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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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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49:56 |只看該作者
  接下來的二十多天,碧潮戈天天登門和我交手。逼得我每次一打完,趕緊跑到外面,吸噬妖怪、海獸的生氣恢復體力。漸漸地,我嫺熟掌握了神識,能夠自如控制螭槍,戰力在一次次艱難交戰中不斷提高。而我和碧潮戈的關係也越來越熱乎,在他的邀請下,我還去龍宮做客,不但享盡美味佳餚,還打包了不少珍稀丹藥。宮內的蝦兵蟹將個個對我恭恭敬敬,讓我頗覺神氣。

  從龍宮出來,我沒坐海獸車,而是一個人到處閒逛。這片海下的世界幅員遼闊,地形複雜多變,星羅棋佈著上萬個妖怪族群。聽說在北面有一條藍晶河,居住著體型最龐大的海妖——鯨族。我想起和師父在龍鯨內度過的三年,一時心中懷念,起了前往一遊的念頭。

  「林公子。」剛剛出了街口,我就聽見背後低沉的聲音。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角落裡拐出,渾身裹在密實的大氅裡,面目被陰影遮住,正朝我遙遙頷首示意。

  「隱掌門!」我裝出一副驚喜的表情,四下看了看:「琅瑤姑娘呢?」

  「她先行返回了羅生天。要不是為了再見公子一面,隱某也早已離去。」隱無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感激之色在我臉上充分展現:「隱掌門真是對我青睞有加啊!士為知己者死,有什麼要林飛幫忙的,儘管開口。這裡人多眼雜,說話不便,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聊聊。」出了熱鬧的集市,我駕起吹氣風,帶上隱無邪,一路向北飛去。

  「對啦,還沒問掌門,為什麼那天在九疑寶窟我會突然昏迷?醒來後,莫名其妙地被拋在了荒郊野外!日他奶奶的,也不知誰幹的缺德事,讓老子知道,一定宰了他!」我咬牙切齒。這一刻,我發現自己真有作戲子的天分。

  「看來林兄弟和我們的遭遇相同。」隱無邪俯視著腳下飛速掠過的海峽,道:「此事既簡單,又奇怪。說穿了很簡單,是九疑寶窟裡的人放了我們一條生路。但此人是誰?為何對我們手下留情?直到今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日醒來,唯獨不見林兄弟,我還以為你知曉其中的隱秘。」抬起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哈哈!」我一陣乾笑:「掌門想得倒和我差不多。醒來後我沒看見琅瑤和隱掌門,還當你們為了寶藏,把我拋屍野外呢。現在才知道,大家都是一筆糊塗帳!怎麼樣,你我再探一次九疑寶窟?沒拿到息壤,我可不甘心。」

  隱無邪笑了笑:「以林兄弟今時今日在冰海的地位,還用盜取息壤?只要你一句話,碧潮戈定會雙手奉送。以海龍王的性子,是不會在乎這些寶貝的。」

  我心想,你倒是打探得清楚。當下也不隱瞞,把我和碧潮戈比試的事據實告知,最後道:「碧潮戈雖然和我關係不錯,但開口索要息壤,多半捨不得。」

  「隱某現在明白,為何他突然返回龍宮居住了。」隱無邪恍然道:「原來全靠林兄弟,碧潮戈才恢復神智,你可算是他的大恩人了。」

  我看得出,隱無邪沒有完全相信我的話。我也沒指望他相信,反正大家場面上過得去就行。隱無邪很知趣,主動扯開話題,隨意指點下方風景,客串起了嚮導。

  我們飛過一座座山峽、叢林、溝壑,沿途光怪陸離的景色,讓我歎為觀止。有的地方美麗得宛如仙境,碧藍色的海藻林此起彼伏。銀色的海馬妖閃爍著瀲灩光彩,在藻林裡竄躍,鼻孔裡呼出的熱氣像白霧一樣蒸騰;有的海溝是緋紅色的,大小孔竅叢生其間,海風一吹,孔竅琤琤鳴響,猶如敲金擊玉,黃鐘大呂,無數亮晶晶的泡泡從孔竅裡飛出來,折射出繽紛的光彩;有的海峽則被愁雲慘霧籠罩,腥風撲鼻,不時傳出一兩聲毛骨悚然的吼叫……

  「林兄弟欲往何處?」隱無邪狐疑地問道。

  「隨便轉轉,聽說藍晶河的鯨妖很特別,我想開開眼界。」我信口回答。下方出現了一條藍汪汪的大河,宛如一條粼粼發光的巨蟒蜿蜒爬伸,河流時而擠入兩旁險峻的峽谷間,時而沒入深陷的地下海溝,又從一座海崖的腹中奔騰而出,急速傾瀉,轟鳴著撞入一個三面環崖的廣闊盆谷。

  我駕馭吹氣風,向大河接近。隱無邪道:「這就是藍晶河了。因水色湛藍,宛如水晶而得名。藍晶河水水質溫潤,浸泡後能醫治各類皮膚毒瘡。此外,河水還有一個奇效。」

  「什麼奇效?」

  「只要飲用了藍晶河水,便能遺忘心中的任何痛苦煩惱。」

  「哇靠,有這樣的怪事?」

  「千真萬確。只是這水喝了上癮,一旦喝上一口,便生出依賴感,一日不飲就會飽受身心的痛苦煎熬,令人生不如死。」

  我落在盆谷邊上,凝視著河水。水色澄澈如鏡,水浪撞擊在雪白的岩石上,濺成無數閃閃發亮的藍色珍珠,在石頭表面到處滾動,而非滲入岩石。在河盆深處,浮動著十幾個深藍色的寬厚背脊,猶如巨峰,緩慢移動。

  「那是鯨妖。」順著我的目光,隱無邪道:「因為常年飲用河水,這些鯨妖可算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了。不像你我,都有煩心苦惱之事。」

  我微微一笑:「沒有痛苦,又怎麼知道什麼是快樂?」

  這時候,幾個鯨妖的腦袋鑽出河面,半仰躺在水面上,鼻孔裡噴出一串串明亮的水珠。他們頭顱碩大,五官倒是出奇的俊美,沒有半點瑕疵,黛藍色的長髮濕漉漉地垂在肩頭,猶如濃密滑亮的海藻,零星的水珠從發端滾落。

  悠揚柔和的歌聲,從鯨妖們嘴裡徐徐哼出。

  好像被一道耀眼的閃電擊中,我渾身汗毛豎起,四肢刺激般地顫動,喉頭忍不住發出一聲近乎呻吟的歎息。

  如果世上真的有天籟之音,那麼無疑就是我現在聽到的。

  那無法用美或者動聽去形容。

  仿佛深夜的幽暗江面上,返家的遊子從旅舟驚醒,看到岸上突然亮起來的橙黃色燈光;仿佛漫天風雪中,迷路的人即將累倒時,聽見前方木柴燃火時的畢剝畢剝聲;仿佛病痛纏身的少年躺在床上,輾轉反轍,忽然有一雙柔軟的手撫過嶙峋的肋骨……

  即使是冰涼的淚,也會在歌聲裡變得溫暖。即使是乾裂的嘴唇,也會在歌聲裡濕潤。即使是蒼白的紙,也會在歌聲裡染出斑斕的彩暈。那是深入骨髓,深入靈魂的歌聲,撫慰傷口,閃動希望。聽不出歌調,因為任何世俗的歌調都是多餘的。

  直到鯨妖們停止哼歌,我還沉浸在夢幻般的歌聲裡,久久沉醉。

  指尖的月魂閃爍著清澈的光輝,似一滴凝結的露珠。恍惚中,我已站在一輪彎彎的月亮上,四周閃爍著深邃的光斑。月光流瀉,宛如美女優雅舒展著冰肌玉骨。

  在很遠的地方,月光流成一道彎彎的拱門,門下,有一個舞動的影子。我向影子漂去,近了,很近了。朦朧的影子在視線裡漸漸清晰,如同古鏡上的灰塵,被慢慢拂去。

  「林兄弟是第一次聽到鯨妖唱歌吧。」隱無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刺耳。

  拱門下的影子倏地碎裂,月光像朝霧一般隱去。我驀地驚醒,藍晶河的濤聲在耳邊轟鳴。我這才意識到,剛才無意中進入了月魂的神識。

  隱無邪笑著道:「也只有忘記煩惱的妖怪,才能唱出這樣美妙的歌聲。可惜他們無法離開藍晶河,否則抓幾個回去當歌妓倒不錯。」

  「真是沒有白來一趟。」我回過神,不由得擊節讚歎,看了看隱無邪,問道:「隱掌門真的不打算再探寶窟了嗎?」

  隱無邪苦笑:「恐怕沒有時間了,我還要趕回羅生天。說起來,這和林兄弟還有點關係。」

  「和我有關?」我心不在焉地道。老家活又在玩花樣了,不等他解釋,突然,我興奮地大叫一聲,在河谷的對面,出現了一頭藍色的海獸,亮如星辰的雙目,白潤的玉角,綢緞般光滑的獸皮比河水還要熠熠生輝。

  是久違的浪生獸!我渾身發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直尋找的神獸,居然主動出現在我的眼皮底下。

  浪生獸悄無聲息地潛近岸邊,猛地撲向河中,雙爪抓起水面上露出的一個鯨妖腦袋,前肢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樣鼓起。「嘩啦」,水浪激濺,碩大無比的鯨妖被浪生獸強行抓出河面,扔向岸上。

  轟然巨響,鯨妖沉重的身軀在岸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凹坑,頭顱被浪生獸撕裂,鮮血噴湧得如同瀑泉。浪生獸隨即撲上去,大肆吸吮鮮血。我暗自詫異,難道浪生獸喜歡吸血?

  「浪生獸?」隱無邪震驚地叫起來。

  「沒錯,是浪生獸,不過很快就是老子的坐騎啦!」我歡呼一聲,施展羽道術,飛速掠向浪生獸。

  遠處的浪生獸忽然生出感應,抬頭朝我看了一眼,向遠處逃竄。這傢伙的速度可真快,即使我全速飛行,也只比它稍微快出一線。兩岸儘管夾壁陡峭,浪生獸卻如履平地,四爪靈活攀爬,堅硬的山石被它一爪就撕碎,飛揚的石屑沾到獸皮,當即滑落。

  「轟轟轟」,火光耀眼,一個個熊熊火球被我噴出,在浪生獸附近炸開,逼使它屈服。

  浪生獸完全不理睬我的恫嚇,靈巧一拱身,鑽進一個半封閉的山坳。

  我向浪生獸不斷接近,神識緊緊鎖住了它,射出螭槍。碎石崩炸,螭槍破開山坳,在浪生獸前方一尺處掠過,直插山岩,算是給它最後的一個警告。

  浪生獸發出悲嘯,猛然扭頭,左沖右突,忽地跳上一塊高峻突兀的巉岩,淩空躍出十丈,借勢撲向藍晶河。

  想跑?我冷笑一聲,亮晶晶的咒絲倏地閃過,纏住浪生獸的四肢,飛速打結。同時左臂化作鐵鍊,直射過去,不等它入水,就被手鏈綁了個結實,拽回岸上。

  浪生獸激烈掙扎,力氣大得嚇人,我差點被它倒拖過去。只好運足龍虎秘道術,拼盡全力,才把它艱難拉到身邊。

  「好個畜生,還不乖乖歸順?日他奶奶的,老子可是你的恩人,休想過河拆橋!」我騎上浪生獸,一拳砸在它的腦門上,拳鋒觸到濕滑的獸皮,居然被彈開。浪生獸連連悲吼,四爪刨地,竭力仰起頭,試圖用鋒銳的玉角頂我。

  我默念千千結咒,幾百根晶絲飛速纏上它的身軀,浪生獸的掙扎越來越無力,等到渾身佈滿咒結,它再也動不了了,喉中發出一陣陣莫名的嗚咽。

  「浪生獸是無法被降服的。」隱無邪掠到我身邊,一邊打量著浪生獸,一邊搖頭:「古籍記載,豚鼠食隱木之果,化浪生獸。這種上古神獸性烈難馴,不會甘願當別人的坐騎。」

  我渾不在意地道:「嚴刑拷打幾頓,我就不信治不了它!」

  一滴剔透的淚水,倏地從浪生獸眼角滲出,滾落臉頰。隱無邪駭然道:「它好像預知自己快死了!」

  「不會吧,老子只想馴服它,怎麼捨得殺掉這麼珍稀的神獸?」我安慰地摸了摸浪生獸的腦袋,生怕隱無邪也打它的主意,連忙扯開話題:「對了,隱掌門剛才說什麼和我有關?」

  「羅生天的十大名門,每年都會在蝴蝶嶺的天池舉辦一次聚會,稱為長春會。而今年的長春會,剛好在一個月後,屆時,隱某也要出席。」

  「和我好像沒關係吧?」我不解地看著隱無邪,他的眼神很奇怪,有點憐憫,有點忿然,甚至有點譏誚。我想他一定是故意裝出這樣的眼神,老傢伙當戲子的天分一點不比我差。

  最後他笑了笑:「隱某收到確切消息:本次長春會上,脈經海殿打算與沙盤靜地聯姻,也就是說,海武神可能要奉命成婚。」

  「什麼?你說什麼?海姬要嫁人?」猶如五雷轟頂,我一下子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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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50: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回到人魚族族地,整整八個時辰,我還有點失魂落魄,不敢相信隱無邪說的是真的。

  就連捕獲的浪生獸,也被我扔在角落,無暇顧及。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我煩躁地走來走去,臉紅脖子粗,猶如一頭即將被閹割的發情公牛。

  絞殺圍著浪生獸打轉,不住地舔動舌頭。

  「你已經來回走了好幾個時辰,我的眼睛也花了。」甘檸真靠在床上,平靜地看著我。還有七天,她就要邁入飛升。

  我停下腳步,恨恨地道:「隱無邪告訴我,海姬早在一個月前,安全返回羅生天的脈經海殿,而她的親姐姐——脈經海殿的殿主要把她嫁給沙盤靜地的掌門之子無顏。據說會在今年羅生天的長春會上,正式宣佈這個消息。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你問過我三遍了,我也回答了三遍——完全有可能。」甘檸真無可奈何地道:「第一,以隱無邪的身份,決不會信口開河,何況他對你還有籠絡之意。第二,羅生天的十大名門中,沙盤靜地排在第二,脈經海殿名列第三,如果兩家聯姻,勢力大增,便可蓋過第一名門的大光明境。第三,你和海姬的流言蜚語已有不少,為了杜絕隱患,讓海姬趁早嫁人是最好的辦法。」

  「海姬是不會答應的!老子對她有信心!」

  「恐怕她做不了主,脈經海殿的殿主叫海妃,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依我看,海姬就算反抗,也會被她強行軟禁。」

  「可她是海姬的親姐姐,難道不管自己妹妹的心意?日他奶奶的,就算是大唐,包辦婚姻也落伍了啊!」

  「比起整個門派的前途,個人的婚事算得了什麼?如今的局勢動盪不安,面對虎視眈眈的魔剎天,擴展自家的勢力比什麼都重要。」

  我呆了半天,氣極敗壞地叫起來:「日他奶奶的,這個叫無顏的小王八羔子吃了豹子膽,敢和老子搶女人!老子先閹了他,再幹掉他老子無痕!」

  甘檸真白了我一眼:「典型的意淫。沙盤靜地的掌門無痕,精通天人術算,被稱作羅生天最高深莫測的人。即使是我師叔,也摸不透他的法力。其子無顏俊朗聰慧,在羅生天的青年才俊中穩坐頭一把交椅,也是無數女子心中的佳偶,和海姬算得上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哇靠!小真真你的胳膊怎麼往外拐啊!」我氣得不理她,拉了把椅子坐下,一個人對著牆,暗自盤算起來。海姬的這門親事,老子鐵定是要想辦法破壞的。只是胳膊拗不過大腿,以我一人的法力,當然打不過沙盤靜地,所以要智勇兼施。隱無邪說過,影流一定會全力幫我。明知他另有目的,眼下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爸爸,我餓了。」絞殺忽然撲到我的懷裡,撒嬌地舔舔我的臉,口水直流。

  「去去去,自己找東西吃。你媽要被人搶了,老子正煩著呢。」我心不在焉地推開它,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直到此時,我才明白,權勢和力量有多麼重要。

  「林飛,你確定愛海姬,而不僅僅是喜歡嗎?」甘檸真的聲音聽起來渺如輕煙。

  我微微一呆。

  「愛和喜歡有什麼不同?」我喃喃地道。第一次的青澀的吻,第一次有了說愛我的女子。在那比黃金更燦爛眩目的容顏下,我不再感到自己一無所有。

  「如果你去羅生天,就沒有回頭路了。海姬會跟著你流浪、受累,你準備好了嗎?你要面對的是整個羅生天的憤怒,你準備好了嗎?如果僅僅是喜歡,是無法堅持一生的。」

  對著牆角,明亮的壁珠映出了我茫然的眼睛,我可沒想那麼多。

  背後猛然傳來浪生獸的厲吼悲嘯,夾雜著甘檸真的驚呼。回頭一看,我瞠目結舌。絞殺正趴在浪生獸背上,急速扭動,寬大的尾巴纏繞住了浪生獸。觸鬚刺入它的小腹,不住攪動,觸鬚的末端鼓脹得通紅如血。而被咒結捆住的浪生獸根本無力掙扎,任由絞殺擺佈。

  「哇靠!誰讓你吃它的!」我沖到絞殺旁,心疼地大吼。十足的敗家女啊,這麼珍貴的神獸也拿來填肚子!

