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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墨寶非寶]一生一世,美人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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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8:03:00
第二十七章  情愛如何解(3)

    “我明天要回去了,”他說,“是明早的航班。”

    她把戒指放到桌上:“我也該回去了。”

    周生辰早就說過,這次在不萊梅只會留一周,她只是不知道具體離開的日期和航班而已,所以聽他這麼說也不覺意外,只是有些捨不得。

    時宜從沒掩飾過對他的依戀。

    他也看得出:“這次會議已經結束。但我稍後需要出門處理一些私事,大概晚飯時間會回來。”

    “一起去吧?”她徵詢問他,“我不會干擾你做事情的。”

    只是想盡可能多的時間和他一起,哪怕是坐在車裡等他。

    他略微思考了會兒:“好,你告訴林叔喜歡看什麼書,我讓他準備一些在車裡。”

    她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拿來桌上的便簽紙,用鉛筆隨手寫了幾個名字,都是想看而沒買到的書。她的字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極有風骨,周生辰拿過來,有些意外地仔細看了會兒:“你的字,應該不會比劉世伯的差。”他說的上次她作畫時,給她題字的那位世伯。

    她笑一笑,倒是不否認。

    畢竟師從於曾經的他,總有些驕傲在。

    他把林叔喚來,遞出紙箋,吩咐準備這些書給時宜下午讀。等林叔退出房間,周生辰才認真看她:“時宜,很抱歉,我們雖然已經是夫妻關係,卻連你的字跡都不瞭解。等這次事情徹底結束,我會空出很長一段時間,讓我們彼此瞭解。”

    這個人,總在匪夷所思的地方認真。

    她笑,看了眼桌上多餘的那枚戒指。

    周生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從外衣的內側拿出錢夾,將這枚戒指放了進去:“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兩個人稍作休息,很快離開酒店。

    車內果然備好了她喜好的書,周生辰抵達目的地,下車前徵詢她的意見,是留在車內等他,還是一起上去找個休息的地方。她側靠在那裡,想了會兒說:“你會去很久嗎?”

    “不會,”周生辰把外衣脫下來,放在她手側,“最多半小時。”

    他時間觀念極重,說是半小時就一定不會超過。

    “我在車裡等你好了,”她揚了揚手裡的書,“還能看半小時的書,否則和你上去,都是不認識的人……其實我挺不喜歡見陌生人的。”

    “發現了,”他笑,湊過來低聲說,“你會臉紅。”

    她睜大眼睛:“真的?”

    “真的。”

    他笑著下車,把她留給了林叔。

    不過從周生辰離開後,林叔也離開了駕駛位,立在車子靠前的位置。

    這幢大廈的停車場在三層,視野開闊,她掃了眼,只覺得林叔是考慮到她的身份,才沒有和她一同坐在車內。她低頭繼續翻看這本書,野史奇說,百千年流傳下來的故事,寫的人文筆不錯,淒烈處令人動容,慷慨處也自然讓人心潮澎湃。

    字字句句延展開,幾十年幾十年地掠過。

    直到,出現他的名字。

    簡單的白紙鉛字,寥寥十幾行,她卻盯了足足七八分鐘,不敢看下去。

    心臟撞擊著胸口,沉悶而又緊張的聲音,就在耳畔。

    她不是沒有找過關於那些半夢似醒的記憶,可大多數句帶過,身為逆臣賊子,無人會為他撰書立說。他一生風華,在數千年的歷史裡竟毫無存在感。

    她靠在那裡,過了許久,終於逐字逐句地讀完了這段野史。

    後人著說,大多下筆過狠。

    筆者將他描述為少年掌兵,權傾朝野的佞臣,言之鑿鑿,仿佛自己所寫的才是歷史真相。時宜沉默了會兒,把這頁紙撕下來,撕成碎片,放到了長褲的口袋裡。

    她沒了再看書的心思。

    把書放到手邊,看到他下車前脫下來的外衣。

    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摸,手指順著衣衫的袖口,輕輕地滑了個圈。只是如此,就已經臉頰發熱,像是碰到了他的手腕。

    他曾經的“不負天下”,到最後都被淹沒。

    而現在他想要做的事,在數百數千年後,或許連記載都沒有。

    他的抱負,他的慈悲,他的所作所為,能懂的有幾人?

    她腦子有些亂,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休息,讓心靜下來。

    就在眼眸合上,黑暗降臨的一瞬,忽然傳來了刺耳的槍聲,猛烈連續。時宜猛地睜開眼,不敢置信地從後車窗看出去,看到有四個人完全沒有任何蒙面遮掩,舉著手臂在射擊,目標雖然不是這裡,但槍聲擊碎車窗、車身的聲響都完全真實。

    “時宜小姐,”身後林叔已經迅速打開車門,“不要動,就坐在車裡。”

    她反應不及,已經有四輛車急剎在車前,擋住她的視線。

    那些紛紛走下來的人,都靜默立著,護住時宜這輛車。那些遠處的槍擊和跑動尖叫的人,都像是和這裡沒有關係。

    仍舊有槍聲,她再看不到畫面。

    手控制不住抖著,緊緊攥住身邊他的衣服。

    完全沒有任何思考能力,只能記住林叔的話,不要動。

    很快,槍聲就平靜了。

    可是那些護著她的車和人都沒有動,她不敢眨眼,縱然什麼都看不到,也緊緊盯著剛才看到的方向,慢慢地告訴自己,時宜你要冷靜,冷靜……

    忽然,車門被打開。

    她猛地抱住他的衣服,驚恐地看著車門。

    “時宜。”

    周生辰在叫她。

    她想答應,張了張嘴巴,沒發出聲音。

    “時宜,”他再次叫她,聲音有些輕,人也跟著坐進車裡,“沒事情,什麼也沒有,不要害怕,完全沒有任何危險。”這是他頭次說話,完全失去條理,只是揀最能讓她安心的話,一句句告訴她沒有危險。

    刻意溫柔的聲音,不斷安慰著她。

    周生辰攥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拿開,把她的兩隻手都攥在自己手心裡:“和我說句話,時宜,叫我的名字。”

    “周生辰……”她聽他的話,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繼續叫我的名字。”

    “周生辰……”

    “繼續叫。”

    “周生辰。”

    他的聲音,引導她忘記突如其來的槍戰。

    那些尖銳的,殘酷的子彈射擊聲,都慢慢在他和她的對話中退散。周生辰的手心有些薄汗,溫熱有力,緊緊攥著她的手,甚至有些太過用力。

    可也就是因為他攥的用力,手被擠壓的痛感,讓時宜漸漸恢復了鎮定。

    “好些了嗎?”他低聲問。

    “嗯,”她勉強笑笑,“對不起,我真的從沒遇到過……”

    包括前世,她也從未有真正見過冷兵器的廝殺,還有死屍。

    “沒關係,你的反應很正常,”他用右手,把她的長髮捋到耳後,手指碰到她的臉,竟然摸到了一些汗,“沒有人是不怕槍戰的。”

    除了影視劇,這還是她初次遇到這樣的場面。

    可是他卻很鎮定。

    時宜看得出來,他沒有任何恐懼感,更多的是對她的擔心。

    繁華地段的槍戰,很快引來了員警,一輛又一輛的車不斷開入停車場。周生辰不願讓她再留在這裡,在員警封鎖停車場時,他們一行很快就獲得特許,離開了這個地方。時宜坐在車裡,不自主地用眼睛去搜尋剛才發生槍戰的地方。

    有車窗破碎,玻璃亂了一地。

    有西方容貌的路人,在員警的安排下等待著詢問。

    他們的車離開的很突兀,自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員警也有些投來奇怪的目光。她知道他們不可能透過車窗看到自己,仍舊避開來,余光看到周生辰在看著自己。她回頭,笑了笑,輕聲說:“我好多了,別擔心。”

    周生辰伸手,摸摸她的頭髮:“回去好好睡一覺。”

    時宜應了。

    她忽然很怕,如果自己或是他在剛才被流彈擊中,來不及搶救,會不會真就再次分開了?這種情緒,盤旋心頭,始終難以消散。

    周生辰似乎也是顧忌了,沒有和她在外用餐,而是讓人把飯菜準備在房間裡。

    銀制的筷子握在手裡,稍嫌冰涼,她心神不寧,周生辰也看得出她沒什麼胃口,倒也不勸她多吃,很快讓人撤去飯菜,給她準備了些茶點。

    林叔在飯菜撤走後入內,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時宜很識相地回避開,到臥室換身隨便的衣服,卻在脫下外衣時,抖落了一些細小的碎紙。

    是下午曾撕了那頁書。

    因為當時沒有地方扔這些碎紙,她只是隨手放入了長褲的口袋裡,現在伸手進去,真是一手的紙屑。時宜怕被他看到,把長褲拿到洗手間,徹底翻過口袋,把所有的碎紙都抖落在馬桶,沖了個乾淨。

    再走出去時,周生辰已經走進來。

    “怎麼拿著褲子?”他有些疑惑。

    “沒什麼,怕你進來,就在浴室換的衣服。”

    他微微展顏:“怕我進來?”

    聲音隱有揶揄。

    時宜聽得出,卻沒有玩笑應對。她把長褲放到沙發上,轉過身時,周生辰已經走到很近的距離:“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嗯。”

    “是個意外,”他簡短解釋,“那個大廈是個大的華人市場,裡邊的商鋪長期雇傭兩家物流公司,這次是兩家公司起了紛爭。你知道,物流是暴力行業,各個公司相互的糾紛在世界各地都很嚴重,暴力解決的也很多,我們只是碰巧遇到了。”

    她點點頭,接受他的解釋。

    然後兩個人都安靜了。

    他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很容易就失去。

    不管是他的身份,還是剛才那場意外讓她認識到的生命脆弱,都讓她很不安。

    周生辰看出她的情緒,還想說什麼,她已經輕輕握住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另外的手,攥住他襯衫的邊沿,很快湊上來,吻住他。

    她緊緊閉上眼睛,感覺他摟住自己的腰,回吻著自己。

    不管曾有多少次的親密,她總能在兩個人親近時,心跳急速,呼吸難以為繼。

    過了許久,她才鬆開他的手,去試著解他的襯衫。

    周生辰感覺到了,輕聲問:“想做什麼?”

    “周生辰,”她也輕聲說,“我長得很好看,對不對?是不是在你認識的人裡,算是很好看的……或者會有比我更美的,但是……”

    “沒有,沒有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他笑,“以前讀歷史,最不相信的就是美人計。不過遇到你之後,我倒是信了。”

    他說的隱晦,形容卻很誇張。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卻還沒有到如此誇張的地步。可縱然是個姿色平庸的女人,有最愛的人這麼誇獎,都會覺得很美好。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之所以如此動人心魄,重點並非是你被比擬為西施,而是認為你最美的人是你的“有情人”。

    時宜輕輕呼出口氣:“所以,我不會配不上你,對不對?”

    “不會,”他低聲告訴她,“你可以滿足一個男人的所有虛榮心。”

    她抿起嘴,隱晦笑著。

    繼續去解他的襯衫。

    周生辰沒有再問她,也沒有阻止,只是在她有些緊張的動作裡,低下頭,去親吻她。

    他記得,

    在那些過往歷史中,美人計是亡國之計,卻有人甘願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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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8:03:30
第二十八章 一如你初妝(1)

     時宜臨時換了晚上的航班,周生辰把她送到飛機場。

    他讓身邊人離開,兩個人站在安檢口,話倒是格外少。

    “我想起第一次遇見你,”時宜看了眼安檢門內,“你拿著電腦和證件,其餘什麼都沒有,可是卻被要求重新安檢。”

    “是第一次,”他說,“我第一次被要求重新安檢。”

    第一次嗎?她想起他看自己的第一眼。

    是因為自己太過露骨地盯著他。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她知道差不多要走了,用食指勾住他的手,輕輕搭住:“我走了。”

    她捨不得他,可還是要很懂事地離開。

    周生辰嗯了聲,看了看她,忽然說:“口渴嗎?”

