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864|回覆: 2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湛露]鳳凰亂(富貴花嫁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3:24 |倒序瀏覽
鳳凰亂(富貴花嫁之一)作者:湛露

他今年到底是流年不順還是忘了安太歲?
從小護衛的千金小姐怎麼長愈大愈奇怪,
不懂主僕有別,他可以當商人之女不拘小節,
但不知男女有別順便對他毛手毛腳會不會太超過?
更叫人絕倒的是在他洗澡時跟他玩「計時遊戲」,
時間一到就闖進房間檢查他有沒有洗乾淨!
根本是等著看他春光外洩再伸出魔掌……
嬌滴滴的大小姐在他看護下變成「采草賊」,
他已經對不起老爺家的列祖列宗了,
他哪敢開口原來主子還有「變裝癖」!
出門在外,小姐想要扮男裝他只能睜隻眼閉只眼,
但為什麼要拖他「下海」穿女裝扮愛妾?
讓他堂堂男子漢在外被個登徒子調戲就夠丟臉了,
回到房間小姐還說「戲」要做足……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3:53
露言露語之二十 湛露

  讀者甲:為什麼出新系列?上一個系列的另外兩本呢?屬於太后和君澤的故事到哪裡去了?

  作者答:被斃掉了。君澤死而復生,生而復死兩次,抱歉,大概他這位公子的身子嬌弱,還要調養一陣子才能出來見人。

  讀者乙:要調養多久?

  作者答:要看讀者對作者的興趣有多久,如果你們沒有厭倦我這個作者,那麼也許若干年後他就可以出來見人了。

  君澤:湛露,你不要說洩氣話好不好?我還想再好好地復生一次,你這樣消極怠工,對我很不負責哦。

  太后:是啊,湛露,想想我們曾經共度的那些美好的夜晚,你真的忍心——

  作者:嘿……君澤說這種話就罷了,簡依人你就別說這種噁心的話來誤導讀者好不好?

  將所有的故事角色趕回電腦中,作者喘口氣,重新和此時捧著書的讀者打招呼。

  兩個月不見,各位有沒有忘了我呢?還記得湛露是誰嗎?你們要是說已經忘了,我會大哭的……開玩笑,我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是留不住讀者的心,對不對?還是要看作品。那麼我就要提醒各位讀者了,看這本書稍微要動動腦子,分辨一下誰是男主角,誰是女主角,什麼什麼?沒聽懂?你看下去就知道了,這是一本雌雄難辦的書……哈哈,怎麼?你又不明白了?那我就在此先賣個關子,一會兒我們在書後見咯!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4:20
楔子

  東嶽富,富不過東川,東川富,富不過「南白北君」。

  這是流傳在東嶽國民間的一句歌謠,其意是說,東嶽國最富的地方,是一個叫東川的地方,而東川最富的地方,是城南的白家和城北的君家。

  自家和君家是何許人也,為何可以富甲東嶽國?

  城南白家是朝廷的織造戶,換句話說,是為東嶽國經營製造絲綢的大家,其所出絲綢做工精細、華麗考究,除了要奉交宮內之外,其餘的產品也可以銷售於民間。因為白家壟斷東嶽國七成的蠶絲和絲綢貿易,故而富甲一方。白家的當家主事者是大小姐白毓錦,因此被人稱作「萬金小姐」。

  而君家經營的是玉器生意,其作坊生產出的玉器精美絕倫,造型工藝皆是登峰造極,宮中每年都要定期和君家收購大批的玉器古玩,民間的玉器交易更是以君家馬首是瞻。君家如今的當家者是二公子君亦寒,君亦寒的一雙手和一雙眼在業內堪稱「二絕」,眼絕,絕在任何玉器經他看一眼就能分辨真假好壞:手絕,絕在他雕刻和修補玉器的技巧無人可比。

  白家和君家同在一城,又同為如此豪富,雖然生意上並不相交,但是情意很厚,每一代都有聯姻。在白家大小姐白毓錦剛滿週歲時、兩家就為她和君亦寒定下了娃娃親,說好待女方十八歲的時候便迎娶過門。

  轉眼,已過了十六年……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5:31
第一章

  大清早,知了在樹梢上叫得很起勁,慶毓坊的後院也忙碌起來。

  茜草是大小姐白毓錦的貼身丫鬟,此刻正站在廊下,板著一張俏臉訓著小廝皂鬥,「不是和你說了,大小姐早上洗澡的水水溫不能太燙,也不能太冷,連著兩天你送來的水都不合適,害我也一直被罵。」

  皂斗垂著頭,「我不知道從廚房燒好的水,要放多久才能端過來。」

  「天氣這麼熱,當然要多放些時候啦,下次你自己用手試,什麼時候手放進去不覺得燙,溫度剛剛好,就立刻端過來!」

  「哦哦。」他連聲應承著,「我知道了。」

  「行了,茜草,別老端著一副老人的架子教訓新來的小廝。」慵懶的聲音自旁邊的門內傳出,「也不要賴人家,你自己為什麼不親自試試水溫?」

  門從內被拉開,一道優美的倩影佇立在門口,剛剛洗過的長髮幾乎垂地,濕潤得好像還可以泛出水霧,映得佳人的明眸水汪汪的。

  「皂鬥,你先下去吧,別怕,茜草並無惡意,只是想你更好而已。」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小姐,但是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臉紅,因此他頭垂得更低,連話都不會說了,轉身跑掉。

  茜草撇撇嘴,「惡人我來做,好人您來當。大小姐,不該這樣害奴婢的。」

  「你啊,」白毓錦伸出食指在她的額頭上戳了一下,笑容嫣然,「墨煙不在,你的脾氣就變壞,當我看不出來嗎?」

  茜草的臉紅了,「那個……墨煙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已經去信讓他們快一點了,不過這批蠶絲很重要,劍平做事向來小心,可能會慢一點。你想見墨煙,大概再等兩天吧。」

  白毓錦抬手將瀑布一般的黑髮鬆鬆綰起,露出兩截藕一般的小臂,黑白相映,煞是好看。

  「大小姐,孫家少爺來訪。」一名小廝來傳報。

  她皺了皺眉,「孫家少爺?又是那個登徒子,怎麼就不識好歹呢?」

  茜草馬上自告奮勇說:「聽說孫家少爺很好色的,他定是看上小姐的美貌和家財,所以才厚著臉皮三番兩次地來找小姐,要不然讓奴婢出去打發他,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不好,」白毓錦擺了擺手,「他叔叔畢竟是官府中人,控制官道,偶爾我們還要用著他家,所以不宜翻臉,還是我去吧。」

  *********

  換了身衣服,白毓錦才姍姍來遲地來到前廳。

  孫家少爺叫孫少威,也是本城的富戶,因為家裡有親戚在朝廷做官,所以向來很是作威作福,名聲並不算好。

  上個月他陪母親到慶毓坊買衣料,偶然遇到白毓錦,便對她一見傾心,雖然明知她和君家二少爺有婚約,但他還是涎著臉一次次來訪,意圖打動佳人芳心。

  白毓錦搖曳生姿的步態,讓本來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孫少威霎時眼睛大亮,從座位上跳起來,笑著迎上來,「白大小姐讓我好等啊。」

  她腰枝款擺,躲過對方的祿山之爪,沒有立刻回應,反而回頭責罵下人,「孫公子是何許人也?你們怎麼能如此怠慢?讓孫公子等了半天,居然是上熱茶?天氣這麼熱,該是冰鎮銀耳湯!平日我是怎麼教你們的?」

  孫少威忙道:「大小姐別生氣,這點小事少威不放在心裡的。」

  她這才緩緩坐下,揚著眉梢輕歎,「多謝孫少爺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些下人啊,平日裡見我的好臉給多了,所以越來越放肆,總要喝斥兩句才能改好些,您也別護著他們。」

  感慨著嘮叨好一會兒,看他已經如坐針氈地煩躁不安,她在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卻端著一副恍然醒悟的神色,「哎呀,您看我光顧著自己說話,忘記問孫少爺這次來有什麼事了?」

  「哦,我爹說,過幾日周巡撫要來這邊,我爹想送周大人幾匹上好的錦緞,所以特命我來請大小姐幫忙,爹說,銀子花多少都無所謂,只要東西好。」

  白毓錦笑咪咪地道:「我慶毓坊裡會有什麼東西是不好的嗎?正好,昨日坊內新送來幾匹五彩練錦,孫少爺請來這邊過目。」

  孫少威的心思當然不在錦緞上,他之所以自告奮勇來慶毓坊,無非是為了能見心中的佳人,希望有機會一親芳澤,所以站在白毓錦的身側,他的眼睛只看著她雪白的後頸,心猿意馬地忍不住伸出手要搭上她的肩膀。

  這時她發出一聲驚呼,「哎呀!」

  他嚇了一跳,忙將手收回,問道:「怎麼了?」

  「看我這記性,怎麼都忘記了?昨天玉豐當鋪的劉掌櫃特意來看過這幾匹錦緞,說好了要用一千兩銀子買下,因為當時錢沒帶夠,讓我替他留下,他改日再來取。我看孫少爺還是另選別的吧。」

  一說到錢,孫少威立刻露出大少爺的脾氣,「不就是一千兩嗎?既然他付不出,就不應該擋著別人的道,我出一千五百兩,請大小姐先讓人把錦緞送到我府裡去。」

  「這……不大好吧?總要有個先來後到,生意人嘛,誠信第一。」她好像很為難的樣子。

  孫少威生怕她會反悔似的,忙從懷裡掏出銀票放到她面前,嘴裡還說著,「劉掌櫃能有什麼急事需要這錦緞的?我爹那裡才是大大的急事。」

  「那……好吧,我也只能妄做一回小人,親自去向劉掌櫃登門道歉,賠他幾匹其他的錦緞好了。」

  白毓錦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然後對身邊的茜草暗使眼色,茜草立刻心領神會地悄悄把銀票收起來。