  「是爸爸叫我自己找吃的呀。」絞殺抬起頭,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浪生獸很好吃呢。爸爸,你要嘗嘗嗎?」

  浪生獸發出一陣陣悲鳴,健美閃亮的四肢慢慢萎縮,眼看是活不了了。我鬱悶得要吐血,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婆要泡湯,坐騎也沒了。

  原來失去比一無所有更痛苦。

  「砰!」我一拳狠狠砸在牆上,吼道:「我要去羅生天,我要搶回海姬!我林飛今天擁有的,都是用命換來的!沒有人能把它們再奪回去!」

  甘檸真發出一絲雲煙般的歎息。我冷冷地看著她:「我是龍蝶妖王,叱吒紅塵天的一代妖王,不是從前的軟弱少年。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來得及,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裡,或者和我一起走。」推開門,揚長而去。

  我先去見了大魚,告訴她即將遠行。大魚和小魚戀戀不捨,並為我準備了許多閃閃發光的極品鮫珠,我沒有拒絕,全部收下了。

  接著我去了九疑寶窟,從秘道而入,找到南宮平。老頭正在一間石室裡解剖怪獸,忙得不可開交。我問他索要了七情六欲鏡,以及一大包珍稀寶貝,外加一隻守財奴。在老頭千叮嚀萬囑咐下,答應他儘快回來,傳承衣缽。

  背著大包小包,我回到人魚族族地,卻駭然發現,絞殺變得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它的皮膚變成了半透明的湛藍色,閃閃發亮,寬大的尾巴佈滿了美麗的波浪紋,觸鬚式的四肢變成了八根長長的觸手,行雲流水般舞動。最奇特的是雙目璀璨如星,射出變幻莫測的光芒。

  「爸爸,我變成醜八怪了。」絞殺撲到我懷裡,嗚咽道:「吃了浪生獸,我就變成這個怪樣子了。」

  我目瞪口呆,難道絞殺被浪生獸同化了?這倒大有可能,畢竟上古神獸不是那麼容易咽下肚的。

  「哈哈,罪有應得!」我摸了摸絞殺的皮膚,雖然薄如蟬翼,但蘊含了驚人的彈力,和浪生獸的觸感幾乎一模一樣。

  「告訴老爸,覺得哪裡不舒服?」畢竟是我的便宜女兒,我總有點擔心。

  絞殺不知所措地道:「反正覺得怪怪的。不過,人家現在會變啦。」竄出我的懷抱,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飽滿的肌肉從她膚下一塊塊鼓起,全身滾動,背部漸漸聳突,軀體不斷膨脹變大,化作了一個龐然大物。

  看到我滿臉驚訝,絞殺得意地炫耀:「不但能變大,還能變小呢。」豐隆的肌肉群緩緩退去,身軀開始收縮,越縮越小,直到變成螞蟻大小。

  我徹底傻眼,徵詢的目光投向甘檸真。

  「浪生獸的特性似乎被它吸收了。」甘檸真露出深思之色:「至於變化體形,也許是兩者融合後,生出了一種新的妖力。」

  「那不是也可以和浪生獸一樣,預知禍福了?」我大喜過望,一把抱起恢復原狀的絞殺,重重親了一口。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等於平添了一個比浪生獸更好的寶貝!寶貝乖女兒,以後想吃什麼儘管吃,老爸替你抓!

  「爸爸好討厭啦,這是我的初吻哦。」絞殺不滿地撅起嘴巴,八條觸手不停地擦嘴唇。

  「嘿嘿,你吃了老爸辛苦抓來的坐騎,只好罰你代替。」我捂嘴奸笑。

  「我們可以走了嗎?」甘檸真忽然道。

  我苦笑一聲:「你沒有必要跟著我去的,羅生天恐怕也不會歡迎你。」

  「那是我的事。」她目光清澈,靜靜地回望著我:「不過七天之內,你恐怕都得背著我了。」

  我心中一蕩,不由得想起在血戮林時,我伏在她背上的美妙感覺。驀地又想起海姬,心裡一陣難過。

  一切收拾妥當後,我懷揣小火爐、七情六欲鏡,肩扛滿滿兩大包奇珍異寶,背負甘檸真,軟磨硬泡地騎上絞殺,再帶上龍眼雞這個拖油瓶,在美人魚們的溫柔道別聲中,直奔龍宮,向碧潮戈辭行。

  碧潮戈不在龍殿,而是去了琅玕海崖。來到海崖時,我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了。天地不仁,弱肉強食,大唐和北境都是一樣。只有擁有強大的實力,才能守護自己想要的東西。

  讓絞殺背著甘檸真,和龍眼雞守在崖下,我逕自走上崖頂。

  碧潮戈雪袍玉冠,負手立在琅玕樹前,目光深邃得猶如千年寒潭。

  「悵然浮生如夢,覺來無處追尋。有時我在想,如果琅瑛不死,我的刀術決不會臻至空的境界。」碧潮戈長歎一聲,對我道:「得到的,失去的,永遠不能如人心願。」

  「不是夢,人生決不是夢。得到失去,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靜靜地道,海風吹得我的長袍緊貼肌膚,有淡淡的涼意。

  碧潮戈微微一笑:「你要走?」

  「是。」

  「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碧潮戈輕輕歎息,沒有問我離開的原因。

  我灑然一笑:「我不會忘記碧大哥的。」

  碧潮戈沉默了一會,道:「你要小心。」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大哥對我的情誼,林飛銘記於心。」臨近分別,我心中生出了一陣惆悵。大哥兩個字,叫得比平時真切多了。

  碧潮戈看著我,許久,目光中流露出罕見的溫暖。

  「來,跪下。」他忽然轉身,面對琅玕樹,昂然跪倒。我一愣,也學著碧潮戈的樣子跪下。光潤如玉的琅玕樹,隱隱映出兩個人並排的身影。

  「琅玕樹作證,今日碧潮戈和林飛結為兄弟。從此福禍同當,生死與共。」碧潮戈語聲鏗鏘。

  「大哥,你要和我結拜?萬萬不可!」我吃了一驚,要站起來。我是魔剎天追殺的物件,以碧潮戈的立場,如果和我正式結拜,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他應該清楚這一點。

  「跪下!」碧潮戈喝道,龐大無匹的氣勢透體而出,強行把我壓下。

  「大哥!」

  「莫非你嫌我是個妖怪?」

  「當然不是,我不想連累大哥。」

  「我海龍王的兄弟,不要說這麼沒出息的話!」碧潮戈目光如電,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若沒有你,此刻我怎能坦然站在琅瑛的埋骨處?廢話少說,快點結拜,不要浪費本王的時間!」

  我喉頭一陣哽咽,和他對視良久,毅然咬牙道:「琅玕樹作證,今日林飛和碧潮戈結為兄弟。從此福禍同當,生死與共。」

  「生生世世,永結兄弟。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仰天大笑,碧潮戈長身而起,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已發帖明告其他三大妖王,誰和你過不去,誰就是我碧潮戈的敵人!」

  我眼眶發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碧潮戈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牌,塞到我手裡:「這是我的冰龍令,拿著它,你可以在魔剎天暢行無阻。」

  玉牌觸手奇寒,瑩瑩生輝。冰藍色波紋花飾環繞的正面,雕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九頭冰龍,背面刻有「海龍王」三個古樸大字。我不再客套,小心收好冰龍令,忽然想起一事,道:「大哥,公子櫻已到了知微的境地。如果你以後和他交手,千萬小心!」

  碧潮戈豪氣干雲:「高手決戰,法術的境界高下不算什麼。論起刀頭舔血的生死實戰,你大哥遠勝過他!嘿嘿,死在本王刀下的妖怪,至少有幾十萬個。」

  我聽得直咂舌,我的大哥,我的女兒,還有我的前世,全都是殺人魔頭啊。

  過了一會兒,碧潮戈道:「飛弟,以你的天資,縱橫北境是遲早的事,不要太在乎一時的得失,明白麼?」

  「明白!」我澀聲道。

  「不要再來魔剎天了。我聽說,魔主似乎也對你生出了興趣。」

  「明白。」

  很長的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琅玕果「叮叮瀝瀝」地碰鳴,像落了一地的雨點。

  又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你說得對,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碧潮戈輕撫琅玕樹,神色黯然:「一路珍重。我,不送你了。」

  「大哥!我,我走了。」我心情激蕩,始終挪不動腳步。這些天,碧潮戈天天逼我修煉,出手毫不留情。但離去時,會悄悄留下幾株補元氣的丹草。

  只有我知道,海龍王是個內心多麼孤獨,又多麼害怕孤獨的人。這些年他有的,只是刀。

  「走吧,不要婆婆媽媽,效小兒女之態!」半晌,碧潮戈喝道:「我碧潮戈孤獨一生,有了愛我的女人,有了結義的兄弟,此生再無憾事!」

  我軟弱地點點頭。

  「嗯,有一句話,大哥想對你說很久了。」碧潮戈背過身去,雄偉如山的背影在珊瑚光的映照下有些朦朧。

  海風呼嘯如刀,衣衫獵獵作響。

  我忽然想起初見時,天神般凜烈的孤峭風姿。

  也忘不了,那個蜷縮在地上痛苦嘶喊的瘋子。

  我更明白,他終會隨魔主出征,轉戰北境,也許有一天死在公子櫻的刀下。

  今日一別,也許我們沒有再見的機會。

  也許我們都是命運的奴隸。

  但是——

  「生生世世,永結兄弟!」

  琅玕樹作證!

  「謝謝你。」碧潮戈用力揮揮手,黑髮在海風中飛揚。

  我狂叫一聲,在熱淚流下前,頭也不回地沖下了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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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報應來得快

  疾風厲嘯。

  銀白色的冰原被遠遠拋在了身後,起伏的浪濤聲漸漸消失。

  絞殺飛速奔跑,八條觸手飄掠如雲。即使我全力飛行,也不會比她更快。為了節省體力,我沒有飛行,跨騎在絞殺背上,調息養氣。龍眼雞坐在絞殺頭上,雙臂抱住絞殺的小犄角,一路嘮叨不停。

  冰海珊瑚叢的豔麗霞光,仿佛還在我眼前閃爍。

  「記得母親臨終前,曾經對我說。」甘檸真貼在我的背上,柔軟的氣息吹得我脖子發癢。

  「她說什麼?」

  「也許再也沒有壯美的雪山,美麗的雪蓮,但我們沒有悲傷,我們從現有的一切中尋找力量。」

  我默然片刻,低聲道:「謝謝你,檸真。」

  七天日夜不休的趕路,黃昏時分,我們到達了魔剎天與羅生天的天壑——蛤蟆谷。

  一路上,我運用息壤改變了體型,變成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所以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即使碰上幾撥不開眼的妖怪擋道盤查,借助冰龍令,也有驚無險地安然過關。

  殘陽斜照,圓墩墩的蛤蟆谷沐浴著柔和的暮靄。宛如一張闊嘴的谷口,守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妖怪。

  我拍了拍絞殺,示意她放慢速度,緩緩走向谷口。

  「魔剎天要動手了。」甘檸真道:「我們來魔剎天時,沿途沒有任何妖怪盤查。但這幾天,一路上多了不少關卡。現在連天壑也有妖怪巡視,可見大戰一觸即發。」

  「不用擔心,有碧大哥的冰龍令在,他們決不敢為難。再說今晚你就能飛升,恢復行動自由了。」我跳下絞殺,迎向妖怪們。心想最好北境打得不可開交,老子躲在一邊看熱鬧。

  「小子,站住!」為首的熊頭妖怪啃著一塊烤得焦黃的肉骨頭,含糊不清地道。幾十個妖怪紛紛圍上來,他們個個高大肥胖,目射凶光。

  我不發一眼,從懷裡掏出冰龍令,在那對黃澄澄的熊眼前一亮。對方似乎視力極差,毛茸茸的熊爪捧著冰龍令,湊近瞅了半天,才看清楚。隨即滿臉賠笑,肥壯的身軀似乎都矮了一截:「小妖多有得罪,您多包涵。您去羅生天嗎?需要盤纏嗎?乾糧帶足了嗎?海龍王大人最近可好?」

  我傲慢地擺擺手,龍眼雞在身後嚷道:「我要熊皮裘祆一件!」

  熊妖嚇了一跳,這才看到騎在絞殺腦袋上的龍眼雞,眨巴著眼睛,他忽然大喊:「龍眼雞將軍?」

  龍眼雞故作威嚴地點點頭,又沖我不懷好意地擠擠眼:「你的麻煩來嘍。嘿嘿,他們是我姐姐的手下。」

  我心中一凜,龍眼雀的手下?難道這個妖王也來了?日他奶奶的,最近老子真是走黴運!