    “有一點兒。”她舔了下嘴唇,有些微微發幹。

    剛才來的路途中,只顧得和他說話,忘記了喝水。

    她想說沒關係,過了安檢隨便買些就可以。可沒等開口,周生辰已經示意她稍等,轉身去買了瓶水來,擰開遞給她。時宜有些意外,喝了兩口又覺得浪費:“其實我可以進去買的,這樣喝兩口又不能帶進去,浪費了。”

    “沒關係,我帶走路上喝。”

    兩個人最後的對話,竟然是不要浪費半瓶礦泉水。

    時宜後來登機了,想到剛才這件事,仍舊覺得好笑。

    夜航很安靜。

    她很快就有了困意,漸漸又回想起,那場剛才開始就結束的旖旎。她記得,他如何替她穿好衣服,問她,為什麼忽然這麼焦慮?聰明如此的人,輕易就看出她的反常,她想要匆匆落實關係,害怕有任何變故的焦慮和恐慌。

    她沒有回答他。

    如果說“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會顯得太煽情,或是矯情。

    或者又會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她想了會兒,聽到身邊兩個人在輕聲說著白日的槍戰,內容和周生辰的解釋相似。只不過落到兩個歐美人口中,又是另外的視角,無外乎那個大樓是華人市場,經常會被臨近的人舉報有“中國黑手黨”,什麼“福建幫”之類的。說的神乎其神,仿佛華人就是這個城市最不穩定的存在……

    描述者不經求證,卻說的逼真。

    她在低語的英文中,想起了周生辰和他的朋友梅行。在數百年家族文化薰陶後,那兩雙漆黑的眼睛,同樣是波瀾不驚。只不過梅行更像魏晉時的人,追求隨心隨行,而他時宜想到他,心很快軟化下來。

    她無法用一字一句,一個時代的特徵來形容他。

    她的假期結束,立刻進入了高壓的工作狀態。

    美霖將大賽總決賽,定在了烏鎮新建的西柵,也算是和新建的景區合作。這個新建的景區和老舊的那個東柵相比,一切都顯得簇新,卻也能看出商業化的痕跡。

    幸好,景區還沒有正式對外開放。

    她作為主辦方的人員,有提前進入的權力,宏曉譽聽說了,也順水推舟地要來一起閑住。這種江南水鄉在夜晚很美,又沒有多餘的遊客,這種機會簡直可遇不可求。

    巨集曉譽電話裡,隱約提到自己的新男朋友。

    時宜沒有多想什麼,讓美霖多留了一間房給他們。

    兩個人來的遲了,到傍晚時分才到這裡。

    時宜站在景區入口處等他們。遠遠看著宏曉譽背著相機,走在一個男人身邊,有說有笑的,那個男人長得周正,眉目很英氣。

    時宜匆匆從他面上掃過,宏曉譽已經看到她,快步跑過來:“你說,我見你一次真不容易,明明都住在上海,可這兩個月你總行蹤不定的,最後竟然是在上海周邊相會。哎,不是我說,時宜大美人,你這個人重色輕友的程度,絕對可以載入史冊了。”

    “你可以等兩三天,我就回上海了,”她懶得理宏曉譽的調侃,低聲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和他有實質發展,才以我為藉口,來這裡的。”

    宏曉譽瞥了她一眼,為兩人做了簡短介紹。

    那個人的職業和宏曉譽相似,只不過一個是新聞記者,一個是攝影記者。

    可時宜總覺得這個人,骨子裡掩不住一些淩厲。

    她直覺向來很准,不免在三人一路走入景區,閒聊中,仔細打量了這人幾次。不過後來聽巨集曉譽說起他戰地記者的身份,也就釋然了。

    她記住他的名字叫杜風。

    公司來了一些人,都是絕美的聲音。

    宏曉譽平時不太有機會見到這些人,這次因為時宜的關係,終於見了個便,大家都是很隨和的人,時宜介紹時也隨便了些。大多都是說,這個就是xx紀錄片的旁白,這個就是某某熱播劇的男一號,女一號……

    宏曉譽不停意外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是那個杜風,時不時總笑著,大多是笑宏曉譽的大驚小怪。

    “這種水鄉,大多都有故事在裡邊,”美霖用手捏著螺殼,笑著看D Wang,“我記得上次你給我講西塘的事?就是經常有人住在那裡,就會走失幾個小時?再回來……”

    D Wang搖頭,打斷她:“時宜膽子小,不要晚上講這些。”

    他說的自然。

    可是這裡很多人,都知道他和時宜的事,有的笑得別有深意,有些已經開起玩笑。這種善意玩笑很常見,無傷大雅。

    時宜為免他太尷尬,只是笑,倒沒有多排斥。

    宏曉譽從沒見過D Wang,倒是很好奇,低聲問她:“他怎麼知道你膽子小?”

    時宜輕聲說:“我經常半夜錄音,每次都要等人一起,才敢坐電梯下樓,合作久了的人都知道,很正常啊。”

    “不對,不正常,”宏曉譽眯起眼睛,“非常不正常。”

    時宜輕捏了下她的手背:“不許八卦了。”

    “那最後一句,”宏曉譽好奇問她,“你那個老公知道有人喜歡你,會不會吃醋?”

    會不會吃醋?

    時宜倒是對這個問題很沒底氣。

    她想,周生辰是喜歡自己的,有多喜歡?她心裡沒有底。

    所以才會焦慮吧?就像在不萊梅。

    “你不會連這點兒自信沒有吧?”宏曉譽蹙眉,“所以我說,嫁人還是要愛自己多一些,我眼看你怎麼喜歡他,怎麼開始,甚至莫名其妙沒有任何儀式就結婚了。你太上心了,明明自己是傳世珍寶,偏就當地攤珍珠賣了……”

    時宜忍不住笑:“都什麼比喻?”

    “本來就是……”

    “噓,”時宜拿起手機,輕聲說,“我要出去接電話了。”

    她起身,走出去。

    這裡是老式的木質小樓,他們吃飯的地方是臨河的二層,排列著七八桌。他們占了兩桌,靠東側,她就走到西側窗邊的地方。

    周生辰準時打來電話。

    她靠在木窗邊,壓低聲音和他說話。

    周生辰已經被她訓練的非常嫺熟,從晚飯的飯菜開始,事無巨細彙報自己的行程。也虧他真的是記憶力好,連具體時間都能說出來。到最後時宜聽得心情極好,想到宏曉譽問得話,裝著無意地說:“最近好像……有人在追求我。”

    周生辰略微沉默:“是那個D Wang?”

    “嗯……你怎麼知道的?”

    “我一直知道。”

    ……

    時宜想到,他掌握著自己所有資料,頓時有種被識破的尷尬。

    她一時沒說話。

    倒是周生辰察覺了:“想知道,我會不會介意?”

    她不好意思承認,也沒有否認。

    周生辰笑了聲:“你可以這麼想,我是因為會介意,才會隨時掌握你的動向。”

    “真的?”

    “真的,”他頓了頓,輕聲說,“千真萬確。”

    她笑出了聲音。水的遠處,能看到有幾艘停泊的木船,掛著燈。

    景區沒有遊客,只有這次的主辦方、媒體、還有參加總決賽人,所以這種遊船在晚上時不會開放,只停靠著,自成風景。

    周生辰繼續說了幾句話,斷了連線。

    眾人飯罷,被景區負責人安排了活動。

    泛舟或者是去大戲院聽評彈。

    時宜不喜歡深夜在河邊上的感覺,就去評彈。整個戲院坐了半數,夏日有些悶熱的風吹進來,她有些不在意地聽著,輕輕轉著手腕上的念珠。

    這樣炎熱的夜晚,環境並不算愜意。

    卻莫名地,讓她記起了一些,曾經早已模糊的事情。

    那一世,她自幼學唐史,對唐玄宗所作的《霓裳羽衣曲》極有興趣,可惜卻因安史之亂而失傳,再無人得曲譜。終有一日聽聞,南唐後主李煜與周後,竟復原了大半。

    她當真想聽,周生辰也寵著她,讓人請來曲譜。

    可惜那日她犯了錯,錯過了那場《霓裳羽衣曲》,一切只源於一杯茶。她自幼喜茶,周生辰便為她搜集名茶,那日她想為他泡他最愛的,卻因水質緣故,倒了又倒。

    名茶價值千金,卻被她任意揮霍。

    那是他初次斥責她,眉目顯有怒氣,卻隱忍不發。

    只是不讓她去觀歌舞,將她留在書房內,站立持筆,字字句句寫著歷代名茶。寫到唐代時,她委屈的紅了眼眶,聽著遠遠的歌舞樂曲聲,卻不得不繼續握著筆,一字字繼續去寫:蒙頂,紫筍……神泉小團、碧澗明月、方山露芽、邕湖含膏、西山白露、霍山黃芽

    她努力眨眼,想屏注眼淚,卻還是落在紙上,暈成一片。

    “十一,”他微微俯身,看她寫的密密麻麻的紙,終於開口說話,“你倒一杯茶,便是百姓數日,甚至是整月口糧。你有品茶的喜好,我便為你買茶,但不想你驕縱成性,不知百姓辛苦。”

    她攥著筆,微微頷首。

    “你是未來的太子妃……”周生辰繼續說著。

    她卻忽然抬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她不想因為自己是太子妃,才要記得這些。她只是他的徒兒,甘願受他責罰。

    含淚眼睛裡,盡是倔強。

    周生辰欲言又止,忍不住微微含笑,直起身子:“繼續寫吧。”

    有夜風吹進來。

    評彈仍舊繼續著,時宜靠在木制的長椅一側,仍舊難以將思緒拉回來。

    她眼前仿佛就有著抄寫滿滿的宣紙。

    而餘光裡,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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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8:03:56
第二十九章 一如你初妝(2)

    晚上住的地方,裝修並不算精緻。

    更如同尋常的人家。

    不知道是因為晚飯後聽得那段評彈,還是因為這裡的氛圍,她想起他離開前,兩人在鎮江的那段日子。短暫而又玄妙,當時只是緊張於和他奇怪的家庭相處,現在想起來,卻越發感慨。

    他存在於這樣的家庭,是否是註定的。

    鐘鼎之家,隱匿於世。

    睡到三點多,那段抄寫茶名的片段,反復出現,她輾轉起身。想了很久,終於撥了他的電話,在漫長的等待音裡,幾次想要掛斷。

    他是在短暫休息?還是仍舊在實驗室?還是在開會?

    她把手機舉到眼前,看著未接通的提示,拇指已經滑到掛斷的選項。忽然電話就接通了時宜馬上拿起來,貼在了耳邊。

    “怎麼這麼晚,還沒有睡?”周生辰的聲音,有些疑惑。

    “我做了一個夢,”她的猶自帶著睡音,“一個同樣的夢,反復重複很多次。我知道是在做夢,可是醒不過來,就只能看著。”

    “夢魘?”

    “嗯,夢魘。”

    “那些水鄉多少都有故事,”周生辰不知道是在哪裡,穿過來的聲音,伴著些輕微的回音,“我聽說過一些,大多有些中邪的跡象。不過我不太相信,或許你白天沒有休息好?”

    “嗯或許吧。”

    夢是相同的,都是他和她,時宜並不覺得可怕。所以醒過來,也只是有衝動聽他的聲音,好像要求證他真的存在,和自己在一樣的年代和空間裡。

    “夢到什麼了?”他問。

    “夢到我在抄歷代的名茶,”她低聲說,“你能背的出嗎?唐代的茶?”

    “差不多,都知道一些。”

    “比如?”

    “比如?”他笑了聲,“想讓我給你背茶名,哄你睡覺?”

