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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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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瞬息萬變

  我飄然躍起,雙腿連環踢飛兩頭怪獸,再閃過背後一頭怪獸的撲咬,反跳到獸背上,腳尖一彈,淩空躍上一棵古樹,足尖再點,借助樹枝高高彈起,繞向洞府的另一邊。

  「呲啦」,我外袍的下擺被撕開,碧四娘只比我遲了一息跳上樹,指尖從我腿肚子擦過,嵌入枝條。整棵樹立刻腐爛,化作一灘綠色的汁水。

  我頭皮發麻,要是被碧四娘抓到一下,不死也得脫層皮。穿過一片花圃,我慌不擇路地狂奔,碧四娘的嬌笑聲在身後不斷。

  穿過幾片果林,再猛力越過一個險壑,我順著山勢直奔。眼前驟然一空,浩浩蕩蕩的雲霧撲面而來,山路到頭了!

  「公子,你也不憐恤憐恤奴家,跑得那麼快,害奴家出了一身臭汗。」見我走到絕路,碧四娘也不急了,扭動腰肢,風騷地朝我笑。

  我額頭冒汗,前面是萬丈懸崖,跳下去必死無疑,左側是一面青苔遍佈的巨大石壁,石壁直直向內傾斜,壁外也是無底深淵。我腦子裡苦思對策,日他奶奶的,兩炷香的時間怎麼還沒到啊!

  「公子,把碧珠還給我吧。奴家在色欲天等你很久了,今天總算等到公子了。」碧四娘攤開白嫩的手掌,雖然笑語晏晏,但眼神十分陰冷。

  我氣急敗壞地嚷道:「日他奶奶的,碧珠早吞下肚了,讓老子還個屁啊!」既然逃不掉,乾脆和她拼了!

  碧四娘道:「公子不用擔心,只要奴家把公子化成一灘碧汁,再慢慢煉化,便能重新凝成碧珠。」款款走近,三寸金蓮邁過的地方,生出一圈圈暗綠色的斑暈,仿佛活物,滲透地上的岩石蔓延過來。

  「跳崖!」月魂斷然喝道:「色欲天無法施展法術,你和她硬拼必死無疑!」

  這話出自月魂的口,我不敢不相信。一咬牙,我掠到崖邊,狠心要跳,瞥見左側石壁的中心向內凹陷,形成一個石槽。我靈機一動,兩腿一蹬,斜斜掠向石壁。借衝力在半空滑了十多丈,整個人倒懸,雙臂猶如分花拂柳,貼著石壁一路交替按過。

  月魂為我的急智大聲喝彩:「好!這一記魅舞妙到毫顛!就算魅複生,也不過如此!」

  魅舞去勢用盡,眼看要從石壁滑落,我腰肢一擰,變成頭上腳下,左腿斜斜上撩,帶動身軀飄然而起,再貼著石壁橫掠一丈,落腳地,不偏不倚正是那個凹陷的石槽!

  十指緊扣石壁,凹陷的石槽恰好容進我的身體。我長長地舒了口氣,有點後怕。剛才只要我的魅舞稍有差池,一定摔下深淵。月魂讚不絕口,直誇我魅舞有進步。

  「嘿嘿,美人你來啊,本公子脫光了等你!」逃過一劫,我安心多了,遠遠地對碧四娘擠眉弄眼。

  峭崖邊,碧四娘發出一陣攝魂蕩魄的笑聲。她竟然躍下山崖,身體橫陳懸空,和石壁成直角。雙足踩住石壁,一步步穩穩走來!

  我瞠目結舌,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姿勢!月魂也傻了,眼睜睜看著碧四娘走近,腳步過處,一圈圈綠暈斑在石壁上滲出。

  「公子,奴家來陪你了。」碧四娘對我招招手。我把心一橫,不顧一切跳出石槽,向下方的深淵落去。

  四周雲霧茫茫,我急速下掉。在空中,我施展魅舞,轉折騰挪翻躍,試圖化解疾墜的勢頭。但跳的地方太高了,深淵又不見底,下落反而越來越急。

  完了!我心口一涼,早知摔死,還不如和碧四娘硬幹一仗呢。月魂和我心意相通,無奈地解釋:「和她拼是一定死,現在好歹是九死一生,說不定飛升的時限馬上就到。」

  我加速向下墜落,已經頭暈眼花。偏偏這個時候,碧四娘的笑聲又在耳邊響起。我定睛一看,她竟然腳踩石壁,一路跟著我飛速落下,死死盯住不放。

  「冤孽啊!」我慘叫一聲,這個娘們看來連我的屍體也要糟蹋啊!

  一點閃爍的白光忽然出現在下方,似在深淵內盤旋。隱隱約約,傳來雄渾的公雞打鳴聲。

  「快!施展魅舞靠過去!」月魂突然激動地大叫:「快啊,想辦法靠近那點白光!你有救了!」

  聽到有救,我立刻興奮起來,在空中跳出一連串魅舞,儘量使自己向白光的方向落去。隨著急速下落,我終於看清了下方的白光!這是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皮毛猶如珍珠閃耀,火紅的鬃毛筆直豎立,像公雞高高聳起的雞冠,雙目顧盼神威,透出閃閃金光。

  「騎上它!」月魂的聲音都發抖了:「這是萬載難遇的吉量馬啊!」

  吉量馬仰頭髮出雞叫,四蹄翻騰,在半空來回馳騁,速度快得如同幻影。蹄踩在空中,便出現一團團雲氣的漩渦。我全力施展魅舞,硬生生地淩空橫移半丈,就在靠近它的一剎那,吉量馬騰空躍起,奔向遠處,和我失之交臂。

  我鬱悶得要吐血!

  眼前白影一閃,吉量馬忽地又從遠處奔回。我下意識地探手,抓住了一簇鬃毛,緊接著雞鳴響徹雲霄,一股巨洪般的力量帶動我飛掠,耳畔風聲疾呼,景物一片模糊。

  「日他奶奶的,你抓住它啦!快騎上!騎得越久越好!」月魂激動得語無倫次:「想不到吉量馬會在這裡出現,你小子走了狗屎運!你看,碧四娘都傻了,她哪裡追得上吉量馬啊!」

  狂風撲面,吹得我眼睛也睜不開,我死死抓住鬃毛,腰杆一挺,翻身上馬,雙腿夾緊了馬腹。

  「轟」,騎上吉量馬背的一瞬間,我體內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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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1:56 |只看該作者
  吉量馬在空中人立而起,雙腿向前猛力蹬踏,發出憤怒的鳴叫。它忽而高高跳起,忽而急速俯衝,甚至在半空連續幾個翻滾,玩出了高難度動作,速度快似風馳電掣。但無論它怎麼掙扎,就是甩不掉我。

  體內的血液又開始流動,但變成了倒流!

  吉量馬暴跳如雷,沖向一面嵯峨崖壁,四蹄矯夭踢出。「轟隆」一聲巨響,石灰滾滾,堅硬的山崖被踢塌了半壁。我嚇出一身冷汗,但體內生出酣暢淋漓的感覺。周身血脈逆流,又在下一刻順流。漸漸的,我竟可以控制血脈的流動,要順就順,要逆就逆。

  月魂眉花眼笑:「吉量馬——色欲天的上古異獸。騎上一次,不但能自如控制血脈流動,還能多活一千歲。嘻嘻,也就是說,你可以舒舒服服地避開好幾次天劫。」

  我驚喜交加,區區兩炷香的飛升時間,我一顆心忽上忽下,歷經一波三折的驚險。數次差點沒命,又數次脫險,幾乎是在刀尖上跳雜耍。

  吉量馬再次沖向一塊突兀的山岩。

  呼嘯的疾風驀地凝固,四周驟然一暗,胯下的吉量馬消失了。我心頭一震,知道飛升結束,腦海中立刻映出甘檸真受襲的一幕。

  眼前變成了一片蒼翠,茂密的雨林返回視野。變色豹的利爪扣向甘檸真左肋,而我還趴在甘檸真背上,來不及發出一聲警告。

  一朵碩大的雪蓮從甘檸真肋下鑽出,花瓣綻開,擋住利爪。與此同時,一朵黑冰花驀地穿透三千弱水的劍光,夜流冰宛如一個幽靈,從冰花裡浮出真身,一掌拍上甘檸真肩頭。

  甘檸真吐血,後退,揮劍,再吐血。變色豹悶哼一記,向後撞去,背貼上一棵粗壯的橡樹,全身立刻化作橡樹枝葉,消失了。

  夜流冰隱入冰花,幾十朵冰魄花再次激射。我狂吼一聲,震開全身的蛋殼,躍起擋在甘檸真身前,蓄滿混沌甲禦術的拳頭輕柔送出。

  冰魄花無聲融化,水滴落地,似乎聽到夜流冰一聲驚呼。我運起胎化長生妖術,掌心的粒子洞瘋狂吸取四周的生氣。進入數態後,我的妖力明顯上了一個層次。耳聰目明,連一棵樹上有幾片葉子也一目了然。

  夜流冰、變色豹沒有再出現。甘檸真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呻吟一聲,軟軟向後倒去,我急忙伸臂接住她。

  「夜流冰的傷還沒有復原。」甘檸真無力地道,低喘了幾口氣:「他剛才和我硬拼時,我就感覺到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阿凡提發動四靈鼎煉化夜流冰時,後者一定受了很重的內傷,而且遠比我們幾個人的傷勢要嚴重。只是得知我們在雨林出現,夜流冰急於復仇,才強壓傷勢趕來。他祭出夢潭,既是為了恐嚇我們,也是一種心虛。

  「你先療傷。」看到甘檸真嘴角滲出的鮮血,我痛惜地道,扶住她盤膝靜坐下來,一瓣瓣雪蓮把甘檸真包裹。

  「喂,你不要把我當空氣,會動就神氣了?不就是飛升了一次嘛。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你懂嗎?」龍眼雞伸手在我眼前亂揮。

  我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滿臉獰笑地盯著他,慢慢舉起拳頭,做了一件我很早就想做,但一直沒法做的事。

  劈裡啪啦一頓暴揍,龍眼雞的臉被我打成了腫豬頭。我鬆開他的衣領,舒暢地大喊一聲:「爽!」

  入夜後,龍眼雞沉沉睡去,甘檸真繼續在雪蓮內療傷。我靜坐片刻,肋下忽然生出一絲奇異的感覺,不由心中一動,現在進入受態,我應該又生出一隻龍蝶爪了。

  意念稍動,一隻紫色的龍蝶爪倏地探出,爪尖噴出一片紫色的迷霧。我一時好奇,想試試迷霧的用處,便探爪對準龍眼雞輕輕一噴。

  「呼」地一聲,熟睡的龍眼雞猛然坐起,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我:「姐姐,我要換尿布。」說完突然給了我一記耳光,聲色俱厲:「不遵守將令者,斬!」

  我目瞪口呆,一腳把他踢開。龍眼雞又撲上一根藤蔓,張嘴大咬,含糊不清地道:「養顏護膚,滋陰壯陽。」又變了一副嘴臉,惡狠狠地掐住藤蔓,嚷道:「幹死你,幹死你!本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我恍然大悟,紫霧大概能使人興奮,產生幻覺。成為試驗品的龍眼雞折騰了一個時辰,總算又倒頭睡了。四周恢復了寂靜,我繼續靜坐修煉。因為怕影響甘檸真療傷,我不敢使用胎化長生妖術。想了想,我開始在心中默念紫府秘道術的要訣。

  「神識出於紫府,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化育萬物,不可為象。」這是紫府秘道術的總綱,論述了神識的玄妙,雖然無聲無形,但可以千變萬化,營造出一個有聲有形的天地。

  我反復念了幾句「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後,進入抱元守一的心境。過去修煉紫府秘道術,由於我性子浮躁,師父總說我不適合煉這門秘道術,所以只打了個根基。現在為了對付夜流冰,不得不認真修煉。

  要煉出神識,必須先邁入紫府心境。我盤膝靜坐許久,還是沒什麼效果,又有點心浮氣躁了。月魂笑道:「吉量馬的好處忘記了?」

  我如夢初醒,控制周身血脈流動,立刻心平氣和。在血液順流、逆流反復迴圈了幾百次後,腦子轟的一聲,進入了一片空冥的天地。

  時間無聲流逝,天色由暗轉明。雖然我一直閉眼,卻清晰「看」到了四周的景物。拂曉的光線中,一朵白色的蘭花花苞剛剛綻放,幾顆露水從榕樹葉尖滴落,一隻七星瓢蟲從枝頭飛起,河面上浮起一雙黑褐色的魚眼,龍眼雞的嘴角直流口水……一切倒映在紫府中。我第一次清清楚楚,感覺到了自己的心靈。

  紫府秘道術終於有了突破,只要給我時日增強妖力,就一定能煉成神識。我心中湧起一陣喜悅,忽然又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河面上浮起的魚眼!我驀地一震,那雙魚眼分明在窺視我!我閃電般掠出,龍蝶藍爪破開河水,狠狠抓去。

  一個龐大的身軀被我抓出河面,水順著濕漉漉的獸毛往下掉。對方完全措手不及,鼓著死魚眼,傻乎乎地瞪著我。不等他掙扎,藍爪噴出寒氣,凍得他直打哆嗦。

  看清這個妖怪的獸毛,我不由一愣。灰色的尖硬獸毛,和我們昨天發現的毛一模一樣。「你是誰的手下?為什麼偷窺我們?」我厲聲道,爪尖刮過他的咽喉。

  妖怪瞪了我一會,語聲嘶啞地道:「我們——這裡的主人。你——走開。」

  我呆了呆:「你難道不是魔主的手下?」目光掃過妖怪生滿花紋的臉,背部聳立的一排尖刺,屁股上斷了半截的肥大魚鰭怪……我靠,簡直是個四不象妖怪。

  「你是雨林的土著!」想起他剛才的話,我霍然叫道:「你是三年前倖存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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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冊 冰海試刀 第一章 能騙就騙

  審視著這個土著妖怪,我暗自轉念:三年前的大屠殺,雨林的土著果然還有倖存者,難怪魔主在這裡布下重兵看防。

  甘檸真被驚動,掠出雪蓮。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傷勢估計沒什麼大礙。

  「你真是這裡的土著?」甘檸真用溫和的口吻對妖怪道:「我們對你沒有惡意。相反,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妖怪狐疑地瞪著甘檸真,後者又道:「魔主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如果你願意,大家可以坐下來慢慢談。」

  我明白了甘檸真的意圖,倖存的土著妖怪肯定不止一個,他們想必藏匿在雨林最隱密的角落。如今我們深陷重圍,要想逃出血戮林,就必須借助外來的力量,土著妖怪是最好的選擇。我立刻親熱地拍了拍妖怪的肩膀:「你們還剩多少同伴?他們在哪兒?血戮林有沒有秘密出口?一看就知道老兄你是個爽快漢子,快說吧。」

  妖怪遲疑許久,唇皮蠕動了幾下,還是選擇了沉默。任憑我舌燦如花,他就是裝聾作啞。甘檸真忽然望向遠處,眼神閃過一絲不安:「有大批人接近這裡,可能是夜流冰調來的妖兵。」

  「不會是夜流冰的手下。」龍眼雞也睡醒了,坐起來,伸個長長的懶腰:「魔主早就訂下禁令,不得擅自闖入血戮林,夜流冰哪敢帶人進來?這裡是郝連夫妻管轄的領地,應該是比目魚妖的手下。」

  窸窸窣窣的聲響從遠處傳來,不斷接近。「我們最好趕快離開。」甘檸真道。我不耐煩地揪住妖怪的脖子:「日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再不開口老子剝了你的獸皮做皮祆!」

  妖怪喉頭咆哮一聲,臉上的花紋射出耀眼的光亮,全身分泌出一層滑膩的油脂,輕輕一掙,從我爪尖滑脫,向河中躍去。

  河面上,雖然藤蔓交錯橫生,只留下狹小的空隙。但妖怪龐大的軀體像個氣囊,一縮一擠,靈活地從枝隙穿過。我靈機一動,探出龍蝶紫爪,在妖怪頭頂即將沒入水中的時候,一小團鮮豔的迷霧罩住了他。

  「跟上!」我率先跳河。甘檸真也抓住龍眼雞跟來,清冽的河水立刻溢過我們的頭頂。

  河面不寬,但水很深,水色明澈,可以清晰看見前方十多丈遠的妖怪。中了我的迷霧,他就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地擺動尾鰭向前游,完全不知道我們尾隨其後。

