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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3:45 |倒序瀏覽
一生一世,美人骨 作者:墨寶非寶

【內容簡介】:

  美人骨,世間罕見。

  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

  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


  ————————

  如果在現在這個社會裡,有個人帶著兩世的記憶,深愛著你。多幸福。

  時宜對周生辰就是如此。

  而他,卻早已忘記她。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獨有時宜,為我所求……」

  這是個超級超級超級超級,慢熱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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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4:09
楔子 只見皮相,未見骨相

    雨水淅淅瀝瀝的,把西安弄得如同煙雨江南。

    明明是三秦大地,卻已不見長安古城。

    時宜靠在窗邊,看車窗外剛才掠過的路牌。

    “你想要吃什麼?”身邊的宏曉譽,笑著將疊成小冊子的地圖展開,用手機邊翻著美食攻略,邊規劃下榻後的路線。

    “先把你的採訪搞完吧?”

    時宜笑著提醒她。

    三人下了車,繞過安靜的街,輾轉數個錯落的平房,終是找到了地方。

    開門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而巨集曉譽的採訪物件,就是這個女孩的老公,一個憨憨厚厚的男人。

    幾個人進門後,夫妻倆都有些羞澀,招呼著時宜他們坐下。

    “不用緊張,就像隨便閒聊。”曉譽笑的和善,示意男人坐在自己面前。

    陰雨天,房間很暗。

    只有黃橙橙的一盞燈,放在被訪者和受訪者之間。

    在一問一答的訪談中,時宜漸漸瞭解了這樣一個故事。

    面前的男人來自非常貧困的地方,勤勞數年,賺了些錢後,卻一分不留,投資到家鄉的教育,幫助比他更窮的家庭。

    沒有家產,沒有房子。

    是個人格高尚的人。

    而這個故事之所以吸引媒體,卻是因為他的小妻子。面前這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是個大學畢業生,也是這個男人的同鄉,只因在報導裡看到了他的故事。

    就找到他,然後嫁給他。

    故事的前半段很感人,而後半段才是真出人意料。

    陰雨天,這房間裡又沒有什麼取暖設備。

    時宜和宏曉譽始終坐著,早已手腳冰冷。

    幸好採訪已到結尾,最後,宏曉譽終於轉向那個姑娘:“按照普通人的標準,你丈夫真不算好歸宿,你們接下來的計畫是什麼?”

    那姑娘笑笑,看了眼男人:“我們都有賺錢的能力,身體也健康,等過兩年回家後,一定會過很好的生活。而且,”姑娘低聲笑了會兒,“我不怕他做任何傷害我的事,他是好人。”

    小妻子的話,為今天的採訪收了尾。

    工作結束。

    他們就近去了米家泡饃,非常小的店面,人挨人,環境嘈雜,卻生意格外好。時宜邊吃,邊看四周,竟發現還有人捧著碗,站在一旁邊用手掰饃,邊耐心等著有人空座位。

    宏曉譽也有樣學樣,掰了塊饃:“看今天的採訪,有沒有什麼特別感觸的話?”

    時宜嗤地笑了聲:“是不是想寫博客,缺引言?”

    “死女人,”宏曉譽瞥了她一眼,“快說。”

    時宜喝了口湯,想了會兒,才說:“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這個小姑娘很少見,能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本質。”

    宏曉譽唔了聲:“這話聽著有味道,我喜歡,”她往湯里加了辣,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昨天說,那個在廣州機場認識的什麼研究員,這幾天也在西安?”

    時宜嘴裡還含著東西,唔了聲:“他的大學最近在和中科院做專案交流,在這裡出差。”

    “說實話,我看不出那個人有多特別,長的也普普通通。沒想到你竟然主動去認識他,”巨集曉譽笑嘻嘻看她,“這就是所謂的看對眼了?”

    她翻著眼睛,瞅了宏曉譽一眼:“我只是想認識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

    話未說完,肩上微微一沉,搭上了只男人的手。

    宏曉譽順著那只很漂亮的手看上去,不禁暗暗笑起來,真是巧呵,來的正是兩人談論的人。

    這個男人眉宇間書卷氣極濃,面容普通,說不上難看,卻是過目即忘。他穿著實驗室內通用的白大褂,卻沒有系上鈕扣,只是這麼敞開著,露出裡邊的襯衫和長褲。

    非常整潔,沒有任何的不妥,就是和周圍的環境極不搭調。

    時宜則含著口湯,傻愣愣看著他。

    她很偏執地覺得,他這樣的容貌非常好,不會有太多的攻擊性。除了在書卷氣中,有淺淺的距離感外,這張臉真的是再好不過,再舒服不過。

    他不緊不慢地收回手,坐下來,把手腕搭在桌子邊沿,說:“好巧。”

    話音未落,就對老闆輕輕招了招手。

    “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待老闆應了聲,他這才又去看時宜,“這話不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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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4:27
第一章   看不穿前塵

    宏曉譽也感歎了聲真巧,頗有意味地,看了眼時宜。

    若論外貌,時宜絕對是上上品。眉眼,輪廓,都仿佛用手工筆精心描繪所成。她的美毫無攻擊性,卻不同于周生辰的平凡,尤其看你的時候,眼睛很亮。當你真正在社會上閱覽過無數美女後,會發現,真正的美人,她的眼睛一定很亮,而並非是渾濁不堪。

    最主要的是,時宜很傳統,從來不肯穿露出肩膀的衣服。

    一個非常傳統的美女,簡直是少見的寶貝。

    宏曉譽再去看這個男人。

    算了,只要好朋友喜歡,男人的臉也沒那麼重要。

    “是很巧,”男人說話間,拿了副一次性筷子,掰開,把兩個筷子相互摩擦著,去掉上邊的碎木毛刺,“你們來西安旅遊?”

    “曉譽來這裡採訪,”她說,“我們準備趁著這次公差,在這裡玩幾天。”

    始終在埋頭吃東西的攝像師,咂巴了下嘴,放下筷子,熱情地遞出了一張名片。

    男人接過,單手探入褲子口袋裡,摸索半晌,也沒找到該回贈的東西:“不好意思,沒有隨身帶這種東西的習慣,”他簡短地介紹了自己,“周生辰,伯克利化學學院副教授。這段時間,在中科院西安分院,有機化學研究所高分子材料研究室做交流專案。”

    一連串看似專業高深的名詞,更讓攝影師刮目相看。

    “生辰?好名字,”他笑著說,“叫我小帥好了,我是宏曉譽的同事。”

    周生辰很禮貌地笑了笑:“複姓周生,單名辰。”

    小帥哦哦了兩聲:“周生先生。”

    時宜忍不住笑了,這個姓的確少見,也難怪別人會覺得奇怪。

    小帥似乎覺得自己說錯別人的姓氏,十分不妥,於是很認真地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對周生辰說:“我覺得,時宜的那句話真不錯。”

    曉譽沒等周生辰說什麼,倒是先樂了:“你懂什麼意思嗎?”

   小帥騎虎難下,只得繼續掰扯:“當然懂,不過這種話,絕對是只可意會。”

    “別意會了,我告訴你這句話出自哪裡,”曉譽好笑問他,“《醒世恒言》知道嗎?”

