣的小女人使薩羅比和顧邦肯驚慌失措,挨一槍也值得。」

  「我一點也不小。」她生氣地說。「你不必因為你是大笨伯就把我說成無足輕重。你或許不知道,巨人爵爺,我正好比一般女性高。」

  他輕拍她的手臂。「別擔心,潔絲。我還是會娶你,我會設法將就。你不需要為此憂慮。事實上,我還帶了證據來。」

  他把手伸進深深的馬車袋裡,花費片刻尋找藏在那裡的包裹。那短短的片刻就足以使他焦急到心跳加速。

  他花了三個小時挑選禮物。他寧願被綁在肢刑架上,也不願回到珠寶店再受一次罪。他的手指終於握住那個小小的盒子。

  他笨拙地掏出盒子塞到她手中時,一顆心仍在狂跳。「你最好自己打開。」他不自然地說。「單手很難開。」

  灰眸從他掃向小盒子,她打開它。

  短暫的沉默。他揪心扒肝,冷汗直冒。

  然後——「啊,」她說。「丹恩。」

  他的恐慌減輕了一丁點。

  「我們訂了婚,」他僵硬地說。「這是訂婚戒指。」

  珠寶店的店員先是建議生日石,但丹恩不知道她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店員接著又建議與她眼睛相配的寶石,但世界上根本沒有那種顏色的寶石。

  丹恩瞧了似乎上千個絲絨襯底的托盤,看遍了綠寶石、紫水晶、珍珠、蛋白石、藍寶石和其他各種能鑲成戒指的寶石,終於在即將絕望時找到它。

  一顆打磨得晶瑩剔透的拱圓形紅寶石,周圍鑲著完美得令人心碎的鑽石。

  他告訴自己,他不在乎她喜不喜歡。無論如何,她都得帶它。

  他發現她不在身邊時,比較容易假裝不在乎。比較容易假裝他選中那枚戒指,全是因為它是最好的。比較容易把真正的理由埋藏在他荒蕪的心田里,其實這份禮物別具象徵意義。

  血紅的寶石像征使他流血的勇敢女孩;鑽石的璀璨光芒,是她第一次吻他時的閃電。

  她抬眼望向他,灰眸裡泛著淚光。「好美。」她輕聲說。「謝謝。」她脫掉手套,拿出盒子裡的戒指。「你必須把它戴到我的手指上。」

  「是嗎?」他努力裝出厭惡的語氣。「我覺得那樣做既無聊又肉麻。」

  「沒有人會看到。」她說。

  他接過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然後急忙抽手,唯恐她發現它在發抖。

  她把手轉來轉去,鑽石在光線中閃閃發亮。

  她露出微笑。

  「至少大小很合。」他說。

  「剛剛好。」她轉頭飛快地親吻他的臉頰一下,然後迅速回到她的座位。「謝謝你,魔王。」她輕聲細語。

  他的心抽搐一下。他拾起韁繩。「我們最好趁趕時髦人士湧入之前離開。」他說話的聲音十分粗啞。「尼克!哈利!不用再裝死了。」

  它們喜愛表演,受過馬戲團馬術師的訓練,能夠立刻回應主人的巧妙暗示,耍出各式各樣的把戲。丹恩花了整整三天向它們以前的主人學習控制它們的訣竅,但有時也會忘記使它們產生反應的是韁繩的抖動或語氣的改變,而不是話語的內容。

  無論如何,它們最喜歡的還是前來海德公園時扮演的惡魔角色,所以丹恩再度讓它們一路扮演回去。那使潔絲不再盯著他看,而是專心祈求上帝,保佑她能活著回到嬸嬸家。丹恩乘機恢復鎮靜,開始思考幾個星期前就該思考的事。

  賀德魯說旁觀者有六個。

  丹恩努力回想有哪些面孔。看來大吃一驚的方洛朗,丹恩當眾使他難堪的薩羅比,他記得在「二八」見過多次的兩個法國人。還有兩個法國女人,其中一個看來很面生。另一個是柯伊莎,巴黎最惡毒的長舌婦之一,也是畢樊世最喜歡的女伴之一。

  潔絲那晚說了什麼?如果她沒有闖進他家,流言早就平息下來了。

  也許流言不會平息,丹恩回想。也許大眾對他和崔小姐的關係過份感興趣,是因為有人在火上加油。也許有人知道謠言會使丹恩抓狂,而在暗中推波助瀾,助長流言和賭金。

  畢樊世只需要透露一、兩句話給適當的人,例如柯伊莎。她不必人慫恿就會加油添醋地大作文章,因為她討厭丹恩。播下種子之後,畢樊世就可以返回英國,在安全的距離外享受報復的果實,在朋友來信詳細描述丹恩對崔小姐之大戰的最新發展時,捧腹大笑。

  那項懷疑剛剛產生時,丹恩覺得太過牽強,只當它是胡思亂想的結果。

  但現在他覺得它比其它的解釋更說得通。至少它可以解釋,為什麼厭倦一切的巴黎人會對一個英國醜男和一個英國美女的數次相遇,那麼著迷。

  他瞥向潔絲。

  她正在努力漠視尼克和哈利表演的死神戰馬,專心欣賞她的訂婚戒指。她沒有再次戴上手套。她把手翻來轉去,使鑽石發出燦爛奪目的光芒。

  她喜歡那枚戒指。

  她為新婚之夜買了鑲黑邊的酒紅色絲質睡衣。

  她回吻他,撫摸他。她似乎並不介意被他親吻與撫摸。

  美女與野獸。赤口毒舌的畢樊世曾經那樣形容。

  但再過十三天,美女就將成為丹恩侯爵夫人。她將躺在野獸的床上,一絲不掛。

  到時丹恩就可以做他渴望已久的事。到時她就會是他的,其他的男人都不可以碰她,因為她只屬於他一個人。

  沒錯,他為擁有這塊禁臠所花的錢都可以買下葡萄牙了。

  但她是極品中的極品。一個淑女,他的淑女。

  丹恩能夠擁有她,鬼鬼祟祟、道德敗壞、怯懦記恨的畢樊世或許助了一臂之力。

  如果是那樣,把畢樊世大卸八塊就既無意義又浪費精力。

  按理說,丹恩反倒該謝謝他。

  然而,丹恩侯爵並不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

  他決定那隻豬不值得他花費任何力氣做任何事。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5-2-11 11:49: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八二八年五月十一日,一個晴朗的週日上午,丹恩侯爵與故崔瑞勤准男爵之女崔潔絲站在漢諾瓦廣場聖喬治教堂的牧師面前。

  與大眾期望相反的是,丹恩侯爵進入聖殿時,屋頂並沒有坍塌;典禮進行時連一道閃電也沒有。甚至在典禮結束、丹恩把新娘拉進懷裡熱吻,吻得她祈禱書掉落時,雖然有幾位年長的淑女暈倒,卻沒有轟雷震撼教堂的牆壁。

  因此,那天晚上,方洛朗把三百英鎊的本票交給畢樊世。在這之前,方洛朗已開立不同金額的本票分別交給薩羅比勳爵、白傑姆船長、杜奧古和埃佛瑞爵爺。

  方洛朗不知道他要去哪裡或用什麼方法弄到錢來支付那些本票。十年前,他曾經向高利貸求助過。那兩年的悲慘生活使他得知他們的規矩,簡言之就是借五百還一千。他寧願飲彈自盡,也不願重蹈覆轍。

  他很清楚要不是離開巴黎前必須還清那麼多債務,他就不會為目前的賭債大傷腦筋。而如果他懂得記取巴黎的教訓,不再碰和丹恩有關的打賭,那麼他現在根本不會欠債。

  他只贏過一次,而那次根本不算什麼勝利。不出柯伊莎所料,丹恩把崔小姐誘進威林頓夫人的花園親熱,害他輸給她兩百英鎊。和伊莎自信滿滿的預料正好相反,丹恩並未在被撞見時英雄救美,破例地表現出他的一貫作風,這才讓方洛朗把錢贏回來。

  令方洛朗的荷包元氣大傷的是,那種事只發生了一次。受到崔小姐槍擊後,丹恩發誓即使用純金轎子抬來,他也不會要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但一個星期不到,他就泰然自若地走進安東餐廳宣佈與她訂婚的消息。他說她是公害,娶她是為民除害,只有他這種惡人才能收服並騎得了她那匹惡馬。

  坐在朱里巷劇院南邊、老皮生蠔屋角落的桌子邊,方洛朗悶悶不樂地心想,不知是誰收服了誰。這裡不是什麼高級餐廳但常有藝術家光顧,使畢樊世對它情有獨鍾。這裡的東西也很便宜,因此目前頗受方洛朗偏愛。

  「聽說丹恩演了一齣好戲給你們看。」畢樊世在女侍替他們斟滿酒杯之後說。「嚇壞了牧師。在新娘發誓服從時大笑,親吻她時差點弄斷她的下顎。」

  方洛朗皺起眉頭。「我原本深信丹恩會拖到最後一分鐘再大聲宣佈不願意,然後大笑著沿原路走出去。」

  「你以為他會像對待其他女人一樣對待她。」畢樊世說。「你顯然忘了其他女人都是卑微低賤的妓女,崔小姐卻是出身高貴的淑女。情況完全不同,洛朗。但願你看出來了。」

  方洛朗現在看出來了。他無法相信自己怎會看不出那麼顯而易見的事。淑女,完全不同的種類。

  「如果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就會損失三百英鎊。」他故作輕鬆地說。

  畢樊世拿起酒杯,端詳片刻,小心翼翼地啜一口。「勉強能喝。」他說。

  方洛朗拿起自己的酒杯猛灌了一口。

  「也許我真正希望的是,早點知道實情。」畢樊世在片刻後說。「事情現在就會完全不同。」

  他皺著眉頭注視桌面。「如果早知道實情,我至少會露口風給你。但我不知道,因為內人沒有告訴我。要知道,我真的以為崔小姐身無分文。直到昨天晚上,一個替佳士得拍賣公司畫素描的藝術家朋友才消除了我的誤解。」

  方洛朗不安地注視他的朋友。「什麼意思?大家都知道由於崔博迪的拖累,他的姐姐一貧如洗。」

  畢樊世瞥向四周,然後傾身越過桌面,壓低聲音說:「記不記得丹恩告訴我們的那幅腐朽小畫像?崔小姐用十蘇向錢拓奕買到的那幅?」

  方洛朗點頭。

  「後來證明是俄國聖像畫,而且是現存最精緻罕見的斯特羅加諾夫畫派作品之一。」

  方洛朗茫然地看著他。

  「十六世紀末期。」畢樊世解釋。「俄國貴族的斯特羅加諾夫家族開設聖像畫坊。藝術家繪製家用的小畫像。作品非常精緻並煞費苦心,材料昂貴,因此近來評價極高。她的那幅飾有金箔,黃金打造的畫框上鑲有許多貴重的寶石。」

  「價值顯然不只十蘇。」方洛朗努力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丹恩確實說過她很精明。」他兩口乾杯後重新斟滿酒。他從眼角瞥見女侍端著他們的餐點接近。他希望她快一點,他不想聽到更多。

  「當然啦,價值由觀看者決定。」畢樊世說。「我估計至少值一千五百英鎊。在拍賣會上,價錢可能是那個的好幾倍。但我知道至少有一個俄國人不惜賣掉長子也要得到它。一萬,甚至兩萬。」

  英國首富之一的蘇塞蘭公爵給他女兒關瑋小姐的嫁妝就高達兩萬英鎊。

  方洛朗不可能娶到那種貴族的女兒和她們的巨額嫁妝。但父親只是區區准男爵的崔小姐和方洛朗都是屬於地位僅次於貴族的中上階級。

  他現在才看出,在丹恩公然羞辱她之後,他曾有追求她的大好機會。當時她很脆弱。方洛朗應該扮演解救公主的白馬王子,而不只是把外套遞給她。否則今天和她一起站在牧師面前的就會是他。

  那樣一來,聖像畫就會是他的,聰明的畢樊世就可以幫忙他把它變成現金。方洛朗就可以擁著嬌妻安逸度日,不再依賴幸運女神或看丹恩侯爵的臉色過日子。

  但方洛朗現在卻是負債五千英鎊。那個數目在某些人看來並不大,但對方洛朗來說卻像幾百萬。

  他不擔心欠商人錢,但開給朋友的本票令他憂心忡忡。如果不趕快支付,他會變得一個朋友也沒有。無法清償賭債的紳士不再被視為紳士,那個可能性比高利貸的恐嚇、或債務人拘留所更令他痛苦。

  現在他自認走投無路。

  某些人可以告訴他,畢樊世能夠在二十步外察覺到另一個人處境困窘,而以落井下石為樂。但那些聰明人不在附近,而方洛朗的腦筋又不是特別靈光。

  因此,等他們吃完晚餐,喝光六瓶勉強能喝的葡萄酒時,方洛朗已經一頭栽進畢樊世挖好的陷阱裡了。

  大約在方洛朗落入陷阱的同時,新任丹恩侯爵夫人的屁股已經快要變成石頭。

  從下午一點離開喜宴的賓客,她和新婚丈夫就一直坐在豪華的黑色旅行馬車裡。

  就一個徹底蔑視婚姻和厭惡高雅同伴的人而言,他的表現異常和氣。他三次要求全身發抖的牧師說話大聲一點,以免觀眾聽不清楚。他還認為把親吻新娘弄成馬戲表演,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沒有把她甩上肩膀扛出教堂。

  如果那樣,潔絲苦笑著心想,他仍然有辦法顯得貴族派頭十足。更確切地說,帝王架勢十足。潔絲發現丹恩自視甚高,公認的身份順序對他毫無意義。

  在送給潔絲美得令人心碎的訂婚戒指之後不久,他就向露薏嬸嬸表明他的看法。送潔絲回家後,他與她在客廳共度了一個小時,仔細閱讀她的名單、菜單和婚禮的其他惱人雜務,然後他要她離開,單獨把露薏嬸嬸找去談話。他說明未來的丹恩侯爵夫人應該受到怎樣的待遇。就那麼簡單。

  潔絲不該受到任何煩擾和反駁。她只須對丹恩負責,丹恩只須對國王負責,而且那還得看他的心情好壞。

  翌日,丹恩的私人秘書就帶著兩個僕人前來接管婚禮籌備事宜。在那之後,潔絲只需要偶爾下個命令,以及學習被人當成無比嬌貴、聰明、完美的公主。

  只有她的丈夫沒有那樣對待她。

  他們已經旅行八個多小時,雖然經常停下來更換馬匹,但每次也只花費一、兩分鐘。他們在四點左右抵達貝格郡,她上完廁所回來時看到丹恩手拿懷表,不耐煩地在馬車旁來回踱步。他非常不滿她花了比更換馬匹長五倍的時間上廁所。

  「男性只需要解開褲子並對準某個地方就行,」她耐著性子告訴他。「但我是女性,我的器官和服裝都沒有那麼方便。」

  他笑著把她推進馬車,說身為女性的她天生是個大麻煩。但在馬車抵達安多華,她第二次需要上廁所時,他咕噥著叫她不必急。她回來時看到他耐心地喝著一大杯淡啤酒。他笑著請她喝一口,當她一口氣喝完他剩下的四分之一杯時,他笑得更大聲了。

  「不該給你喝的。」他在他們再度上路時說。「現在你會想上從這裡到安斯貝裡的每一間廁所。」

  接下來是一連串關於廁所和尿壺的笑話。潔絲之前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男人覺得那種軼聞好笑。但她在幾分鐘前發現,如果說得巧妙,那些故事有時真的相當好笑。

  此刻她正從捧腹大笑中力圖恢復正常。

  丹恩靠在椅背上,半瞇的眼睛在眼角有細紋,線條分明的嘴彎成壞壞的微笑。

  她想要氣他用粗俗幼稚的故事逗得她捧腹大笑,但她氣不起來。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樣可愛極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惡魔可愛,但她控制不了。她想要爬到他腿上,吻遍他邪惡的臉龐。

  他發現她在凝視他。她只希望自己看來不曾呈現一臉的癡迷。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問。

  「我的屁股和兩條腿都麻了。」她挪了挪身體。馬車雖然寬敞,座位仍然只有一處,再加上他體積龐大,所以她再挪也拉不開彼此的距離。幸好夜晚的氣溫降低許多,他的體溫才不至於太過逼人。

  「在維希爾暫停時,你應該要求下車活動。」他說。「我們在抵達安斯貝裡之前都不會再停車。」

  「我根本沒有注意到維希爾,」她說。「你當時正在說我印象中最愚蠢的鮮事。」

  「如果不夠愚蠢,那個笑話會無從理解,」他說。「你笑得很開心呀。」

  「我不想傷害你的感情,」她說。「我以為你想要展現才智,來使我佩服你。」

  他露出壞壞的微笑。「相信我,夫人,如果我想要打動你,方法絕對和才智無關。」

  她心慌意亂,但故作鎮定地迎視他的目光。「你一定是指新婚之夜。」她面不改色地說。「那個你以天價買到的『繁殖權』。其實,那方面想使我佩服一點也不困難,因為你是專家,我則毫無經驗。」

  他的笑容消失了一點。「但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你祖母那只懷表裡的男女在做什麼,絲毫沒有令你困惑。還有,你似乎很瞭解妓女受雇提供的服務。」

  「知識和實際經驗之間,畢竟有所差別。」她說。「我承認我對缺乏實際經驗感到有點擔心。但你似乎不是一個保守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大方地指導我。」

  潔絲希望他不會因不耐煩而不願教她。她學得很快,她確信可以在短時間內學會如何取悅他;只要他給她機會。她真正擔心的只有這一點。他習慣了受過訓練以滿足男人的妓女。他可能很容易就會對她的無知感到厭倦和惱怒,因而拋棄她去找比較不……麻煩的女人。

  她知道他帶她去得文郡是打算在受夠她時,把她遺棄在那裡。

  她知道期望和嘗試得到更多,都是在自找苦吃。

  除了少數的婚禮賓客,世人大多視他為惡魔,嫁給「柏家的禍害」只比被判死刑好一丁點。但他在擁抱她時不是惡魔,因此潔絲忍不住懷抱更大的期望。期望使她決心嘗試。

  他轉開視線,用拇指揉搓膝蓋,皺眉瞪視著它,好像皺紋怎敢出現在他的長褲上。

  「我想我們最好以後再談這個話題,」他說。「我沒有……天啊,我想不會太難吧。你又不是要在大學裡爭古典文學或數學科的第一名。」

  我只想爭你心中的第一名,她心想。

  「無論什麼事,我要做就要做好。」她說。「事實上,我一直想當最好的。要知道,我非常好強。也許是因為我必須對付那麼多男生吧。我凡事都得打敗弟弟和堂表兄弟,包括運動在內,不然他們就不會尊重我。」

  他抬起頭,但不是望向她,而是望向車窗外。「安斯貝裡,」他說。「早該到了。我餓扁了。」

  

  「柏家的禍害」此刻害怕極了。

  害怕他的新婚之夜。

  但現在發現自己的錯誤已經來不及了。

  沒錯,他知道潔絲是處女。他怎麼可能忘記,因為那是整件事情裡最丟臉的部分之一:歐洲數一數二的浪蕩子竟然失去理智地渴望一個微不足道的英國老處女。

  他知道她是處女,一如他知道她的眼睛就像達特穆爾高原的霧靄顏色,也像那片廣闊大地的空氣一樣變化莫測。一如他知道她的頭髮烏黑發亮,她的皮膚柔滑細嫩。在牧師面前,他滿心甜蜜地望著他的新娘。她穿著銀灰色的禮服,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她不僅美貌絕世,而且清白純潔。他知道沒有男人佔有過她,而且她只屬於他一個人。

  他還知道他會跟她上床。他經常作那種夢。此外,在彷彿等了六、七世之後,他下定決心要在豪華旅店裡先享受美酒佳餚,然後才在鋪著乾淨被單的舒適大床上規規矩矩地做。

  不知怎的,他竟漏了考慮所謂處女除了表示沒有被男人碰過以外的其他涵義。不知怎的,他竟在種種激情幻想之餘,忘了一項重要因素:在他之前沒有一連串的男人替他鋪路。他必須親自破她的身。

  傷了她正是他害怕的。(譯註:break her 有多重含意:破身、傷害、馴服。)

  馬車停下。忍住叫車伕永遠不要停車的強烈衝動,丹恩攙扶妻子下車。

  她挽著他的手臂,跟他一起走向旅店大門。她戴著手套的手從未顯得像此刻這般嬌小。

  雖然她堅持她比一般女性高,但那絲毫也不能令龐大如房子的他安心。他擔心他壓在她身上的效果,也會像房子壓在她身上一樣。

  他會把她壓碎,他會弄斷或弄壞她的某個部分。就算初夜經驗沒有害她送命,也沒有使她變成胡言亂語的瘋子,她也會在他再度嘗試碰她時尖叫著逃跑。

  她會逃之夭夭,再也不會親吻他、擁抱他和——

  「我的天哪,剛剛出現的若不是運煤駁船,就是丹恩。」

  從樓梯上傳來的嘶啞聲音,使丹恩猛然回到現實。他進入旅店時對老闆的招呼聽而不聞,然後又心不在焉地跟著店主走向樓梯,準備前往預定的房間。

  步下樓梯的是丹恩在伊頓公學的老同學莫維爾。更確切地說,現任的昂士伍公爵莫維爾。前任公爵只有九歲大,不幸在一年前因白喉病過世。丹恩記得秘書替他寫過一封弔唁信給公爵的母親,還寫了一封技巧而圓滑地結合了弔唁與恭賀的信,給公爵的堂兄莫維爾。在兩封信上簽名時,丹恩懶得指出技巧與圓滑用在莫維爾身上根本是浪費。

  自從華戴爾的葬禮之後,丹恩就沒有見過這個傢伙。他的老同學當時喝醉了,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昂士伍的黑髮像油膩的老鼠窩,眼圈浮腫,眼睛佈滿血絲,下顎的鬍子至少兩天沒有刮。

  丹恩的神經已經處於高度敏感狀態。發現自己不得不介紹這個噁心的傢伙給他優雅純潔的妻子認識,使得他的神經更加緊繃。

  「昂士伍,」他說,草草點個頭。「真令人意外。」

  「意外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昂士伍咚咚咚地下樓。「我太震驚了。上次見到你時,你說你再也不會為任何人回到英國,如果還有人希望你參加他的葬禮,他最好設法到巴黎去翹辮子。」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望向潔絲,然後露出丹恩認為猥褻無比的笑容。「哎喲,地獄真的結冰了。丹恩不僅回到英國,還帶了一個女人同行。」

  丹恩的自制力開始瓦解。「我不會問你隱居在哪個山洞,以至於不知道我回倫敦已將近一個月,而且在今天上午結婚了。」他的聲音冷靜但內心激動。「這位淑女正好是我的妻子。」

  他轉向潔絲。「夫人,容我向你介紹——」

  公爵的粗聲狂笑打斷他的話。「結婚?」他喊道。「我才不信,你乾脆說這只極樂鳥是你的妹妹。不,說是你的姨婆豈不更絕。」

  由於任何上過學的女生都知道極樂鳥是妓女的別稱,所以丹恩毫不懷疑他的妻子很清楚她剛剛遭到了侮辱。

  「昂士伍,你這話等於是在說我說謊。」他以不祥的溫和語氣說。「你誹謗了我的妻子,而且是兩次。我限你十秒內道歉。」

  昂士伍瞪視他片刻,然後咧嘴而笑。「你向來善於挑戰和恫嚇,老弟,但那一招行不通,我看到騙局時認得出來。你上次在哪裡表演,小親親?」他問潔絲。「乾草市場的國王劇院?瞧,我一點也沒有誹謗你。我看得出,你比他慣常找的柯芬園貨色高檔。」

  「第三次了,」丹恩說。「老闆!」

  躲在陰暗角落的旅店老闆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爵爺?」

  「勞駕帶夫人去她的房間。」

  潔絲的手指戳進他的臂膀。「丹恩,你的朋友有點醉。」她低聲說。「能不能——」

  「上樓。」他說。

  她歎口氣,放開他的手臂,照他的話做。

  他等她經過樓梯平台後轉向公爵。昂士伍還在盯著她看,猥褻的表情說明他的思緒。

  「真是極品。」昂士伍說完轉頭朝丹恩擠眉弄眼。「哪裡找到的?」

  丹恩揪住他的領巾把他推到牆上。「骯髒愚蠢的傢伙,」他說。「我給過你機會,白癡。現在我不得不扭斷你的脖子。」

  「我嚇得全身發抖。」昂士伍說,想到打架使他模糊的眼睛一亮。「如果我贏了,小妞歸我嗎?」

  

  不久之後,潔絲不顧女僕的抗議,站到俯瞰旅店庭院的陽台上。

  「夫人,求求你快進來。」蓓姬哀求道。「那種場面不適合夫人觀看。你會生病的,我知道你會,而且是在你的新婚之夜。」

  「我看過打架。」潔絲說。「但從沒看過因我而打的架。我並不認為他們會受多大的傷,依我估計他們勢均力敵。丹恩的塊頭固然比較大,但他只能用單手打鬥。昂士伍不僅體格健壯,而且醉到不太會感到疼痛。」

  樓下的鵝卵石庭院迅速擠滿了人,有些竟然身穿睡袍、頭戴睡帽。消息迅速傳開,即使夜已深,男士們還是抗拒不了看人打架的吸引力;更何況參與者是兩位貴族。這對拳擊迷來說更是難得的饗宴。

  雙方各引來一批支持者。六位衣著入時的紳士聚集在丹恩身旁。他們一如往常地大聲提供相互矛盾的建議,丹恩的貼身男僕安卓則在幫忙主人脫去上衣。

  蓓姬尖叫一聲縮回陽台門邊。「老天保佑,他們沒有穿衣服!」

  潔絲不在乎「他們」。她的眼睛只看一個男人,打赤膊的他令她無法呼吸。

  火炬的光照亮黃褐色的皮膚、寬闊的肩膀、強壯的二頭肌和結實的胸膛。他轉過身,她看到肌肉發達、線條分明的光滑背部。他就像大理石的羅馬運動員雕像活了起來。

  她腹部一緊,渴望與驕傲混合成熟悉的熱流,在體內奔竄。

  我的,她心想。那個想法是又苦又樂、又期望又失望的憧憬。依照宗教及世俗的法律,他在名義上都已屬於她,但沒有任何法律可以使他真正、且完全地成為她的人。

  那需要堅持不懈的長期戰鬥。

  連喝醉的昂士伍都比她更有勝算,她悲哀地心想。但他似乎不太聰明,而她的戰鬥需要頭腦,而不是肌肉。

  潔絲不缺乏腦力,而樓下那令人垂涎的景象,已足以構成充分的動機。

  她看到一個男人用臨時吊帶固定丹恩的左臂。然後鬥毆雙方彼此面對。

  信號發出。

  昂士伍立刻低頭揮拳猛攻對手。丹恩面帶微笑地後退,輕鬆閃躲一連串的攻擊,任憑公爵使出全力。

  但無論怎麼用力,昂士伍都是白費力氣。丹恩腳步輕快,反射動作快如閃電。半醉的昂士伍動作依然敏捷,但丹恩還是使他徒勞地追逐。揮空的一拳又一拳使公爵勃然大怒。

  他的攻勢更猛,出拳更用力,嘗試每個角度。一拳擦過丹恩的手臂。人影一閃,啪地一聲重擊。接著只見昂士伍流著鼻血踉蹌後退。

  「天啊,快得我根本沒看到。」潔絲嘟囔。「公爵肯定也沒有。」

  昂士伍雖流著血卻不氣餒,大笑一聲往後跳,準備下一次的頑強攻擊。

  蓓姬此時回到了女主人身旁。「天啊!」她的圓臉厭惡地皺在一起。「難道挨一次打還不夠嗎?」

  「他們感覺不到。」潔絲繼續觀戰。「通常要到打完才會有感覺。打得好,丹恩。」她在丈夫有力的右拳擊中公爵的肋骨時高喊。「那正是他需要的。打他的身體,親愛的。那傢伙遲鈍得很。」