    “嗯”她本來是平躺著,現下側過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想聽。”

    “好像我太太,是四大好聲音之一?”他揶揄她,“我只是個搞研究的,聲音實在沒有什麼特別,怕你聽久了會厭。”

    “不會”她笑,“一輩子都不會厭。”

    那邊略微沉默,叫了聲她的名字。

    “嗯?”

    時宜以為他想說什麼。

    未料,他當真開始給她念,那些茶的名字。蒙頂,紫筍、神泉小團、碧澗明月、方山露芽、邕湖含膏、西山白露、霍山黃芽

    有些或許是記載問題,單獨的字有些出入,她沒有出聲糾正。

    她坐起來,靠在木制的床頭,看窗外稀疏的燈火。這裡的建築設計,都具有年代感,在那一世清河崔氏及長安都在長江以北,江南是什麼樣子的?她沒什麼太大的印象。只在李、杜的詩句中,獲悉江南“女如雪”。

    而數百年後,她坐在這裡,聽周生辰遠在大洋彼岸,給自己念有些無聊的茶名。

    他的聲音說不上有什麼特點。

    念的很慢,卻很有耐心。她發現,周生辰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耐心,不知道他是不是對誰都是如此,起碼從初相識到現在,他對她始終如此。

    “婺州東白、祁門方茶、渠江薄片、蘄門團黃、丫山橫紋、天柱茶、小江團、鳩坑茶、騎火茶、茱萸寮”他略停頓,“差不多了,就這些,你還要聽別的朝代的嗎?”

    “嗯”時宜猶豫著,想要問他會不會很忙。

    忽然,門外傳來細微的聲響。

    像是金屬落地的聲音,這個聲音剛才也聽到了,只不過,她太想聽他說話,都忽略了。“時宜?”周生辰忽然又叫她,“怎麼了?”

    “我好像聽到奇怪的聲音”她低聲說,安慰自己,“不會是你說的‘這裡都有些故事’吧”

    他笑了聲,略有取笑:“你信佛,又不做惡事,為什麼會怕神魔鬼怪?”

    “不知道,天生的吧?”

    她仔細想想,經歷過輪回的人,的確不該這麼怕黑,或者懼怕神魔鬼怪。

    周生辰又說了些話。

    時宜很少這麼主動給他電話,而他也出乎意料地,主動和她閒聊一些自己試驗的事。時宜聽得認真,走過去把窗子關緊,走到門邊檢查門鎖的時候,聽到了一些腳步聲。

    她凝神,想要聽清楚。

    “還怕嗎?”周生辰像就在她身邊,看得到她的心裡變化。

    “一點點”她低聲說,“可能有人太喜歡水鄉風景了,我聽到有腳步聲。”

    “有時候人越是恐懼什麼,就越想要接近什麼,”周生辰的聲音,有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刻意的溫柔著安慰她,“不要開門,回床上試著睡著。如果睡不著,我會一直陪你說話。”

    她的確有些怕,很聽話地上床:“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

    他笑:“不會。”

    周生辰和她說了很久的話,慢慢聲音就都沒有了。時宜一覺睡到了九點多,被宏曉譽叫醒,一起吃早飯,她問宏曉譽昨晚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曉譽很驚訝說沒有,又看看身邊的杜風,去問他有沒有聽到。

    杜風只是用筷子夾著菜,搖搖頭。

    時宜見兩人如此反應,更是有些後怕了,在下午決賽前,低聲和美霖說自己要換個地方住。美霖咬著筆帽,樂不可支:“給你換,你肯定也還是怕,要不然你接下來兩天就和我睡一間房吧?”時宜自然樂意。

    美霖問她半夜怕鬼,怎麼不給自己電話,時宜想到那個陪自己直到天亮的電話,很隱晦的笑了笑。她是略微低著頭的,笑得連美霖這個同性都一時移不開目光,輕聲嘟囔了句:“我打賭,你真有讓男人傾國傾城的衝動。”

    時宜伸手,輕推了她一下,示意比賽開始了。

    兩個人這才端正做好,看那些決賽選手的表演。

    中午周生辰準時電話來,問過她晚上的安排,聽到她和美霖住在一間房,才算是放心。到下午三點多結束了今天的比賽,她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非常意外的電話。

    是周生仁。

    她記得周生辰的這個過繼的弟弟,對自己算是非常友善的,甚至比周文川這個同胞兄弟還要親近些。小男孩在電話裡說,自己剛好這幾天有些空閒,想要來陪陪她這個未來的兄嫂,時宜雖然覺得很奇怪,卻沒有拒絕。

    對於“未來兄嫂”的這個稱呼,她早就有心理準備。

    只要周生辰的母親不承認這門婚事,就連周生辰身邊的林叔都要一直稱呼她為時宜小姐,或許這就是大家族的規矩。她和周生辰明明生活在現代社會,是合法的夫妻,在這個家族裡卻不被認可。

    對於這些,時宜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委屈。

    但是這種情緒只是稍縱而逝,對她來說,沒什麼比周生辰更重要。從他和自己求婚起,她就認定了這一生自己要和他一起。

    名份和認可,都不重要。

    周生仁是晚飯時到的,隨行而來的除了兩個女孩子,就都是男人。不同於在鎮江的見面,他私人出行就隨便了很多,只穿了條淺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短袖體恤,像是個初中剛畢業的普通男孩子。

    時宜坐在離景區入口較近的小石橋邊,站在陰涼處等著接他。

    沒想到他就如此堂而皇之進來了,走到時宜面前,揚起嘴角,叫了聲時宜姐姐。

    “你直接進來了?”她有些奇怪。

    畢竟現在景區沒有開放,只接納了她們這次比賽的人和媒體。

    周生辰點點頭:“母親怕我出意外,特意安排人做了準備。”

    他說的一本正經,頗有些周生辰的影子。

    時宜噗嗤笑了聲:“你這麼和我說話,我以為看到了你哥哥,”她手掌輕輕摸了下小男孩子的額頭,“出汗了?很熱?”

    小男孩長得快,已經和她差不多高。

    或許是家裡沒有一個姐妹敢這麼對他,以至於略微有些愣,很快就笑了,點點頭。

    她見過小仁幾次,知道他不太愛說話,就也沒多說。

    周家果然是做了安排,景區的負責人已經安排好了小仁及隨行人員的住處。時宜陪他到閣樓房間時,兩個女孩子已經迅速打點好一切,連茶具都換了全套

    小仁似乎沒有喝茶的習慣,等兩個女孩子出門後,從房間的小冰櫃裡拿出兩瓶可樂,打開來,倒給時宜一杯:“我聽梅家的人說,時宜姐姐很會泡茶?”

    時宜接過玻璃杯:“還可以吧,就是一個小愛好。”

    “姐姐好像天生就是要嫁給我們家的人。”

    “有嗎?”時宜笑起來。

    “沒有嗎?”小仁仰躺在竹椅上,認真看時宜。

    她知道小仁說的,是她那些琴棋書畫,還有對古文學的熱愛:“可能我偏好喜歡古文學”小仁搖頭,打斷她:“不只這些,我聽說你們在德國的事情姐姐,你怕嗎?如果讓你看到槍戰,流血,死人,還有很多非常兇殘的事,你怕嗎?”

    男孩子的聲音很清澈,卻問著如此的問題。

    時宜一時未反應,聯想到德國的事,仍是心有餘悸:“會怕。”

    周生仁握著玻璃杯,繼續端詳她。

    眼睛裡有著十四歲少年不該有的冷靜。

    過了會兒,他抿起嘴角,反倒安慰時宜:“我剛才說的,是嚇唬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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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一如你初妝(3)

    她有一些天生的敏感度,尤其是對人的態度。

    稍有微妙,就有察覺。

    所以她想,小仁忽然來探望她這位未來的兄嫂,一定不只是如他所說的“順路”。小仁吃住比周生辰要講究不少,或許因為是周生辰叔父唯一的兒子,雖然過繼給了周生辰母親,卻依舊寵愛的厲害。

    舉手投足,多少有些侍寵而嬌的意思。

    不過對時宜倒真像有好感,起碼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友好。

    這個小弟弟過來,順路來帶來了一箱子衣服,搬到時宜和美霖住的房間。搬箱子的人前腳離開房間,美霖後腳就打開了沒有縮的箱子。滿滿一箱子的衣物,從貼身的到外邊穿的,一應俱全。

    時宜穿過王家人做的衣服,知道他們喜歡在袖口的內側綴兩粒珍珠。

    所以翻了兩下,就明白這些衣服都是王家人做的。

    美霖還在翻看衣服的時候,就有人又搬來了整箱的水。

    “我聽哥哥說,昨晚聽到奇怪的聲音,”小仁簡單對她簡單解釋,“所以如果有可能,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就儘量避免喝這裡的水,吃這裡的飯。這些,和我同來的人都會解決。”

    “這麼嚴謹?”時宜忍俊不禁。

    小仁也笑,半真半假地回答她:“不管是陰間鬼,還是陽間鬼,周家人都遇到不少,自然也學的小心多了。”

    時宜只當作是玩笑,隨口逗他:“你遇到過嗎?”

    豈料小男孩竟沒回答。

    看他的表情沒覺什麼,可時宜總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晚上她和周生辰電話時,說到了這件事,周生辰略微沉吟:“小仁的母親是一次意外死亡,而且原因有些特殊,所以他有時候說話和做事,會有些奇怪。”

    周生辰的解釋很含糊。

    說實話,時宜並沒有聽懂,她難得追問他:“是什麼原因?”

    他沒有回答。

    時宜想了想,又說:“這些事,我遲早要知道的。”

    “周家有些特殊,資產96%都在海外,也會有些陽光以下的生意和朋友,”他說,“小仁母親的家庭,雖然和我們是世交,但她個人嫁到周家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想要調查周家的一些事情。後來是意外死亡。”

    時宜靠在窗邊,繼續聽他補充說明這段過去。

    大概□年前,周生仁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曾和父母一起登上一艘賭船。賭船是周家的,當時為了分配一個歸屬不明的礦床,周家牽頭做了這場交易,而小仁的母親也在這艘船上被發現後,被家族處決的。

    當時為了不給小仁帶來影響,將這件事做成了“意外身亡”的假像。

    但是當小男孩慢慢長大,有些真相自然會知道。

    所以他才會對“陽間鬼”這個話題,保持了沉默。

    她驚訝于周生辰對自己家庭的描述,卻沒有多的追問。

    將過往那些串聯起來,她越發覺得,自己和他生活的環境根本不在一個世界。

    “某些方面來說,我並不是周家的人,”周生辰說,“等這件事結束,所有人和事都會回到最初的軌跡。”

    “所以你並不想繼承周家?”

    “完全沒有打算。”

    他身邊,有人在用她不懂的語言說話,看上去像是工作。

    時宜沒有再說什麼,結束了這場對話。

    窗外的風有些大,在水面上打著旋兒,吹起漁船裡船客的衣裳。隨之而來的,自然是嬉笑吵鬧的聲音。

    她想,她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說周生辰兩世的信念都是扭轉大勢,少些不幸的家庭,那麼她這兩世就簡單了很多,她信他,也會一直站在他這一邊。

    次日晚上,是這次比賽的最後決賽。

    小仁表示要去看,時宜一本正經告訴他不能特殊化。比如只能單獨入場,坐在媒體席的一個角落,她以為這個驕傲的小男孩不會遵守,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就一個人,還帶著本書。時宜坐在評審席上,大部分時候照顧不到他,等比賽結束時,才得空去看他。

    沒想到翻了眼他手裡書,竟然外文教材。

    她沒仔細看內容,掃了眼眼熟的公式,是物理。

    “你以後,想學物理?”時宜終於在他身上看到了普通人影子。

    “嗯。”小仁頷首,合上書,平放在大腿上。

    “挺好的,”她低聲說,“這些學的越深入,學科分界就越不明顯,說不定以後你能超過你哥哥。”

    “不可能,我不可能超過他,”小仁笑,而且難得略帶靦腆,“他是天才,12歲收到深造邀請,14歲進大學,19歲拿到化學工程博士學位。我已經14歲了,可還沒有進大學”

    這段話她聽過,從周文川的口裡。

    但是顯然小仁說的時候,是真的很自豪,還有分明的崇拜。

    “是這樣啊,”時宜故意裝作剛知道,配合著,驚訝著,“好厲害。”

    “是很厲害,”小仁看她,“要不然,我二嫂也不會現在還喜歡他。”

    “二嫂?”