    小帥一愣。

    “三言二拍知道嗎?”

    小帥覺得有些耳熟。

    “高中歷史書上的提到過,明末小說,”曉譽拿出一束還沒掰開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笑著說:“這句話的意思呢,就是現在的人啊,只能看到別人外在的條件,什麼票子車子房子,還有樣子,惟獨就看不到內在的品質。”

    小帥很長地喔了聲,尾音還拐了彎:“佩服。”

    “該佩服的是時宜,”宏曉譽刻意地看了眼周生辰,“這些,都是她從□著我讀的。”

    周生辰居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

    曉譽還以為他真的讚譽的笑,時宜卻明白,他的笑,只因為識破了宏曉譽的小心思。宏曉譽知道自己對他有好感,自然會拐著彎地誇她,讓周生辰上心。

    但是宏曉譽並不知道,周生辰對她真的算是印象深刻。

    他們是半年前在廣州機場遇到的,那時兩個人分別在不同的安檢入口,接受機器的掃描,又都引起了特殊的警報聲,當她脫掉鞋子檢查金屬物時,看到了他。

    只是這麼一眼,她就知道是他。

    雖然容貌不同,聲音不同,任何的外在都完全不同。但是她就知道,一定是他。

    他被檢查完,拿起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很快就向著安檢口外走去。時宜只記得,當時自己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光著腳就追了上去,這個人她不敢錯過,自然就忘了自己身處在什麼環境。

    於是,他看到時宜的第一眼,非常滑稽。

    身後有機場工作人員追上來,像怕她是暴徒,而她只是著急地看著他:“等等我,我需要和你說句話。”周生辰當時的表情是什麼,她真沒顧得去看。

    那真是她初次覺得自己的外貌,還有些用途,比如機場工作人員對她還算是客氣,只當她是碰到多年的朋友,有些忘形。她邊穿著鞋,還在用餘光看著他,生怕他離開。

    幸好,周生辰真的就沒走,始終在等著她。

    這場相識很唐突。

    後來她無法解釋,只好對周生辰說,他像極了自己的朋友,不管信不信,他沒太反感就是了。只不過在她更唐突地想要手機號碼時,他竟以沒有手機的理由,拒絕了時宜。

    當時她很尷尬,幸好,他主動留下了電子郵箱。

    從認識到現在,不覺大半年了,兩個人再沒見過面,都只是郵件往來。而且在郵件裡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話,周生辰是搞高分子有機化學的,而她則是個配音演員,沒有任何交集的兩個職業。

    就是這樣,時宜也養成了每天登錄郵箱的習慣。

    有幾次被宏曉譽發現了,都被嘲笑不止。所以這次宏曉譽來西安出差,一聽她說周生辰就在西安出長差,不由分說就把她拉了來。時宜昨晚出了機場,甚至在躊躇,要不要約他出來,如果約,用什麼藉口?沒想到這麼巧就碰到了。

    周生辰吃飯的習慣很好,從開始落筷就不再說話。

    宏曉譽幾次看時宜,都被她低頭躲開了。

    “周生老師,”店門口跑進個大男孩,收了傘就往這裡走:“我下月發了薪水,送您部手機算了,我負責充值充電,只求您為我二十四小時常開,”他估計一路是走得急,牛仔褲角都濕透了,“我都跑了好幾個地方了,要不是看見研究所的車,還不知道要找多久。”

    他一路進來,只顧著看吃飯的周生辰,卻沒有留意背對著自己的時宜。

    待到走近,不免怔了怔,大男孩沒想到周生老師對面所坐的,竟是如此個美女。

    他磕巴了半天,勉強找回聲音繼續說:“那什麼……周生老師,研討會,估計要遲到了,我找了你半小時……估計我們已經遲到了……”

    “知道了,”周生辰又慢條斯理地繼續吃了兩口,放下筷子,“我有事先走,有機會再聯繫。”時宜看他站起來,感覺腿被狠狠踢了下。

    回頭看,宏曉譽已經清了清喉嚨,對周生辰說:“聽說青龍寺最近櫻花開的好,我們都不是西安人,難得來一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周生辰的腳步停住。

    抬起頭,看了眼外邊的雨勢:“這兩天西安一直在下雨,等雨停了,如果你們還沒走,我們再約時間。”

    “那就說好了,”宏曉譽攬住時宜的肩,說,“到時候讓時宜郵件你。”

    他點頭,算是答應了。

    等到兩個人回了酒店,褲腿角都徹底濕透了。

    時宜沖了個熱水澡,在屋子裡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即溶咖啡,只得拿簡易紙袋的菊花茶,燒了熱水,泡了滿滿兩杯。

    遞給宏曉譽,她隨手放在床頭櫃上,邊看郵箱,邊扯著捲筒紙擦鼻涕:“通過今天這頓簡陋的午飯,我終於勉強發現了周生辰的另一個優點,就是夠男人、不扭捏。這麼說也不對啊,”她抬頭看時宜,後者只是把長髮草草挽起來,這麼個邋遢造型就夠拍雜誌硬照的,“從小到大,我只要以你為藉口,還真沒有約不到的人。這麼看,他也不算特別。”

    時宜沒有理她的調侃,拿過來電腦,登錄郵箱。

    看到是0收件,莫名有些失落。

    她很快合上了電腦,說:“再好看的臉,最多從十六歲看到三十六歲。”

    “我喜歡看漂亮的東西,尤其是一對最好,”宏曉譽狠狠擦著鼻子,“而且有利於下一代的基因。”時宜抿嘴笑笑,眼睛亮亮的,真是漂亮極了。

    兩個人白天凍壞了,此時就依偎在白色的棉被,互相用腳靠近對方取暖。

    “時宜,你真的喜歡他啊?”

    “也不是,”她說話的時候,覺得自己都沒底氣,“只是覺得,他很特別。”

    “哪裡特別?”

    時宜找不到藉口,只好說:“名字特別。”

    真的是名字最特別,和她記憶中,曾經他的名字是相同的。

    “我名字更特別,”宏曉譽索性脫下牛仔褲,拉過棉被蓋上,“‘曉譽天下’,可怎麼沒見你對我另眼相看?”

    “這個解釋不好,”時宜有意把周生辰的話題避開,轉而逗巨集曉譽,“我給你想個更浪漫的,方便你以後能嫁出去。”

    宏曉譽聽得興致勃勃:“快說快說。”

    “讓我想想,”時宜仔細想了想,終於再次開口,“雖然有些牽強,但你肯定喜歡。你聽過納蘭性德的一句詩嗎?”她挨著宏曉譽,說“‘願餐玉紅草,長醉不復醒。’”

    “沒有,”宏曉譽搖頭,“有什麼說法?”

    “傳說中有一種玉紅草,只長在昆侖山中,若有人採集誤食,會長醉三百年不醒,”她刻意換了個語氣,用配音演員的聲音,幽幽地念著她的名字,“巨集曉譽,巨集譽,玉紅,你說你這個名字,會不會就是玉紅草的意思?”