  幸好圍觀者的喝彩蓋過她的叫喊,否則丹恩很可能因嬌妻嗜血的建議而分心,並造成不幸的後果。

  無論如何,他終於以三記擊中身體的重拳使昂士伍跪倒在地。

  兩個人衝上去把公爵拉起來,丹恩徐徐後退。

  「認輸吧,昂士伍。」丹恩的一個支持者喊。

  「對,趁他還沒有真的傷了你。」

  居高臨下的潔絲無法確定丹恩造成多少傷害。昂士伍流了很多血,但人的鼻子本來就很脆弱,容易流出大量的血。

  昂士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儘管過來呀,大鼻子。」他喘著氣嘲弄。「我跟你還沒打完。」他笨拙地揮舞拳頭。

  丹恩聳聳肩,大步上前,三兩下撥開亂揮的手,一拳擊中對手的肚子。

  昂士伍像布娃娃一樣彎起身子往後倒下。幸好他的朋友反應夠快,在他的頭撞到鵝卵石的前一剎那接住他。他們扶他坐在地上時,他衝著丹恩傻笑。汗水混合著鮮血流下他的臉。

  「道歉。」丹恩說。

  昂士伍喘了幾口大氣。「對不起,丹恩。」

  「你一有機會就要向我的夫人道歉。」

  昂士伍點點頭,喘了一會兒氣。然後令潔絲懊惱的,他抬起頭望向陽台。「對不起,丹恩夫人!」他沙啞地喊。

  丹恩跟著抬頭。汗濕的黑色卷髮貼著他的額頭,汗水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閃閃發光。

  他看到她時吃驚地睜大眼睛,臉上閃過一抹奇怪的痛苦表情,但隨即恢復熟悉的嘲弄表情。「夫人。」他誇張地朝她鞠個躬。

  群眾歡呼喝彩。

  她點頭。「爵爺。」她想要跳下陽台,投入他的懷抱。

  為了她,他單手打贏友人。他打得高明,贏得漂亮。他太棒了,令她想哭。她擠出顫抖的微笑,然後匆匆轉身走進蓓姬替她打開著的陽台的門。

  

  起初不確定該如何解釋新婚妻子不安的笑容,丹恩先是判斷形勢,接著察看自己的外觀,最後得出最糟的結論。

  他認定她的笑容和鎮靜是裝給觀眾看的。那是掩飾的笑容,一如他經常掛著的笑容,因此他可以輕易想像出她在掩飾什麼。

  她的新婚丈夫是禽獸。

  他像地痞流氓一樣在旅店庭院裡與人打架。

  他不僅一身汗臭,還髒兮兮地沾滿昂士伍的血。

  他赤裸著上半身,火炬的亮光使她清楚地看到他原本打算隱藏在黑暗裡的肥胖身體。

  她這會兒可能正抱著夜壺嘔吐——如果她沒有上閂鎖門,外加幫助蓓姬拖來沉重的傢俱抵住房門。

  丹恩決定不回房間清洗。他走向水泵,不理會貼身男僕有關致命寒氣的警告。

  昂士伍不甘示弱地加入。他們默默地將水潑在身上,朋友們則聚集在他們身旁檢討並爭論剛才的那場架。

  用冷水清洗完畢後,他們兩個注視對方,抖動肩膀掩飾寒顫。

  昂士伍先開口。「天哪,」他搖頭說。「誰會料想得到?」

  「她開槍打我,」丹恩說。「我必須懲罰她。我總不能讓每個對我不爽的女人都拿著上膛的手槍追殺我。必須殺雞儆猴,對不對?」

  他看看其他人。「如果一個女人槍傷惡魔而未受懲罰,那麼別的女人可能會開始覺得,她們用任何微不足道的借口對任何男人開槍也不會有事。」

  他身旁的男士們靜默下來,表情凝重地沉思這個令人不能容忍的可能性。

  「我娶她是做公益。」他說。「男人有時必須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沒錯。」昂士伍咧嘴而笑。「但是在我看來,犧牲並不大。那女人是個極品——我的意思是說,尊夫人非常漂亮。」

  丹恩假裝無動於衷。

  「我認為是美若天仙。」柯路碩說。

  「氣質出眾。」另一人說。

  「高貴優雅。」

  丹恩不由自主地抬頭挺胸,但還是努力裝出厭惡的樣子。「你們儘管絞盡腦汁去創作詩詞,歌頌她的完美。」他說。「我可要去喝上一杯。」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5-2-11 11:4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潔絲的晚餐大約在打架的二十分鐘後出現,但是她的丈夫並沒有出現。他和幾個同伴在酒吧間喝酒,叫旅店老闆轉告她不用等他。

  潔絲並不意外。根據她的經驗,在拚命想要打爆對方的腦袋後,男人很快成為親密好友,並且以喝得爛醉來慶祝他們的友誼。

  她吃完晚餐,梳洗更衣準備就寢。她沒有浪費力氣穿上黑邊紅睡衣。她衷心懷疑丹恩回房時還有能耐欣賞。她換上較不引人的米色睡衣和粉色錦緞睡袍,捧著拜倫的《唐璜》坐在壁爐前的椅子裡閱讀。

  午夜過後許久,她聽到房外的走廊傳來三組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和三個喝醉的聲音含混不清地唱著下流的歌曲。她起身打開房門。

  原本靠在兩名同伴身上的丹恩撐起身體,踉踉蹌蹌地向她走來。「瞧,新郎倌來了。」他大著舌頭宣佈,伸出手臂勾住潔絲的肩膀。「走開。」他對同伴說。

  他們搖搖晃晃地走開。他用腳將門踢上。「叫你不用等的。」他說。

  「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幫忙。」她說。「我叫安卓先去睡,他已經累到站著就睡著了。反正我在看書,還沒有睡。」

  他的外套和襯衫都皺了,領巾不知去向,沾血的長褲有點濕,靴子上黏滿幹掉的泥巴。

  他放開她,搖搖晃晃地站著,凝視靴子許久,然後低聲咒罵。

  「你何不坐到床上?」她建議。「讓我幫你脫下靴子。」

  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床鋪,抓著床柱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墊上。「潔絲。」

  她走過去,跪在他腳邊。「是,爵爺。」

  「是,爵爺。」他笑著重複。「潔絲,夫人,我想我不行了。算你走運。」

  她開始拉扯他的左靴。「走不走運還很難說。我們只有一張床,如果酒醉使你像亞瑟叔叔一樣鼾聲如雷,那我今晚必定要難過了。」

  「鼾聲?」他說。「居然擔心鼾聲?傻瓜。」

  脫掉了他的左靴,她開始拔另一隻。

  「潔絲。」他說。

  「至少你還認得我。」

  右靴沒有那麼好脫,但她不敢太用力,唯恐他會往前倒下壓到她。「你最好躺下來。」她說。

  他衝著她傻笑。

  「躺下。」她堅定地說。

  「躺下。」他重複,對著空氣傻笑。「哪裡?」

  她站起來,伸手朝他的胸膛用力一推。

  他往後倒下,床墊彈了起來。他輕聲低笑。

  潔絲彎下腰,重新與靴子搏鬥。

  「優雅,」他瞪著天花板說。「優雅的丹恩夫人。嘗起來有雨水的味道。她是個討厭鬼,但是非常美麗(意語)。非常美麗的……討厭鬼。」

  她拔掉靴子。「不押韻。」她站起來。「你不是拜倫。」

  回答她的是輕微的鼾聲。

  「瞧瞧新郎倌。」她低聲埋怨。「幸好床夠大,我對婚姻的奉獻不包括睡地板。」

  她走到盥洗台洗掉手上的泥巴,脫下睡袍搭在椅背上,然後繞到床的另一側,盡可能掀開被子。她掀開不了多少,因為他的上半身斜躺在被子上。

  她推他的肩膀。「睡過去,大塊頭。」

  他咕噥著先翻向一側,再翻向另一側。

  潔絲使勁兒地推。「過去啦,討厭。」

  他咕噥著又翻了一下。她不斷地推。不省人事的他終於把頭移到枕頭上,把雙腳抬上了床,然後面對著她縮起身體。

  她爬到他的身旁躺下,生氣地把被子拉上來。「嫌我討厭,是嗎?」她低聲說。「我可沒有把你推到地板去。」

  她翻身面對他。纏結的黑色卷髮垂在前額,右手抓著枕頭一角,睡夢中的他不再眉頭深鎖。他在打鼾,但鼾聲低沉細微。

  潔絲閉上眼睛。

  雖然兩人的身體沒有接觸,她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使得床墊下沉的體重……煙酒和體味混合而成的男性氣息……龐大身體產生的溫度。

  她還感覺到一種極無道理的沮喪和傷心……如果她完全誠實。

  她預料丹恩會和朋友喝幾杯,她也預料他會喝醉了回房。她不會介意。他不會是第一個或最後一個醉入洞房的新郎,她甚至認為醉意或許會讓他對她的缺乏經驗比較寬容。

  老實說,她寧願他盡可能接近不省人事。讓處女失去童貞並不是最美的經驗,妮薇曾說看到幾滴落紅經常會使得即使最壯碩遲鈍的男人歇斯底里起來。妮薇還曾向她解說如何應付那種歇斯底里及其他的一切。

  知道今晚的經驗可以決定她和丹恩的未來,潔絲像面臨決定性戰役的睿智將軍那樣地謀劃策略。

  她有足夠的相關知識,決心全力以赴,準備以樂意、甘願、敏感、專心的態度應戰。

  但她沒有預料到這個。

  他不是青少年,他瞭解自己的酒量,他知道喝多少會使他喪失能力。

  但他沒有適可而止,在他的新婚之夜。

  理智告訴她,他的行為必定有男性典型的愚蠢理由,她遲早會找出理由何在,結果會證明他絕不是要傷害她的感情、使她覺得自己沒人要,或令她沮喪抑鬱。

  但辛苦了一整天,她此刻才明白自己大部分的時間都繃緊著神經在期待和擔心後來證明不會發生的事。

  她筋疲力盡卻無法入眠,明天還得以同樣焦躁的心情拚命趕路。她想哭,但更想尖叫、揍他、扯他的頭髮、使他和自己一樣難過與生氣。

  她睜開眼睛,坐起來往四下瞧,找尋可以用來打他又不至於造成永久傷害的東西。視線落在盥洗台時,她心想她可以把水壺裡的水倒在他身上。

  接著她想到她不應該看見盥洗台。原來是忘了熄滅床頭桌上的油燈,於是她移到床緣伸手熄燈。

  她坐在那裡凝視黑暗。窗外傳來黎明前的鳥叫。

  他咕噥一聲,睡不安穩地動了動。

  「潔絲。」他的聲音充滿睡意。

  「至少你還知道我在這裡。」她嘟囔。「我想那也算不錯了。」歎口氣,她再度躺下。她在拉高被子時感到床墊移動下沉。耳邊傳來更多的咕噥聲。接著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腰腹之間,他的腿跨在她的腿上。

  他在被子上面。她在被子下面。

  他粗壯的肢體沉重卻異常溫暖。

  她覺得好一丁點了。

  她在片刻後睡著。

 

  丹恩睡醒後第一個感覺到的是,一個小巧柔軟的臀部貼著他的下體,和一個圓潤嬌嫩的乳房在他的手掌下。他一想通這些誘人的部分屬於哪個女人,其他的回憶立刻跟著湧現,睡眼惺忪的情慾也被自我厭惡一掃而空。

  他像大老粗一樣在旅店庭院跟人打架,而他的妻子就在旁觀看。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沒有體貼地在酒吧間沉睡,反而讓他的蠢朋友把他架到新房。好像讓他的新娘子看到他又髒又臭還不夠似的,他還非展現自己酒醉遲鈍的噁心模樣不可。

  甚至那時,他也沒有禮貌地昏倒在遠離她的地板上,而是把他充滿煙臭酒臭的龐大身體倒在床上,讓他優雅的嬌妻替他脫靴子。

  他面紅而熱起來。

  他翻身瞪著天花板。

  至少他沒有侵犯她。為了確保那一點,他故意喝得比平常多很多。他上得了樓真可說是奇跡。

  但他寧願不要那個奇跡,寧願什麼都不記得,寧願身體其餘的部分都像左臂一樣麻痺。

  撒旦的鐵匠再度把他的頭當鐵砧,魔王的大廚在他的嘴裡調製臭酒。在丹恩睡著的那幾個小時裡,魔鬼顯然下令一群憤怒的犀牛狂奔過他的身體。

  丹恩麻煩的源頭在他的身旁動了動。

  他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左臂的刺痛和左手的灼熱使他皺眉蹙額。

  他在全身骨頭、肌肉和器官的抗議聲中下床,搖搖晃晃地走向盥洗台。

  他聽到床上傳來窸簌聲,接著是帶著濃濃睡意的女性聲音。「丹恩,需要幫忙嗎?」

  丹恩的良心在他十歲生日前後衰微滅亡。聽到妻子提供協助的聲音,它竟然復活了。它用枯皺扭曲的手指抓緊他的心,發出一聲足以粉碎窗戶、水壺和盥洗小鏡的淒厲尖叫。

  要,他默默回答。他需要幫忙。他需要人幫助他脫胎換骨,再世重生。

  「你的頭一定很痛吧。」她在好一會兒的靜默之後說。「蓓姬現在應該起來了,我叫她下去調配藥水給你。然後替你點一份清淡的早餐,好嗎?」

  更多的窸簌聲在她說話時響起。他不用看就知道她在下床。她走去拿掛在椅背上的睡袍時,他把視線轉向窗戶。朦朧的陽光灑在窗台和地板上。他猜已經過六點了。五月十二日,星期一。他結婚的翌日。

  他驀然驚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三十三歲生日。他和過去二十年的生日一樣,從宿醉中醒來,未來二十年可能也會如此,他鬱悶地心想。

  「無可救藥。」他咕噥。

  正往房門走去的她停步轉身。「要不要打個小賭?」

  「你只是在找借口毒死我。」他拿起水壺,笨手笨腳地往臉盆裡倒水。

  「如果你敢試,我保證你到出發時大約可完全復原。」她說。「如果到時候沒有好很多,隨便你要沒收我什麼東西都行。如果有,你必須讓馬車在巨石陣停下來讓我探險作為答謝,而且不能冷嘲熱諷或抱怨我耽誤行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她,然後迅速移開,但不夠迅速。她纏結的黑髮披散在肩膀,白皙的臉頰還殘留著睡後的淡淡紅暈。她從來不曾顯得如此楚楚可憐。雖然蓬頭垢面,疲憊萎靡,但她也從來不曾顯得如此嬌媚動人。

  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美女與野獸,丹恩凝視著鏡子時心想。

  「如果沒有好一點,我要拿你的大腿當枕頭,一路睡到得文郡去。」他說。

  她笑著離開房間。

 

  早晨七點半,離開安斯貝裡兩英里,丹恩站在俯瞰索爾茲伯裡平原的小山丘上,靠著一塊巨石眺望下方。像毛毯一樣的碧綠草地上間雜著幾方金黃色的油菜田。大地上點綴著幾間農舍和零星的牛羊群,看來全都像有只巨大的手把它們隨便撒上去的。那隻手還草率地把樹叢插在天地交接處,或平緩山丘間的溝壑裡。

  丹恩為自己選擇的比喻皺眉:毛毯、溝壑和笨拙的大手。他希望他沒有喝下潔絲給他的那杯難聞的液體。他一開始不那麼難過後,慾望立刻再度開始蠢蠢欲動。

  他幾個星期……幾個月沒有碰女人了。

  慾望再不趕快獲得發洩,他就要傷人了。傷很多人。痛毆昂士伍對情況毫無幫助,喝到爛醉也只能使慾望暫時遲鈍。丹恩猜他可以在這裡和得文郡之間找到合適的妓女,但他有股不祥的預感,嫖妓將和打架或喝酒一樣,無濟於事。

  他渴望的是他纖弱柔美的妻子,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對她的渴望就不曾停止。

  此地十分寧靜,連她移動時衣裙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撩人的窸窣聲越來越近。他繼續直視前方,直到她在幾步外停下。

  「聽說三石塔中的一塊巨石不久前倒塌了。」她說。

  「一七九七年,」他說。「伊頓公學的同學告訴我的。他聲稱那塊巨石在我出生當天嚇得倒塌了。於是我去查了查,他錯了,當時我已經兩歲了。」

  「我猜你曾為此揍了那個同學一頓。」她抬頭看他。「是不是昂士伍?」

  儘管在早晨清新的空氣裡散了步,她的樣子還是很疲倦。臉色太蒼白,還有黑眼圈。都怪他不好。

  「另有其人。」他說。「我不會和每個想用他的低能來對付我的笨蛋打架。」

  「你那不叫打架,」她說。「我認為你是極有技巧的智慧型鬥士,你比昂士伍更早知道他會怎麼出拳。」

  她走向一塊傾倒的石塊。「我本來還在擔心你只有一隻手要怎樣應付。」她把雨傘放在石塊上,然後雙手握拳擺出姿勢。「我問自己,他怎麼能同時防衛和攻擊?但你的做法不是那樣。」她閃躲攻擊似地把頭往旁邊一低,然後往後退。「你以閃躲退避來引誘他繼續,消耗他的力氣。」

  「那並不難。」他隱忍著驚訝說。「他喝了酒,不如清醒時那般機警敏捷。」

  「我沒有喝酒。」她跳到石塊上。「來,看看我的動作夠不夠快。」

  她戴著一頂綴滿花朵和緞帶的巨大寬邊草帽,帽帶在左耳下系成大蝴蝶結。她穿的旅行裝充滿時下流行卻可笑的荷葉邊、蕾絲和蓬蓬袖。綁在手肘上方的緞帶使上半截衣袖看來像氣球,繫緊下半截袖子的緞帶末端在前臂中央變成長長的流蘇垂下。

  他不記得曾經看過比一個小女人站在石頭上擺出拳擊姿勢更好笑的事。

  他走過去,嘴角因忍著笑而發抖。「下來,潔絲。你那樣子像徹頭徹尾的笨蛋。」

  她突然出拳。他的頭反射地往後閃,她差一點點就擊中他。

  他大笑——有東西擊中他的耳朵。他瞇眼注視她。她在微笑,灰眸裡閃著淘氣。「我有沒有傷了你,丹恩?」她故作關心地問。

  「傷了我?」他重複。「你真以為你那花拳繡腿傷得了我?」

  他抓住打過來的那隻手。

  她失去平衡往前傾倒,急忙抓住他的肩膀。

  她的嘴離他的只有幾寸。

  他湊上前用力親吻她,放開她的手,用手臂摟住她的腰。

  早晨的陽光溫暖,但她的味道嘗起來像夏季的暴風雨,他聽到的雷聲是自身的需求,他的血液在耳朵裡轟隆隆地奔流,他的心敲打著同樣不穩定的節拍。

  他飢渴地探索她口中的甜蜜,她的回應立刻使他陶醉。她挑逗的舌使他昏亂,纖細的手臂摟緊他的脖子。她圓挺的乳房貼緊他的胸膛,掀起陣陣熱流直奔他的下體。他的手往下滑,握住她小巧的翹臀。

  我的,他心想。她輕盈纖細,曲線完美……而且只屬於他一個人。他的妻子用天真放蕩的唇舌使他銷魂,用令人迷醉的佔有慾緊緊抱住他。彷彿她渴望他,彷彿她有著和他一樣強烈的需要。

  他一邊親吻她,一邊把她抱下石塊,正想把她抱到堅硬的地面上時,頭頂傳來的粗嘎叫聲把他拉回現實。他掙脫她的唇舌,抬頭往上看。

  一隻烏鴉大膽地飛下來停在一塊較小的藍砂岩上,側著頭用一隻閃閃發亮的眼睛嘲弄似地盯著丹恩。

  突出的烏嘴使他想起昨晚昂士伍叫他「大鼻子」。除此之外,伊頓的同學還替他取了許多其他的渾名,例如「蜈蚣」和「黑鷹」。

  他臉頰發燙,轉頭避開妻子。「走吧。」他說,怨恨使他語氣尖銳。「我們不能整天耗在這裡。」

  潔絲聽出他的怨恨,看出他黃褐色皮膚下的潮紅。有好一會兒,她擔心是自己做了什麼惹他生氣或厭惡的事。但在下坡途中,他放慢速度讓她趕上他。她拿起他失去功能的那隻手緊握一下,他看她一眼說:「我討厭烏鴉,又髒又吵。」

  她猜那是他所能想出、最接近解釋或道歉的話了。她瞥向古神廟的遺址。「我想那是因為你是血統純正的神經緊張者。在我看來烏鴉只是環境的一部分,我覺得還滿浪漫的。」

  他短促地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怪誕恐怖吧。」

  「不是。」她說。「我剛才置身在一個黝黑危險的英雄懷中,週遭是神秘的巨石陣遺跡,連拜倫也描寫不出更加浪漫的場景了。我確信你認為自己一點也不浪漫,」她斜覷他一眼。「你不需要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其實不是那樣。」

  「我本來就不浪漫,更沒有神經緊張。」他繃著聲音說。「至於血統純正——你很清楚我是半個意大利人。」

  「意大利的那一半也是貴族。」她說。「亞邦偉公爵告訴我,令堂出身非常古老的佛羅倫斯貴族。顯然是那一點使他甘心讓我嫁給你。」

  他咕噥了一連串她聽不懂但猜是意大利語的咒罵。

  「他打算和妮薇結婚,」她安撫地說。「那使他過分保護我。但那份感情也有好處;博迪將由他負責看管,那表示你將來不必為我弟弟的財務困境煩心。」

  丹恩沉吟不語。直到他們再度坐上馬車,他才長歎一聲,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浪漫,神經緊張。你竟然認為你祖母的情人打算負責看管你那個笨弟弟是令人安心的事,我真的認為你和你全部的家族成員都瘋了。」

  「你要睡覺嗎?」她問。

  「也許吧,如果你有辦法三分鐘不講話。」

  「我也累了,」她說。「我可不可以靠在你的手臂上?直挺挺坐著我睡不著。」

  「先脫掉那頂白癡帽子。」他咕噥。

  她脫掉帽子,把頭靠在他強壯的手臂上。片刻後,他往旁邊挪了挪,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那樣比較舒服。

  那也是潔絲目前僅需的安慰。她以後會設法查明是什麼原因使他在擁吻到一半時突然心煩意亂,以及為什麼在她談到他母親的家族時,變得那樣緊張。現在能享受丈夫的疼愛,她就心滿意足了。

  

  他們幾乎是一路睡到得文郡邊界。雖然延遲出發,但他們在傍晚就抵達埃克塞特。之後不久就橫渡廷河,駛往波威特雷西,橫渡波威河。往西蜿蜒而行數英里後,潔絲初次瞥見達特穆爾的奇特岩層。

  「海特巖群。」他指著他那邊車窗外小山頂上的一大片岩石。她爬到他的腿上想看個仔細。

  他大笑。「不用擔心看不到,還有很多。那種東西成千上萬,觸目皆是。崎嶇石山、錐形石堆、石砌墳塚和泥炭沼澤。你嫁給我,不料最後卻來到你一心想要逃避的文明世界的偏遠邊緣。歡迎光臨荒無人煙的達特穆爾,丹恩夫人。」

  「我覺得很美。」她輕聲說。

  像你一樣,她想要補充。在夕陽餘暉中,怪石嶙峋的大地像他一樣,有種粗獷的美。

  「我得再打賭贏一次。」她衝著鬱鬱寡歡的寂靜說。「好讓你帶我去看那些岩石。」

  「你到那裡去會得肺炎。」他說。「那裡又濕又冷,風又大,天氣可以在一個小時內從涼秋到嚴冬來回變十次。」

  「我從不生病。」她說。「我不是血統純正的神經緊張者,不像某些暫且不便說出名字的人。」

  「你最好從我的腿上下來,」他說。「艾思特莊就快到了,僕人們會盛裝列隊歡迎。我現在的模樣已經夠狼狽了。你把我的衣服全弄皺了,你入睡時比醒著更會扭。到埃克塞特的一路上我幾乎都沒有合眼。」

  「那麼你一定是睜著眼睛打鼾。」她回到他身旁的座位。

  「我沒有打鼾。」

  「有,在我頭上打。」她說。「還有好幾次直衝著我的耳朵。」她覺得那粗重低沉的男性呼吸聲十分可愛。

  他皺眉怒視她。

  潔絲不予理會,望向車窗外的風景。「你家為什麼叫艾思特莊?」她問。「是不是以大戰役的名字命名,像布倫海姆?」

  「柏氏家族原本住在更遠的北方,」他說。「有個柏家人愛上達特穆爾的地產,以及當地豪族艾思特爵士的女兒,也是他僅存的子嗣。我的祖先承諾流傳女方姓氏後,得到爵士的女兒和產業,所以家族中男性在『柏』的姓氏之後必須加『艾』。」

  她在無數和婚姻有關的文件上看過他的全名。「柏艾瑟欽,」她微笑著說。「我還以為那是因為你們家族是人口多、分支繁的大族。」

  感到他的身體突然靜止,她抬頭望去,見他下顎緊繃,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她開始猜測自己在無意中觸到某個痛處。

  她沒有時間解開謎團,因為丹恩突然抓起她被遺忘的帽子往她頭上扣,使她不得不戴正帽子和繫好帽帶。接著她又必須整衣斂容,因為馬車正轉彎進入一道大門,丹恩無法掩飾的焦躁不安說明車道的末端就是他的家。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5-2-11 11:49: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儘管在巨石陣做了計劃之外的暫停,丹恩的馬車還是按照預定時間在八點整抵達艾思特莊的前門。八點二十分時,他和新婚妻子已經檢閱過盛裝列隊的家僕大軍,而且也被審慎檢閱過。除了極少數例外,現有的家僕都不曾見過他們的主人。但是訓練有素加上薪資優渥使他們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包括好奇。

  一切都按照丹恩事前的吩咐那樣準備就緒。在他們檢閱家僕時,洗澡水準備妥當,晚餐要穿的衣服也熨平攤開。

  男女主人一在寬敞餐廳的長桌兩端入座,第一道菜就送了上來。冷盤夠冷,熱炒夠熱。用餐時,貼身男僕安卓從頭到尾都站在丹恩座椅附近,所有需要兩隻手做的事都由他代勞。

  潔絲看來絲毫沒有被大如西敏寺的餐廳或在旁立正伺候的十餘名身著制服的侍者嚇到。

  她在十點三刻起身離席,讓丹恩獨自享用飯後酒。彷彿在這裡當了一輩子的女主人,她沉著地告訴總管羅達她要在書房喝茶。

  她還沒有走出餐廳,餐桌已收拾乾淨,酒瓶幾乎同時送上桌,酒杯隨即悄悄斟滿了酒。聽到丹恩說「可以了」,一大群侍者就像幽靈一樣安靜迅速地消失。

  這是丹恩兩天來第一次擁有隱私,也是第一次有機會深思如何讓新婚妻子失去童貞這個難題。

  但他腦袋裡想的卻是趕了一整天的路真累,麻痺的手臂陣陣抽痛,餐廳裡太安靜,窗簾的顏色太難看,掛在壁爐架上的風景畫太小。

  十點五十五分,他推開沒有動過的酒杯,起身走向書房。

  

  潔絲站在一座書架前,架上的大型祖傳聖經攤開在記錄家庭成員、生死、結婚的頁面上。丈夫進來時,她責備地看他一眼。「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靠近,瞥看她指的地方,冷漠的臉孔戴上慣有的嘲諷面具。「真想不到!我可敬的父親竟然沒有把我的名字塗黑。真是太令我吃驚了。」

  「我應該相信既然你很清楚艾這個姓氏的由來,卻對祖先不感興趣,也從來沒有看過這本聖經嗎?」她問。

  「祖先的事是我的家庭教師告訴我的。」他說。「他經常帶我到畫像走廊散步,努力使歷史課程生動活潑。他會停在一幅有著金色長卷髮的中世紀騎士畫像前嚴肅地宣佈:『第一任黑野伯爵,受封於查理二世國王統治時期。』然後他會陳述那個時期的重大事件,說明我的祖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封爵的經過。」