  接著她再回身對他微微一笑,「孫少爺出門辦事這麼久,孫老爺該著急了吧?毓錦還要去後面的繡房看看,昨天朝廷來了公函,急催一批繡掛為太后賀壽用,所以毓錦就不便多陪您了。」

  孫少威本還想多親近幾句,見她這樣說,也只得失望地回應,「既然如此……就不打擾大小姐了,少威告辭,改日再來。」

  「恕不遠送。」她斂衣一禮。

  待他走遠,茜草在後面「呸」了一聲,「癩蝦蟆還想吃天鵝肉?哼!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小姐,您這招倒是妙,三兩句話就騙得他拿出那麼多銀子來買錦緞。」

  「他既然自認有錢,我就幫他花花嘍。」白毓錦嘴角依然噙著笑意,但笑意冰冷,全無剛才的淡雅怡人。

  「這個孫少威好奇怪,他明知道小姐已經許配給君家二少爺,居然還敢腆著臉來這裡揩油?真是活膩了!」

  茜草叉著腰,罵完還是不解氣,白毓錦秋波流轉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這副樣子如果讓墨煙看到了,鐵定不敢娶你。」

  茜草一時沒聽明白,急著摸了摸自己的髮鬢,「哪裡亂了嗎?」

  「是你這副惡婆娘的嘴臉,以後可夠墨煙受得了。」她輕笑著轉身向後庭走去。

  這時,身後有家丁來報,「大小姐,劍平和墨煙回來了!」

  茜草雙目一亮,差點叫出來,白毓錦的雙足微頓,卻沒有回頭,「讓劍平到文香閣來見我。」她不再停留地快步而去。

  茜草伸著頭向外看,冷不防有個人跳到她眼前,叫道:「瞪著一對大眼睛賊溜溜的看什麼呢?」

  站在她面前那個眉清目秀、風塵僕僕的少年小廝讓她頓時紅了臉,頓足罵道:「死在外面這麼久才捨得回來,哼!」

  那少年自然是她心心唸唸惦記了許久的墨煙,被她劈頭一罵,他笑了笑,「看來你是想我想得太心焦了吧?」

  聞言她的臉紅如彩霞,故意不去理他,對隨後走進來那位英氣逼人的配劍青年說:「劍平大哥,小姐讓您到文香閣去見她。」

  「嗯。」略有幾分磁性的嗓音清澈如泉,漆黑如墨的身形自兩人身邊走過,輕捷無聲。

  茜草看著那道遠去的黑衣身影,輕歎了口氣,「唉,要不是我們大小姐已經定了親,和劍平大哥還真是很登對呢。」

  墨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啊?先別說大小姐已經許了人,就算沒許,劍平大哥再好也總是下人,小姐的身份高他太多,可不是他能高攀得上的,要像我和你,才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呢。」

  她本來還呆呆地聽他說,一臉惆悵,可聽到最後不由得啐了一口,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要死啊你!這麼見不得人的話都能說出口?」

  墨煙嘻嘻一笑,朝她扮了個鬼臉。

  *********

  文香閣是慶毓坊中最寧靜的地方。步履踏上青石磚路,劍環之聲輕叩,猶如和諧的樂音。

  文香閣的門虛掩著,邱劍平立在台階之下拱手說道:「大小姐,劍平已歸。」

  閣內靜悄悄的,沒有回應,等了片刻,他再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大小姐,劍平已歸。」

  依然是一片靜寂。沉思了片刻,他走到門前,輕輕推開房門,說了句,「請恕屬下放肆。」

  但他才剛邁步走進去,身後的房門忽然一關,一雙手攀住他的肩頭,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後頸上,隨之是一句低沉的笑語,「等你等了這麼久,該怎麼罰你的遲歸呢?」

  一張盈盈笑臉就這樣緩緩地轉到邱劍平面前,只見白毓錦的眼波如水,投映在他清俊堅毅的面容上,她的嘴角還掛著縷詭異的笑。

  而邱劍平卻是眼觀鼻、鼻觀心般,沒有對她古怪的表情和動作有太多的反應,或者應該說他是見怪不怪了,他將大小姐的手拉下自己的肩膀,再抱劍一禮,「屬下已經星夜兼程,全力趕回,如果耽誤了大小姐的事情,屬下請罪。」

  「我這裡倒沒有什麼大事,無非是後天過壽而已。」她懶洋洋地歎口氣,「反正你也不怎麼把我放在心上,大概不記得我的生辰吧?」

  他低著頭,聲音平平,「大小姐,此次押送蠶絲,屬下見到了蕪湖太守,他命屬下帶回一對珊瑚畫屏,為大小姐賀壽。」

  「哦,放到後面的倉庫吧。」她並不是很感興趣,「這幾天來送禮的人很多,不過都是些金銀珠寶,我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好想念京都裡瘦香齋的冰糖葡萄和八寶鹹餅,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去吃。」

  他沒有接她的話,還在說公事,「大小姐,興城紫雲樓要錦緞三百匹,絲綢五百匹,訂貨單屬下已經一併帶回,請大小姐過目。」

  白毓錦忽然擺了擺手,叫道:「哎呀,這是什麼味道?劍平,你有幾天沒洗澡了?」

  他此時才抬起臉,怔了一下,「屬下……」

  「快去更衣洗澡,然後再來見我。」她捏著鼻子,彷彿快要受不了似的推著他出門。

  *********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5:43
  小小的斗室,一扇屏風,一個木桶,已佔了大半空間。

  邱劍平站在熱氣蒸騰的木桶旁,遲疑著沒有寬衣,提水進來的皂斗見狀問:「邱大哥,水溫不合適嗎?怎麼還不洗?」

  「哦,不是。」他的手指終於磨磨蹭蹭地摸著衣襟扣子,不過卻咬著唇,好像這是天大的為難事。

  皂斗來白家的時間不長,但也聽說過邱劍平是白家的家奴中比較特殊的一位。邱家祖輩就是白家的家奴,而且世代守護白家人的安危,邱劍平是年輕一輩中武藝最好的,辦事又穩妥牢靠,所以很得大小姐器重,命白家上下都不許以下人身份相對,所以不管是家丁也好、丫鬟也好,都尊稱他為「邱大哥」或者「劍平大哥」。

  邱劍平平時少言寡語,笑容不多,也不大與人親近,因此他以前都是遠遠地看他幾眼就趕快走開,不敢搭訕。

  今日管家命他為邱劍平燒水準備沐浴,他不得不感歎「都是奴才也分三六九等啊」。不過,既然他在大小姐面前如此得寵,自己是不是也該巴結巴結呢?

  於是他鼓起勇氣,熱情地點頭哈腰,「邱大哥,小人叫皂鬥,是剛來的,您多關照。我就在門外伺候,有什麼需要您儘管開口。」

  邱劍平的目光終於慢慢轉過來,投在他臉上的那一刻,皂斗忽然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咯蹬一下動了動,只覺得這位邱大哥的目光既像是冰湖深泉,又像是陽春白雪,竟能讓人看得呆住。

  再讓他想不到的是,邱劍平淡淡地一笑,像是對他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大小姐還是這個脾氣不改,不管是新來的還是舊有的,都要給人家改成染料的名字。」

  「啊?」皂斗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名字這麼奇怪,原來是染料?那這麼說來,什麼茜草啊、墨煙啊,只怕也都是染料的名字吧?

  那,邱大哥的名字呢?該是個特例吧?為啥他可以是特例?

  皂斗想問,又沒敢問,只好將熱水倒入木桶之後乖乖出了門,並將房門掩上,可才剛走出幾步,裡面便傳來閂門的聲音。

  咦?這邱大哥還挺害羞的嘛,洗澡還怕人看?

  隨即他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開始哼唱家鄉的小曲,「大姑娘我上轎心裡亂喲,呀呼呀呼嘿,不知道媒人說的那個相公喲,到底是俊還是醜,呀呼呀呼嘿,可憐我二八青春正年少喲,從此就離了爹娘,背井又離鄉,呀呼呀呼嘿……」

  聽著外面古里古怪的小曲兒,邱劍平啞然失笑,這個叫皂斗的少年倒是一派純真,天性樂觀,相比之下,他今年也不過十八歲,看上去卻少年老成,要是不特意說,只怕所有人都當他已經二十多歲了吧?

  眼看熱氣已經充滿整個房間,他也依稀能聞到自己身上汗漬的臭味。這幾天拚命騎馬往回趕,身上肯定是髒得不行,該洗一洗了。

  終於,他解開了黑色的外衣,搭在一旁的屏風上,劍,依然放在手指瞬間可以摸到的地方,這是他自幼以來的習慣。

  身上的中衣還沒有脫,他脫衣服的動作比起他出劍的動作真是慢太多了,那一個個的衣扣總像是繫著很沉的繩子墜在手腕上似的,讓他不得不用最舒緩的動作完成。

  解開最上面的一顆扣子之後,他沒有繼續解下面的扣子,只是用旁邊乾淨雪白的浴布沾濕了水,輕輕擦著脖頸上的污垢,然後再解開腕子上的衣袖,將衣袖綰上,露出大半截胳膊,再用布擦拭。

  就這樣,他用最費勁的動作「洗」著自己的身體,足足洗了有一個時辰,才確定將自己身上的污垢汗漬大致清洗乾淨了。

  此時,就彷彿是刻意算好了時辰一樣,有人在外面敲著房門,他拉開門閂,看見站在門口手捧新衣的人,並不是剛才唱曲的皂鬥,而是大小姐白毓錦。

  她的黑眸在他身上滴溜打了個轉後,很是失望又很是意料之中地歎口氣,「劍平啊,你每次這樣洗澡不覺得累嗎?」

  邱劍平對於她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雙手接過她手中的衣服,「謝大小姐賜衣。」

  白毓錦移步走進房內,毫不避諱地一邊打量著屋內陳設,一邊絮絮說著,「這衣服是我親自替你做的,肯定合身,不過還是想看看你穿上的樣子。」

  他聞言將衣服套在身上,繫好帶子,她則退後一步瞧著,然後滿意地點頭。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只是……劍平,你總是板著一張臉,時間長了會變老的。」