  茂密綿長的水草在周圍飄拂,五顏六色的魚群像一片雲倏地卷來,又倏地退去。河兩壁,密佈一個個黑咕隆咚的泥穴,大小不等。穴裡不時探出一雙雙詭異的眼珠,眨巴著,像一盞盞閃爍不定的燈。

  「昔日中了龍蝶爪迷霧的人,至少會神智恍惚三個時辰。」甘檸真遊到我身側,道:「你想讓他帶你去那些土著的藏身地?土著妖怪多半桀驁不遜,不會輕易相信我們,應付不好,反而兩面受敵。」

  「只有冒險試一試了,希望他還能記得回家的路。」我苦笑:「你我也許能勉強對付一個傷勢未愈的夜流冰,但加上駐守血戮林的妖怪,哪有勝算?現在拖延時間對我們不利,等到夜流冰的手下陸續趕到,包圍了血戮林,我們將徹底完蛋。所以就算得不到土著的支持,我也要把水攪渾,搞出一場動亂。」仰頭望向河面,如果所料不差,夢潭正在監測我們的一舉一動。

  龍眼雞嘴裡噴出一串水泡,怪叫道:「你故意把追兵引向土著的老窩,讓雙方火拼!你好趁亂逃跑!」

  我嘿嘿一笑,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面的妖怪。他一會兒拍手傻笑,一會兒大肆咆哮,暴躁地用倒生利刺的背撞向河床。我想起昨夜龍眼雞中迷霧的醜態,不覺好笑。

  水流轉緩,河道在前方拐彎。一群怪魚斜刺裡沖出,闊頭尖嘴,全身透明,兩排白森森的獠牙翻出厚唇。它們繞開了土著妖怪,兇猛地向我們湧來。

  血水四濺,我左掌連劈幾十記脈經刀,把正面撲來的怪魚斬碎。右手運轉胎化長生妖術,以粒子洞急速吸取魚群的精氣。四面水波動盪,水草、貝殼、爬蟲、魚蝦都在倉惶掙扎,生氣源源不斷湧入體內。

  一會兒功夫,河面上浮起了密密麻麻的魚屍,血水被迅速沖淡。甘檸真在水中劃出一條靈動的曲線,離我遠遠的,不敢靠近。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她濕透的雪白道袍變得半透明,緊貼山巒般起伏的曼妙胴體,修長渾圓的美腿擺動間,大腿外側晶瑩的肌膚隱約可見。

  水流時快時慢,前方出現越來越多的支流河,縱橫交錯,曲折環繞,形成眼花繚亂的河道網,而河面完全被茂密的水生植物遮蓋。要不是跟著妖怪,我們早就迷失了。甘檸真低歎道:「難怪土著妖怪能夠倖存下來,只要躲進這種迷宮式的地方,外人連他們的影子也摸不到。」

  龍眼雞不服氣地叫嚷:「當年魔主是故意放他們一條生路,因為這些土著還有利用價值。所以我們駐紮血戮林,採取圍而不殺的戰略。」

  我暗忖,魔主留下這些土著,多半指望收服他們,為他征戰北境吧。

  在一個河汊密集口,土著妖怪停下,神色茫然地四處打轉。

  日他奶奶的,這傢伙似乎迷糊得忘記路了!我們也只好停在原地等待。土著妖怪磨蹭了半天,摸到左側一條支流與主河的交匯處,在那個位置的河底長滿了羊角狀的棗紅色水藻。妖怪一頭鑽進藻叢,只留下大屁股在外面晃悠。

  甘檸真綻出蓮心眼,緊緊盯著妖怪,不緊不慢地道:「藻叢裡有一塊磨盤大的墨青色卵石。」

  「他把卵石搬開了。」

  「石下是一個黑洞。」

  我迫不及待地道:「原來河底還藏有暗洞!那裡一定通向他們的老巢!」剛要追上去,妖怪有退出了水藻叢,沿著河壁來回遊蕩,一邊抓耳撓腮,東張西望。

  我微微一愣,這傢伙搞什麼鬼?片刻後,耳聽「咯吱」一記細微的輕響,在距離我們斜右方三丈左右的河壁表面,露出一個幽深的泥穴,妖怪歡呼一聲,立刻遊了進去,不見蹤影。我們趕緊跟進洞穴,身後咯吱一聲,穴口自動封閉了。

  我恍然大悟,這一條才是真正的暗道,妖怪搬動藻叢裡的卵石,發動了機關,隱藏在河壁的泥穴才會露出。至於卵石下的黑洞,多半是矇騙外人的假暗道。日他奶奶的,這些土著也夠狡詐的。

  泥穴內,黑魆魆的一片,時不時冒出一串串渾濁的泡沫。妖怪就在前方不遠處,窄小的穴道內,他雄壯的身體像是個軟麵團,被揉成了一長條,貼著四壁聳動前行。

  穴壁上下,攀爬著一隻只肥碩的水蛭,足有幾尺長,背上的金線條紋幽幽閃動。有幾隻水蛭跳到我們身上,嘴蠕動著,露出裡面血紅色的吸盤。

  龍眼雞面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拍打全身:「是寄生蛭!千萬不能被它們吸血,否則寄生蛭的蟲卵會種入體內,一點點吞噬我們的精血。」

  我輕嘯一聲,運轉璿璣秘道術,四周的水流形成一圈圈包圍我們的漩渦,將寄生蛭紛紛震開。隨著深入泥穴,各種邪毒怪異的蟲豸越來越多,有的像一枚長著蝦頭的標槍,驟然從污泥裡射出;有的宛如一群水蚊子,振動著翅膀,針尖嘴噴出腥臭的血絲;有的細如毛髮,一個勁地朝我們的鼻孔、耳孔裡鑽。因為還要看顧龍眼雞,加上泥穴陰暗曲折,一時間弄得我們手忙腳亂。

  「奇怪,這些毒蟲怎麼不咬他?」遠望土著妖怪的背影,我疑惑不解。

  龍眼雞紅鼻子一翹:「難得你虛心求教,我就勉強指點一二。土著妖怪身上會分泌出一種特殊的氣味,雨林的獸蟲聞到這種味道,就會躲開。喂。我已經指導完畢,你可以鞠躬說謝謝了。」

  來不及和他鬥嘴,前面豁然泛起綠光,狹長的穴道到了頭。一團墨綠色的觸鬚在盡頭張牙舞爪般飄動,妖怪毫無兇險地穿過了觸鬚,輪到我們時,觸鬚發出「噝噝」的尖嘯,向我們閃電般卷來,須頭噴出一縷縷碧霧。

  龍眼雞變色道:「像是食人植物!」

  甘檸真綻出雪蓮,蓮瓣緊緊包裹住我們,一口氣沖了過去。只聽到蓮瓣外「啪嗒啪嗒」輕響不絕,等我們穿過觸鬚,已經進入了另一條湧動的暗流。

  水流的速度極快,飛也似地向前沖。水中遊動著無數發光的碧色生物,球形的、梭形的、長筒形的……千姿百態,光怪陸離。它們悠閒自得地舞動著長長的觸鬚,從我們身側遊過。水也是深碧色的,上下左右被弧形的洞壁完全封閉,像是一條隱秘的地下河脈。

  「古怪,這條河好古怪。」龍眼雞聳動著長鼻子,深深嗅了一會,又遊到河面上,鼻尖磨蹭了幾下頂壁,一臉愕然:「是樹皮!」又潛入河底,鼻子頂了頂河床,怪叫道:「也是樹皮!難道我們是在一棵大樹的樹幹裡?」

  「胡說八道,樹幹裡怎麼可能會有一條河!」雖然我也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樹木清香,還是不敢置信。浮上水面,我摸了摸頂壁,粗糙的褐色表皮上密生一道道經絡褶皺,用力一刮,還有些許木屑嵌在指甲縫裡。

  「哇靠,真是樹皮!」我失聲叫道,再摸上四壁,同樣也是樹皮!我們是從河中的泥穴來到這裡的,如果真的進入了樹幹,那麼這棵樹也是生長在河下的。莫非泥穴盡頭的那團觸鬚,其實是這棵樹的根須?

  猜疑間,河脈忽然變闊,陸續有支流湧入,聚成更寬的大河,再不斷和新來的河流匯合,最終河面寬闊無比,水流迅疾,波濤洶湧激越,響起悶雷般的濤聲。我感覺我們就像從一根細小的樹莖裡,逐漸深入比較粗壯的樹枝,最後進入大樹的主幹。

  水流越來越急,「轟」的一聲,整條河猶如怒龍昂首,騰空躍起,我們隨著奔騰的水浪沖了出去,前方豁然一片刺眼的光亮。

  四周綠蔭濃密,下方是一汪深碧色的湖。湖中橫陳著一棵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的巨樹,巍峨的樹幹如同遠古蒼莽山峰,一大半隱沒在湖水中,只露出連接樹冠的一小部分褐色背脊。樹冠散發出奇特的瑩瑩光輝,向上逐漸攀升近百里,猶如遮天穹頂,把上空密密實實地封住。幹、冠連接處,有一個碩大無朋的樹洞,不斷噴出粗壯的碧色水柱,我們剛才就是從樹洞裡沖出來的。

  那個土著妖怪正向湖對岸的一片密林遊去。

  我以一個曼妙的魅舞姿勢,在半空一折,穩穩落在樹脊上。對岸的密林,都是龍鱗霜皮的粗壯老樹,樹上搭著簡陋的木巢、草棚。一個個上身赤裸,下體只圍一圈稀稀拉拉草葉的妖怪彼此摟抱,在樹上瘋狂交合,喘息和呻吟聲不斷。

  甘檸真啐了一口,嬌羞地轉過臉去。龍眼雞和我卻看呆了,青天白日,這樣群交的大場面還是第一次見識。最稀奇的,是一個妖怪胯下居然豎起三個小弟弟,斜躺在樹杈間,三個頭生螺旋雙角、虎身狼尾的女妖同時跨坐在他身上,激烈聳動。

  「看來土著妖怪們還活得挺滋潤。」我新奇地東張西望,這裡顯然就是土著倖存者的老窩了。

  妖怪們發現了我們,紛紛咆哮著跳下樹,向我們撲來。土著妖怪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就是他們臉上長滿色彩斑斕的天然花紋,而且長相怪異,個個都是四不象的雜交後代。

  水花四濺,望著沖入湖中、不斷接近的土著妖怪。我突然張開雙臂,擺出一副喜極欲泣的神色,激動吶喊:「被魔主壓迫的苦難兄弟啊,血戮林的真正主人啊,我終於找到你們了!」運足攝魂音的秘道術,淒厲高亢,有幾個妖怪當場被震暈,剩下的茫然看著我,不知所措。

  那名長著三個小弟弟的妖怪排眾而出,他像是土著們的首領。脖子上掛著一串獸牙項鍊,雙目赤紅,嘴唇綠得發黑,肘部、膝蓋裡探出幾十條蠕動的觸手,三根粗黑的尾巴密佈雪白的骨刺,在屁股後筆直豎起,骨刺不停地顫動。

  「你誰啊?老子不認識,少在這裡攀親帶故!」他吼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伸袖擦擦眼角,使臉上的水珠看起來像是悲喜的淚水:「兄弟們,親人啊!你們太孤陋寡聞了,竟然連我都不認識,本人林飛——魔剎天起義軍領袖!」

  對方聞言一楞:「起義軍?我日,那是什麼玩意?」

  我擺出正義使者的凜然英姿:「起義軍,是魔剎天被魔主迫害的妖怪們自發組織起來的隊伍,誓要推翻魔主暴政!」瞄了瞄對方凝神細聽的樣子,趕緊趁熱打鐵:「知道遊牧族族長猄侯吧?他就是本人手下的得力將領!還有什麼阿凡提,孫思妙,都是我的小跟班!」反正胡吹一氣,不花本錢。

  甘檸真聽得直翻白眼,三個小弟弟的妖怪驚呼:「你認識猄侯?老子格三條,是這裡的首領,五百年前和猄侯有過點交情。」

  我心中大喜,立刻幻變成鹿,充分展示自己和遊牧族的關係,然後恢復人形道:「正是猄侯所托,我才冒著重重危險,深入血戮林。為了找到你們,歷經了辛酸的血雨,嘗盡了悲憤的淚泉,九死一生,奮不顧身,置死地而後生……」

  「我日,聽得頭也暈了。」號稱格三條的妖怪用力搖搖腦袋:「能不能說得簡單點?」

  我清咳一聲:「總之,魔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而我是來幫助你們的。同時帶來一個絕密消息,魔主已經派出妖王夜流冰,準備剿滅你們。」

  聽到夜流冰的名字,土著妖怪們紛紛叫駡,什麼「操他娘的」、「滾他的蛋」、「媽拉個巴子」不絕於耳,獸臂與長尾怒舞,俚語共口水齊噴。

  「你個小白臉能幫我們什麼?」格三條將信將疑:「這幾年我們藏在這裡,魔主的手下根本找不到,安全得很,夜流冰來了也沒鳥用。」目光瞥向甘檸真,咧嘴一笑:「我日,這個女的漂亮,我要和她交配!」

  甘檸真神色一寒,揮劍,一縷絢麗的光線在湖面上一閃而逝,水浪轟地炸起,湖面裂開,陷出一道深深的壑溝。兩邊湖水猶如凝固一般分開不動,過了片刻,湖水才重新湧漫,彌合了壑溝。這一手把土著妖怪們全鎮住了,格三條警覺地後退一步,雙目凶光暴射。

  我配合甘檸真的立威之舉,軟語道:「這位是我們起義軍的盟友,來自清虛天第一名門碧落賦的甘檸真甘仙子,此外我們還有羅剎天名門脈經海殿的強力援助。再偷偷告訴你,附耳過來,魔剎天的花田充當了我們混入魔主陣營的內應。」

  趁格三條聽得一愣一愣,我暴喝一聲,揚眉瞪目,向格三條伸出正義之手:「來吧,加入轟轟烈烈的反魔主大軍的洪流中來吧!歷史的車輪已經轉動,熱血、勇敢、小弟弟多的血戮林土著將譜寫他們可歌可泣的樂章……」

  「我日,你屁話太多了!」格三條粗魯地打斷我的話頭,想了半天,道:「魔主的確是我們的死對頭,但他太厲害了,能把我們的卵子捏出水來,和他對著乾等於找死!你們去起義吧,轉車輪吧,老子沒興趣。」

  「原來你們甘作縮頭烏龜!」我刻意發出一陣嘲弄般的大笑:「十萬同胞的血海深仇,你們都忘得乾乾淨淨啦!」

  土著妖怪們紛紛怒喝,格三條的三條尾巴猛烈砸在湖面上,大肆咆哮:「你懂個球!大祭師三年前嚴令我們不准報仇,否則老子早和魔主拼了!大祭師說過,打不過還拼,那是蠢蛋!」

  我心中一動:「誰是你們的大祭師?」能讓他如此信服的大祭師,可能是土著妖怪們的真正首領。

  格三條雙目一瞪:「大祭師不見外人!」

  「你們不願和魔主為敵,我們起義軍也不勉強。」我故意露出失望之色,又道:「你們應該有秘道通向林外吧?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裡,尋找敢於反抗魔主的勇士。」既然不能誘騙對方為我們出力,只好退而求其次,想辦法逃離血戮林。

  「有秘道的話我們三年前就離開了。」格三條不耐煩地甩動尾巴,想了半天,道:「你們想離開?那可不行,我們的居住地絕對不能洩漏出去。看在猄侯的份上,老子不殺你們,但你們必須接受我們的看管,一步也不准走開!來人,把他們兩個押下去!」目光狡詐閃動:「誰知道你是不是個騙子?」

  日他奶奶的,這幫土著倒也不笨。我不動聲色地看著幾個妖怪沖上來,並不打算反抗。這不是最糟糕的結果,只要魔主的手下能追蹤我到此,必然會和土著妖怪們衝突惡鬥。到時雙方互相牽制,我和甘檸真便可伺機闖出血戮林。沒有駐紮血戮林的妖怪相助,夜流冰未必擋得住我們。

  目前,只有儘量拖延時間。我忽然喊道:「這就是你們對待朋友的方式嗎?你們看,虧我還為你們帶來了禮物!魔主的狗腿子將軍——龍眼雞!也是雙手沾滿你們同胞鮮血的劊子手!」一把抓起躲在甘檸真身後的龍眼雞,高高舉起,毫不猶豫地把他出賣。

  「我他媽的,三年前的屠殺沒我的份啊!」龍眼雞望著一下子聚集在他身上的近千雙怨毒目光,尖叫一聲,一翻白眼,昏倒了。

  我把龍眼雞扔到格三條腳前,不卑不亢地道:「我們可以暫時留在這裡,但必須以客人的身份。」施展渡術,踏著水波從容走進妖怪群中,雙掌同時運起胎化長生妖術,悄悄吞噬妖怪們的精氣。

  一有機會,我就要增強自己的妖力。

  「停止你的邪術!」驀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我心靈深處響起,如同一條噝噝顫動的紅色蛇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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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輪回

  我陡然一震,目光閃電般掃過周圍。一張張妖怪猙獰的臉上,沒有顯露任何生疑的跡象。

  「你是看不見我的。」聲音再次像蛇芯舔過我的心頭,讓我確信這並非幻覺。

  我不覺頭皮發麻,太古怪了!聲音應該是用耳朵聽見的,怎會在心中迴響?此外,對方能發現我在吸取生氣,絕對有兩把刷子,莫非他就是?