  教他這些的是他的家庭教師,不是他的父親。

  「我也想接受那種方式的教導,」她說。「也許明天你可以帶我逛逛畫像走廊。我猜它一定有十一、二英里長。」

  「一百八十尺。」他說,目光回到聖經頁面。「你似乎把艾思特莊想得太大了。」

  「我會慢慢習慣的。」她說。

  他依然瞪著記錄他生日的頁面,冷漠的表情沒有改變,眼神裡卻多了困擾。潔絲心想,是不是下一筆記錄令他煩惱。她替他感到悲傷。

  「我在你失去母親的次年失去雙親,」她說。「他們在馬車意外中喪生。」

  「熱病,」他說。「她的死因是熱病。他把那件事也記進去了。」丹恩似乎很訝異。

  「令尊的死是誰登錄的?」她問。「那不是你的筆跡。」

  他聳聳肩。「大概是他的秘書,或是教區牧師,或是某個愛管閒事的人。」他撥開她的手,將古老的聖經合起來。「想知道家族歷史,房間另一頭的書架上有好多本。鉅細靡遺的記載應該可以追溯到諾曼征服者。」

  她再度翻開聖經。「你是家長,你必須現在把我登錄進去。」她輕聲說。「你娶了妻子,你必須把這件事寫下來。」

  「一定要現在寫嗎?」他揚起一道眉毛。「萬一我決定休了你呢?到時我又得回來把你的名字塗黑。」

  她走向書桌,拿起筆墨,回到書架前。「我倒要看看你怎麼休了我。」她說。

  「我可以宣告婚姻無效,」他說。「理由是訂定婚約時我精神不健全。就在前天,樸茨茅斯爵爺的婚姻就以那個理由宣告無效。」

  說歸說,他還是接過筆墨,鄭重其事地用粗黑的書寫體記下他們的婚姻,還加上幾個花體字來加強效果。

  「很好。」她傾身觀看。「謝謝你,丹恩。現在我也是柏家歷史的一部分了。」她察覺到自己的胸部靠在他的手臂上。

  他也察覺到了,他像被燙到似地抽身躲開。

  「是啊,你在祖傳聖經裡名垂千古了。」他說。「我猜你接下來就會要求找人替你繪製畫像,到時我還得把一個赫赫有名的祖先搬進倉庫,騰出空位給你。」

  潔絲原本希望洗澡、晚餐和喝了兩杯酒可以使他平靜下來,但他和剛進艾思特莊時一樣緊張。

  「艾思特莊有沒有鬧鬼?」她假裝漫不經心地走向一排高高的書架。「我會不會在三更半夜聽到鐵鏈噹啷聲或淒厲叫聲,或看到奇裝異服的男女在走廊上遊蕩?」

  「天啊,不會。是誰給了你這種想法?」

  「你。」她踮起腳尖查看書架上的詩集。「我無法分辨你是準備告訴我某件恐怖的事,還是在期待某件恐怖的事發生。我以為那件事可能是柏家人的鬼魂從牆壁裡冒出來。」

  「我沒有在為任何事做準備。」他向壁爐走去。「我自在得很。一個人在自己家裡該有多自在,我就有多自在。」

  在這裡,他從家庭教師而非父親口中得知家族歷史,她心想。在這裡,他十歲失恃……喪母之慟似乎至今未減。在這裡,他從來不曾翻看過古老的祖傳大本聖經。

  不知道他對過世的異母手足是早有所悉,或是和她一樣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們的名字。

  她拿出一本裝幀精美昂貴的《唐璜》。

  「這個一定是你買的。」她說。「《唐璜》的最新詩篇四年前才出版,我不知道你喜歡拜倫的作品。」

  「我不喜歡。」他在壁爐前說。「我有一次去意大利旅行時結識他。我買下這本書是因為它的作者是壞人,它的內容據說有傷風化。」

  「換句話說,你沒看過。」她翻開書本,從第一章挑了一節開始念:「『幾年前她嫁給了一個五十歲的男人,那樣的丈夫不計其數。但我認為與其要一個五十歲的,不如要兩個二十五歲的。』」

  丹恩的嘴角往上揚,潔絲翻頁。「『她稍作反抗就深感後悔,同意時仍低語我絕不同意。』」

  一聲忍住的低笑,但潔絲知道他的興趣被她引出來了。她坐到沙發上,跳到第二章她昨夜中斷的部分。

  十六歲的唐璜因為與某位五十歲紳士的美麗妻子茱莉亞夫人有曖昧關係而被送往遠方,她說明。

  然後潔絲開始朗讀。

  她朗讀到第三節時,丹恩離開壁爐。

  第八節時,他坐到她的身旁。第十四節時,他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頭枕著靠枕,腳擱在腳凳上。他麻痺的左手離奇地來到她的右膝上。潔絲假裝沒有察覺,繼續朗讀著船駛離故鄉時唐璜的悲傷,改過自新的決心,對茱莉亞的永恆愛意,絕不會忘記她,腦海裡只有她。

  「『心病無藥可醫——這時船突然傾斜,他漸漸暈起船來。』」

  丹恩竊笑。

  「『天地即將合一——(這時他更加難過),「茱莉亞啊!其他的苦算什麼?——(天哪,讓我喝杯水。培德羅,巴帝達,快扶我下去。)」』」

  如果是獨自一人,潔絲就會格格地笑出來。但為了丹恩,她以誇張的痛苦語氣繼續朗誦唐璜的相思告白。

  她假裝沒有注意到丹恩因默默發笑而身體顫抖,偶爾還有低笑的氣息因壓抑不住而吹過她的頭頂。

  「『「親愛的茱莉亞,請聽我的懇求!」(這時他因乾嘔而口齒不清。)』」

  低笑的氣息吹過她的耳朵頂端,她不用抬頭就知道丈夫靠過來從她的肩上看書。她繼續朗誦下一節,感覺到他溫暖的呼吸吹拂她的耳朵,低沉的笑聲引起她的共鳴。

  「『他原本一定更加可憐——』」

  「『但大海是強效催吐劑。』」他嚴肅地念完那一節。她抬頭看他,但他的目光在同一剎那轉向別處,粗獷英俊的臉龐上掛著難以捉摸的表情。

  「真不敢相信你買了卻沒看過,」她說。「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聽某位女士朗讀肯定比較有趣,」他說。「也比較輕鬆。」

  「那我以後會常常唸書給你聽,」她說。「我會把你變成一個浪漫的人。」

  他抽身後退,麻痺的左手滑到沙發上。「你稱那個為浪漫?拜倫根本是憤世嫉俗。」

  「在我的字典裡,浪漫不是感傷或多愁善感,」她說。「而是一種添加了刺激、幽默和大量憤世嫉俗之言辭的咖喱。」她垂下眼睫。「我認為你終究會成為上好的咖喱,丹恩,只要佐料略加調整。」

  「調整?」他又說了一遍,身體靜止不動。「調整我?」

  「對。」她輕拍身旁那只麻痺的手。「婚姻需要雙方的調適。」

  「這椿婚姻不需要,夫人。我付出驚人巨款換取盲目的服從,那正是——」

  「你當然是一家之主,」她說。「我沒見過比你更擅長待人處事的人。但即使是你也無法周全的想到每件事,尤其是你沒經歷過的事。我敢說娶妻有許多你想像不到的好處。」

  「只有一個好處,」他瞇起眼睛。「我向你保證,夫人,我已經想到了。而且是經常想。因為那是唯一——」

  「今天早晨,我調配藥水治好你認為無藥可治的不適。」她壓下高漲的惱怒……和焦慮。「如今,因為我,你發現了拜倫,而那使你的心情改善許多。」

  他踢開腳凳。「原來如此。你一直在迎合我,軟化我——或是試圖那樣做。」

  潔絲合起詩集放到旁邊。

  她原本決心保持耐性,盡責地照顧他,不管他明白或不明白他有多麼需要人照顧。但現在她不懂自己何必多此一舉。經過昨夜和今天早晨之後,這個木頭人竟然有臉、和有膽把她那些常人做不到的努力貶低為操控。她的耐性倏地瓦解。

  「試……圖……軟……化……你。」她拖長了聲音說,並因氣憤而心跳如擂。「你這個自以為是、忘恩負義的笨蛋。」

  「我不是瞎子,」他說。「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如果你以為——」

  「如果你以為我做不到,」她生氣地說。「如果你以為我若想把你玩弄於股掌之上卻做不到,那麼我勸你三思。」

  短暫的寂靜。

  「股掌之上。」他非常平靜地重複。

  她知道那種平靜的語氣是什麼的前兆。理智叫她逃跑,但她的心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她慢慢地把左手攤開在膝蓋上,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畫一個圓圈。

  「像這樣,丹恩。」她的語氣和他一樣平靜,嘴角掛著奚落的微笑。「我的股掌之上。」她繼續在掌心畫圓圈。「到時我會使你跪下來求我。」

  房間裡再度一片寂靜,她奇怪書架上的書怎麼沒有掉出來。

  接下來是她沒有料到、但一聽就知道她早該料到的回答。

  「你倒是試試看。」他極其輕柔地說。

  

  理智有話跟他說,但丹恩聽不進去,耳朵裡只有跪下來求我幾個字轟隆作響。她輕聲細語裡的嘲弄使他怒火中燒,無法思考。

  因此他把自己鎖在冰冷的憤怒裡,知道他在那裡安全無虞,不易受傷害。遭母親拋棄和被父親送走,使他八歲的世界粉碎時,他沒有下跪哀求。眾人欺負、嘲笑、捉弄和毆打他;眾人對他嫌棄退避,使他為每個狀似快樂的巧妙騙局付出代價;眾人企圖揍到他屈服,但他就是不肯屈服,於是眾人不得不學習按照他的條件與他相處。

  她也必須如此。為了使她明白那一點,他會做一切必要的忍耐。

  他想到幾個小時前指給她看的巨石,幾百年的風吹雨打也無法磨損或分解它們。他把自己訓練得像那些岩石一樣。感覺到她靠近時,他告訴自己她絕對找不到任何立腳處,她無法攀登他、融化他,或磨損他。

  她來到他身旁跪下,他等了許久但她一直沒有動作。他知道她在猶豫,因為她不是瞎子。她看到岩石時認得出來,也許她已經發現自己的錯誤了……沒有多久,她就會放棄。

  她伸手碰觸他的脖子,但幾乎在同時猛然收手,好像她也和他一樣有觸電的感覺。

  雖然始終直視前方,但是丹恩從眼角瞥見她眉頭輕蹙,一臉困惑地審視她的手,然後若有所思地望向他的脖子。

  看到她的嘴角緩緩往上揚時,他的心往下沉。她慢慢挨近,右膝滑到他背後抵著他的臀,左膝緊靠著他的腿。接著她伸出右臂勾著他的肩膀,左臂搭上他的胸膛,傾身靠得更近。她圓挺的酥胸抵著他的手臂,紅唇親吻他眼角敏感的肌膚。

  他僵直著身子,集中精神保持呼吸平穩,努力壓抑嚎叫的衝動。

  她溫暖柔軟,淡淡的幽香像羅網籠罩他……好像依偎著他的玲瓏軀體還不夠撩人似的。她微啟的朱唇往下移,經過他的臉頰,沿著剛毅的下顎來到他的嘴角。

  傻瓜!他在心中斥責自己,明知她無法抗拒挑戰,明知自己在下戰書後從不曾全身而退,卻還要挑釁她。

  他不知第幾次地自投羅網,但這次更慘。他無法轉身啜飲她的甜蜜,因為那樣就等於投降,而他不願投降。他不得不像磐石一樣坐著,任憑她的酥胸貼著他的手臂起伏,任憑她溫暖的呼吸和柔軟的唇瓣輕拂挑逗他的肌膚,任憑她在耳畔的輕聲歎息使他的血液沸騰。

  她緩緩鬆開並抽掉他的領巾,他繼續像石塊一樣坐著,外表文風不動,內在倍受煎熬。他看到領巾從她指間滑落,想要把注意力放在落在腳邊的白色布料上,但她一邊親吻他的頸背,一邊把手伸進他的襯衫裡。他的眼睛無法聚焦,心力無法集中,因為她無所不在,像熱流纏繞他,在他的體內悸動。

  「你好光滑。」她一邊撫摸他的肩膀,一邊在他背後呢喃,溫暖的氣息吹拂他的頸背。「像大理石一樣光滑,卻又那麼溫暖。」

  他著了火,她低沉朦朧的聲音像滴在火上的油。

  「那麼強壯,」她繼續說,雙手也繼續撫摸因她的碰觸而繃緊顫抖的結實肌肉。

  他像軟弱的大笨牛,深陷在處女的誘惑泥淖裡。

  「你一隻手就可以把我拎起來。」沙啞的聲音繼續。「我喜歡你的手。我希望它們撫遍我的全身,丹恩。」她用舌頭輕舔他的耳朵,他忍不住顫抖。「全身的肌膚。像這樣。」她的手指在他的襯衫底下撫摸他的胸膛,拇指掠過繃緊的乳頭,使他呼吸時咬緊牙關。

  「我希望你對我這樣做。」她說。

  天哪,他也想,想死了。他緊握的拳頭指節泛白,緊咬的牙關隱隱作痛,但那些感覺比起胯下的強烈悸動,根本不算什麼。

  「做什麼?」他問。「我……應該有……感覺嗎?」

  「壞蛋。」她收手,他還來不及鬆口氣,她已爬上他的腿,撩起裙子跨坐在他身上。

  「你想要我,」她說。「我感覺得出來,丹恩。」

  她不可能感覺不出來。在亢奮的男體和溫暖的女體之間只隔著他的長褲和她的襯褲。天哪,她柔嫩的大腿貼著他的。

  他知道內褲下有什麼:襪子延伸到膝蓋上方幾寸,再來是束襪帶,再往上就是柔滑的肌膚。連他麻痺的左手手指都蠢蠢欲動起來。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拉起那只無用的手撫過裙子的絲綢。

  底下,他想要喊。襪子,束襪帶,細嫩的肌膚……拜託。

  他閉緊嘴巴。

  他不願哀求,不肯下跪。

  她輕易地把他推倒在沙發靠墊上,因為他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阻止自己喊叫。

  他看到她的手移向上衣的繫帶。

  「婚姻需要調適,」她說。「如果你要的是蕩婦,那我的表現就必須像個蕩婦。」

  他想要閉上眼睛,但沒有力氣那樣做。他的目光無法離開她纖細優雅的手指和它們的邪惡作為……帶子和鉤子解開,布料往下滑……白皙的肌膚從蕾絲和絲綢裡露出來。

  「我知道我的……魅力……不及你習慣的某些人那般雄偉。」她把上衣拉低到腰部。

  他看見白皙圓潤的雙峰。

  他感到口乾舌燥,頭昏腦脹。

  「但若我靠得很近,也許你就會注意到。」她俯身靠近他,靠得很近很近。

  一顆粉紅的乳頭離他乾渴的唇只有幾寸,馥郁的女性氣息充滿他的鼻腔,在他的腦海裡繚繞。

  「潔絲。」他的聲音沙啞。

  他的腦海有如一片沙漠。沒有思想,沒有自尊,只有被狂風捲起的漫天黃沙。

  悶喊一聲,他把她拉下來,攫住她的唇……迷人的綠洲……啊,對,拜託……在他狂亂的哀求下,她輕啟朱唇。他飢渴地啜飲她的甜蜜。他像燃燒的乾柴,她像雨水使他冷卻降溫,又像熱油使火燒得更旺。

  他的手滑下她柔嫩的背,她打個哆嗦,在他嘴邊歎息。「我喜歡你的手。」她的輕聲細語有如溫柔的愛撫。

  「你好美(意語)。」他嗄聲回答,大手握住她纖細的腰。

  她是那麼嬌小,但他迫切渴望得到全部的她。他飢渴地吻遍她的臉蛋、香肩和粉頸。他用臉頰摩擦她柔嫩的乳房,用鼻子摩擦芳香的乳溝。他的嘴迂迴來到片刻前挑逗他的粉紅乳頭,用唇舌的愛撫使它硬挺,把它含進口裡吸吮時,抱緊她顫抖的身軀。

  他的頭頂傳來一聲低微的驚呼。但她的手指在他的頭髮裡不停地移動,於是他知道叫聲不是疼痛,而是興奮。那個折磨人的魔女喜歡他這樣做。

  亢奮的他恍悟自己並非毫無力量,他也能使她哀求。

  他心跳飛快,頭腦不清,但不知怎的竟鼓足自制力,不但沒有加快速度,反而更加從容不迫地進攻她的另一側乳房。

  她失去自制。

  「啊,丹恩,求求你。」她激動地撫摸他的脖子和肩膀。

  對,哀求。他用牙齒咬住顫抖的粉色花蕾輕輕拉扯。

  「天啊。求你……不要。要,啊。」她不由自主地扭動身體,一下子貼向他,一下子又避開他。

  他的手伸進裙子裡撫摸柔細的襯褲,她發出呻吟。

  他放開她的乳房,她俯身親吻他的唇,直到他回應地張開嘴,迎接她的唇舌帶來的陣陣愉悅。

  他一邊享受著她的熱吻,一邊推高絲質襯褲的褲腿,撫摸過襪子,繼續往上來到束襪帶。他迅速解開束襪帶的結,拉下長襪,撫摸她的腿,隔著內褲握住她的翹臀。

  她離開他的嘴,淺促地呼吸著。

  繼續握著她的臀,他變換姿勢,抱著她移動,使她側躺在他龐大的身軀和沙發的靠背之間。他再度深吻她,同時伸手解開襯褲的繫帶並褪下它。他感覺到她身體繃緊,於是用溫柔緩慢的吻轉移她的注意力,同時愛撫她的腿,緩緩靠近她的童貞。

  她扭動身體想要掙脫他的吻,但他不讓她逃,而且忍不住撫摸她兩腿之間的密林和溫暖濕濡的私處。

  他知道自己挑起了她的慾望。她渴望他。

  他開始撫摸細嫩的女性瓣片,她突然靜止不動。

  「噢,」她驚訝地輕喊。「那樣……很邪惡。我不——」其餘的話語消失在一聲悶喊裡,迷人的溫暖圍裹住他的手指。她纖細的身體不安地扭來扭去,一下靠近他,一下遠離他。「我的天啊!」

  他幾乎沒有聽到她的懇求,血脈賁張的他什麼也聽不到。

  他找到嬌嫩的蓓蕾和下方的狹窄通道,但對他入侵的手指來說,它是那麼小又那麼緊。

  敏感的蓓蕾在他的愛撫下腫脹。她緊揪著他的外套,發出低微的嬌喘聲,鑽進他強壯的懷抱裡。像受驚嚇的小貓,只信賴他一個人的小貓。純潔天真,易受傷害。

  「啊,潔絲,你是那麼小。」他絕望地低聲說。

  他的手指在她體內輕柔地愛撫,她雖然灼熱濕濡,但通道對他來說還是太小太緊。

  他亢奮的慾望用力抵著褲襠,龐大的入侵物注定會把她撕碎。他想要哭泣,想要嚎叫。

  「那麼緊。」他悲慘地嗄聲說,因為他無法不碰觸、無法不愛撫她,卻又不能也不敢佔有她。

  她沒有聽到他的話。她迷失在他挑起的激情裡,不安分的手撫摸他,純真又狂野的嘴親吻他。她被困在他點燃來征服她的烈焰裡,他卻無法停止火上加油。

  「噢,不要……要……求求你。」

  他聽到她倒抽口氣,接著是一聲嗚咽……然後她的身體一顫……緊實的肌肉夾著他的手指收縮……然後放鬆……然後在另一波高潮席捲她時再度收縮。

  他抽出手指,發現自己在顫抖。努力阻止自己將她撕裂,使他全身的肌肉緊繃。他的下體彷彿被撒旦的鐵鉗緊緊夾住。

  他不停地深呼吸,等她回到現實中,希望他的下體會在他必須移動前冷靜下來。

  他等了半晌都不見她有反應。他知道她沒有死,他可以聽到和感覺到她的呼吸……緩慢、規律、安詳……太過安詳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潔絲?」

  她咕噥一句,把頭鑽進他的肩窩裡。

  整整一分鐘,他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她美麗、平靜、沉睡的容顏。

  就像個可惡的男人,他惱怒地心想,得到她想要的之後就倒頭大睡。

  那應該是他做的事,這可惡又放肆的女人。現在除了咒罵她的自私和忘恩負義之外,他還得想想該如何靠一隻手臂把她弄上床又不吵醒她。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5-2-11 11:49: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潔絲不確定她何時察覺自己被抱上樓梯。一切都像夢境的一部分,也像很久以前她小到連最瘦小的斐德叔叔都能輕易用一隻手臂把愛困的她抱到樓上的育兒室。雖然叔叔的手臂像硬座椅,上樓的路程顛簸,但依偎在男性厚實懷抱裡的她非常安全。

  睡意漸漸消失,潔絲還沒有睜開沉重的眼皮就知道抱著她的是誰。

  她還想起了事情的經過。大部分的經過。其餘都失落在丹恩拉她墜入的美妙漩渦裡。

  「我醒了。」她說的聲音充滿濃濃的睡意,她仍然感到疲倦和頭昏腦脹。「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你會滾下樓梯,」丹恩粗聲道。「反正也快到了。」

  結果丹恩抱著她來到的是燈光昏暗的女主人寢室。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拉鈴召喚她的女僕,然後二話不說地匆匆離去。

  潔絲瞪著空蕩蕩的門口,傾聽他踩在地毯上的腳步聲穿過長長的走廊,直到進入他自己的寢室並關上房門。

  她歎口氣,彎腰脫掉滑落到腳踝的長襪。

  從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事情不會容易。她知道他今晚的情緒特別暴躁——其實整天的情緒都很惡劣。她不能期望他通情達理……好好和她上床……和她一起睡覺。

  蓓姬出現。假裝沒有注意到女主人衣衫不整和心煩意亂,安靜迅速地伺候潔絲就寢。

  蓋好被子,女僕走後,潔絲決定不再為丹恩沒有與她圓房煩惱。

  他剛才對她做的事十分令人興奮和驚訝,尤其是最後那部分。她知道那就是高潮,妮薇告訴過她。因為祖母的說明,潔絲很清楚那些不尋常的感覺並非每次都會發生,尤其是在婚姻初期。並非所有的男人都願意花那個力氣。

  她無法相信丹恩費如此努力只是為了證明他對她的影響力。據妮薇說,亢奮的男性放棄解放是非常痛苦的。除非丹恩有妮薇沒有提及的秘密方法來解放他的慾望,否則他現在一定很不好受。

  他那樣做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潔絲無從想像理由會是什麼。他渴望她,這一點毫無疑問。他試圖抗拒,但抗拒不了,尤其是在她厚著臉皮把乳房裸露在他眼前,以及撩起裙子坐在他的性器官上之後。

  回憶使她臉紅耳熱,但不是因為難為情。當時她感到不可思議的自由和邪惡……她的大膽獲得熱情美妙的報酬。

  即便現在,她還是覺得他送了一份禮物給她。好像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不是他的。在帶給妻子高潮和忍受極度的生理不適之後,他還得設法不吵醒她、抱她上樓——她確信那一定很不容易。

  她真希望他沒有那樣做。她寧願他粗暴地弄醒她,嘲笑她和讓她自己昏頭昏腦、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上樓。她更寧願他直接推倒她,強行進入她體內,然後翻身就睡。

  但他卻費心盡力地教導她愉悅,又在事後照顧她,他真的是體貼又慇勤。

  她的丈夫把單純的性吸引力變成更複雜的東西。

  一個不小心,她說不定很快就會犯下愛上他的致命錯誤。

  

  翌日午後,丹恩夫人發現艾思特莊真的有鬼。

  她跪在北塔頂層房間的舊地毯上。房間裡堆滿舊日昔時的衣物簾幔、各種零星的傢俱、成箱不成套的餐具和許多用途不祥的家用器具。跪在她身旁的是管家殷太太。

  她們在看一個年輕女子的畫像。畫中人有黑色的卷髮、烏黑的眼睛和佛羅倫斯人的高鼻子。潔絲在房間陰暗角落的一疊衣箱後面發現以絲絨床罩層層包裹的這幅畫。

  「這一定是爵爺的母親。」潔絲不知她的心為何恐懼似地狂跳。「服裝和髮型都是十八世紀末十年的,毫無疑問。」

  面貌的相似就更不用提了,畫中人簡直是女性版的現任侯爵。

  這也是潔絲看到的第一幅與他有相似之處的畫像。

  潔絲下樓時,丹恩早已吃完早餐,不見蹤影了。她獨自用餐後,管家帶她參觀廣大宅邸的一部分,包括三樓他們寢室對面懸掛家族畫像的長廊。除了第一任黑野伯爵的陰沉目光使她想到丹恩,潔絲沒有看到其他人與他有任何相似之處。

  她也沒有在這些大人物中看到有可能是丹恩母親的女人。管家說據她所知,莊內沒有那樣的畫像。現任侯爵繼承爵位時撤換了莊內大部分的僕人,她也是從那時才進入艾思特莊工作的。

  如此說來,這幅畫像在他父親在世時就被藏了起來。因為前任侯爵受不了睹物思人的悲傷嗎?潔絲猜忖著。如果是,那麼他本人一定和畫像中那個膚色白皙、衣著樸素但表情嚴峻、藍眸冷漠的中年男子大不相同。

  「除了結婚日期和死亡日期以外,我對她一無所知,」潔絲說。「沒想到她這麼年輕。我還以為第二任妻子是個比較成熟的女人。這根本還是少女。」

  是誰把這個青春貌美的女孩和那個冷冰冰的糟老頭兒束縛在一起?潔絲生氣地忖測。

  被自己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她連忙站起來。

  「派人把它拿到我的起居室。」她吩咐管家。「你可以略微撣去灰塵,但先讓我在較好的光線下檢查它,才做進一步的清潔。」

 

  殷太太原本在德比郡工作。來到艾思特莊之前,她不曾聽聞侯爵家族昔日的醜聞;由於她不容許僕人說長道短,所以來到之後也未有所聞。丹恩侯爵的經紀人僱用她不僅是看上她優秀的專業名聲,也是欣賞她的嚴守原則。在她看來,照顧僱主一家是神聖的信託,私下散佈醜聞就是濫用僱主的信任。如果情況不佳,就應該禮貌地預先通知和辭職離去。

  但她嚴格的觀點阻止不了其他的僕人背著她說長道短。因此,大部分的僕人都聽過前任侯爵夫人的事。其中一名男僕正好被叫去搬畫像,他告訴羅總管畫中人是誰。

  羅總管想要拿頭去撞壁爐架,但認為那樣做有失尊嚴,因此只是眨一下眼睛,命令屬下在侯爵回來時立刻通知他。

  丹恩侯爵白天幾乎都待在楚萊旅店。他在旅店的星襪帶酒吧結識南下得文波特觀看摔角大賽的席勃恩勳爵。

  新婚不到一年的席勃恩把年輕的妻子留在倫敦。新婚男人舍下嬌妻跑到離家幾英里外的旅店酒吧鬼混在他看來一點也不奇怪。相反地,他還邀丹恩一同前往得文波特。席勃恩等候的幾個朋友預定在晚間抵達。他建議丹恩回家收拾行李,然後帶著貼身男僕過來和他們一起晚餐,好在明天一早就可以一起出發。

  丹恩不顧良心的譴責,毫不猶豫地接受邀約。猶豫向來是軟弱的徵兆,此時猶豫可能會讓席勃恩認為丹恩需要妻子批准,或捨不得與她分開幾天。

  他當然捨得,丹恩在快步上樓走向他的寢室時心想。何況,他必須使她明白她休想操弄他,這個教訓不像昨晚給她的教訓那樣令他痛苦。他寧願讓烏鴉啄他的私處,也不願再一次經歷那種折磨。

  他要去別的地方,冷靜下來,客觀地審視問題。等回家來時,他要……

  嗯,他也不清楚他要怎樣,但那是因為他現在心煩意亂。等他冷靜下來,他自然會知道。他相信一定有簡單的解決之道,但有她在身旁干擾,他無法冷靜客觀地思考。

  「爵爺。」

  丹恩在樓梯頂層停步,望向匆匆追上來的總管。「爵爺,」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重複。「如果可以,容我和您說句話。」