  她又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毫無防備之時突然翻過他的手掌,驚呼道:「哎呀,怎麼手上有這麼大一條傷口?」

  他本人倒不以為意,「路上遇到幾個強盜攔路搶劫商隊,屬下幫了個小忙。」

  「別人的死活有那麼重要嗎?」她撇撇嘴,「值得你把自己的性命都賠進去?」

  「誰的命都是命。」邱劍平剛想解釋幾句,就被她一句話頂了回來——

  「別忘了你是我的人,只負責保護我。」

  白毓錦很少用這麼冷冰冰的口氣和他說話,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善,於是她忽然面色一轉,又露出嫵媚的笑臉,輕晃著他的手腕說:「我是怕你出事啊,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劍平,你讓我怎麼辦呢?」

  這嬌儂低語,以及翻臉如翻書一樣容易的性子,讓他無言以對。他知道大小姐向來喜歡逗弄他,所以對付她的唯一辦法就是裝聾作啞,否則自己若回應上一句話,只怕大小姐還有四五百句話在後面等他。

  在晃著他的手腕時,她的視線無意中落到他身後一張小桌子上,那裡放著一個紙包,還用細繩捆紮好。「那是什麼?」

  她放開他的手好奇地走過去,打開一看,露出驚喜萬分的表情,「冰糖葡萄?」

  拈起一顆放在口中,又甜又軟,就是她心心唸唸惦記了許久的那種味道,她忍不住回身抱住邱劍平的胳膊,甜膩膩地答謝,「劍平,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思,所以特意跑到京都去給我買點心,我還怪你遲歸,真是該打。」

  他掙了兩下才掙開她的手,「這是屬下該做的,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氣。」

  「我不是客氣,我是高興嘛。」她又拈起一顆,放到他的唇邊,像逗弄小孩子一樣細聲道:「來,張開嘴,你也嘗嘗看。」

  邱劍平躲也不好,不躲也不好,只得勉強張開嘴,將那顆葡萄含進嘴裡。

  「真是乖,你要是一直都這麼乖就好。」她似乎話裡有話,但又不多說,只將話題一轉,「今天那個討厭的孫家少爺又來了,想佔我的便宜,哼,我讓他掏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來買我的錦緞,看到底是誰佔了誰的便宜。」

  他不禁失笑,「他到底不是鬥心眼的人。」

  「對了,就是這樣笑啊,你這樣笑最好看。」白毓錦輕拍了拍他的面頰,「下個月又是錦月,你陪我一起去盤錦的集市上看看。」

  「是。」邱劍平拱手,「大小姐先請去忙吧,屬下還有行裝未及檢查。」

  「嗯,一會兒到賬房來找我哦。」

  白毓錦翮然離去,但他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再度將門閂住,快步走到木桶旁,水還有餘溫,這一次,他的面色有些發青,飛快地解開外衫,脫下中衣,在他的身上纏裹著一層厚厚的白布,白布上還有血絲滲出。

  他一層層地解開白布,最後露出一條很深的傷口,就在鎖骨之下的位置,剛才大概是白毓錦拉扯的力氣有點大,所以將傷口撕裂了一些,讓本已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不過……在那清瘦的鎖骨之下,還有一層白布緊緊包裹在他的胸前,而且很明顯的,這層布並不是為了纏包傷口——那起伏的弧度,以及厚厚的圍擋,彷彿是掩蓋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他向來堅毅的面頰直到此刻才露出些微虛弱之態,失了血色的唇辦比起一般的男兒似乎要精緻許多,連耳邊鬢角都比普通的男兒乾淨清爽。

  拿起浴布,他用溫水擦淨了流血的地方,再一件一件將衣服重新穿好。

  他,依然還是那個邱劍平,永遠守護在大小姐身邊的護衛,永無差錯,永遠堅韌的邱劍平。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6:29
第二章

  「爹臨死前非要讓表舅一家來管賬,我總覺得不大放心。」

  白毓錦翻著厚厚的賬簿,眉心蹙緊,「表舅那個人看上去穩妥,不過印堂發灰、眼神凝滯,一看就有問題。」

  邱劍平站在旁邊沒有說話,以他的身份是不宜在此時開口評論東家的親戚,不過她是定要他開口,所以逼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他遲疑了片刻,「我對他家的人不大熟悉。」

  「嗯?怎麼會不熟悉?小時候我上樹去摘花,結果掉下來摔破額頭,你被我爹罵了一頓,當時表舅還趁機踹了你一腳,難道你忘了?那種人,就是為虎作倀的勢利小人,向來都狐假虎威。」

  說起當年的事,白毓錦至今還憤憤不平,「我摔破頭,關他什麼事?你是我的人,他憑什麼來動你?不過,那次之後我也沒讓他好過,我在他的茶碗裡下了點巴豆,讓他整整跑了三天茅廁。」

  想到那位凶神惡煞一般的男子捂著肚子、彎著腰,愁眉苦臉往返於茅廁的樣子,雖然時日已久,邱劍平的嘴角還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將他的笑容盡收眼底,「你覺得墨煙怎麼樣?」

  「墨煙?忠誠伶俐,頭腦機靈。」他如實回答。

  白毓錦思忖道:「我想把墨煙安排到表舅這裡來監視,你看好不好?」

  「聽憑大小姐吩咐。」

  「總要找個合理的名目才好,表舅那人戒心很重的。」食指點著自己白皙的下巴,她的眼珠轉啊轉的,不知道在轉什麼壞主意。

  「劍平哥哥,你回來啦?」就在她想著名目的當兒,門口有位少女滿臉驚喜地踏步進來,但轉瞬看到手捧賬簿的白毓錦時,少女的臉色微變了一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表姊,原來你也在這裡。」

  白毓錦將賬簿翻得嘩嘩作響,只用眼角的餘光瞟著她,嘴裡不冷不熱地回答,「嗯,月底了,該清賬了,所以我過來看看賬簿。瑩眉是來找你爹的?」

  叫瑩眉的少女正是白毓錦的表舅許萬傑的女兒許瑩眉,她對白毓錦有些畏懼,所以沒有立刻進門,站在門外垂首肅立後才回答,「是,我娘說他幾日沒有回家了,讓我過來看看。」

  「哦?表舅為了慶毓坊的生意好幾天沒回家了嗎?真是想不到啊。」她將賬簿「啪」的一聲撂在桌上,「不過我現在要見他一面也好難,麻煩你見到表舅的時候替我問個好,順便告訴他老人家一聲,我有事找他。」

  將話說完後,白毓錦便姍姍向外走出,耳邊聽到許瑩眉低柔婉轉的聲音,但並不是對她,而是對她身後的邱劍平——

  「劍平哥哥,你這次出遠門有沒有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沒有。」

  「我聽說,京都的燕子樓是最漂亮的,你去過嗎?」

  「只去過一次,算是路過,不曾進去。」

  「那,京都的那些小吃名點呢?你都吃過嗎?有沒有帶一點回來?」

  許瑩眉對邱劍平的連連發問,讓本來走在前面的白毓錦不得不駐足回頭,挑著眉梢催促,「劍平,你不走嗎?」

  「是,大小姐。」對許瑩眉說了句告罪的話後,他匆匆追上白毓錦的腳步。

  白毓錦則朝表妹嫣然一笑,無話離開。

  「那丫頭對你好像很有情意。」她漫不經心地開口,眼神卻凝在身側邱劍平的臉上。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動容,「屬下沒有留意。」

  「嗯,是沒有留意還是不想留意呢?」她沉吟道:「明年我就該出嫁了,你比我還大一歲,也該為你找個姑娘了,可是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我心中真是拿不準,不如你說說,我來替你參謀參謀?」

  他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屬下還年輕,不急於成親,大小姐不必費心。」

  「哦?是嗎?不成親,難道要你們邱家絕後嗎?邱家一脈單傳已經四代了,真不知道如果絕後在你這一代,我們白家以後要靠誰來守衛。」

  邱劍平見她嘴裡說得感慨,臉上卻掛著喜色,明明是很開心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盼著他成親,還是怕他成親,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此時墨煙從前面喜匆匆地跑到白毓錦面前,「大小姐,胡知縣親自來給您送生辰賀禮了。」

  白毓錦本來笑盈盈的俏臉突然一板,還不等所有人反應,她已經重重地摑了墨煙一掌。

  他陡然被打愣了,他在白府做事也有三、四年,向來很得大小姐的認可,不知道今天為什麼會突然被打?