    “佟佳人。”

    “噢”她笑,“我聽說過,她們以前有過婚約。”

    “是,”小仁倒沒有想法隱瞞,“ 佟佳人也是我生母的姐姐,總之,關係很複雜。當時因為我生母嫁給父叔父她自己主動取消了婚約。”

    是她主動的?

    時宜噢了聲。

    “不過也只是我聽說的,那時候我還沒出生。”

    或許因為話題牽涉到周生辰,小仁難得話很多。

    時宜陪他說了會兒話,倒是認真翻看了看他的那本書,不太能看懂。這個孩子看起來一部分也和周生辰很像。她想,如果小仁能有機會跟著周生辰讀書,說不定,這些被家族培養出來的“驕嬌二氣”,可以徹底磨平。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時宜就對美霖找了個藉口,先單獨陪小仁吃了晚飯。

    這是決賽的最後一晚,到明天下午,所有人都會離開這裡,回到各自所在的城市。所以時宜在所難免的,總要陪眾人喝茶閒聊。

    小仁堅持陪在她身邊,也不多話,只是偶爾在宏曉譽好奇搭訕時,應付兩句。

    到最後,那些老一輩的配音演員都去休息了,只剩下了年輕人,眾人討論玩些什麼,不知怎地就說到了牌九。

    “我可沒有準備這些,”美霖笑著打擊他們的熱情,“現在出去買,恐怕來不及了吧?”

    “不用那麼認真,我們可以找些東西,現做工具。”

    眾人興致高昂,時宜不太懂這些玩意,就純粹地旁聽。

    倒是小仁忽然低聲喚來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姑娘,低聲說了兩句話,那個跟隨他的女孩子很快離開,再出現已經抱著一個長型的匣子。

    “是什麼?”時宜好奇問他。

    “牌九,也可以叫骨牌。”

    時宜驚訝看他。

    兩個人身側,坐著宏曉譽和杜風,曉譽聽到了倒是很有興趣:“真的有人帶來了,正好的,打開來大家一起玩。”

    小姑娘只看著小仁,小仁點點頭後,她才把狹長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瑩潤微黃的象牙骨牌,被四張疊在一起,迅速碼放了八排。

    小姑娘沒有離開的樣子,反倒是站在桌前,儼然一副做莊家的模樣。眾人有些安靜,起初都以為時宜的這個弟弟是個嬌生慣養的富二代而已,而身邊跟著小姑娘肯定是照顧飲食起居的人。

    可看這桌上的骨牌,再看那小姑娘剛才碼牌的手勢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舊日社會的賭場,而他們這些則是貴客,被單開了一桌。

    “家裡長輩喜歡這些,所以為了哄老人家,大家多少都學了一些,”小仁很善意地解釋著,“這個姐姐是經常陪父親玩這些的,所以很熟悉。”

    這個解釋有些玄妙,但也不難理解。

    有了骨牌,剛才那些熱衷玩這個的人都很快轉移注意力,上桌下注。因為都是玩玩,美霖又嚴禁眾人加入金錢交易,坐莊的小姑娘就象徵性地分了每人一些籌碼,當作是資本。

    那邊廂熱鬧起來,時宜倒是奇怪了,輕聲問小仁:“你父叔父很喜歡這個?”

    “家裡人都很喜歡,”小仁看時宜,“我哥哥沒說過?”

    她搖頭。

    “你們家人真有趣,”宏曉譽覺得這個小男孩的言談舉止,都有意思極了,“你會嗎?”

    周生仁頷首:“會。”

    宏曉譽噗嗤一笑,扯了扯杜風的手臂:“你要不要試試?一會兒?”

    “既然不帶錢的,倒是能玩玩,”杜風也甚是有趣地看小仁,“沒想到一個小男孩也會牌九,玩的好嗎?”

    周生仁看他:“不是非常擅長,但陪你們玩還是綽綽有餘的。”

    “呵,”杜風樂了,“好大的口氣,我去澳門時,可是不常輸。”

    小仁想了想:“你知不知道‘傾城牌九’的說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人,或是事,聲音有些帶著笑,“在牌九的生死門中,一夜就可以讓你輸掉一座城池。所以這個東西,不要隨便去碰,尤其是在意氣用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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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初妝一如你(1)

    “‘傾城牌九’?”杜風笑得若有所思,“這個說法,不太經常聽到。”

    周生仁低頭,又開始翻自己帶來的書:“杜先生似乎對這些,非常感興趣。”他語氣忽然就冷淡疏遠了,杜風倒是不以為意。

    或許是小仁給人的驕傲感,還是因為別的什麼,時宜覺得他和杜風似乎很不友好。

    眾人玩的興起,時宜卻覺無聊。

    她看小仁認真讀書的模樣,忽然有些自責,他這麼愛讀書,卻要陪著自己在這裡和人閒聊。她從包裡拿出筆,悄悄在面巾紙上寫:我們回去?

    然後,用食指點了點他的手背,將面巾紙蓋住了他所看的書。

    小男孩愣了愣,抿起嘴,笑了。

    他們很快離開,時宜回到自己房間裡拿了些書和紙筆,兩個人找了個安靜的茶樓,坐在二樓視窗的位置,各自看書。

    時宜時不時抬頭,看小仁一眼,忽然有種做人家長的錯覺。

    而這個孩子絕對是那種最喜好讀書的,完全不用你操心,從開始一心看書起,就再不管身邊的水流蟬鳴,只拿著筆不斷在紙上隨便寫著東西,眼睛不離紙和書。

    時宜低下頭,繼續看自己手裡的書。

    她也有邊看邊寫的習慣,有時候看到喜歡的詞句就隨手抄一遍,也就記住了。不知是這裡的氛圍太好,還是周生仁的安靜感染了她,她手裡的筆,寫著寫著,就停下來。

    鬼使神差地,起筆寫了一句話:

    夏,六月,己亥,帝崩于長樂宮。

    她再次頓住筆,筆尖懸在紙上,遲遲不肯再寫下去。

    她能清楚記得是六月初一,是因為她便是這日所生。先帝駕崩,她降世,而同時,先帝駕崩後,十四歲的小南辰王不肯接璽書,質疑玉璽印太小,懷疑宮中有異變,險些釀成內亂禍事

    他十四歲,她始才降生。

    她在見到他之前,所聽說的事,足可寫成一本書。

    時宜寫的那行字很小,筆跡也淡。她自己怔忡看了會兒,或許因為太過入神了,引起了周生仁的注意,小男孩放下書,看了眼她寫的東西,有些驚訝:“你寫的是古時候的那個周生辰?”

    她也意外,有些憂疑不定地看他:“你也知道?”

    “知道,”小仁越發對時宜欣賞起來,“周生家的族譜上有他,雖然史記並不多,但對他很感興趣,涉嫌謀反多次,也很風流。”

    “風流?”時宜錯愕。

    “敢和太子妃一起,能不風流嗎?”小仁說的笑起來,“太子妃是什麼人?未來的中宮之主,為他什麼都不要,跳樓自盡,豈不是風流嗎?這可比別人,都要風流多了。”

    小仁半是玩笑的說著。

    時宜更是錯愕。

    “聽母親說,我哥哥就是特意取這個人的名,”小仁笑笑,“所以我對這個人,更有趣了,可惜記載太少。”

    記載太少,而且並不甚好。

    這也是她所遺憾的事。

    兩人說了會兒,小仁繼續去看自己手中的書,時宜卻再也安不下心。她看著那行字,猶豫了會兒,繼續寫了下去:

    帝初崩,賜諸侯王璽書,南辰王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

    她忽然有個想法,想要把腦海中存留的記憶都寫下來。

    不管還記得多少。

    這個想法讓她一夜沒有睡踏實,當你特別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潛意識總會反復去想,這是完全無法控制的。她輾轉整晚,半夢半醒,都是那些曾聽說過的事:水淹絳州,朔州鏖戰,六出代州

    到最後,美霖都難忍了,在天初亮時,伸手軟軟推了她一把:“我恨死你了一晚上翻身,我也跟著沒睡著”

    時宜也困頓,喃喃說:“總是做夢,還都是兵荒馬亂的夢”

    “所以啊,”美霖睜眼,看她不太好的臉色,“所以說不定前一晚根本沒有聲音,是你做夢而已”

    時宜也不好和她說,自己和周生辰講電話講到天亮,只搖頭笑:“不知道。”

    “時宜?”

    “嗯?”

    “你覺得不覺得,你有時候活的不太真,”美霖低聲說,“你什麼都不太感興趣,工作也只是因為需要一份工作,我從認識你,就沒發現你對什麼有興趣。除了你那個忽然認識就結婚的老公”

    時宜翻了身過來,也覺得,自己活的太平淡了。

    或許以為上輩子活得太精彩跌宕,出身名門,定下最富貴的親事,師承最讓女子傾慕的男人還有一段最讓世人不齒的心思。

    有些東西得到過,就不會在意了。

    她大約從懂事起,就只執著於“與君重逢”的念想,也只因為這個想法,設法讓自己融入這個社會,用最正常的身份遇見他。

    “你說,如果人有輪回,你覺得錢財有用嗎?和別人明爭暗鬥,有意義嗎?”她想了想,“我覺得挺沒意思的。”

    “是啊可是我不信輪回,所以我活的比你現實多了,我喜歡錢,喜歡別人都尊重我,”美霖長出口氣,“你呢,好像只重感情。所以你這種人做朋友最好,我永遠不會擔心你會做什麼傷害朋友的事。”

    時宜笑,沒說話。

    美霖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自家先生,忍不住感歎,還沒有機會真實接觸過。一個生活在地球,反倒去研究金星的男人,倒真讓人感興趣。

    時宜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回國,只能說,下次有機會一定約到一起吃飯。

    這場決賽圓滿結束,美霖成功又簽了三位新人。

    兩男一女,很有資質。

    美霖坐在船內,和那些專業配音演員喝著小茶,說著小笑話,幾個新人坐在當中,略有靦腆。其中一個男孩子,時宜非常欣賞他的音色和天生的戲感,忍不住在離開西柵前,和他多說了兩句。

    船行的非常緩慢,從一座石橋下穿過時,她恰好結束了對話,隨便看了看岸邊。

    有人在微笑著,看她。

    他穿著淺米色長褲和天藍色的有領短袖,乾乾淨淨,也普普通通。他沒拿著任何行李,簡單的站在岸邊的陰涼處,手裡就拎著自己的框架眼鏡。

    他是遠視,自然取下眼鏡會看得清楚些,而且看他的樣子,顯然已經看了好一會兒。

    如果不是現在景區尚未開放,他很容易就會埋沒于人流中時宜急著扭轉身子,抓住美霖的胳膊:“快靠岸,靠岸。”美霖小驚了下,看到岸邊的人,認了會兒,不太確定問她:“你老公來了?”