  熊妖甕聲甕氣地道:「龍將軍,您不是被一個叫林飛的小兔崽子抓走了嗎?」懷疑地看看我,又瞧瞧絞殺背上的甘檸真。要不是我改變了樣貌,又持有冰龍令,恐怕他早叫人把我抓起來了。

  不等龍眼雞回答,我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手肘稍稍用力,給足龍眼雞一個陰險恫嚇的冷笑,然後對熊妖道:「是本將軍把他從林飛那裡救出來的。快滾開,本將軍身負海龍王大人的秘密使命,你耽誤得起嗎?沒錯吧,龍眼雞將軍?」

  龍眼雞捂住脖子,大聲咳嗽:「對,對,你別這麼親熱啊,容易讓人誤會我的審美觀。」

  「說該說的話哦,將軍大人,我的螭槍可是很快的。」我湊到龍眼雞耳邊,悄聲道。

  在我溫柔得足可人、妖通殺的目光下,龍眼雞乖乖屈服,對圍上來的妖怪們叫道:「沒聽到這位將軍的命令嗎?快閃開,好熊不擋道!」

  妖怪們終於散開,我騎上絞殺,不緊不慢地走進谷口。龍眼雞揉著脖子,悻悻地詛咒:「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卑鄙無恥的威脅!你會有報應的。」

  蛤蟆谷內,亂石嶙峋,野草叢生。土地十分乾涸,幾棵老樹從裂開的泥縫裡艱難挺出,搓丫的枝幹在風中虛弱地呻吟。有的土表完全裸露,一眼望去,一塊黑,一塊綠,一塊黃,猶如斑斑疥蘚。

  我驀地一震,停下絞殺。

  入谷後,神識突然感應到一股浩瀚無匹的精神力量,籠罩了整個山谷。冥冥中,仿佛有一雙眼睛悄悄窺探著我。不!是無數雙眼睛!谷內的亂石,雜草,老樹,都像是一隻只神秘莫測的眼睛。死氣沉沉的蛤蟆谷,在那股精神力量的影響下,妖異地活了過來。

  「龍眼雀?」我心中一寒。

  「林飛。」奇異的女聲在谷內飄曵不定,似是一堆堆亂石發出來的,又像是野草狂舞的吶喊,老樹嘶啞的呻吟。

  「出來吧!不要故弄玄虛,對你弟弟沒好處。」我厲聲道,螭槍死鎖死住了龍眼雞。

  空氣如同水波顫動,一個女人幽靈般從空虛處浮出,出現在我對面。

  「姐姐!我的美女姐姐!你瘦多了!」龍眼雞跳下絞殺,舉手歡呼,又扭頭對我幸災樂禍地擠眉弄眼:「我說了,你會有報應的!佩服我的預言能力吧。」

  臉如滿月,唇賽朱丹,目似點漆,肌膚勝雪,龍眼雀的確是個美女,前提是必須橫向縮小幾個尺寸。她實在是太胖了,就像一座粉雕玉琢的大肉山。腰如水桶,雙臂滾圓,指渦好似白白的飽滿湯圓,下巴的肉層層疊疊地擠在脖喉裡,袍領裸露出來的一片雪白胸脯,鼓嘟嘟得如同起泡發酵的麵粉。

  「我的寶貝弟弟,姐姐想你想得瘦了唄。」龍眼雀手裡拿著一隻油光光的雞腿,一邊啃咬,一邊嬌滴滴地答道。姐弟倆如同跳蚤和大象,長得一點不像。

  「你怎麼知道我是林飛?」我納悶地看著龍眼雀,她穿了一件開領的大紅長袍,袍子上下綴滿了大大小小的綠色口袋,口袋裡鼓囊囊的,塞滿了五顏六色的肉乾、糖果、糕餅、雞鴨魚肉……

  龍眼雞囂張地叫嚷:「大白癡,十足的聰明臉孔笨肚腸!你早在血戮林留下了精神氣息,以姐姐無所不在的精神大法,只要鎖住你的氣息,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變成灰,你也逃不掉龍眼的追蹤。」

  我心中恍然,運用息壤恢復了原來的樣貌。既然被對方認出,我也沒什麼好偽裝的了。

  「敢綁走我的弟弟,你膽子不小啊。」龍眼雀兩、三口啃光雞腿,隨手拋掉骨頭,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李子幹,津津有味地咀嚼。

  我微微一笑:「令弟一直在我的保護下,如果有人敢動他,我的螭槍不會答應。」赤裸裸地露出威脅。

  「呸」,龍眼雀一口吐掉李子核,瞳孔內綻出一圈圈閃爍的銀色光環。

  霎時,龍眼雞在我左側一丈處,奇詭地變成了一棵枯樹。

  「他在你的保護下?」龍眼雀舔了舔肥厚的嘴唇,戲謔地道。山谷裡的石塊一個個蹦蹦跳跳,化作了幾百個龍眼雞,環繞著我大聲尖笑。

  我知道這不過是幻覺,運轉鏡瞳秘道術一看,不禁呆住。周圍的的確確是幾百個龍眼雞,不是什麼石塊。

  冷哼一記,我一拳擊出混沌甲禦術。亂石崩裂,碎屑激濺,幾百個龍眼雞化作碎石塊飛出。

  「哦喲,是有兩下子嘛,難怪夜流冰那個變態會吃憋了。早看他不順眼了,你替我教訓一下也好。嗯,你長得還不錯,是我喜歡的類型。就是瘦了點,矮了點。」龍眼雀對我評頭論足起來,不知何時,龍眼雞已經站到她的身後,原先位置上的枯樹,莫名地消失了。

  「姐姐,你的品位降低了嘛。」龍眼雞不滿地抗議:「有你老弟這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在,小林飛只能靠邊站!再說他一點不矮,而是太高了。我的身材才是天造地設,正正好好。」

  龍眼雀掏出一隻紅彤彤的大圓果,咬得汁水橫流。

  「姐姐,你怎麼不說話呀?」

  「我怕我會吐。」

  「吐?你肚子裡有小龍眼雀了?」

  「胡說,姐姐向來守身如玉。」

  我冷靜地看著姐弟倆插科打諢,思索應付之法,嘴裡道:「龍眼雀妖王,我雖然劫持了令弟,但事後已讓他自行離去。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化解不開的仇恨。」掏出冰龍令,故意慢慢擦了擦,放回懷裡。

  龍眼雀打了個哈哈:「小子,有海龍王為你撐腰,就以為我不敢動你了?我把你變成白癡,再交給那頭瘋瘋癲癲的冰龍好了。」

  「別,姐姐手下留情。」龍眼雞當起了和事佬:「我是自願跟著他的。」

  龍眼雀嘴裡的果核忍不住噴了出來:「什麼?你腦子壞掉啦?」

  「是龍眼的感應。」龍眼雞嘟囔道:「再說整天待在血戮林,悶都悶死了。」

  龍眼雀的臉色忽然變了:「真的是龍眼的感應?你確定?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難道說——?」聲音微微發顫。

  龍眼雞不解地點點頭:「姐姐你不是說,我的龍眼是血統最純正的金色龍眼嘛。不會錯的,龍眼告訴我要跟著這個小子啦。」

  龍眼雀緊緊盯著我,面色變幻不定,許久才道:「弟弟,這句話今後不許對第二個人說,聽到嗎?誰也不能說。」臉上甚至閃過了一絲不安,聲音壓得極低:「特別是,特別是魔主,否則姐姐也救不了你。」

  龍眼雞有點莫名其妙,不過還是順從地答應了,又道:「林飛這小子,其實對我還算不錯。有吃有喝地供著我,還不用我花銀子。姐姐,你就別把他變白癡了。」

  我心中大喜,日他奶奶的,這小子總算有點良心,誰料接下來的話把我氣個半死,「林飛,聽得感動吧?羞愧內疚了吧?看看,這就叫大人有大量,龍眼雞肚裡能撐船,根本不和你這種小角色一般計較。不過呢,有仇不報非君子。你一直妒忌我,總愛打我漂亮無瑕的臉。姐姐,你替我報仇,把他的臉打成青一塊,紫一塊吧。留點分寸,別打死弄殘就行。」

  龍眼雀也不說話,只是把一塊醬汁羊棒骨咬得嘎吱作響。天空變成深藍色,圓圓的月亮升上樹梢,草葉尖上閃爍著蒼白的光芒。

  還有一天,就是十五滿月。

  「你要去羅生天?」龍眼雀忽然開口問。

  「也許吧。」我模棱兩可地回答。

  「我和夜流冰、悲喜和尚,奉魔主之令守住通往羅生天、清虛天以及紅塵天的天壑。未經魔主許可,任何人、妖不得自由進出。」龍眼雀頓了頓,扔掉羊棒骨:「你要想過去,總得露兩手。」

  「多說無益,動手吧。」我傲然喝道,心中沒有一絲慌亂畏懼。龍眼雀再厲害,還能比得上碧大哥?這些日子,面對臻至「空」的碧潮戈,我也能苦苦堅持好幾個時辰。碧大哥說,他雖然有能力殺死我,但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龍眼雀瞳孔內的銀環流轉,綻出一輪輪奇異的光芒。

  腳下陡然陷空,出現了一個無底深淵。我施展羽道術,輕盈飛起,左掌劈出,脈經刀遙遙斬向龍眼雀。

  一圈閃閃發亮的銀環從她瞳孔內射出,刀氣投入光環,立刻泯滅。

  「拿點有分量的來過招。你不會就憑這半生不熟的脈經甲禦術,打敗夜流冰的吧?」龍眼雀搖搖頭,拿出一隻燒鵝,大快朵頤,嘴裡還道:「嗯,燒鵝至少比你的脈經刀熟多了。」

  「哈哈哈!」龍眼雞捧腹乾笑三聲,白了龍眼雀一眼:「自作幽默。」

  「那你笑什麼?」

  「我這個當弟弟的要不笑幾下,你不是很沒面子?」

  日他奶奶的,簡直一對活寶!我驀地發現,下方的深淵裡,緩緩爬出幾個奇形怪狀的妖獸。他們沒有手腳,身材如蛇,褐色的皮膚濕滑發膩,生著一圈圈深黑色的環紋。

  妖獸扭動著身軀,不住伸長,嘴裡吐出一堆堆黃褐色的泥垢。不等它們接近,我噴出一團團三昧真火,把幾個妖獸燒成焦炭。

  「大白癡!」龍眼雞瞪著我,指了指那團焦黑:「睜大眼睛看仔細,幾條蚯蚓罷了。姐姐不過是用龍眼施展精神大法,誘使你生出錯覺。」

  我目瞪口呆,躺在地上的果然只是幾條小蚯蚓,而所謂的無底深淵,只是地上一條極細的土縫。

  龍眼雀揪住龍眼雞的辣椒鼻:「你怎麼幫著外人啊?」

  龍眼雞一邊齜牙咧嘴叫痛,一邊嚷:「高貴正義的龍眼血統,告訴我做妖要公正。他是我朋友,你是我姐姐,我兩不相幫!」

  龍眼雀鬆開手,哼道:「就算你幫他也沒用。」又對我道:「我弟弟對你這麼夠朋友,將來你……你要是……要是遇到機緣,可別忘了他。」這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聽得我不明不白。

  「拿點真本事出來吧!讓我看看,連龍眼也要追隨的人有多強!」龍眼雀隨手丟出燒鵝骨頭,迎風而長,變成幾十個骷髏,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

  我一拳飽含混沌甲禦術擊出,把骷髏打回原形,同時射出螭槍。

  「轟」的一聲,螭槍射中龍眼雀,後者化作石塊碎裂。地上的一叢雜草忽然劇烈搖曳,幻化成龍眼雀,手裡拿著一塊桂花綠豆糕,細細地品嚼。我剛要射出螭槍,這個龍眼雀又消失了,從另一棵老樹上浮出身軀。

  「大白癡,用神識!」龍眼雞捏著拳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整個山谷和她的精神大法聯繫在一起,不要被你的眼睛矇騙!不過也不完全是幻覺,有真有假,嗚——!」話還沒說話,一張芝麻大餅從天而降,封蓋住了他的臉。

  然後山谷的野草開始瘋長,潮水般洶湧起伏,漸漸高過頭頂。每一根野草上,都有一個龍眼雀,瞳孔內銀光漣漣,閃爍異彩。

  我不動聲色,施展胎化長生妖術,吸取四周的生氣。野草忽地停止生長,迅速枯萎,衰敗。「嘎吱」,一棵老樹緩緩折倒。

  「這是什麼妖法?」龍眼雀皺起眉頭。

  「這是我的真本事。」我得意地一笑,神識延伸出去,感應到無數個龍眼雀中的一個,有著極為特殊的精神波動。

  亮晶晶的咒絲倏地閃過,龍眼雀嬌叱一聲,被咒絲捆住雙腳,其他的龍眼雀隨即消失了。

  咒絲迅速打結。

  「該死!」龍眼雀的瞳孔內射出一圈銀色波紋,擊中咒結。與此同時,我的螭槍噴薄射出。

  「轟」!空中掠過一道灼熱的赤焰,螭倏地回到神識,暴跳如雷:「被她耍了,傻小子!」

  我駭然發現,原本和我面對面的龍眼雀,竟然出現在右後方,腳上的咒結正化作一縷青煙,迅速飛散。我恍然大悟,被咒絲纏住的一瞬間,龍眼雀施展精神大法,在我眼前生出一個被咒絲纏住的幻象,引我射出螭槍,而真身贏得寶貴的時間,從容解開咒結。

  「很厲害嘛,差點要了我的命。」龍眼雀拿出一根蔥油蛋捲,狠狠咬了一口。瞳孔內的銀環猶如震盪的漣漪,一圈接一圈放大。

  天地立刻變成了茫茫血紅色,上不見天空,下不見土地。黏稠的血液從空氣裡滲出,流淌出千萬條扭動的軌跡。龍眼雀、龍眼雞消失在山谷中,就連背後的絞殺、甘檸真也不見了。

  我暴喝一聲,高高躍起,雙拳蓄滿混沌甲禦術,不停頓地向四周擊出數百拳。同時神識延伸,捕捉到山谷內的某一處,一點異常的精神波動。

  拳氣過處,血色消滅,如同一張大幕布被刺穿了無數個洞眼,透出藏在幕後的山谷景物。然而短短一瞬間,洞眼彌合,血紅色重新籠罩天地。

  無數怪獸、厲鬼嚎叫著,從周圍湧出,瘋狂地撲向我。

  我不慌不忙,默念千千咒結,咒絲向四周輻射,纏住撲湧來的鬼怪們。神識找到那一點精神波動,緊緊鎖住。螭大聲咆哮,化作一道猩紅色的熱焰射出。

  「轟」的一聲,螭倏地回到神識,暴躁地嚷道:「差一點,就差一點!這個該死的女妖,弄得我一身油膩!」

  「我的蔥油蛋捲!才咬了一口的蔥油蛋捲啊!林飛,你賠我的蛋捲!」四面八方傳來龍眼雀的嬌呼。

  我哭笑不得,螭槍射出的同時,那點精神波動就閃開了。不過還好射中了龍眼雀的蔥油蛋捲,不算空手而回。

  鬼怪們忽地斂去。

  大腦猛地感到一點針刺的痛苦,仿佛有什麼奇異的東西,鑽進了我的腦海。剎那間,心靈的天地風雲突變,時而一片空白,時而亂象紛呈。與此同時,神識內的那顆內丹急速旋轉。

  「哦!」我聽到龍眼雀一聲短促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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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羅生門

  一雙烏黑的鳥爪倏地從血紅色中探出,向兩邊一扯,「嗤啦」一聲,撕開了血幕。幕布後,一點點浮出了山谷的輪廓。

  絞殺、甘檸真就在我身後,龍眼雞和龍眼雀站在我對面。滿地雜草飛揚,碎石激濺,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

  「不打了!不打了!」龍眼雀狠狠咬了一口鹿肉脯,目光又驚又駭:「你簡直是個超級怪胎,居然連精神力也能吸噬!」

  我想起那顆吸噬神識的內丹,忍不住開懷大笑。龍眼雀剛才一定用精神力侵入我的心靈,卻被內丹吞噬。這顆對我來說糟糕透頂的內丹,卻是精神大法的天然剋星!