  「你心裡不明白我為什麼打你?那是因為你這小子最近越來越不懂規矩了,我白府裡何時容得你這樣大呼小叫的?自以為得了我的寵,所以就不把家規放在眼裡了嗎?」她冷聲的道。

  「墨煙知錯。」他急忙跪下,但是她已經徑直向前走去,不再理睬他了。

  邱劍平隨後從他身邊走過,他一拉邱劍平的衣擺,低聲問:「怎麼大小姐發這麼大的脾氣?」

  邱劍平的眼波蕩起淡淡的漣漪,拍了拍他的肩頭,依然和平時一樣寡言沉默地離開了。

  墨煙怔怔地跪在那裡,直到許瑩眉走過來扶起他,還親自幫他揮土,「大小姐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就算你跑了喊了,也不至於打一巴掌這麼重吧?」

  他尷尬地呵呵乾笑著,臉上火辣辣的疼。這一巴掌的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而劍平大哥拍他肩頭又是什麼意思呢?是安慰?讓他自求多福?哎呀,做人奴才真是可憐哦。還好,沒有讓茜草看見他挨打,否則就丟人丟大了。

  揮完了土,她在他耳邊柔聲問:「墨煙,聽說你現在總跟著劍平哥哥?」

  「啊?哦,其實也不能這麼說啦,我只是有時候替大小姐跑腿,替劍平大哥做點事情而已。」

  「那,這一次你們一起出遠門,你一定幫劍平哥哥做了不少事情吧?」

  「啊……哎呀,說起來,我還有事沒幹完呢。」

  墨煙是何等聰明的人,隱約感覺到她話裡有話,立刻找了個借口跑掉,只留下許瑩眉站在原地,本來人如其名的一雙秀眉幾乎打成了死結。

  *********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打墨煙?」白毓錦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和邱劍平說話,他是絕對不會開口的。

  「大小姐自有安排,劍平無權發問。」他這樣說,其實就是點明他已經知道她的心思。

  她微笑道:「不過不知道墨煙那小子明不明白。」

  「他現在未必明白,以後總會明白的。」

  「不過,瑩眉這個丫頭你可千萬別小看了,她可不比表舅那種人,心機都寫在臉上。」她說得很鄭重,「她對你如此示好,未必就真的是真心喜歡你。」

  「屬下知道。」眼看已走到會客廳,胡知縣正坐在廳裡喝茶,他自忖身份靠後站了一些,只讓大小姐一人迎了過去。

  胡知縣雖然是官府中人,但是向來畏懼白家的財勢,這次會親自為白毓錦送生辰賀禮便是在邀好獻媚。

  白毓錦深知這種人的毛病,不過是想來拍拍馬屁,意圖日後能從白家撈點便宜罷了,於是笑著說:「有勞胡知縣親自跑這一趟,小女子何德何能啊?」

  「大小姐巾幗不讓鬚眉,芳名廣播東嶽,不知多少縣衙、道台大人都羨慕白大小姐能在本縣,所以本縣更應該禮敬啊。」胡知縣客客氣氣地陪笑。

  邱劍平本應該隨侍在白毓錦身旁,但是眼角餘光一掃,看到茜草正在對他招手,便悄悄走了過去。

  「繡坊裡出了點亂子,大小姐方便過去嗎?」她神情焦慮。

  「什麼事?」

  「秋芸她爹要把秋芸拉回去嫁人,秋芸不肯,父女倆就吵了起來,拉都拉不開。」

  他面色一沉,「我去看看。」

  白家的繡坊距離會客廳有段不短的路程,邱劍平快步走到的時候繡坊已經亂作一團。秋芸的髮髻早已蓬亂,滿臉淚痕,抱著屋中的一根柱子拚命搖頭,一個中年男子則怒目喝斥,使勁拉她。

  他一步踏到門口,沉聲喝道:「何人敢在慶毓坊放肆?」

  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很有威懾力,屋子裡立刻安靜了一瞬,然後其他已經嚇得驚慌失措的繡女們一下子就把他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說:「邱大哥,快救救秋芸,她爹要把她賣給一個傻子!」

  什麼?邱劍平的眉骨再沉,盯著那中年男人,「你是秋芸的爹?」

  「是,秋芸是我女兒,我愛帶她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我女兒年紀到了,該嫁人了。」

  秋芸連忙哭著解釋,「不是不是,我爹是欠了賭債,要把我賣給隔壁的傻子做老婆,想拿換來的錢去還債!」

  聽完事情的大概後,邱劍平走過去,右手抓住中年男子正扯著秋芸的那截腕子,「放手!」

  原先男子還不服,但驚覺自己的手腕像是被兩根鐵鉗硬生生地夾住,又疼又緊的,嚇得他連忙鬆了手。掙脫禁錮的秋芸立刻躲到邱劍平的身後。

  「就算她是你的女兒,你也無權帶她離開,她是奉聖命召選的繡女,早有明文簽訂契約,在白家要做工二十年,你逼她嫁人,便是違抗了聖命。」

  這幾句話簡潔有力,一字字清晰吐出,讓秋芸的爹臉色大變,氣勢已不像剛才那樣囂張,「可是,我們又不是賣女兒給皇上,總要讓我們的女兒嫁人啊。」

  「若是嫁給你為她安排的夫婿,還不如不嫁。」邱劍平眼波蕩漾過一絲悵然,「身為女兒家,總是有千般的無奈,她既然做了繡女,一生促織便是她的宿命。」

  「你們……你們這是強搶民女!」秋芸的爹口不擇言。

  門外有人噗哧一笑,「真是做賊喊抓賊,到底是誰在『強搶民女』啊?胡知縣,你都看到了吧?」

  沒想到白毓錦居然帶著胡知縣來到繡坊,有官老爺在,秋芸的爹更是嚇破了膽,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將秋芸拉來自己身邊,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接著對秋芸及所有的繡女說:「我知道你們都想嫁個好人家,不過聖旨中早有明令,『不許繡女在契約有效期限之內私自出嫁,且繡女之家,若有女子則代代皆為繡女。』這條文是很霸道,可我也沒辦法,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和皇上稟明,希望他恩許大家嫁人,但如今你們仍是我慶毓坊的人,便要遵從慶毓坊的規矩,當然,我也會保護你們的安危。劍平,請這位老爹立刻出坊,永不許他再踏進我白家一步!」

  白大小姐翻臉,誰人敢說個「不」字,還不等邱劍平動手,胡知縣先笑道:「有本官在這裡,這人竟還敢然闖到慶毓坊來鬧事,看來是喝多糊塗了,不如讓本官為白大小姐代理處置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吧。」

  白毓錦莞爾一笑,「不勞煩大人您了,不管怎麼說,這人總是秋芸的爹,我還要給她留三分面子的。」

  她用自己的衣袖幫秋芸擦去臉上的淚痕,「看看,這樣一個可人兒哭得妝容都花了,你們誰幫她好好梳妝一下?」

  聞言,幾個繡女帶著秋芸走了。

  邱劍平也將秋芸的爹「請」出了白府,站在府門口時,他忽然問道:「身為人父,逼女嫁給一個傻子去還你的賭債,你不覺得羞恥嗎?」

  秋芸的爹轉過身,呆滯的表情中帶著很深的苦澀,「其實原本我是想攬一筆銀子幫女兒贖身的,但是二十年的契約要五百兩銀子來贖,我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只有……」

  明白了,原本是慈父一片美意,卻因為賭博這個無底坑,而變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他長歎一聲,舉步離去,「當時如果不生這個女兒就好了。」

  看著他佝淒的背影,邱劍平忽然想起幾句詩,「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但那是為了讓自己的女兒入宮當娘娘,千萬女兒當中也只有一個罷了。所以生女兒總是讓人看輕的,尤其是這種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做繡女,遠別親人的人家,生下一個女兒更是猶如滅頂之災啊。

  女兒生來便是愁,就算是巾幗英雄,總難比鬚眉男子名垂千古。身為女兒身,真的是很悲哀的。

  忽然有只修長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聽白毓錦的笑聲在他耳畔迴盪,「還站在門口愣什麼?來看看胡知縣送的禮物裡有沒有你喜歡的?」

  不經意間,又被她扯了胳膊。身後這個「女兒」啊,總是與一般的女兒不同,想笑就笑、當哭就哭,看誰不順眼就會臭罵一頓,嫉惡如仇,愛憎分明,不過這個女兒也該有如其他人一樣的煩惱,或許,她的煩惱隱埋得更深,更不容易被人察覺罷了。

  他因為想得出神,竟然沒留意自己是怎麼離開大門的,再一轉眼,他已重新回到了會客廳。

  胡知縣送的東西倒不見得有什麼稀奇的,無非是討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自家既然本身就是綢緞大戶,當然不能再送衣服之類的絲織品,所以只有在金銀珠寶、古玩玉器上花心思。

  邱劍平對這些東西向來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陪著大小姐看看而已。忽然間,有件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看似鳳釵的飾物,但其實是一柄小小的短匕,匕刀尖細,釵頭就是短匕的把手,但並不是鳳頭,而是一片鏤空雕刻的玉葉,鑲金嵌玉,做工精細考究,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白毓錦感受到他的目光停駐,便順勢看過來,「喜歡這個?」她從眾多的禮物中將那件東西拿起來,「胡知縣還真有趣,我做壽,他送刀,是什麼意思?」一反手,她忽然將這柄釵匕插在他頭上。

  他一怔,「大小姐……」

  「你插著還挺好看,」白毓錦對他眨了眨眼,「就戴著吧,也算是防身的一件暗器,而且這樣式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戴。」

  「大小姐,但是……」

  「我送你東西,你還敢拿下來嗎?」她的俏臉一板,「你是要惹我生氣,還是要惹我哭給你看?」

  她向來喜怒無常,但是哭倒不常哭。他跟隨大小姐多年,只見她哭過一次,那次是她的親娘過世,她在母親的床榻邊哭了整整一個晚上,他也整整陪了她一個晚上。

  他不怕她哭,可是她那傷心欲絕的目光和欲墜非墜的淚水的確讓他心疼。歎了口氣,實在不值得為這件小事讓她哭,索性隨了她的心意吧,儘管他很想賭她根本哭不出來。

  *********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6:40
  夜裡,邱劍平睡在白毓錦內院的東廂房,這是自幼的規矩,雖然他因為自己年紀漸長,又是男子,以「不便」為由請調出院子,不過屢屢被她駁回。

  白大小姐不習武功,說話又尖酸刻薄,暗地裡也得罪過一些人,一年中總有七、八次有人想暗中偷襲教訓她,連累邱劍平也睡不安穩。

  今夜剛剛月掛中天,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正所謂「暗夜驚飛鳥,別有異動來」,鳥兒在半夜叫得勤,自然是有外人出現。

  他守在房內,等到一更天的時候,終於看到三條人影落在院中,這幾個人的步伐略顯沉重,一看就知不是高手,因為白家巨富,自然引得不少賊人注目,加上白府的守衛也不森嚴,於是這些小毛賊經常會來白府碰運氣。

  唉,今夜少不得又要忙通宵了吧?