  格三條臉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對我道:「大祭師要見你。」揮了揮手,妖怪們紛紛退開。

  「你們跟我來。」格三條跳上樹幹,向重重疊疊的樹冠走去。我對甘檸真點點頭,抓起地上的龍眼雞,緊緊跟住格三條。

  走入樹冠,就像走進了一個巨大的迷宮。枝葉瑩瑩生輝,樹皮上長滿厚厚的苔蘚,映射出迷幻的翠光。樹葉大如傘蓋,重巒疊嶂,只留出一條條狹窄的縫隙,通向幽處。

  格三條忽然手舞足蹈,四肢以一種奇特的韻律,拍擊踩踏樹枝,口中「哇啦哇啦」亂唱一氣。歌聲嘶啞怪異,難聽極了。

  我對甘檸真竊笑道:「這傢伙的嗓子和烏鴉有得一拼。」

  月魂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卻聽到了遠古時,荒林原始而粗獷的生命節奏。林飛,法術由技入道,音律難道就不是了嗎?大音稀聲,真空妙有。何時你才能不迷惑於皮相,用心去傾聽萬物本質之音呢?」

  我心中一動,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認為月魂故弄玄虛而不屑一顧,現在卻琢磨出了一點深邃的東西。月魂的樂聲是否也同出一理呢?真空妙有又是什麼意思?

  格三條的歌舞驀地停止,叢莽遮蔽的枝葉突然紛紛移動,交錯的變成合圍,聚攏的變成展開。仿佛迷宮的格局一下子更改,出現了一條隱秘的通道。

  望著我們吃驚的表情,格三條得意地道:「這可是守護血戮林的圖騰神樹,和我們心意相通,傳說與北境的天地同壽。」向通道深處走去。

  枝葉在身後紛紛合攏,來處被完全封閉了,連光線也被隔絕。四周寂靜得可怕,枝葉的瑩輝照在臉上,陰森慘碧,聽不到外面一點聲音。我們的腳步聲就像打鼓一樣,砰砰巨響。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圍的碧光越來越亮,綠蔭猶如閃閃發光的水晶,一條條碧翠的怪蛇在枝葉間盤曲吞吐,它們全身晶瑩剔透,眼睛特別大,腹下生著細小的四足,不時在枝頭跳來跳去,動作輕盈優美。

  這裡儼然是另一個世界。

  「大祭師就在這裡見你們。」格三條轉過身,詭秘地笑了笑,張大嘴巴,緩緩吐出一條碧色的舌頭。

  舌頭迎風而長,急速膨脹,化作了一條水桶般粗的巨蟒。蟒身鱗甲密生,蟒頭聳起一簇紅色的肉冠,微微蠕動。

  巨蟒呼地撲到我們面前,弓起上身,燈籠大的眼睛忽明忽滅。在一陣細微的摩擦聲中,高聳的肉冠裡伸出纖細的四肢,上端又鑽出一個尖尖的腦袋,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正對著我們,怪聲怪氣地道:「歡迎你們,三個不速之客。」

  這是個小老頭,歪戴著一頂鑲滿獸骨的紅色尖帽,頭髮幾乎全掉光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根翹出帽沿。臉上長滿肉疙瘩,雙目呈兩道棕紅色的分隔號,似睜似閉,眼縫裡滲出灼熱的精光。

  「是你!」聽到對方毒蛇吐芯般的聲音,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那個警告我的傢伙就是土著妖怪們的大祭師。不過我完全沒猜到,老傢伙居然藏在格三條的嘴巴裡!

  「咯咯咯。」大祭師的笑聲令我汗毛倒豎:「說說你們是誰?你們的來意?」

  我剛要裝腔作勢地鼓吹一番,大祭師突兀地道:「別說你們是什麼起義軍!這麼蠢的謊言是騙不倒我的。說吧,你們闖入血戮林的真正目的何在?」

  我尷尬地一笑,想不到對方早已識破我們的謊言,格三條怒吼道:「我日!弄了半天,原來你們是魔主的探子!」三條尾巴筆直抖起,猶如一柄鋒銳的三叉戟,夾著厲風聲狠狠刺了過來。

  「住手。」大祭師低喝道。格三條的尾巴在我胸前不到半寸處停下,毒蛇般吞吐不定。

  我面不改色:「大祭師明察秋毫,想必早已看出我們是友非敵。」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略一沉吟,把我們和夜流冰結怨的過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大祭師盯著我看了半天,緩緩地道:「你想借助我們的力量,逃出血戮林?」

  我微笑點頭:「大祭師應該也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否則決不會現身相見,和我們廢話呢。」

  「咯咯咯。」大祭師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分隔號般的雙目微微睜開一點,耀眼的奇光噴薄而出,宛如炸開的灼熱岩漿,四周的氣溫瘋狂地高速上升,像一下子浸入了熔爐。

  幸好他的雙目很快又閉上了,過了片刻,他慢吞吞地問道:「林飛小友,當年魏、蜀、吳三國鼎立,不知是誰最後一統天下?」

  我渾身狂震,不能置信地盯著大祭師:「你,你怎麼會知道三國?難道你,你也來自那個世界……」

  「你果然來自那裡。」大祭師臉上的肉疙瘩微微顫動:「幾天前,我用龜蔔測出有奇客將至,又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特殊的氣息。想不到多年以後,我還能再見到那個世界裡的人。」

  我激動地叫起來:「哇靠,咱們還是老鄉啊!兄弟,你是怎麼來北境的?混得不錯嘛。魏、蜀、吳三國歸晉,那是幾輩子前的舊事啦。」

  大祭師似笑非笑:「我原本就屬於這裡。」看到我迷惑的神色,道:「這是我的一個秘密,告訴你也無妨。」

  格三條怪叫一聲:「大祭師,這小子說話沒一句實在的,不能輕信!」

  大祭師一擺手,道:「三條,莫非你懷疑我的龜蔔神算嗎?龜卜顯示,客人對我們有益無害。守林妖籽的出世,也許會著落在他們身上。」

  格三條嘟囔了一句,不再多說。大祭師沉吟少許,對我睜開豎目。「轟」的一聲,我腦海一陣暈眩,回過神時,四面到處是赤流翻湧,灼熱的氣浪到出處滾動,發出雷鳴般的巨響。大祭師盤膝坐在我的對面,甘檸真、格三條、巨蟒都消失了。

  「你在我的神識中,有些話,你的同伴不方便聽。」大祭師聲音響起的同時,四周的轟鳴即刻停止。我暗叫厲害,能操控神識的人,絕對是頂尖高手。

  「我叫格格巫,是血戮林的第九十九任大祭師,也將是最後一個。」迎著我不解的目光,他解釋道:「很多年前,當我的天劫來臨,而龜蔔預測出我無法躲避時,我施展了一種輪回妖術,轉世到你那個世界,從而躲開天劫。當時,那個世界裡戰火紛飛,三個國家互相盤踞爭雄。」

  我心頭駭然。沒想到除了龍蝶,還有人通曉轉世的秘密。我急忙追問:「任何妖怪去了黃泉天,都會魂飛魄散,怎麼還能復活轉世?」

  格格巫意味深長地凝視著我:「我可以告訴你其中的秘密,但你必須立下血誓,永遠保護我們土著一族。」

  「哇靠,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有餘力保護你們土著?光是大祭師的妖力,就比我強多了。」

  「我的妖力不見得比你好多少。轉世回到北境後,我的妖力也隨之消失,如同新生的妖怪一樣,只能重頭修煉。唯一不滅的是神識,從來沒有消失過,所以給你造成妖力遠勝過你的假相。」

  我細細盤算他的話,血誓一旦立下,就不能違背,可對方又能給我什麼好處呢?格格巫的目光仿佛一直滲透到我的內心:「我可以保證,只要你立下血誓,不但能安全逃出血戮林,還能得到莫大的好處。」

  我狐疑地問道:「為什麼選擇我?你憑什麼相信我能對抗魔主,保護土著?」

  「是龜蔔告訴我的。」格格巫鄭重其事地道。我暗暗好笑,龜蔔就是用龜殼算命,大唐的算命先生常用這一招騙錢,想不到格格巫還迷信這玩意。

  我討價還價道:「誓言要改動一下,我還有自己的事,總不能天天跟在你們屁股後面當保鏢吧。」

  格格巫略一沉吟,同意道:「一旦我們土著有難,你就必須趕來救援。如何?」

  我不再猶豫,一口答應。光是轉世的秘密,就對我有無比強烈的誘惑,何況還能安全逃出血戮林呢。當下按照格格巫所示,我立下血誓,便迫不及待地詢問關於轉世的問題。

  格格巫對我立刻親近多了,笑道:「土著古老相傳的輪回妖術,其實是一本探討魂魄和肉身的秘笈。」隨著語聲,在我面前出現了一個陶碗,懸空而浮,碗裡盛著滿滿的清水。

  「肉身好比容器,魂魄好比容器裡盛的水。容器毀壞了,水就會流幹。」格格巫耐心地解釋道,陶碗裂開,清水立刻汨汨流出,在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欣然道:「所以人妖一旦被殺,就會在黃泉天灰飛煙滅。」

  格格巫點點頭,在我面前又出現了兩隻懸浮的陶碗,左面的大碗盛滿了紅色的液體,右面的小碗盛滿了綠色的液體。

  「水是流動的,所以可以注入不同的容器。」在格格巫的神識運用下,大碗飛到小碗上方,略一傾斜,裡面的紅色液體汨汨流入小碗,碗裡的綠色液體被慢慢擠出碗外,小碗最終被紅色液體佔據。

  格格巫接著道:「當一方的魂魄遠比另一方強大,施展輪回妖術,便可以佔據對方的肉身,取代弱者的魂魄。就像你看到的,紅色液體可以流入小碗,把綠色液體排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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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3:07 |只看該作者
  我直叫邪門,這不是和鬼魂附體一樣了嘛。指了指大碗裡剩下的小半碗紅色液體,我疑惑地問道:「小碗容量有限,大碗裡的魂魄又如何完全流入?現在大碗裡有紅色液體,小碗裡也有紅色液體,如同魂魄分裂,豈不是變成腦子錯亂的瘋子?」

  「說得好!」格格巫擊節讚歎:「所以輪回妖法特別提到,每一個人都有兩個自己。」

  兩隻碗同時消失,眼前重新出現了一隻盛滿清水的大陶碗。

  「兩個自己?」

  「不錯。第一個自己,是懵懵懂懂,混沌無知的自己。正如剛剛出生的嬰兒,什麼也不知道,吃喝拉撒,他所做的一切都出於自己的本能。而隨著嬰兒成長,不斷接觸外界人事,學會思考判斷,學會愛和恨,便擁有了第二個自己——一個有知的自己。於是,第一個無知的自己融入第二個有知的自己,也可以說是第一個自己消失了。」

  「這和轉世有什麼關係?」

  「轉世的秘密在於:用神識恢復出第一個自己。」格格巫一字一頓,雙目暴出灼熱的精芒。陶碗裡的水陡然分成涇渭分明的兩股,各自轉動,形成兩個小漩渦。

  「正常狀態下,一個人無法同時擁有兩個自己,否則會陷入精神混亂。但在肉身破碎,人處於生和死之間臨界點的那一刻,卻是重塑自我的最佳時機!——只要找到合適的容器!先破後立,置死地而後生!」格格巫目視陶碗,陶碗驀地碎裂,裡面的兩股清水分別注入兩隻憑空出現的小碗。

  「讓第一個懵懂的自己投胎轉世,第二個擁有意識的自己在恰當的時刻,去接引第一個,再重新合二為一!」兩隻小碗裡的水重新交融,流入了一隻大碗。

  我簡直像在聽天書一樣,照他這麼說,豈不是可以進入迴圈輪回的永生?怪不得這傢伙說他會是血戮林最後一個大祭師!

  格格巫續道:「雖然按我們土著的秘法,可以同時擁有兩個自己,但在黃泉天內,任何一個自己都會灰飛煙滅。所以轉世之法實際並不可行,直到我在多年前,救了一個受傷逃入血戮林的妖怪……」

  我陡然生出一絲奇特的感應,猛然打斷了他的話:「那個妖怪叫什麼?」

  「龍蝶。」格格巫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頓時狂跳不止,好一會才平靜下來,示意格格巫繼續往下說。

  「龍蝶是一個來自紅塵天的妖怪,當時被夜流冰追殺得奄奄一息,逃進血戮林。」格格巫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龍蝶雖然妖力一般,但談吐氣宇不凡,聰慧絕倫,有一種天才般的領悟力。他在血戮林待了三個月,天天和我談論天命測蔔,被我引為生平知己。誰料到,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他忽然不告而別,偷走了我族的輪回妖術秘笈。」

  我心中泛起玄之又玄的感覺。如果格格巫知道面前的人是龍蝶轉世,也同樣陷入夜流冰的追殺而逃進血戮林,與他重逢交談,不知會作何感想?

  格格巫道:「如今想來,龍蝶借傷逃入血戮林,也是他事先謀劃好的,用意便是騙取輪回妖術秘笈。此妖心計之深,真是我生平僅見。當日,我和龍蝶談及天劫,他故意透露了一個驚人的秘密,誘使我說出本族的輪回秘笈奧妙,和他探討逃避天劫之道,不想反被他套出了秘笈的藏處。」輕歎一聲:「傳聞阿凡提號稱魔剎天第一智者,不過比起龍蝶,恐怕也得甘拜下風。」

  我知道格格巫能輪回轉世,一定和龍蝶透露的秘密有關,當下緊緊追問。

  「在黃泉天的幽冥河,偶爾會漲潮氾濫,那時過河的鬼魂會被潮水沖卷,送出黃泉天,然後通過一條秘密水道,進入紅塵天的飄香河,成為僥倖不滅的孤魂野鬼。龍蝶告訴我,經過兩千多年不眠不休的觀察,他已經從飄香河底鬼魂出現的頻率時間,推算出了幽冥河的漲潮期,同時他歷經艱辛,找到了那一條可直接通向幽冥河支流的秘密水道!」

  我驚呼出聲,格格巫對我點點頭:「你也明白了。只要算准幽冥河的漲潮期,在那一刻進入黃泉天,便可借助氾濫的潮水,返回紅塵天!」

  我忍不住輕輕喘氣,這個消息真是太驚人了。不過即使返回紅塵天,也是孤魂野鬼,被鎖在鎮魂塔內,又有什麼用呢?