  總管要說的話不只一句,但都是非說不可的。夫人在探索北塔的倉庫時發現一幅前任侯爵夫人的畫像。總管認為爵爺會想知道這件事。

  羅總管是謹慎和圓滑的化身,他的語氣和態度都沒有顯示他察覺到主人的情緒波動。

  他的主人同樣面不改色。

  「瞭解,」丹恩說。「真有意思。我都不知道我們有這麼一幅畫像。它在哪裡?」

  「在夫人的起居室,爵爺。」

  「既然如此,我不妨去看看。」丹恩轉身穿過長廊。他的心不規則地跳著。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感覺,對兩旁牆壁的祖先畫像也是視而不見。

  他走到長廊盡頭,打開左邊最後一扇門,再度左轉進入一條狹窄的走道。他經過一扇門,通過下一扇門,穿過另一條走道來到盡頭敞開的房門前。

  不該存在的畫像擺在起居室東窗前從教室挖出來的舊畫架上。

  丹恩走到畫像前,雖然看著那張美麗又殘酷的臉孔帶來超乎想像的心痛,但他還是凝視良久。他感到喉嚨抽緊,眼睛刺痛。如果能夠,他會當場痛哭。

  但他不能,因為他不是獨自一人。他不用看就知道妻子在房間裡。

  「第一次在這裡尋寶就有新發現。」他擠出一聲短促的乾笑。

  「幸好北塔陰涼乾燥。」她的聲音同樣冷淡。「再加上畫像被包裹得很好,所以只需要略微清潔,但我想換一副畫框。現在的這個顏色太暗也太過華麗。還有,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把她掛在畫像長廊裡。我希望她有自己的地方。掛在餐廳的壁爐上方吧,現在掛風景畫的地方。」

  她走近,在他右邊幾步外停住。「那幅風景畫適合比較小的房間。即使不適合,我也寧願看她。」

  他也是,雖然那樣做令他心如刀割。

  他原本只想看看他美麗難纏的母親。他原本別無所求……只希望她溫柔的手輕撫他的臉頰,只要一下下就好。哪怕是一個不耐煩的擁抱都能使他變好,使他願意嘗試……

  多愁善感的胡言亂語,他生氣地斥責自己,那只不過是一塊塗上顏料的帆布。全侯爵府、全得文郡和幾乎全英國都知道畫中人不守婦道,只有他那個擅長顛覆世界的妻子不知道。

  「她是蕩婦。」他狠心地厲聲道。「她和達特茅斯的一個富商之子私奔。她和他公然同居兩年,然後和他一起在西印度群島因熱病死亡。」

  他轉身望向妻子蒼白的臉蛋。震驚使她雙眼圓睜,然後那對大眼睛竟然不可思議地閃爍出……淚光。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憤怒地把淚水眨回去。「你怎麼可以說自己的母親是蕩婦?你夜夜嫖妓,每次只花幾個銅板。而根據你的說法,她只有過一個情夫,代價卻是付出一切:她的朋友、她的名譽,加上她的兒子。」

  「我早該料到你連這種事都能說成很浪漫。」他嘲弄道。「你是不是要把性情急躁的淫婦說成為愛犧牲的烈士,潔絲?」

  他從畫像前走開,因為腦海裡開始響起嚎叫聲。他想要大喊為什麼,不過答案他早就知道。如果母親愛他——如果不能愛他,至少憐憫他——她就會帶他一起走,而不是把他獨自留在地獄。

  「你不知道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她說。「你當時年紀還小,不可能懂得她的感受。她是外國人,丈夫的年紀大到可以當她父親。」

  「就像拜倫筆下的茱莉亞夫人,是不是?」他諷刺地問。「也許你說的對,也許媽媽有兩個二十五歲的丈夫會比較好。」

  「你不知道你父親待她是好是壞。」他的妻子不死心地說,像老師對頑固的學生。「你不知道他使她的路走得容易或艱難。也許他使她生不如死——如果他的畫像精確刻畫出他的性格,那麼那是非常可能的。」

  那我呢?他想要哭喊。你不知道被拋棄、冷落、迴避、嘲弄、傷害是什麼滋味。被留下來……忍受痛苦……和熱切祈求別人認為理所當然容忍、接納和女性的溫柔撫觸。

  內心的憤怒和悲傷——二十五年前死去的一個孩子的歇斯底里——令他驚駭。

  他強迫自己放聲大笑,戴上嘲弄的面具直視她的灰眸。「不喜歡我的父親,儘管把他放逐到北塔去。你可以把她掛在他的位置,就算你把她掛在教堂裡也與我無關。」

  他走向房門。「重新裝潢的事不用跟我商量。我知道女性若在一棟房子裡住上兩天,一切便不可能保持原樣。我回來時還認得自己的家,才令我大吃一驚。」

  「你要出遠門?」她的語氣依然平穩。他在房門口停步轉身時,望著窗外的她已經恢復冷靜沉著。

  「去得文波特。」他不明白她的沉著為什麼令他心寒。「摔角大賽。席勃恩和另外幾個人,約好九點和他們碰面。我得去收拾行李了。」

  「那我得更改晚餐的指令了,」她說。「我大概會在晨室用餐。但在那之前最好小睡片刻,以免吃到一半睡著。莊園我只逛了大約四分之一,感覺卻像從多佛走到地端岬。」

  他想要問她對莊園的看法,問她喜歡屋裡的什麼——除了他母親的畫像,問她討厭屋裡的什麼——除了餐廳裡那幅他也不喜歡的風景畫。

  如果不是要出遠門,他就可以在氣氛舒適親暱的晨室吃晚餐時問她。

  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親暱,他告訴自己。他需要的是外出遠行,使她無法用她令人心悸的發現擾亂他……或是用她的淡淡幽香、細嫩肌膚和苗條胴體折磨他。

  他使出全部的自制力才走出、而不是跑出房間。

  潔絲用了十分鐘還是無法使自己冷靜下來。

  不願應付蓓姬或其他人,她自己放洗澡水。幸好艾思特莊以樓上樓下都有冷熱自來水而自豪。

  獨處和泡澡都無法使她平靜下來,小睡更是不可能。潔絲直挺挺地躺在寂寞的大床上凝視著頂篷。

  結婚不到三天,那個大混蛋就要拋下她去和朋友鬼混。去看摔角大賽。

  她起床脫掉保守的棉布睡衣,一絲不掛地走到更衣間,翻出鑲黑邊的酒紅色絲質睡衣穿上,套上黑色拖鞋,穿上黑底金花的絲質睡袍,綁好腰帶,拉松領口讓睡衣露出一點點。

  梳完頭髮後,她回到臥室,穿過通往休息室的門。休息室目前用來擺放丹恩收藏的古董藝品,它也鄰接男主人寢室。

  她穿過幽暗寬敞的休息室,輕敲丹恩寢室的門。她在走近時聽到的低沉說話聲突然停止。片刻後,安卓打開房門。看到她衣著並不整齊,他倒吸口氣,但隨即以禮貌的輕咳掩飾。

  她朝他嫣然一笑。「啊,幸好你們還沒走。如果爵爺能抽出一分鐘,我有話跟他說。」

  安卓瞥向左方。「爵爺,夫人想要——」

  「我耳朵沒聾。」丹恩暴躁的聲音傳來。「別擋在那裡,讓她進來。」

  安卓讓開,潔絲東看西瞧地緩緩走進房間,繞過十尺見方的十七世紀大床向丈夫走去。

  丹恩站在窗戶附近,身穿襯衫、長褲和襪子。他注視著攤開在雕花桌上的旅行箱,她猜桌子的製造年代和大床差不多。他不肯看她。

  「事情有點……敏感。」她用遲疑靦腆的語氣說。最好雙頰還能泛起紅暈,但她不是個容易臉紅的人。「我們可不可以……私下談?」

  他迅速瞥她一眼,目光隨即轉回旅行箱。但他眨眨眼,再度轉頭,這次有點僵硬。他上下打量她,目光最後停在睡袍的領口。他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接著他板起面孔。「看來你準備小睡了。」他瞪向她背後的安卓。「你在等什麼?沒聽到夫人說『私下』嗎?」

  安卓離開,順手關上房門。

  「謝謝你,丹恩。」潔絲朝他嫣然一笑,然後靠上前去,從行李箱裡抓起一把折疊整齊的領巾扔到地板上。

  他看看她,再看看地板上的領巾。

  她拿出一疊潔白的手帕,同樣面帶笑容地把它們扔到地板上。

  「潔絲,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遊戲,但一點也不有趣。」他靜靜地說。

  她拿起一疊襯衫扔到地板上。「我們結婚還不滿三天。」她說。「不准你丟下新婚的妻子去和狐朋狗友鬼混。你休想把我變成笑柄。對我有何不滿儘管說出來,我們可以討論——或是爭吵,如果你寧願那樣。但不准你——」

  「不准你對我發號施令。」他冷靜地說。「不准你告訴我可或不可以去哪裡、或在何時或跟什麼人,不准你到我的房間來亂發脾氣。」

  「我偏要!」她說。「你如果走出這棟莊園,我就射殺你騎的馬。」

  「射殺我的——」

  「不准你拋棄我,」她說。「休想像席勃恩對他的妻子那樣輕視我,休想使我像她那樣受世人嘲笑或憐憫。如果你無法不看這寶貴的摔角大賽,那麼你大可以帶我一同去。」

  「帶你去?」他提高嗓門。「我應該直接帶你去你的房間,夫人。如果你不能安分守己,我就把你鎖在房間裡。」

  「你倒是試試——」

  他朝她撲去。潔絲閃躲不及而被他夾在腋下,像一袋破布似拖往她剛才進入的房門。

  房門沒關。幸運的是,房門往內開,而她只有一條手臂被他夾住。

  她伸手一推,房門關上。

  「該死!」

  他只能咒罵。他只有一隻手能用,而那隻手沒空。他不放開她就轉動不了門把。

  再度咒罵一聲,他轉身走向床鋪,把她拋在床上。

  她往後倒在床墊上時睡袍敞開。

  丹恩氣沖沖地瞪視她。「可惡,潔絲。可惡透頂!」他氣急敗壞地說。「你休想,你不可以——」他伸手去抓她的手,但她慌忙爬著躲開。

  「休想趕我走。」她退到大床中央。「我不是小孩子,休想把我鎖在房間裡。」

  他跪在床墊邊緣。「別以為你廢了我一條手臂,我就不能教訓你。別逼我追你。」他撲過去抓她的腳。她逃得快,他只抓到她的拖鞋。他把拖鞋扔到房間另一端。

  她抓起另一隻拖鞋朝他扔去。他急忙低頭,拖鞋擊中牆壁。

  低吼一聲,他再度撲向她。她滾到床的另一側,他失去平衡,趴倒在床墊的下半截。

  她大可以趁這個時候跳下床逃跑,但她沒有。她準備好好打一架,她要戰鬥到底。

  他撐起身體跪在床上,敞開的襯衫露出結實的脖子和濃密的胸毛。他的胸膛隨著吃力的呼吸起伏。她只需瞥向他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憤怒只是此刻使他激動的最小原因。

  「我不會跟你摔角或吵架,」他說。「你現在就給我回房間去。」

  她的腰帶鬆了,睡袍的上半身滑落到手肘處。她脫掉睡袍,然後倒在枕頭上瞪著床的頂篷,嘴唇執拗地抿著。

  他靠近,床墊被他壓得往下沉。「潔絲,我警告你。」

  她不肯回答,也不肯轉頭。她不需要。他的語氣不如他希望的那樣令人害怕,她也不需要看就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停下。

  她知道他不願意、卻忍不住盯著她看。他是男人,所以一定會盯著看。他看到的景象絕對會使他分心。她很清楚睡衣的一條細肩帶滑落肩膀,輕薄的絲裙纏在小腿附近。

  她聽到他的呼吸卡住。

  「可惡,潔絲。」

  她在他沙啞的聲音中聽到猶豫不決。她按兵不動,繼續望著頂篷的金龍圖案,讓他去天人交戰。

  一分鐘過去,他仍然毫無動靜。房間裡只聽到他急促且粗重的呼吸聲。

  接著床墊下沉,她感覺到他的膝蓋碰到她的臀側,聽到他認輸的悶哼聲。他伸手從她的膝蓋往上摸,絲綢在他的撫觸下呢喃。

  她靜靜躺著,他緩緩撫摸過她的臀部和腹部。溫柔的愛撫使她全身發熱。

  他的手停在她睡衣前襟的網眼上。她的乳頭在他的碰觸下硬挺,抵著薄薄的絲綢……渴望更多,像她一樣。

  他拉下薄薄的絲綢,用拇指輕掠過硬挺的乳頭,然後俯身用嘴含住它。她不得不握緊拳頭以免自己抓住他,不得不咬緊牙關以免自己像昨夜那樣哀求:求求你……怎樣都行……就是……不要停。

  他昨夜使她哀求,卻沒有佔有她。今天他以為他可以轉身離開,為所欲為。他以為他可以拋棄她,使她難過和丟臉,讓她成為新娘卻當不成妻子。

  他不願意渴望她,卻情難自禁。他希望她求他與她做愛,那樣他就可以假裝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其實不然。他熱情地親吻她的酥胸、香肩和粉頸。他的手在顫抖,因為他也全身發熱。

  「啊,潔絲。」他痛苦地呢喃,在她身旁躺下,把她拉過來親吻她的臉。「吻我,抱我,摸我,求你。對不起。」他急切地說,努力去解睡衣的繫帶。

  對不起。他真的說出口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潔絲告訴自己。他就像昨夜的她一樣,迷失在單純的性飢渴裡。

  他並不是感到抱歉,只是被慾望沖昏了頭。他的手急切地扯下睡衣,撫摸她的背和腰。

  他抓起她的手親吻。「別生氣,摸摸我。」他把她的手塞到他的襯衫底下。「像昨夜那樣。」

  他的肌膚像著了火。灼熱、光滑、堅硬……濃密的胸毛……肌肉在她的指尖下顫動……壯碩的身軀在她的輕觸下發抖。

  她想要抗拒,想要繼續生氣,但更想要撫摸、親吻和擁抱他。她要他為她亢奮,就像她要他點燃她的慾火一樣。

  他把睡衣往下拉過她的臀部。

  她抓住他的襯衫前襟,用力一扯把它撕開。

  他的手從她的臀部滑落。她撕掉襯衫的袖口,把縫線一路撕到肩膀。「我知道你喜歡別人幫你脫衣服。」她說。

  「對。」他喘息道,身子往後,讓她粗暴地撕掉另一隻袖子。

  他把她拉到身上,使她赤裸的乳房貼著他結實的胸膛。兩個人的心以同樣狂亂的節奏跳動著。他抓住她的後腦,用熱烈的長吻趕走憤怒、驕傲和思想。

  她扯掉殘餘的襯衫,他在同時脫掉她的睡衣。他們合力拉扯他的長褲鈕扣,毛料被撕裂,鈕扣被扯掉。

  她聽到他因渴望而沙啞的聲音……然後在一陣劇痛中感到他刺入她體內。

  他用膝蓋分開她的雙腿。她感到堅硬的亢奮抵著她的大腿,她的熱情抵著他探求的手指。他找到昨夜折磨她的地方,再度折磨她,直到她叫喊出聲,身體流出慾望的露水。

  她抱住他,顫抖而急切。「求你。」她哀求。「給我。」

  她聽到他的聲音,因渴望而沙啞……訴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語……然後在他猛然挺進她體內時感到一陣撕裂的痛楚。

  腦海頓時一片黑暗,她只能拚命想著:拜託,上帝,別讓我昏過去。指甲戳進他的背肌裡,她緊緊攀附著他不願失去意識。

  他汗濕的臉頰貼著她的,灼熱的呼吸在她耳朵上吹吐。「天啊,我沒辦法——啊,潔絲。」他伸出一隻手臂環住她,抱著她轉為側躺,然後伸手到她的膝下,抬起她的腿放在他的腰上。灼熱的壓力減輕,她的驚恐也隨之消退。她往上移動,把臉埋在他的頸窩。她緊緊抱著他,享受著他濕熱的肌膚和激情的氣味。

  她感覺到他再度在她體內移動,但她沒有經驗的身體逐漸適應,疼痛變成遙遠的記憶。他已經給過她歡愉,她沒有更多的期望,但高潮隨著緩緩深入的衝刺逐漸來臨。

  歡愉不斷升高,她弓起身體迎接,接著強烈的喜悅猛然在她體內爆發。

  那不同於他先前帶給她的歡愉,但每個本能都認得它,並渴望得到更多。她配合他的節奏一起搖擺,另一波更強更猛的高潮迅速接近,速度越來越快……驚濤駭浪將她拋上歡愉的巔峰……剎那間,狂喜的雷電交加……解放的大雨傾盆而下。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5-2-11 11:50: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真要命。」丹恩低聲嘀咕,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體。「現在我絕對無法及時趕到楚萊旅店吃晚餐了。」

  他翻身仰臥,專心瞪著頂蓬的金龍刺繡,以免自己跳起來對妻子展開仔細的身體檢查。幸好在性慾暫時獲得滿足後,他的思考和推理能力也恢復正常運作,使他能夠整理出簡單的事實。

  他沒有霸王硬上弓,是潔絲邀請他的。

  他像攻城槌一樣撞入她體內,之後就無能自制,但她沒有尖叫或哭泣。正好相反,她似乎立刻掌握住訣竅。

  他轉身望向她,伸手撥開垂落在她眼前的頭髮。「我猜你還活著。」他粗聲道。

  她發出一個既像咳嗽又像打嗝的奇怪聲音,然後撲到他身上。「噢,丹恩。」她哽咽地說。

  接下來他只知道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嚶嚶啜泣。

  「看在上帝的份上(意語)。」他抱住她,撫摸她的背。「潔絲,不要……這樣很……麻煩。」他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好吧。如果非哭不可,那你就哭吧。」

  她不會一直哭下去,他告訴自己。雖然她的眼淚和哭聲令人心煩,但他知道情況有可能更糟。至少她轉向他,而不是背對他。何況,他猜她有權利哭泣。他這幾天相當不可理喻。

  好吧,比不可理喻更過分。他冥頑不靈,可惡至極。

  她一個新嫁娘剛剛住進這僕人成群的深宅大院,他卻沒有嘗試幫助她……就像她口中的他的父親。

  他的行為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冷漠、不友善,拒不接受每個取悅他的努力。

  潔絲一直努力在取悅他,不是嗎?她唸書給他聽,並嘗試跟他聊天。她可能以為他母親的畫像可以令他驚喜。別的女人會欣喜若狂的擺脫他,她卻希望他留在身邊。逃過他的注意會令別的女人寬慰得暈倒,她卻心甘情願、熱情如火地獻身給他。

  他才應該感激涕零。

  淚水來得快,去得急。潔絲拭淚擦臉,扭身坐起。「天啊,真不該這樣情緒化。」她顫聲道。「我的鼻子很紅嗎?」

  「對。」雖然光線變暗,他幾乎看不清楚。

  「我最好去洗個臉。」她爬下床,抓起睡袍穿上。

  「你可以用我的浴室,我告訴你在哪裡。」他起身準備下床,但她揮手讓他回去。

  「我知道在哪裡,」她說。「殷太太解說過。」她方向準確地穿過房間,消失在正確的門後。

  丹恩迅速檢查被單,用襯衫擦淨身體,然後把襯衫丟進爐火裡。

  她哭泣絕不是因為身體受到嚴重傷害,他安慰自己。他在床罩和自己身上發現少許血跡,這三天來他一直想像的大屠殺場面並沒有發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怎麼會胡思亂想到那種程度。首先,連笨蛋都會知道生得出孩子的女性身體絕對容得下男性生殖器——除非那個男人是大象,他當然不是大象。其次,連傻瓜都會記得,這個女人從巴黎的路燈下開始,就不曾對他的挑逗退縮過。她甚至不只一次直率地談到他的繁殖權。

  他怎會認為她弱不禁風或忸怩作態?這可是開槍打傷他的女人呀!

  都是壓力作祟,丹恩認定。發現自己結婚的打擊,加上對新婚妻子的狂熱慾望,使他的精神不堪負荷。母親的畫像無異是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使他的腦袋完全停擺。

  潔絲回來時,丹恩已經把一切打點妥當。旅行衣物和行李箱被安卓收走,油燈點亮,男僕奉派去楚萊旅店送信,晚餐正在準備中。

  「看來你沒閒著。」她瞥視週遭。「房間真整潔。」

  「你去了好一會兒。」他說。

  「我洗了澡。」她說。「你也看到了,我太激動。」她凝視著他的睡袍腰帶,眉頭微微蹙起。「我想我有點歇斯底里。真希望我沒哭,但我忍不住。那個經驗太令人……感動。你大概習慣了,但我沒有。我深受感動。我沒有經驗……老實說,我預設了最壞的情況。但你似乎沒有感到任何困難,我的缺乏經驗似乎沒有阻止或讓你生氣,除了關鍵的那一下子。感覺一點也不像第一次,至少不像我想像中的第一次。因為焦慮的解除,外加體驗到那些非比尋常的感覺後……總而言之,我情不自禁。」

  他難得的沒有看錯。世界恢復正常,現在他只須步步為營,保持現狀。

  「我的心情也不是很正常。」他說。「我不習慣身邊有女人,那令人……分心。」

  「我知道,我已經考慮到那一點了。」她說。「但是,丹恩,你不能指望我再經歷一次這種事。」

  凝視著她的頭頂,看到他井然有序的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他輕盈的心霎時重如千斤,初萌芽的希望瞬間破滅。他早該知道不該心存希望。他早該知道他會搞砸一切,但他不明白他是怎麼搞砸的。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走入他的生命,帶給他希望,然後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相信的那一剎那,就予以無情地扼殺。

  他臉色一沉,渾身僵直,但擠不出無動於衷的笑聲或聰明的俏皮話,來演完這出太過熟悉的戲碼。擁抱過幸福和希望,他無法不明究理便放手。

  「潔絲,我知道我……難相處,」他說。「但是——」

  「難相處?」她抬頭睜大灰眸。「你實在讓人受不了。我開始認為你的腦袋有問題。我知道你渴望我,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天啊,要把你這個大嫖客弄上床,竟然比拖著博迪去拔牙更要辛苦。如果你認為我打算繼續那樣做,那你就錯了。下一次換你採取主動,爵爺,否則我保證什麼都不會發生。」

  她退後一步,雙臂交抱胸前。「我是認真的,丹恩。我非常厭倦必須對你投懷送抱。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如果你認為首次同床還不足以證明我們在那方面相配,那你真是無可救藥,我決定不再管你。我不會容許你毀掉我的一生。」

  丹恩張開嘴,但說不出半句話來。他閉上嘴,走到窗前,坐下來凝視窗外。「比拖著博迪去拔牙更要辛苦?」他發出顫抖的笑聲。「拔牙。噢,潔絲。」

  他聽到她靠近。

  「丹恩,你還好嗎?」

  他按摩著額頭。「還好。不,我不好。真是白癡,」他轉頭望向她微蹙的眉頭。「緊張。」他說。「那就是問題所在,對不對?我太緊張。」

  「你緊張過度,」她說。「我早該想到。我們兩個都承受不少壓力。對你來說更不容易,因為你是那麼敏感和情緒化。」

  敏感?情緒化?他的皮厚得像牛,智力顯然也跟牛差不多。但他沒有反駁。

  「壓力,對。」他說。

  「你何不也去洗個澡?」她撥開他額頭上的頭髮,建議道。「你悠閒地泡個澡,我去吩咐他們準備晚餐。」

  

  「我已經吩咐過了,」他說。「應該很快就會送上來。我想在這裡吃,省去換衣服的麻煩。」

  她看著他的臉,嘴角緩緩泛起笑容。「也許你不像我想的那樣無可救藥。但是席勃恩怎麼辦?」

  「我差人送信去楚萊旅店了,」他說。「通知席勃恩星期六我會在摔角大賽的會場跟他碰面。」

  她退後一步,笑容消失。「我懂了。」

  「不,你不懂。」他站起來。「你要跟我一起去。」

  她臉上的寒霜融解,嘴角再度上揚,灰眼閃爍著薄薄的淚光。

  「謝謝你,丹恩。」她說。「我很喜歡跟你一起去,我從來沒看過正式的摔角比賽。」

  「那會是全新的經驗。」他上下打量她。「我等不及要看到席勃恩發現我帶著妻子同行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明白了吧?」她絲毫不以為忤。「我告訴過你,娶妻有許多好處。你想要驚嚇朋友時,我就可以派上用場。」

  「也對,但我首先考慮到的是自身的舒適。」他說著慢慢走開。「我希望你在身邊滿足我的一時興起,並安撫我敏感的神經,」他咧嘴而笑。「當然還有替我暖床嘍。」

  「多麼浪漫啊!」她伸手摀住胸口。「我想我快要暈倒了。」

  「最好不要。」丹恩走向浴室。「我沒辦法等著接住你,我的膀胱快爆炸了。」

 

  世界恢復正常後,丹恩終於能利用泡澡時間開始編輯心中的字典。他把妻子移出女性那個類別,給她一個專有的段落。他寫下她不覺得他噁心,然後提出幾個解釋:一、潔絲弱視兼重聽,二、智力在某方面有缺陷,三、遺傳性崔氏怪癖,四、奇跡出現。由於上帝至少二十五年不曾給過他任何好處,所以丹恩認為奇跡來得正是時候;但他還是感謝天父,並且承諾會盡力而為。

  跟他大部分的期望一樣,他對這方面的期望並不高。他永遠不會成為理想丈夫,他對為夫之道幾乎毫無概念,只知道基本的提供食物、衣服、住處,以及使妻子不為生活瑣事煩惱,最後是生育子女。

  一想到子女,丹恩立刻合上字典。他不想為不可避免的事煩惱,因而破壞此刻的好心。何況,他們的子女有一半的機率像她,而非像他。無論如何,他無法阻止孩子降臨,因為他絕對無法不碰他的妻子。

  擁有的是好東西時,他畢竟是知道的。他知道與妻子親熱是他最接近極樂的經驗,天生自私並邪惡的他不可能放棄。只要她願意,他就不打算擔心後果。可怕的事遲早會發生,這就是他的人生。既然防止不了,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於是丹恩安心地與妻子共進晚餐。他已經知道她熟諳拳擊之道,用餐時又發現她還從體育期刊和男性談話中搜集到豐富的摔角知識。她解釋說她不僅帶大自己的弟弟,還帶大十個堂弟和表弟,因為只有她管得住那群無知的野蠻人。但那些忘恩負義的小子沒有一個肯帶她去看職業比賽。

  「甚至是樸宏對卡爾的比賽。」她忿忿不平地告訴丹恩。

  兩年前的那場著名比賽也是在得文波特舉行。

  「觀眾有一萬七千人,」她說。「一個女人在那樣的人群中怎麼可能引起注意?」

  「就算是在七萬人之中,你還是會引起注意。」他說。「在巴黎就跟你說過,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

  她吃驚地靠向椅背,臉頰浮起兩朵紅暈。「天哪,丹恩,多麼直截了當的讚美,我們此刻甚至沒有在做愛。」

  「我是個令人震驚的傢伙,」他說。「誰也不知道我何時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他淺酌一口紅酒。「重點是,你一定會引起注意。正常情況下,會有許多酒醉的鄉巴佬前來騷擾你,使你的男伴分心。但由於你的男伴是我,所以不會有騷擾或分心的情形發生。所有的鄉巴佬,不管喝得多醉,都會乖乖看比賽,不敢毛手毛腳。」他放下酒杯,再度拿起叉子。

  「那些妓女最好也如此。」她把注意力轉回食物。「雖然不像你那樣高大嚇人,但我有我的方法。我不會容許那種討厭的事發生。」

  丹恩瞪著餐盤,專心嚥下差點嗆到的那口食物。

  她對他充滿……佔有慾。

  這個若非精神錯亂、就是又盲又聾的美女,剛才的語氣之鎮定,像是在說「請把鹽遞給我」,渾然不覺地球剛剛偏離了它的軸線。

  「這種大型的運動比賽往往會吸引成群的妓女。」他的嘴角扭曲一下。「想要趕走她們恐怕會令你忙得不可開交。」

  「請求你不要鼓勵她們,會太過分嗎?」她說。

  「親愛的,我作夢也不敢鼓勵她們。」他說。「即使是我,也知道妻子在身旁時勾引別的女人是很不好的時尚,更不用說你可能會對我開槍。」他悲哀地搖搖頭。「我只希望我有足夠的自制力。但令人惱火的是,她們似乎不需要任何鼓勵,無論我到哪裡——」