  眼看那幾個小毛賊商量了一下之後,開始摸向大小姐的房門口,他便推開門發話,「深夜造訪私人宅邸,樑上君子請止步。」

  那幾個小賊不知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回頭一看都驚了片刻,但見他單身一人就又互相使了個眼色彼此安撫。

  「你小子如果識相就別擋著咱哥們的發財之道。」

  邱劍平抱劍身前,「我再勸各位一句,請就此止步。」

  小賊們再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抽出傢伙就向他撲了過去,舉刀劈下,意圖一招內將他拿下。

  心中一歎,他輕輕避過,反手點去,毋需長劍出鞘就已將那小賊點在原地。

  其他兩人驚住,萬萬想不到這裡會有高手守衛,情知自己打不過,於是轉身就要跑。

  「站住。」邱劍平沉聲喝道:「把你們的同伴帶走。」

  那兩人遲疑著,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抬手一提,他將那名被點中穴道的小賊扔給他們,「一個時辰之後他的穴道自然會解開。」

  兩賊拉一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狼狽越過牆頭。

  事情解決得還算順利。邱劍平長吁口氣,視線不由自主地在四周梭巡。

  「找我嗎?」不遠處的樹梢上有個帶笑的聲音響起,「我在這裡。」

  「你果然在。」他瞇起眼看過去。

  那人故意要避開月色,所以坐在暗影裡。這神秘人總是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非常古怪,而且他每次都好像是故意坐在樹上看戲似的,分不清是敵是友。

  他曾經試圖揭穿這個人的真面目,但對方輕功很好,趵得很快,漸漸地,他覺得這人沒有惡意,也就由他去了。

  「為什麼你每次出手都只是點到為止?若換作是我,也許會削足剁手。」那聲音裡透露出一絲寒意和殺氣。

  邱劍平笑了,「何必呢?他們不過是小賊,並不會傷天害理,也是為了混一口飯吃罷了。」

  「但他們若真的潛入白大小姐的房裡,說不定會見色起意,到時候就有可能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了。」

  「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他的回答依舊如平日說話一樣堅決。

  樹上的人聽到他的回答彷彿笑了笑,「你還真是個忠僕呢,白毓錦有你這樣的護衛是她的福氣,不過她的脾氣太差,你給她賣命卻是屈才了。若是我想請你做我的人,你意下如何?我出的錢是白大小姐給你的兩倍。」

  邱劍平又笑了,像是在笑對方提出這個如孩子般的玩笑提議,「錢對於有些人來說或許很重要,可對於我……不過爾爾。」

  「哦?你不要錢?那要什麼?情嗎?你該不會對你們大小姐有私情了吧?」那人的語氣裡充滿了好奇的探問。

  他擺擺手,「長夜漫漫,夜涼如水,勸君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麼不願意和我聊天?還是怕吵了伊入睡覺?」

  那人似乎還想囉唆下去,不過邱劍平已經反身回屋關上房門。

  隨後樹上的人影一閃,大概是自覺沒趣,也走了。但這條黑影並沒有走得太遠,他掠過幾叢高大的樹冠、三兩處低矮的屋脊,在白府中轉了個圈,又繞回到白毓錦寢室的後面,那裡有扇窗戶半開半閉,黑影悄無聲息,猶如狸貓一般飛快地跳了進去。

  房間內黑漆漆的,月色也照不見屋內的情況,奇怪的是,這人在屋內走動卻好像十分熟悉這裡的陳設,行走間沒有碰到一桌一椅。

  終於轉到床頭,黑影沒有向下摸,反而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個大膽的賊人,難道想偷香竊玉不成?然而他的動作嫻熟自然,將脫下的衣服捲起,隨手打開床頭一隻大樟木箱子,把剛換下的衣服丟進去,接著又從裡面重新摸出一套換上。

  最後,他抽下盤髻的木釵,長長的黑髮陡然垂落於身後,他右手一伸,自旁邊的桌上找到了火石點燃小小的燭台。

  燈影搖曳,先照亮的是那一頭光可鑒人的長髮,隨後是長髮主人還掛在嘴角的那抹得意滿足的笑容。

  白家大小姐?白毓錦!

  原來,她是他,他是她,真真假假,撲朔迷離,可笑世人皆糊塗,誰人能辨清?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7:11
第三章

  「劍平,聽說今年的錦市會很熱鬧,那些小絲織戶好像想聯合起來組成個什麼會,來和我們白家對抗。」

  白毓錦撥著手中的菱角,讓長髮就這樣散垂著,霧濛濛的眼睛看著站在旁邊的邱劍平——難為他一晚上為了抓賊沒睡好,氣色還很不錯。

  他雖然身為護衛,但是這幾年白毓錦總將一些生意上的事交給他處理,眼下他就正在核對東嶽國南邊三省上半年的交易賬簿。

  對於大小姐說的這些事情他當然已經有所耳聞,「是養蠶的柳東亭率先挑事,因為他一向覺得我們慶毓坊收購蠶絲的價格太低了。」

  「年初不是給他每兩漲過三分銀子了,還計較什麼?」白毓錦不禁冷笑,「正好,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能折騰出什麼來。」

  她的語音剛落,許瑩眉嬌怯的身姿就出現在門口,「表姊。」

  她皺皺眉,「瑩眉?你來做什麼?我讓你告訴你爹,我有事找他,他怎麼還不來?」

  「爹昨天喝醉了,很晚才回來,所以……」她一副很尷尬的樣子。

  「哦,」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白毓錦抬高眉尾露出淡淡的嘲諷,「你是替你爹來回話的?」

  「不是,我娘讓我送點香料過來,這是前日一個親戚來看我娘的時候送的,說是有特異的味道,自海外傳來,是我們東嶽國沒有的。」

  許瑩眉將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白毓錦只是拿起瓶子看了看,對裡面的香料並不感興趣,「有勞你跑一趟,茜草,給表小姐奉茶啊。」

  但茜草沒有來,來的人是墨煙,他端著一杯茶跑進來。

  白毓錦又皺眉問道:「怎麼是你?茜草那丫頭去哪裡了?」

  「她剛才在廚房說肚子疼得厲害,所以讓我代為伺候小姐。」

  墨煙將茶杯放到許瑩眉的面前,「表小姐,請用茶。」

  「也就是你縱容那丫頭,我看她三天兩頭說肚子疼,不過是在故意撒嬌而已。」她的話意若明若暗,「有些女孩子可能就是愛在男人面前撒嬌,劍平,你說是不是?」

  正在低聲和邱劍平說話的許瑩眉聽到她的話渾身一震,表情極不自然,「那個……我娘叫我早點回去,表姊,我先走了。」

  「不多坐一會兒嗎?你難得來一趟啊。」白毓錦嘴裡說挽留,不過已經起身有了送客之意,她緩步地走到表妹身邊,微笑著伸手扶起她,「瑩眉啊,其實以後你應該常過來走動,我一個人很無聊的,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知道,劍平又是個悶葫蘆,問十答一的……」

  她還沒明白表姊為何會突然如此慇勤,身子一轉,不知怎的,桌上的茶杯突然翻倒,熱茶潑洩而出,一下子全倒在邱劍平身上。

  「啊呀!」兩個女人一起驚呼出聲,白毓錦先怒而朝墨煙斥責,「你是怎麼伺候的?」然後一把拉起邱劍平,急問道:「燙到哪裡了?走,快去換衣服!」

  她拉著他衝出房門,被罵愣的墨煙則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因為他剛才明明看到,是大小姐悄悄用左手推了茶杯才讓茶杯翻倒的,怎麼又怪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許瑩眉歎氣自責,「墨煙,都怪我不好,剛才一定是我我碰到了桌子。」

  「哦,沒事……誰讓我是奴才的命呢。」他含含糊糊地應著,總覺得這裡頭有蹊蹺,但又說不上來。

  「墨煙啊,我看你在這裡做得也不大開心,不如我請表姊讓你到我那裡去幫忙吧。」

  許瑩眉的提議讓他一震,回頭看到她嬌柔的笑臉,不知怎地他竟在心底打了個寒噤,同時眼前好像也裂開了一道窗,有些事情不言自明……

  *********

  邱劍平被白毓錦拖拉著回到他房間,一路上自然招惹了不少家丁的注目,他連連低聲道:「大小姐,屬下自己能走,人言可畏。」

  但她偏不放開他,直將人拉進房,拉起他的袖口,看到他胳膊上的一片紅腫,驚詫地說:「我的天啊,居然燙得這麼厲害?」

  他揚唇苦笑,「您下手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這種後果嗎?」

  知道自己就算能瞞過表妹的眼睛,也瞞不過始終坐在對面看著她們一舉一動的邱劍平,她只得扮個更苦的苦臉給他看,「你也知道我要使苦肉計給瑩眉看,自然不能拿自己下手,這叫『周瑜打黃蓋』……」

  「大小姐要打,屬下只有任挨了。」饒是忠誠寡言如邱劍平,平白無故被燙傷,此時也少不得要委屈地抱怨兩句。

  難得見到他如此表情,她本來心中滿是愧疚,一下子倒有大半變成了戲謔,手掌按在他胳膊的痛處,柔聲問:「為我受點傷,不願意嗎?」

  本來就腫痛的位置被她突然用肌膚貼身接觸,他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只覺得受傷處更加熱燙,疼痛加劇,不由得皺眉叫出一聲,「啊。」