  格格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施展我族的輪回妖術,同時擁有兩個自己,一切就不同了。」

  我驀地一震,腦海中仿佛有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徹然醒悟:「所以你在玄劫來臨,步入黃泉天的一刻,施展輪回妖術,同時擁有了兩個自己。一個自己進入我所在的世界重新投胎,另一個自己趁著幽冥河潮水氾濫,潛入飄香河。」

  默然許久,格格巫長歎一聲:「我可以算是非常幸運了,玄劫來臨的時間和幽冥河的漲潮時間驚人的巧合,否則另一個自己便會在黃泉天魂飛魄散。」

  我想了想,不解地問道:「轉世投胎的你應該早就忘記了前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又如何回到北境呢?同樣,另一個你已經身為亡靈,肉身消失,又如何去接引轉世的自己呢?」

  「問得好!所以我先前說,要有可以盛水的容器。」格格巫雙目閃爍著深邃而妖異的光芒:「早在玄劫來臨前,我已經驅使座下巨蟒潛入了飄香河的秘密水道,令它守候在那裡。當一個無知的自己轉世投胎,另一個有知的自己便借助幽冥河的漲潮,來到飄香河,找到巨蟒,佔據了它的肉身。」

  眼前又再次浮出盛滿紅綠液體的大小碗的一幕。目視大碗裡殘留的紅色液體,格格巫道:「這就是無知的自己。」指了指佔據小碗的紅色液體:「這就是另一個有知的自己。涇渭分明,決不會變成魂魄分裂的瘋子。」

  他接著道:「有知的我雖然化身巨蟒,但始終是不完整的,並非真正的我。我派手下把另一個轉世的自己擄到北境,吞噬了他的自我意識,將兩個自己重新融合,終於恢復了完整的我。」

  剎那間,我腦中一片天昏地暗,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顫聲道:「你如何知道通向另一個世界的路?」

  「秘密。」格格巫露出一個詭秘的笑容。四面八方的赤流紛紛退去,周圍碧光閃爍,甘檸真、格三條重新出現在視野中。

  木然望著格格巫,我全身一片陰冷,仿佛墮入寒冷的冰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進入血戮林,竟然牽扯出這麼一段驚天隱秘!如果真如格格巫所說,那麼龍蝶轉世,同樣會有一個無知的自己和有知的自己。也就意味著,我將難逃被另一個龍蝶吞噬的命運!

  霎時,心頭湧起無數疑問:格格巫為什麼坦誠告訴我輪回轉世的秘密?他既然知道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為何不起半點疑心?巫卡到底是誰?當初為什麼會找到我?龍蝶為什麼要甘檸真她們保護我?另一個有知的龍蝶現在又躲在哪裡?他是否一直在暗地裡窺測,打算找機會吞噬我,或者乾脆強佔我的肉身?

  我越想越心驚,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難道至始至終,我的存在只是龍蝶的一個容器?

  「林飛,他和你說了些什麼?你的臉色很難看。」甘檸真美目中閃過一絲憂色。

  我搖搖頭,像是要竭力把不安的陰影甩掉。沒什麼好怕的,只要我足夠強,即使龍蝶複生,也休想奪走我的魂魄!

  「我已經答應了你的條件,現在,該給我好處了。」我漸漸冷靜下來,對格格巫說道。我憑直覺感到,這傢伙言語不盡不實,還有不少事瞞著我。

  格格巫咯咯一笑,伸手一指,周圍的四足碧蛇紛紛撲來,跳到上空的一根大樹藤上,咬住樹藤,迫使它緩緩垂落。這根樹藤霜皮鱗疤,形狀奇特,盤繞成一個心形。

  幾百條碧蛇纏住了樹藤,體內的瑩光紛紛流入樹藤,蛇身逐漸乾枯發暗,樹藤卻越來越亮,像飽吸了精血,光芒暴射,心尖緩緩吐出了一截綠如翡翠的尖錐物。

  「我日!」格三條瞪著我,不甘心地道:「大祭師,難道真要把我們世代相傳的秘密告訴他?」

  格格巫哼道:「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否則楚度怎會派重兵駐守血戮林?以他的力量,殺光我們輕而易舉,何必留下活口?變色豹那個叛徒,相信早把一切告訴了楚度。」

  格三條駭然變色:「幸好只有大祭師知道圖騰神樹的位置,不然我們連個安身地都沒了。」悻悻地瞥了我一眼,掏出胯下三根毛茸茸的小弟弟,對準尖錐物撒了一泡尿。尖錐物立刻漲大,尖頭像花苞一樣不斷綻開,逐漸覆蓋四周,形成一個幽深的花洞。

  格三條得意地道:「魔主做夢也想不到,要靠族長的尿,才能開啟花洞!」

  指著洞口,格格巫道:「你一個人進去,不要問我該如何做,因為我也不知道。」

  我狐疑地看著他,格三條不耐煩地嚷道:「怕個鳥啊!裡面是血戮林世代秘傳的守林妖籽,在圖騰神樹裡沉睡多年。只要你能把它喚醒解印,它就是你的了,這可是連魔主都想得到的寶貝!」

  加害我,對土著妖怪沒什麼好處。我不再多想,對甘檸真耳語幾句,毅然向花洞走去,身後兀自傳來格三條不滿的咕噥:「這小子,花花腸子不少,改天老子定要撕開他的肚皮瞧瞧。」

  剛走到洞口,我體內的精氣劇烈翻騰,潮水般向外奔瀉。我驀地一凜,急速退到洞外,體內氣息也跟著恢復了平靜。回頭再看格格巫,他嘴角擠出一絲苦笑:「明白了吧?除了你,恐怕沒人能安全走進去。」

  哇靠!這個花洞竟然和我一樣,都會吞噬生物的精氣。難怪格格巫明知道裡面藏著寶貝,也捨得送人,因為根本拿不到它。我凝神靜氣,施展胎化長生妖術,在掌心旋轉出粒子洞,再次走進洞。

  全身精氣澎湃湧出,我急忙將粒子洞全速運轉,一絲絲奇異的生氣從洞壁四周傳來,被我吸入。一方面,我原有的精氣不斷外瀉;另一方面,花洞內的生氣又被我源源吸取補充,形成周而復始的迴圈。

  身體不自禁地搖晃起來,仿佛成為了一道橋樑,任由生氣和精氣來回進出。我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肉身在這一刻,已經變成了多餘的障礙。如果沒有這道界限,體內外的生氣、精氣必能水乳交融,合二為一。

  保持身體平衡,我艱難邁向花洞深處。洞壁表面凸起一根根粗長的血紅色經絡,縱橫交錯,爬滿整個洞壁上下。這些經絡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膨脹、收縮,如同起伏的血管。正是它們,貪婪吞噬我的精氣,同時也被我吞噬蘊藏在經絡內的生氣。

  所有的經絡延伸向洞盡頭,交匯處,根根經絡章魚般糾纏住一顆墨綠色的種籽,猶如眾星捧月將它托起。種籽足足有拳頭大小,表皮密佈細小的血紅色茸毛,深深嵌入頂壁,仿佛和花洞渾然一體。

  當我走到種籽對面一尺左右,它猛地射出妖異的碧光,茸毛急速聳動,一股龐大無比的邪氣籠罩住了我。洞壁的經絡激烈顫抖,震得四壁啪啪亂響,我全身的精氣突然以高出先前幾十倍的速度,瘋狂宣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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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送上門的女兒

  我嚇得魂飛魄散,用吃奶的力氣全速催動粒子洞,拼命吞噬。但吸收的生氣遠遠少於我失去的精氣,再這麼下去,一盞茶的時間我就會變成肉乾。

  現在退出,已經來不及了。種籽散發的力量說不出的邪戾強悍,緊緊鎖住我,似要把我活活吸幹。

  「月魂,幫我!」情急下,我不顧一切地喊救命。

  「靠你自己。」月魂不緊不慢地道:「越是生死存亡,越是有助你突破妖力的局限,爆發自身潛力。」

  哇靠!這個鐵石心腸的傢伙!我氣得吐血,剛要喚出螭槍,進行破釜沉舟的一擊,腦海中忽地閃過格格巫先前說過的一句話:「先破後立,置死地而後生!」

  「不破不立!」我如有所悟地大叫一聲,陡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不退反進,我強行躍起,全力撲向種籽。

  與其消耗大量精氣,入寶山而空回,還不如冒險一博!

  手臂死死抱住了種籽,雙掌同時高速旋轉粒子洞,我猶如一個八爪魚,肢體纏繞住種籽,肌肉放鬆,心神在剎那間變得沉靜如淵,再也不管外瀉的精氣。全身毛孔自然呼吸、舒展,和種籽聳動的茸毛形成一種此起彼伏的和諧節奏,整個人和種籽渾然一體,仿佛彼此成為了對方的一部分。

  體內精氣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湧出,我的膚色開始發灰,漸漸失去光澤。而吸食了大量精氣的種籽變得異常飽滿,猶如熟透了的果子,滲出晶亮的汁水。

  「咯嚓」一聲輕響,種籽和經絡虯結處裂開了一條細縫,種籽搖搖欲墜,隨時會從頂壁脫落。與此同時,我體內的精氣越來越少,皮膚迅速龜裂乾癟,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

  我平靜無波的心出現了一絲慌亂,月魂突然喝道:「你執著自身,如何能破?心存界限,如何能立?」

  當頭棒喝,我豁然開朗,徹底放開身心,使自己和種籽互相交融,不分彼此。既然雙方渾然一體,不存界限,那麼精氣從我體內流入種籽,和從種籽流入我體內又有何區別?

  「轟」!我眼前一片漆黑,內腑猛然變得空空蕩蕩,精氣一粒不剩,跑得乾乾淨淨。

  奇妙的變化,恰在這一瞬發生!

  「啪啪啪」,飽漲的種籽表皮猛地裂開,怒濤駭浪般的生氣從種籽內奔湧而出,源源不斷,倒流回我的掌心,粒子洞自然轉動,貪婪地吸取失而復得的生氣。

  先破後立,否極泰來!

  裂紋從我的皮膚上消失,膚色重新透出晶瑩的光澤,內腑的精氣不住增長,以驚人的速度壯起來。我運轉霜雪轉心法,把它們重新過濾,煉化成顆粒形狀。短短幾息,種籽內的生氣已全部注入體內,雄渾的妖力在經脈間鼓蕩,強勁得要爆炸開來,比從前不知強了多少。

  「好小子,有一套!」月魂大聲喝彩:「破而後立,道窮則變!你現在真正是由技入道了。相信不要多久,你就能再次進化,邁入意態!」

  我一時精神振奮,歡喜得湊上嘴巴直親月魂。重新回來的精氣和過去略有不同,多了一絲莫名的邪異,但更精純強悍。

  「爸爸!」突然,懷中傳出了一個嫩澀的聲音。

  我一楞,低頭一看,懷裡的種籽皮早就裂開,裡面鑽出一個滑溜溜、粉嫩嫩的小怪物。它眨著碧綠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我忍不住一個哆嗦,頭頂上「咯」的一聲,種籽和經絡的連接處終於斷裂,我和小怪物同時摔下地。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怪物興奮地撲到我肩上,伸出開叉的粉紅長舌,親熱地舔著我的耳朵,嘴裡叫個不停。

  我呆若木雞,爸爸?沒搞錯吧?小怪物純粹一個四不象,長得和那些土著一個德性。腦門上豎著一個透明的小犄角,鼻子像顆豌豆,渾身肌膚粉紅,一根毛都沒有,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四肢如同纖細的觸鬚,輕巧搖動,翠綠色的寬尾巴像一張漁網,倏地卷起,又倏地打開。我偷偷瞄了一眼,胯下沒有小雞雞。

  「你是——守林妖籽?」我試探著問道,扭動脖子,避開它又濕又軟的舌頭。

  「人家是爸爸的寶貝嘛。」小怪物撒嬌似地抖動舌頭,我渾身冒起雞皮疙寶貝?哇靠,老子要暈了。

  「你認錯人了吧?」我正色道:「本人林飛,男,虛歲二十,至今守身如玉。哪來什麼便宜女兒?拜託你不要亂舔我,老子怕癢!」

  小怪物前肢捧住臉,嘻嘻一笑:「爸爸好奇怪哦,你不是說了嘛,你是老子,那我當然是你的女兒啦。對啦,我叫絞殺,是爸爸剛才把我孵出來的嘛。」

  我心念一動,從小怪物身上,我隱隱感受到了那股邪異的力量。它應該就是格三條口中的守林妖籽,吸取了我全身精氣而熟裂的種籽,蹦出來的小怪物倒也勉強算是我生出來的。

  連魔主也想得到它,想必頗有威力,我白收個女兒也不虧本。想到這裡,我臉上多雲轉晴,一把摟住小怪物:「親親寶貝女兒啊,老子十月懷胎,嘔心瀝血把你生出來,你可要知恩圖報,將來為爸爸賣命殺敵啊!來,再舔舔爸爸。」

  月魂「嘩啦啦」嘔吐起來,小怪物的觸鬚撓了撓我的鼻子:「爸爸騙人,你只孵了我不到一個時辰。」

  我老臉一紅,連忙顧左右而言他:「咳咳,那個,你說你叫絞殺?這個名字難聽了點,不過夠威風。」邊說邊向外走,洞壁上下的經絡已經枯萎,顏色灰白,整個花洞變得死氣沉沉。

  看到我出洞,格三條第一個驚叫,盯著在我肩頭竄來竄去的絞殺,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來了。

  甘檸真也輕呼一聲:「你的頭髮!」

  我一摸腦門,哇靠!光禿禿的!在花洞的一番折騰,讓我一頭靚麗的紅發全掉光了。看到甘檸真強忍笑容的樣子,我只好以「為博紅顏一笑」安慰自己。

  格格巫默然半晌,道:「龜蔔神算果然不假,守林妖籽應遠客而出世。妖籽認主,今後它就是你的了。」目光一掃蠢蠢欲動的格三條,冷冷地道:「你還不明白嗎?樹大招風,它對我們來說,是個燙手山芋,不如送給有緣人。」

  格三條唯唯諾諾地低下頭,總算安分了。我對格格巫道:「如果沒什麼其它的事,大祭師最好儘快把我們送出血戮林。」

  格格巫沉吟了一會,摘下紅色尖帽,輕輕擦拭帽沿正端鑲嵌的一塊深褐色龜殼。許久,他雙目忽地睜開一線,亮如赤焰,直直盯視龜殼。須臾,龜殼散發出焚燒的氣味,殼上隱現出幾絲不起眼的小裂紋。格格巫仔細看了看曲折的紋路,默然半晌,微微搖頭:「龜蔔神算預測,三日內沖龍煞北,忌遠行,水陸空俱不可往,你們還不到離開的時候。」

  我將信將疑,老傢伙該不會是看中了老子的寶貝女兒,用什麼狗屁龜蔔當藉口,把我們留下來吧。

  格格巫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忽然問道:「現在是什麼季節?」

  格三條扳著爪子數了半天,才答道:「明天就是秋分了。」

  格格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秋分前後,那些東西正該遷移,算來也就在這幾天了。」

  格三條恍然道:「大祭師的意思是借助它們……」

  我插嘴打斷了他們的話:「它們是誰?不要打什麼啞謎,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嘛。」

  「天機不可洩漏,到時你自會知道。」格格巫打了個哈欠,戴上帽子,腦袋鑽入蛇冠,四肢也縮了進去。巨蟒飛快縮小,變回一條碧色的舌頭,打了個卷,縮回格三條的大嘴。

  我悻悻地道:「日他奶奶的,話也不說明白就玩消失。還龜蔔呢,這個鬼地方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格三條鄙夷地瞧了我一眼:「膽小的孬種,比我們英勇的土著差遠了。」特意在甘檸真面前昂首挺胸,使勁曲起手臂,展示勃起的肌肉塊。

  「不准罵我爸爸!」絞殺嬌聲道,四肢在我肩頭輕盈一點,撲向格三條。後者嚇得面無人色,倉惶後退,嘴裡狂叫:「快,快讓它住手!」

  我喝住了絞殺,不由心中奇怪,格三條怎麼會怕成這個樣子?難道老子的寶貝女兒真的很恐怖?