  「姐姐,你太丟臉了啦!堂堂龍眼的高貴血統,竟然搞不定一個毛頭小子。」龍眼雞連連歎氣,又對我老氣橫秋地道:「你倒是給我長臉了,記得再接再厲。」

  龍眼雀哼道:「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想用龍眼的最後殺著對付他。否則拼得耗損千年妖力,絕對能幹掉他。」

  龍眼雞呆了呆:「不會吧,對他需要用壓箱底的眼滅瞳生大法?」

  龍眼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他很菜啊?夜流冰都被他打傷了。」

  心念轉了轉,我笑眯眯地對龍眼雀深深一揖:「多謝姐姐手下留情。我和令弟一見如故,交情莫逆,算來都是一家人,就此握手言和最好。」說實話,在龍眼雀虛實莫測的精神大法下,我沒多少勝算。

  「林飛你好虛偽!好噁心!天哪,我怎麼會和你這種人渣在一起!」龍眼雞捧腹做嘔吐狀。

  「打了半天,肚子也餓死了,害得我至少要多吃好幾頓才能補回來。」龍眼雀嘟囔著,嘴裡塞滿了牛肉幹,又摸出一隻飽滿熟透的青色果子,丟給我。我順手接過,咬了一口,果子青皮黃瓤,香甜多汁,味道好極了。

  「謝謝姐姐,如果來隻燒雞就更好啦。」

  龍眼雀隨手從口袋裡扔出一隻香噴噴的滷味燒雞,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法術不錯,長得不錯,也很識抬舉,那頭冰龍倒也有點眼力。」

  龍眼雞怪叫:「你不會想讓他當我姐夫吧?」

  龍眼雀用一隻肉包子塞住了他的嘴,對我道:「我這個弟弟,今後就靠你照顧了。」

  「啊?難道姐姐不打算把他帶回去?龍眼雞和我在一起,會很危險的。」

  「你吃了我的獼猴桃和燒雞,總得幹點活吧。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只能找你要人。」龍眼雀的肥臉上堆滿了奸笑。

  我苦笑,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一點沒錯啊。帶著龍眼雞這個拖油瓶去羅生天,還真是麻煩。但聽龍眼雀的口氣,是不容商量了。不過老子也不能幹賠本買賣,當下套問道:「姐姐,你的精神大法太神乎其神了,能講解一二嗎?」

  龍眼雀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你倒是不肯吃虧。嗯,精神大法,核心在於我們如何看待這個天地。我問你,天空是什麼顏色?」

  「當然是藍色,白癡都知道!」

  「如果當初造字時,把『藍』這個字寫成『紅』;又或者把藍色這種顏色定義成紅色,那麼天空是否就是紅色的?如果當初把『人』定義成『妖』,而『妖』換成『人』,那麼現在北境的人類應該被稱做妖,而我們則是人。」龍眼雀淡淡地道,瞳孔內銀環閃爍,霎時,天空在我的視線中,變成了一片血紅。

  我一愣:「倒也沒錯。姐姐的意思是,任何稱呼都是虛幻的,關鍵在於萬物的本質?」

  「你真是聰明。」龍眼雀囫圇咽下一隻地瓜:「那什麼才是萬物的本質?」

  我啞口無言,這麼玄的玩意誰搞得清楚啊。

  「萬物的本質,取決於你我。當我們稱呼它是藍色的,它成為藍,我們稱呼它是妖,它則成為妖。我們所在的天地,都是由我們任名的。東南西北,前後左右,不都是我們設定的嗎?冷熱溫涼,喜怒哀樂,不都是我們自己的獨特感受嗎?」龍眼雀瞳孔內的銀環不斷跳動,生出耀眼的光芒,四周氣溫忽高忽低,甘檸真和絞殺一會兒出現在我的身前,一會兒閃到身旁,一會兒又在視野裡變成凋零老樹。

  「所以說,我們是以精神來認知這個天地的。萬物的本質,源自你我的意識。就像你在我弟弟的眼裡,醜陋不堪,其實他也沒錯,只是他的意識認知和你我不同。」

  「我有點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就像蒼蠅看到糞便,不會嫌臭,反會覺得是香噴噴的美味。天地萬物,對每一個生物都是不同的,因為每一個生物的精神意識不同。又比如在我心目中最想要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可能一錢不值。所以,一切取決於精神意識。」

  「精神大法,就是改變對方的精神意識,令對手的認知顛覆,從而產生錯覺的一種妖術。」龍眼雀大肆嚼著一塊千層芙蓉糕,糕末噴濺:「如果每一個人都說你是白癡,那你一定會認為自己是白癡。」

  我恍然大悟,心想,要是海姬的姐姐能把她自己當成白癡,該有多好!

  「天色不早了,休息吧,明晚我再來找你。來,我的寶貝弟弟,咱們找個地方說話。」龍眼雀一把抓起龍眼雞,兩個人的身軀漸漸透明,宛如水波,隱沒在空氣中。

  我驀然意識到,龍眼雀的消失可能也是一種精神大法,只是顛覆了我的精神意識,讓我誤以為她消失了而已。

  日他奶奶的,這門妖術還真是可怕啊。我忽有所感,扭頭望去,甘檸真從絞殺身上飄然而下,伸手卸去外袍,裡面的白殼紛紛碎裂。

  「我在想,光陰是否也是一種精神意識?我們在色欲天裡感覺時間很長,不過是我們的錯覺,其實只是短短一瞬。」甘檸真美目閃動著月光,鐘神靈秀的臉鑲嵌在深藍色的夜空中,比月亮更皎潔。

  我嘻嘻一笑:「大有可能!無論我和小真真在一起多久,總覺得時間很短哩。」

  甘檸真嬌嗔地瞪了我一眼,看得我骨頭發輕。「給你。」甘檸真攤開手掌,白嫩的掌心上爬動著一隻綠毛小烏龜。

  哇靠!什麼意思?諷刺老子戴綠帽?

  「靠,壑龜也搞得到啊!」月魂突然驚叫:「傻小子懂什麼?這是她從色欲天弄來的寶貝!有了壑龜,就算沒到十五滿月,照樣能穿越天壑!」

  我立刻醒悟,甘檸真是怕我在羅生天吃虧,所以送我壑龜,一旦遇到危險,可以隨時逃離羅生天。

  月魂一個勁地咕噥:「壑龜的守護者厲害得邪門。既不好抓,又沒什麼大用,穿越一次天壑,壑龜就死了。不值得啊,末那態的飛升居然弄了一個沒用的玩意。」

  我胸口一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末那態可以說是妖怪最後一次取寶的機會了。畢竟除了楚度,一般妖怪是不可能邁入阿賴耶態的。為了我,甘檸真竟然作出了這麼大的犧牲。再看她的嘴角,隱隱有血絲滲出,應該是被壑龜的守護者打傷了。

  「檸真!」我顫抖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會是暗戀我吧?」

  月魂和螭同時暈倒。

  「去死!」甘檸真飛起一腳,把我踢向半空。進化到末那態的雪蓮人妖,果然不同凡響啊!怪叫著捂住皮開肉綻的屁股,我跌倒在草叢。

  只有這樣,才能讓發紅的眼眶,慢慢冷卻吧。我垂下頭,冰涼的草尖上,露珠顫動,凝結著繁星點點。

  「謝謝你,檸真。」對著地上的影子,我輕輕地道。

  第二天晚上,龍眼雀姐弟如期而至。

  從白天開始,谷裡就蹦出了千萬隻癩蛤蟆,呱呱叫個不停,也不知是從什麼角落裡竄出來的。整座山谷,充斥著一片震耳欲聾的鼓噪。到了晚上,蛙聲更是響徹如雷,巨大的轟鳴震得月亮似乎要從半空抖落。

  「照顧好我的弟弟。」龍眼雀的聲音響起時,聒耳的蛙噪奇跡般變得輕如蚊吶。玄妙的龍眼精神大法,輕易顛覆了我的聽覺認知。

  我苦著臉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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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眼雀愛憐地望了一眼遠處,追著蛤蟆亂跑的龍眼雞,道:「繼承了龍眼的人,看待這個天地的感受與常人不同。與眾不同的一言一行,反會被人當成傻瓜。當我意識到這一點後,寧可降低龍眼的力量,用妖術更改了自己的龍眼,因為我無法面對世俗的眼光和嘲笑。」

  「好可愛的蛤蟆!」龍眼雞大叫著,臉上的笑容像月光一樣明亮。

  「可是弟弟沒有,他不願改變。」龍眼雀默默地道:「你知道,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麼?你知道,不改變自己有多麼難麼?」

  我驚訝地向龍眼雞望去,還真看不出來,這小子這麼有個性。換作是我,恐怕也會作出和龍眼雀一樣的選擇。

  「所以——請不要傷害他,這是一個姐姐的懇求。」龍眼雀低聲道。

  我用力點點頭:「我答應你,我一定保護好這個小子。」

  龍眼雀滿臉歡笑,肥肉擠動。姐姐啊,你恐怖的歡笑比龍眼更有殺傷力。

  「我已發出龍眼令警告夜流冰,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把他變成白癡。像夜流冰這樣的虛體,我的龍眼精神大法是他天生的剋星。除非夜流冰真是白癡,否則決不敢再找你麻煩了。」龍眼雀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個大包袱,裡面塞滿了香氣撲鼻的肉脯、果脯、糕餅、丹草……外加一塊銀光流爍的龍眼權杖。

  我眉花眼笑,一個勁地甜言蜜語叫著「謝謝姐姐」。哇靠,有了碧大哥和龍眼雀兩大妖王撐腰,老子在魔剎天等於一個土皇帝啦!

  這時,滿谷的蛤蟆叫齊齊消失了。蛤蟆背上的癩痢高高鼓出,猶如一顆顆熟透欲破的果子。

  月亮仿佛一下子取下了遮臉的面紗,大放光采。金黃色的月光中,一座恢宏的牌門冉冉浮出。黃褐色的牌匾上,刻著兩個翠綠的大字:「藤門」。在月色的映射下,字跡慢慢變成了燦爛的金色。蛙門背後,一片浩瀚蒼茫。

  月光燦爛眩目,照得每一隻蛤蟆閃閃發亮。「啪啪啪」,蛤蟆的瘌痢紛紛裂開,裡面滾出一顆顆碧綠色的種子。種子鑽進土裡,迅速發芽,竄高,瘋狂地生長,長成無數根長粗的綠藤,伸向天空,向高高的藤門不斷接近。

  龍眼雀道:「順著長藤爬過去,就是羅生天了。」

  我興奮地應了一聲,雙手抓住藤蔓,向上爬去。絞殺、甘檸真、龍眼雞也紛紛躍上藤蔓。龍眼雞扭頭嚷道:「美女姐姐,再見啦!有機會,我在羅生天替你找個和我一樣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姐夫,不過估計很難啦。」

  我向龍眼雀揮手告別,後者猶豫了一下,看著我,低聲道:「在你……在你沒有邁入阿賴耶態之前,最好別讓……魔主看到你。」

  「那是當然,我又不傻。」三下兩下,我就爬到了高處,低頭望去,龍眼雀兀自仰頭,向我們揮手道別。當然,手裡抓著一隻紅燒蹄膀。

  順著藤蔓,我們一直爬過牌門。在牌門的另一邊,也有無數藤蔓延伸過來,和這邊的藤蔓在牌門上方交纏成密集的大網。抱著一根碧翠的藤蔓,我向下急速滑去。「撲通」,一會兒功夫,我就一屁股滑到地。

  「何方妖孽?膽敢擅闖羅生天?」不遠處,傳來一記暴喝。

  順著聲音望去,迎面是高峻聳立的玉石群,色澤瑩麗鮮明,或如一泓碧水,翠綠欲滴,或如羊脂牛乳,潔白溫潤,形成千姿百態、爭奇鬥險的懸崖峭壁。有的玉璧平寬如台,溜光水滑,仿佛明晃晃的一方池水;有的連成一串玲瓏玉洞,深邃流輝,曲折通幽;有的異軍突起,如森森劍戟,直插雲霄;有的深陷地面幾十丈,分佈成一個個朝天大窟窿……正對面三十丈開外,一座青壁最為高聳突兀,宛如兩根並排的擎天巨柱,陡直如削,中間凹空,形成一座雄麗宏偉的天然大門,青壁頂端,赫然攜刻「南天門」三個龍飛鳳舞的朱砂大字。

  暴喝聲,就是從南天門下傳來的。一共有兩個傢伙,遙遙對我指手畫腳。雖然他們身材魁梧高大,但站在南天門下,像兩隻不起眼的小螞蟻。

  「撲通撲通」,龍眼雞、絞殺和甘檸真也順著藤蔓滑下。在我們四周,飛舞著千萬隻車輪大的灰白色蛾子。隨著蛾翅扇動,落下密密麻麻的翠綠小卵,鑽進地裡,立刻長出無數根不斷攀伸的藤蔓,向半空中的藤門爬去。

  「這兩個人什麼來頭?」我一邊向南天門走去,一邊問甘檸真。

  「是鎮守羅生天天門的守衛。羅生天共有四大天門,北天門在通往紅塵天的天壑處,西天門位於清虛天的天壑前,東天門則通往吉祥天的星海天壑。不過除非吉祥天主動派出無底舟接引,否則茫茫星海,神仙難渡。」甘檸真道:「羅生天的守衛們負責看守天門,等閒雜人是進不了的。如果是修煉甲禦術的門派想要遷入羅生天,必須遞上拜帖申請,由十大名門決斷、考核後,才能定奪。」

  「羅生天的門檻還挺高嘛,居然還弄什麼守衛。看來咱們這幾個小老百姓,多半要被攔在門外了。」我冷笑著,大搖大擺走到兩個守衛面前。

  兩個傢伙比我要高出兩個頭,金冠束髮,銀環護額,臉板得像兩塊光溜溜的玉牌,須髯修剪得整潔考究,打了蠟似的閃閃發亮。身上的雲蟒戲日大紅袍簇新筆挺,一絲褶皺也沒有,外罩一件鎖子暗紋亮銀甲,翡翠腰帶束身,腳踏厚底大頭嵌珠官靴,靴幫還縫著燦燦的金絲線。

  「哇靠,兩位可以去選美了!」我捂住鼻子,他們的身上散發出濃烈的熏香,快把我熏昏了。

  「借光借光,看到小孩女子主動讓路知道嗎?沒規矩,怎麼北境不講文明禮貌的人越來越多了。」龍眼雞吵吵嚷嚷,乜斜了我一眼:「你別東張西望地裝沒聽到,你也有份。」

  兩個守衛正要發作,見到甘檸真,不由一愣,齊齊拱手:「甘仙子好,您真是稀客啊。」「仙子大駕光臨,羅生天蓬篳生輝。您是來觀摩長春會的吧?快請進。」向兩側閃開。

  甘檸真點點頭,徑直穿過南天門。龍眼雞跳上絞殺,嘴裡嘮嘮叨叨:「拜託,是玉駕光臨,不是大駕,用詞不當還守門迎客呢,明顯靠關係混來的職位。」正要跟在甘檸真屁股後面進門,被兩個守衛攔在了外面。