  「碰疼了?」白毓錦鬆開手,「我去找些藥膏來。」

  「不必,屬下身邊有許多藥膏,大小姐先請去忙。」

  他在委婉地下逐客令?白毓錦瞇瞇眼睛,撩裙坐下,「好啊,藥膏放在哪裡?我幫你塗。」

  見她不走,他只好用沒受傷的左手去拿床頭的小匣子,習武之人身邊多會有一些治傷的藥,不過燙傷並不多見,所以找了半天只找到一點清涼藥膏,貼敷在創傷面上。

  她見狀蹙著眉心,「還逞強?敷藥都不讓我幫忙,還是我來吧。」

  「大小姐,主僕有別、男女有別,大小姐雲英未嫁,屬下總要為大小姐的名譽著想。」邱劍平好言相勸,一再避開她伸過來的手。

  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怎麼比我爹還囉唆?先不說我們之間的交情有多少年了,將來我就是嫁人,也要帶著你一起嫁啊,你我是男是女,能否坐在一起,真有那麼重要嗎?」

  他敏感地抬頭看她一眼,對視上那雙清亮含笑的眸子時又倏忽垂下眼,「大小姐可以不在乎,但是……屬下不能不在乎。」

  「想多了只會平添煩惱。」白毓錦悄悄接過藥膏重新幫他塗抹在痛處,這一次她的指法很輕,輕若秋風,「世事總有不如意,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是很多事還沒有開始做,就已經知道結局,又何必……」

  「難道就站在原地不走了?」她勾動著唇角,「劍平,你不該是這麼懦弱的人,在我心中……你有著不同於常人的魄力。」

  「大小姐。」他的心中越發不安,好像她的話語能夠刺透他的衣服,穿進他的心裡。

  她的手指從他的胳膊上移開,接著挪到他的臉頰側,輕輕地摩挲著,撐起他低垂的臉龐,她的目光總是這樣清澈如秋水,今天卻有著比以往更多的銳利。

  「劍平,不要和我裝糊塗,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邱劍平陡然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門口,一拉門,墨煙正站在那裡,大概是剛剛站定想敲門,沒想到邱劍平會先從裡面打開門,所以倒把墨煙嚇了一跳。

  「邱大哥,你的胳膊要不要緊?我去和管家要了些治燙傷的藥。」

  「哦,多謝你。」他接過藥膏,卻沒有進屋,反而是想出去。

  墨煙好奇地看著他,「邱大哥?你燙的是胳膊,不是臉吧?怎麼臉這麼紅通通的,好像很熱的樣子。」

  被他這樣一說,邱劍平的臉更紅了,乾脆奪門而出。

  「墨煙,進來。」這時白毓錦突然在屋內發話。

  他沒料到大小姐還在邱劍平的房內,心中七上八下的,慢慢蹭著進了屋,但也只是在門邊站著,低頭垂手,「大小姐,墨煙最近辦事不力,屢屢讓大小姐生氣,墨煙知錯。」

  她輕輕一笑,「把門關上,走進來些,我還有話和你說。」

  墨煙本來就對大小姐最近幾次無故對他發火有所懷疑,但是又不好問,現在大小姐的語氣讓他的猜測得到了些印證,於是他急忙關上門,向內室走了幾步。

  她開口問:「這幾天恨我吧?打了你,又罵了你。」

  他趕緊搖頭,「墨煙是窮苦人家出身,是大小姐買下奴才,還讓奴才習字算賬,大小姐是墨煙的再世父母。」

  她笑道:「我還知道你和茜草那丫頭整天眉來眼去,你放心,是你的,肯定跑不了,我心中有數。」

  墨煙喜出望外,又不敢有過多表露,只是用腳尖蹭著地面。

  「每次我罵了你之後,表小姐是不是都和你說了些話?」她忽然聲音一低。

  他心中更明亮了,遂點點頭,「表小姐總是說幾句安撫的話,還想讓墨煙到她那邊幫忙。」

  「如果我同意讓你過去幫忙,你意下如何?」

  她的一句話讓他急忙抬起頭,「大小姐是不想要墨煙伺候了,還是……」

  「還是什麼?」白毓錦笑咪咪地看著他,「以你的聰明應該能猜出一些我的心思。」

  他的眼睛大亮,「大小姐是想讓我做三國時期的黃蓋混入曹營?」

  「聰明。」她這才點明,「我對許瑩眉那邊非常不放心,最近有好幾筆款項有問題,只怕是她家人搞的鬼,但是礙於親戚情面,我不好明查,如果能安排一個人到她身邊的話……」

  「墨煙明白,一定幫大小姐把這件事查清楚!」

  白毓錦點點頭,卻又歎口氣,眼波投向窗外,「有些事情只要用心就可以查清楚,可是有些事……只怕很難查清楚。」

  他疑惑地問:「會有什麼難辦的事情大小姐查不清楚?墨煙可以盡力幫大小姐辦成。」

  她悵然地一笑,「傻孩子,你不明白的。」

  墨煙好像越來越聽不懂了,明明大小姐的年紀也不大嘛,怎麼說話卻很老氣似的,而讓大小姐長吁短歎的那件心事又到底是什麼呢?

  *********

  邱劍平站在梨花園的一角,默默地看著滿地的樹葉,以及正在掃著園子的一位老人,那老人已經掃了很久了,但掃得很慢,加上葉子落的速度又快,使得老人的工作好像永遠都做不完。

  「又有想不開的事了?」老人緩緩開口。

  邱劍平低垂著眉,「近來我越來越看不懂那個人了,我的心也越來越亂。求伯,你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嗎?」

  「自己的路要自己走,別人幫不了你的,你所說的那個人之所以會看不懂,是因為你真的看不懂,還是你根本沒有去看?」

  「我、我不敢看,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看……」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向來在人前堅毅如磐石的神色中摻雜著少見的柔情,「主僕有別,男女有別。我的心告訴我要遠離那個人,但是我爹臨終的遺命卻是要我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那個人,我,很痛苦,很矛盾。」

  「那就替我掃掃這些落葉吧。」求伯把掃帚遞到他面前,「就像掃去你心中疑惑一般地掃掉它們,讓你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麼。」

  邱劍平幾乎是即刻就把掃帚接過來,用力地掃著落葉,但即使他年輕有力、動作迅捷,依然阻止不了那慢悠悠飄零的落葉,一次又一次地把青石板重新鋪滿。

  「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散,其實本毋需強求。」求伯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他停下動作,若有所思。

  在他斂眉思考時,白毓錦的身影婷婷出現在園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求伯又在偷懶?不要仗著自己年紀大,就隨便使喚我的人,讓劍平替您掃地,求伯您的老臉真好意思啊。」

  「是我自願來幫求伯的。」邱劍平急忙解釋,並想岔開話題,「大小姐有事找我?」

  「看來剛才的熱水還不夠燙,你的胳膊也不疼了,有力氣掃地。」她的口氣很幽怨似的,「虧我還擔心得跑來看你,結果你倒是很自得其樂。那這樣吧,去讓人備車,一會兒我們去城北的君家。」

  君家?他的眼前依稀滑過君亦寒的面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將掃帚交還給求伯,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禮後,便快步去辦備馬車的事情。

  白毓錦將目光收回,落到求伯身上,「他來找你,是為什麼?」

  「和你來看我是一樣的。」他又掃起落葉,他總是掃得很慢,卻又好像掃得很開心。

  「哦?和我一樣?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她挑挑眉,「不過,我爹以前說過你是隻老狐狸,大概這慶毓坊中也沒什麼事情可以瞞過你吧?」

  「不敢,老奴只是個掃地的下人,從來不打聽別人的事情。」

  「少來。」她哼了一聲,「他剛才到底和你說了些什麼?」

  「真的沒說什麼,只不過他心裡有困惑,想讓我幫他開解一下。」

  「那……是什麼困惑?你是怎麼開解的?」白毓錦問得有些迫切,急於想探知話中的秘密。

  求伯卻淡淡地笑了笑,「你們兩個人啊,一個是太沉著,一個是太猴急,他藏,你追,誰知道最後會是個怎樣的局面呢?只是……別逼得太緊了,因為劍平其實是個很容易放棄的人。」

  她神情大震,沉吟片刻之後在唇邊勾起微笑,「這有什麼?他放棄,我就死拉著不放,他跑走,我就天涯海角地去追。」

  「可是他所要面對的只是一個家族的臉面,你所要擔負的卻是皇恩浩蕩,以及白家幾百年的榮辱興衰,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話並沒有嚇到白毓錦,她依然自信地昂著頭,「我當然早已經想明白了,當年接下慶毓坊是我自己的選擇,以後我要走什麼樣的路也一樣是自己去選,哪怕得罪了皇上又怎樣?至於白家,沒有我也照樣可以活得很好,而我,卻不能沒有劍平。」

  「年紀輕就是好啊……」求伯感慨的這一句話寓意重重。

  白毓錦對他一笑,眨了眨眼,不去追問,反說道:「你在這園子掃了有二、三十年了吧?還掃不膩嗎?看你真像個老瘋子,不知道冬天的時候你在這裡還能做什麼?」

  「春天我掃春花,夏天我掃夏風,秋天我掃秋葉,冬天我就掃冬雪,一年四季總是忙得很啊。」他優哉游哉地說。

  「嗯,說得倒好聽,也不知道我們白家當年欠了你什麼,任你在這裡胡鬧,算了,我也懶得管你,劍平一定在等我了。」

  她走出去,只聽得身後那唰唰的掃地聲還是清晰地響起,像是在用力地掃著塵世間的塵埃,以及所有縈繞在人們心頭的愁雲。

  於是,她的腳步更加輕快了。

  *********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7:23
  「每次我見君亦寒那個人都覺得他太古怪,不好親近,你說呢?」白毓錦坐在馬車內,一手捧著銅鏡,照著自己的妝容,隨口問著坐在車廂對面的邱劍平。

  不過他一直出神地看著車窗外,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回應,抬眼看到他失神的表情,她頑劣地一笑,從身邊拿出一枝眉筆,悄悄靠近他,然後在他的眉尾畫了一道。

  邱劍平驚了一下,這才發現大小姐近在眼前,她靠得這樣近,讓他著實不安,再看到她手中的眉筆,他連忙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大小姐別拿屬下開玩笑,一會兒讓屬下怎麼見人。」