  「大白癡!」躺在地上的龍眼雞不知何時醒了,斜眼瞧著格三條,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大笑著拍了拍他:「認識你以來,只有這句最像人話。」

  「卑鄙的小人!啊呀,變成禿驢啦!」龍眼雞轉過頭,對我破口大駡。我毫不猶豫地揮出拳頭,再次把他打昏。

  格三條領我們走出樹冠,回到土著們的居處時,已經是黃昏了。湖畔邊,正燃著一堆堆明亮的篝火,映得湖水通紅。土著妖怪們圍坐在篝火旁,燒烤鳥魚之類的小獸,油脂「滋滋」滴入火苗,香氣四溢。

  我走近一個土著妖怪,不客氣地從他手上搶過一條肥厚的烤魚,開懷大嚼。妖怪怒吼一聲,作勢欲撲,卻被格三條喝止。後者與土著妖怪們交頭接耳了幾句,妖怪們立刻如避蛇蠍,躲得我老遠,戰戰兢兢地偷瞧絞殺。

  「爸爸,我肚子也餓了呀。」絞殺伸出舌頭,奶聲奶氣地道。我吐出一塊魚骨,隨口應道:「想吃什麼隨便吃。」

  絞殺歡呼一聲,輕巧躍出,撲向遠處的土著妖怪。妖怪們發一聲喊,驚恐地四處逃竄。絞殺的速度並不快,但動作異常古怪,觸鬚點地如同滑雪一般,或是平移,或是前後連續移動,所取的角度十分刁鑽,完全出乎正常的行動軌跡之外。沒幾下,它就撲近了一個正要逃上樹的妖怪,觸鬚倏地卷出,纏上了對方的腳踝。

  妖怪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僵立在地,渾身痙攣。絞殺的尾巴不緊不慢地打開了,像一張大網,緩緩罩住妖怪,整個身軀和對方纏繞在一起,越纏越緊,仿佛融為一體。

  妖怪血如泉湧,卻像中了邪似的,既不掙扎,也不呼叫,臉上露出夢遊般的茫然表情。絞殺的觸鬚如同鋒利的匕首,輕鬆刺進妖怪全身,觸鬚末端變得粗大,通紅發亮,仿佛飽吸了鮮血。漸漸的,妖怪的血也不流了。先是四肢莫名其妙地萎縮,再是下半身,上半身,最後是腦袋。等絞殺鬆開妖怪時,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團乾癟的小肉乾。

  四周傳來妖怪們強自壓抑的呼吸聲,每一張臉上都充滿了恐懼。

  「爸爸,我吃得好飽哦!」絞殺舔了舔嘴唇,開心地向我躍來。我悄悄打了個冷戰,任它跳上我的肩,只覺得像一把涼颼颼的鋼刀架在了脖子上。這個粉嫩的小東西太可怕了,居然吃人,還生吃!簡直是個嗜血小惡魔!

  「不要再讓它殺死我的族人了。」格格巫的聲音在我心靈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滿。

  我苦笑道:「它要獵食你們,我有什麼辦法。」

  「它會聽從你的任何命令。何況它可以獵食任何活的生物,飛禽走獸都行。」

  我好奇地問道:「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據我族的秘典記載,它最初只是血戮林成千上萬種樹藤中的一棵不起眼的雜交植物。後來,第十七任大祭師無意中發現它會移動,能寄生在其它樹木身上,包纏住對方,吸取對方的養料水分,最後將寄主完全絞殺。到了第二十任大祭師繼位時,發現它具有了高度的智慧,不但能絞殺樹木,還會絞殺野獸,一般的妖怪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又過了幾百年,它愈發兇殘,大肆捕殺土著妖怪,連大祭師也除不掉它。眼看族人要毀在它手裡,第二十任大祭師毅然犧牲自身當誘餌,引它絞殺自己,再以心臟作為封印的法器,將它暫時鎖在心臟內。接著施展輪回妖術,把自己的魂魄和絞殺強行融合。最後,奄奄一息的大祭師走入圖騰樹冠,借助神樹的力量,讓它徹底沉睡。大祭師的血肉臨死前化作了花洞,並留下預言:『誰能解開封印,誰將成為絞殺的主人。』後來,因為絞殺和第二十任大祭師無論是肉身還是魂魄,都已融為一體,又封印在神樹內,所以我們習慣性地把它稱作守林妖籽。」

  我聽得入神,暗忖嵌入洞壁的那顆種籽,莫非就是第二十任大祭師的心臟?而經絡則是大祭師的血管?如今重生的絞殺,應該是融匯了它本身、第二十任大祭師以及我的霜雪轉精氣的正宗雜交產物。

  「這麼多年來,每一任大祭師都試圖解開封印。畢竟絞殺是威力可怖的殺戮利器,封印起來太可惜,只是無人能進入花洞。楚度之所以對我們圍而不剿,無非也是想得到它。」

  我忽然想起一事,不安地道:「恐怕魔主的手下一路跟蹤我們,已經發現了這裡。」

  暗叫倒楣,當初我刻意暴露行蹤,想引追兵和土著互拼。現在又恪於血誓,要保護土著,真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格格巫乾笑幾聲:「我早打算全族遷徙,離開血戮林。絞殺認你為主,我也不用擔心被楚度得到,而死守圖騰神樹了。」

  「你們那麼多族人,恐怕不容易逃走吧?是不是另有秘道出口?」

  「我一定會把你們平安送出血戮林。」格格巫回避了我的旁敲側擊。

  我訕訕一笑,目光被土著們吸引了過去。絞殺引起的騷亂已經平息,妖怪們圍著那具小肉乾屍體,看樣子是在為死去的族人舉行葬禮。他們一面雙手擊掌,一面搖頭晃腦,嘴裡哼哼哈哈,似唱似喊,似誦似吼,充滿了奇特的原始風情。

  晚風吹動,篝火明滅,妖怪們歌調起伏,交織出一張充滿流動的畫面。無色無形的風,無形有色的火,無色有聲的歌,以各自的節奏波浪般湧動,此起彼伏,互相契合,顯得無比和諧。

  我忽有所感,身心在一瞬間放鬆,融入周圍的天地。

  在心靈的無限開放中,肉體的界限仿佛已經不存在了。我重新回到花洞中的玄妙狀態,不執著,無界限,和流動的風,閃爍的火,起伏的歌,和這大自然的神奇畫卷遙相呼應,彼此契合。

  我突然站起,但這個動作一點沒有破壞四周的和諧天地。因為我的動作也如同流動的波浪,帶著起伏的韻律。

  一切基於節奏!無論是破、是立,無非都是改變舊的節奏,形成新的節奏。目光掠處,一片樹葉從枝頭悠悠飄落,在湖面上打了個旋,被湖水迅速沖走。

  節奏的破立在一瞬間。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遊刃必有餘地矣!」我曼聲笑唱,展開魅舞,手足揮灑,宛如行雲流水,將自身的魅舞嵌入這無限美妙的天地中。

  一進一退,一起一落,莫不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月魂和我嘮叨了無數次的魅舞,終於被我了然於心。它不是舞蹈,不是武技,而是一種天地自然的奇妙節奏!

  手舞足蹈,迎合萬物律動的節奏。我不再僅僅是我,我是風,我是火,我就是土著們口中吟唱傳頌的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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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4: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噩夢醒來遲

  「嗆」一聲清越的激響,甘檸真又驚又奇地盯著我,三千弱水劍在夜色中爆出一團絢爛的光焰,向我疾射而來。

  「林飛,接我一劍!」

  我瀟灑側身,以一個魅舞的姿勢,貼著劍鋒反迎向光焰的最盛處。舉手投足,我繞著劍光起舞,順應三千弱水流動的節奏,猶如一隻翩翩蝴蝶,在滔滔水浪間忽高忽低,展翅嬉戲。

  瑰麗的劍芒在四周盤旋,劍氣一浪高過一浪。但無論怎樣變化,也不能傷我一分一毫。因為我並不與它對抗,而是和三千弱水彼此融合,嵌入共同的節奏。

  漫天光彩倏地消失,甘檸真長劍回鞘,深深凝視我一眼,輕歎道:「你的法力又進了一大步。」

  我眉花眼笑,正要在美女面前吹噓幾句,月魂立刻潑我冷水:「還差得遠呢!等你能以魅舞帶動三千弱水劍,令對手陷入你的節奏,才算小成。」

  我心中一動,深思月魂的話。這時候,土著妖怪們停止了吟唱,把一種厚厚的油脂塗滿屍體,然後放在篝火上燒烤。肉一烤熟,格三條發出一聲悲嘯,揮動利爪,把它撕成一條條,分給族人。每一個土著妖怪都跪倒在地,雙手接過肉條,向圖騰神樹拜了拜,把肉吞咽下肚。

  我看呆了,走過去問格三條:「你們怎麼連自己的族人也吃啊?」

  格三條哼道:「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懂個球!在殘酷的血戮林生存,必須學會不浪費一點食物。何況,這是我們特有的喪葬風俗,他葬在了我們心中。」雙臂交叉,肅然放在胸前。

  妖怪們已經紛紛散開,三三兩兩地摟抱著,在夜色下,幕天席地地交配起來,一時呻吟呼叫聲大作。我當場絕倒,戲謔地道:「這也是你們的風俗?除了吃就是幹?」

  格三條不怒反喜,洋洋得意地撩起腰間樹葉,示威般地向我展示三個小弟弟:「我們的玩意可比你厲害,一天少說也能幹個七八次!幹得越多,就生得越多。只有生得多,我們土著才能在血戮林延續後代。」說到後代,他神色一黯,低聲咕噥:「我日。你知道雜交的妖怪要生一個種有多難嘛,往往幾十年都養不出孩子。」

  我驚訝地叫道:「難道這三年,你們一無產出?」

  格三條憋紅了臉不吭聲,我樂了,嘿嘿,濃縮的才是精品。老子若要生養,一定比你強多啦。

  「要生啦,格十七筒要生啦!」遠處,猛地傳來一聲驚喜的大喊。土著們像炸開了鍋似的,激動地湧向一棵大榕樹。樹叉上搭著一個粗陋的木巢,巢邊圍滿了妖怪,連附近的樹枝上,也爬滿了翹首以待的妖怪們。

  格三條狂叫一聲,拔腿沖向大榕樹,又猛地站住。仰起頭,目光緊緊盯著高處的木巢,神色充滿了狂喜,又帶著一絲絲擔憂。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鴉雀無聲,連湖裡的水波也悄悄放輕了腳步。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所有的妖怪黑壓壓地站成一片,屏住呼吸,興奮而緊張地等待著。

  夜色漆黑,一雙雙閃動著希望的眼睛仿佛將木巢點亮。

  我和甘檸真對視一眼,被這些土著感染,不由自主地沉浸在異樣的氣氛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妖怪們始終一動不動,安靜地等待著,臉上沒有流露絲毫焦躁,相反帶著一種朝聖般的虔誠。格三條眼都不眨一下,厚嘴唇微微顫慄,粗重的呼吸三丈外也聽得見。

  「哇!」一聲尖利的啼哭響徹四野。

  大榕樹上,一個女妖在幾名同伴的攙扶下,從木巢裡慢慢走出。她下體還流著鮮血,臉上卻神采奕奕,雙手抱著一個渾身血污的小妖怪,高舉過頭。

  四周忽地靜到了極點。

  一顆豆大的渾濁眼淚,從格三條眼角無聲滑落。「撲通撲通」,妖怪們跪倒了一片,千百條手臂顫抖著伸向夜空,喉中發出嗚咽,感激上天的恩賜。

  這是生命的誕生!我忽然胸口一陣哽塞。一個時辰前,一個土著剛剛死去;而現在,又一個土著出生。生命的開始和結束,同樣的神聖莊嚴。

  我想起土著們面對族人死去,吟唱擊掌。

  我又仿佛看到他們千萬年來,在充滿殺戮的雨林苦求生存。

  耳畔迴響他們交歡時,酣暢淋漓的呻吟,那是生命最古老最質樸的呼喚!

  一切化作了眼前的一幕:土著們跪倒伏拜,小妖怪嵌在了蒼茫的夜空背景中,醜陋的尾巴甩動,嘹亮的哭聲久久回蕩。

  甘檸真轉過身,眼中依稀水光閃動:「原來,新的生命是如此讓人期待。」

  「是生命讓人期待。」

  出生,獵食,爭鬥,交配,死亡。這便是土著簡單的一生。而無論是生,是死,是獵殺還是繁殖,都是生命的一種抗爭吧。——對艱難命運的抗,對閃亮希望的爭。遠遠望著妖怪們,我心中湧起一絲莫明的敬意。

  那是對生命的敬意。

  從生到死,由死到生,中間經歷的,可是希望麼?仰望浩瀚蒼天,我心中吶喊。自在天,你是否代表了希望?

  直到子夜,歡慶的妖怪們才紛紛睡去。想到格三條那張既驕傲、又兇惡的笑臉,我第一次覺出了可愛。

  萬籟俱寂,夜色冥冥,湖中的圖騰神樹閃爍著美麗的碧光。我雙臂枕頭,躺在湖畔柔軟的草地上。絞殺依偎在我的肩頭,碩大的尾巴蓋住了頭臉,呼呼大睡。沒過一會,我也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我驀地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在離我不遠處,一個黑影幽靈般逼近,臉色蒼白,雙目烏黑如深潭,俊美的面孔掛著森冷的笑意。

  夜流冰!我心頭一驚,剛要出聲示警,卻發現有點不對勁。周圍浩浩渺渺,宛如置身在一團虛無飄渺的煙雲裡,什麼也看不見。土著妖怪、甘檸真、絞殺,還有湖水、圖騰神樹全都消失了,仿佛我突然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夜流冰緩緩而來,繞著我飄忽不定地飛轉,隨著身影掠動,一朵朵冰魄花浮出視線。

  「林飛,我們又見面了。」夜流冰似笑非笑,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飛速旋轉。

  我暗叫古怪,嘴裡不依不饒:「幹嘛像塊牛皮糖老纏著我?難道老子嫖了你老婆沒給錢?」

  夜流冰冷冷一哂:「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大放厥詞。這一次,本王定要好好陪你玩一場。」

  「你送上門被我玩?這麼賤?可惜老子沒胃口。」我滿不在乎地回道,眼角餘光審視四周,想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地方。夜流冰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弄進來?想到這裡,我猛地一個激靈,明白過來!

  這是夢!夜流冰一定潛入了我的睡夢!我趕緊用力扭大腿,試圖從夢中驚醒。哇靠!雖然捏自己會痛,但就是醒不了,像是被死死魘住了!

  夜流冰盯著我,臉上露出興奮殘忍之色,四周的冰魄花上下翻飛,顯然在故意戲弄我。

  這個變態的傢伙!我心裡打起如意算盤,夜流冰要把我獻給楚度,所以決不會殺我。他內傷未愈,我法力剛增,此消彼長下,他不見得能活捉我。

  幽黑的冰魄花散發出陣陣寒氣,潮水般洶湧襲來。雖然是在夢裡,我依然打了個寒戰,肌膚泛起一粒粒突起。

  夢中的感受,竟和現實完全相同!