  「那一點也不令你惱火!」她責備地瞪他一眼。「你很清楚你對女人的影響,看到你雄偉的體格令她們歎息垂涎,一定令你無比得意。我不希望掃你的興,丹恩。但請你考慮到我的自尊,不要當眾令我難堪。」

  他雄偉的體格……女人……歎息和垂涎。

  也許激烈的房事使她的腦筋出了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說。「我不是為你付出一筆巨款了嗎?既然已經買到可供永久使用的一個,我為什麼還要浪費金錢和氣力去勾引別的女人?」

  「幾個小時前你還準備拋棄我呢!」她指出。「我們結婚只有三天,而且當時還沒有圓房。你漠視我的自尊,一如你漠視金錢和氣力。」

  「我當時頭腦不清楚,」他說。「神經又過度敏感。而且我不習慣重視別人的感受。但現在頭腦清楚了,我也就看出你的話很有道理。你畢竟是丹恩侯爵夫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嘲笑或憐憫你。我的行為差勁是一回事,但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就不應該了。」他放下叉子,傾身靠向她。「我說的對不對,夫人?」

  她露出微笑。「一針見血。你的頭腦在清楚時真是敏捷,丹恩。」

  讚許的笑容令他的心一片溫暖。

  「天哪,這話真像直截了當的讚美。」他伸手摀住胸口。「而且是讚美我的頭腦,我原始的男性頭腦。我想我快暈倒了,」他瞥向她的露肩領口。「也許我該躺下來。也許……」他抬眼望向她。「完了嗎,潔絲?」

  她輕歎一聲。「我想我在認識你的那天就完了。」

  他起身走向她的椅子。「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我搞不懂你那樣折磨我,是在想什麼。」他的指節輕滑過她柔嫩的臉頰。

  「當時我頭腦不清楚。」她說。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來。「我開始懷疑你能夠思考。」他這會兒也不行,他只注意到她膚如凝脂,手如柔荑。

  他也難堪地意識到自己的龐大、笨拙、黝黑和粗野。

  他仍然難以相信他利用她童貞的身體滿足自己獸慾,只不過是幾個小時前的事,更無法相信自己這麼快就再度亢奮起來。但,他是野獸。她只需要對他嫣然一笑,慾望就在他體內高漲,淹沒理智、摧毀文明人單薄的虛飾。

  他叫自己冷靜下來,甜言蜜語、討好求愛,至少該依照她的希望引誘她。他應該做得到,應該有那個自制力。但他充其量也只能將她帶到床邊,而不是直接把她推倒在桌上欺身壓住她。

  他掀開床罩,讓她坐在床墊上,然後無助地看著她,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話語。

  「我沒辦法不靠近你。」她的灰眸凝視著他。「我知道我應該,但就是做不到。我以為你瞭解,但其實你好像不懂。你連那部分也誤解了,對不對?你到底在想什麼,丹恩?」

  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納悶著她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什麼。「我誤解了什麼?」他努力擺出溺愛的笑容。

  「你似乎誤解了一切。」她垂下濃密的睫毛。「這也就難怪我會看走眼。」

  「你無法不靠近我,是因為看錯了我?」

  她搖頭。「不是,但也不是因為我頭腦不清楚。別以為我瘋了,丹恩,因為我沒有。我知道看起來很像,但我有合情合理的解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理智根本不是慾望的對手。從相識的那一刻,我就渴望你。」

  兩腿發軟,他在她面前蹲下,緊緊抓住床墊邊緣。他清清喉嚨。「渴望。」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兩個字說得低沉平穩,當下決定不再多說。

  她再度凝視他。「你不知道,對不對?」

  他的掩飾能力盡失,只能搖頭。

  她的雙手捧住他的臉。「你一定是瞎了、聾了,不然就是糊塗了;全巴黎都知道。你這個可憐蟲,我無法想像你是怎麼想的。」

  他擠出一些笑聲。「我以為他們看穿的是我的心情,看穿我……為你癡迷。事實上也是,我跟你說過。」

  「但是,親愛的,你渴望你見到的每個女人。」她按捺住性子說。「巴黎為什麼要為這件事大驚小怪?難道你不明白那是因為我的行為?他們看到我太過著迷,無法像個聰慧貞潔的淑女該做的那樣,與你保持距離。所以他們才會對我們的事如此有興趣。」

  親愛的,他感覺到房間開始快活地旋轉。

  「我其實很想理智的處理一切,」她繼續說。「我努力不要打擾你,我知道一靠近你就會惹出麻煩。但我真的無能為力。你是那麼……陽剛、那麼具有男子氣概。你是那麼高大強壯,一隻手就可以把我舉起來。我無法形容那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感覺。」

  陽剛他懂,他也確實充滿男子氣概。人各有所好也是事實,例如在她出現之前,他其實喜歡胖一點的女人。好吧,她偏好高大強壯男人。他絕對符合那一點。

  「你的事我聽說過很多,」她說。「我以為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人們對你的描述根本不正確。我以為我會看到大猩猩,」她伸出食指輕滑過他的鼻樑。「你不該有意大利王子的臉孔,不該有古羅馬天神的體格。這些都出乎我的意料,使我無法招架。」她輕歎一聲,雙手來到他的肩膀。「到現在還是一樣。在身體方面,我完全無法抗拒你。」

  他實在無法把意大利王子或古羅馬天神和自己聯想在一起。只要想到那兩個字眼,他就想要放聲狂笑,或嚎啕大哭;他無法決定到底是哪一個。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歇斯底里了。他並不感到訝異,她就是有本領把他搞成那樣。

  他站起來。「別擔心,潔絲。慾望不是問題,我可以把慾望處理得很好。」

  「我知道。」她上下打量他。「你處理得完美極了。」

  「事實上,我打算現在就處理。」他開始把枕頭堆在一起。

  「你真是……善解人意。」她的目光從枕頭瞥向他。

  他拍拍枕頭堆。「我要你躺在這裡。」

  「赤裸的嗎?」

  他點頭。

  她毫不遲疑地站起來解開睡袍腰帶。他看到睡袍敞開,她緩緩地聳肩褪下睡衣的肩帶。

  致命美女,他心想,著迷地看著黑色絲綢滑下她的肩膀,經過曲線曼妙的凝脂肌膚,無聲地落在她的腳邊。

  他看到她輕盈優雅地爬上床靠在枕頭上,無所顧忌,無拘無束,無所畏懼。

  「我幾乎希望可以一直赤身露體,」她輕聲說。「我喜歡你看著我時的表情。」

  「你指的是歎息垂涎嗎?」他解開自己的睡袍腰帶。

  「我指的是那種慵懶、陰沉的眼神,」她的手放在小腹。「使我的內在熾熱混亂。」

  他甩掉睡袍。

  她倒抽口氣。

  他亢奮的慾望好似聽到她的呼喚般一躍而起。丹恩低頭看了看,然後放聲而笑。「你要陽剛就給你陽剛。」

  「還有壯碩、俊美。」她沙啞地說。「我怎麼抗拒得了你?你怎會認為我能?」

  「我不知道你這麼膚淺。」他爬上床,跨坐在她的腿上。

  「幸好我就是這麼膚淺,」她說。「否則……」她的手沿著他的腿往上滑。「噢,丹恩,如果你猜得到我們初次相遇時我想些什麼……」

  他溫柔卻堅決地移開她的手,放到床墊上。「說來聽聽。」

  「我在心裡脫光你的衣服,我無法克制自己。那幾秒鐘真是可怕。我好怕我會失去理智,當場付諸行動。就在古董店裡,在錢老闆和博迪的面前。」

  「脫掉我的衣服,」他說。「在你的心裡。」

  「其實是扯掉,像我方纔那樣。」

  他俯身靠近她。「想不想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親愛的(意語)?」

  「希望是同樣邪惡的事。」她撫摸他的胸膛。他再次將她的手拿開。

  「我……想要……舔你,」他慢條斯理地說。「從頭頂……到腳趾。」

  她閉起眼睛。「夠邪惡。」

  「我想要舔你吻你摸你……身上的每個地方。」他親吻她的額頭。「每個雪白的地方,每個粉紅的地方,每個其他的地方。」

  他用舌頭舔過一道柳眉。「我現在就打算那樣做,你最好乖乖地躺著接受。」

  「是。」一聲默許的嘶聲和一個哆嗦——顯然是愉悅的,因為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輕吻她微笑的唇,不再多說什麼,開始實現他的幻想。

  他發現她實際的氣息和味道比幻想中更加甜美迷人。

  他親吻她的鼻子和臉頰,不斷嗅聞、品嚐和發現初見時即令他泫然欲泣的鵝蛋臉、高顴骨和細嫩的肌膚。

  當時她的完美無瑕幾乎令他心碎,因為自知不可能擁有她。

  但至少現在他可以擁有她。他可以碰觸那完美的嘴唇……令人心碎的臉蛋……優雅迷人的耳朵……光滑修長的粉頸。

  他還記得自己如何站在陰影裡渴望她那被路燈照亮的白皙肌膚。他張開的唇從當時躲在暗處凝視的雪白肩膀來到蓮藕般的手臂,一路移到青蔥似的指尖。她忍不住握起拳頭輕聲歎息;歎息聲在他的血管裡呢喃,撥動他的心弦。

  他從容不迫地親吻她隨著急促呼吸起伏的酥胸,舌尖舔過硬挺的乳尖,短暫陶醉在她細微的呻吟裡,接著繼續前進,因為還有太多地方要探索,一點也輕忽不得。他要細細體驗,因為世界說不定明天就結束,地獄的大門將開啟並把他吞噬。

  他繼續往下移,實現他的承諾把熱吻撒遍她平坦的小腹、臀部的撩人曲線、勻稱的小腿、纖細的足踝和趾尖,然後他的吻緩緩往上移到她滑嫩的大腿內側。

  她在顫抖,他灼熱的亢奮早已準備就緒。

  但他還不肯停止,因為可以信賴的只有現在。此時此刻可能就是他擁有的全部,於是他再一次吻遍她的全身。

  最後他的舌頭舔過她兩腿之間濃密卷毛上方的細嫩肌膚。

  「你好美,潔絲。」他嗄聲說。「全身上下。」他的手指探進濕濡的卷毛裡。

  她呻吟。

  他的唇舌來到溫暖濕濡的核心。

  她低喊一聲,手指伸進他的頭髮裡。

  女性的歡愉叫聲使他血脈賁張,濃郁的女性氣味充滿他的感官。他在這世上想要的只有她,如今她不但屬於他,還因他濕濡灼熱。

  因著她對自己的渴望,他用唇舌膜拜她。而這膜拜帶來極樂,令他更想取悅她,直到她揪住他的頭髮叫喊他的名字,他感到她在高潮中顫動。

  他終於進入她熱烈歡迎的柔軟中,與她同行。

  接著他也達到高潮,如果世界在這一刻結束,他會快樂地下地獄,因為她好像沒有明天似地緊抱著他親吻,好像她會永遠渴望他。

  解放的那一剎那,他灑在她體內的好像是他的靈魂。如果必須放棄靈魂才能換得她帶來的片刻極樂,他會很樂意那樣做。


  翌日,潔絲把聖像畫送給他。

  進入早餐室時,丹恩發現它就擺在他的咖啡杯和餐盤之間。即使在陰天的微弱晨光中,畫框的寶石仍然閃閃發亮。在金黃的光環下,灰眼睛的聖母眉頭輕蹙,對懷中繃著臉的聖嬰微笑。

  寶石畫框下塞著一張對摺的小紙片。丹恩的心跳加速,抽出紙片打開來。

  紙片上只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

  他抬頭望向坐在對面的妻子,從窗外照進來的朦朧光線圍繞著她烏黑的秀髮。

  她正將一塊烤餅塗上奶油,對她所引發的天崩地裂一如往常那般渾然不覺。

  「潔絲。」他緊縮的喉嚨勉強擠出她的名字。

  「什麼事?」她放下奶油刀,舀起一匙蜜餞放在烤餅上。

  他絞盡腦汁還是找不到他要的字眼,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

  「潔絲。」

  烤餅停在半空中,她望著他。

  丹恩指指聖像畫。

  她望過去。「哦,但願遲到總比不到好些。我知道它不能算是真正的禮物,因為它終究屬於你。結婚後,我的一切差不多都成為你的。但我們暫且假裝一下,因為我還想不出,更不用說找到合適的生日禮物送你。」她把烤餅扔進嘴裡……好像一切都已經解釋清楚,並徹底解決了,好像天也沒有塌下來。

  丹恩第一次約略瞭解身為崔博迪、既擁有人類必要的智能卻無從發揮是什麼感覺。也許博迪不是天生愚蠢,丹恩心想。也許他只是從小飽受震撼,長大才變成現在這樣。

  也許她這個致命美女並不真的會使人喪失性命,但很可能使人喪失智能。

  不會是我的智能,丹恩決定。她休想把我變成十足的笨蛋。

  他應付得來,他也解決得了。這次他只是太過驚訝。上次收到生日禮物是八歲時母親送給他的,十三歲生日時華戴爾和莫維爾提供的妓女不能算數,因為丹恩最後仍需付錢。

  他真的只是太過驚訝,而且是極其驚訝,因為他真的以為潔絲寧願把聖像畫扔進一鍋沸騰的酸液也不願讓他擁有。協商婚事時他連提都沒有提到它,因為他以為她早就把它賣掉了,他堅決不讓自己幻想或希望它還在她手中。

  「真令人……驚喜。」這是聰明的成年人在這種情況下會說的話。「謝謝。」

  她微笑。「我就知道你會瞭解。」

  「我不可能完全瞭解其中的涵義及其象徵意義。」他異常冷靜地說。「但話說回來,我是男性,我的頭腦太過原始,無法進行如此複雜的思考。但在除去髒污後,我立刻看出它是精緻的藝術品。我想它會令我百看不厭。」

  說得好,他心想。成熟、聰明、理性。現在他只需要把手放在桌面,不讓它顫抖。

  「希望如此。」她說。「我確信你已經看出它的稀奇非凡。一般的斯特羅加諾夫派畫作雖然精美,但這一幅比它們都更加感人,對不對?」

  「感人。」他注視著畫像。即便已經屬於他,他還是感到不安,不願沉迷其中或探究它引起的感覺。

  她起身走過來,伸手按著他的肩膀。

  「在它清潔修復後,我第一次看到時,立即深受感動,」她說。「那些感覺非常奇怪。但這種程度的藝術性,顯然非我所能理解。你是鑒賞家,我只不過喜歡收集。有時我也不確定某些物品為何引起我的注意,即使我十分確定它們的價值。」

  他困惑地瞥向她。「你要我解釋它為什麼如此稀奇非凡?」

  「除去聖母罕見的眼睛顏色、大量使用黃金,以及做工考究以外。」她說。「這些都無法解釋它如此令人感動的理由。」

  「它令你感動是因為你多愁善感。」他勉強把視線轉回聖像畫。

  他清清喉嚨,以教師的耐性語氣繼續說:「我們習慣了典型的俄式噘嘴表情,但這幅截然不同。嬰兒看來真的很不高興,好像厭倦了擺姿勢,或是肚子餓了,或是純粹想引起注意。母親沒有傳統的悲哀表情,她的眉頭只微微皺著,也許有點心煩,因為嬰兒在找麻煩。但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像在安慰或寬恕他。因為她知道他什麼都不懂。天真的嬰兒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她的微笑和安慰,她的耐性……和寬恕。他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更不可能知道如何感恩圖報。因此他鬧彆扭、生悶氣……享受著年幼無知的幸福。」

  丹恩停下來,因為房間裡突然變得太安靜,身旁的女人太沉默。

  「他們的姿勢非常自然和富有人性。」他繼續刻意維持不帶感情的輕鬆語氣。「我們忘了這對母子代表的是神聖的人物,反而把焦點放在藝術傳統和華麗裝飾內單純的人性戲劇。如果聖母聖嬰呈現出的只是神聖的樣貌,這幅畫就不會如此特別和耐人尋味。」

  「我懂你的意思,」她輕聲說。「畫家捕捉到模特兒的個性、母親對幼子的愛,以及這對母子之間當時的情緒。」

  「就是這些喚起你的情感,」他說。「連我都覺得他們令人好奇,忍不住揣測他們的表情傳達出什麼情感——雖然他們早已作古,真相無關緊要。使人好奇並揣測的就是這位畫家的才華,就像他跟看畫的人開了個玩笑,對不對?」

  從聖像畫瞥向潔絲,他勉強自己發笑,好像這幅美得令人心碎的母愛畫像只是一道有趣的藝術謎題。

  她捏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它有我這個外行人看不懂的深奧涵義。」她太過溫柔地說。「你的知覺真的很敏銳,丹恩。」她隨即走開,回到座位。

  但還不夠迅速。他發現了,在她加以掩飾前的剎那。他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如片刻前在她的語氣中聽到了:哀傷……憐憫。

  憤怒在心中翻騰——他氣的是自己,因為他不知怎地說了太多,而心思比他更為敏捷的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話,更糟的是,瞭解了他的感受。

  但他不是無助的孩子,丹恩提醒自己。不管他無意中對妻子洩露了什麼,他的性格都沒有改變;他沒有變,一點也沒有。

  他在潔絲身上找到一樣好東西,僅此而已,他打算盡量利用。他當然會讓她帶給他快樂。但他寧願被活活剝皮油炸,也不願讓妻子憐憫他。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5-2-11 11:50: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安卓在這時進來,男僕喬賽跟著端來侯爵的早餐和麥酒。安卓切牛排時,想為丈夫做這件事的潔絲只能坐在座位上假裝吃著味同嚼蠟、又難以下嚥的早餐。

  擅長解讀男人的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瞭解丈夫。即使昨夜,發現他自視不高並自認與愛情無緣時,她還是沒有猜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只提醒自己,許多男人都不大瞭解自我。例如,博迪照鏡子時,自以為看到一個有頭腦的人。丹恩照鏡子時卻看不見自己的美。虧他還是個藝術鑒賞家,但話說回來,男人原本就是矛盾的動物。

  至於愛情,想到可能愛上他從不曾令她興奮。因此,潔絲能夠理解為什麼別的女人、甚至是無情的妓女,都覺得他太過棘手而退避三舍。

  但她早該想到問題的癥結來自更深的地方。她應該把所有的線索綜合起來考慮:他敏銳的感性、他對女人的不信任、他在祖宅的緊張、他對母親的怨恨、他父親的嚴峻畫像,以及他對潔絲的矛盾行為。

  她早已知道他迫切需要她,需要她的付出。

  他需要每個人都需要的東西:愛。

  但他比許多人更需要,因為他顯然從小就不曾得到半點愛。

  ……他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她的微笑和安慰,她的耐性和寬恕。

  潔絲知道,不管有什麼感覺,她都應該像他一樣故作輕鬆地發笑。她不該談到母親及其摯愛的幼子。那樣丹恩就不會抬頭看她,她就不會看到他心中那個寂寞的小男孩。她就不會為那個孩子哀傷,丹恩就不會在她眼中看到哀傷。

  現在他會認為她同情他——或更糟的,認為她故意引誘他洩露心中的秘密。

  他很可能正在生她的氣。

  不要,她默默祈禱。如果他非生氣不可就生氣吧,但千萬不要轉身離開。

  丹恩沒有離開。

  然而,要不是潔絲早已習慣男人的不理性,他接下來幾天的行為就會摧毀她想要建立一椿像樣婚姻的所有希望。她就會認為他真的是惡魔,根本不曾身為小男孩——更不用說是傷心寂寞的小男孩——而是長大成人後才從撒旦的頭顱裡蹦出來,就像雅典娜從宙斯的腦袋裡蹦出來一樣。

  但她很快就明白,丹恩是故意要使她相信,他是一個沒心沒肝的浪蕩子,對她只有肉體上的興趣,只把她當成有趣的玩具。

  到了星期五時,他們翻雲覆雨的地點已經包括他的寢室窗座、畫廊的凹室、音樂室的鋼琴下、她的起居室門板上,甚至是他母親的畫像前。那還只是白天。

  至少他在做愛時始終熱情。不管他理性冷靜時如何偽裝,他終究無法假裝對她沒有迫切的渴望,或是假裝使她同樣慾火中燒對他並不重要。

  但其餘的時間,他就變成眾人眼中那個喜怒無常的丹恩。他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和藹可親,甚至討人喜愛,然後無緣無故地對她惡言相向、冷嘲熱諷、以屈尊俯就的態度對待她,或故意以言語激怒她。

  他所要傳達的信息,換言之就是:潔絲可以渴望他,但不可以用喜愛或同情這類比較溫和的感情侮辱他。簡言之,她絕對不可以試圖打動他的鐵石心腸。

  那樣實在不公平,因為他已經悄悄竊佔了她的心。他甚至不需要下功夫。明知是自討苦吃,她還是愛上了他。雖然愛情的來臨比慾望稍晚,但威力同樣難擋。

  但那並不表示她不想重重傷害他,丹恩是將人激怒的高手。到了星期五時,她認真考慮再賞他一顆子彈,但無法決定她最不需要他身上的哪個部分。

  到了星期六時,她決定他的腦袋可能是最可有可無的。

  他在凌晨叫她起來撲滅他的熊熊慾火。她全力灌救了兩次,大火才被撲滅。他們因此睡過了頭。

  由於出發時間受到耽誤,所以他們在摔角大賽開始幾分鐘後才抵達會場,沒辦法在人群裡佔到好位置。一切都是潔絲的錯,丹恩抱怨,要不是她睡覺時臀部擠壓到他的下體,他也不會慾火中燒。

  「我們太靠近了。」他出聲抱怨,手臂護衛地摟著她的肩膀。「如果索葉繼續再踢紀司的膝蓋,再過幾個回合,你就會被汗水、甚至是鮮血濺到。」

  潔絲懶得提醒他,是他堅持要擠到前面來的。

  「卡爾就是用那一招對付樸宏,」她說。「聽說在西部地區,踢人是被允許的。」

  「希望這群人裡面有人相信肥皂和水是被允許的。」他一邊低聲埋怨一邊瞥向左右。「我敢打賭一英里內沒有一個人在最近一年內洗過澡。」

  潔絲只聞到煙酒和麝香混合成的男性尋常氣味——她必須非常專心才聞得到,因為依偎在丈夫身旁,他的獨特氣味使她腳趾蜷曲。他溫暖的身體勾起凌晨激情纏綿的回憶,使她難以專心觀看比賽。他垂放的大手離她的胸脯只有幾寸。如果她挺胸貼上去,不知會不會被旁人發現。

  她厭惡自己有那個念頭。

  「什麼爛比賽。」丹恩抱怨。「我光憑一條腿就能打敗索葉。天啊,連你都做得到,潔絲。真不敢相信席勃恩寧願千里迢迢趕來看這場爛比賽,也不願舒舒服服呆在家裡跟妻子親熱。如果那女孩其貌不揚也就罷了,但她長得還不錯,如果你喜歡那種中國娃娃似的女人。但如果不合他的喜好,那他又何必娶她?當時她又沒有懷孕——就算現在也不太可能,因為他根本不在家辦事。」

  這番話正足以代表丹恩今天的心情:全世界都串通起來惹他生氣。包括席勃恩,因為他沒有……舒舒服服呆在家裡陪妻子。

  在家裡是舒舒服服?潔絲驚訝地眨眨眼。天啊,她真的使她死心眼的丈夫開竅了?

  忍住一個微笑,她抬頭望向他慍怒的面容。「爵爺,你好像並不開心。」

  「味道臭得受不了。」他目光兇惡地望著她的背後。「還有,昂士伍那個下流胚正色迷迷地盯著你。我看那傢伙是皮癢欠揍。」

  「昂士伍?」她伸長脖子,但人群裡沒有半張臉孔是她認得的。

  「不要張望。」丹恩說。「那個白癡會認為你在鼓勵他。太好了,現在換成杜奧古了,還有方洛朗。」

  「我確定他們是在看你。」潔絲嘴上安撫他,內心卻十分高興。她的丈夫竟然真的在吃醋。「他們可能打賭你會不會來。昂士伍不是色迷迷,而是得意洋洋,因為他贏了。」

  「那麼我希望我待在家裡,待在床上。」丹恩對她皺眉頭。「但是不行,因為我的妻子看不到摔角比賽,她的存在就會沒有意義,所以——」

  「所以你為了寵我而犧牲自己的舒適。沒想到在花費這麼多心血後,比賽竟然不值得一看。你生氣,因為你覺得很掃興。」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潔絲,你在迎合我。我不是小孩子,我非常討厭別人迎合我。」

  「如果你不希望別人迎合你,那你就有話直說,別再嘀咕抱怨。」她轉頭繼續觀看比賽。「我又不會讀心術。」

  「嘀咕?」他重複,手從她肩上滑落。「抱怨?」

  「像錯過午睡的兩歲小孩。」她說。

  「兩歲小孩?」

  她點頭,假裝觀看比賽,意識卻鎖定身旁火冒三丈的男人。

  他憤怒地吸了三口氣。「我們要走了,」他說。「回馬車裡。現在。」

 

  丹恩勉強撐到人群外圍。因為他們較晚抵達,所以馬車停得很遠。貴族的馬車和農民的馬車擠在一起,被留下來照顧馬匹的人用互相爭吵來發洩內心的不悅。

  確信自己在找到馬車前就會爆炸,怒火中燒的丹恩把妻子拉到他找到的第一塊空地。

  那是教堂附設的墓園。破舊的小教堂看來荒廢多時,墓園裡野草叢生,墓碑東倒西歪,碑文早已因為空氣中的鹽分侵蝕而模糊不清。

  「這個地方好像不曾存在。」潔絲四下張望,彷彿沒有感覺到他生氣地抓著她的手臂拖她前進。「好像沒有人在乎或注意到它在這裡,真奇怪。」

  「你等一下就不會覺得奇怪。」他說。「你會希望不存在的是你。」

  「我們要去哪裡,丹恩?」她問。「我確定這不是去馬車停放處的捷徑。」

  「這不是去你葬禮的捷徑,就算你走運了。」

  「啊,你看!」她叫道。「好漂亮的杜鵑花。」

  丹恩不需要望向她指的方向。他已經看到那一大片開著粉紅色、白色和紫色花朵的杜鵑樹叢。他還看到教堂圍牆大門的石柱在其中若隱若現,圍牆說不定還剩斷垣殘壁。但他關心的是可以遮蔽路人視線的濃密樹叢。

  他拖著妻子走到大門口,把她拉到隱匿性較佳的右側石柱後方,逼她後退靠在石柱上。

  「兩歲小孩,是嗎?」他用牙齒扯掉右手手套。「我要讓你見識一下我到底幾歲,夫人。」他脫掉另一隻手套。

  他把手伸向長褲紐扣。

  她瞥向他的手。

  他迅速解開紐扣,打開長褲門襟。

  他聽到她倒抽一口氣。

  他迅速脹大的慾望緊抵著內褲。他花了九秒解開內褲的九顆紐扣。他的亢奮一躍而出,熱烈悸動地擺出立正姿勢。

  潔絲背靠著石柱閉起眼睛。

  他掀起她的裙子。「真要命,我整天都想要你。」他低吼。

  他等待太久,沒有耐性去解內褲繫帶。他找到她的襯褲開檔,把手指伸進去在柔細的卷毛間摸索。

  他急躁地愛撫了幾下,她就呼吸淺促,身體也已準備就緒。

  他猛地進入她體內,她的濕熱歡迎和歡愉呻吟,使熾熱的喜悅在他的體內竄升。他握住她的臀部把她抬起來。

  她抓住他的肩膀,雙腿環住他,仰頭發出沙啞的笑聲。「我也想要你,丹恩。我以為我會瘋掉。」

  「傻瓜。」他說。她瘋了才會想要他這樣的野獸。

  「你的傻瓜。」她說。

  「別說了,潔絲。」她不是任何人的傻瓜,更不是他的。

  「我愛你。」

  那三個字長驅直入,撞擊他的心扉。他不能讓它們進入。

  他幾乎完全退出,然後又更加用力地再次進入。

  「你無法阻止我,」她喘息道。「我愛你。」

  他一次又一次猛烈衝刺。

  「我愛你。」她在每一下衝刺時重複,好像要用那三個字撞開他緊鎖的心扉。

  「我愛你。」她告訴他,即使在他感到天崩地裂、狂喜像雷電貫穿他時。

  他用吻封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那三個要命的字,但當他把種子撒在她體內時,它們也像甘霖撒在他乾渴的心田上。他無法阻止他的心吸收它們,無法阻止他的心相信它們。他曾經努力把她擋在心房外,不去妄想從她身上得到肉體歡愉以外的東西。但是沒有用。