  「張敞畫眉是人間樂事,有什麼不能見人的?你讓我在你的另一側眉毛上也畫一筆,不就好看了?」

  「可張敞畫眉是因為……」

  「因為人家是夫妻?你和我也當一時的夫妻不就好了?」她話裡話外透著詭異的頑皮,突然一手摟住他的腰——

  「劍平,別動。」

  這四個字是雷嗎?還是電?抑或是被什麼東西施了咒?他竟然呆呆地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眸光如秋波閃爍,臉龐越來越近,接著,自己的右眉又被她快速地畫了一筆。

  「大小姐……」真是胡鬧,他堂堂一個男兒身,居然被人畫了眉。他懊惱地第一次逾矩推開她,然後抓起車內小桌子上的一壺酒,倒了些酒液在袖子上,用力地擦著眉毛,恨不得能馬上擦乾淨。

  白毓錦笑著將自己的那面小銅鏡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是不是畫了眉毛更好看?」

  他不看,他根本不敢看,只是使勁地擦著。

  「其實,你的髮式也該改改,聽說最近京都流行許多新的髮式,不要總是死板板地把頭髮梳成一個死髻在頭頂,明明還不到二十,看上去倒像是有三、四十歲似的。來,我幫你梳頭。」

  她的手一抽,竟然抽下他的釵匕——那柄她送給他的短匕。釵匕尖銳的一頭劃破了束髮用的布帶,讓他的頭髮倏然散落下來。

  他的神色更加驚慌失措,顧不得擦了一半的眉毛,抬手奪她手中的釵匕,但看上去嬌柔的白毓錦忽然變得很有力,連動作都快捷靈巧許多,反將他一把推倒在車廂的地板上。

  「砰」的一聲,讓車廂外的車伕忙問道:「大小姐,出什麼事了?」

  「沒事,駕好你的車。」她大聲回答,但雙手仍將邱劍平的肩膀死死地按在廂板上,詭異的笑容再一次浮現在唇角。

  「劍平,我要是這個時候親了你,你會怎樣?」

  「我,」他嚇壞了,知道她是說真話,明明自己也是習武之人,為什麼會掙不脫她?他一咬牙,「如果大小姐真的那樣做了,屬下會逃走,永遠不回來。」

  她不禁一怔,想起求伯曾說過的話,頑劣的笑容收斂了幾分,「就這麼討厭我?這麼怕我親你?」

  「大小姐,請給屬下留最後一分顏面。」邱劍平咬著唇,黑髮鋪在廂板上,映得他的臉頰此時蒼白如雪,一雙眸子如受驚的小鹿,閃爍不定。

  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她才展顏笑道:「不過和你開個玩笑罷了,幹麼這麼認真?」

  她讓開身,讓邱劍平坐起來,此時外面車伕喊著,「大小姐,君家已經到了。」

  「你去通報一聲,告訴君亦寒我來了。」

  白毓錦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看我的頭髮亂嗎?」

  他搖搖頭,雙手撐著廂板,一躍跳出車廂。

  「逃得好快。」她幽然地在他身後笑著,她的聲音足以讓邱劍平聽到,也故意要讓他聽到。本來就如一池春水亂的局面,現在攪擾得彼此的心更加波瀾不定了吧?

  「她」白毓錦要的就是這一個「亂」字。

  *********

  君亦寒並沒有親自出來迎接他們,只是讓管家請他們進府,這樣「冷遇」倒在白毓錦的意料之中,所以她逕自和管家說笑著一路往裡走。

  「亦寒又在忙他的玉器?」

  「昨天有一條玉船出了點岔子,上面趕著要,所以少爺便忙了通宵。」管家和白毓錦熱絡了,說話也親熱許多,「難得白大小姐今天這麼有空過來。」

  「哪裡是有空,也是有事找他。」她問:「聽說你們君家有皇上御賜的許多藥膏,很是靈效,所以想來討一點。」

  「您是說那玉露冰霜嗎?雖說是先皇所賜,其實家中也不常用,大小姐如果需要可以差人來取,何必親自跑一趟?」

  「親自來才顯得我有誠意啊。」她回頭看了邱劍平一眼,「劍平,你說是不是?」

  聽她這樣一說,他才知道她是為了自己胳膊上的燙傷,專程來君家求藥,一時問心頭千萬種滋味交雜,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由於琢玉齋是君亦寒私人雕刻玉器的地方,未經允許不得進入,所以管家將他們領到門口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在門外說:「大少爺,白大小姐到了。」

  「請她去偏廳等候吧。」門內傳出的男子聲,頗顯疲憊之味。

  管家擺手,「大小姐,請跟我來。」

  可白毓錦沒有挪步,看了看門上的區額,笑道:「這裡有什麼寶貝這麼神秘是我不能見的?他現在不讓我看,難道以後我過了門還看不得?我偏要進去看看。」

  她不顧管家阻攔,一把就推開了門,門內人的聲音立刻轉為慍怒,「誰許你擅闖進來?」

  「我自己允許,不勞別人費口舌,也不勞你君少爺費口舌。」

  白毓錦笑著邁步走進來,只見一張寬大的長桌子後面,君亦寒正一手拿著銼刀,一手扶著一條玉船,神情微怒地看著她,只是這怒氣裡還有著一份無可奈何。

  「毓錦,你……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不用現在就擺出夫家的姿態來教訓我。」她對他眨了眨眼,「聽說你忙了一夜,我對你著實心疼掛念,所以進來看看,還沒吃東西吧?管家,勞煩您叫廚房熬碗粥來。」

  管家不敢立刻答應,只是轉頭看著君亦寒,見他無奈地點點頭,管家才領命而去。

  「你看到我來,很不開心的樣子哦。」坐在旁邊的一把凳子上,她歪著頭笑對著他,「不是嫌我煩吧?」

  「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將目光調轉回玉船上,他好像沒有多少耐心可以給她。

  「想跟你討一點玉露冰霜,劍平的胳膊被燙傷了。」

  君亦寒用手中的小刀修整著玉船上的一個人物,隨口答著,「和管家說就好了,來煩我做什麼?」

  「好久不見你,也很想你嘛,你我還有一年就要成親了,總要時常見見,這樣才會親近些,君郎,你說是不是啊?」

  他的手一抖,差點將小玉人的腦袋削下,他丟下手中的小刀,沉聲道:「劍平,麻煩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和你家大小姐私下說。」

  邱劍平看看兩人後,就抱劍走出門,將門密密關住。

  君亦寒幾步走到白毓錦的面前,不容她開口,一把提起她的襟口,將她按到牆角,漆黑如星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的笑臉,「我警告你,別再和我說這種不男不女的話,你應該知道我非常討厭聽!」

  她眨著水亮亮的眼睛,故作不解,「你不喜歡看我溫柔的樣子?那,下次我粗魯些好了,君郎,只要你不生氣,為妻我……」

  他緊繃的面部似乎顫抖了幾下,接著從鼻腔深處哼出一聲,「你這種口氣表隋還是留給邱劍平吧,我可不吃你這套!你這個——假女人!」

  白毓錦的眼睛又眨了眨,唇邊的笑容慢慢擴散到整張臉上,推開君亦寒,他舉起雙手,不僅神態語調,連走路的姿態彷彿都有了些許的變化。

  「好,好,不逗你了。我知道你也很討厭這樁指腹為婚的婚姻,再怎麼說你君少爺是要娶一個真正的老婆回家疼的,我也想啊,所以我才會在三年前主動告訴你真相。但是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們白家的當家大小姐是男兒身的事傳出去,白家就要遭到滅頂之災,我不往你這裡勤跑些,讓外人以為我們這對未婚的小夫妻是情比金堅的話,拿什麼去瞞騙那一雙雙毒辣的眼睛啊。」

  君亦寒陰沉地瞪著他,「你就當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你的真實身份?」

  「當年只有我爹和接生婆知道這件事,連我娘直到去世都被蒙在鼓裡,現在身邊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你之外……還有一人,而我只信得過你們。」

  「邱劍平也不知道?」

  「他?」白毓錦拿起桌上那柄小巧的雕刻刀,笑咪咪地道:「我很希望他知道,但是他現在非要做一隻縮頭烏龜,也只好由他去了,反正我有足夠的耐心等他,或者說,比起讓我變回男兒身,讓他做回他自己也同樣很難,我的難題在於整個家族,而他的難題在於他的心結,心病最難醫哦。」

  君亦寒冷笑一聲,「一個假女人真男子做白家當家大小姐,一個真女人假男人做大小姐的貼身護衛,你們倆倒是絕配。」

  「承您吉言。」白毓錦雙袖一攏,做了個君子謝禮,只是伴著他這一身女裝,更有種儒雅到詭異的風情。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5-2-13 00:07:52
第四章

  最近眼皮總好像跳得很厲害?

  邱劍平揉了揉眼睛,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但即使如此,還是可以感覺到咫尺之前白毓錦那有些放肆的眼神正盯著自己。

  邱劍平故意裝作沒看到,與剛走進來的茜草說:「你在這裡伺候小姐一下,我有事要離開一會兒。」

  「邱大哥,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邱劍平已經走了出去。

  她真恨自己的身體,自從兩年前發現有個每個月會來的麻煩降臨在身上時,她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頂來形容。

  原本不能與其他男子一起沐浴,或是不能像其他男人一樣在炎熱的天氣下打著赤膊已經很慘了,居然每個月還會肚子疼,最可怕的是,在肚子疼的時候她不能扮嬌弱在床上躺著申吟,只能強裝作沒事,以避過白毓錦那雙犀利的眼睛。

  一路狂奔回房間,她迅速從抽屜中找出一些止疼藥吃下,再出門時,赫然發現地上掉著一封信,大概是原本夾在門縫上的。

  拆開那封信,信上沒有抬頭和落款,只寫著一句古怪的話——

  君之秘密,我已知曉,今夜子時,盼與君一遊。

  她悚然一驚,她的秘密?對方是指什麼秘密?又被誰知道了?