  先下手為強!我猛地大喝,運起混沌甲禦術,一拳擊向冰魄花。

  出乎我的意料,百試百靈的混沌甲禦術失手了!冰魄花毫髮無損,繞著我盤旋飛舞,交織成一片幽深變幻的光暈。

  我隨即醒悟,這是在夢中,我擊出的混沌甲禦術不過是我的想像。睡夢裡,無論我使用什麼法術,都等於畫餅充饑,不可能真正施展出來。而身為虛幻之體的夜流冰,卻可以毫無顧忌,對我放手攻擊。

  「哈哈哈哈!」夜流冰的狂笑聲仿佛從十八層地獄傳來。我不由心驚肉跳,這意味著,局勢將呈一邊倒,我會淪為夜流冰爪下恣意玩弄的老鼠。

  四面的煙霧忽地蕩開,我赫然發現自己懸空而立,腳下是一口口龐大的三耳四足鐵鍋,通紅的烈火舔著鍋底,鍋裡盛滿了沸騰的熱油,嘟嘟冒泡,灼熱的油煙氣騰騰蒸氳,熏得我大聲咳嗽,眼睛都睜不開。

  糟了!心念剛動,我就一個倒栽蔥從半空摔落,掉進了一口油鍋。「嘩」,油花激濺,滾燙無比。我像受驚的兔子竄出油鍋,痛得齜牙咧嘴。熱油濕淋淋地沾滿全身,皮開肉綻,鼓起一隻只噁心的水泡。

  日他奶奶的,哪來的油鍋!我又驚又怒,放眼望去,這些油鍋至少也有幾萬個,亮晃晃的刺眼,排列在一座陰氣森森的圓形大殿內。「嘟嘟嘟」,片刻功夫,油越燒越滾,噴泉般射出鍋外,滾燙的油浪在空中炸開。

  油鍋突然開始移動,像一隻只怪異的大爬蟲,向我慢慢逼近。我一看不妙,馬上向外沖去,一片逼人的熱氣從上方急速噴下,抬頭看,上空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熊熊火海,千萬道烈焰向下噴射,火焰紅中帶黑,十分可怖。

  「哈哈哈哈!」火海中凸出夜流冰龐大無比的臉,笑容猙獰冷酷,宛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我有點亂了方寸,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讓我逃進去。

  奇跡出現了!立腳處,陡然塌陷,裂開一個黑魆魆的無底洞。我第一個反應是納悶,接著一頭栽進洞,往下直掉。剎那間,我腦海靈光乍現,隱隱覺出了一絲端倪。

  「噗嗤」,一根尖銳的物體猛地刺進我的肚子,血如泉湧,我慘叫一聲,動彈不得。這裡是一座陰風慘霧的大殿,四周刀山林立,猶如倒插的森森劍戟。我正掛在一座刀山上,鋒利的山尖穿透肚子,從我背後捅出,腸子都流出來了。

  哇靠!油鍋、火海、刀山,難道老子是在地獄?我強忍痛楚,飛快思索,夢境的一幕幕在腦海閃過。驀地,我想起夜流冰潛入我的夢時,我曾覺得他的笑聲像是從十八層地獄傳來。接著,我立刻墮入了地獄般的場景。

  夢由心生,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什麼刀山火海,油鍋閻王殿,全是因為我先有了地獄的念頭,作繭自縛,才被夜流冰施展妖法加以引導,其實都是幻象。不過夜流冰也夠吊,我心中稍有雜念,便被他千百倍地擴大,變幻成栩栩如生的夢境。

  幸好現在醒悟,否則一定會被不斷地打入層層地獄,慘遭蹂躪。

  夜流冰的狂笑聲又在四周迴響,大殿倏地一片漆黑,閃出點點碧綠色的火,火像鬼魂遊遊蕩蕩,不時地濺在我身上,滋滋冒煙,飄出燒焦的肉香。

  我雙手撐住刀山,想把自己先拔出來。但稍一用力,小腹立刻傳來撕裂的疼痛,鮮血狂噴。我心叫不妙,雖然是幻象,但在夜流冰的妖法作用下,和真的沒兩樣,令我無力掙脫。

  「嘩啦啦」,從地下,鑽出無數條黑沉沉的鐵鍊,粗如兒臂,沿著刀山山腳盤旋而上,鐵鍊過處,山石迸裂。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對付夜流冰的妖術,還得以虛破虛。「純素之道,唯神是守。」我默運半吊子的紫府秘道術,此時此刻,只有修煉精神的神識,才能對抗夜流冰的眠術。

  粗長的鐵鍊由遠而近,轉眼繞到山尖,猛然抖起,化作蟒身狗頭的怪獸,向我惡狠狠地撲來。我視而不見,見而不思,心中一片清明澄澈。

  怪獸張開血盆大口,咬上我的大腿,錐心的疼痛幾乎使我昏過去。但我不把這個身體當作是自己的,一味穩守心靈領域,眼睜睜看著怪獸撕開我的腿肉,露出森森白骨。

  「喀嚓喀嚓」,怪獸咬斷腿骨的聲音聽得發酸。蟒身一圈圈纏繞住我的脖子,不斷勒緊,狗頭猛然上沖,大嘴含住我半個腦袋,腥臭的唾液滴在臉上,又麻又癢。

  「神識者,淵乎其居也,淵乎其清也。視乎冥冥,聽乎無聲。」我渾然不理,任由怪獸蹂躪,因為一旦生出雜念,就會被夜流冰趁虛而入,墮入可怕的幻象而不能自拔。

  神守紫府,我漸漸進入一片茫茫空冥,肉體的痛苦一點點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刺耳的聲音驚醒。眼前的景物完全變了,自己置身在一座飛砂走石的大殿內,耳畔鬼哭狼嚎,淒厲的叫聲要把心刺穿。

  周圍是無數流著膿血的惡鬼,青面獠牙,表情僵硬,排著隊向殿門外走去。我也是其中一個,在惡鬼們的推搡下,不由自主地隨隊而行。門外空空蕩蕩,上空籠罩著一團團濃煙,下方是波濤轟鳴的無底深淵,六隻碩大無朋的輪子射出鮮豔的光彩,在淵底轉動。惡鬼們哭嚎著,一個接一個跳向深淵,被六隻輪子捲入,消失得無影無蹤。

  六隻彩輪,難道是投胎用的六道輪回?我微微一楞,當即被惡鬼們架起,狠狠扔向殿外。

  人向深淵飛墜,我趕緊收斂心神,意守紫府。「轟」,波濤沖天而起,我被捲入一隻血紅色的車輪,像被千刀萬剮,痛不欲生。同時,夜流冰的身影從淵底緩緩浮出。

  這個時候,我知道千萬不能慌亂。「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我抱元守一,不喜不悲不驚不憂,所有的情緒一概捨棄。

  車輪轟轉,竟然真的把我帶入輪回,轉世投胎。四周景物變幻,我忽而變成一頭老黃牛,被主人殘暴鞭打,不分晝夜地勞累幹活;忽而變成一個窮苦少婦,被好賭的丈夫賣到妓院,被迫接客;又忽而成了躺在床上的病童,皮肉潰爛,在絕望中慢慢等死……

  夜流冰太厲害了!我稍一出現雜念,想到六道輪回,立刻被他抓住空隙,化作真實景象。

  千萬種噩夢,一波高過一波,不停頓地席捲而來。我只是固守紫府,心中無形無象,重新進入渾渾噩噩的空冥狀態。猶如露出一角的礁石,任憑狂濤駭浪衝擊,始終不被淹沒。意外的是,雖然肉體飽受痛苦,但紫府秘道術卻在和眠術的對抗下,突飛猛進。

  幻象車馬燈似的變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轟然一聲,所有的幻象彙聚成夜流冰的模樣,向我飛撲而來,在接近我的一刻,夜流冰的身形倏地凝固,化作千百個碎片,慢慢消失在夢境中。

  我終於贏得了艱難的一仗。

  「爸爸,爸爸!」絞殺的嬌呼猶如美妙天籟,把我喚醒,熱濕的舌頭一個勁地舔我的耳朵。

  我睜開眼,翠湖碧樹,晨風送爽,甘檸真正從遠處向我走來。我這才發現,渾身大汗淋漓,仿佛虛脫了一樣,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夜流冰發現了這裡。」我勉強坐起來,雙臂撐地,對甘檸真露出苦笑,聲音虛弱得像喘息。

  甘檸真訝然問道:「你怎麼知道?」

  「剛剛在夢裡和他幹了一場。」我心有餘悸地道:「如果不是查出我們的位置,他怎能找到我潛入睡夢?老子敢打包票,這裡已經被妖怪們包圍了。」

  調息許久,我才恢復了點元氣,找到格三條,把這個消息告訴他。這傢伙正和一群土著圍住了龍眼雞,後者被強行架起,綁在一棵樹幹上。

  「你們最好立刻遷移。」我幸災樂禍地看著龍眼雞,他渾身淤血,鼻青臉腫,被妖怪們結結實實地修理了一頓。

  「我日,都是你們惹出來的禍!拉屎也不擦乾淨屁股!」格三條吃了一驚,嘴裡罵罵咧咧。

  「乖女兒,肚子餓不餓?」我摸了摸肩頭的絞殺,不懷好意地道。

  格三條嚇得閉嘴,怒火無處發洩,轉過身,三條粗大的尾巴狠狠抽在龍眼雞臉上,痛得他哇哇亂叫:「不能因為我長得英俊,就老打我的臉啊!」

  我阻止了格三條:「別打得過火,這個俘虜還有用。」在沒有逃出魔剎天之前,龍眼雞可是我們的護身符。

  格三條不滿地哼了一記:「大祭師要和你說話。」揮揮手,讓周圍的土著們離開。

  格格巫的聲音在我心中噝噝響起:「咦?一夜之間,你的精神力量似乎長進不少。」

  我沒閒工夫和他廢話,催促道:「我們快離開這裡吧。一旦夜流冰的手下陸續趕到,想走也走不掉了。你就不擔心滅族之災?再說了,老子立下血誓,等於和你們站在了一條船上,總不能看著我死吧?」

  「沒有魔主的命令,他們決不敢對我的族人動手,最多只是圍困,除非魔主得到了絞殺。」格格巫不慌不忙:「不用心急,再過兩天,你便可安全離開。」

  我心裡叫苦,難道老子還要被夜流冰摧殘兩個晚上?目光溜到龍眼雞的眼珠子,恨不得挖出龍眼,給自己裝上。

  格格巫接著道:「夜流冰的眠術雖然厲害,但不見得沒有應付的辦法。你是否明白,被夜流冰攝入他的夢,和夜流冰潛入你的夢,完全不同?」

  我心中一動,道:「前者是夜流冰自己的夢,可以翻雲覆雨般地隨意變幻,一切盡在他的掌握;而後者是我的夢,夜流冰只能引導,不能完全操控。」

  格格巫嘿嘿一笑:「既然他在你的夢裡,眠術威力自然大降,你怕什麼?」

  我咀嚼著格格巫的話,陷入了深思。許久,我想起一事,問道:「第一個無知的自己,要怎麼做,才能不被有知的自己吞噬?」

  格格巫沒有回答,隔了很久,他的聲音重新響起:「替我殺了沙盤靜地的掌教無痕,我就告訴你一切。」

  沙盤靜地?位列羅生天十大名門第二的沙盤靜地!我楞在當場,沒想到,格格巫會和沙盤靜地有瓜葛。面對我一連串的疑問,格格巫不發一言,再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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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神樹秘徑

  術到用時方恨少。整整一天,我都忙於修煉。

  坐在橫亙湖面的圖騰神樹樹幹上,我打算用胎化長生妖術吸點神樹生氣,補充體力。既然號稱神樹,想必蘊藏了充沛神奇的生氣。絞殺在湖裡竄來跳去,歡快戲水,不時有魚兒被它觸鬚刺中,吸成乾屍。

  粒子洞開始運轉,吞噬幅度比過去強了好幾倍。但無論我怎麼施法,也吸收不了圖騰神樹的生氣,就好像一條滑溜溜的魚,抓不上手。我不甘心放棄,全力加速運轉粒子洞,圖騰神樹的枝葉突然無風自動,碧光大盛,把湖面照得透亮,似在極力抗拒。

  我連忙暫停施法,渾身放鬆,以心靈去感受圖騰神樹。既然不能對抗,我就先摸清神樹的節奏,以魅舞嵌入,再慢慢吞噬它的生氣。

  肉體的界限一點點模糊,我仿佛化作青翠的枝葉,天生就是圖騰神樹的一部分。吐吶陽光,吸收水露,亙古以來便一直生存在天地中。漸漸的,我終於感受到了圖騰神樹的節奏,那是一種奇異的頻率,看似靜止,其實是以難以察覺的驚人速度,細微波動。而每一次波動,又都包含了無數次更細微的波動。

  我仔細琢磨了一陣,長身而起,在樹幹上跳起魅舞,嘗試著嵌入圖騰神樹的節奏。其中的過程異常艱辛,因為神樹的節奏又快又密,不但富有層次,而且節奏中藏著節奏,很難把握。有好幾次,我為了順和神樹節奏,舞得上氣不接下氣,被月魂嘲笑成「跳大神的」。

  「別浪費力氣了。以你現在的法力,是無法嵌入神樹節奏的。」月魂懶洋洋地道。

  我不服氣,繼續苦練。最後還是白忙了一場,一點生氣也沒吸到。天色已暗,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我本想硬撐住不睡覺,但實在太累了,眼皮越來越沉,和衣躺在樹幹上,漸漸迷糊了。

  夜流冰果然出現在了睡夢中。

  「哇靠,又送上門被老子玩?四大妖王是不是都像你這麼賤?」我雖然心裡發慌,還是外強中乾地嚷嚷:「昨晚走得那麼早,老子想留都留不住。今天可別來去匆匆啦。多來點花樣,老子我等著呢。」

  夜流冰雙目閃過暴戾之色,冰魄花在身遭激烈翻飛,顯然極為憤怒。頃刻,冰魄花停止了飛轉,懸浮成一個圈,靜止不動。散發出陣陣刺骨寒氣,凍得我四肢僵硬。我暗叫可惜,夜流冰沒有被激怒得失去理智,否則他自己的心神先亂,便難以操縱我的夢境。

  凝視了我一會,夜流冰忽然道:「人這一生,都會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出乎意料,夜流冰沒有動粗,而是從容和我聊天。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有種魔異的誘惑力,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聽下去。

  我弄不清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說廢話拖時間,熬到睡醒對我最有利,當下故意扯皮:「什麼才算是最想要的東西?老子腦筋不太好使,你最好慢慢解釋。」

  夜流冰一點沒有察覺我的意圖,緩緩地道:「對本王來說,最想得到的。便是尋找到一件完美無缺的東西——那天地中最唯美的存在。」

  我笑嘻嘻地道:「那大王何必盯著我不放呢?快別浪費時間,去追求你的唯美吧。走好,不送。」

  夜流冰冷冷一哂:「唯美的存在未必是活生生的人、物,也可能是一種感覺。也許本王會在追殺你的過程中,得到這種體驗。難道你不覺得,當你可以完全操控一個人的精神肉體,把對方玩弄于股掌,欣賞他的恐懼、掙扎、痛苦、歡樂,是一種近乎完美的享受嗎?」

  日他奶奶的大變態!我聽得頭皮發麻,急忙扯開話題。天南地北的亂侃。一會兒指責夜流冰的耳朵太短,欠缺福運,不夠完美;一會兒又說洗澡時,水不能太熱;一會兒又討論放屁是脫褲子好還是不脫好……嘮嘮叨叨,胡說一通。

  「林飛,法力、美女、權利、財富,你最想得到什麼?」夜流冰靜靜地聽我胡扯半天,猛地厲喝一聲。

  我心神微微一分,生出淡淡的迷惘。幾年前,我最想得到的,不過是三餐溫飽。來到北境,最想要的也僅僅是活下去。但現在呢?我最想要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想要?是否擁有越多,想得到的也就越多?