  跟她在一起,他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安全。

  致命美女。

  然而牡丹花下死總好過其他更慘的死法。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他癱軟在她身上時告訴自己。

  

  不出他所料,丹恩一踏出天堂就掉進惡夢裡。

  等他們走出墓園開始尋找馬車時,荒唐的比賽已經在技術爭議中荒唐地結束。觀眾從四面八方湧出,一部分湧向鎮中心,另一部分湧向眾多的馬車。

  離馬車不遠時,方洛朗叫住他。

  「我去馬車裡等你。」潔絲放下挽著丹恩手臂的手。「我現在沒辦法理性地談話。」

  雖然認為自己也沒辦法,但他還是擠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讓她繼續向馬車走去。

  丹恩和方洛朗會合後,包括昂士伍在內的另外幾個人也湊了過來。眾人憤慨地討論著令人失望的比賽。

  方洛朗正在評論那引起爭議的技術時,丹恩注意到昂士伍心不在焉地望著他的後方。

  確定那傢伙又在盯著潔絲看,丹恩警告地朝他猛皺眉頭。

  昂士伍沒有察覺,他轉頭對丹恩咧嘴而笑。「看來你的男僕遇到麻煩了。」

  丹恩順著公爵的視線望去。潔絲在馬車裡,昂士伍那匹色狼看不到她。

  但是男僕喬賽卻和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街頭流浪兒扭打在一起,看來是遇到扒手了。運動比賽總會引來成群的妓女和扒手。

  喬賽設法抓住了流浪兒的衣領,但男童扭來扭去,一腳踢中他。喬賽痛得大叫。流浪兒吐出一串連水手聽了都要甘拜下風的髒話。

  馬車門在這時打開,潔絲準備下車。「喬賽!你在做什麼?」

  雖然清楚她能夠處理任何狀況,但丹恩也很清楚權威角色應該由他來扮演,何況他的朋友都在看。

  他趕過去攔截她。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從他背後傳來。

  喬賽嚇了一跳,手一鬆。流浪兒乘機掙脫,一溜煙跑了。

  但丹恩在此時衝過去抓住男童髒兮兮的外套肩膀,迫使他停下。「喂,你這個小——」

  他突然住口,因為男童抬起頭看他,他發現自己正望著一對陰鬱的黑眸、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和一張慍怒的黝黑面孔。

  丹恩猛地收手。

  男童愣在原地,陰鬱的黑眸睜大,慍怒的嘴巴張開。

  「沒錯,寶貝。」一個刺耳的女聲傳來。「那就是你爸爸。就像我說的,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對不對,爵爺?他是不是很像你呢?」

  像到了極點。好像隔在兩人之間的不是空氣,而是二十五年的時光,他彷彿在那張仰視著他的小臉上看到兒時的自己。

  丹恩聽聲音就認出是葛巧蒂那個惡女人。看到她歹毒的眼神,他更加確定她是故意的,就像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故意的,包括生下這個怪物似的小孽種。

  他張開嘴巴準備放聲大笑,因為他非笑不可,因為這是唯一的辦法。

  接著他想起他們不是單獨在地獄的惡夢島上,而是在公眾場合,當著許多觀眾的面演出這場鬧劇。

  其中一個觀眾就是他的妻子。

  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其實只有幾秒鐘,丹恩本能地移動位置,不讓潔絲看到男童。但男童也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在同一瞬間衝進人群。

  「道明!」他的母親大喊。「回來,寶貝。」(譯註:丹恩的私生子與丹恩父親同名。)

  丹恩瞥向妻子,她站在二十尺外,視線從他轉向那個女人,再轉向男童消失的人群。丹恩舉步走過去,同時朝昂士伍使眼色。

  昂士伍平時醉醺醺,這會兒卻心領神會。「哎喲,巧蒂,小親親,是你嗎?」他喊道。

  葛巧蒂快步向馬車旁邊的潔絲走去,但昂士伍的動作更快。他抓住巧蒂的手臂把她拉開。「我以為你還被關在瘋人院裡。」

  「放開我!」她尖叫。「我有話對侯爵夫人說。」

  但丹恩這時已抵達妻子身邊。「上車。」他告訴潔絲。

  潔絲雙眼圓睜,表情嚴肅。她瞥向被昂士伍及其同伴架走的巧蒂。

  「她腦筋不正常,」丹恩說。「但那不重要。上車吧,親愛的。」

  

  潔絲僵直地坐在馬車裡,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指緊扣,嘴唇緊抿成一條細線。從馬車起步,她就一言不發,一直保持那個冷冰冰的姿勢。

  和大理石雕像同車二十分鐘後,丹恩忍不住了。「對不起,」他生硬地說。「我知道我曾答應不會當眾令你難堪,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認為這一點應該相當明顯。」

  「我很清楚你不是故意生下那個孩子。」她冷冰冰地說。「男人嫖妓時很少先想到那個。」

  虧他還奢望她沒看到男童的臉孔。

  他早該料到任何事都逃不過她敏銳的眼光。如果她連被層層黴菌和糞土包裹的珍貴聖像畫都認得出來,那麼她當然能在二十步外輕易認出他的私生子。

  她一定看到了。潔絲不會聽信妓女的片面之詞。如果沒有看到,她會給丹恩辯解的機會。他會否認巧蒂的指控。

  但從大老遠就可輕易辨認的黝黑皮膚和碩大鼻子,令他無法否認。何況,潔絲還看到孩子的母親是白皮膚、綠眼睛和紅褐色頭髮。

  「不用白費力氣假裝不知道孩子是你的,」潔絲說。「你的朋友昂士伍知道,他急忙拉開那個女人,好像我是笨蛋,看不出在我面前的是什麼。瘋人院,拜託。你們這群人才該被關進瘋人院。像興奮過度的母雞一樣跑來跑去,那個孩子卻乘機逃跑。」她轉向他,眼中儘是氣憤與責備。「你怎麼可以放他走,丹恩?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腦筋到哪裡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再度轉頭望向窗外。「這會兒弄丟了他,天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度找到他。我真想尖叫。如果沒有跟你去墓園,我剛才就能追上他,但我連走路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跑了。何況,我不可以公然跟你唱反調,所以就算來得及,我也不能當著你朋友的面大叫:『去追他呀,白癡!』我沒見過小男孩跑那麼快的。這一秒還在,下一秒就不見了。」

  他的心揪成一團,無情地撞擊著胸腔。

  找到他。追上他。

  她要他去追他和那個復仇心切的貪婪蕩婦生的小孽種。她要他看他、碰他和……

  「不!」丹恩大吼,內心頓時變得黑暗冰冷。

  看到那張黝黑的小臉,使他的情緒有如即將爆發的火山,必須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壓制得住。妻子的話使岩漿從縫隙冒出來。

  但冰冷的黑暗降臨,一如往常地保護他,也一如往常地扼殺感覺。

  「不。」他平靜地重複,聲音冷漠自制。「不會有找人的行動。她根本不該生下他。葛巧蒂知道如何解決這種『不便』。她在遇到我之前做過無數次,之後無疑也做了無數次。」

  潔絲轉頭凝視他,蒼白的臉色和震驚的表情,一如當初聽他談起他的母親。

  「但巧蒂不常遇到有錢的貴族。」他繼續說,語氣和敘述他母親的事時一樣冷酷。「發現自己懷孕時,她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就是昂士伍的,她認為無論如何都有竹槓可敲。後來證明孩子是我的時,她立刻寫信給我的律師,要求每年五百英鎊的撫養費。」

  「五百?」潔絲的血色恢復。「給一個妓女?她甚至不是你的情婦,只是你和朋友共用的妓女,而且她還故意懷孕?」她憤慨地說。「不是懷孕的良家女子——」

  「良家女子?天啊,潔絲,你以為我引誘純真的處女,使她懷孕後又棄她於不顧?」

  他雙手握拳,嗓門提高。「你很清楚在你闖進我的生命以前,我多麼努力避免和良家女子有所瓜葛。」

  「我當然不認為你會花功夫去引誘純真的處女,」她利落地說。「我只是沒想到妓女會為了貪財而懷孕。即使是現在,我仍然無法想像怎會有那麼偏執的女人。五百英鎊!」她搖搖頭。「連王室公爵撫養私生子恐怕也不用花那麼多錢,難怪你會氣憤。難怪你和孩子的母親反目成仇。我看她是故意使你難堪,她一定聽說或看到你帶妻子同行。」

  「如果她還敢嘗試,我就把她和她生的小孽種流放到海外。」他厲聲道。「如果她敢接近你到二十英里以內——」

  「丹恩,母親是一回事,孩子是另一回事,」她說。「他沒有要求她當他的母親,也沒有要求被生下來。她像今天這樣利用他,真的很殘忍。任何孩子都不該經歷這種場面。但我很懷疑她除了自己,還會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我注意到她的服裝比她口口聲聲喊叫的寶貝好得多。髒是一回事——小男孩無法保持乾淨超過兩分半鍾——但沒有理由孩子衣衫襤褸,母親卻衣著入時。」

  她抬頭望向他。「對了,你最後給她多少?」

  「五十。」他不自然地說。「絕對足夠讓他衣食無虞,讓她把出賣肉體賺來的錢都花在自己身上。但我認為衣衫襤褸只是她的詭計之一,目的在使我變成這齣戲裡的壞蛋。可惜我習慣了反派角色,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每年五十英鎊算是相當慷慨。他多大年紀?」潔絲問。「六、七歲?」

  「八歲,但——」

  「足以注意到自己的外表了,」她說。「我無法原諒他的母親給他穿得破破爛爛。她又不是沒有錢,應該知道那個年紀的男孩會有什麼感覺。他一定覺得很丟臉,所以才會去招惹喬賽。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她不會考慮到孩子。你告訴我的事,只有使我更加確信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丹恩,我必須請你撇開對她的感覺,認真考慮你的兒子。按照法律,他歸你所有,你可以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不要。」他壓抑住感覺,但腦袋和麻痺的手臂都開始疼痛。非他所能控制的疼痛使他幾乎無法思考。即使能夠冷靜思考,對於自己的行為,他也提不出令她滿意的解釋。

  他不該嘗試解釋,他告訴自己。他永遠無法使她瞭解。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不想理解,也不要她理解,他在面對那張有如自身翻版的小臉時有何感受。

  「不要。」他重複。「別再囉嗦了,潔絲。要不是你堅持要來看這場可惡的摔角比賽,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天啊,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動一下就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他比個疲倦的手勢。「難怪我頭痛欲裂。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女人。到處都是,妻子、聖母、母親、妓女——你們把我煩得要死。」

 

  這時,方洛朗已經從昂士伍和其他人手中接下處理葛巧蒂的責任,正押著她走進她投宿的旅店。

  她不該投宿在得文波特的旅店。她應該留在他兩天前離開的亞敘波頓,她在那裡完全沒有提到丹恩和丹恩的私生子。她只是扭腰擺臀地走進旅店的公共休息室,和一個看似與她相識的男子坐在附近。不久,男子離開,洛朗的同伴各自前去赴約,他發現自己和她共用一張桌子,然後他請她喝酒。之後,他們換地方度過了畢樊世聲稱洛朗迫切需要的幾小時快活時光。

  這件事畢樊世是對的,就像其他的許多事,他也沒說錯。

  但現在不必畢樊世在場,洛朗也知道葛巧蒂迫切需要的是一頓好打。

  幸好她投宿的不是什麼高尚旅店,所以洛朗跟著她上樓時並沒有引起注意。他一關上房門就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你這個滿嘴謊言、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小賤人!」他破口大罵後突然走開,唯恐自己因盛怒而失手殺了她。他可不願因殺害妓女而被吊死。

  「哎喲,」她笑著說。「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洛朗,我的愛人。」

  「不要那樣叫我。我不是你的愛人,蠢貨,你會把我害死。如果丹恩發現我和你在亞敘波頓時曾在一起,他一定會認為那件事是我指使你做的。」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後他會先把我大卸八塊,再拷問我。」他用手指扒過頭髮。「不用奢望他不會發現,因為只要和他有關,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我發誓一定是受了詛咒。兩萬英鎊從手裡溜掉,我甚至不知道它在那裡。現在又遇到這種事。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在那裡出現,也不知道你來了這裡。還有那個孩子——他的私生子。誰會知道他有私生子?但現在拜你之賜,大家都知道了,包括她在內。就算他不殺我,那個婊子也會斃了我。」

  巧蒂靠近。「什麼兩萬英鎊,親愛的?」她坐到他的腿上,拉他的手臂摟住她的腰,把他的手放在她豐滿的乳房上。

  「別煩我,」他低聲嘀咕。「我沒有那個心情。」

  洛朗此刻的心情既陰鬱又絕望。

  他債台高築,無從脫困,因為他依賴命運女神,而她就像畢樊世警告的那樣反覆無常。她把一幅價值連城的聖像畫賜給財富多到三輩子用不完的人;她剝奪一個幾乎身無分文的人,使他比身無分文更淒慘;她甚至不能給他一個不會害死他的妓女。

  洛朗認為自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他曾經擁有的些許常識和自信,在短短幾天內就被一個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的人無情地摧毀了。

  洛朗看不出他的處境其時並沒有表面上看來那樣淒慘,他也看不出來畢樊世就是破壞他心靈平靜的幕後黑手。

  被洗腦的洛朗深信,他和丹恩的友誼是麻煩的根源。畢樊世在談到丹恩時曾經引用諺語「和魔鬼喝湯,匙柄要長」。洛朗很快就明白他的湯匙柄太短,無法和丹恩那種人一起喝湯。他的情況就跟崔博迪一樣,跟素有惡魔之稱的丹恩交往,使他們兩個傾家蕩產。

  現在洛朗不僅傾家蕩產,還因巧蒂而將有橫死之虞。他需要思考,或逃命。他知道腿上有一個大胸脯女人時,他無法思考也無從逃命。

  儘管心裡生氣,他還是不想推開她溫暖又柔軟的豐滿胸脯。她在撫摸他的頭髮,好像他幾分鐘前並未氣得差點殺了她。女人的撫摸很能撫慰人心,即使是厚顏無恥的妓女。

  令人安慰的撫觸使得洛朗心軟了。畢竟丹恩也曾經對巧蒂不仁,至少她還有勇氣與他當面對抗。

  何況,她長得非常漂亮,在床上非常討人歡喜。洛朗捏捏她的胸脯親吻她。

  「好了,瞧你剛才多任性,」她說。「好像我不會照顧你似的。傻孩子!」她弄亂他的頭髮。「他不會有你說的那些想法。我只須放話說,在亞敘波頓方洛朗給我……」她想了想。「曾經給我二十英鎊,叫我不要打擾他的好朋友丹恩侯爵,叫我不要破壞他們的蜜月。」

  她真是聰明,洛朗把臉埋在她豐滿的胸脯裡。

  「但我還是來了,因為我是個愛說謊的壞女人。」她繼續說。「所以你非常生氣,還動手打了我。」她親吻他的頭頂。「我會那樣說。」

  「但願我有二十英鎊可以給你。」他衝著她的上衣咕噥。「我真的會給你。噢,巧蒂,我該怎麼辦?」

  擅長蠱惑的她,告訴他應該怎麼辦;擅長曲解明顯之事的他,誤把虛情當成真意。幾個小時不到,他就向她吐露所有的煩惱。幾個小時之後,當他躺在她的懷裡呼呼大睡時,毫無睡意的葛巧蒂躺在床上盤算著如何實現她所有的夢想。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5-2-11 11:50: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怒氣沖沖走進臥室並甩上房門的半個小時後,丹恩站在潔絲的梳妝室門檻上,冷冷地瞪著正在替潔絲移除髮夾的蓓姬。「出去。」他異常平靜地說。

  蓓姬奪門而出。

  潔絲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抬手繼續拿掉髮夾。「我不會再為這件事跟你爭吵,」她說。「那根本是浪費時間。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聽。」

  「沒什麼好聽的,」他咬牙切齒道。「那不關你的事。」

  在回家途中,對於她企圖使他瞭解問題的努力,他的反應都是這樣。

  一路上,無論她如何苦口婆心,他的反應都是這樣不可理喻。一個來自過去的女人隨便一鬧,潔絲在他身上取得的進展頓時化為烏有。他們又回到她槍傷他時的原點。

  「說得簡單一點,你就是我的事。」她說。她在椅子裡轉身正視他。「你製造出來的問題,你應該負責去解決,丹恩。」

  他眨眨眼,然後露出冷笑。「你是說那是我的責任?讓我提醒你,夫人,沒有人可以命令我——」

  「那個男孩陷在困難的環境裡面,」她說。「他的母親會毀了他。我用盡辦法向你解釋,但你就是不聽。你不肯相信我對這件事的直覺。要知道,我一手帶大十個男孩,外加他們的數十個野蠻朋友。我最瞭解的就是男孩——乖巧的、頑劣的,以及介於其間的各種各類。」

  「但你似乎無法瞭解,我不是任人差遣和教訓的男孩!」

  她在白費唇舌。她轉回去面對鏡子,拿掉最後一根髮夾。

  「我是如此厭倦,」她說。「我厭倦了你的不信任。我厭倦了被說成愛操弄、屈尊俯就……令人心煩。我厭倦了努力和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打交道,卻要假裝他通情達理。我厭倦了努力打動你,卻頻頻換來侮辱。」

  她拿起梳子,開始從容不迫地梳頭。「除了肉體歡愉,你不要我可以給你的任何東西。它們一概令你生氣。既然如此,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不會再嘗試成熟理性的討論這種可笑的事。」

  他短促地冷笑一聲。「是啊,你會用冷漠的、譴責的或生悶氣的沉默來對付我。簡言之,就是你在回艾思特莊最後十英里的旅途中用來對付我的那種親切態度。」

  「如果那令你不愉快,請原諒。」她冷靜地說。「以後不會了。」

  他走到梳妝台邊,右手放在桌面上。「看著我,」他說。「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她抬頭望向他拉長的面孔,他眼眸深處的混亂情緒比之前更令她心疼。他需要她的愛,她給了他。今天她做了明確的告白,也從他眼中看出他相信了。他讓愛進入心房,雖然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可能一年半載都無法確定,但他沒有把它趕走。

  直到葛巧蒂帶著怨恨出現。

  潔絲不打算再花幾個星期對他下工夫,卻在他一受到某個人或某件事刺激時立刻落得前功盡棄的結果。他必須不再用過去的扭曲鏡片來看待現在,尤其是看待她。他必須瞭解他的妻子是什麼樣的女人,並和那個女人打交道,而不是把她當成他輕蔑的一般女性。她只能讓他自己花些心思去努力瞭解,因為目前有更緊急的問題需要她投注心力。

  丹恩是成年人,應該能夠照顧自己,並在最後理性地解決問題。

  但他兒子的處境危險許多,因為小男孩完全任人擺佈。必須有人替柏道明著想。顯而易見,那個人非潔絲莫屬。事情總是這樣。

  「意思是你贏了,」她說。「從現在起,一切都聽你的,爵爺。既然你要盲目的服從,那你就會得到盲目的服從。」

  他嘲弄地笑一聲。「眼見為憑。」他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雖然日日夜夜看到、聽到,丹恩還是過了一個星期方才相信。

  他的妻子同意他所說的每句話,不論有多麼愚蠢。她對任何事都沒有異議,不論他怎樣激她。她和藹可親,不論他有多討厭。

  如果丹恩有一丁點迷信,他可能就會相信另一個女人的靈魂佔據了潔絲的身體。

  與這個和藹可親、盲目服從的陌生人相處一個星期後,他感到渾身不自在。兩個星期後,他度日如年。

  但他無從抱怨。也就是說,自尊讓他說不出任何抱怨。

  他不能說她把他煩得要死,因為她完全沒有表現出不同意或不高興的樣子。

  他不能說她在床上冷冰冰和沒反應,因為她的表現和以前一樣樂意與熱情。

  他不能抱怨她不親切體貼,因為隨便抓一百個不瞭解內情的旁觀者來問,他們都會一致同意她的行為有如天使。

  只有他——和她——知道,他正遭到懲罰,以及原因為何。

  都是為了他和葛巧蒂生的那個小孽種。

  潔絲不在乎小孽種的內心和外表一樣可怕,不在乎他不可能從他道德敗壞的父親、和惡毒淫蕩的母親身上遺傳到一絲一毫的良善。就算他有兩個腦袋和耳朵裡爬出蛆,潔絲也不會在乎。就算他是全身綠色黏液的蠕蟲,對潔絲來說還是一樣。丹恩生了他,丹恩就必須照顧他。

  她以同樣的方式看待她弟弟的情況。博迪是不是十足的笨蛋並不重要,丹恩引誘笨蛋掉進賭債的深淵,因此丹恩必須把笨蛋從深淵裡撈出來。

  她以同樣的方式看待她自己的情況。丹恩毀了她,因此丹恩必須恢復她受損的名節。

  就像在巴黎時一樣,潔絲以恐怖的精準設計了加諸於他的懲罰。這一次,他堅持不要的,她絕對不給。什麼煩擾、糾纏或反抗都沒有;沒有令人不自在的多愁善感,同情憐憫……也沒有愛。自從在得文波特的墓園裡把那三個字強行灌進他的頭腦和心裡之後,潔絲再也沒有說過「我愛你」。

  慚愧的是,他卻試圖使她說出。做愛時,丹恩用盡辦法想套出那三個字。但不論他多溫柔、多熱情或多有創意,不論他用意大利語對她說多少情話,她還是不說。她歎氣,她喘息,她呻吟。她喊叫他的名字,喊叫上帝的名字,有時甚至喊叫撒旦的名字……但他衷心渴望的那三個字,始終不曾出口。

  三個星期後,他走投無路。他願意接受任何帶有感情的表示:罵一句笨蛋或豬頭,把貴重花瓶砸在他頭上,把他的襯衫撕成碎片,哪怕是吵個架也好。

  問題是,他不敢過度激她。如果使出全部本領,他或許能激她和他吵架,但他也可能把她逼走;一走便不再回來。他不敢冒那個險。

  丹恩知道她的耐性不可能永無止盡地持續下去。擔任世上最難纏丈夫的世上最完美妻子,是一件極其艱難的工作,連她也無法堅持到永遠。等耐性用盡,她就會一去不返。

  一個月後,在她堅忍親切的完美容顏上發現壓力的第一個跡象時,丹恩驚慌失措。六月中旬的一個星期日早晨,他板著面孔坐在早餐桌邊,偷偷注意到她的額頭和眼尾出現緊張的細紋。她的姿勢也很不自然,就像閒聊時她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一樣僵硬。他們狀似愉快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當然越重要的話越不說。

  我快要失去她了,他心想,本能地伸手想把她拉回來。但他實際握住的卻是咖啡壺。他在杯裡倒滿咖啡,無助地瞪著黑色的液體,在其中看到他黑暗的未來;因為,她想要的東西他無法給她。

  他無法接受那個被她稱為他兒子的小孽種。

  丹恩知道他的行為在她看來毫無理性,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雖然整個星期都在努力嘗試,但他無法超越嫌惡去推論。即使現在,驚慌失措又意志消沉,一想到那張黝黑陰鬱的臉孔和可怕的大鼻子……那個畸形怪異的小男孩,他還是感到膽汁立刻湧上喉嚨。當內心的怪物怒吼嚎叫、渴望破壞時,靜坐在椅子上、假裝是文明的成年人,已是他的極限。

  「我最好快一點,」潔絲起身說。「上教堂快遲到了。」

  他也站起來,假裝是有教養的丈夫,護送她下樓,看蓓姬幫她穿戴披巾和帽子。

  他像前幾個星期日一樣開玩笑說:丹恩夫人給村民樹立好榜樣,丹恩侯爵體貼地保持距離,以免教堂屋頂塌下來壓到艾思特村的虔誠村民。

  侯爵夫人的馬車出發後,他像前四個星期日一樣站在車道頂端看著它的背影消失。

  但這個星期日,他回到屋裡時沒有像往常一樣到書房去。今天他進入艾思特莊的小禮拜堂,坐到硬板凳上。小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個星期日,他坐在同一張硬板凳上發抖,努力想著神聖的教義,而不是轆轆的飢腸。

  這一次,他感到和兒時一樣迷惘無助,努力想要理解,為什麼天父使他從裡到外都不正常,納悶著要念什麼禱文和如何悔罪苦修,才能變成正常。

  這一次,長大成人的他和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一樣,用絕望的語氣問:你為什麼不肯幫我?