  左面的守衛強陪笑臉,雙目狠狠地瞪著龍眼雞:「甘仙子,您也知道羅生天的規矩,閒散人等是不能隨便進入的。相信這位小哥也不是出自碧落賦,您就別讓我們為難了。」

  「錯!」龍眼雞紅鼻子一翹:「我不是閒散人,而是閒散妖,你眼大無光嘛。早說了,話都說不清楚還守門,你不嫌丟臉我還替你臉紅呢!」

  兩個守衛捏緊拳頭,目光噴火,要不是顧忌甘檸真,早就撲上去狠揍龍眼雞了。

  甘檸真微微蹙眉:「他們是我的隨從,還情兩位行個方便。」

  兩個守衛交換了個眼色,右面的守衛笑了笑:「行個方便呢,不是不行,只是與人方便,也要與己方便。」乾擦著雙手,目光在絞殺背著的三個大包袱上溜來溜去。

  另一個守衛乾脆單刀直入:「記得前幾個月,有個叫什麼兵器甲禦派的來投貼,送了一堆珍寶,我們才勉為其難,替他遞送通報。仙子冰雪聰明,當然明白我們的苦衷。」

  龍眼雞怪叫起來:「你們擺明瞭要勒索,要賄賂啊!」

  兩個守衛立刻面色難看,其中一個道:「勒索?賄賂?這叫規矩!衣食住行,醫卜農商,哪樣離得了這門規矩?給你機會守規矩,已經算是難得的恩典了,還是看在甘仙子的面子上。哪怕北境成住壞空無數次,這規矩也不會壞!懂嗎?」

  另一個索性罵道:「真是鄉巴佬,光是我們守衛一日一套的這身行頭,身上擦抹的七裡香,就夠你吃喝一年的了。羅生天的門面要我們裝點,花費當然就得由你們出!」

  龍眼雞氣得哇哇亂叫,我白了龍眼雞一眼:「浪費口舌,學著點,別作對牛彈琴的傻事。」對守衛微微一笑,一記脈經刀猛然劈出,斬中守衛胸膛。「呲啦」一聲,鎖子甲被刀氣剖開,餘波震得守衛腳步踉蹌,要不是鎖子甲保護,絕對被脈經刀一劈兩半。不等對方招架,我蕩出璿璣氣圈,纏得他東搖西晃,順手揮出一記飽含龍虎秘道術的鐵拳,左腿輕勾他的腳踝,將他擊倒。

  另一個守衛怒吼一聲,剛要撲來,我已經以一個魅舞的姿勢撞入他的懷裡,千千咒絲纏住對方四肢,雙肘施展兵器甲禦術,化作鐵錘,不停頓地搗向他的心窩。「嘭」,對方嘴角溢血,頹然倒下,被打暈了過去。

  「林飛,你好卑鄙,居然用偷襲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龍眼雞不屑地道,撲到那個暈倒的守衛身上,舉起拳頭,對準對方的臉,「砰砰砰」一頓飽打,嘴裡道:「還是讓我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擊倒他吧。」

  這時,第一個守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拳向我擊來,拳眼裡隱隱閃爍著藍色的電光。別看他法術不行,抗擊打能力倒是一流。我當然不會客氣,閃過拳頭,咒絲倏地纏住他,然後步履悠閒地走到他面前,揮拳痛揍。這些天,老子先後遇到夜流冰、碧潮戈、龍眼雀這些絕頂高手,總是落下風,心裡早憋了一肚子火,難得遇到兩個不識相的軟蛋,當然要好好發洩一下。

  「砰砰砰砰」,一連挨了我十多拳,守衛才緩緩向後摔倒。面對朗朗夜空,皎皎明月,我忍不住心懷舒暢,大吼一聲,響徹雲霄。以弱勝強,固然過癮,但以硬欺軟,才叫爽!

  「好了好了,別把他們打死,點到為止就好。」我阻止了氣喘吁吁的龍眼雞,後者不甘心地嚷著「除惡務盡」,一邊拽下守衛的翡翠腰帶,系在自己腰間,又扒下守衛的金冠,戴在頭上,幾乎遮住了整個頭臉,兀自沾沾自喜地炫耀:「帥就一個字!」

  我得意地大笑,用力踩踩腳下守衛的臉:「日他奶奶的,羅生天就這種膿包貨色?還自以為門弟高貴呢,裝點羅生天的門面?我呸!」

  甘檸真回過頭道:「羅生天的守衛只是應個景兒,你以為多少人敢硬闖?十大名門高手如雲,底蘊深厚,不是你所能想像的。再加上幾萬個大小門派,硬來的話你只會吃虧。」

  我滿口答應,穿過南天門,羅生天猶如一卷華美精緻的刺繡,在眼前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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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上了賊船別想跑

  銀色的月光下,淡藍色的霧靄浮動,朦朧如暗香,為羅生天披上了一層華麗的絲紗。

  濤聲嘩嘩,大地完全被悠悠碧水覆蓋,水色明澈如鏡,閃爍著斑斑點點的月光。碧潮一望無際,脈脈流向遠方。水面上,群峰星羅棋佈,色彩繽紛,恰似一座座花團錦簇的島嶼,在夜靄中若隱若現。不時有一群群水鳥飛起,鮮豔的翅膀撩碎了月色。

  「真想不到,羅生天原來是一個水上天地!」站在南天門的淺灘外,我吃驚地叫起來。清碧的水浪從遠處湧來,撲上碎玉石的淺灘,雪白的泡沫濕得雙腳微涼。

  龍眼雞嘖嘖驚歎:「還有這麼多橋哪!修建這些橋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啊!」

  一座座雪白的玉橋橫空出世,猶如昂首騰飛的巨龍,延伸向羅生天的每一個角落。每座玉橋光潤潔白,彼此相接,形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巨網,連通各處群峰。橋下,月色融水,水鳥棲飛;橋上,飛奔著一頭頭彩色的麒麟,宛如雪地上的花瓣,被風吹得四處飛揚。

  甘檸真道:「這些玉橋足有上千萬座,都由人工架造而成。羅生天雖然被碧水覆蓋,交通不便,但人力勝天,無數人前仆後繼,歷經十幾代歲月,終於駕起四通八達的橋樑,建出了一個宏麗壯美的水上世界。」臉上湧起深深的敬佩之色。

  我哼道:「甲禦術的奧義,本來就在於用人力改造天地自然。羅生天的傢伙們倒也有點毅力,適合做牛做馬。對了,那些亂跑的麒麟是幹什麼的?」

  「和馬車差不多的用途。」甘檸真走出淺灘,輕飄飄地躍上一座最近的玉橋,向前走去。這座玉橋長約三裡,橋面極寬,足可並排十輛大馬車,兩邊樹著精雕細琢的欄杆,橋尾有一個驛站,穹頂弧壁,像一隻雪白的大饅頭。驛站的橋欄前,拴著十多頭麒麟。望見生人,麒麟們紛紛仰頭長嘯。

  驛站裡,走出來一個華服錦袍,珠光寶氣的中年男子,瞧見甘檸真,吃了一驚,立刻拱手堆笑:「原來是貴客光臨,在下羅生天大光明境的週邊使者,見過甘仙子。有失遠迎之處,還望海涵。仙子是特意來觀摩長春會的嗎?怎地從魔剎天而來?」

  甘檸真也不回答,淡淡地「嗯」了一聲,指了指麒麟:「我們要租用三頭腳力,前往影流。」

  「影流位於羅生天的一線峽,大概要五天的腳程。不過那裡離今年長春會舉辦的地點很近,半天便到蝴蝶嶺了。」男子目光在我和龍眼雞、絞殺身上轉了轉,笑道:「既然仙子開口,三頭麒麟的租金打個半折,一萬兩銀子即可。」

  我一愣:「打半折還一萬兩?你乾脆去搶算了。小真真,我們要租這些畜生幹什麼?我的乖女兒跑得比它們快多了。」

  話剛說完,十多頭麒麟長須抖動,紛紛對我怒吼。我心中詫異,難道這些畜生還懂人話?

  中年男子皺眉道:「閣下是第一次來羅生天吧?麒麟的租價向來如此。長春會時,各地來觀摩的名士高手不少。春運期間,租價翻倍,一萬兩銀子已經很客氣了。」指了指絞殺,哼道:「它雖然是坐騎,但按照規矩,也得租一頭麒麟。不過瞧在甘仙子面上,也算了。」

  哇靠,坐騎還得租用麒麟?我目瞪口呆,這不是逼人強租,擺明瞭搶錢嗎?甘檸真對我暗暗搖頭:「這是羅生天千萬年來的規矩,除非你想和各大門派作對,否則乖乖付錢。」

  為了海姬,我也不想招搖鬧事,只好從包袱裡掏出一顆碩大的鮫珠,遞給中年男子。盯著他手指上幾十個亮晃晃的寶石扳指,算是明白這傢伙為什麼富得流油了。

  「嗯,是鮫珠,市價在九千兩左右。算了,既然是仙子租用麒麟,我吃虧點收下吧。」中年男子舉起鮫珠,對著月光仔細瞧了瞧,塞入懷裡。

  日他奶奶的,這些鮫珠全是人魚族的精品,每顆價值至少在萬兩以上!我竭力把目光從中年男子臉上移開,不然,我會忍不住揍扁那張奸商的嘴臉。

  「去一線峽。」奸商解下三頭麒麟,拍了拍它們密佈魚鱗的腦門。麒麟齊齊點頭,肋下綻開狹短的雙翅,輕輕拍動。哇靠,這些畜生還真聽得懂人話。

  坐上麒麟,我們一路疾馳。皎潔的夜空下,一座座玉橋飛速倒退,麒麟貼著橋面飛掠,翅翼鼓動如風雷,四蹄時不時點地,算是半飛半跑。絞殺對麒麟十分好奇,繞著它們跑來跑去。知女莫若父,從絞殺眨動的燦爛目光中,我看到了對「吃」的深深渴望。

  甘檸真這才解釋原由:「除了十大名門,任何人想要在羅生天通行,必須租用麒麟,這是羅生天不容置疑的規矩。你若是沒坐麒麟,很快會被這裡所有的門派圍攻。麒麟的出租收入,則由各個門派把持,維持日常生活。修煉的人也要吃飯穿衣,何況羅生天各派崇尚奢侈華美,極盡浮華排場,開銷巨大,當然要想辦法賺銀子。」瞥了我一眼,又道:「一路上,途經各派駐地,還會有很多繳費關卡,你的大包袱也能派上用處了。你記住,老實付錢,不要和對方起衝突,不要妄想挑戰羅生天千萬年來的規矩。嗯,幸好龍眼雀準備了不少乾糧,這裡的物價可是十分昂貴呢。」

  我聽得張嘴結舌,逼租麒麟,繳費關卡?日他奶奶的,什麼狗屁羅生天,整個一勒索大黑窩啊!

  一路上,果然關卡重重,大約相隔近千座玉橋,便設有一處驛站收費。這些驛站形狀各異,懸掛門派標識。拴養著幾十頭麒麟,由各個門派中人把守,收費數目都是一千兩銀子,美其名曰「養橋費」。

  周圍的景色風貌倒是美輪美奐,宛如一匹匹幽豔的錦繡,用最繁密的針腳繡織,無處不精緻細妙。山峰籠罩在月色藍靄中,仿佛顆顆彩螺,光色繽紛,山上是各大門派的駐處,瓊樓玉宇重疊,雕樑畫棟連綿,瑩瑩韶光從林木的縫隙間透出,映得樹葉萬紫千紅。想到這些東西是從老子身上訛詐來的,我就肉痛。

  龍眼雞趴在麒麟上,迷迷糊糊地打盹。麒麟時而飛奔直行,時而迂回繞彎,在蛛網般的玉橋上穿梭。除了我們,橋上還有不少連夜趕路的人,乘坐麒麟從身旁擦身而過,瞥見甘檸真,大多匆匆拱手作禮。

  「小真真,你的人氣很強嘛。你看他,口水都流出來了。」望著前方一頭麒麟上,不時回頭作揖的英偉青年男子,我笑嘻嘻地道。

  甘檸真淡淡一哂:「只是碧落賦的名頭響罷了。如果他們知道我不過是一個人妖,恐怕立刻大吐口水,而不是大流口水了。」

  我哈哈一笑:「小真真,你有時倒還挺風趣的。如果不是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會很可愛。」

  「我暈!」「我吐!」月魂和螭先後大叫,隨後異口同聲地道:「這也叫風趣?小子拍起美人屁來夠無恥!」

  不知不覺,天色漸亮。漫天朝霞如火,白玉橋仿佛染上了一層粉紅色的胭脂。乍眼望去,好似千萬道綻射的絢麗霞光,在碧濤上晃動。

  「雙麟芝,夜光芝!新鮮魚蝦,漱玉泉水!物美價廉,清倉甩賣!」隨著大聲吆喝,河面上漂來了一塊畝大的浮坪,坪上站著一個衣著光鮮的老太太,頭戴珠翠,腦滿腸肥,手裡的黃金嵩杆用力一撐,土坪順勢滑到了橋下。

  「幾位客官,要點什麼嗎?」老太太仰起頭,笑眯眯地道。浮坪上芳草萋萋,花樹繁茂,搭起來的碧翠藤蘿架下,有幾張色彩斑斕的圓桌、躺椅,周圍堆列著一隻只水晶大缸,缸裡分別盛滿了各色各類的芝草、魚蝦、糕果、泉水……

  胯下的麒麟忽然不跑了,無論我怎麼催動,它就是賴在原地不動,精光閃閃的眼睛瞪著土坪,厚軟的舌頭貪婪地舔動嘴唇。

  老太太叫得更加中氣十足:「上好的雙麟芝、夜光芝!噴噴香,味道棒!」

  我狠狠踢了一腳麒麟的腹部,罵道:「畜生,快走啊!老子可在你身上浪費了一萬兩銀子,想偷懶門都沒有!」

  「嗚」的一聲,麒麟發出高亢入雲的厲吼,扭頭,對我吹須瞪眼。與此同時,方圓百里橋上的幾千頭麒麟紛紛大吼,向我怒視,近萬隻蹄子齊齊踏動,猶如密雷。

  「啊,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啦!」龍眼雞驀地驚醒,胡亂叫嚷。

  我嚇了一跳,甘檸真道:「這些麒麟向來抱成團,你要是敢傷害一頭,所有的麒麟都會找你拼命。」

  我直翻白眼,真是刁蠻的畜生啊,還敢威脅顧客!望著附近虎視眈眈、作勢欲撲的幾千頭麒麟,我只好咽下這口氣,不滿地道:「它怎麼好端端地不跑了?」

  「聽見賣雙麟芝、夜光芝,它才故意逼你停下,這些都是麒麟最愛吃的東西。你不肯買,它就不肯走。」甘檸真躍下麒麟,苦笑一聲:「你又要破財了,不過我們趕了一夜路,也該休息會了。」

  我無奈地牽著麒麟,躍上浮坪,望著洋洋得意的麒麟,心裡別提多鬱悶了。羅生天個個是勒索高手,連畜生也不例外。

  「雙麟芝一千兩銀子一斤,夜光芝八百兩銀子一斤。春運期間,恕不打折。」老太太豎起指頭,說得乾脆俐落。

  哇靠,一千兩,八百兩,這就是所謂的清倉大拍賣?老子的心在滴血。

  甘檸真道:「雙麟芝、夜光芝各來一斤,再加三罐漱玉泉水,我們要歇幾個時辰。」

  「歇多久都行啊。」老太太眉花眼笑,從兩隻水晶缸裡各稱了一斤雙麟芝、夜光芝。雙麟芝是褐色的,莖上結著兩個形狀似麒麟的穗,穗裡全是鼓鼓囊囊的一粒粒碧籽。夜光芝則是一棵黑色靈芝,芬芳濃郁,結著九顆明亮圓潤的半透明果實。三頭麒麟急不可耐地撲上去,一頓大嚼。

  我半睡在躺椅上,慢慢品嘗著漱玉泉水,每罐一百兩銀子的泉水當然不能牛飲。不過說實話,味道和普通山泉沒什麼兩樣。打開大包袱剛要拿幾塊糕餅,老太太一個箭步沖到我面前,指著包袱,皮笑肉不笑:「客官,這裡謝絕自帶食品。我們有新鮮魚蝦,麒麟醃肉,價格是……」

  「謝啦,老子不要!」我把牙咬得癢癢的。日他奶奶的,羅生天也太坑人了吧,自己帶的乾糧還不能在浮坪上吃?