  「海姬、鳩丹媚和甘檸真,你最想得到哪一個?」夜流冰不斷逼問,音浪一聲高過一聲,緊緊攝住了我的心神。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出甘檸真冰肌玉骨的風姿,海姬美豔似花的俏臉,和鳩丹媚銷魂蕩魄的媚笑,生出比較之意。

  「鳩丹媚和海姬已經落在我的手裡!」夜流冰的聲音猶如石破天驚,讓我心頭猛地一震。剎那間,四周的冰魄花齊齊炸開,冰寒的水霧洶湧,幻象叢生,夜流冰的狂笑震耳欲聾。

  我暗罵自己糊塗,被夜流冰找到心靈的空隙,引出了我的雜念!後悔來不及了,當下運轉紫府秘道術,平心靜氣,應付接踵而來的噩夢。

  「小無賴!」海姬的呼聲如此清晰,帶著讓人迷醉的嬌嗔。我知道是幻象,並不理睬,穩守純素之道。

  「小無賴。」海姬的第二聲嬌呼,帶著一絲驚惶。縹緲的冰魄水霧中,浮出她傷心欲絕的臉,蒼白如紙,神色憔悴。她撲入我的懷中,揚起玉頸,對我深深一吻。

  寂靜的金螺裡,青澀而慌亂的初吻……

  橘子洲頭,甜蜜而纏綿的熱吻……

  黑暗的地道,無限深情而絕望的一吻……

  和海姬的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閃現,令人柔腸百結,魂斷神傷。我硬下心腸,不顧不答,心靈迅速清寂如淵,比昨晚快了很多。這兩晚,紫府秘道術在夜流冰的強勢逼壓下,猶如烈火淬刀,千錘百煉中鋒芒漸現。

  一隻大手猛然從冰霧裡探出,抓住海姬,一把撕開胸前金甲,露出牛乳般白膩的肌膚。夜流冰發出冷酷的笑聲,大手粗暴揉搓海姬高聳嬌美的雙峰,殷紅的兩點乳珠,被捏得發紫。

  海姬發出一記記痛楚的呻吟,酥胸顫慄,望著我的眼神絕望極了。我開始還覺得難受,但隨著紫府秘道術漸入佳境,達到空冥,已經心如鐵石,再也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

  「咯嚓」,海姬的脖子被夜流冰一把掐斷,又變成了鳩丹媚,四肢呈大字型,被綁在一根漆黑的巨大冰柱上。無數條毒蛇從體內鑽出,舌舔她豐滿凹凸的胴體,亮晶晶的黏液順著深深的乳溝,滴淌入毛茸茸的蜜谷。然而這時,無論誰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陌生人。被蹂躪也好,被殺害也罷,都是自然的死傷病痛,和我沒有半點關聯。

  心靈靜靜地處在空空冥冥,一片虛無中。許久,紫府忽地發脹,連續收縮幾千次,又再次暴漲。這時,心靈不再完全清寂靜止,而是在空冥中,慢慢下沉。

  無窮無盡的夢境不斷閃現,千百種幻象最後變成了甘檸真,白衣如雪,依偎在公子櫻的懷中。「轟」!就在這一瞬,心靈沉入空冥的最深處。萬籟轟響,一絲光明從幽深處乍現,宛如一線陽光刺破了濃厚的烏雲層。

  幻變的夢境蕩然無存,甘檸真和公子櫻同時化作碎片,激濺飛灑。我清嘯一聲,嘯音如流轉不息的天籟,驅散漫天冰霧,逼出了藏在裡面的夜流冰。

  「空冥破萬象,幻夢由心生。」欣賞著夜流冰又驚又怒的表情,我淡淡地道,一顆心仿佛變得晶瑩剔透,無事不知,無物不察。紫府秘道術即將大成,從今天開始,我的夢境我做主!再也不由夜流冰隨意操控。

  夜流冰長髮激豎,身形如龍捲風一般旋轉,雙目暴出七彩厲芒,數不清的氣泡從眼中飄出,化作萬千幻夢:或作活色生香,或作恐怖詭異,或作七情六欲,愛恨聚散……我不慌不忙,心靈從紫府延伸出去,向夢境無限擴展。幻夢猶如薄脆的琉璃,一個接一個破碎,直到最後一個幻夢化作破裂的鏡面,砰地炸開,夜流冰已不知所蹤。

  一覺醒來,雖然還是精疲力竭,但心情大爽。想起不可一世的妖王被我趕出夢境,我忍不住捧腹大笑,手舞足蹈。「撲通」,得意忘形下,我從樹幹滾進湖,濕了個落湯雞。

  甘檸真佇立在湖畔,聽到落水聲,向我投來驚訝的目光。

  「小真真,早上好!」我在湖裡翻了個筋斗,心裡一興奮,胡言亂語起來。

  甘檸真差點沒昏過去:「小真真?你在叫誰?」

  我一抹滿臉濕水,繼續道:「小真真,這一生中,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麼?」

  甘檸真微微一愕,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一時間,也忘記計較我放肆的「小真真」稱呼。

  默然片刻,甘檸真答道:「最想得到的,也許是已經失去的東西吧。」

  「哇靠,小真真幹嘛說得那麼傷感,像個哀怨的小寡婦。對老子來說,最想得到的,就是擁有現在!」我張開雙臂,把撲來的絞殺摟進懷。

  甘檸真哭笑不得,一跺腳,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再胡說,檸真的三千弱水劍可不留情了。」

  我心中一蕩,甘檸真向來是不染塵俗的仙子冷姿,很少有這樣撒嬌的小兒女之態。當下擠眉弄眼道:「不留情?難道小真真過去一直對我有情?」

  正在調笑,格三條匆匆奔來,對我嚷道:「小子,快點準備一下,要跑路了。」

  我一愣,格格巫的聲音在心靈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微弱,幾乎聽不清。

  「日子提前了,我們必須馬上動身。唉,你的精神力怎麼進步得這麼快?連我苦修多年的蝕心音都很難侵入。」

  「要謝謝夜流冰的培養嘛。」我洋洋得意地道。一旦紫府秘道術大成,修成神識,格格巫的聲音就休想再入侵我的心靈了。

  土著們正在收拾行裝,除了乾糧,他們沒什麼要帶的。我替龍眼雞松了綁,這小子一自由,立刻屁話連篇,唾沫橫飛地數落我的卑鄙無恥。

  臨走前,土著們圍在圖騰神樹四周,長久跪拜,口中誦唱著古老的歌子。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們醜陋猙獰的臉上無聲滾落。從此以後,他們將背井離鄉,四處流浪,面對魔主無休無止的追殺。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格三條霍然站起,吼道:「因為這是我們的土地!」目光掃了掃四周,率先爬上圖騰神樹,向樹冠深處攀去,千來個土著紛紛跟上。我最後看了一眼圖騰神樹,擠眉弄眼地道:「老子也會回來,吸幹你的生氣。」抓起龍眼雞,揚長而去。

  在格三條的吟唱拍擊下,茂密的枝條不停移動,交錯成複雜曲折的迷宮。等我們經過,來路立刻被枝葉重重封死。三個多時辰後,我們來到樹冠的頂部。這裡的樹葉特別肥厚,綠得發黑,黑得透亮,像大帳篷一樣包圍著我們。枝丫的空隙間,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一種小紅果,形狀像手指頭,散發出辛辣的氣味。

  土著們摘下小紅果,擠碎了,把杏紅的果汁塗滿全身,示意我們也照做。果汁沾上皮膚,像許多隻螞蟻在爬,又痛又癢,十分難受。不一會,我和甘檸真、龍眼雞、絞殺都變成了大花臉。

  格三條呆呆地看著圖騰神樹,許久,歎了口氣。在他身前,幾百條結著大瘤的樹枝纏繞成一團,密不透風,根根粗如水缸,像精鐵鑄造一般生硬。「啪啪啪」,格三條忽快忽慢,手腳連續拍踏樹枝,糾纏的枝條微微鬆開,露出三個孔眼。格三條的三根尾巴倏地揚起,鑽進孔眼,輕輕一攪,又急速縮回。「喀嚓」,三個孔眼同時關閉,在樹枝團中心,慢慢裂開了一個流光溢彩的大樹洞。

  哇靠,果然有秘道!不過我搞不懂,為什麼土著們早不走,偏偏選擇這個時候離開。

  「小子,小心跟著我,裡面有許多怪玩意。」格三條瞪了我一眼,提醒道。

  我有點奇怪,這傢伙怎麼變得善意起來了。格三條湊過頭,低聲道:「聽大祭師說,你小子立下血誓,願意為我們兩肋插刀。我日,看不出你這個熊樣,倒也講義氣。」一把拽住我,跳進樹洞,後面的妖怪們一個接著一個跟上。

  深碧色的水流立刻淹沒了頭頂,我們向下高速墜落。洞壁忽直忽曲,我們像牽線木偶一樣,不由自主地撞上四周的樹皮,東歪西斜。一剎那,樹皮裡湧出許多閃閃發光的奇異生物,長得像小刺蝟,蜷成一團,目射凶光,閃電般向我們沖來。

  格三條全身分泌出一層滑膩的油脂,三條尾巴急速揮舞,把襲來的奇異生物擊得粉碎。龍眼雞雙臂死死摟住我的腰,嚇得亂叫。

  這些生物繞過土著,只攻擊我們幾個。絞殺歡叫一聲,探出觸鬚,尾巴展開如魚網,在我身遭撒下,對我這個老爸忠心護衛。一會兒功夫,近千個奇異生物被它纏住,吸成乾屍,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面對送來的補品,我也不客氣,運起胎化長生妖術,大肆吞噬這些生物的精氣。啊喲!精氣入體,像被千百根毒針齊紮,疼得我趕快罷手。許久,內腑還隱隱作痛,看來也不是所有生物的精氣都能亂吸。

  一路上,怪物層出不窮,有的像一塊塊充滿棱角的石頭,會噴射毒液;有的像跳蚤,專往人的眼睛裡跳;有的像長翅膀的飛蟲,首尾相連,碰到它就猛然炸開……好在有乖女兒保駕護航,否則也夠老子手忙腳亂的。

  「砰」!浪花四濺,我們跌到了洞底,接著被一團團墨綠色的蜂巢狀物彈起,送入右方一個寬宏的河灣。到了這裡,已經可以控制身形,隨意遊動了。向前遊了大約兩裡,水流變得湍急,四面八方出現了幾萬條狹窄的支流,像觸手輻射向遠處。翠綠色的水面粼粼閃爍,不停顫動。

  辨清方向,格三條帶著土著們,游向其中的一條河道,回頭咧嘴對我道:「這些全是圖騰神樹的樹根,直通血戮林的各個角落。我們去西角,那裡有我們一個廢棄的秘巢。」

  日他奶奶的,費了半天勁,還在血戮林裡打轉,難道沒有通往林外的秘道?我犯起了嘀咕,也只好跟著他們,死馬當活馬醫了。

  「小心了!」剛剛來到河道入口,格三條突然叫嚷。絞殺弓起身,根根觸鬚抖得筆直,眼睛瞪著水面,暴射出凶厲的碧光。

  一絲警兆閃過心頭,我倏地向後急躍,退出了河道。幾乎在同時,一滴亮晶晶的水珠從我原來的位置竄出,撲了個空。絞殺的觸鬚電射而出,刺入水珠,水珠發出「吱」的一聲,拼命扭動,接著被絞殺的大尾巴網住,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動了。過了一會,水珠變得灰暗,褪去了閃亮的光澤。

  「這是什麼玩意?」我有點毛骨悚然,水珠無色無味,混在水流裡一點也瞧不出。

  格三條遊返我身邊,滿臉幸災樂禍:「這叫水蠕,是神樹樹根裡的寄生蟲。小子,悠著點吧,它會鑽進你的皮膚,一直爬到腦子裡,吃你的腦漿。」耀武揚威地甩甩尾巴,似在等我向他求助。

  我一哂,運轉鏡瞳秘道術,向河水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整條河擠滿了密密麻麻的水蠕,波浪般起伏,簡直是一條蠕動的水蠕河。這些怪物和水珠一模一樣,只是隱隱泛著亮光,乍看還以為是粼粼波光。

  甘檸真綻出七竅雪蓮,我把龍眼雞扔給她,自己並沒有躲進雪蓮。而是徹底放鬆肢體,隨著動盪的水波起伏,慢慢感受水蠕爬遊的節奏。

  「呼」,借助一道水浪的衝擊,我無聲無息滑入河道,膝蓋微曲,雙臂左右舒展,以一個魅舞的姿勢,嵌入水蠕之河的節奏,在河水中輕盈起伏,順著水勢自然而然地向前。

  無數水蠕在四周湧動,和我保持著一種玄妙的和諧,完全把我當成了同類,沒有一個發動攻擊。格三條瞪著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至於絞殺,比我這個老子還威風,大尾巴眼花繚亂地轉動,水蠕還沒有靠近,就被紛紛捲入網住。絞殺了大量的水蠕後,乖女兒容光煥發,粉色的皮膚嬌嫩得要滴出水來。

  水速越來越快,浪頭洶湧。快出河口時,整條河道仿佛打了個哆嗦,猛地一抖,將我們急速噴向前方,穿過盤踞河口的碧光閃爍的觸鬚,我們一頭撞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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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5: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逝者如斯夫

  四周黏糊糊,濕漉漉的,全是黑色的淤泥。

  這裡應該是雨林某個湖床下的泥層,又厚又軟,到處窸窸窣窣,爬滿了蠅蟲。這些蚊蟲一看就知道有毒,個頭大,色彩豔,觸角比匕首還尖銳。

  土著們像滑溜溜的泥鰍,四肢不動,只靠身軀扭擺,在泥層裡敏捷穿梭。泌布全身的油脂不僅幫助他們免受毒蟲攻擊,還能減少摩擦,靈活行動。我就慘了,只能在淤泥裡爬,還得閉嘴,以免把泥巴吃進去。幸好絞殺孝順,熱心地為老子開道,那些試圖接近我的毒蟲都被它無情屠殺。

  爬了好幾個時辰,淤泥越來越稀滑,不少地方滲進大量的水,顯然快要接近河床了。隱隱約約,我聽到了外面隆隆的轟鳴。土著們停下,原地趴伏。格三條把耳朵貼緊頭上的泥層,仔細聽了聽,然後大大咧咧地躺下,閉目養神。

  我用手蒙住嘴巴,大聲問:「怎麼不走了?難道這裡就是你們西角的秘巢?」

  格三條點點頭,嚷道:「急個球啊!那玩意還沒到,怎麼跑?老老實實在這裡等,別廢話。」眼睛眨了眨,一副故弄玄虛的神秘表情。

  我暗暗著急,弄不懂這傢伙到底玩什麼花樣。夜流冰既然能找到我,也會發現土著妖怪遷離了圖騰神樹。以夢潭的神通廣大,遲早會找到我們。當務之急,是趕緊逃走,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

  不過以格格巫的老謀深算,應該不會自掘墳墓吧。我權衡了一下,不再多憂,心平氣靜地盤膝端坐,修煉紫府秘道術。一會兒,心靈便臻至空冥,回到昨晚最微妙的一刻:在空冥的最深處,忽地綻放出了一絲光明。隨著紫府秘道術不斷運轉,光明以極其微弱的趨勢,一絲絲壯大。我暗暗高興,等到整片空冥被光明填滿,就是神識修成的一刻。

  突然,我心靈「聽」到了從很遙遠的東方,隱隱傳來的異聲,聲音越來越清晰,「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以近乎瘋狂的高速,向這裡不斷接近。心靈甚至看到了頂上淤泥的細微震動。

  「有人!很多人!正朝這裡來!」我驚叫起來,一把抓住格三條:「一定是魔主的手下發現了我們,找上門來了!」

  格三條一愣:「你胡說什麼。」隨即身軀一震,失聲道:「大祭師說,那玩意來了!我日,你小子耳朵這麼好!走吧,時辰到啦!」

  格三條一聲令下,所有的土著爬起身,向上層的淤泥竄去。我性子急,跑在了第一個,想看看格三條口中的「那玩意」到底是什麼。穿過濕泥,再穿過鋪滿卵石的河床,上面果然是一個大湖。三面林木環繞,十多條小河從林間蜿蜒流過,彙聚湖中。湖的另一頭,被一匹白練似的瀑布隔開,瀑聲隆隆,濺雪飛玉,在湖面激起重重波浪。

  千來個土著向瀑布遊去。這時,湖面忽然微微晃蕩起來。運起順風耳秘道術,我聽到了「噠噠噠噠」聲,依稀從東方傳來。

  耳畔「轟」地一聲,我緊隨格三條,穿過了瀑布。波濤轟響,一條浩浩蕩蕩的大河橫在前方,河水又清又綠,仿佛是一條晶晶亮亮的翡翠帶,曲折奔向遠方。河面上,碧翠的水光粼粼閃爍,兩岸雨林倒映水中,宛如一團團綻開的水墨。

  「快來了!」格三條一邊雙手劃動,一邊扭頭,向東面的叢林探望,整個雨林仿佛在微微抖動。樹枝搖晃,大地震顫。「噠噠噠噠」,現在連肉耳也模糊能聽見了。

  我心中微動,道:「這條河便是血戮林的主幹河道翡翠河嗎?沿著它,應該可以到達林外吧?」

  格三條點點頭,帶著所有的土著爬上西岸,又跳上樹。驀地,我心靈生出一絲奇特的陰影,覺得不舒服。下意識地抬頭,深不可測的夢潭靜靜懸浮在天空。

  「夜流冰來了!」我驚呼道,吹出吹氣風,拉上甘檸真、龍眼雞和絞殺,繞著樹梢盤旋。要不是立下血誓,我早就不管土著,溜之大吉了。

  格三條出奇的鎮靜:「老子和你打賭,包你平安逃走,連根卵毛都不會掉!」

  「嘩啦啦」,半空狂風大作,幾百隻飛猴揮動巨翅,繞著夢潭疾飛,發出一陣陣兇猛的叫聲。與此同時,從翡翠河的另一頭,冒出幾千個妖怪。為首的是兩個體形肥胖,長相怪異的魚精。左面的魚精一頭長髮,臉上塗脂抹粉,嘴唇厚厚外凸;右面的是個光頭,塌鼻子,唇上翹起兩根鬍鬚。他們各自只有一隻眼睛,彼此緊緊靠在一起,四條腿像麻花一樣交纏,腿上密佈紫色細鱗。