    宏曉譽被她說的直樂:“你怎麼忽然神叨叨的?不對,你從小就神叨叨的。是有點兒牽強,不過挺文藝的,我喜歡,以後就這麼解釋了。”

    忽然,窗外有幾聲驚雷。

    宏曉譽得了便宜,很快就恢復了原狀,笑著嘲她:“看來這雨這要下上幾天了,也不知道青龍寺的櫻花,還沒有沒有機會看。”

    “看不到,就不看了唄,”時宜皺了皺鼻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又不是一輩子不來了。”

    次日清晨,她是被手機叫醒的。

    接起來,是錄音室的電話,頭腦還沒清醒著,就聽那邊絮絮叨叨說著工作安排:“你可真是紅了,多少人都點名要你配音。光是你去西安這四天假期,你知道少賺多少嗎?”

    她翻了個身,宏曉譽還睡得沉,沒有任何醒的跡象。

    怕吵醒曉譽,她輕聲說把錄音的時間安排發過來,就掛了電話。輕手輕腳從地上拿起筆記型電腦,放在膝蓋上打開。收件箱裡很快進來了四封郵件,她匆匆掃過標題,發現其中一封是無主題郵件,寄信人是周生辰:

    4:36分走出實驗室時,沒有下雨。如果11:30還沒有下雨,12:00青龍寺見。

    周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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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4:46
第二章   看不穿前塵

    時宜看到這封郵件後,視線移到了顯示幕右下角,剛剛7:36分。

    她有些擔心,這次又如同先前一樣。會因為天氣突變、忽然染病、工作繁忙,或是各種奇怪的突發事件而取消。

    沒想到老天忽然開了竅,雨倒真停了。

    攝像師本就是陝西人,雖然沒有出生在西安,對這裡倒也熟悉。時宜怕遲到,緊張兮兮地讓宏曉譽和攝像師確認這裡到青龍寺的時間,早到了足足二十分鐘。

    或許是櫻花時節,又難得放晴。

    青龍寺門口來來往往,頗顯擁擠。她們挑了個醒目的地方,約莫十分鐘後,看到周生辰獨自一個人,從遠處走過來。

    時宜迎著日光,眯著眼便認清是他,心悄然安了下來。

    “時宜,你中毒了……”宏曉譽低聲說,“我看你臉都紅了,別告訴我是曬紅的。”

    她搖頭:“我不和你解釋,反正也解釋不清楚。”

    “早到了啊,周生老師,”宏曉譽抿起嘴角,笑著招呼,“早到了十分鐘,這是你的習慣嗎?”周生辰伸出手,遞出了兩張票給時宜:“我一般和別人約見面,都會早到十五分鐘,剛才用了五分鐘的時間,去買了門票。”餘下那張,他順手給了攝像師。

    時宜說謝謝,接過來,狠狠把其中一張拍在了曉譽手裡。

    宏曉譽沒有來過這裡,自然不知道自己約的這個地方,小的可憐。

    幾個人進了寺,兜轉了會兒,櫻花是張揚肆意的,飛簷是股色斑駁的,只不過那些樹下三兩坐在報紙上閒聊的人,淡化了不少賞花的意境,更像是一場普通的春遊。即便是如此擁擠的小寺廟,卻還有幾批遊客,在導遊的解說裡肩並肩走著。

    “…… 1986 年,青龍寺從日本引進植於寺院的,有 12 個名貴品種,早期開放的有彼岸櫻、紅枝垂櫻……”導遊一板一眼複述著解說詞。

    時宜聽得有趣,拿出手機偷偷錄了一段,可惜那個導遊很快就走了。她試聽了幾秒,發覺聲音很嘈雜,猶豫要不要刪掉。

    如果想要回味,或許用像機拍幾張解說牌好一些。

    “我剛來的幾天,這裡研究所的人送了本西安城市筆記,如果喜歡,可以送給你,”周生辰口氣平淡地告訴她,“這個城市,到處都是故事。”

    時宜頷首,視線從他身上飄過去,像是對櫻花很感興趣。

    “你喜歡看書嗎?”她忽然問。

    “每天都有固定時間用來看書,”他說,“不過,也並非是海納百川,要看書是否有趣。”

    時宜喔了聲,試探性地繼續問他:“那你去過那種很老式的藏書樓嗎?有一層層的木架,無數的書卷?”

    她腦海裡的藏書樓,不是非常清晰,可卻和他有關。

    那裡不經常有人,有時候打開窗戶通風,會有風吹過,架子上的書都被吹翻了數頁,嘩啦作響。

    周生辰不大懂她的話,薄笑道:“我經常去的地方,也有一層層的木架,不過架子上都是瓶瓶罐罐,各種危險儀器,輕易不能碰。”

    時宜笑笑:“聽得挺有趣的。”

    “有趣?”他兀自唇角帶笑,“輕則燒傷,重則爆炸。”

    時宜真被唬住了:“高危職業?如果照你這麼說,誰還願意進實驗室?”

    豈不是整日草木皆冰,戰戰兢兢的,那還做什麼科研。

    “也不會這麼可怕,很早就習慣了,”他話說的淺顯,像是說著平常不過的事情,“剛開始這個專業的時候,我曾經有天晚上想起忘在實驗室的東西,早晨六點就到了那裡,當時沒有任何人在,卻碰上了爆炸。半個實驗室就在面前炸沒了,幸好晚起了五六分鐘,保住了一條命。”

    她聽得啞口無言:“然後呢?”

    “然後?”周生辰略微想了想,“還好,我做的十幾個材料都還在,當天下午就把它們轉到隔壁實驗室,繼續做耐受測試。”

    周生辰語氣說得太隨意,像說著阿貓阿狗的事情,她卻聽得後怕,忘記避開身側櫻花樹枝。直到周生辰的手臂從她面前抬起來,撥開了滿枝的馨香,時宜這才有反應,忙不迭說了句謝謝你。

    寺廟不大,逛了會兒也就結束了這場春遊。

    反正時間還早,他們就近找了間茶樓內休息,樓內幾近滿座。周生辰的那個學生卻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上,像是等了很久,一看到他們出現,就站起身招呼:“周生老師,這裡這裡。”

    “誒?周生老師還真有心,安排自己的學生占了位置?”曉譽拉過椅子,先坐下來。

    “不是老師安排的,”那個學生忙不迭解釋,“這是我爸爸開的,我今天正好休息,昨天和老師半夜昨晚試驗,老師說今天要來青龍寺賞花,我就特意留了位子給你們。”

    那個大男孩邊說,邊親自去端了茶來,挨個放到各人面前。到時宜時,大男孩竟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笑:“忘了說,我叫何善。”

    她喔了聲:“挺好記的。”

    何善對這個漂亮的大姐姐很有好感,特意把茶遞到了她手裡。

    宏曉譽從小和時宜是鄰居,早對這種情形見怪不怪了,倒是瞥了眼周生辰,又去看時宜。還別說,這個姓周生的人真挺特別的,起碼沒有因為美色,亂了陣腳。

    “來來,玩會兒雙升吧,”宏曉譽樂悠悠地摸出了兩盒紙撲克,倒出來,把桌面攤的滿滿的,“時宜不會打牌,正好我們四個人來。”

    時宜看她牌癮發作,馬上配合地讓到了最裡處。最後周生辰和攝像師對家,恰好就坐到時宜的身邊。她看到窗臺上有本書,隨手拿過來準備打發時間,不知道是哪個遊客落下的新週刊,她翻著內頁,隨便看了下去。

    周生辰摸牌的動作不緊不慢的,和幾個人隨便說著話。

    他坐姿很正統,看起來像是習慣如此,即便是陪他們在玩撲克牌,也能從細微處看得出來,他有很好的教養。時宜只是在他出牌的時候,用餘光悄悄看他,非常有趣的是,他手裡的牌也整理的非常整齊,隨時保持著對稱的扇形弧度。

    恰到好處。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可也是這樣,才讓她有距離感。不管坐的多麼近,都像是隔著無形的一道線。

    攝像師話最多,扯了會兒,就扯到了自己當年的成績:“說起來,我當年成績那叫一個差,高考剛才過一本線,懸懸考了大學。周生老師,你是不是屬於為科學獻身的那種人?”