  
  丹恩侯爵在和內心的惡魔格鬥時,他的妻子正準備誘捕一個活生生的小惡魔。雖然對上帝有足夠的信心,但潔絲寧願向較易接近的來源求助,她的助手是車伕菲爾。

  他是極少數自前任侯爵在世時就在艾思特莊工作的僕人之一。那時菲爾只是卑微的馬伕,他獲得留任並升職,證明他的能力受到丹恩賞識。

  有賞識就有回報。

  但那並不表示菲爾認為他的主人絕對正確。從得文波特回來後不久,潔絲發現菲爾瞭解聽從主人的命令並不等於為主人好。

  潔絲與車伕的盟友關係,始於她去艾思特村做禮拜的第一個星期日。她下馬車後,菲爾請求她許可他去嘯魂酒館做他自己的「沉思」。

  「沒問題,」潔絲苦笑著回答。「真但願我能跟你一起去。」

  「是啊,我瞭解。」他用濃濃的得文腔說。「昨天那個蠢婆娘鬧的事,現在一定傳遍了達特穆爾。但夫人你不在乎一點注視和議論,對不對?畢竟你開槍打過他。」他蒼老粗糙的臉皺出笑容。「既然如此,你也會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幾天後,駕車載她去牧師家喝茶時,菲爾進一步表明立場,把他在酒館聽說和他自己知道的與葛巧蒂與道明有關的事告訴潔絲。

  因此,到了這第五個星期日,潔絲已經相當清楚葛巧蒂是哪種女人,也更加確定道明需要解救。

  據菲爾說,道明被交給老產婆季安妮照顧,巧蒂則像吉普賽人似地在達特穆爾流浪。安妮在丹恩返回英國的一個多月前過世。從那時起,巧蒂就在艾思特村附近徘徊。她很少真的出現在村子裡,但大家卻經常看到她那任其自生自滅的兒子,後者也總是在惹麻煩。

  大約一個半月前,幾個好心的村民試圖幫助他上學。但道明拒絕適應,只去過學校三次,每次都把學校鬧得天翻地覆。他到處搗蛋並和別的學童打架,惡作劇戲弄老師和學生。學校無法使他學會良好的行為,因為他的回答不是嘲笑就是髒話。鞭打也無法使他學會服從,因為你必須先抓到他,但他的速度快得驚人。

  最近幾個星期,道明的惡行變本加厲,次數越來越頻繁。例如他在前兩個星期的星期一扯掉奈太太掛在晾衣繩上的衣服,星期三把死老鼠放進駱小姐的菜籃,星期五用馬糞砸彭先生剛剛油漆好的馬廄門。

  上個星期,道明把兩個少年打得鼻青臉腫,把另一個少年打得流鼻血,在麵包店的門階上撒尿,對牧師的女僕露屁股。

  村民至今都只敢私下抱怨。就算抓得到道明,他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領主的頑劣兒子。沒有人敢向丹恩告狀,也沒有人膽敢就他私生子的罪行,失禮地向他的妻子投訴。更沒有人找得到葛巧蒂,叫她設法管教她的惡魔兒子。

  最後一點最令潔絲煩惱。最近兩個星期都沒有人看到巧蒂,而道明在這段期間為了吸引注意,已越來越不擇手段。

  潔絲可以肯定他要吸引的是他父親的注意。由於無法接近丹恩,所以把村子鬧得雞犬不寧成為唯一的方法。潔絲甚至懷疑巧蒂在背後教唆或鼓勵,但這個方法似乎太過愚蠢和冒險。丹恩很可能實現他的恐嚇,把巧蒂流放海外,而不是付錢打發她,如果她要的是錢。

  另一個比較說不通的解釋,更加令人不安。巧蒂索性遺棄了兒子也說不定,因為他不是睡在馬廄,就是露宿在高原的岩石堆裡。但潔絲無法相信那個女人願意空手離去。她不可能是釣到了闊佬,否則全達特穆爾都會知道。據菲爾說,保持低調不是巧蒂的行事風格。

  無論如何,潔絲都在昨夜決定,不可再讓那孩子繼續胡作非為。

  艾思特村民的耐性瀕臨極限,很快就會有一群憤慨的村民來敲艾思特莊的大門。潔絲不打算等村民找上門,也不打算坐視可能遭到遺棄的孩子被凍死、餓死或溺斃在達特穆爾的危險泥沼。她無法繼續等待丹恩醒悟。

  因此,她下樓吃早餐時裝出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所有的僕人都注意到她神情憔悴,蓓姬在前往教堂的途中兩次詢問她是否身體不適。「只是有些頭疼,」潔絲回答。「應該不會持續很久。」

  下車後,潔絲磨蹭著,直到喬賽照例前往他弟弟工作的麵包店,而其他的僕人不是進入教堂,就是各自去做星期日上午的消遣。最後只剩下蓓姬還留在原地。

  「我想我還是別做禮拜比較好,」潔絲揉著太陽穴說。「我發現運動向來有助消除頭疼。我需要走一走,走很長一段路。一個小時應該行了。」

  蓓姬是倫敦訓練出來的僕人,她認為從前門走到馬車,就叫很長一段路。按照女主人平常的速度,她很容易就推算出一個小時代表三到五英里。因此當菲爾「自告奮勇」要代為陪伴女主人時,蓓姬只象徵性地抗議一下就同意了,隨即快步走進教堂以免菲爾改變心意。

  蓓姬從視線中消失後,潔絲轉向菲爾。「你昨晚聽說了什麼?」她問。

  「星期五下午他放走韓先生的兔子,韓先生追他追到艾思特莊庭園最南邊的圍牆。昨天下午,那小子洗劫費先生的舊衣雜貨箱,費先生追他追到幾乎同一個地點。」

  菲爾的目光瞥向北方的莊園。「那小子跑到他們不敢追進去的爵爺私人產業裡。」

  換言之,道明在尋求父親的保護,潔絲心想。

  「他們追丟他的地方,距離避暑別墅不遠。」菲爾繼續說。「別墅是爵爺的祖父替女眷建造的。只要有心,小孩子應該很容易就進得去。」

  「如果避暑別墅是他的藏身處,那麼我們最好快一點。」潔絲說。「那裡距離這裡將近兩英里。」

  「那是走莊園裡的大路,」菲爾說。「我知道一條捷徑,如果你不介意爬點陡坡。」

 

  一刻鐘後,潔絲站在空地邊緣望著第二任侯爵為妻子建造的夢幻別墅。那是一棟漆成白色的八角形石造建築,紅色的圓錐形屋頂幾乎和屋子本身一樣高。八角形石屋每隔一邊的牆開有精雕細琢的圓窗。沒開窗戶的外牆則有大小相似的中世紀騎士淑女浮雕。每隔一邊栽種在八角形石屋牆腳的攀緣薔薇,優美地攀纏在窗戶和浮雕周圍。高大的紫杉樹籬護著蜿蜒通往別墅大門的碎石小徑。

  就美學而言,它有點像大雜燴,但別具討喜魅力。潔絲不難理解小孩子為什麼受到這座建築的吸引。

  她等菲爾慢慢繞行別墅,小心翼翼透過窗戶偷看。繞完一圈後,他搖搖頭。

  潔絲在心中咒罵。她不該奢望男孩會在這裡,即使此刻是星期日上午,而他通常只在平日的下午騷擾村民。正準備離開藏身處去和菲爾商量時,她聽到小樹枝折斷和倉卒的腳步聲。她揮手示意菲爾退後,他立刻蹲下躲到樹籬後面。

  片刻後,男孩衝進空地。沒有暫停或環顧,他沿著小徑直奔別墅大門。在他就快抵達大門時,菲爾從樹籬後面跳出來,抓住他的衣袖。

  男孩用手肘撞菲爾的私處;菲爾痛得彎腰,在咒罵聲中鬆了手。

  道明回頭沿著小徑狂奔,穿過空地跑向別墅後方的樹林。但潔絲立刻看出他要去哪裡,早已朝那個方向跑去。她沿著馬車道追他,越過小橋,轉入溪畔的蜿蜒小徑。

  要不是先前沿著陡坡一路跑向別墅使他這時氣喘吁吁和速度變慢,她根本不可能追得上平時風馳電掣的他。他在小徑的岔口猶豫了一下,顯然不熟悉這一帶。潔絲利用他遲疑的那幾秒加快速度,然後縱身一躍向他撲去。

  他被撲倒在草地上,被她壓在身下。他還來不及掙脫,就被她揪住頭髮用力一扯。他發出氣憤的嚎叫。

  「女生打架不擇手段,」潔絲喘息著說。「別亂動,小心我拔光你的頭髮。」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吐出一串髒話。

  「那些我都聽過了,」她喘息著說。「我還知道更難聽的。」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消化這意料之外的回應。「放開我!」他接著脫口而出。「放開我,母豬!」

  「那樣的說法不適當,」她說。「禮貌的說法是:『請放開我,夫人。』」

  「去你的!」他說。

  「真是的,」她說。「看來我得採取非常手段了。」

  放掉他的頭髮,她在他的後腦印下一個響吻。

  他吃驚地倒抽一口氣。

  她在他髒兮兮的頸背印下另一個響吻。他渾身靜止。她親吻他髒兮兮的臉頰。

  他在一長串髒話中吐出憋著的那口氣,拚命扭動身體想掙脫她的壓制。但他還來不及爬開,她已抓住他破外套的肩膀,拉著他一起站起來。

  他的破靴子踢向她的脛骨。她躲開了他的攻擊,但手絲毫沒有放鬆。

  「安靜下來!」她用她最威嚴的「逆我者死」語氣說,順便用力搖晃他一下。「再踢我,我就踢回去,而且一定踢中。」

  「去你的!」他大吼,拚命扭動掙扎,但經驗豐富的潔絲抓得牢牢的。

  「放開我,笨母豬!」他尖叫。「放開我!放開我!」他繼續地扭動掙扎,但她抓住一隻細瘦的手臂,設法把他拖到身邊抱住他。

  他不再掙扎,但繼續氣憤地嚎叫。

  潔絲發覺他是真的害怕,但不相信他怕的是她。

  答案出現時,他的叫聲更加急切。

  菲爾拉著一個女人繞過馬車道的轉彎處。男孩的叫聲戛然而止,站著動也不動。

  那個女人是葛巧蒂。

  這次是他的母親在追他;不像倒霉的艾思特村民,她很清楚該如何整他。她說她首先會把他打得半死。

  他在兩個星期前逃走,巧蒂聲稱她一直四處尋找他。最後她冒險進入艾思特村,雖然她知道出現在距離侯爵十英里內就會有性命危險。她才走到嘯魂酒館,韓先生和費先生就帶著十幾個氣呼呼的人衝出來把她團團圍住。

  「他們把我臭罵了一頓。」巧蒂狠狠瞪兒子一眼。

  潔絲不再揪著男孩的衣領。母親一出現,他反而抓住潔絲的手,而且是抓得好緊好緊。除了那隻小手拚命使力以外,他僵硬的身體動也不動,黑眼睛死盯著母親。

  「達特穆爾的每個人都知道道明在忙些什麼,」潔絲說。「你不能指望我相信你什麼都沒聽說。你在哪裡?君士坦丁堡嗎?」

  「我是有工作的女人。」巧蒂甩頭說。「不可能分分秒秒盯著他,也沒有保姆可以替我看顧他。我有送他去上學,不是嗎?然而連校長也沒辦法管教他,不是嗎?那孩子見了我就跑,我又不知道他躲在哪裡,請問我能怎麼辦?」

  潔絲衷心懷疑巧蒂在乎兒子躲在哪裡,直到聽說他藏身在艾思特莊園。巧蒂知道,如果讓丹恩發現那個小孽種藏身在第二任侯爵的避暑別墅裡,她的麻煩就大了。

  即使現在,她也沒有她假裝出來的那樣大膽。她的綠眸不時飛快瞥視週遭的樹林,好像很擔心丹恩隨時會從林間冒出來。

  雖然不安,但她似乎也不急著離開。潔絲猜不出那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但她顯然在評估丹恩侯爵夫人,並酌情調整策略。迅速察覺到嚴懲道明的威脅顯然不會得到贊同後,她立刻轉而歸咎於自己艱困的處境。

  看著潔絲注意聽這些事,巧蒂又做出進一步的調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巧蒂的語氣柔和起來。「你認為我沒有好好照顧他,小孩子若非極度難受,不會逃跑。但逼他逃跑的不是我,而是學校裡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孩子。他們跟他說他媽媽是做什麼的,好像他們的爸爸和哥哥沒有來敲我的門,他們的媽媽和姐姐沒有來找我解決她們的『差錯』。那些一本正經的小鬼視我如糞土,他們還用各種難聽話罵他。對不對,寶貝?」她同情地看道明一眼。

  「所以他生氣惹事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在男孩沒有回答時繼續說。「那是他們活該,誰叫他們欺負一個可憐的小孩,害他作惡夢。但現在他也不再喜歡他的媽媽,不肯留下來。看看那個傻孩子變成什麼樣子,夫人。他的爸爸一定會給我苦頭吃,好像我是故意的。他一定會把我抓起來送到濟貧院,不再支付孩子的撫養費,請問那時我們怎麼辦?」

  菲爾一臉厭惡地注視著巧蒂。他張口欲言,但在看到潔絲警告的眼色時閉上嘴巴,只好用猛翻白眼發洩感受。

  「你大費唇舌說的都是我已經知道的事,」潔絲利落地說。「你還沒有告訴我的,首先是,既然你已瞭解侯爵的看法,但你還是到艾思特村來,你打算得到什麼。其次是,你在發覺道明的苦惱和他用以表達苦惱的方法時,為什麼還在附近逗留。你不惜冒這麼大的風險,一定是迫切想得到什麼。」

  巧蒂受迫害的表情立刻消失,臉色冷酷起來。她傲慢地上下打量潔絲。

  「看來丹恩娶的不是笨蛋,對不對?」巧蒂微笑著說。「或許我真的有計劃,夫人,或許那小子破壞了我的計劃。但也或許不會有事,你和我就可以把事情搞定。」

  
  幾分鐘後,道明終於願意放開緊抓著潔絲的手,四個人慢慢向大路走去。菲爾拉著男孩走在前面,方便兩個女人私下談判。

  「我也不是笨蛋。」巧蒂仍不時瞥視週遭。「我看得出你要那個小孽種。但丹恩不要,否則他早就來帶他走了,對不對?你知道你不能就這樣搶走我的兒子,因為我會吵鬧,而且保證讓丹恩聽到。這一帶沒有人會替你藏匿和照顧道明,所以你不必打那個主意了。我知道,我試過。沒有人敢收留他,因為他們害怕;害怕丹恩,也害怕那孩子,因為他不僅看來像小妖怪,行為也像。」

  「不是只有我有麻煩。」潔絲冷冷地說。「丹恩發現你讓那孩子在艾思特村惹是生非時,你會巴不得濟貧院是你的下一個住處。但前往澳洲的單程航行,才是他心裡的盤算。」

  巧蒂放聲而笑。「哦,我不會留下來發現他的盤算。你應該聽聽韓先生和費先生那群人是怎麼說的,他們不會恭候侯爵的願望。他們要我消失,他們揚言要帶著獵狗驅趕我,不是把我趕進泥沼,就是把我綁在馬車上運到埃克塞特。所以我已決定搭乘明天第一班駛往倫敦的驛車。」

  「明智的決定。」潔絲光想到小小的道明出入倫敦的賊窩就發抖。「但是你遇到了我,因此你推測你大可不必空手離開。」

  「哎喲,你的反應真是快。」她對潔絲露出親切無比的笑容。巧蒂顯然是個生意人,很高興遇到勢均力敵的顧客。「既然如此,如果我不吵不鬧、乖乖放棄他,你自會想出處置我的小寶貝的方法。如果你決定他不值得麻煩,我也已經想好到了倫敦如何處置他。」

  「我不想催你,但我必須在禮拜結束前回到教堂。」潔絲說。「也許你願意好心地用簡單的英鎊、先令和便士來描述我的『麻煩』。」

  「哦,沒那麼複雜。」巧蒂說。「你只要把那幅畫像給我就行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5-2-11 11:51: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當天下午兩點,丹恩和妻子站在俯瞰高原的山丘頂上。

  午餐後,她要求他帶她到海特巖群。蒼白的臉色和眼角疲憊的細紋說明她不適合爬山,也不適合六月中旬仍然濕寒刺骨的高原氣候。沿著得文郡南部海岸,亞熱帶植物像生長在溫室裡一樣茂盛,但在達特穆爾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它有它自己的氣象,連不到兩英里外的山谷都幾乎與高原上的情況無關。

  但丹恩沒有說出心中的憂慮。潔絲想要爬上高原邊界的山脊,一定有她的理由。有心修補兩人之間的裂縫,他就必須證明他相信她的判斷。

  她曾說她厭倦了他的不信任……及其他的許多事。

  因此他保持緘默,沒有告訴她躲在巨石的庇護下會比站在迎風的山脊邊緣暖和。

  他們抵達山頂的巨大花崗岩時颳起了冷冽狂風。天空烏雲密佈,達特穆爾特有的暴風雨即將到來,但西方幾里外的艾思特莊此刻無疑是陽光普照。

  「我還以為會像約克郡的高原。」她的目光掃過下方岩石散佈的大地。「但這裡似乎截然不同,岩石比較多。比較……像火山。」

  「達特穆爾基本上是一堆花崗岩。」他說。「據我的家庭教師說,它是延伸到錫利群島山脈的一部分。它的許多地方幾乎寸草不生,只有頑強的荊豆和石楠能夠扎根,形成唯一的綠意——」他指向遠方的一個綠點。「例如那裡。看來很像多巖荒漠裡的綠洲,對不對?但它在最好的情況下也只是一點濕地,在最壞的情況時會成為流沙。那只是一小塊。往西北幾英里就是葛米斯泥沼,是曾經把人畜一起吞沒的諸多泥沼之一。」

  「告訴我你有什麼感覺,丹恩。」她繼續眺望著遠方。「如果你聽說一個孩子無依無靠地在這高原上流浪了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

  一張黝黑慍怒的小臉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開始冒冷汗,內心沉重無比,好像剛剛吞下了鉛塊。

  「天哪,潔絲。」

  她轉身注視他。在帽簷下,她的眼睛和頭頂的烏雲一樣黑。「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孩子,對不對?」

  內心的沉重使他四肢顫抖、彎腰駝背。他勉強走向巨大的岩石,用握緊的拳頭抵著堅硬的花崗岩,把抽痛的額頭靠在拳頭上。

  她走到他身旁。「我誤會了,」她說。「我原本以為你的敵意是針對孩子的母親,因此我確信你很快就會瞭解,孩子比宿怨重要。別的男人似乎不難面對私生子的問題,甚至引以為傲。我以為你只是固執,但事實顯然不是那樣。這在你,似乎是個天大的問題。」

  「對。」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我知道,但是我也想不透。我的腦筋……似乎卡住了,甚至麻痺了。」他擠出一聲短促的笑。「真可笑。」

  「之前我並不知道,」她說。「但你現在說出來了,有進步。不幸的是,幫助並不大。我有點進退兩難,丹恩。我準備採取行動,但實在無法不告知你情況就逕自進行。」

  烏雲裡降下寒冷的雨滴,狂風把雨滴吹打在他的脖子上。他抬起頭轉向她。「我們最好在你著涼之前回到馬車裡。」

  「我穿得很暖和,」她說。「我知道上來這裡會遇到怎樣的天氣。」

  「這件事我們可以回家討論,」他說。「在溫暖的爐火前。我想在雨勢變大,我們被淋得濕透前回到家。」

  「不要!」她脫口而出,用力跺腳。「我不是要跟你討論!我是要告訴你,並要你仔細聽好!還有,我不在乎你會不會得到肺炎和百日咳。如果那個小男孩能夠飢寒交迫地獨自忍受高原的惡劣天候,那你當然也能夠!」

  那張小臉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

  強烈的嫌惡湧上他的心頭,丹恩強迫自己深吸幾口氣。

  是的,他當然受得了。幾個星期之前,他叫她別再把他當成小孩子對待;他也希望她的表現別再像個和藹可親的自動玩具。他的願望實現了,現在他知道他什麼都能夠、也願意忍受,只要她不離開他。

  「我在聽。」他靠在岩石上說。

  她懊惱地注視著他。「我不是要折磨你,丹恩,如果我能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麼,我會設法幫忙。那顯然需要很多時間,但現在沒有時間了。你的兒子比你更迫切地需要幫助。」

  他強迫自己專心聽那些話,把令人厭惡的影像推到腦海深處。「我瞭解。在高原上,你剛才說。獨自一人。這是不能接受的,真的。」

  「那麼你一定能理解我在聽說此事時,一定得採取行動。由於你曾十分清楚地表明,你不想聽到他的任何消息,所以我不得不背著你行動。」

  「我瞭解,你別無選擇。」

  「不得不做你或許不會原諒我的事,使我非常苦惱。」

  他嚥下反胃與自尊。「潔絲,你能做出的、唯一不可原諒的事,只有『離開我』。」他說。「如果你離開我,我會自殺。」

  「別胡說了,」她說。「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真是的,丹恩,我無法想像你怎會有這麼糊塗到家的想法。」

  然後,好像那已說明並解決了一切,她立刻回到主題,說出那天的事:她如何追蹤男孩到他的藏身處——他竟然藏身在艾思特莊的庭園,闖進避暑別墅住了至少一個星期。

  丹恩的反胃感消失,無法承受的重量也跟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不敢置信。他和葛巧蒂生的小孽種一直在恐嚇他的村民,躲藏在他家的庭園裡——而丹恩竟然毫無所悉。

  他啞口無言,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妻子,聽她陳述如何捉到男孩和遇見男孩的母親。

  天空在這段時間越來越暗,零星的雨滴增大成毛毛雨。她帽子上的羽毛和緞帶被淋得塌垮下來,濕答答地黏著帽簷。但潔絲對帽子的狀態、冷冽的強風、濛濛的細雨,和頭頂的烏雲都渾然不覺。

  她正說到故事的高潮,此刻令她心煩的也只有那個。她蹙攏著眉頭,視線落在緊握的雙手上。

  「巧蒂要我用聖像畫交換她的兒子,」她說。「否則她要在我試圖帶走他時,把事情鬧大,因為那樣會把你引來,她知道你會把她們母子一起送走。但我無法容許那種事發生,所以我帶你來這裡,並告訴你。如果你堅持,我會設法不讓他出現在你的視線內。但我絕不會讓他跟著他不負責任的母親去倫敦,他會落入扒手、變態者和殺人犯的手中。」

  「聖像畫?」他說,其餘的幾乎沒有聽進去。「那個婊子要我的聖母畫像?一幅斯特羅加諾夫派的畫作,來交換那個可怕的小孽種——」

  「道明不可怕。」潔絲厲聲說。「沒錯,他的行為很可惡,但他原本就沒有良好的家教,後來又受到許多刺激。他原本並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或那是什麼意思,就像他不瞭解他母親從事的行業,直到他開始上學,村裡的兒童用最殘酷的方式啟發他。他害怕又迷惑,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以及沒有人要他。」她停頓一下。「除了我以外。如果我假裝不要他,他的母親或許不會獅子大開口。但我無法假裝,不忍心使他更難過。」

  「該死的東西!」他大叫,離開岩石。「那個婊子休想得到我的聖像畫!」

  「那麼你就得出面,親自把孩子從她身邊帶走。」潔絲說。「我不知道她躲在哪裡,但我強烈相信二十四小時後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那表示必須有人在明天一大早到後橋驛站去。那個人如果不是帶著聖像畫的我,那麼就一定是你。」

  他張開嘴想要怒吼,接著又閉上嘴,默數到十。

  「你的意思是叫我天一亮就晃到後橋驛站去……耐心地等待葛巧蒂出現……然後當著一群沼澤居民的面和她談條件?」他冷靜地說。

  「當然不是,」潔絲說。「你不需要談條件。他是你的兒子,你只須把他帶走,她完全無可奈何。如果是你以外的任何人試圖那樣做,她就可以輕易聲稱遭到拐騙。」

  「把他帶走——就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

  她從濕答答的帽子下凝視他。「這有什麼好吃驚的?我只是建議你使出你的一貫作風:跨著大步進去,取得主導地位,叫巧蒂滾到一邊去,管其他人怎麼想。」

  他頑強地抓緊所剩不多的自制力。「潔絲,我不是白癡,」他說。「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在……操縱我。撂倒葛巧蒂照理說是非常吸引人的主意,而且很合邏輯,因為我不打算放棄我的聖像畫。事實也是如此。」

  「我知道,」她說。「所以我不能偷它。我無法相信那個女人竟然認為我會偷你的畫,但她一點道德也沒有,我猜『背叛』兩個字對她毫無意義。」

  「但你打算在我不照你的要求去做時,拿走聖像畫。」他說。

  「我別無選擇。但我仍然必須先告訴你才拿。」

  他用指節抬高她的下巴,低下頭狠狠盯著她。

  「凡事講求合理的女王陛下,難道你沒有想到,我可能不會讓你拿走它?」

  「我有想到你可能會試圖阻止我。」她說。

  歎口氣,他放開她的下巴,把視線轉向巨大的花崗岩。「但我猜阻止你,就像說服這塊岩石跑步到多塞特郡一樣不可能。」

  丹恩聽到遠方響起低沉的隆隆聲,好像上天也同意情況已無可救藥。

  他感到迷惑、憤怒和無助,就像當初在巴黎面臨另一場風暴時那樣。

  一想到他和葛巧蒂生的小孽種,他就感到噁心欲嘔。他要怎麼走向他、注視他,和他說話、碰觸他,把他帶回去撫養照料?

  

  高原上的暴風雨跟著他們回到艾思特莊。風雨敲打著屋頂窗戶,閃電的白光照亮屋子。

  聽到侯爵在屋裡大發脾氣的人,很容易就相信他就是撒旦本尊,狂風暴雨就是被他的憤怒激來的。

  但丹恩原本就不大會管理情緒,潔絲心想。他處理「困擾」的方法只有三種:打倒它,嚇跑它,拿錢擺脫它。三個方法都無效時,他就不知所措了。於是,他大發脾氣。

  他怒罵僕人,因為他們沒有立刻協助他的妻子脫掉濕淋淋的外衣,讓水滴在門廳的大理石地板上,好像濕衣服照理不應該滴水,沾滿爛泥的靴子不應該留下骯髒的鞋印。

  他大發雷霆,因為他們沒有一進寢室就看到浴缸裡放好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好像僕人應該知道侯爵夫婦會在幾點幾分到家。他暴跳如雷,因為他的靴子毀了,好像他只有那雙靴子,而不是還有至少二十幾雙。

  潔絲洗澡更衣時聽到他的怒吼聲穿過好幾道牆壁傳來,不知道飽受虐待的可憐的安卓最後是不是會被解雇。

  但洗澡顯然使丹恩的火氣消了一丁點,等他走進她的臥室時,震耳欲聾的大象怒吼變成怒氣沖沖的獅鳴,令人膽寒的兇惡表情變成板著臉孔的怒視。

  他麻痺的左臂用吊帶吊著。「調適。」看著蓓姬識相地快步離開後,他說。「婚姻需要該死的調適。你希望我用吊帶,潔絲,我就用吊帶。」

  「它並沒有破壞外套的線條。」她挑剔地審視他。「事實上,看來帥氣極了。」她沒有說明他看來打算外出,因為他穿著騎馬服裝。

  「不必迎合我。」他走進她的起居室,從畫架上拿起他母親的畫像,帶著它走出她的寢室。

  她尾隨他穿過走廊,步下南邊的樓梯,進入餐廳。

  「你希望媽媽在餐廳,」他說。「媽媽就掛在餐廳。」

  他把畫像靠在椅子上,拉鈴叫人。一名男僕立刻出現。

  「叫羅總管把那幅該死的風景畫換成這幅畫像,」丹恩說。「叫他立刻辦。」

  男僕立刻消失。

  丹恩走出餐廳,穿過走廊進入他的書房。

  潔絲緊跟在後。

  「畫像掛在壁爐上會很好看,」她說。「我在北塔找到一組漂亮的窗簾。我會叫人清洗乾淨掛在餐廳,它們比現在的窗簾更能襯托畫像。」

  他沒有走到書桌後坐下,而是站在書桌前側對著她。他低眉垂睫,下顎緊繃。

  「八歲那年,我坐在這裡。」他不自然地說,朝書桌前的椅子點個頭。「我的父親坐在那裡。」他朝他平時的座位努努嘴。「他跟我說,我的母親名叫耶洗碧,狗會吃掉她。他跟我說,她會下地獄。對於她的離開,他給我的解釋只有這些。」

  潔絲臉色煞白,不得不轉開身體設法恢復冷靜,但那並不容易。

  她已經猜到他的父親嚴厲苛刻,但萬萬想不到有哪個父親能對一個害怕、迷惑、正為失去母親而傷心的小男孩,如此殘酷無情。

  「你父親的感覺想必是無比的憤怒和屈辱。」她強迫自己平和地說。「但他若真的在乎她,他應該是去把她追回來,而不是拿你出氣。」

  「如果你離家出走,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到。」丹恩激動地說。

  如果,她能在他揚言要為她自殺時,強迫自己不要因為驚訝而摔倒,那麼她現在也能,潔絲告訴自己。

  「是的,我知道。」她說。「但你的父親是個娶錯妻子的刻薄老頭,而你不是。你的母親顯然是個神經過度敏銳的人——你就遺傳到她的這一點——他使她生活悲慘。但我一點也不神經過敏,我也不會容許你使我生活悲慘。」

  「一如你不會容許那個該死的女人把她的小孽種帶去罪惡淵藪的倫敦。」

  潔絲點頭。

  他往後靠在書桌上,低頭瞪視地毯。「你有沒有想到,孩子或許不想離開母親,那樣的重大事件會……」他的話聲消失,一邊思索合適的字眼,一邊用手敲著桌緣。

  他不必說完。她知道他講的是他自己的經驗:被母親遺棄使他深受打擊……至今仍未完全復原。

  「我知道那會很痛苦,」潔絲說。「我已要求他母親事先替他做好心理準備。我建議她解釋說,她要去的地方對小男孩太危險,最好還是把他留在她確定他會安全、並受到妥善照顧的地方。」

  他迅速看她一眼,視線再度落到地毯上。

  「真的是那樣。」潔絲說。「如果巧蒂真心愛他,她絕不會要他承擔那種風險。她會把他的福祉放在第一位——一如你的母親。」她大膽補充一句。「當沒有把握養活一個小男孩時,她沒有硬拉著他踏上危險的海上旅程。她的事很悲哀,令人不得不為她難過。葛巧蒂……嗯,她在某些方面還是個孩子。」

  「我的母親是悲劇女主角,葛巧蒂是個孩子。」丹恩站直身體繞到書桌後面,但不是走向椅子,而是走向窗戶。他望著窗外。

  潔絲注意到風雨正逐漸平息。

  「巧蒂想要漂亮的衣服飾物和男性的注意。」她說。「憑她的姿色、頭腦和魅力——我承認她真的有魅力——她早就可以成為倫敦的名妓,但她太懶惰,太短視近利。」

  「這個短視近利的女人一心一意想得到我的聖像畫。」他說。「你在回家途中告訴我,她從來沒有見過畫像,只是從一個村民口中得知它的存在,那個村民是聽別人說的,那個別人又是聽我們的一個僕人說的。但她卻深信它值兩萬英鎊。她不但告訴你休想還價,還要你付金幣,因為她不相信紙鈔。我倒很想知道她怎會開出兩萬英鎊這個數字來。」