    這一句話,倒是引來了船上所有人的好奇。

    眾人對美女的歸屬,總歸會好奇過普通人,更何況自從上次頒獎典禮,大家都已知道時宜有個好到令人羨慕的歸屬,如今人來了,也肯定要仔細看看。

    當然,D Wang一定是看的最認真的一個。

    時宜只應聲,想著趕緊靠岸。

    她很怕這麼多人八卦的眼神,讓他不自在。

    周生辰倒是比她想像的要淡定的多,看眾人看他,便很自然地頷首,算是招呼。船在最近的石階暫時停靠,周生辰也走到那裡,在時宜上岸時,伸手去扶住她。

    “周生先生,你好啊,”美霖站在船頭,非常冠冕堂皇地打量,招呼著,“每次都錯過見你,這次總算見到本人了。”

    周生辰用一隻手穩穩扶她,讓時宜跨上臺階,站在自己身邊。

    “你好,美霖,”他禮貌笑著,“時宜經常會說起你,謝謝你這麼久對她的照顧。”

    時宜略微驚訝。自己從來都怕他覺得煩,並不會說工作中的事。

    美霖笑著,和他寒暄了幾句。

    周生辰在船離開時,再次看眾人,頷首說了句再見。

    他的視線和D Wang交錯而過,相安無事。

    等船再次離岸,時宜終於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會忽然回來?你那邊的事情呢?這裡的入境問題也解決了?”

    問題是一個連著一個。

    他笑起來,隨手戴上眼鏡,竟意外地攬住了她的腰。

    動作不算大,力道也不算重,但足以將她帶入懷。時宜被嚇了一跳,待靠上他的身體,才覺得他手臂有些汗涔涔地,貼著她的手臂。肌膚相親,並不需要真的在房間裡坦誠相見,就如此,在現在,已經足夠她臉熱。

    “今天上午到的上海,主要怕你自己在這裡有什麼事情。我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了,包括研究和入境問題,”他把她每個問題都回答了,薄笑反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嗯,還有一個”既然他光天化日下這麼親近了,她也很自然地,兩隻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低聲問他:“除了怕我有事,有沒有一些原因,是因為想我了?”

    有他在身邊真是好,感覺天更晴了。

    時宜太明白,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拴在他一人身上,但她甘之如飴。

    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笑著看了會兒,終於頷首。

    “是,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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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初妝一如你(2)

    時宜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又太亮了一些,有什麼要湧出來。

    最後,她自己略低了頭:“剛才看什麼要刻意去看D Wang?”

    “?”周生辰攬住她的肩,帶著她往內裡走,玩笑著說,“向失敗者致敬。”

    時宜一瞬錯愕,噗地笑了。

    見到他,她難得話多,掩飾不住的心情好。從抱怨那晚的古怪聲音,到這裡的美食,不一而足。他似乎對這裡佈局很熟悉的感覺,甚至兩走過觀賞用的染坊時,立刻就認出是哪裡,時宜有些奇怪:“這裡剛建,還沒有對方開放過,怎麼會這麼熟悉?”

    “因為住這裡,讓給看過平面圖。”

    她噢了聲,看著烈日下的染坊。

    布被挑的很高,一道道狹長的深藍的布匹,被風微微掀起,複又落下。

    這樣的小風景,讓她想到的卻是,曾聽說過的那場長達二十日的攻守戰。他率騎兵一萬日夜不停,增援青城,當時的敵軍,有十三萬。

    二十日後,援軍至。

    當家臣早已不報任何期望,卻忽見城牆上,被數投掛了數條鴉青色的長布,破敗不堪,烈風中飛揚著。

    鴉青色,是小南辰王的王旗。

    這數條城牆上輾轉飛揚的布匹,昭告著城池未破。

    她記得,對她講述的先生,當時說到這裡時有多情緒激動。先生說,二十萬援軍,頃刻歡呼震天,聲嘶力竭。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聽得心砰砰直跳,仿佛身臨其境。

    兩走過染坊,狹長的街道,到小仁前住過的房間。這個孩子也很奇怪,來的突然,走的也悄無聲息的,只留了一張紙做告別。

    短短一行字:兩位,就不打擾了。

    周生辰掃了眼,遞給她,示意自己要先沖涼:“這裡太熱,出了不少汗,稍等會兒。”他說完,從櫃子裡拿了一些別替他備好的衣物,走進了浴室。

    時宜拿著遙控器,開了空調,又把視窗都關上。

    房間裡因為開著窗通風,非常熱,過了好一會兒,溫度才降下來。她覺得溫度舒服了,又去調高了一些,怕他一會兒洗完澡出來會感冒。

    她舉著遙控器,研究溫度的時候,周生辰已經從浴室走出來。

    “研究什麼?”

    “溫度,怕太冷感冒。”

    從身後看過去,都能感覺到她的認真。

    他忽然身體有些發熱,想要她。

    這種感覺,不萊梅有過幾次,都被壓制下去了。可是現面前明明穿的規規矩矩,卻對他有種吸引力,難以掙開。

    或者,沒必要掙開。

    周生辰走過去時,時宜已經調好溫度,隨手把遙控器放書桌上。他走近她,低下頭,用嘴唇碰觸她的脖頸,時宜忽然就繃緊了身子,卻下一秒又軟化下來。

    她喜歡穿有領子的棉布連衣裙,露的地方不算多。

    周生辰用手指勾住,把領口往下扯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後背的皮膚。他繼續吻上去,莫名的觸感,讓她有些難過,微微動了動。

    “不用調的太高,一會兒會出汗。”他低聲說。

    時宜嗯了聲,緊閉上眼睛。

    他始終站她身後,流連於她脖頸和後背,他低聲叫她,毫不掩飾自己身體的變化,將她抱身前,緊緊貼著自己。

    時宜感覺他這次,是真的想要。

    越發緊張。

    她想給他,可是又怕。

    臨到眼前,竟然開始害怕,怕他會對自己身體的失望。怕自己不夠懂這些,會讓他覺得索然無趣……她越想就越怕,到最後周生辰都察覺了:“不方便?”

    她輕聲說:“沒有……”

    “還是不喜歡這樣?”

    “不是……”

    “害怕?”

    她想說是,可想了想,上次不萊梅,兩個房間裡都坦誠相見了,還是自己主動。現為什麼忽然就害怕了……她也不知道。

    周生辰兩隻手提起她裙子下擺,從下至上,把她連衣裙脫下來,輕拋到書桌上。

    他沒有脫掉衣褲,貼著她的皮膚,開始更加深入的親吻,從鎖骨到肩膀。時宜面紅耳赤地想要避開身後和他□的接觸,卻被他一隻手按住,不讓她離開。不急不燥,漸漸深入,他的手開始解她內衣時:“記得說過,喜歡收集吳歌嗎?”

    時宜嗯了聲,微乎其微。

    她感覺內衣被解開,落到地上。

    “對吳歌熟悉嗎?”

    “不熟……”那些曾經民間流傳的,閨房情趣詩詞,她如何能熟讀?

    周生辰的手掌有些粗糙,起碼對她的皮膚來說,存感非常強。他手撫上她胸口時,她輕喘了口氣,眼睛閉的越發緊,甚至連睫毛都微微顫抖。

    耳邊是他的聲音,很輕很低:“朝登涼臺上,夕宿蘭池裡,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她隱約聽得出其中的桃|色旖旎。

    卻已經神思游離,第一次的肌膚相親,實太敏感。

    無論他的手滑到哪裡,都讓她想躲。究竟是親昵,還是折磨,她早已分不清了。

    “古用‘蓮荷’的蓮,代替愛憐的‘憐’,”他低聲說,“蓮即是愛。”

    他的手臂出了汗,和她的身體摩擦著。

    日光透過玻璃,落身上,沒有任何衣物的遮掩。

    最後終於把她轉過來,低頭,邊親吻她的嘴唇,邊脫自己的衣褲。

    朦朧間,他一直沒停過,低聲給她念著那些從未聽過的,愛間才能說的詩詞。大部分都過於隱喻,他就解釋給她聽。言語低沉,卻認真,將這些桃色滿滿的淫詞豔曲,講的如同學堂授課。

    兩個身體貼一起,嚴絲合縫。

    他卻遲遲沒有再進一步動作,時宜已經覺得意識飄忽,不知道該做什麼。她甚至有一瞬覺得這是幻覺,質疑自己真的和周生辰如此肌膚相親,毫無阻礙地一起……

    他低聲說:“開始了,可能會有點疼。”

    有紅暈她身上蔓延開。

    她甚至不敢呼吸,明明自己都懂的事情,經他一說,卻是引誘。

    認真的,引誘的做|愛。

    所有的神經都被吊起來,他稍許動作,就讓她緊張的輕吸氣。

    “小時候,背過呂氏春秋,家裡長輩都說,‘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周生辰的聲音像是被打磨過,有些輕微缺水的沙啞,“美和消遣的音樂,都不能太沉迷,聽過嗎?這句話。”

    她咬著嘴唇,嗯了一聲。

    “不屑一顧,認為這兩樣,都不值得沉迷。現,不這麼想了。”

    他嘗試,她痛的發抖。

    有汗從他身上流下來,落到她身上,周生辰不敢貿然動作。她痛得有些輕了,就鼓起勇氣湊上去,迎著他。周生辰有些驚訝,稍停頓,看她略微發白的臉滿是汗……

    “時宜?”他忽然叫她。

    時宜睜開眼睛。

    這是她印象中,所有的開始。

    有很多回憶,不管是前世的,還是今生的,都層層疊疊湧上來。有飛沙走石,有狼煙四起,有他獨坐書樓,有他帶她策馬橫穿長安……如果那一日,兩個沒有勒馬止步……

    周生辰很有耐心,不斷輕聲問她,還好嗎?

    她起初還應聲,後來只是斷斷續續地輕嗯著,緊緊抓住身子下的床單。手緊了又松,那些腦子裡紛亂的都遠去了,真實的這個,和自己一起的,是他,也不是他。時宜手心都是汗,伸手去摸他的臉:“周……生辰。”

    他低聲應著。

    “愛。”她啞著聲音,告訴他。

    他低聲嗯了聲。

    手摸他臉上,都是汗,兩個的身體壓床單上,潮濕炙熱。

    最後,他抱她,翻過身來,讓她趴自己身上休息,隨手扯過單薄的錦被,蓋住兩大半身子。時宜累得睜不開眼睛,臉貼他胸口,聽他的心跳。

    漫長時間的安靜,安靜到她幾乎睡著了。

    手指卻還是忍不住,去摸摸他的腰間的皮膚:“之前,有沒有和別……”

    他閉著眼,笑了聲:“沒有。”

    時宜也笑,倦倦地,低聲說:“以後也不可以。”

    “是,以後也不會。”他手放她後背上,輕輕滑過。

    “如果先死了,就委屈一段時間,下輩子再補償。”時宜覺得自己煽情的過分,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說,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敢和這個大科學家說這些話。

    他笑了,淺淺地嗯了一聲。

    時宜滿意地抬頭,輕輕吻了下他的嘴唇,然後繼續溫柔地,摸著他腰間的皮膚,呼吸聲漸平緩下來。真就趴他身上,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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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初妝一如你(3)

    她醒來的時候,感覺他輕輕撫著自己的背脊。

    並不含有情|色的感覺,像是抱著一隻貓,只是這麼下意識地哄著撫摸著。時宜睜開的眼睛,複又悄悄閉上。

    周生辰,愛。

    她覺得,自己和他不止是上輩子,甚至是上上輩子,生生世世都有著牽扯。

    那麼應該是什麼時候呢?會發生多少事情?

    生生相付。

    是的,是生生相付。

    她慢悠悠地想著,想了會兒就微微揚起嘴角,悄無聲息笑了起來。

    他察覺了,低聲問她:“睡醒了?”

    “嗯。”

    “們今晚住這裡,明天回上海,好不好?”

    “嗯。”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需要住鎮江。”

    “回去住?”

    “回去住。”

    時宜想了想:“辭職,陪回去?”