    “不算是,”他抽出一張牌,放到木桌上,“我只是一直想不好,除了科研還能做什麼。”

    ……攝像師不說話了。

    宏曉譽咂巴咂巴嘴巴:“周生老師,不要這麼有距離感,聊些大眾話題?”

    “好,你說。”

    “你有沒有什麼……特庸俗的愛好?”曉譽問他。

    “很多,比如看電視劇。”

    “看電視?不算多庸俗啊,”曉譽笑了兩聲,“你平時看得最多的是什麼?”

    “尋秦記。”

    “正常正常,”曉譽終於找回了正常人的底氣,“原來化學教授也愛看穿越,還是尋秦記,我大學時的男朋友也特別喜歡看,看了足足四遍。”

    “我可能看了七十多次,”周生辰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準確一些說,是七十九次。”

    ……宏曉譽也不說話了。

    整個下午,這幾個人就和112張牌較勁,周生辰的那個學生顯然很崇拜他,時不時透露些唬人的事蹟,不過大多數和科研有關。他們聽不懂,只是頻頻表達佩服之情。

    到傍晚,茶樓的人漸漸少了些。

    而時宜手裡的雜誌,卻翻了不到三頁。

    天黑下來,視窗這裡也有些冷,店裡的服務員過來關上窗,還殷勤地替幾個人拿來了小碟的點心。宏曉譽終於想起她這個空氣一樣的存在:“你看什麼呢?”

    “脫北者。”時宜晃了晃手裡的書,“講北朝鮮的。”

    “什麼叫‘脫北者’?”何善扔下兩張牌,好奇問。

    “一些受不住北朝鮮□的人,會選擇逃到中國、韓國,在一定意義上,他們屬於沒有國籍沒有祖國的人,”周生辰聲音很平穩,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如果被捉回國內,就會是叛國罪。”

    “叛國罪?這麼嚴重?”何善唏噓,“冒著死罪也要逃走?”

    攝像師笑了,拍拍他的胳膊道:“我曾經跟著採訪過一些脫北者,他們說每個人提到自己家誰誰是被餓死的,都覺得很平常。如果是你,你逃不逃?”

    攝像師說的煞有介事。

    時宜拉過裝點心的小碟子,挑了個瞧著味美的,咬了口。

    沒想到,周生辰忽然就用手指,把她手裡的書翻過去了一頁。她這才發現,周生辰雖然在陪著他們玩牌,視線卻落在雜誌上。

    他讀完最後幾行字,收回視線看手裡的牌,抽出兩張,輕飄飄擲到了桌上。

    宏曉譽還在興奮說著“脫北者”,掃了眼他扔的牌,馬上哀嚎:“完了,徹底輸了。”

    就這麼耗費了整個下午,等到幾個人走出茶樓,天已經黑了。攝像師熱情招呼著,想要請大家吃晚飯,沒想到周生辰就這麼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晚上還要開會。”何善是他這幾個月在西安的助理,縱然有心吃飯,卻只能跟他回研究所。

    兩批人分開,周生辰帶著何善去做公車。

    時宜他們則在另一側等出租,隔著一條馬路,遠遠地,都能看到彼此。

    周生辰站在大片擁擠的人群後,等著返回研究所的400路,這個時間正是高峰,接連開來了三四輛車,卻都是人滿為患。

    而他們在相隔十幾米的地方,也因為人多,搶不到計程車。

    時宜絲毫沒有等車的不耐。

    她覺得這樣很好,隔著不遠的地方就是周生辰,身邊的何善在和他抱怨著什麼,他臉上的笑容很快浮起來,說了兩句話,同樣的不急不躁。

    時宜看著他,在猜想他會說什麼樣的話,來安撫身邊的小研究生。

    “沒坐過400路,你絕對體會不到什麼叫擠公交,”攝像師小帥看著周生辰,笑著感歎,“不過我們也差不多,還不知道誰能先回去呢。”

    “要不要我們打到車,帶他們一程?”時宜馬上提議。

    “我們現在還站在人海中,前途渺茫呢,”曉譽徹底被她逗笑了,趴在她肩膀上低聲說,“時宜美人,從幼稚園開始,不管誰要扮演什麼王子公主,你都是那個公主。所以還是安心做公主好了,這個人好像真的對你沒什麼意思,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不是他的那杯茶。”

    曉譽的幾句話間,又一輛公車進站。

    周生辰和何善終于擠上車,消失在了時宜的視線中,從始至終,周生辰都沒有再看這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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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5:07
第三章 看不穿前塵(3)

    隔天,攝像師帶著她們逛了些西安有名的地方,時宜在如潮的遊客中看這些名勝古跡,總有種熟悉感,但是卻不再記得清楚。

    她的印象中,小時候對於那些前世的記憶,還曾如數家珍。

    可慢慢地隨著幼兒班、小學,到初高中的時間推移,所有相關的記憶都慢慢淡化了,再想起來,更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倘若不是這麼多年,她反反復複地告訴自己“我要見他”,那些有關周生辰的回憶,也註定會消失無蹤。

    到最後一天,兩個人搞得比上班還要累,最後一天趁著攝像師回家看父母的機會,都躺在酒店裡,邊休息,邊整理回去的工作資料。

    她把經紀人發來的資料,拿到酒店前臺列印。

    前臺的小姑娘聽到她的要求,倒是很客氣,接過USB:“請問你是哪個房間的?列印好我會讓樓層的工作人員送上去。”

    “謝謝你,1212房,”她說完,又覺得不對,“算了,我就在這裡等好了,不要拷貝出來,直接列印就可以。”

    “1212?”小姑娘聽到房間號碼,很快追問,“時小姐?”

    “是。”

    “這裡有你的一本書,是一個先生剛才拿來的,還沒來得及送上去,”小姑娘從旁邊拿起個牛皮紙的大信封,放到櫃檯上,“那個先生姓周生,”說完,很可愛地嘟囔了句,“這姓真挺奇怪的。”

    時宜低頭看信封,沒有任何字跡:“他剛走?”

    試了試重量和手感,應該是一本書。城市筆記?