  兩個魚精手揮紫金大錘,指揮吆喝。妖怪們紛紛散開,守住河面,封死我們出林的道口。

  龍眼雞叫道:「是比目魚郝連夫婦!闖過他們這一關,後面就暢通無阻了!」

  我奇道:「聽你的口氣,似乎也想離開血戮林?」

  龍眼雞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撫胸長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本妖絕世將才,最想做的是運籌帷幄,馳騁沙場。成天守著一個小小的血戮林,悶都悶死我了。」

  我微微一愣,但沒空細想,目光緊緊鎖定上空的夢潭,隨時應付夜流冰的出現。甘檸真手按劍鞘,綻開蓮心眼,搜索夜流冰的方位。

  絞殺突然弓起身,大尾巴高高豎起,眼珠滴溜溜地四處轉。我心頭一凜,乖女兒這副樣子,像是發現了敵人的蹤跡。

  「呼」的一聲,絞殺從我肩頭躍起,撲向左側的一棵棕樹。那棵樹被十多棵菩提樹攀附,樹身爬遍深青色的藤蘿,糾纏成一團團。就在絞殺撲至的一剎那,樹腰處的青藤猛地彈起,鑽出一個豹頭,黃濁的雙目凶光閃閃。藤皮同時綻開,探出利爪,扣向絞殺咽喉。

  「變色豹!」我大叫道,這個陰險的傢伙,居然就躲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叛徒!」格三條同時怒吼,雙眼似要噴出火來。

  「噠噠噠噠」,像無數擂鼓迅猛敲擊大地,震耳欲聾。地面波浪一般顫動,樹木瘋狂搖擺,枝葉紛亂灑落。東面揚起了一大片飆飛的土塵,迅速擴散,幾乎遮住了大半個天空,向這裡席捲而來。

  雨林裡處處響起鳥獸的驚叫聲,上空的飛猴不安地拍動翅膀,叫聲裡透出了狂躁不安。

  絞殺靈巧扭頸,避開變色豹的利爪,觸鬚直刺對方雙目;變色豹蛇一般扭動,滑向棕樹樹幹背後,反向繞出,利爪撩向絞殺下陰。

  「轟隆隆」,地動山搖,東面的樹木大片大片倒下。仿佛有千軍萬馬,聲勢浩蕩地一路殺來,奔騰馳騁。

  「小子,準備跑路!」格三條盯著變色豹,惡狠狠地道。

  變色豹似乎想抽身退走,但被絞殺死死纏住。雙方東閃西竄,閃電般對攻了十多招,下手都是又快又狠,毒辣兇殘。

  「來了!」隨著格三條一聲大叫,附近的樹木轟然倒塌,一片灰色的巨洪從遠處卷至,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灰色的狂濤駭浪席捲到哪裡,哪裡就塵土飛揚,樹木東倒西歪,寸草不生,變成一片荒土。

  哇靠!我驚呆了!那是一片汪洋鼠群的洪流,數以億計的老鼠彙聚成的波浪!它們的體形和野豬差不多大,以驚人的速度,向這裡洶湧沖來,擋者披靡。「噠噠噠噠」,無數條鼠腿踩踏在地上,交織成晃動的幻影。

  一記悶哼,變色豹僵硬不動,七竅滲血,被絞殺的大尾巴緊緊裹住。等絞殺抽出觸鬚,他已經變成了一塊肉乾。

  鼠群沖過來了!格三條放聲狂笑,從枝頭高高跳起,落在為首的一頭老鼠鼠背上,雙腿一夾,騎著老鼠向前沖。土著們紛紛跳上鼠背,成片樹林同時被鼠群撞得折斷,枝葉橫飛。

  我恍然大悟,抱住撲來的絞殺,駕起吹氣風,帶著甘檸真、龍眼雞躍上鼠背。隨著潮水般的鼠群,沖向翡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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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11:45:56 |只看該作者
  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老鼠,看不到頭,望不到尾,令人毛骨悚然。它們面目醜惡,長著突出嘴唇的鋸齒,鼠須如鋼刺,沿著兩面尖腮,一直排列到耳根。臉上沒有眼睛,在眼睛的位置多出了兩個鼻孔。鼠群一邊跑,一邊咬噬地上所有的生物。倒塌的樹木迅速被它們淹沒,什麼花呀草呀樹皮呀,半點碎渣也不留,全部啃光。

  我們剛跳到老鼠身上時,它先是渾身灰毛直豎,隨即放軟,沒有攻擊我們。淡淡的辛辣氣味從老鼠體內滲出,和圖騰神樹結的小紅果氣味十分相似。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格三條要讓我們塗抹小紅果的汁液了。這些老鼠沒有眼睛,只靠嗅覺分辨,所以把我們當成了同類。虧土著們想出這樣別出心裁的妙法,騎老鼠逃出血戮林。難怪格三條一點不慌,如此聲勢駭人的鼠群,誰也擋不住。

  水花激濺,鼠群沖進了翡翠河。轉瞬間,寬闊的河面被老鼠擠得水泄不通,無邊無際的灰色覆蓋了河水的翠綠,水位不斷漲高。鼠群在河中飛速遊動,一路向西奔湧。攔在河道上的妖怪們驚惶失措,紛紛逃上岸,幾個跑得慢的立刻被鼠群吞沒,一眨眼,就只剩下幾副白骨了。

  「爽啊!」我興奮地騎在鼠背上,揮動手臂,仿佛統率了千軍萬馬。

  四隻亮晃晃的紫金錘從林子裡飛出,兩個比目魚妖身在半空,像陀螺一般急旋,手揮大錘,呼嘯砸來。我哪把他們放在眼裡,左掌化作一片盾牌,先擋住紫金錘,體內璿璣秘道術流轉,蕩出層層氣圈。對方原本就在急旋,被璿璣氣圈一帶,不由自主地加速轉動,從我身側擦過,旋轉向遠方。幾百個璿璣氣圈轉下來,郝連夫婦已經頭暈目眩,根本停不下來,「撲通」一聲,雙雙從半空跌倒。幸虧手下妖怪拼死接住,不然多半喂了老鼠。

  狂風壓面,半空中的飛猴終於撲下。

  「來得好!」我大喊一聲,對準最先逼近的一隻飛猴,狠狠劈出脈經刀。「砰」,飛猴雖然銅筋鐵骨,但老子現在法力大長,脈經刀暴出燦爛的金黃,以硬碰硬,把它劈飛出去,摔入鼠群。

  老鼠立刻爬遍飛猴全身,後者猴爪狂舞,幾次振翅,憑藉強悍的力量把老鼠掀落,但更多的老鼠湧來,填滿空隙,根本不給它飛逃的機會。慘叫聲中,飛猴的兩眼先被咬掉,血流如注。老鼠鋸齒直刺,順著眼洞向裡啃,片刻功夫。飛猴只剩下一張完好的猴皮,裡面的血肉都被吃光了。

  與此同時,絞殺纏住了一隻飛猴,甘檸真揮劍斬落兩隻,四隻飛猴因為離湖面太近,反被老鼠撲住,淹沒在汪洋鼠群中。其餘的飛猴畏懼退開,在低空飛轉,再也不敢接近。

  數量才是最厲害的法術!我心中倏地湧起一絲念頭。亂拳打死老師傅,此時此刻,任你法力通天,也無法和這麼多老鼠作戰。在葬花淵,我們之所以負傷逃走,也是因為夜流冰人多勢眾的緣故。

  耳畔風聲呼呼,兩岸林木急速倒退。以鼠群這樣的速度,兩三天就能沖出血戮林了。

  最前面的格三條忽地躍起,連連翻過幾千個鼠背,威風赫赫地落到我身邊,騎上一頭老鼠,得意地道:「小子,怎麼樣?夠意外吧?」

  我嘻嘻一笑:「這個主意一定是格格巫想出來的。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格格巫怎麼知道這幾天鼠群會經過雨林?」

  格三條道:「這些老鼠叫盲豚鼠。每隔百年,秋分前後,它們都會穿越血戮林,沿翡翠河一路西上遷徙。沒人知道它們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上一回盲豚鼠經過這裡,恰好是一百年前。所以大祭師想出了這個妙法,讓鼠群帶我們突圍,不費吹灰之力。最妙的是,大祭師曾經捉過幾隻盲豚鼠,仔細研究它們的習性,發現只要塗抹圖騰神樹的樹果汁,就不會被它們攻擊。」親熱地拍了拍我:「小子,多謝你的絞殺幹掉了變色豹,老子現在越看你越順眼啦!」

  我哈哈大笑,笑聲未消,上空忽地一黑,夢潭在視野內不斷放大,轟然落下。同一刻,左岸的樹林中,飄出夜流冰鬼魅般的身影,一連串冰魄花呼嘯著,急速射向我。

  「夜流冰,終於憋不住啦?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拉什麼屎!」我不慌不亂,嘴上盡情嘲弄,對上方的夢潭不管不問,左拳運足混沌甲禦術,舉重若輕,擊向冰魄花,拳勁到處,冰魄花無聲融化。

  「嗆」,一道絢麗的彩芒掠過我的頭頂,斬向夢潭。滔滔弱水和夢潭轟然撞擊,聲如悶雷,濺起五彩繽紛的光雨。

  「心有靈犀一點通,小真真好善解人意啊。」我對甘檸真擠眉弄眼,右掌劈出脈經刀,斬向迅速接近的夜流冰。左手悄悄運轉粒子洞,藏在背後。光看夢潭和三千弱水的交擊聲勢,我就知道夜流冰傷勢未愈,難盡全力。

  夜流冰雙足連踏,在鼠背上一路踩過。盲豚鼠潮水般爬滿他全身,狠狠咬齧。但無論有多少盲豚鼠,無論怎麼咬,都沒用。哪一塊肉被咬掉,哪裡就冒出一個彩色氣泡,傷處平滑如玉,不見一滴血,接著,被咬掉的肉重新長出來。

  不愧是虛幻之體!脈經刀氣斬過夜流冰的脖子,頭顱高高飛起,又落下,吻合在脖子上,全然不見縫隙。「啪嗒啪嗒」,一隻只盲豚鼠被凍成冰坨,從夜流冰身上滾落。冷笑著,夜流冰倏地一滑十多丈,猶如疾射的利箭,向我飛速逼近。

  迎向夜流冰,我一邊拍出蓄勢已久的左掌,粒子洞全速運轉,瘋狂吞噬精氣。另一邊,瞄準對方胸口要害,我意念稍動,掌心一熱,一道赤流噴射而出,像暴烈灼燒的焰火,在夜流冰胸前一閃而逝。

  螭槍縮回我的掌心。

  「螭槍!」夜流冰悶哼一聲,激射的身形猛地頓住,胸口炸開一個大洞。一個碩大的彩色氣泡冒出胸口,肌肉以很緩慢的速度,一點點複生。我心中大喜,螭槍的殺傷力真是驚人,即使是夜流冰,也需要時間喘口氣。

  意念一動,螭槍連珠炮般地射出,幾十次噴射在一瞬完成。夜流冰的胸洞被一次次射穿,根本來不及癒合。就在這時,彩色大氣泡悠悠飄起,投向我的左手被粒子洞吸入。

  夜流冰蒼白冷酷的臉上,第一次閃過驚慌之色。在粒子洞邪異的吞噬下,一個又一個氣泡從夜流冰身上滲出,猶如遇上磁石一般,紛紛向我飄來。

  夜流冰厲聲狂吼,夢潭倏地倒飛而回,將他全身罩住。胯下的老鼠繼續向前急遊,一轉眼,又和夜流冰的距離拉開了幾十丈。遙望著兀自僵立不動,越來越遠的夜流冰,我忍不住放聲大笑。

  我又一次擊退了他!

  格三條徹底傻了,龍眼雞也傻了,一對寶貨愣愣地瞪著我,像是看一個怪胎。好半天,格三條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打得過夜流冰?」

  「第一,夜流冰傷勢未愈,妖力大打折扣;第二,夜流冰要分神對付盲豚鼠;第三,螭槍和吸食精氣的法術令夜流冰一時措手不及……」甘檸真淡淡地道,不等她說完,我打斷她的話,嘻笑道:「第四,小真真的三千弱水劍及時支援,擋住了夢潭。」

  甘檸真眉頭微蹙,正要開口,我再次把她的話封死在肚子裡:「放心啦,老子有自知之明,不會傻得以為自己可以和夜流冰硬碰硬。」

  甘檸真點點頭,誰料我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小真真用心良苦,對我時刻提點,令人感動。」弄得她玉頰生霞,櫻唇剛啟,我已經轉過頭,一個勁地大呼小叫,仿佛指揮胯下的盲豚鼠跑得快一些。至始至終,不給甘檸真抗議「小真真」這個「美稱」的機會。

  就算有一天,甘檸真變成公子櫻的老婆,老子也賺足了口頭便宜。想到這裡,我腦海中浮出夢境的一幕:甘檸真柔情脈脈,依偎在公子櫻的懷裡。心忽地一酸,不由怔怔發起呆來。

  直到天黑,鼠群依然不知疲倦地遊動。回過頭,後面黑壓壓的一片,盲豚鼠的洪潮一直延伸出視野的盡頭。駐紮血戮林的妖怪沒有追上來,但幾百隻飛猴如同附骨之疽,緊緊跟著我們。

  我長長伸了個懶腰,忙活一天,肚子餓了,我開始打起飛猴的主意。螭槍電射而出,夜空中炸開一朵血花,一隻飛猴慘叫著摔下來,其餘的飛猴紛紛後退,不敢跟我們那麼緊了。我駕起吹氣風,飛上接住血淋淋的猴屍,開膛破肚。再噴出三昧真火,在半空燒烤起來。

  只是一瞬,猴肉已被烤得焦熟,足見我的三昧真火大有進步。咬了一口猴腿,又硬又粗,根本咽不下去。我隨手丟給格三條,他還沒接過,後面的老鼠就蜂擁而上,把飛猴吃得乾乾淨淨。

  「得想辦法甩掉飛猴。」我躍上一頭盲豚鼠,對格三條道:「否則就算我們逃得再遠,夜流冰也能找上門。」最討厭的是,即使我施展吹氣風,它們也會如影隨形地跟在屁股後面。

  格三條大大咧咧地道:「怕什麼,這些猴崽子遲早得睡覺。」

  「盲豚鼠難道不用睡?」

  「反正在血戮林的幾天,沒見過它們停下來。這群老鼠,勁頭還真不小哩。」

  我暫時放下心,四下裡已是一片漆黑,雨林化作連綿不盡的濃厚陰影。沒有月光,星星也沒有,只有飛猴的點點身影,模糊地在茫茫夜空中浮動。陣陣濤聲如夢,我雙臂摟住盲豚鼠的脖子,趴在鼠背上,慢慢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一直在鼠背上度過。餓了,我就駕起吹氣風,摘點芭蕉、鳳梨果腹。土著們乾脆宰殺盲豚鼠,利爪一把掐斷鼠頸,湊過去吸飽血,再生吞鼠肉,反正坐騎有的是。

  翡翠河的水流開始放緩,兩岸林木漸漸稀疏。盲豚鼠的洪流一刻不停,速度沒有絲毫變慢,沿著翡翠河繼續向西席捲。

  飛猴始終不舍不棄地跟著我們,格三條告訴我,還有七八裡,就能出血戮林了。我如釋重負,這些天在雨林驚心動魄的歷險,轉眼將成為一段記憶。

  「想什麼呢?」甘檸真看到我出神,好奇地問道。

  正是旭日初升,朝霞滿天的時刻,霞輝映在她雪白的頸窩裡,染上兩團茜紅暈。人隨著盲豚鼠微晃,兩團紅暈也像杯中的美酒,溶溶晃動,顫出夢幻的光彩。

  我忽有所感。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凝視著甘檸真,兩岸風光變幻,沒有一刻完全相同。

  「世事流逝,無法挽回。只需記取最美麗動人的一刻,便已足夠。」我凝視著甘檸真,忽然想起,遠在洛陽的王大小姐,是否還在蕩著秋千?是否還會有勇敢的少年爬上樹,呆呆凝望?

  天空中,瑰麗的朝霞慢慢化開,明天的朝霞和今日又會不同。總會有新的朝霞,總會有美麗的容顏,勇敢的少年。

  「所以最想得到的,或者說我們只能得到的,永遠是現在。」我凝視著甘檸真,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快樂笑容。

  晨風如水,伊人如雪,雨林化作一片朦朧的翠綠剪影,在身後一點點淡去。

  格三條發出一聲混雜著喜悅和悲傷的大喊,我們沖出了血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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