    周生辰並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權衡。她想周生辰顧慮的應該是他的家,可是她不想他回國後,仍舊和他分開兩地。

    “還是住上海,鎮江不遠,可以每隔一天回來。或者,也可以週末時候,和鎮江住兩天。”他做了建議。

    時宜沒有再爭論:“也好,如果隔一天回來一次,住的房子好了。那裡太大,如果不的話,自己住不習慣。”

    她想,他做的決定一定是對兩個最好的。

    “好。”

    他們傍晚的時候,出門吃飯。

    周生辰並不像小仁那麼講究,並沒有刻意安排什麼吃食,只說到附近的地方,隨便吃些東西。時宜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似乎她所認識的他,除了鎮江和家一起外,始終維持著自己的生活方式。

    普通,而又不隨便。

    衣著乾淨妥帖,隨身物品精簡,不喜歡應酬,更不喜歡用手機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做有規律的事情。吃飯喝水,是生活必須,餘下的時宜挽著他的手臂,努力想了會兒,笑了。

    周生辰看她。

    她解釋給他:“想,和別的男相同的地方,可是想不到太多。比如也看沒營養的電視劇,可能把尋秦記看七十九遍的……也實……”

    他兀自笑著:“是真的,消遣的時候看。不想再費精力去找別的電視劇,就重複來看,當看到上一個場景,能立刻想像出下一個的場景和臺詞,也挺有趣的。”

    她笑,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挽著他。

    時宜電話了巨集曉譽,約她一起吃晚飯。

    兩個到個小飯店,說了會兒話,宏曉譽和杜風就到了。這種水鄉景區的小飯店,做的都是當地的家常,或是特色菜,除了幾樣外倒沒什麼出彩。

    一道紅燒羊肉端上來,周生辰剛要下筷,時宜就開始低聲說,羊肉忌夏日吃,會上火云云的。周生辰頷首,轉而去吃白水魚,真就不碰羊肉了。

    宏曉譽見此景,唏噓不已:“說,點菜的時候不說,要吃了,就勸老公別吃,說什麼怕上火……果然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眼裡徹底沒了。”

    時宜笑:“到哪裡,都喜歡吃特色菜,知道,肯定勸不住,就不多費口舌了。”

    兩個自幼相識的女,真正鬥起嘴來,有說不盡的話。

    誰都贏不了誰,卻讓旁觀的兩個陌生男覺得有趣。

    杜風倒了酒,推一杯給周生辰。

    他笑著婉拒了:“抱歉,不喝酒。”

    杜風不以為意:“意思意思,抿一口。”

    宏曉譽也不以為然:“男認識,都要多少喝一些的。”

    周生辰略微思考了會兒,拿起酒杯,可馬上就被時宜拿過去。

    她看了眼宏曉譽:“不許逼他喝酒。”

    “啊?哪裡有逼,”宏曉譽哭笑不得,“只勸了一句,就一句,的大小姐。”

    時宜拿起酒杯,湊鼻子口聞了聞:“酒精含量不低呢。”

    她話裡的意思非常明顯,宏曉譽真是被她這種維護周生辰的態度氣死,輕輕用筷子敲了敲她的杯子:“過分了啊——”

    杜風笑了:“這樣吧,們就放過老公,不過……”

    時宜怕他們再說什麼話,讓周生辰為難,竟然沒等杜風說完,就自己喝了一大口。

    誰也沒料到,就都沒攔住。

    待她放下杯子:“好了,替他喝完了,們不許再提要求了。”

    宏曉譽知道她也滴酒不沾,看她這樣是認真了,不敢再造次,忙撫了撫胸口:“這才是真愛啊,和比,差遠了。”

    她笑:“初次見面,沒關係的。”

    她知道自己護周生辰,護的有些不給好朋友面子。

    可是她就是看不得他受一點兒委屈,哪怕微微蹙眉,略微猶豫,她都不願意看。

    時宜又去喝茶水,壓下讓不舒服的酒精味道。

    她搭椅子邊沿的手,有溫熱覆上來,周生辰握住她的那只手,她偏過頭看他。感覺的到,他正把自己的手攥他的手心裡。

    他不是個外面前,能坦然表現私感情的。

    所以時宜只是抿嘴笑笑,暗示他不用說,自己知道。他想說的,自己都知道。

    他有些責怪,也有些自責的意思,估計是怪她忽然喝酒,而他又沒來得及攔住,眼神略嚴肅。時宜低頭笑了笑,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忽然就聯想到,是不是實驗室裡出了什麼事故問題,周生辰也是這樣的神色?

    時宜當真是沒有半點兒酒量。

    離開飯店的小樓時,她已經有些面頰泛紅,笑的表情始終收不回來。所以有喜事,總喜歡喝幾杯,就是這個道理吧?她帶他去聽評彈,因為這次比賽的工作員、參賽者和媒體都下午離開了,這裡只有幾個因為各種原因被景區免費招待的散客。

    臺上評彈聲聲,台下一排排的長椅,幾乎都是空著的。

    他們坐西北的角落裡,她起先靠他肩上,後來借著那幾分酒意,慢慢滑下來,躺了他的腿上。就這麼仰頭看著他,百看不厭。

    周生辰被她看了會兒,也就手臂搭前座的靠背上,額頭低著手臂,低頭去看她。

    或者說是,讓她更自由、更盡興地看自己。

    他穿著純黑色的有領短袖,臉刮的很乾淨,非常乾淨。

    也許因為常年簡單的實驗室生活,所接觸的、所做的都是和研究有關的,他絲毫都沒有一個三十歲男的樣子。最多像是二十幾歲的研究生。

    時宜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今天上午,這裡還有些……嗯,新長出來的。”

    周生辰兀自一笑:“是不是上午刮到了?”

    他問得很清淡,她卻浮想聯翩,臉更紅了,嘟囔了句:“不和說這個了。”

    酒精的蠱惑,讓所有的心底波瀾都被放大。

    她的手,摸著他的臉,輕聲說:“記得亦舒的書裡,有句話。”

    “什麼?”

    “一生渴望被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驚,免苦,免四下流離,免無枝可依。”

    他嗯了一聲,這種小女的心思,他大概懂,但並不認同。

    但此時此刻,他覺得如此躺長椅上,頭枕著自己腿的時宜,很適合被這樣對待。

    她看他,嗤地笑了:“肯定想錯了,周生辰,想錯了的意思。”

    “是嗎?”他笑。

    “想的是,等到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只需要每天去研究的金星,餘下的都交給。給做飯、泡茶,妥善照顧,免累,免苦,免四處奔波,免無倚靠。”

    她眼睛亮晶晶地、憧憬地看著他,像看著最珍惜的東西。

    他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周生辰回視她,一時沉默。

    片刻後,他用手背去碰了碰她的臉:“臉很紅。”

    “真的?”時宜馬上用兩隻手捂住自己的臉,感覺自己臉頰的微熱溫度,“不能喝酒,一沾就醉——”

    “不過,這麼紅著,也很好看。”

    時宜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笑:“真的。”

    或許因為酒精的刺激,她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覺得自己鼻子酸酸,很快就要流出眼淚了,忙側過身子,用雙手環住他的腰,臉埋他一側大腿上。

    “怎麼了?”周生辰的聲音問他。

    “頭有點兒昏……”她聲音悶悶的,說話時,已經有滾燙的眼淚流出來。

    “如果難受,們先回房間?”

    “不用……讓抱一會兒就好。”

    她臉貼著他的褲子布料,小聲回答著。

    周生辰也沒發現她的異樣,用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哄她睡覺的樣子。

    評彈一曲結束,整個戲院都很安靜。臺上的幾個演職員,似乎看著觀眾寥寥無幾,商量著是否提前結束。

    不過那裡的事情,早已經和這裡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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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何曾無掛礙(1)

    周生辰既然正式回來了,時宜總要帶他正式到家裡去一次。

    沒有正式的婚宴,時宜就婉轉解釋,兩個是決定一起,只是因為他家規矩繁瑣,婚宴的事情要延後一些。至於合法夫妻的身份,她是真不敢交待,否則父母肯定會氣到不行,都是合法身份了,雙方的長輩還沒有見過連她也知道,這真是過分了。

    父母雖然不太開心,但看時宜這麼堅持,也勉強算是接受了兩“一起”。

    “女大不中留啊,”母親趁著時宜洗臉的時候,站她身後,低聲說,“幸好,小周看起來還算是個老實可靠的孩子,否則真是——”

    時宜擦乾淨臉,拿了木制梳子:“嗯,也覺得他老實可靠。”

    “可是,兩個光是兩情相悅是不夠的,還需要合法的保障,”母親接過梳子,替她梳起一個馬尾,簡單紮好,“還有,不要太早同居。”

    時宜意外沒吭聲。

    母親察覺出異樣,看她表情有些彆扭,馬上就明白了。

    用手拍了拍她的後腦,蹙眉:“算了,們這些年輕和們那代不同了。”

    時宜接過梳子,放回原位,低聲說:“反正,這輩子,就和他一起,不會變的。”

    “一輩子?一輩子長的很——”

    母親還想再說,她已經錯開身子,笑著避開了這個話題。

    家裡的習慣是父親做飯,她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周生辰也廚房間,忙走進去。他正和父親慢悠悠說著話,她走進時,看到他遞給父親一把剝好洗乾淨的小蔥,對他抿嘴笑笑:“出去吧,來幫忙就好。”

    他看她,用右手手背,碰了碰她綁起來的馬尾辮子:“沒關係。”

    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梳頭發,就自然多看了兩眼。

    兩個做飯的老家身後,對視兩眼,時宜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伸手把他襯衫的袖口挽高了一些,然後,悄無聲息地掂起腳,他臉上親了親。

    父親轉身的瞬間,退後了兩步:“那出去了,好好表現。”

    “小周啊,來,把蔥給。”

    周生辰還握著那把蔥,反應慢了半拍,這才遞出去。

    而她,已經逃離了現場。

    一頓平和的家常午飯。

    周生辰和時宜並肩坐著,安靜吃飯的樣子非常合拍,就連頗有微詞的母親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實太合適。到臨走前,他被拉住,陪時宜的父母閒聊。

    約莫都是父母問,他一一作答,完全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母親的姑母,曾是過去舊上海的富貴小姐,母親見的多了,自然以此來揣測周生辰的母親。試探著問,是否他從小都是保姆帶著,母親沒有太照看過,周生辰倒是沒否認。時宜母親笑笑,也算是釋然了,時宜走前,輕聲囑咐:“她母親家裡,估計就是過去有些錢的小姐,這種家庭的,和孩子都不算親厚,也有些脾氣。”

    雖然有些出入,但也有些雷同。

    時宜答應著,說自己會好好和他母親相處。

    父母家離她住的地方,車程有半小時左右。

    兩個到路口的地方,就下了車,並肩沿著小馬路往社區走。她想起剛才他和父母的談話,假裝很隨意地問起來:“小時候,不是媽媽身邊長大的?”

    “算是,也不算是,”周生辰笑起來,“怎麼忍到現才問?”

    她被戳穿,抿起嘴,想了想才說:“怕直接問會生氣啊”

    “和父母想的差不多,母親不是親自帶孩子,和弟弟妹妹,都是外帶大的,而且每個的乳娘都不同。”

    她噢了聲:“難怪,覺得和弟弟關係很遠的樣子。”

    他倒沒否認:“的確不太熟,離家太早,到他要結婚的時候,才接觸的多一些。”

    她說著話,有兩條很小的泰迪狗,繞著她轉,忽然就狂吠起來。

    周生辰忙伸手把她摟懷裡護著,直到狗的主很快沖上來,喝斥住它們,又很快道歉後,他才放鬆下來。她起初是被嚇了一跳,但也沒有這麼害怕,倒是周生辰的維護讓她有些意外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兩個手心裡都有些汗。

    她被狗嚇得出汗,他,是因為她而緊張。

    “沒有那麼怕狗”時宜被他鬆開來,輕聲念叨了句。

    他似乎嗯了聲,略停頓後,說:“怕。”

    “啊?”時宜看他。

    他很冷靜地看著她,過了幾秒後,卻忽地笑了,摸摸她的馬尾辮子:“怕它們咬。”

    淡淡的,親昵感。

    就是如此,她就已經心都軟了下來,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護著自己,怕自己受傷。

    兩個回到家,時宜給他把書房收拾出來,放了他搬來的常看的書和電腦。他的生活用品真的不算多,除了男必備的一些東西、書、兩個電腦,和衣物外,就再沒有多餘的東西。電腦似乎一個是實驗室專用的,一個是私工作的。

    她平時書房,只需要用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和一盞檯燈,插座是最簡易的那種。

    現擺了兩台,倒是怕不夠用了。

    “這兩個電腦,會同時打開嗎?”