    “差不多十分鐘,”小姑娘拿著U盤,示意身邊人幫忙照看,自己則走出了櫃檯,“如果檔很重要,客人可以自己操作列印,時小姐這邊走。”

    她聽到周生辰的名字,已經有些心神不寧。

    小姑娘打開文檔,看到是影視劇的大段臺詞,不免又多看了她幾眼,暗歎這個女客人難怪如此漂亮,原來是演員,可這張臉並沒有什麼曝光率,估計是新晉的?

    小姑娘欣賞地看著她的臉,想,如果有這麼個真正的美人出現在影院裡,應該是非常賞心悅目的。

    時宜沒留意小姑娘的表情,只是看著信封出神。

    等到匆匆列印出自己要的資料,一走進電梯就拆開了信封,果真是他在青龍寺說過的書。書頁不是很新,封角也有了些磨損的痕跡,看上去真的是別人拿給他讀的,書的封面黏了張藍色的便簽紙:

    這本書是研究所的同事送的,你如果喜歡,就不用還了。

    周生辰。

    字跡漂亮,但和記憶中的不同。

    她回到房間,仍舊對著那便簽看了又看,忍不住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問他實驗室是否有裝著電話,方便不方便打過去。

    郵件發出去後,她翻開書,竟然發現有些頁,被他貼上了白色的便簽紙。簡單標記了與書中介紹有不同的觀點。或許科研出身的人會很較真,如果是旅遊景點,還標上了是否免費,門票價格和對外開放的時間。如果是小吃飯莊,就肯定有認為好吃的特色菜。

    時宜知道,這一定是他早就寫出來的,而並非是為了自己。

    但是看著黏貼在城市筆記之上的“獨家筆記”,仍舊忍不住想,他沒有拿走這些便簽紙,起碼也是為了自己看起來方便。

    她看了眼郵箱,已經收進來周生辰的郵件。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只有一串數字。時宜拿起手機,輸入數字後,咳嗽了兩聲,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在最好的狀態後,終於撥了他的電話。

    “拿到書了?”

    這是周生辰的第一句話。

    “拿到了,謝謝你。”她只是想給周生辰打電話,可是真接通了,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本書寫的還可以,不像是普通為了出版賺錢的遊記,都是大段華而不實的個人抒情,”好在他沒冷場,很自然地給她解釋,“也不像很多的城市介紹,大半版都是軟性廣告。”

    她嗯了一聲:“好,我一定認真看。”

    算起來,這還是兩個人認識以來,第一次通電話。

    兩個人從前天400路公交如何擠,說到昨天的城市一日遊,到最後還是周生辰先提出了結束:“我好像要開始工作了。”

    “我一直很好奇,研究所是什麼樣,”她厚著臉皮,說,“方便帶我看看嗎?”

    始終在她身邊偷聽的曉譽馬上瞪她:能矜持點兒嗎?

    她努嘴:我就是好奇。

    曉譽翻著眼睛,搖頭又歎又笑。

    “很枯燥,”周生辰像是在拒絕,可停頓了幾秒後,又繼續說道,“不過你運氣很好,今天是星期日,大部分的研究員都在休假,帶著你看看也沒什麼問題。”

    她很快說好,記下周生辰說的位址。

    他最後說:“你到了門口後,仍舊撥這個電話,我會下樓去接你。”

    時宜掛斷電話,拿著化妝包沖進了洗手間。

    曉譽跳下床,光著腳追到洗手間門口,從鏡子裡看她的眼睛:“你能告訴我,他到底是什麼地方,讓你這麼喜歡嗎?”

    黃橙橙的燈光下,她在用化裝棉沾著卸妝水,給自己的臉做徹底清潔,動作仔細而一絲不苟,完全暴露了她的忐忑和期待。等到徹底清潔完,她擰開水龍頭,很嚴肅地從鏡子裡回視:“我覺得我上輩子肯定認識他,而且欠他很大一筆債。”

    曉譽嗤地笑了,揶揄她:“原來是前世今生的緣分。”

    她抿唇笑笑,何止欠了債。

    倘若他記得稍許,怕不會願意看到自己。

    坐上計程車後,她把周生辰發來的短信拿給司機看,司機馬上笑了,說自己一個小時前剛才從這裡載了男客人過去,路很熟。時宜猜到司機說的是誰,只是沒想到這麼巧。

    路途不算遠。

    時宜走下計程車,剛才摸出手機,就先接到了經紀人美霖的電話,要和她商量接下來的配音工作。美霖是個工作狂,她不敢輕易打斷,只好對著中科院西安分院的牌匾,漫無目地的來回踱步,講著電話。

    她因為聲線的特別,剛入行就拿到了難得機會,配了些很有名的角色。再加上美霖的人脈,慢慢地身價漲起來,更有許多見過她的製片人,反復勸服,讓她直接轉到幕前。

    對於美霖來說,配音演員自然不如露臉的明星。

    但無奈如何說服,時宜都沒有任何興趣,到最後說得乏了,美霖也放棄了這個念頭。只不過偶爾還是會開開玩笑,試探她的意思。

    “昨天杜雲川還在問我,你是不是早有人包養了,才對錢財名利這麼沒興趣。當時把我笑壞了,就和他說,我們時宜長了一張端正的正室臉,要嫁也肯定是名正言順,”經濟人美霖說完了正事,開始和她八卦閒扯起來,“時宜,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嫁了個隱姓埋名的富豪?要不然怎麼一年到頭在外邊玩,說不接工作就不接?”

    時宜低頭,慢慢一步步走著,笑著說:“我對有錢人沒興趣。”

    美霖笑:“那喜歡什麼?告訴我,姐姐給你留意。”

    她的視線飄過半人高的封閉大門,看到樓前空曠的空地上,已經出現了一個人影。他走得很快,由遠至近地向著她的方向而來,仍舊是實驗室的白大褂,裡邊是淺色的格子襯衣。在時宜看到他時,周生辰似乎也看到了她,抬起右手,指了指大門側緊閉的小門。

    時宜看著他,很快點點頭,對著手機那一端的談話做了收尾:“我喜歡的人,一定要是教授,最好是研究高分子化學的。”她低聲說著,如同玩笑。

    “你說什麼?什麼教授?”美霖嚇了一跳。

    “不說了啊,晚上給你電話。”她看周生辰走近,忙收線,跑到小門前,好好站著等他。

    在這裡的他,似乎和平常很不同,說不出來的感覺,看上去嚴謹了不少。

    “什麼時候到的?”他邊問她,邊從保安室的小視窗拿出登記冊,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時間,“身份證帶了嗎?”

    “帶了。”她低頭從包裡翻出身份證,隔著欄杆遞給他。

    等到所有妥當,保安室有人打開門禁,把她放了進去。

    果真如他所說,因為是週末,這裡並沒有太多走動的人。

    兩個人一路走著,偶爾有人經過,頷首招呼,沒有過多言語交談。時宜被這裡的安靜感染,連走路都有小心翼翼,可無奈是穿著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總避免不了聲響。

    越有聲音,越小心;越小心,越顯得聲音大。

    “這裡的女研究員也喜歡穿高跟鞋,”他停在雙層玻璃門外,輸入密碼和指紋,“你不用太在意。”她頷首,不好意思笑了。

    玻璃門解密後,他伸手推開,帶著她又路過很多不透明玻璃房,終於停在了辦公室外。直到推門而入,進入了封閉的房間,時宜才終於如釋重負:“我始終覺得,進這種科研機關,就像是竊取國家機密一樣。”

    “所以呢?”他笑著坐在辦公桌後,“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算不上,”她環視他的辦公室,吸了吸鼻子,“這裡的味道還是很特別的,你平時都是做什麼的?我是說,會做什麼試驗呢?”