  老太太豎起三個指頭,笑得我毛骨悚然:「浮坪設有最低消費——三千兩銀子,您還要再購買九百兩銀子的東西才行。」

  「撲通」,我從躺椅上滑倒,鬱悶得要當場吐血。訛詐!赤裸裸的訛詐!該死的羅生天,分明是一條變相的賊船!一旦上船,不把人扒下幾層皮是不會甘休的。

  當我們休息到中午,準備離開時,老太太臉上又浮出了古怪的笑容,沖我攤開手:「浮坪上每人歇息一個時辰一百兩銀子,各位歇了五個時辰,共有三人四獸。五七三十五,總計三千五百兩,外加一百兩服務費。客官,請付帳。」

  「哇靠!」除了甘檸真,月魂、螭、龍眼雞、絞殺和我齊齊大叫,真奶奶的賊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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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後,我們準時趕到一線峽,包袱裡也少了十多顆鮫珠。

  天空晴朗碧藍,豔陽高照,晨風吹拂在身上,軟綿綿暖洋洋。聽甘檸真說,羅生天四季如春,氣候溫潤,沒有冬暑的變化。

  麒麟拐向左面的一座玉橋,一直跑到盡頭,停下來,收起翅翼,扭頭髮出低沉的嘯聲。

  迎面是一座險峻的山峽,被一道碧水從中間尖銳穿過,宛如兩隻巨掌合拍住了一柄明亮的長劍。峽上岩石棱角分明,表面生有五彩花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就是一線峽了。」甘檸真躍下麒麟,下了玉橋。三頭麒麟紛紛掉頭,向來路飛奔。峽前的葦草灘上,佇立著一座雄壯的墨玉宮殿,高掛「影流迎賓閣」的燙金殿匾。

  宮殿四周,丹木葳蕤,羽毛鮮亮的水禽飛鳥和麒麟悠閒散步。見到我們來,也不害怕。絞殺終於忍不住了,觸手倏地纏上一隻紅頂黑鶴,吸取血肉。短短一息的功夫,黑鶴就變成了一具乾屍。自從吞噬了浪生獸,絞殺似乎妖力大進。

  殿門口,已有幾個男子匆匆迎上來。他們穿著高貴的織金黑絲袍,腰系墨玉帶,腳踩高古木屐,大袖飄飄,氣度從容。但讓人恐怖的是,他們居然塗脂抹粉,髮髻還搽了濃郁的薰香!

  「我姓林,是你們掌門隱無邪請我來的!麻煩你們通報一下。」我好奇地觀察對方的打扮,龍眼雞早就忍不住怪叫:「哈哈,男人搽粉,雌雄不分!」

  為首的男子面色一寒,目光冷冷掃過我們三人,對甘檸真拱手道:「閣下可是清虛天碧落賦的甘仙子?」

  甘檸真點點頭,指了指我:「他的確是應貴掌門邀請而來。」

  為首男子這才重新打量我一番,道:「既然如此,請各位先進迎賓閣稍待。我叫人稟報掌門,再行定奪。」目光掠到黑鶴的乾屍上,神色微變:「這算什麼?誰幹的?」

  龍眼雞擠眉弄眼:「下馬威唄,這還不明白?你幹嗎把嘴唇塗得像爛蘋果?幹嗎搽得那麼香?莫非你身上臭烘烘,怕被人聞出來?欲蓋彌彰你懂不懂?」

  男子眉毛一挑,勃然大怒:「大膽狂徒,居然來一線峽搗亂!碧落賦的名頭雖大,可也欺負不到影流頭上!」袖子一拂,地上掠出一道纖長的陰影,蛇一般游向龍眼雞。

  這傢伙一副傲慢嘴臉,我早看他不順眼了。當下也不客氣,倏地擋在龍眼雞身前,一拳蓄滿混沌甲禦術,擊散陰影,同時施展魅舞,無聲無息飛出一腳,把他踢飛出去。

  不等對方落下,我運轉羽道術飛撲追去,連續幾拳,狠狠揍在他臉上,反手劈出幾十下脈經刀,將圍來的影流門人擊退。為首的男子剛要掙扎起身,我再補上一個膝擊。膝蓋剎那化作鐵錘,搗入對方心窩,悶哼一聲,男子噴血僕倒。

  「脈經刀!混沌甲禦術!」影流門人慌亂地喊道。

  「日他奶奶的,叫你們隱掌門出來說話!把老子請來,又對老子動粗,到底想玩什麼花樣?」我一腳踩住男子胸口,耀武揚威地嚷道。從九疑寶窟裡,我帶來了隱無邪想要的隱形草和水雲鼎,所以不怕他和我翻臉。

  幾個影流門人逃向宮殿,有個傢伙還回頭叫嚷:「小子,你等著!」抓起脫腳的木屐,顧不得穿上就跑,樣子狼狽,完全沒有了先前寬袍廣袖的飄灑從容。

  龍眼雞捧腹大笑:「小飛飛,我現在覺得你越來越順眼了。」

  小飛飛?我聽得汗毛直豎,狠狠給了他一個暴栗:「長春會那天,記得閉上你這張臭嘴,別給老子惹禍,否則把你變成小雞雞!」跟在影流門人後面,耀武揚威地向迎賓閣走去。

  殿門口,沒人敢阻攔。走進大殿,一如想像的豪華奢麗,光是地面上鋪的巨型黑瑪瑙,足已價值連城。四壁嵌滿了雞蛋大的彩色寶石,光華璀璨。桌椅茶几,都用整塊墨玉雕鑿,鏤飾的花紋精美繁複,細緻處幾乎纖如毛髮。

  幾個影流門人縮在殿角,色厲內荏地叫囂:「掌門和護法們馬上就到,你們有種別跑!」

  我嘻嘻一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從桌上的琉璃盤裡拿起幾個黃果子,津津有味地嚼著。

  沒等多久,就聽見隱無邪的聲音:「林兄弟,你終於來了。昔日一別,將近一年了吧?隱某對你掛念得很。」從地上,緩緩鑽出一朵陰影之花,花苞不斷變大,層層綻開,露出盤膝端坐的隱無邪。

  我一愣,旋即明白,隱無邪不想讓門人知道他去過魔剎天的事,當下會意地附和:「前幾天,我忽然想起當年你請我到一線峽做客的事,一時心血來潮,不告前來。剛才和你的門人有點小誤會,掌門你可別怪罪。」

  「是他們有眼無珠,怪得了誰?」隱無邪微微一笑,長身而起,陰影之花像一縷霧氣,鑽入他的體內。隱無邪又對甘檸真點點頭:「甘仙子安好。」

  幾個影流門人張口結舌,都沒想到隱無邪對我比甘檸真還要親善。在隱無邪的命令下,他們不得不向我長揖賠罪。

  我從包袱裡拿出一株鵝黃色的三葉隱形草,遞給隱無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至於水雲鼎,老子暫時不給他,留著作更大的籌碼。

  隱無邪瞥見隱形草,手不禁微微一抖:「林兄弟費心了,隱某感激不盡。」把隱形草小心翼翼地揣入袍袖,吩咐門人:「傳令下去,十樂迎賓。」

  「十樂?」那個門人一呆,再次向我投來驚異的眼神。

  親熱地攜著我的手,隱無邪領我們徑直穿過宮殿。後殿臨水,玉階前系著幾條華美的彩繪畫舫。潺潺水聲裡,畫舫帶著我們穿入山峽。

  兩邊山石嵯峨,陡直向內傾斜,遮住了天空,只留出狹窄的一線瓦藍。

  「當」,一記渾厚的鐘聲悠悠傳來,在峽內久久回蕩。凝重的古鐘聲裡,自有一份空靈浩渺的意蘊。

  「十樂迎賓,上古大音。」甘檸真美目閃過一絲悵然:「昔日檸真隨家師拜訪沙盤靜地時,曾經聆聽過十樂。一晃,就是幾十年了。」

  鐘聲未盡,又傳來隆隆鼓聲,雄壯激昂,仿佛沙場點兵,吹角連營,千軍萬馬的殺伐氣撲面而來。這時,水流恰好湍急起來,激烈的鼓點聲中,滾滾碧波沖向山岩,轟然作響,濺起崩雪碎玉。

  我擊掌大喊:「好鼓,聽得人熱血沸騰!」

  隱無邪笑道:「林兄弟血氣男兒,性情中人,正適合聽這樣的英雄鼓聲。」

  緊接著,一陣清婉的琵琶聲猶如雨點密密灑落水面。霎時,仿佛從豪邁塞北返回江南,春雨霏霏,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少女守在閨窗的紅燭前,繡出縷縷青梅的細香。

  水波漸漸放緩,兩面山壁的夾角越來越狹窄,光線忽地一暗,似是進入了幽谷,藍天只剩下隱隱約約的細縫。

  叮咚幾聲,古琴琮琮琤琤,碎金切玉。似是蘭花佳人盛開在午夜,幽谷月色清寂,湖畔花影照單,涼涼的寂寞裡還帶了一分乘風飛去的優雅。

  指尖上的月魂光暈流爍,我忍不住迎樂起舞,翩躚而動。魅舞嵌入琴音,絲絲入扣,在清澈的水面上撩起夢幻般的光影。

  畫舫轉過一個岬角,水波蕩起盈盈漣漪,柔美靡靡的絲竹聲四下彌漫,令人醺醺欲醉。猶如富貴堂前,鶯歌燕舞。一笑抵千金,有花直須折,風流的少年把青春換作了淺斟低唱。

  魅舞愈發曼妙濃烈,我衣袖揮灑,蓮衣當風,想起了橘子洲頭,和海姬無數次甜蜜的熱吻。

  繼而,低沉的陶塤聲在耳畔響起,整座山峽好似沉浸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古韻中,一草一木,盡曆滄桑。重重山影水色,皆經輪回。塤聲漸漸淡去,猶如苦茶回味,餘韻無窮。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惘然,望著立在船頭,白衣飄飄的倩影,心想下次再和甘檸真一同聽十樂,不知猴年馬月。

  逼仄的突崖向兩邊漸退,上空重新透出一線瓦藍的明亮。驀地,一記記鏗鏘箏聲劃破天空,銀鉤鐵勒,氣骨錚錚。那是孤獨者傲立在高潔的雪山之巔,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揮出衣袖,我緩緩停下魅舞。古箏的高澹意境,是我現在無法體會的。流水東去,碧波倒映著濃重的山影,變得波光深邃。

  箏聲剛剛消失,清亮的笛聲和幽惻的簫聲結伴而來,互相纏繞,好像兩隻燕雀時而嬉戲追逐,時而比翼齊飛,茫茫雲海中忽上忽下,曲折迂回,啾啾鳴鳴嫋嫋,鑽入青霄深處,終於聲漸悄。

  抬頭時,我和甘檸真的目光相遇。她偏過首,閃爍不定的水紋映上玉頸。

  最後,在一片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鑼聲中,畫舫拐進山腹,在深幽的峽洞口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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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唇槍舌戰

  「十樂迎賓,被稱作羅生天最高的禮節,向來只在接待名門掌教或北境名士時才會奏啟。林飛,你可是隱掌門十分倚重的貴客。」甘檸真飄然上岸,巧妙地提醒我,在隱無邪心中我有極大的利用價值。

  隱無邪呵呵一笑:「甘仙子何必自謙。以十樂迎接仙子,隱某還覺得委屈了。」

  率先向峽洞走去。

  洞內,儼然是一座龐大的迷宮。深遠曲折,千百個穴窟環繞相通。到處晶光閃閃,叢生無數大塊的天然水晶石,奇銳突兀,上下相對,仿佛刀山劍林。地上鋪著色彩斑斕的珍稀獸皮,擺著古色古香的案幾,角落裡的黃金獸爐吐出藍色的龍檀香,嫋嫋飄浮。

  一路上,有許多美貌的婢女,跪在地上,捧著琉璃果盒、食盤舉過頭頂。我看得眼都直了,這些小美人穿得太暴露了,僅僅一件牡丹花紅肚兜,半遮半掩,露出大半個雪白的椒乳。

  「好看好看!」龍眼雞小眼放光,鼻子亂翹,和我對視一眼,不屑地道:「拜託,請你用純潔的眼光欣賞,不要露出一副色狼醜態。」

  我頓時氣結,隱無邪欣然道:「林兄弟喜歡誰直管說,我讓她們今晚侍寢。能陪你這樣的少年英雄,是她們的福氣。」

  我不得不承認,隱無邪很會說話,很會作人。但越是這樣的人,越難對付。

  前方豁然出現了一個渾圓的碧水池,汨汨冒著熱氣。越過碧池,就是影流的大堂。堂上早坐了幾十個黑袍人,也是搽粉抹香,廣袖寬袍。見到我們,紛紛站起施禮。大家一番客套,隱無邪替我們彼此介紹。無非就是什麼護法、長老之流,聽得我想打哈欠。

  寒暄過後,是老一套的接風宴。席近尾聲,隱無邪喝退眾人,只留下我們幾個。看得出來,隱無邪在影流大權獨攬,有說一不二的權威。

  輕咳一聲,隱無邪步入正題:「林兄弟這次前來羅生天,有什麼打算?」

  好戲終於開鑼。我哈哈一笑,放下鑲金象牙筷:「掌門真不夠意思。幹嘛明知故問?直說吧,我林飛為海姬而來,還請掌門幫點忙。」

  隱無邪不動聲色,目光轉向龍眼雞:「這位朋友眼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

  「他叫龍眼雞,是魔剎天四大妖王之一龍眼雀的親弟弟。哦,忘了告訴掌門,我和海龍王已經拜把子,成了結義兄弟,隱形草就是他送的。此外,我和龍眼雀化干戈為玉帛,成了好朋友。」我不慌不忙地道,既然他要繞彎子說話,老子就亮亮底牌,讓他看看我背後的勢力。

  隱無邪顯然有點吃驚,略一沉吟,道:「林兄弟把魔剎天的妖怪帶來羅生天,似乎有些不妥吧。」

  我暗罵一句老狐狸,龍眼雞這個樣貌,傻子都知道是妖怪,隱無邪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他先前當著手下的面,不願提及罷了。冷笑一聲,我道:「明人不說暗話。以如今羅生天與魔剎天的關係,我看不出帶龍眼雞來羅生天有什麼不妥。」

  隱無邪微微一怔,輕笑:「林兄弟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啊。」起身走到我邊上,拍了拍我的肩:「你的消息倒也靈通。但你卻不知道,有些東西只是私底下的協議,不能擺到檯面上。羅生天的十大名門,是不會承認和魔剎天互通款曲的。看到妖怪,表面上還得裝腔作勢地喊殺一番。」

  我苦笑一聲:「原來魔剎天和羅生天勾結是千真萬確的了。」

  甘檸真插口道:「聽隱掌門的口氣,似乎並不贊同羅生天其它名門的做法?」

  「當然!」隱無邪正氣凜然:「人、妖誓不兩立,豈能同流合污?羅生天這種做法,隱某實難苟同。說穿了,羅生天是想借魔剎天這把刀,除掉清虛天。」

  回到座上,隱無邪歎了口氣:「只是光憑影流一個門派,勢單力孤,難以力挽狂瀾。混沌甲禦派的下場你們也看到了,他們堅決不肯和魔剎天勾結,結果被羅生天拋棄。掌教慘死在魔主手中,門人也樹倒猢猻散,被徹底趕出了羅生天。我如果不假意附和,也難逃滅門的下場。」

  一時間,席上靜悄悄的,我、甘檸真和隱無邪都在沉思。至於龍眼雞和絞殺,吃飽喝足,居然躺在椅子上睡著了。日他奶奶的,天生是享福的命啊!