    周生辰客廳回答:“會。”

    “那插座好像不夠了,”她思考著,“先坐一會兒,下樓去便利店買個大一些的。”

    “樓下便利店?”他走到書房門口,問她。

    “嗯,要不然就不夠插檯燈了”

    “好,知道了。”

    他說著,已經轉身而出。

    等他關上大門,時宜才發現,自己剛才仍舊把他當了個客。

    可是他顯然已經把自己當了男主。

    她手撐書桌上,有種不太真實的幸福感。從烏鎮回來,有些東西改變著,細枝末節,卻清晰可見。並非是指那些男女之間的肌膚相親,而是更多的,她感覺到他對自己的乎。

    像是曾經,他對自己的那種乎。

    雖然他都不記得了。

    這個除了對科研和經濟有熱情,對餘下的任何事情都興趣乏乏的男,開始護著自己,開始像個普通男,會去自然地由自己指揮,去買日用品她拿著白色的抹布,擦著書房的每個角落,過了會兒,慢慢地蹲下來,看著書櫃最底層那一本本歷史書籍。

    大多是裝幀精美,沒有翻過的模樣。

    也的確,很多買回來只翻了一次。

    看到這些,她想起自己包裡夾雜志裡的紙,找出來,放了新資料夾裡,非常小心地收放了那層書的上面。關於這段記憶,她不知道要寫多久,只希望自己不要忘記的太多,能儘量詳實地記錄下來。

    那些,關於他的,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晚飯隨便吃了些涼菜和蔥油拌面,他就進了書房。

    時宜自己陽臺的小桌子上,拿了幾張紙,構架這本書的年代表,很快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她的工作時間本身就是從下午到深夜,到十一點多,也不覺得困,看書房裡還安靜著,就去用瓷盤裝了些點心,敲門後,推開來。

    周生辰似乎是習慣了一個,回頭看了她幾秒,這才從工作中回神過來:“困了?”

    “沒有,”她走進去,把點心和一杯熱牛奶放他面前,“怕餓,如果餓就吃一些,不餓就喝了牛奶?”

    他笑,把杯子拿起來,喝了口牛奶。

    放下來,把身邊空著的椅子拖過來:“坐這裡,陪說會兒話。”

    她嗯了聲,坐下來。

    雖然說法有些怪,但意思總是說要陪陪她,估計是覺得整個晚上有些冷落她了。

    兩個說著閒話,他就隨手打開了自己的私郵箱。

    整理的非常整齊。

    她看到十幾個名字裡,有專門的資料夾叫“時宜”,立刻就想到了曾經那些和他郵件來去的日子。大半年都沒有任何別的交流方式,當時她別提多灰心了。可是現瞭解他了,再想想,這就是他習慣的交流方式。

    很直接,而且回復時間可以自主選擇。

    處理私關係尤其有效率

    周生辰忽然問她:“看到這行字,能不能找到類似的。”

    時宜看了眼他的電腦,word上只有一行字:

    一萼紅,二色蓮,三步樂,四園竹,五更令,六麼令,七娘子,八拍蠻,九張機,十月桃,百宜嬌,千年調。

    她了然,笑起來:“這是詞牌名,不過列出這個的也挺有趣的。”

    “想出什麼類似的沒有?”

    時宜略微想了會兒,中藥裡倒是有些:“一點紅,二葉律,三角草,四季青,五斂子,六和曲,七葉蓮,八角楓,九裡香,十灰散,嗯,百草霜,千日紅。”

    “全是中藥?”他未料她用中藥來應付。

    她點點頭。

    他很快把她的答案寫下來,黏貼郵件回復裡。

    很快又敲下一行字:這是時宜給的答案。

    “發給誰?”她看到他寫自己的名字,好奇問了句。

    “梅行,”他笑,“他總喜歡群發這種東西,當作娛樂。”

    她想到那個男,嗯,倒是符合那的脾性。

    周生辰把牛奶喝完,合上電腦:“淩晨四點離開,明天有工作?還是家休息?”

    “沒有工作”她拿起空杯子,“和美霖說蜜月。”

    “蜜月,”他略微沉吟,兀自笑笑,“的確算是蜜月。”

    如此夜深靜。

    他簡單做著肯定。而她,看了他一眼,莫名就臉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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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何曾無掛礙(2)

    陰曆七月,是鬼月。

    因為這個月的特殊,周家夜晚有門禁,周生辰不便在深夜往返鎮江和上海,時宜就請了一個月的假,住在鎮江的老宅。美霖不無感慨,嘲她索性去過少奶奶的生活,不要繼續留在上海了,反正這種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大城市也不適合她家那位科學青年。

    她笑,沒說什麼。

    雖然前幾周的週末和他回去,吃住同行,但總感覺像是空氣。

    或許他們家真的很看中名份這種東西,包括和她關係很好的小仁,在人前也只禮貌地稱呼她時宜小姐。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這段時間,他母親並不在國內。

    那個地方移動信號不好,她只是晚上在房間裡上上網,用固定電話和家人、朋友聯繫。

    白天的時候,看書寫東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著看外邊發呆。

    桌上的書倒都很難得。

    幾本都是藏書樓裡收藏的一些絕版書籍,大多數都是豎版繁體,還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對藏書樓有一些抵觸,所以都是他陪著她去挑回來,等看完了,再去換一些。

    大概過了十天左右,家裡有了年輕人,氣氛才有些融洽。

    這日午後,周文幸和梅行同時抵達。彼時,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著石階往山下走,大片的陽光都被厚重綠葉遮住了,有水有風,倒也不覺得熱。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來。

    溪水裡有非常小的魚,不多,恰好就在這轉彎處聚了一群。

    水上,還有幾隻蜻蜓,盤旋來去。

    她看著它們,思維放空地坐在一個大石頭上,權當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邊,略微靜默了會兒,看了看腕表:“文幸和梅行該到了。”

    他說該到了,就肯定2分鐘之內會出現。

    時間觀念太好的人,自然會約束身邊的人,包括她,現在也養成了守時的習慣。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開上來,很快停在了兩人不遠的路邊。車門打開,梅行先從車裡走下來,隨後就是文幸。兩人從高聳的樹下穿過,停在小溪的另一側,文幸偏過頭去,笑了聲:“大嫂。”

    時宜笑:“他剛說你們該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對時間要求很嚴的,”文幸佯裝歎氣,“搞得司機也很緊張,不敢遲到。”

    這算是控訴?還是撒嬌?

    她覺得每次見到周文幸,她都對自己很親近,算是這家裡不多對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對梅行頷首招呼,就笑著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訴周生辰嚴苛的時間觀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這裡蜻蜓啊,螢火蟲啊什麼的,都特別多,”周文幸看時宜在看蜻蜓,半蹲下來,試著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時候偶爾回來,經常捉來玩。”

    她的手非常瘦,應該是先天心臟病的原因,讓整個人都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上次見面不覺得,這次的精神狀態卻明顯差了許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為什麼?”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隱隱而笑,偏就不繼續解釋。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氣哼哼地喃喃:“欺負我在國外長大,不懂你們這些邪說。”

    時宜聽得笑起來:“這只是民間的避諱,通常呢,都認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來做客。”

    她也是小時候掃墓,被幾個阿姨教育過,才記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這裡,不是清明掃墓,就是鬼月啊……還經常捉一堆回來玩……”她略微有些膽寒,忍不住追問,“螽斯是什麼?”

    時宜來不及回答,梅行已經告訴她:“是蟈蟈,我記得你小時候也經常玩。”

    周文幸臉更白了。

    時宜倒是真怕嚇到她,笑了聲:“別怕,都是說著玩的。”

    其實她自己也怕這些民間傳說,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時心情。

    她剛想要繼續安慰,周生辰已經輕搖頭,長歎了口氣:“蜻蜓,又稱燈烴、負勞、蟌、蜻虰,屬蜻蛉目差翅亞目的昆蟲。常在水邊飛行,交尾後,雌蟲產卵於水草中,和魂魄沒有任何關係。”

    這就是無神論者的解釋。

    純科學。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學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輪回的。”

    周生辰也半蹲□子,很輕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輕薄笑著,以理反駁:“它現在在產卵,之後是稚蟲,再羽化為成蟲,然後又是一輪繁殖,很嚴謹完整的過程。對不對?”

    梅行嘲他兩句,二人自幼相識,早已習慣了如此你來我往。

    如果說周生辰沒有信仰,也不儘然。

    他信的應該是科學。

    時宜聽他們說著話,用手指拍了拍水面,冰涼愜意。

    不知道千百年前的他,醉飲沙場,可想得到今日,會站在綠蔭濃重的山林間,閒聊著物理化學拼湊成的世界。或者說,自己記得的,都不過是顛倒夢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那些詩詞都在,而作詞的,和詞作中的人,都已是歷史。

    有周生辰如此的人在,自然就打破了剛才的神鬼氛圍,讓周文幸的心踏實不少。可是小女孩雖然學醫,卻終究是少女心性,又生長在這樣古樸的家族,仍舊對鬼神忌諱不少。

    走之前,周文幸還似模似樣的,對著幾個蜻蜓拜拜,念叨著什麼“對你們前輩不恭,切莫怪罪”之類的話。

    在鬼月,周家吃飯時,都會空置著一桌,擺上相同菜色。

    周生辰還要象徵性地代表這一輩人,將每個酒杯都滿上,當作是孝敬逝去長輩的。

    時宜起先不覺得,經過下午的事情,倒是覺得他真是個矛盾體。也難怪他會直接對自己表示,最終不會生活在這個家族裡。

    因為梅行和周文幸到來,晚上的生活總算有些人氣。

    梅行坐著陪周文幸和時宜閒聊,周生辰也陪坐著,不過是對著電腦翻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資料。她靠在他身邊,周生辰自然就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半摟著她,繼續看自己的東西。

    她也不想打擾他,就這麼當聽眾,聽另外兩個說話。

    梅行是個很會講話的人,偏也很會嚇人,話題說著說著,就扯到了各種靈異鬼怪的故事,還非常“體貼”地聯繫著周家這座老宅的建築。

    “那座藏書樓啊——”他講了幾處,終於扯到了藏書樓。

    “停,停,”周文幸本是靠在時宜身上,馬上坐起身子,“不能說藏書樓。”

    梅行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說?”

    “我嫂子最喜歡去的地方啊,”周文幸很認真地阻止他,“你如果說了,她以後不敢去了,怎麼辦。”

    梅行意外地,看了眼時宜。

    她想了想,也慎重地說:“還是別講這裡了,我怕我真不敢去。”

    “那裡的書,我倒是也讀了不少,”梅行感慨,“好像,很多年沒有人去看了。”

    時宜想了想,也的確,雖然打掃的一塵不染,卻沒有任何人氣。

    周文幸盤膝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你喜歡古文學嘛,應該生在我們家才對。我看你們家兄弟姐妹,其實喜歡這些的不多。”

    梅行嗤地一笑,眼眸深沉:“是啊,的確不多。”

    “上個月初,你出的那道題目,有人解出來了嗎?”

    “題目?”