    “無鹵阻燃矽烷交聯POE複合材料。”

    除了最後“複合材料”四個字外,一律沒聽懂。

    她默默指了指他手邊的白紙:“能寫給我看嗎?你剛才說的那幾個字。”

    周生辰無可無不可,抽出筆,寫下這些字。

    時宜看著紙沉默了會兒,仍舊不懂:“有沒有簡單的說法,能試著讓我聽懂?”

    周生辰略微思考了一會兒:“簡單說,就是做電線外層材料的,耐腐蝕、耐高溫、抗老化、阻燃,明白了嗎?”

    他微微笑起來。

    “明白了,”時宜仔細想了想,忍不住也笑了,“可你這麼一解釋,馬上就顯得很沒技術含量,這種東西不是已經存在了嗎?”

    “差不多,但基本都是十幾年的技術,世界上現在仍沒有大的突破,所以誰先做出來,就是十幾年的跨越,”周生辰遞給她一小瓶子的純淨水,“比如,現在在中國一線城市,大部分的電線外層都已經老化了,大概有80%必須要更換,這是非常大的消耗。如果技術前進一步,可以延長壽命哪怕多一年,就是天文數字的巨額創收。”

    時宜感歎看他:“這麼一解釋,又變得很偉大了。”

    她還想要繼續問,辦公室的門忽然就被叩響。周生辰說了句進來,門馬上被人從外推開,何善探頭進來,笑得有些得意:“果然是時宜。”

    她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我們實驗室都有攝像頭的,剛才我從外邊回來,聽到幾個師兄在說周生老師帶來個仙品,我就猜到是你了。”

    攝像頭?還真是門禁極嚴。

    周生辰好笑地嗯了聲:“所以呢?”

    “所以,”何善正色道,“周生老師帶我們辛苦了,大家想今晚請老師吃個便飯,順便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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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今生的前世(1)

    “你想去嗎?”周生辰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徵詢她的意見。

    “沒關係,正好還沒吃晚飯,”時宜倒沒覺什麼,“就是有個要求,能不能先看看你們的實驗室?好不容易走過重重封鎖,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何善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未曾想真就答應了,馬上主動請纓帶她去逛實驗室。周生辰反倒是拿出一疊要簽的資料,只說自己處理完剩下的工作,給他們十分鐘閑走。

    她察覺出他的冷落,跟著何善出了門,聽他熱情介紹著一路走過的各種實驗室,只是禮貌笑著,話卻很少。她很怕自己擅自作主來這裡,是不是讓他覺得很不禮貌。

    她從沒有這麼任性。

    偶爾一次為之,反倒有些惶惶不安。到最後,她只記住這個的名字:電氣絕緣與熱老化實驗室。起碼也算是瞭解到了他在做什麼。

    “我們這裡,有國內唯一一台能進行最高電壓60KV,最高溫度200c熱電聯合老化試驗的大型箱體式老化設備。”

    她點點頭,唔,基本聽不懂。

    結果連何善都看出她的心情,靦腆笑著說:“周生老師對誰都這樣,好像和誰都沒什麼關係似的,你別太在意。”

    她嗯了聲:“看出來了,他做什麼都看心情,想要搭理你的時候就多說兩句,不想搭理,就徹底不說話,完全不留情面。”

    “對對,”何善忙不迭頷首,“就是這樣。”

    她笑:“他一直這個樣子。”

    “你和周生老師認識很久了?”何善倒是奇怪了,“我還以為你們剛認識。”

    時宜沒吭聲,等到和他走到一樓大廳,終於澄清:“的確不算久,半年前在機場偶然認識的,後來也沒怎麼見過。”

    她不是個擅於應酬的人。

    幸好來吃飯的人不算多,大概五六個,都因為不是西安本地人,週末留在了這裡。他們找了間離西安交大很近的飯店,要了個小包房,有些負責點菜招呼,有的則熱情地和時宜閒聊。

    葫蘆雞,蘑桃仁汆雙脆,溫拌腰絲。

    上桌的都是她曾聽人念叨過的名字,卻真還都沒嘗過。

    美女有很多種類,大多屬於各花入各眼,有人稀罕有人不屑。

    時宜就是那種少數的公認美女範疇,並且是毫無攻擊的長相,脾氣又好。等到差不多菜都上來了,已經和實驗室這些人混熟了,頗得大家好感。

    周生辰和她相鄰而坐,始終在和身邊一個研究生交待今晚的試驗。

    她則咬著筷子邊嘗鮮,邊聽這些人說著自己從沒接觸過的世界。眾人的話題,很快就放到了周生辰身上,最奇怪的是,除了何善以外,都像是和他不太熟的樣子,甚至還問一些只有初次見面才會提出來的問題。

    不過依照周生辰的脾氣秉性,倒也不難理解,別看他到西安已經一個月多,或許真的和在座的這些人沒說過什麼話。

    很多的問題,他回答的很禮貌,時宜也聽得認真。

    她非常想瞭解有關他的一切。

    最後所有人都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終於有女孩子笑著收尾:“我聽院長說,邀請周生老師的地方非常多,為什麼會想到來這裡?”

    “家裡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國,”周生辰說,“只是順路而已。”

    科研機構的邀請,對他來說,“只是順路而已”。

    明明是非常讓人不舒服的話,可偏偏他說的非常誠實,反倒讓眾人又對他的崇拜添了一層。時宜倒覺得他就該是如此的。

    結果圍攻完了周生辰,眾人把話題很順利地放到了她身上:“時宜你是做什麼的?”

    “配音演員。”她笑。

    “就是給外語片配音的?”

    “對,不過也不全面,”她很簡單地解釋著,“國家引進的外文片比例還是很少的,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給國產片子配音,或者是動畫片、廣告什麼的。”

    “國產的片子?”列席的唯一女孩子有些奇怪,“都是中國人,還用特意配音嗎?難道不是那些演員自己說?”

    何善歎了口氣:“說你土吧,你不知道有種片子叫‘港劇’嗎?”

    時宜配合著,也歎了口氣:“你才土,還說別人。大多數電視劇電影,不管國語粵語,除非演員聲線特別好,否則,都需要我們這種人來配音。”

    她說完,何善馬上被眾人好一陣哄笑。

    “那配音演員都是幕後的嗎?你這麼好看,怎麼不考慮自己演?”

    “這個要看個人性格了,”她喝了口西柚汁,繼續說,“比如張涵予就是配音出身,他也很適合走到幕前。我性格不好,不喜歡被很多人圍觀,所以只能呆在錄音棚裡工作。”

    “那你平時,能見到很多明星嗎?”