  將這封信藏起,她心緒煩亂的走回前廳,這時白毓錦正在問——

  「劍平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

  她應了一聲走進去,白毓錦笑著朝她招手,「劍平,快來,今年有人別開生面送了匹馬給我做壽禮,我們一起去看看啊。」

  白毓錦的滿心歡喜對應著她的忐忑不定,這一天她幾乎都沒記住大小姐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連那匹做為壽禮的馬是白是黑她都沒有看仔細,惹得白毓錦到後來一再地推問她,「劍平,哪裡不舒服?你的臉色好難看啊。」

  「可能……昨夜受了點風寒。」她撒謊掩飾。

  白毓錦立刻道:「既然這樣,你趕快回房休息,我這裡也不用你伺候,快回去!」

  白毓錦用手推著她,催她快走。本來以邱劍平平日的忠於職守,就算是真有重病在身,也絕不肯離開半步,但是她今日心病大於身病,必須早點回去做籌劃,等待那個神秘人的到來,所以便順水推舟的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她連晚飯都沒吃,天黑時聽到大小姐在敲門,她故意將門閂上,不應聲,大概等了一會兒都不見人出來,白毓錦也就走了。

  悄無聲息地等到外面敲梆鼓,子夜將近,她的心陡然提懸起來。

  忽然間,窗欞被人咚咚地敲了幾下,她的身子震了一下,一個翻身跳起來,只見窗外隱隱約約有個人影。他幾個箭步衝出門,但那道人影已在幾丈之外。

  「朋友既然來了,為何還要躲著不敢以真面目見人?」邱劍平不想驚動白毓錦,聲音壓得很低很輕。

  那身影如風如煙忽然又掠到她面前,「那你就跟我來。」一句話後飄然又掠出去很遠。

  這樣的輕功,邱劍平自歎不如,對方如果要傷她殺她,大概易如反掌,既然避無可避,不如坦然面對,於是她快步跟上前面那道人影。

  只見那人左閃右飄,漸漸地就將她帶出城。在城郊的河面上,有一艘精巧的畫舫正停在那裡,畫舫上有絲竹聲悠悠伴著微風飄過來,還有女子的嬌呼聲,「金大少回來了!」

  那道影子一躍上了畫舫,邱劍平遲疑一下也跟隨上去。

  畫舫中有許多裝扮嫵媚妖嬈的歌姬,將那名神秘男子團團圍住,「金大少跑去哪裡了?讓奴家們好等。咦?大少怎麼還帶回來這樣一個俊俏的公子?」

  燭光掩映下,邱劍平第一次看清那名叫金大少的男子面容,但是心中又不免失望,因為這人的面容僵硬,顯然是經過易容,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金大少爽朗地笑道:「光讓你們伺候我一人,難免會爭風吃醋,所以我再找來這位邱公子,你們難道不高興?」

  「怎麼會不高興?還是金大少憐香惜玉,最瞭解我們女人的心。」有幾個女子笑著上來拉邱劍平的胳膊,「邱公子是吧,快這邊坐。」

  她一蹙眉,甩手低喝,「你搞什麼鬼?!」

  他不疾不徐的開口,「別急啊,今晚月色清明,水光動人,又有這麼多嬌媚女子為伴,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來呀,開船!」

  邱劍平心中疑惑不已,可既然船已開入走不掉了,她想知道這個金大少到底在搞什麼鬼,便定定地盯著對方。

  剛才那幾名歌姬肌膚勝雪、笑容艷麗,一個個坐在邱劍平的身邊,輕聲嬌笑,「金大少剛才射覆輸了,該罰酒三杯,罰背詩一首,可不能賴哦。」

  「這還不容易嗎?」他手一揮,將旁邊的酒壺拿過來,連酒杯都不用,直接用嘴就著壺嘴仰頭就飲,喝完之後哈哈笑著將酒壺擲到河裡,「至於這詩嘛,昨天剛看了本古詩,別的記不清楚,只記得最後幾句是什麼『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歌姬們笑道:「金大少連這首詩都背不全啊?這是木蘭詩嘛。」

  「誰知道什麼木蘭,我只要有眼前的你們就夠了。」

  金大少笑得放肆,邱劍平的後背已經滲出汗水,因為他這幾句詩分明是在點出自己的秘密所在,但她仍保持神情冷漠鎮定,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

  此時他揚聲問:「你們怎麼不跟邱公子敬酒?我難得請客,別讓人以為我是小家子氣,連酒都不給客人喝。」

  她用手攔阻歌姬端來的酒,「不必,我不喜飲酒,金大少有什麼要說的就趕快說,否則我還有事。」

  「這子夜時分,滿城除了我這裡歌聲笑語之外還有哪裡能有事?」他再一揮手,「算了,一定是邱公子不喜歡這裡人多太熱鬧,要清靜些,你們就先請回吧。」

  直到這會兒她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在畫舫的一側還有一條小船捆綁在畫舫上。金大少一句話出,那些歌姬旋即都笑著站起來走上那條小船,朝他們團團行禮之後,小船便飄飄蕩蕩地在河面上遠去了。

  「你,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佬大的畫舫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邱劍平心中又冷又惶恐,再加上金大少那張經過易容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詭異,讓她忽然想拔腿而逃。

  「你不喜歡人多熱鬧,我就給你這份清靜,我對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怎麼是個不解風情的石木疙瘩呢?」

  靠著船欄,他又抄起一杯酒,「這幾年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第一次面對飲酒,邱公子是不給我這個面子嗎?」

  邱劍平本來已經懷疑他就是那個總在院子裡窺伺自己,偶爾還閒扯幾句的人,此時見他大方承認,索性問道:「你隱身這麼久,為什麼今天突然要現身和我說話?」

  「剛才那些女孩子你覺得如何?比起白家大小姐一點都不差吧?」

  她忍不住皺起眉,「你只想問我這個問題?」

  「我是旁觀者清,覺得你和白家大小姐肯定成不了眷屬,憐你癡心一片,想為你找一位紅粉佳人。剛才坐在你左邊的綠衣女子叫青柳,能畫得一手絕妙丹青;站在你右手邊的紅衣女子叫紅玉,最擅歌舞,還有為我斟酒的紫衣女子叫紫夢,溫柔解人、軟語鶯聲,沒有幾個男人能抵擋得了她的嚶嚶蜜語。她們當中,無論你看上哪個我都可以買下來送給你,如何?」

  邱劍平嗤之以鼻的冷笑,「無聊,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是酒色之徒?」

  「哦?都不喜歡?只喜歡白家大小姐一人?」他轉著手中的杯子,「可是她早晚要嫁到君家,到時候難道你要心碎致死嗎?實在是讓我捨不得。」

  「你?輕薄!」她躍身而起,斥罵一句之後臉上滿佈紅暈,「你這等狂妄之徒……我今日本不該跟你來的,送我回岸上去!」

  「別急嘛。」金大少笑嘻嘻道:「說了半天,還沒有說到正題,其實,關於你的那個秘密……」

  暗暗扣住劍柄,一旦對方說出什麼緊要的話,她就準備拚掉性命一劍刺過去!

  只見金大少慢悠悠的開口,「我和你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問問你到底對白大小姐有多少真心?因為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倒是很有真情,可是你對她總是推三阻四、避之不及,似是有情,又似是無情,所以我思來想去,或許……」

  他的眼睛在面具之後幽幽閃爍,猶如兩簇小小的燭火,盯得邱劍平心頭滾燙。

  「或許——」

  他故意拉長聲調,害她的心弦也因此越繃越緊,好像隨時都要斷裂。

  「或許——」

  邱劍平握劍的手已經向外輕輕抽出一點,寂靜的夜色下,依稀可以聽到劍刀擦碰著劍鞘之聲。

  「或許——你喜歡的其實是男子?」

  這一句話還真是石破天驚,讓她登時愣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金大少笑咪咪地直盯著她,「怎麼?說破了你的心事,你就不敢回應了?就算是喜歡男子又怎樣?自古以來就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富豪之家也有豢養男寵的,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緊咬著唇,她不知道是該承認對方說得對,還是乾脆不理不睬任他去胡說八道。

  金大少慢慢踱步到她面前,「你心中一定奇怪我怎麼會看出來?這本不難,因為……我自己也是喜歡男人的。」

  面對邱劍平驚詫的雙眸,他懶洋洋地勾著嘴角一笑,「所以剛才有這麼多美女佳人在我面前,你看我也不曾動心過,只對你一人另眼相看,現在你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

  她心中再度生起不好的預感,反身想從船上跳下,但此時畫舫已順著河水到了河心,除非跳下水去,否則絕不可能輕易離開。

  她正舉棋不定時,被金大少自身後拉了一把,驀然被拉到對方面前。

  「你該不是要尋死吧?我默默等了你這麼久,終於等到今天,四周無人打擾,你想就這樣離我而去?你怎忍心啊?」

  邱劍平大驚失色,雙掌一翻,拍到他的胸前,沒想到他雙手巧撥,輕易就化解了她的招式,再一扯一拉,已將她拉進懷中,熱唇頓時覆上她的。

  她只覺唇上一軟一熱,整個身體像是被鐵鎖捆綁,竟然動彈不得。她困獸猶斗般拚命掙扎了幾下後,狠狠地張嘴一咬,讓對方不得不放開手,於是她再無遲疑,翻身跳下船,沉入河底。

  依稀間她聽到金大少在船上驚呼一聲,「劍平!」

  不過她仍奮力滑水,只想遠遠地逃離那條畫舫、那個人,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方向到底游得對不對。

  她只想逃,逃得再快些、再快些,永遠不要再看見那個人!永遠不要再重複今夜的惡夢了。

  *********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9 06:0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