    周文幸提醒他:“就是你群發給大家的,一串詞牌名字的。我後來問你這個做什麼用,你悄悄告訴我,是以後用來選太太的初試題。”

    時宜聽到這裡,想到她幫周生辰答的那道題。

    她愣了愣,餘光去看周生辰。

    後者顯然沒有聽到,仍舊在翻看著手裡的東西。

    梅行輕咳了聲:“那是開玩笑。”

    “沒人有答案?”文幸試探問。

    “嗯……有,”梅行用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木椅扶手,“你大嫂。”

    “時宜?”文幸先是驚訝。

    時宜忙解釋:“我只是隨便幫周生辰答的。”

    文幸輕輕歪了歪頭,小聲說:“你和我哥哥比,差的遠呢,千萬別覬覦我大嫂噢。”

    她開的是玩笑,梅行卻咳嗽了聲,眼神示意這個小妹妹不要亂說話。

    時宜也有些尷尬了,動了動身子。

    “怎麼了?”周生辰察覺,視線終於離開了電腦。

    “我去給你們泡茶。”

    “讓連穗去泡?”他低聲建議。

    “我去好了。”她把他的手臂挪開來,親自去給他們泡茶。

    到臨近九點時,只剩他們兩個。

    仍舊是習慣的相處模式,只是休息的時候,偶爾有交談。

    時宜仍舊想著白天他對神佛鬼怪的排斥,在躺椅上,有些心神不寧地看書,或許是翻身的次數太多,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生辰走過來,坐在她躺椅的一側,兩手撐在兩側,低聲問她:“有心事?”

    “沒有,”她呼出口氣,“只是在胡思亂想。”

    “想什麼?”

    “我很信神佛這種東西,你會不會不高興?”

    他恍然一笑:“這個問題,你問過我,在五月的時候。”

    真是好記性。好像真的是初次來,陪他母親進香的時候。

    那時他就站在大殿外,並沒有入內的意思,然後告訴她,他是完全徹底的無神論者。

    她看他,想了想,轉換了話題:“真是難為你,每天還要給……‘長輩’倒酒。”

    周生辰笑了一聲,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臉:“再有自己的堅持,也逃不開人和人的關係,有時候為身邊人讓一小步,不算難為。”

    她嗯了聲,任由他用手摩挲自己的臉。

    “何況,只是倒酒而已,”他低了頭,湊得近了些,“比實驗室裡倒試劑,容易多了。”

    有些自嘲,有些玩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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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8:57:36
第三十六章 何曾無掛礙(3)

    室內是暖色的壁燈,室外就是燈籠。她本就坐在臨窗的位置,能看到和視線齊平的一串燈籠,而此時,眼前人擋住了那一道風景。

    中元鬼節前後一日,周家夜不滅燈。

    接連三夜,徹夜通明。

    這樣的地方,像是能阻斷時光。

    分不清何朝何代,分不清姓甚名誰。

    “我想送你一些東西,你想要什麼?”他聲音略低。

    光線作祟,還是深夜的時間作祟,他濃郁的書卷氣息被掩去不少,大半張臉背著光,竟然讓她覺得好熟悉。其實除了清澈眸色,已再無任何相同之處。

    “怎麼忽然想送我東西?”

    “不太清楚。”他微微笑起來。

    “不太清楚?”

    “我是說,不太清楚原因。”

    她忍俊不禁,輕飄著聲音,揶揄他:“你想送我東西,可你不知道原因?”

    “可能是本能。”

    “本能?”

    他似乎在措詞,略停頓片刻:“一個男人,對喜歡的女人的……本能行為。”

    時宜動了動身子,輕聲說:“你想送什麼,就送什麼吧。”那些存在的都是外物,生不隨來,死不攜去,她不在乎他送的是什麼。

    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她穿的是睡衣,領口有些低,身子稍許挪動,便已是一方□。他斜坐在臥榻邊,貼著她一側的腰,短暫的安靜中,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到胸前,再到腰間的弧線。時宜被看得有些昏沉,在這讓人心浮氣躁的寂靜裡,動了動手指,起先只是想分散這燥熱的不適感,最後卻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臉。

    不知道他是想要,還是只是想看。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送玉吧,你習慣戴什麼?”他終於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

    “為什麼是玉?”她想想,明白過來,“倒也是,你們家比較傳統。”

    他笑了聲,伸手從她睡裙領口進入,直接滑到後背,一隻手臂就把睡裙剝落了大半:“看過《說文解字》沒有?”

    “看過一些,記得不太清楚了……”

    內衣被解開,纏繞在手臂上。

    他俯身上來:“‘玉乃石之美者’,”他低聲說,“送你,很合適。”

    她的胸口貼上他的襯衫,和布料貼合著,有些摩擦的不適感。兩個人的身體在臥榻上,頗顯擁擠,她受不住出聲時,恰好聽到窗外的院子裡連穗和連容說話,女孩子交談的聲音嘎然而止的瞬間,她的嘴唇也被他堵住了。

    樓下的兩個女孩子,馬上就猜到樓上的事情。

    所有聲音都退散去。

    只有陣陣蟬鳴,節奏催動,耳鬢廝磨。

    “時有美人,宜家宜室。”他在她耳邊,解讀她的名字。

    時宜。

    時有美人,宜家宜室。

    她的名字,他如此以為。

    次日清晨,時宜醒來,周生辰已經不在。

    她獨自在小廳堂裡,慢悠悠吃著早餐。連穗和連容,都小心翼翼陪著。前幾日早餐時她還會和她們兩個女孩子閒聊,可是因為昨夜……她有些不好意思,沒太和她們多說什麼話。等她放下調羹,連穗收拾桌上的碗碟,終於打破尷尬:“今日是中元節,會放燈。”

    “這裡會放燈?”她倒是從未在中元放水燈,只有在上元燈節見過一兩次陸燈。

    “會的,”連容笑起來,“每年都有。”

    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

    水燈和陸燈,都是風景。可惜在上海那種太過繁華的都市,這些習俗都不在了,她記得每年鬼節時,最多會把當天的錄音提前結束,大家各自念叨句“鬼節啊,早點兒回家,不要在外邊瞎跑了”,如此而已。

    “剛才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到了,”連穗想到什麼,“二少奶奶懷孕了,不會去放燈。”

    放燈照冥。

    是忌諱有身子的女子去,免得影響了胎兒。

    時宜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來,那個突然隕命的女人,有些不舒服。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這種事看得極淡,包括連穗她們提起佟佳人懷孕的事,也只是完全敘述的語氣,毫無喜悅。她本來想追問兩句,最後就只嗯了一聲。

    她記得周生辰的那句話:

    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

    所以,還是少問少說的好。

    晚上他意外沒回來,晚飯也是留她在這個小院裡吃的。

    她知道,他母親是和周文川夫妻一同抵達,應該是怕母親給自己什麼難堪,他才如此安排。幸好還有個周文幸,總能在恰當的時候出現,讓她能安下心。她在時宜晚飯後趕到,特意陪她去放燈。

    “我媽媽今晚不會去放燈,”周文幸一笑,就露出顆虎牙,“你不用太緊張。”

    她嗯了聲:“她身體不舒服?”

    “可能吧,不太清楚,晚飯時候看著還可以,”周文幸想了想,“可能就是不想去。”

    兩人說著話,手裡的燈已經放到水面上。

    水面上有風,飄著的荷花燈忽明忽滅,影影疊疊。

    岸邊都是周家的人,老少都有,三五個湊在一處,隨便說著話。

    起初時宜並不想坐船,但文幸堅持,她就沒再說什麼。

    文幸坐在船邊上,說到高興了,忍不住低聲笑:“有一年鬼月我去新加坡,看到有露天的演唱會,明星在上邊唱,有座椅卻沒人坐……我啊,就很開心地跑過去坐了……”她邊說邊笑,忍不住咳嗽起來,“後來被我同學拉起來,才知道,那是給鬼坐的地方。”

    看上去是開心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咳嗽的越來越厲害。

    時宜輕拍她後背:“風大,要不要回岸邊?”

    “嗯,好。”文幸的臉都有些白了,吃力地呼吸著,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

    她摸了摸文幸的手腕。

    心跳的好快,也很弱。

    她不懂,只覺得很不好。而且看文幸的臉色,更確認了這種想法。

    “麻煩,回岸邊吧。”時宜回頭,看撐船的人。

    那個人很快應聲,開始調轉船頭,向來時的地方去。

    “嫂子,我頭昏,坐在這裡。”文幸聲音發澀。

    時宜忙伸手,想要扶她換到裡處去坐,船卻忽然晃了幾下,她站不穩,猛向一側倒去。重心偏移的剎那,只來得及鬆開文幸,就驟然跌入了河水裡。

    沒頂的冰涼,還有黑暗。

    她不會水,連喝了好幾口,早已沒頂。

    這一瞬間就好像過了幾個小時,所有光影都在水面上,無孔不入的水,還有下沉和黑暗。她在無知覺前,只是拼命讓自己閉氣……

    直到,意識漸離漸遠。

    ……

    身邊再沒有水。而她,半跪靠在竹椅旁,真實地碰觸到竹椅的扶手。

    棱節分明。

    身前的人倚靠在書房的竹椅上,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斑駁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頭來。

    看的是自己。

    那雙眼睛裡,有自己的清晰倒影。

    她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到中途卻又不敢再靠近……

    “時宜?”

    古舊的畫面很快就消散了。

    她頭疼欲裂,腹部也是疼的厲害。

    從豔陽高照到黑暗中,很吃力地清醒過來,視線朦朧中看到了周生辰。

    他襯衫前襟是濕的,整個人都跪在她面前,雙手撐在地面,去叫她的名字:“時宜。”

    “嗯……”她用盡力氣,想回答他。

    “醒了就好,”他的聲音有些緊,也有些啞,“不要說話。”

    她很聽話,重新閉上了眼睛。

    很快又開始意識模糊,好像有人在給她吸氧。

    有人在說話,似乎是“急性缺血缺氧”什麼的,她想聽清已經很難,只是知道他在自己身邊。剛才那片刻的幻覺,太美好,也真實的可怕。在那些幼時對過去的記憶裡,她始終都是個旁觀者,只有這一次她身臨其境……心臨其境。

    甚至在昏睡前,有些奢望,可不可以再有這樣的幻覺。

    哪怕是一次也好。

    再清醒天已經是天亮。

    她睜開眼,視線朦朧了會兒,漸恢復清明。看日光,應該快要接近正午。

    “醒了?”周生辰的聲音問她。

    她牽扯起嘴角,有些疲累地嗯了一聲,尋聲偏過頭去,看到他就靠在床邊上。身上的淺藍色襯衫,還是昨晚換上的那件,雙眸漆黑,安靜地看著她。

    他低聲說:“昨晚,是文幸把你救上來,現在還睡著。我離開一會兒,十分鐘就回來。”

    文幸?

    那樣的身體,還跳到那麼冰的水裡救自己?

    時宜蹙眉,心忽然跳的有些急:“她怎麼樣……”

    “她水性很好,就是受涼了,”周生辰說,“你可能還要嚴重些,需要做些後續的治療。”

    “她身體不好……”她沒繼續說,因為知道周生辰是安慰自己,文幸的身體狀態並不樂觀,“你去吧,我覺得好多了。”

    周生辰很快喚來人,卻並不是連穗,而是陌生的女孩子。

    大概低聲叮囑兩句,很嚴肅的語氣。女孩子安靜地點頭,表示自己都記住了,他這才離開房間。時宜也就趁著這段時間,又閉目養神休息了會兒。

    再聽到門響,卻是周文幸和周生辰一起進來。

    文幸讓周生辰放心,說自己會陪一會兒大嫂,讓周生辰放心離開。待到房間裡只有時宜和她,還有那個陪在一側的小女孩,文幸才在床邊坐下來,輕聲說:“嫂子,你嚇死我了。昨晚真的嚇死我了。”她難得畫了淡妝,卻還是顯得氣色不好。

    “對不起,”她去握文幸的手,忘記手背上的針頭,刺痛了一下,只得又收回來,“我應該小心一些,害得你跳下去救我。”

    “幸好我水性好,”周文幸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上岸時,你心跳都停了……”

    她有些意外,沒料到會這麼嚴重。

    “我們都被嚇壞了,哥哥臉是白的,搶救的時候,什麼也不說,就知道在你身邊叫你名字……都怪我,非要坐什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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