    “演員嗎?經常會見到,這就像一個行業,他們只是幕前的小部分,還有幕後很多很多人和他們合作,其實大家都一樣。”

    完全不同的世界。

    互相聽到對方的領域,都會覺得很玄妙。

    那些研究員,頗覺她的職業有趣,七七八八問著各種問題。

    她回味著剛才吃過的菜,想到哪個好吃,就又去夾到自己盤子裡。在低頭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聽他說的那些話,大多數都是自己聽不懂的詞語,或許都和化學有關。

    聲音不同,外貌不同,所有都不同。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從他舉手投足間,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周生辰終於交待完工作,看了眼放下筷子的時宜:“吃得這麼少?”

    她蹙眉看他:“不少了,只不過你一直在說話,看不到我和他們搶了多少吃的。”

    他說:“這裡的食物,味道還不錯。”

    她嗯了聲:“是不錯,基本臨著大學,都能找到味道不錯的飯店。”

    “周生老師,我們被你朋友說得,都想轉行了,”有人笑著說,“多好啊,工作就是‘說話’,不像我們做的這麼辛苦。”

    周生辰笑了一笑,竟沒說話。

    時宜怕人家覺得冷場,很善解人意地接過來話題,替他回答:“告訴你哦,配音演員是要經過很長時間學習的。”

    “這麼麻煩?是不是和播音員一樣?”另外個人好奇問她。

    “不一樣。”

    時宜在眾人好奇的視線裡,忽然一本正經地放下筷子,模擬了一個經典動畫片裡的角色——唐老鴨。誰都沒想到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嘴裡,能發出這種搞怪奇異的聲音,連上菜的店員都傻了。

    “明白了沒?”時宜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依舊溫柔。

    何采歎了句我靠,終於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酒菜過半,有人趁著周生辰短暫離席時,笑嘻嘻問時宜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愣了愣,沒做聲。倒是有人替兩個人澄清:“別亂說,我聽說,周生老師是有未婚妻的。”

    那個八卦的人聽到這句,忙對她說不好意思。

    時宜當作不再意,低頭把玩著手機,像是在查看短信的樣子。

    告別的時候,周生辰並沒有跟著眾人離開,而始終站在她身邊,等到眾人吵吵鬧鬧地拐過路口,他招手攔了計程車,替她打開後車門:“我送你回酒店。”

    時宜坐進去,他則打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駛位上。

    一路上司機都在聽著老歌,兩個人是前後排,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語言交流。她看著窗外的夜景,回味剛才席間的話。

    他有未婚妻了。

    所以,應該是所有的普通人一樣,在正常的軌跡中,過著生老病死、娶妻生子的生活。沒有任何不同,也不會有任何不用。其實她自己也很清楚,除了能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前世,她和旁人也沒什麼不同。

    生老病死。

    所以時宜,是你來晚了。

    冥冥中早有了安排,他根本不會等你。

    時宜看著非常晴朗的天空,夜色如昨,圓月仍在,而這裡已不再是那個往來熙攘,鮮衣怒馬的長安城。周生辰,除了這個名字,所有都不同了。

    到兩個人下車,周生辰就站在酒店大門外,示意告別。時宜說了再見,剛才走出兩步,卻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而他,仍舊看著自己。

    她走回到他面前,忽然說:“你相信算命嗎?”

    “在一定意義上,不相信,”周生辰笑了笑,“不過如果算出的結果非常好,應該會潛意識告訴自己,這可能是真的。”時宜伸出手:“我給你看看手相可以嗎?”

    “你會?”

    “學了一些,”時宜信口胡說,“但沒什麼大用,也許並不准。”

    周生辰把手伸到她面前,時宜輕握住他的手指。或許因為常年實驗室的洗禮,手指有些男人特有的粗糙感,溫度適中。她有一瞬的怔忡,很快就用聲音掩飾了過去:“我只能看到你的過去,可看不到以後發生的事。”

    “過去?”

    她很輕地嗯了聲,依舊握著他的手指,抬起頭,看進他的眼睛裡:“你相信前世嗎?我或許能看到你的前世。”

    門口保安好奇地看著他們,搞不懂這兩個人在做什麼。

    恰好有輛計程車開到酒店大門前,周生辰因為正對著車燈,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聲音帶著笑意:“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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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5:45
第五章 今生的前世(2)

   “我總有種感覺。”

    時宜沉默著,慎重措詞。

    周生辰很有涵養,沒有追問什麼,只是任由她看著自己的掌心。

    “我們可能在前世,有相識的緣分。”

    她不知道如何去說,最後也只能給出這樣含糊其辭的話。放在現在的社會,如果她是個男人,而周生辰是個女人,她想,自己一定是個紈絝。

    可惜性別換過來,這種話就顯得很詭異。

    究竟要說什麼呢?

    要說我們很早就認識,或許經過了許多的輪回,終才有幸再遇?

    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也許,只有自己會相信。

    她握了太久,只得放開他。

    他收回手的同時,忽然說:“我相信你說的。每個人的相識,都會有因果緣分。”這話,真不像他能說的話,時宜尷尬笑笑,聽到他又問:“明天回去了?”

    “好多工作,不得不做了。”

    “如果方便的話,給我留一個電話號碼,”他說,“有時不方便上網,或許能通過這個聯繫你。”時宜以為自己聽錯了,腦中有短暫空白。

    他微微笑笑:“不方便?”

    “方便。”她脫口而出,卻不知拿什麼抄寫給他。

    “念給我聽,我可以記住。”他看破她的疑慮。

    時宜念出一串數字。

    想要再念第二遍,周生辰已經頷首說:“記住了。”

    次日,她返回上海。

    西安的意外旅程,耗費了她整整一周的時間。時宜在經紀人美霖的壓迫下,不得不每日午飯後就進棚錄音,往往工作結束,就已經是半夜了。

    她工作的時候,非常認真,通常會拿著A4紙,從頭到尾默念兩遍。

    念的過程中,找到最佳狀態,立刻就會要求錄音師開始。當然,偶爾也會念錯字,只要重新補錄這句對白,餘下的皆很完美。

    “時老師,好了,我這裡沒問題了,等導演來了,再聽聽效果。”

    她走出工作間,到走廊的飲水機前,接了杯,握在手裡要喝不喝的。

    看著窗外出神。

    有錄音棚的助理,從電梯走出來,手裡提著大小塑膠袋子,裝著飲料和宵夜,甚至還舉著個白色一次性塑膠盒,裝著馬路邊的燒烤,一簇竹簽尾巴露出來,甚是誘人。

    那個助理和她畢恭畢敬打招呼。

    她點頭,笑笑。

    一顰一笑皆銷魂。

    那個助理腦袋裡蹦出這個詞。

    時宜這個名字,在配音界早已如雷貫耳,可見過她真人的很少。她是業內的金牌配音員,有最華麗的聲線,也很專業,只要是她的工作都很輕鬆。可惜,她的時間也最難約。偏偏就這個聲音這個人,很多人都無法抗拒。

    就算預約排期半年多,也要等她來配音。

    這些常年混跡錄音棚的人,來往無數,她的聲音再特殊,也總有相似的替代。可惜,腕兒都是這麼追捧出來的,她越是難約,就越有名。

    說起她的容貌,業內流傳過一個段子。

    在她尚是新人時,有位名製片,在錄音棚裡偶然遇到時宜,非常直接地說她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女主角,在她婉拒數次後,腰纏萬貫的製片人當場光火,惹得眾人寒顫若噤。最後的結局是,時宜沉默離開,再也不去那間錄音棚。

    多年後,她一舉成名。

    仍舊是那個製片人,聽到時宜的錄音demo,驚豔不已,千方百計約了她見面。

    結果不言而喻,她不肯再露面。

    這種劇情波折的小故事,眾人樂此不疲提及,隱約都成了她抬高身價的助力。

    約莫到十一點多,所有的工作竟然提前結束,時宜離開前,取消手機機靜音,發現手機上有一個陌生號碼,曾經打過來,而且是兩次。

    是騙子電話?