  潔絲走到窗前與他並肩而立。「我也很想知道,但我們沒有時間查明,對不對?」

  他短笑一聲轉向她。「我們?你很清楚根本沒有我們。只有丹恩那個懼內的可憐蟲必須依照妻子的吩咐去做,否則就是不知好歹。」

  「如果懼內,你早就對我唯命是從,」她說。「但事實根本不是那樣。你設法分析了我的動機,現在又嘗試推斷巧蒂的動機。你也開始準備要跟兒子打交道。你試著以他的立場思考,以便迅速理解那些令人苦惱的反應,並做出聰明有效的回應。」

  她靠過去輕拍他的領巾。「請啊。說我在『迎合』你、『操縱』你,或正在做妻子會令丈夫討厭的任何事。」

  「潔絲,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他對她橫眉豎眼。「要不是非常喜歡你,我會把你扔出窗外。」

  她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前。「不僅是『喜歡』,而且是『非常喜歡』。噢,丹恩,我想我要昏倒了。」

  「現在不行。」他沒好氣地說。「我沒空接住你。放開我,潔絲。我得趕去該死的後橋驛站。」

  她猛地後退。「現在?」

  「當然是現在。」他往旁邊慢慢移動。「我敢跟你打賭那個婊子已經在那裡了,這種無聊事越早解決越好。風雨已在減弱,那表示我還有兩、三個小時的天光,也就是說我不太可能騎進水溝摔斷脖子。」他繞過書桌向房門走去。

  「丹恩,盡量不要對他們發火。」她在他背後喊。

  他停下來惱怒地瞪她一眼。「我還以為我應該撂倒她。」他說。

  「話是沒錯,但別嚇著孩子。如果他逃跑,追他會把你累得半死。」她快步走過去。「也許我應該一起去。」

  「潔絲,我能夠處理,」他說。「我不是窩囊廢。」

  「但你不習慣應付孩子,」她說。「他們的行為有時非常令人困惑。」

  「潔絲,我會去接那個小孽種。」他陰鬱地說。「我不會為任何事困惑。我會把他帶回來給你,讓你盡情為他傷透腦筋。」

  他上前拉開房門。「首先,你可以想想該如何安置他,因為我毫無頭緒。」

  丹恩決定帶他的車伕同行,但不乘坐馬車。。菲爾熟悉達特穆爾的每一條大道、小徑和牛只踩出的小路。即使風雨再度變大,菲爾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兩人到達後橋驛站。

  此外,如果菲爾能幫他的女主人給她的丈夫惹麻煩,那麼他當然能幫丹恩擺脫麻煩。

  丹恩不知道潔絲怎能在短短幾個星期內說服他忠心耿耿的車伕辜負他的信任,但他很快就發現菲爾終究沒有完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潔絲在最後一刻衝到馬廄懇求同行時,菲爾提出一個折衷的方案。

  「也許夫人可以替那孩子準備一個包裹,那樣她心裡會好過些,」車伕建議。「她擔心他會餓會冷,但你趕時間,不會注意到那些。也許她可以找個玩具什麼的讓他有事可做。」

  丹恩望向潔絲。

  「那樣大概也行,」她說。「但我還是跟去比較好。」

  「你不可以跟去,所以你最好斷了那個念頭。」丹恩說。「給你十五分鐘去準備那個該死的包裹。逾時不候。」

  十五分鐘後,丹恩坐在馬背上瞪著主屋的前門。他又等了五分鐘,便逕自沿著長長的車道前進,留下菲爾去應付包裹和侯爵夫人。

  菲爾在艾思特莊大門外幾碼處追上他。「是玩具耽誤了時間,」他在並騎時解釋。「她說她去了北塔,找到一個跟海戰有關的西洋鏡。」

  「如果是我的玩具,那麼一定是納爾遜與帕克的哥本哈根之役。」丹恩笑道。「那應該是我被送去住校前唯一來不及毀壞的玩具,八歲的生日禮物。不必奇怪她是怎麼找到的,我的夫人能夠在大海撈到針。那只是她的許多特殊才能之一,菲爾。」

  「是啊,我覺得那也不錯,因為爵爺時常搞丟東西。」菲爾望向丹恩的左臂。丹恩一離開主屋的視野就扯掉了吊帶。「搞丟了你的吊帶,對不對,爵爺?」

  丹恩低頭看了看。「天啊,的確是。不過,沒時間找了,對不對?」

  他們默默騎了幾分鐘。

  「也許我不該幫她找到那小子。」菲爾打破沉默說。「但我自從聽說季安妮過世後,就一直很擔心。」

  菲爾說明,年邁的產婆是道明唯一知道的母親。

  「安妮過世後,沒有人願意照顧那小子。」菲爾說。「聽說她媽媽在你的新娘面前鬧事,我以為這下你非採取行動不可——也許是用錢打發她走,或是替那小子找個保姆。但你一直沒有派人去找她,連那小子把村子鬧得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他在惹事,」丹恩惱怒地打岔。「沒有人告訴我,連你都沒說。」

  「我沒有立場說任何事,」菲爾說。「何況,我怎麼知道你不會亂搞?夫人說你打算把他們母子流放海外。我覺得那樣不對,爵爺。我曾經袖手旁觀你爸爸亂搞。你爸爸把你送走時我還年輕,害怕會丟了飯碗,並且一位貴族老爺一定比一個無知村人懂得多。但我現在年過半百,對事情的看法跟以前不一樣。」

  「何況我的妻子能夠說服你相信你在口袋裡看到小精靈,只要那適合她的計劃。」丹恩低聲埋怨。「她沒有說服你把她藏在你的鞍袋裡,就算我走運了。」

  「她試過。」菲爾咧嘴而笑。「我跟她說,留在家裡準備迎接孩子會更有幫助;例如找到其他的玩具木頭兵、挑選保姆,和整理兒童房。」

  「我只說我會去接他。」丹恩冷冷地告訴車伕。「我可沒說那個小孽種可以住在我的家,睡我的兒童房——」他突然住口,感到胃裡一陣翻攪。

  菲爾不吭聲,直視著前方的道路。

  丹恩等反胃的感覺消失。他們又騎了一英里,他的心結才放鬆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她稱之為『天大』的問題。」丹恩再次低聲埋怨。「看來我必須在到達後橋驛站之前解決它。西韋波河快到了,對不對?」

  「再四分之一英里,爵爺。」

  「從那裡到後橋驛站不到四英里,對不對?」

  菲爾點頭。

  「四英里,」丹恩說。「在該死的四英里內解決一個天大的問題。老天垂憐我吧。」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星座之星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5-2-11 11:51: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葛巧蒂真是個本領高強的妓女,方洛朗心想。而且聰明伶俐,在村民和丹恩夫人的雙面夾殺之下,居然還能當場想魴碌募蘋?br>但作為母親,她毫無用處。

  洛朗站在窗前俯瞰旅店庭院,努力漠視背後令人作嘔的聲音和臭味。

  跟丹恩夫人照面後,巧蒂立刻跑回她在葛米斯泥沼的小屋,收拾好家當放進一個星期前和瘦馬一起買來的破舊雙輪廂式馬車。

  但男孩卻突然因為幾英里外的雷鳴而拒絕上車。

  唯恐他逃跑並在高原上消失,巧蒂假裝同情地答應等風雨平息後再出發。她冷靜地拿出麵包和麥酒給他吃。她在麥酒裡加了她聲稱不到半滴的鴉片酊。

  那「不到半滴」的鴉片酊使道明安靜到不省人事。她把他塞進馬車,他一路睡到後橋驛站,之後又睡了一段時間。巧蒂在途中告訴洛朗,他們的原始計劃已被破壞,以及她想出什麼替代計劃。

  洛朗信任她。如果她說丹恩夫人要那個討厭的孩子,那麼事實就是那樣。

  如果巧蒂說丹恩夫人不會向丹恩透露隻字片語,那麼事實也一定是那樣。但洛朗比較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三番兩次到窗口察看丹恩或其手下的蹤影。

  「最糟的情況就是,明天出現的是他,而不是她。」巧蒂曾說。「但你只要機警守望就行了。他在一英里外你就看得見他,不是嗎?然後我們只須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如果能使這個討厭的小子再安靜一個星期,我們就可以執行第一個計劃。」

  第一個計劃牽涉到犯罪。

  第二個計劃只需要機警守望,以及聽從常識的建議。就算丹恩夫人洩露秘密,就算丹恩決定追捕巧蒂,惡劣的天氣也會使他目前出不了門。再過兩個小時天就黑了,他不太可能摸黑上路,穿越泥沼前來後橋驛站,尤其是,他不可能知道巧蒂已經在這裡。任何人都會同意,丹恩不可能那樣大費周章。

  但洛朗還是忍不住希望巧蒂有點照顧孩子的常識。如果她以前曾好好管教孩子,事情也不會演變到不見容於艾思特村民的地步。如果她後來是毆打孩子,而不是對他下藥,他此刻也不會把剛剛狼吞虎嚥下去的晚餐全部吐出來,再繼續把早餐也吐出來。

  洛朗離開窗口。

  道明躺在窄窄的小床上抓著薄薄床墊的邊緣,頭垂在他母親捧著的夜壺上。嘔吐暫時停止了,但他面如死灰,嘴唇發紫,眼睛發紅。

  巧蒂的視線與情人交會。「不是因為鴉片酊,」她仍在狡辯。「一定是他晚上吃的羊肉餿了,不然就是牛奶。他說每一樣東西都有怪味。」

  「他把每一樣東西都吐出來了,」洛朗說。「但他的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更嚴重。也許我該找醫生來。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侯爵夫人不會高興的;而我認識的某個人會發現絞刑架比她喜歡的接近許多。」

  提到絞刑架使巧蒂面色煞白。「你總是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她轉身繼續照顧生病的孩子。但洛朗拿起帽子離開房間時,她沒有反對。

  他剛剛抵達樓梯頂層就聽到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嗓音。那個聲音無異於來自地獄深處,因為那正是惡魔丹恩的聲音。

  洛朗不需要陣陣硫磺味或縷縷青煙來告訴他,在他沒有盯著窗外的那一段時間,金心旅店變成了地獄,再過幾分鐘,他就會化為灰燼。

  他回頭跑向房間,猛地把門推開。「他來了!」他叫喊。「正在樓下恫嚇店主。」

  男孩猛地坐起來,雙眼圓睜瞪著洛朗。洛朗慌張地在房裡跑來跑去,收拾東西。

  巧蒂從男孩身旁站起來。「別管東西了,」她冷靜地說。「別驚慌,洛朗。動腦筋。」

  「他馬上就到了!我們該怎麼辦?」

  「趕快離開這裡。」她走到窗前審視庭院。「你背著道明爬出這扇窗戶,沿著壁架迅速移動,然後往下跳到那輛運乾草的馬車上。」

  洛朗衝到窗前。乾草馬車看來像在好遠好遠的下方,裡面的乾草看來也沒有很多。「我做不到。」他說。「背著他不行。」

  但她在他評估風險時離開窗前,這時已經打開房門。「我們不能冒險在今晚會合。你必須帶著我的兒子,我背不動他,別忘了他值不少錢。明天到摩敦漢斯特找我。」

  「巧蒂!」

  房門在她背後關上。洛朗瞪視著房門,驚駭地聽著她的腳步聲奔向後樓梯。

  他轉身,發現男孩也瞪視著房門。「媽媽!」他爬下小床,搖搖晃晃地勉強朝房門走了三步,然後身體一歪倒在地板上,發出洛朗在這幾個小時裡聽得太多的乾嘔。

  洛朗在病童和窗戶間猶豫不決,接著他聽到丹恩的聲音在外面的走廊上響起。

  洛朗跑到窗前,打開窗戶爬出去。十秒鐘後,當他小心翼翼沿著壁架緩緩移動時,他聽到房門被撞開,緊接著是怒吼而出的咒罵。忘了小心,他急忙移到乾草馬車的上方,然後縱身一跳。

 
  丹恩侯爵衝進房間,一心想要撂倒葛巧蒂,不料卻差點踩扁自己的兒子。幸好他在一步之外注意到地上有東西擋路,而停下腳步。暫停時,他看到房間裡散佈著女性衣物、一個尚有食物的盤子、一隻空的葡萄酒瓶、一張翻倒的小床,以及一些無法辨識的零星雜物,包括他腳邊那堆噁心的髒破布。

  那堆破布似乎是活的,因為它在動。

  丹恩連忙轉開視線,深吸三口氣以壓制湧上喉嚨的膽汁。他不該深呼吸,因為空氣裡瀰漫著惡臭。

  他聽到那堆有生命的破布發出嗚咽聲。

  他強迫自己低頭看。

  「媽媽?」那堆破布喘著氣說。「媽媽。」

  萬福瑪利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偕焉。女中爾為讚美,爾胎子耶穌並為讚美。

  丹恩記得一個孤單、迷惘、絕望的孩子在生身母親離開後尋求神聖母親的安慰。

  天主聖母瑪利亞,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

  那個孩子祈禱,但不知自己在祈求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或他的母親犯了什麼罪。但他知道他很孤單。

  丹恩瞭解孤單、沒人要、害怕、迷惑是什麼感覺,潔絲說他的兒子正是那樣。

  他瞭解這個可怕的孩子有什麼感覺,他也曾經可怕和沒人要。

  「媽媽走了,」他不自然地說。「我是爸爸。」

  男孩抬起頭,黑眼睛又紅又腫,大鼻子流著鼻涕。

  「該死,你真骯髒。」丹恩說。「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

  男孩的窄臉扭曲成連魔鬼看了都會逃之夭夭的怒容。「滾開。」他嗄聲說。

  丹恩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拎起來。「我是你的父親,小壞蛋,我說你髒得需要洗澡時,你得回答:『是,父親。』你不可以叫我——」

  「混賬。」男孩發出一個介於哭和笑之間的聲音。「混賬。討厭,討厭,討厭。滾開,滾開,滾開。」

  「這哪叫令人困惑的行為,」丹恩說。「我一點也不困惑,我很清楚該如何對付。我要叫人準備洗澡水,叫一個馬伕上來把你刷洗乾淨。如果你在洗澡時正好吃到一嘴肥皂,那就更好了。」

  男孩沙啞地吐出另一串罵人的話,開始像被人釣起的魚那樣拚命扭動身體。

  丹恩沒有鬆手,但男孩的舊襯衫卻經不起折騰。破爛的衣領裂開,男孩掙脫,但只脫逃了兩秒就被丹恩抓起來挾在腋下。

  幾乎在同時,丹恩聽到一個不祥的呼嚕聲。

  接著男孩就吐了……吐得丹恩的靴子上都是。

  接著丹恩腋下的小身體突然沉甸甸地失去了動靜。

  丹恩先是不安,然後驚慌失措起來。

  男孩被他弄死了。他不該把他挾得那麼緊,他弄斷了他的骨頭、壓碎了他的內臟……他害死了自己的親骨肉。

  菲爾出現。

  「菲爾,看我幹的好事。」丹恩聲音空洞地說。

  「漂亮的靴子被弄髒了。」菲爾只說,靠近細看丹恩手下失去知覺的小身體。「你做了什麼事,嚇得他把晚餐都吐了出來?」

  「菲爾,我想我殺死了他。」丹恩幾乎無法移動嘴唇。他全身麻痺,無法強迫自己低頭望向……那屍體。

  「那他為什麼還在呼吸?」菲爾抬頭望向主人。「他沒有死。他應該只是病了,也許是頂著風雨來這裡時著了涼。你把他放在那邊的小床上如何?我們來看看他究竟是怎樣。」

  糊塗,丹恩心想。潔絲會說他糊塗,或是神經過敏。紅著臉,他小心翼翼地把男孩從手臂下移到懷裡,抱著他走向小床,輕輕地把他放下。

  「他的樣子好像有點發燒。」菲爾說。

  丹恩摸摸男孩髒兮兮的額頭。「我覺得他摸起來的感覺很燙。」

  菲爾的注意力在別處。「我或許知道問題在哪裡了。」他走向小壁爐,從壁爐架上拿下一個小瓶子回來給丹恩。「我記得你對鴉片酊也非常不能適應。你媽媽離家出走時,保姆給你鴉片酊,你卻因此病得更厲害。」

  但丹恩當時沒有餓得半死,也沒有被大人拖著穿越達特穆爾的暴風雨。他安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有許多僕人服侍,有保姆餵他喝茶和擦洗他流汗的身體。

  ……最好還是把他留在她確定他會安全、並受到妥善照顧的地方。

  雖然丹恩當時不被疼愛,但他的母親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確定他受到妥善的照顧。

  他的母親沒有帶著他一起走……否則他一定會和她一起死在世界彼端的小島上。

  這個男孩的母親留下他自生自滅。

  「下去叫他們立刻沏一壺熱茶,」他告訴菲爾。「務必加很多糖一起送上來。還要一個銅浴盆,以及他們所有的毛巾。」

  菲爾走向房門。

  「還有那個包裹,」丹恩說。「把夫人的包裹拿來。」

  菲爾匆匆離去。

  熱茶送來時,丹恩已經脫掉兒子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用床單包住他的身體。

  菲爾奉命在壁爐裡生火,並把浴盆拖到壁爐附近。他在工作時,他的主人把加了許多糖的茶一匙一匙餵給男孩喝。男孩軟綿綿地躺在他的懷裡,勉強恢復了知覺。

  喝下半壺茶後,男孩似乎逐漸恢復活力。模糊的眼神已較為機警,頭也不再像布娃娃一樣垂著。丹恩注意到男孩那頭和他一樣的濃密黑色卷髮裡爬滿頭虱時,並不覺得訝異。

  但事有輕重緩急,丹恩告訴自己。

  「好一點了嗎?」他生硬地問。

  男孩抬起茫然的黑眸,固執的小嘴不停地發抖。

  「累不累?」丹恩問。「要不要睡一下?事情不急,你知道。」

  男孩搖頭,表示不要睡。

  「也對,你已經睡太多了。你會沒事的,只是你媽媽給你吃了一些你不能適應的藥。我以前也發生過,吐得天昏地暗,後來沒多久就好了。」

  男孩垂下視線,傾身靠向床緣。丹恩過了幾秒鐘才明白男孩想要看他的靴子。

  「不用看,」他說。「它們完蛋了,今天的第二雙。」

  「是你擠壓我。」男孩辯解。

  「還使你頭下腳上,」丹恩說。「注定會使不舒服的胃嘔吐。但我不知道你在生病。」

  因為沒有潔絲在旁邊告訴我,丹恩心想。

  「但你終於會說話了,」他繼續說。「也許你的食慾也恢復了。」

  男孩又是一臉茫然。

  「餓不餓?」丹恩耐心地問。「有沒有覺得肚子空空的?」

  男孩緩緩點頭。

  丹恩再次派菲爾下樓,這次要店家送上來的是麵包和清湯。菲爾離開房間後,丹恩開始幫兒子洗臉。他不確定該施多少力,所以花了不少時間。但他總算把大部分的污垢擦掉而沒有刮下一層皮,男孩默默忍受,但不停地發抖。

  在幾片烤麵包和一碗清湯下肚後,男孩的樣子不再像剛挖出的屍體。丹恩把注意力轉向壁爐邊的銅浴盆。

  「侯爵夫人替你準備了乾淨的衣服。」丹恩指指菲爾堆在椅子上的衣服。「但你必須先洗澡。」

  男孩發出一聲足以令以哀嚎預告死亡凶訊的愛爾蘭女妖也會感到光榮的鬼叫,他並且企圖逃跑。丹恩抓住他,不理會他的拳打腳踢和高聲尖叫,把他從小床抱起來。

  「別鬧了,」他厲聲說。「你想要弄得自己再度嘔吐嗎?只不過是洗個澡,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我天天洗都沒事。」

  「不要!」他的兒子哀嚎,把滿是虱子的頭埋在丹恩的肩膀。「不要,爸爸。拜託。不要,爸爸。」

  爸爸。

  丹恩的喉嚨抽緊,伸手輕拍兒子骨瘦如柴的背。

  「道明,你全身都有虱子,」他說。「只有兩種方法可以除掉它們。在那個漂亮的銅盆裡洗個澡……」

  他的兒子抬起頭。

  「不然就得吃掉一大碗蘿蔔。」

  道明的上半身猛地後仰,驚駭地望著父親。

  「抱歉,」道明忍著笑說。「沒有其他的療法。」(偷偷插花:me認為這句話應該是丹恩說的才對)

  掙扎和尖叫突然停止。

  任何事,甚至是死,都比吃蘿蔔好。

  丹恩小時候的感覺就是那樣。如果兒子遺傳到他對鴉片酊的反應,那麼他應該也遺傳到丹恩兒時對蘿蔔的嫌惡。即使現在,他還是不太喜歡蘿蔔。

  「菲爾,你可以叫他們把熱水送上來了。」侯爵說。「我兒子想要洗澡。」

 

  第一遍,丹恩不得不親自動手。道明像殉道者那般抿緊嘴唇,憤慨地僵坐在浴盆裡。但洗完後,丹恩讓道明看西洋鏡一眼,並答應等他一洗乾淨就把西洋鏡給他玩。

  第二遍,道明決定自己洗。

  即使菲爾在旁監督,道明仍然弄得浴盆四周都是水,丹恩利用這段時間吩咐店家準備晚餐。

  晚餐送來時,道明已經離開浴盆,任由丹恩用毛巾擦乾他的身體,穿上潔絲找到的老式男童裝,頭髮也梳整齊了。

  趁著道明專心玩他渴望的西洋鏡,丹恩和他的車伕坐下來吃晚餐。

  他拿起刀叉正要切羊肉時,發現自己竟然右手拿著刀子,左手拿著叉子。

  他凝視左手的叉子許久。

  他望向正往麵包上抹奶油的菲爾。

  「菲爾,我的手能動了。」丹恩說。

  「是啊。」車伕面無表情地說。

  丹恩接著想到他的左臂能動一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他沒有注意到。不然他怎能扶著兒子的頭餵他喝茶?怎能一邊抱他一邊拍他的背?怎能幫兒子洗澡洗頭?又幫他穿上紐扣成排的老式男童裝?

  「它毫無醫學原因就喪失功能,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恢復功能。」丹恩衝著左手皺眉。「好像從來沒有出過毛病。」

  「夫人說它沒有毛病,說毛病出在——我沒有冒犯的意思,爵爺——你的頭腦。」

  丹恩瞇起眼睛。「你是那樣想的嗎?毛病出在我的頭腦?換句話說,我糊塗了。」

  「我只是把夫人的話告訴你。至於我的想法,我認為是有一小片東西,醫生沒有發現,也許它自己排出來了。」

  丹恩把注意力轉回餐盤,開始動手切羊肉。「一點也不錯。一定有醫學上的解釋,但那個法國庸醫不肯認錯,他的同行又都護著他。裡面有東西,後來它自己排出來了。」

  他嚥下第一口羊肉時注意力轉向兒子,道明趴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欣賞著哥本哈根之役。

  天大的問題縮小成一個生病害怕的小男孩。在縮小的過程中,有東西自行排出。

  凝視著兒子,丹恩恍然大悟那個「東西」並不是一小片金屬或骨頭。那個東西一直在他的頭腦,或是他的心裡。潔絲瞄準他心臟的左邊,不是嗎?也許那個器官有一部分因……恐懼而動彈不得?

  如果你離開我,我會自殺,他曾經對她說。

  沒錯,他懼怕她會離開他。

  現在他明白,這感覺自從她槍傷他那天起開始存在。當時他就害怕自己作出不可原諒之事,害怕他會永遠失去她。他一直生活在那種恐懼之中,至今依然。因為以前唯一喜歡他的女人拋棄了他……因為他是令人無法愛的怪物。

  但潔絲說,事實不是那樣。

  丹恩離開桌子走向壁爐。道明在他接近時抬起頭。在兒子戒慎的黝黑容顏裡,丹恩看到了自己:困惑的黑眸,討厭的大鼻子,慍怒的嘴。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孩子都不算好看。他的臉不漂亮,身材也怪異——骨瘦如柴的四肢、過大的手腳和骨骼大而突出的肩膀。

  他也沒有開朗的性格,滿口髒話更增加不了他的魅力。他不是個漂亮的孩子,當然也不是可愛的孩子。

  他就像他的父親一樣。

  而正因為和他的父親一樣,他需要有人接納他,需要疼愛的眼神和撫觸。

  那樣的要求並不過分。

  「菲爾和我一吃完晚餐,我們就出發前往艾思特莊。」他告訴孩子。「你有沒有足夠的體力騎馬?」

  男孩緩緩點頭,目光不曾離開父親的眼睛。

  「很好。你坐我的馬,如果你保證小心,我可以讓你握著韁繩。你會小心,對不對?」

  這次的頭點得快多了。後面還跟了一句:「對,爸爸。」

  對,爸爸。

  

  在丹恩侯爵有如達特穆爾荒原的心田里,甘霖降下,愛的幼苗在曾經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壤裡發芽。

 

  丹恩侯爵吃完晚餐時,葛巧蒂照理說早該抵達摩敦漢斯特了,但她的人卻在相反方向二十多英里的達威斯托。

  這是因為打算從後門逃跑的巧蒂在後門被菲爾撞個正著。他告訴她,丹恩侯爵來接兒子了,如果巧蒂知道好歹,就該安靜地迅速消失。巧蒂還來不及擠出母親的淚水為放棄心愛的兒子哭號,菲爾已經拿出一個小包裹。

  包裹裡面有一百英鎊的金幣和一千四百英鎊的紙鈔,以及丹恩夫人的一封信。夫人在信裡指出,一千五百英鎊勝過身無分文地被流放到澳洲。她建議葛小姐訂船票前往巴黎,因為巴黎比較能容忍她的職業,而她將近三十歲的年紀也不會被視為極大的不利條件。

  巧蒂當下決定不必浪費力氣扮演悲傷的母親。她按照菲爾的建議,閉上嘴巴匆匆溜走。

  找到她的雙輪馬車時,巧蒂心裡都盤算清楚了。與情人分享兩萬英鎊和分享一千五百英鎊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她的確喜歡洛朗,但沒有喜歡到那種程度。所以,巧蒂並未前往東北的摩敦漢斯特,再從那裡前往倫敦。她決定往西南走,從達威斯托前往普利茅斯,搭乘開往巴黎的船。

  
  五個星期前,方洛朗跌落陷阱而不自知。現在他意識到自己身在萬丈深淵的底部,但他沒能看出洞底是流沙,反而認為自己辜負了巧蒂的信任。

  沒錯,她趕到後橋驛站,直奔他投宿的金心旅店。沒錯,她找他,而不是自己偷偷租一個房間。沒錯,那表示旅店的房客都知道她和他有關係。但洛朗投宿時登記的是假名,所以丹恩還是有可能不會發現真相。

  洛朗後來才發現,當他因為驚慌而遺棄男孩時,那個可能性就消失了。

  男孩一定曾經聽到巧蒂叫他洛朗。更糟的是,道明能夠描述洛朗的長相,因為他在吃晚餐時一直盯著他媽媽的「朋友」看。

  心思敏捷的巧蒂看出那個問題。她叫洛朗帶著孩子,因為那是最安全和聰明的做法。

  她也說過那孩子值不少錢。

  洛朗躲在潮濕的草堆下思索著這些事,無法決定該往哪裡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希望在不被注意的情況下逃出旅店的庭院。

  但旅店內外並沒有一大堆人奉命要追捕方洛朗或任何人,洛朗剛剛逃離的房間也沒有再傳出惡魔的怒吼。

  他終於鼓起勇氣爬出乾草馬車。

  沒有人攔下他問話,他盡可能沉著地走進馬廄要他的馬。

  他在那裡得知他被判緩刑。

  他聽說丹恩侯爵為了生病的兒子把旅店所有的僕人及不少客人搞得筋疲力竭。

  方洛朗認為這是命運女神賜給他機會,挽救他在愛人心中的形象。

  他很快就想出該如何達成那個目標。

  反正他現在已無可失去。

  他不僅負債五千英鎊,還即將被丹恩侯爵大卸八塊。丹恩現在惦記著別的事,但那不會持續到永遠。到時他就會追捕他以前的朋友。

  洛朗只有一次機會,他必須好好把握。

  他必須執行巧蒂的計劃……只是他現在必須獨立完成。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7:3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