  我眼珠轉了轉,隱無邪雖然說得像個正義使者,但老子斷然不信,一個偷偷潛入九疑寶窟的小偷會是正人君子。他反對羅生天與魔剎天結盟,肯定另有居心。

  我霍然明瞭自己在隱無邪心目中的利用價值,那就是憑藉我和海姬的關係,破壞羅生天內部的團結!

  既然明確雙方目的,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的談判了。

  我先吹捧一番:「隱掌門俠骨仁心,俠肝義膽,浩然正氣,錚錚君子……」捧完之後,話鋒一轉:「聽說羅生天十大名門之間,也有明爭暗鬥,並非鐵板一塊。要想阻止羅生天與魔剎天勾結,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破壞羅生天各大名門之間的關係,如果羅生天內部生出衝突矛盾,勢必影響與魔剎天的結盟。」

  一席話,說得隱無邪頻頻點頭。我心中冷笑,道:「如果——」故意沉默了半天,不往下說,引得隱無邪忍不住問:「如果怎樣?」

  我哈哈一笑,滔滔不絕地道:「如果讓我抱得海姬歸,那麼脈經海殿和沙盤靜地之間,必然生出嫌隙。聯姻破滅,顏面掃地的沙盤靜地甚至會和脈經海殿翻臉成仇。如果有人再添油加火,羅生天自己就會打得不可開交,哪還有功夫理會魔剎天?」

  「啪!」地猛拍桌面,震得碗碟紛紛跳起。我直視隱無邪,一針見血:「我相信,為了匡扶正義,破壞羅生天和魔剎天的盟約,隱掌門也會『主動』幫我奪得海姬吧?」

  隱無邪久久凝視著我,目光深不可測。半晌,他仰頭大笑:「好!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隱無邪今日立誓,影流定會全力成全你和海姬!其實海武神的一顆芳心,早就系在了林兄弟身上,影流只是順手推舟,借花獻佛。」

  我愜意地向後靠在了椅背上,哼起小曲。隱無邪和我雖然相互利用,但我如果一味求他,只能被牽著鼻子走,現在道破他的用心,逼隱無邪承認會助我一臂之力,等於佔據了主動。

  這是一種口舌、心理的交鋒,我已先拔一城!

  沉吟片刻,隱無邪道:「羅生天十大名門,自從混沌甲禦派滅門後,空額一直未曾填補。所以如今的羅生天,只有九大名門。九大名門如果只有影流一家支持林兄弟,還不夠份量。」

  我皮笑肉不笑:「隱掌門是在考我嗎?林飛確信,還有兩大名門會支持我。第一,是登峰造極閣。琅瑤、琅瑛潛入冰海龍宮的醜事還捏在我手裡,只要我稍作暗示,諒他們投鼠忌器,乖乖屈服。再說隱掌門既然能和登峰造極閣合謀九疑寶窟,想來兩派關係菲淺。」這一點當然不夠,我手上有九疑寶窟裡的一塊黃巾,據南宮平說,是登峰造極閣丟失多年的寶貝。既然他們的掌教肯為九疑寶窟犧牲兩個女兒,相信也不在乎犧牲更多的東西。

  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清茶,我接著道:「第二,就是羅生天第一名門的大光明境。脈經海殿與沙盤靜地聯姻,必然實力大增,超過大光明境。第一這個虛名,不是誰都能丟得開的。相信大光明境決不願意見到這樣的結果。只要長春會那天,我跳出來阻止海姬的婚事,就會得到大光明境的暗中支持!」

  聽到這裡,隱無邪眼中已有贊許之色。豎起三根手指,他語氣平淡:「第三,你還有羅生天第十名門——兵器甲禦派的支持。今年長春會的要事,便是選定空缺的第十名門。我已經安排妥當,由新進羅生天的兵器甲禦派得到這個名額。林兄弟,兵器甲禦派和你的關係,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什麼?」我一口茶水差點嗆進喉嚨。兵器甲禦派?哇靠,隱無邪什麼時候和他們搭上了?還能把兵器甲禦派弄進十大名門?這個奇峰突起的消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白光光、花生果他們在哪裡?」我急切地問道。私底下,我也替花生皮一家高興,終於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羅生天。

  隱無邪笑而不答。我恍然明白,隱無邪大力扶持新進羅生天的兵器甲禦派,分明是想控制他們,同時對我也是一種要脅。花生皮一家的死活,我能不管嗎?

  隱無邪石破天驚的這一手,成功替他扳回一城。

  我有點坐立不安了。我清楚,能放在檯面上開誠佈公談的,都不是真正的殺手鐧。暗地裡,隱無邪應該有更大的本錢可以牽制利用我,就像我藏著水雲鼎留作後手一樣。

  一直沉默的甘檸真突兀地道:「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林飛。」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話代表了清虛天第一名門,不得不讓隱無邪生出幾分忌憚。

  隱無邪笑了笑:「影流也不會讓他們的供奉長老受到傷害。」

  我震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供奉長老?」

  「不錯,你將接受影流的長期供奉,成為名譽長老。不但不用受影流管轄,還能與隱某平起平坐。」隱無邪神色平靜,反問道:「否則,你憑什麼和沙盤靜地的繼承人爭?」

  我木然良久,坐倒在椅子裡,一時患得患失。隱無邪說得沒錯,沒有一個顯赫的身份,我連長春會也參加不了,更別提奪回海姬了。但這麼一來,我等於受到牽制,和隱無邪變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我一個小人物,擔當影流供奉有點不妥吧?」左思右想了半個多時辰,我出言試探隱無邪。

  「你有這個資格。海龍王的拜弟,龍眼雀的好友,甘仙子的知己,海武神的愛人。無論哪一個身份,都足夠了。」隱無邪頓了頓,不緊不慢地道:「然而隱某最看中的,卻是你的潛力。金麟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化作龍。林飛,以你的智勇機變和識時務,若是在影流的全力扶持下,定會成為叱吒北境的風雲人物!」

  「林供奉。」隱無邪緩緩朝我伸出手,盯著瘦削晦暗的手掌,默然半晌,我終於握住了他的手。

  我無法失去海姬。

  也因為,我的神識感應到了大堂外劍拔弩張的殺氣。隱無邪已經透露了不少內幕,如果我拒絕,多半沒什麼好果子吃。

  「旅途勞累,林供奉早點歇息吧,一切有影流為你安排!」隱無邪大笑,拂袖而去,丟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僅僅是影流。」

  直到婢女領我們走進客房,我還在思索隱無邪最後的一句話。

  關上門,放下一重重繁麗的捲簾、紗幔、綃帳,甘檸真看著輕輕搖晃,迷光閃爍的珠幔出神。許久,才蹙眉道:「隱無邪到底想做什麼?」

  我搖搖頭,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猛灌了幾口。這裡雖說是客房,卻是由洞窟改建而成。四壁明淨,纖塵不染,珠簾晶案,冰瓔玉珞。兩張天然的水晶床榻上,覆蓋著鴛鴦戲水的朱紅被單。頂壁嵌著一顆夜明珠,照得繡被上的鴛鴦鮮亮得似要遊出來。

  「他會不會是清虛天暗插在羅生天的內應?」放下茶壺,我抹去嘴邊的水漬,猜測道:「只有清虛天,才會想要破壞羅生天和魔剎天的聯盟。」

  「也許吧。不過我想不出清虛天有哪一派的勢力,可以大到讓羅生天十大名門的掌教成為內應。」

  「這倒是。聽隱無邪最後的口氣,似乎他背景不小呢。」

  「隱無邪擔當影流掌教有幾千年了。如果他只是一枚暗插在羅生天的棋子,那麼在他背後佈局的,要有多麼長遠的目光和多深的機心?憑我的直覺,隱無邪背後的勢力一定大得驚人。無論是清虛天,還是羅生天、魔剎天,恐怕都沒有這份佈局的能耐。」

  「那還能有誰?」

  甘檸真沉默不答,手指撥弄著灰色紗幔上的綴珠,指尖微微顫慄。

  「林飛,這是一局棋。」甘檸真不安地道,側臉被珠幔的陰影籠罩,聲音仿佛也被陰影吞噬:「你、隱無邪甚至整個羅生天也不過是幾隻棋子,被人操控。棋局已經開始,誰也不能抽身而退了。」

  愣了許久,我忽而冷笑一聲。棋子?我林飛可不是任由擺佈的人。日他奶奶的,就讓老子從奪回海姬開始,放開手腳,在北境鬧個天翻地覆!

  摸了摸懷裡的七情六欲鏡,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也在冷笑,一個藏在內心深處,我從來不曾瞭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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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鄉遇故知

  蝴蝶嶺,位於羅生天的西南。離得很遠,就見到滿山蝴蝶飛舞,大如華蓋,色彩鮮豔。在紫藍色的晨光中,一雙雙蝶翅拍抖出千變萬幻的絢麗圖案。

  天色雖早,但附近的橋面上已是熙熙攘攘,飛奔著無數麒麟,都是一些前來看熱鬧的人。萬頃碧波上,飄蕩著幾千隻浮坪,叫賣聲不斷:「上好的雙麟芝,上好的夜光芝!要買趁早,不買後悔!長春會一旦開始,價格翻倍!」「烈日當空,您是否覺得口乾舌燥?甘甜的珍珠泉水富含人體必需的各種靈丹妙藥。一萬兩銀子一壺的珍珠泉水,讓您從此踏上自在天之路!」

  一座擺滿水晶瓶的浮坪上,甚至還有幾個錦袍大漢,擊鼓高歌:「喝了咱的水喲,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水喲,滋陰壯陽不長痘;喝了咱的水喲,見了魔主不磕頭!」

  「終於到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拍胯下的絞殺,在白玉橋尾停下,回頭看著隱無邪,不覺心中好笑。

  隱無邪站在一片浮動的陰影上,華貴的黑絲袍隨風輕揚,散發出濃郁的香。這一次,我還是沒看清他的臉,因為整張臉被厚厚的白粉覆蓋,嘴唇塗得血紅。隨從的幾十個影流護法、長老,也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我知道自己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只是臉上的粉少一點,衣染的薰香淡一些。沒辦法,隱無邪說羅生天的十大名門崇尚華麗奢靡之風,男人也要塗粉抹香,一展風流。在長春會這樣的名門聚會場合,更要刻意打扮修飾。而我身為影流供奉,不得不入鄉隨俗。

  甘檸真倒是沒有取笑我,不過龍眼雞沒放過我。從麒麟上跳起,小眼湊到我眼前,幸災樂禍地道:「唔,小飛飛今天更醜了,嘴唇紅得像猴子屁股。」

  「閉嘴,你他媽一路上都說了幾千遍了,有完沒完啊!還有,別把口水滴在老子的衣服上!」我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暴栗,對著水面,照了照自己。高冠木屐,宮帶金絛,織金暗雲紋的烏袍又輕又滑,飄飄如雲,頗有點長老的高貴風采。

  陰影飄掠,隱無邪以一個優雅灑然的姿態,閃到我身邊,低聲道:「千萬記住,長春會上不要說粗口。也不要忘了注意儀錶、姿勢。」

  我瀟灑地一抖袍袖:「要裝高雅嘛,老子明白。」

  隱無邪苦笑一聲。再越過十多座玉橋,行到蝴蝶嶺腳下,前路就被封鎖了。幾個身穿雪絲印花羅袍的人站在一座驛站前,占守住了橋面,個個光華耀目,抹脂塗粉,胸口右側用金線繡了一輪綻射的太陽。

  我早已得到隱無邪提醒。他們是大光明境的人,負責守衛蝴蝶嶺。長春會期間,除了十大名門和一些特邀嘉賓外,其餘人不得入內,只能在週邊遠遠觀摩。

  我催動絞殺,不緊不慢地到了他們跟前,屈下食指,醒目的亮出佩戴的墨玉扳指。指上的墨玉扳指呈菱形,中心有一滴深黃的沁色,正是影流長老的標識。身為十大名門,在羅生天有許多特權。比如可以不必乘坐麒麟,不必交納養橋費,購買浮坪上的食物還能打折。

  「請。」大光明境的人讓開路,不卑不亢,從容的風度裡流露著一絲高傲。

  隱無邪笑呵呵地向每一個人打招呼,全無半點掌門架子。他的人緣極好,大光明境的弟子雖然氣度軒傲,但看到他,臉上也浮出了笑容,「老隱,老隱」地親熱稱呼他。

  「大家辛苦了。長春會期間,職責重大啊。不過也只有派中的精英,才會被委以守衛蝴蝶嶺的重任。」隱無邪隨意的幾句話,說得這些大光明境的門人眉開眼笑。順手接過一個影流護法遞來的包袱,隱無邪塞到為首的大光明境弟子手裡:「李護法,好久不見了。一點一線峽的土特產,可別瞧不上。」

  對方拿過沉甸甸的包袱,露出會心的笑容,目光一掃四周,湊近隱無邪,耳語道:「老隱,前幾天我無意聽到一個消息,說是脈經海殿要捧眉門入選第十名門。我聽我們掌教的意思,似乎非常不贊成。嗯,就在前幾天,掌教還和牽機派的掌門牛郎就此事密談了一次。」

  隱無邪不露聲色地點點頭:「李護法,多謝了。」

  「甘仙子?」姓李的護法瞥見甘檸真,驚訝地叫起來。又看看龍眼雞,狐疑道:「這位也是影流的門人嗎?」

  「他們是我特邀前來觀摩長春會的嘉賓。」隱無邪笑道,李護法哦了一聲,不再過問。按規矩,各派掌教可以邀請三位貴賓參加長春會。

  這時,一座浮坪飛快從遠處靠了過來,最前頭站著一個臉塗白粉的乾瘦小老頭,手捧一堆花花綠綠的刺繡,沖我嘶聲吆喝:「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長春會紀念版的手工刺繡,絕對值得珍藏!限量搶購,買一送一!」拼命朝我擠眉弄眼。

  我目瞪口呆,旋即掠上浮坪,一把抓住小老頭的肩膀,激動得雙手發抖:「鼠公公!怎麼是你?海姬呢?」

  「少爺,輕點輕點,老奴這把老骨頭經不住你的龍蝶爪啊。」小老頭齜牙咧嘴,疼得甩動肩膀,他正是如假包換的鼠公公!不過剔光了鬍子,臉上又塗了磚層厚的脂粉,要不是他一個勁地沖我使眼色,還真認不出來。

  我鬆開了他,雖然有滿肚子疑問,但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鼠公公向後努努嘴,我這才看到,浮坪後還蹲著一個女人,膝橫嵩杆,頭戴笠帽,墨綠色的面紗遮住了臉。

  「沒良心的小色狼,只記得海姬,枉人家日思夜想地念著你。」妖媚的聲音傳入耳中,聽得小弟弟蠢蠢欲動。我興奮地大喊一聲,向女人直撲過去,剛要來一個熱烈的重逢擁抱,乍然縮手。

  女人吃吃地笑起來,高聳碩大的乳峰向前一挺,挑逗道:「小色狼,名頭比過去響了,膽子可是變小了哦。」

  我咽了口唾沫,目光勉強從她胸前凸出的兩點移開,訕訕地道:「總有一天,老子要摸遍你全身。」又驚又喜地看著她:「鳩丹媚,你沒事真是太好啦。自從魔剎天一別,我一直在擔心你。」

  鳩丹媚拋給我一個久違的媚眼:「小色狼,嘴巴倒是比過去更甜了。對啦,我可對不住你,沒護好海姬。」

  「這件事等會再說。你們跟我來,我有好多話想問你們。」我略一沉吟,躍上玉橋,對盯著我們的隱無邪道:「這兩個是我失散的朋友,我要帶他們一起走。」

  我的口氣不容置疑,隱無邪猶豫片刻,靠近大光明境的李護法,低語了幾句。後者看了看浮坪上的鳩丹媚和鼠公公,爽快點頭。

  在我的囑咐下,隨行的影流門人遞上兩件黑絲袍,給鼠公公和鳩丹媚套上。甘檸真見到他們也很欣悅,只是當著影流眾人的面,不便多說。鳩丹媚肆無忌憚地跳上絞殺,坐在我背後,對我脖頸輕輕呵氣:「小色狼,和仙子待了這麼久,有沒有把她勾搭上?」

  我哈哈大笑,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三個美女陪伴的美妙時光。我讓絞殺放慢速度,和甘檸真刻意落在隊伍的最後面,向鳩丹媚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日一別,她和海姬、鼠公公先在魔剎天躲藏了幾天。後來因為我和甘檸真主動現身,引走了夜流冰的追殺,她們也就有驚無險地逃到了蛤蟆谷,在那裡暫住了一段時間。本想和我、甘檸真會合,但一直沒有我們的消息。再後來,聽說夜流冰被我打傷,我和甘檸真安全脫身;又風聞妖怪們即將封鎖魔剎天所有的天壑出入口。萬不得已,鳩丹媚幾人才先行離開。在海姬的提議下,一起前往羅生天的脈經海殿作客。

  「沒料到,脈經海殿的殿主海妃聽到了一些你和海姬的流言蜚語,便當堂質問海姬。」鳩丹媚貼過來,嗅了嗅我髮際上抹的花油,膩聲道:「好香,真想親你一口。嗯,你猜海姬怎麼回答?她說非你這個小色狼不嫁。嘻嘻,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海妃大發雷霆,不但把海姬軟禁,還把我和鼠公公趕出了脈經海殿。你這個小色狼,迷得海姬對你死心塌的。當初要不是我強拉硬拽,苦口婆心地向她解釋我們只會變成拖累你的包袱,她還死賴在魔剎天不肯走呢。」

  我聽得心情激蕩,一時悲喜交加。海姬對我情深意重,我也不能辜負了她。鳩丹媚續道:「我和鼠公公可就慘了,流落羅生天,被迫晝伏夜出。本想找機會把海姬救出來,卻聽到她要嫁到沙盤靜地的消息。我一想,你聽到這個消息定會趕來,不如乾脆等你一起商量。便和這只老鼠偷了一座浮坪,在蝴蝶嶺附近做起了商販,果然等到你啦。」

  「偷?」甘檸真疑惑地插問:「浮坪歸各大門派所有,看守嚴密,你們怎麼偷來的?」

  鳩丹媚咯咯蕩笑,胸前波濤洶湧:「你要說搶也行。嘻,什麼高貴羅生天,見了女人還不是一個德性?我半夜偷偷爬上一座浮坪,迷得那個傢伙團團轉,再殺他奪到浮坪,幹得乾淨俐落。」

  我直叫辣手,以鳩丹媚的妖嬈火暴,正常的男人還真抵抗不了。這個妖女的膽子也夠大,在羅生天都敢殺人奪貨。雖然她說來口氣輕鬆,我還是清楚,在規矩嚴厲、物價昂貴又卡哨無數的羅生天,鳩丹媚多半吃了不少苦頭。

  正向鳩丹媚訴說我和甘檸真的經歷,鼠公公在旁酸溜溜地道:「少爺,你也太重色輕友了吧,也不問老奴的好壞,只顧著和鳩蠍妖熱乎。」

  我嗤道:「反正你在魔剎天也是個強盜,現在轉職當商販,也算改邪歸正,走上白道。老子有什麼好擔心的?」

  「少爺你不知道,這個商販做得比強盜還辛苦。」鼠公公埋怨道:「各個門派每日都要查點浮坪數目,我們很快就被發現了。只好逃來逃去,變成無派流動商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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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3 22:53:49 |只看該作者
  我這才瞭解到,原來羅生天裡也有不少無門無派的流動商販,大多是混不下去的門派解散後,弟子們不想離開羅生天,就幹起了這一行。

  「羅生天一向嚴厲打擊流動商販。春運期間,更是一天三次嚴打。要不是為了等少爺,老奴早就溜回魔剎天了。這幾天,可把我嚇壞了,鬍子都愁白了好幾根。」鼠公公摸著下巴,心有餘悸地道:「少爺,難道你真打算和沙盤靜地爭嗎?不如我們逃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嘛。」

  我直翻白眼,到底是個鼠妖,怎麼也改不了逃跑的本性。這時候,我們下了玉橋,橋尾鋪著鮮紅厚軟的地毯,直接通到蝴蝶嶺上。

  水氣迷蒙,轟鳴聲撲面而來。

  一匹瀑泉宛如閃閃發光的銀緞,從青森的嶺頂懸掛而下,沿著山褶,一波九折,好似曲曲疊折的水晶簾子。

  瀑泉先飛落到嶺頂附近的一個碧綠石池裡。矯夭沖起,像又粗又長的玉龍繼續撲下。直到撞入幾十丈外的又一個石池,水浪激濺,匯流成千堆雪,再次向下傾瀉。

  往下三十丈左右,又有一方石池承接住了瀑泉。這個石池比前面兩個加起來還要大,瀑泉沖入後,聲勢減緩,從池內流出來,像一卷透明稀薄的珠簾,往下垂落。

  等瀑泉瀉入百丈開外的第四個水池,沿山勢向下流淌時,已變成了幾百條細小的銀蛇,噴珠濺玉,一路盤旋而下。又接連經過四個石池,最終化作一道溫順的溪泉,潺潺流入我們跟前的一個廣闊石池。

  隱無邪笑道:「蝴蝶嶺上共有九個天然石池,九池印月堪稱羅生天風景一絕。等晚上月亮出來了,林供奉再好好欣賞。」

  我忍不住讚歎:「羅生天的景色,比紅塵天強多了,和雄詭的魔剎天各有千秋。」心想,有機會也要去清虛天、吉祥天看看。

  在我們前方的石池周圍,俏立著幾十個美麗的少女。粉羅紗百褶裙金蓮鞋,頭戴玫瑰花環,手腕、腳踝纏著玫瑰花球,臉蛋比玫瑰更嬌豔。這些美少女星眸閃光,手裡捧著繽紛花籃,纖手揚動,把鮮豔的花瓣紛紛灑落水池。

  隱無邪率先走到池邊,洗了洗手,接過少女盛上的白絲巾擦了擦。我們學他的樣子洗淨手,一行人下了麒麟,沿著鋪滿厚厚鮮花的石階,向上走去。按照隱無邪的囑咐,甘檸真、鳩丹媚、龍眼雞和鼠公公都戴上垂紗笠帽,遮掩面目,以免橫生枝節。

  此時的蝴蝶嶺上,冠蓋雲集,衣香鬢影,旌旗飛揚,光彩閃耀。天空中,不時飛落下一頭頭珍奇禽獸,披錦掛綢,色彩斑斕,猶如旋舞的煙霞。禽獸上坐著一些十大名門的人,個個氣宇華貴,服飾奢麗。女的霓裳虹裙,佩珠帶翠,頭飾華麗的雀翎鳳羽;男的高冠輕袍緩帶,塗脂抹粉。隱無邪主動和他們招呼,言辭圓滑熟到,滴水不漏。

  沿著上山的石徑,侍立著一個個珍珠般閃耀的美少女,不停地揚起玉臂,從花籃裡拋灑出鮮花。她們綴滿晶片的長長裙尾隨風飄起,像孔雀的彩屏,此起彼伏地盛開。又像是舞動的花浪,和漫山遍野的蝴蝶爭芳鬥豔。

  「慕容掌門,好久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繞過一個斷崖,在一處青幽的窄徑口,我們和一批花衣花帽的人相遇。隱無邪向為首的那人問好,接著把我介紹給對方:「這位是十大名門反斗門的掌教慕容玉樹,這位是我們影流的供奉長老,北境的後起之秀林飛。」

  聽到隱無邪的話,慕容玉樹吃了一驚,細細打量我:「林飛?是打傷夜流冰,又和海龍王結拜的那個林飛?」

  「正是在下。」我文縐縐地道。心想消息傳得好快,看來碧大哥大肆宣揚了我們結拜的事,讓想對付我的人生出忌憚。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慕容玉樹躊躇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這位掌門年紀不小了,還打扮得像花花太歲一樣。襟前、袖口、領邊,鑲滿了繁複華美的蕾絲,手上牽著一匹高頭雙翅五花馬。

  我開始大拍馬屁:「早就聽說慕容掌門是羅生天最風流倜儻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依我看,玉樹臨風這個詞也不能道出慕容掌門氣質之萬一。」

  像隱無邪說的那樣,慕容玉樹最喜歡別人誇他相貌,一聽我的話,笑得脂粉從眼角的魚尾紋裡簌落。我接著道:「前些時候在魔剎天,我偶爾聽見幾個女妖私底下議論,眾口一詞說慕容掌門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比那個什麼公子櫻更有男人味道。」

  「林長老真是會說話。」慕容玉樹喜不自勝,抬手正了正花帽:「想不到我在魔剎天,也有一些薄名。公子櫻被稱作北境第一美男子,我是比不上的,不過論起成熟魅力,他的確差了我幾分。」

  隱無邪知趣地插嘴:「看看周圍這些少女們愛慕的眼神,就知道慕容掌門的本事了。」

  三人同時撫掌大笑,並肩走在幽翠的石徑上。四周花木蔥蘢,彩蝶翻飛,探伸出來的繁茂枝葉映得人鬚髮碧青。慕容玉樹道:「想不到海龍王的拜把子兄弟,竟然還是影流供奉的長老,著實令人驚訝。老隱,你的保密功夫不錯嘛。」

  隱無邪微微一笑,語含深意:「你也知道當今的局勢,和魔剎天搭上幾條人情線,總是沒什麼壞處的。」

  慕容玉樹驀地一震,看我的眼神又親近了幾分。等到我再掏出一瓶得自九疑寶窟的養顏丹,請他笑納時,慕容玉樹開始叫我林兄弟了。

  走過幽徑,再拐了幾個彎,又回到瀑泉邊,繼續向嶺頂攀去。每走到一個石池,就看到侍立的嬌媚少女們或捧樂器吹奏,或鶯歌燕舞。上到第六個石池時,我們遇到了登峰造極閣的掌門琅森。

  琅森身材高大,虎目鷹鼻,目光冷酷,一看就知道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一番寒暄介紹後,我刻意纏住慕容玉樹,隱無邪借機會和琅森密談了幾句,後者不發一言。雙目精光閃閃地盯著我,讓人生出一種被赤裸裸看穿的感覺。

  過了一會,隱無邪回到我邊上,望著琅森的背影,語氣有些不滿:「替他救回了女兒,居然還對我不置可否。看樣子,登峰造極閣不一定靠得住。哼,他大概懷疑我對琅瑤動了什麼手腳。你還不知道吧,琅瑤變得有些瘋瘋癲癲了。」

  我沉著一笑:「交給我吧。」走到琅森身前,灑然施禮。

  「林長老不用多禮。」琅森舉步拾階,眼角的餘光始終盯著我。

  「請教琅掌門,世上唯一不變的真理是什麼?」我突然問道,伸手拂去擋在路側的滿枝繁花。這些花香氣濃烈,有的小如芝麻,花瓣細如毫髮;有的大如車蓋,花瓣厚得像毛毯,不時有蝴蝶從拳頭大的花芯裡飛出來。

  琅森冷然道:「世上沒有什麼不變的東西。白雲蒼狗,轉瞬變幻。就像閣下昔日默默無名,今日卻搖身一變,成為影流供奉一樣。」

  我笑了笑,對我這個海龍王的結拜兄弟,琅森似乎並不友好。算起來,他是碧大哥的岳父,也等於是我的半個親戚。沉吟了一會,我道:「在下認為,世上唯一不變的,便是交換。」

  「交換?」

  「不錯,每個人都有可供別人利用的價值。只要符合雙方利益,雙方的價值可以互相利用,取長補短,這就是交換。」

  琅森露出深思之色。

  我話鋒一轉:「琅瑤還好吧?冰海一別,轉眼就一個月了。」

  琅森面色微變,身旁瀑泉鳴響,雪玉飛濺,濛濛煙霧升騰。隱無邪、慕容玉樹等人都在後面,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我這個女兒的事,我一向不管,更不知道她平時愛去哪裡。」琅森的神色恢復了從容,這是個極端冷酷自私的人。我相信,除了利益交換,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心。

  「九疑寶窟裡的那塊黃巾,琅掌門管不管呢?」我拋出了殺手鐧。

  琅森眼皮跳了跳:「這和林長老剛才說的交換,有什麼關係嗎?」

  我不動聲色,從袖口輕輕抽出黃巾一角,又放回去。這塊黃巾十分特殊,薄得近乎透明,四角密佈細小的彩色螺旋紋,巾上沒有繡任何圖案。以琅森的眼力,應該一看便知不是冒牌貨。

  霎時,琅森眼中射出灼熱的光芒,仿佛一頭餓了十多天的兇殘猛獸,突然見到了血淋淋的大肉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琅森冷然道:「現在我相信林長老的話了,世上唯一的真理,便是交換。」

  「琅掌門明白就好。嗯,不知脈經海殿的人來了沒有,我還真想念海姬呢。」

  「林長老不要拐彎抹角了。說吧,你要我拿什麼交換?」

  「爽快!」我輕笑:「兩件事。第一,支持兵器甲禦派成為第十名門。第二,阻止脈經海殿和沙盤靜地聯姻,支援我迎娶海姬。事成之後,我親手奉上這塊黃巾。」

  「我憑什麼相信你?」

  「這塊黃巾雖然是寶貝,但在我手裡等於是個廢物,因為在下不懂使用之法。留著它,整日提防登峰造極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不如拿來交換。」

  琅森沉思了一會,一言不發地揚長而去。

  「你和琅森談了些什麼?」隱無邪從後面趕上,問道。

  「談一點交換的心得。」我把目光從琅森的背影上收回,俯視嶺下。瀑泉在空中搖曳,蜿蜒飛繞。騰騰水煙中,濺起重重雪沫,點點銀花。無數蝴蝶、花浪、彩帶繞著瀑泉飛舞,猶如眾星捧月。

  這將是我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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