    她把手機扔到包裡,撞到了鑰匙,發出鈍鈍的金屬聲響。

    是周生辰。

    腦海裡浮出這個念頭,就抑制不住地蔓延開。她又拿出手機,回撥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很快有人接聽,卻不是他的聲音。

    “時小姐?”陌生的聲音,竟準確說出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可能打錯了。”她說。

    電話很快轉手。

    出現了另外的聲音:“是我,周生辰。”

    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

    也因為太過自然,兩個人都是一愣。幸好不是面對著面,避免了很多尷尬

    片刻的安靜後,忽然有來電的提示音,時宜看了眼,很快對他說:“稍等我幾分鐘,我要接我媽媽的電話。”

    “沒關係。”

    時宜得到他的答案,略微安心,接通了和母親的電話。

    因為她的“特殊”,自幼和父母並不是非常親近,是個家人眼裡奇怪的孩子。甚至在六七歲時,因為她奇怪的言語,母親曾悄悄帶她去見過心理醫生,當然,這件事只有寥寥數人知道。否則家中遠近親戚,恐怕都會背地裡有所議論。

    母親因為她,操心不少。時宜很清楚。

    在成年後,她也開始嘗試性讓自己感性回應。偶爾電話撒嬌,漸漸習慣了,反倒是將兩世對親情的眷顧,都傾注在現在的父母身上。所以她才會因為母親,暫時讓周生辰等待。

    母親說的不多,大意是最近她電話來的少,有些擔心。

    雖然說的不明顯,但她知道,母親擔心的是她又開始有“幻覺”。

    她安撫了會兒,總算結束電話。

    切換回周生辰的電話:“我好了。”

    “剛剛工作結束?”

    “是啊,”她笑,“所以沒有看見你的電話。”

    “如果方便的話,一起宵夜?”

    這是初次,他主動約她。

    時宜沒有任何的猶豫,答應下來:“好。”

    “告訴我你的地址。”

    她念給他聽。

    “我到了會告訴你,不要提前在路邊等。”

    “好。”

    她在走廊的沙發上坐下來,錄音室的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除了兩個工作間還有光亮外,餘下的都暗了燈。不斷有人離開,和她打招呼,她只是握著手機,想周生辰為什麼忽然會找自己,可惜沒找到答案。

    或許只是路過。

    周生辰很快到了地下停車場,時宜走出電梯時,看到他獨自站在電梯外,等著她。

    他像是換了個人,穿著非常妥帖的白色長褲,淡色的格子襯衫,甚至還有藍色休閒西服外衣。非常出人意料的著裝,顛覆了先前身著實驗室白大褂的印象。品味非常好。

    有風度,卻並非是風度翩翩。後者略顯浮躁,而他,恰到好處。

    她不可思議看著他,慢慢地走過去,繞到他身前。

    那雙明淨的眼睛,也在看回她。

    他笑了笑:“很意外?”

    “非常,”她打量他,“你今天的樣子,感覺上非常配你的名字。”

    “配我的名字?”

    “周生辰,”她念他的名字,“應該給人感覺,就是這個樣子。”

    周生辰。

    同樣的名字,在那個歷史時間裡,就應該是如此的樣子。不是皮相,而是風骨。

    他笑,沒有說話,卻又覺得她說的有趣。

    “為什麼站在這裡等我?”

    “車停的比較遠,怕你會找不到位置。”

    “這裡我常來,恐怕比你還熟。”

    他笑:“已經過了十二點,這裡又只有兩個保安,不怕遇到什麼意外嗎?”

    真是理科人的習慣。

    只是偶然來,就留意到停車場只有兩個保安了嗎?

    時宜抿嘴笑笑:“謝謝你。”

    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一位中年紳士始終在車旁等候,時宜沒留意,直到他走近,那位中年人忽然就笑著說:“時小姐,你好。”

    “你好。”她看周生辰。

    後者已經為她打開車門。

    沒想到偶然一次宵夜,能見到不同的他。包括這樣的氣度風骨,還有這樣的車和私人司機。她雖然好奇,卻沒好意思追問他,只在車開出停車場後,細細看了看司機。

    駕駛座上的人年紀看起來有五十歲上下,握方向盤的手非常穩,雙手戴著手套,竟也穿著面料很好的西裝,細節考究。看起來,更像是多年用下來的人。

    車一路在開,老司機只問過一句,是否需要水。

    周生辰拒絕了。

    真是安靜,時宜用餘光看他,想,總要說些話:“你這個樣子,應該是剛剛見了很重要的人?”周生辰頷首:“幾位長輩。”

    時宜點點頭。

    真是什麼話題到他那裡,都能一句話回答,且毫無延展性。

    她轉頭去看車窗外,忍不住笑起來。

    周生辰,你可真是個怪人,幸好我不計較。

    她在這個城市這麼久,還沒到過今晚吃飯的餐廳。

    應該說是個別院。

    有人早早等候,有人引路端茶,甚至還有人在屏風外,添香剪燭,往來供食鋪燈。

    她越發好奇,看屏風透過來的人影,輕聲說:“午夜十分,我們誤入了什麼幻境了嗎?”

    “我只是大概推測,喜歡看三言二拍這種書的,應該會喜歡這種地方。”

    她笑:“真的很喜歡,不過三言二拍也就是小說集,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有人喜歡讀現代文體,有人喜歡古文體裁,口味不同而已。”

    周生辰眼中有瀲灩波光:“有時候,我會發現你和我,有相似的地方。”

    “比如?”

    他坦言:“我喜歡收集吳歌的刺繡。”

    時宜有些啞然,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笑著,扭頭繼續去看屏風外的人影:“這不一樣的,好不好。你的愛好……非常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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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6:03
第六章 今生的前世(3)

    如果換作宏曉譽,肯定只會覺得,“吳歌”這個東西,光是聽名字就甚是風雅。

    可她卻知道的多一些。比如,吳歌大多是優雅的淫詞豔曲,閨房密詩。所以,雖和詩經出現的時間相差無幾,卻……總之,在學生時代的課本上,絕不會出現。

    她輕咳嗽聲,換了個話題:“你們平常做那些實驗,會不會很辛苦?”

    “還好,”他說,“要看是什麼方向,我這裡,很少有女孩子。”

    “為什麼?”

    “很辛苦。”

    再深問,又將是外行與內行的對話,她很識趣,沒有繼續問下去。

    到真正吃宵夜的時候,兩個人沒什麼語言交流,卻並不顯得尷尬。

    食不言,寢不語。是她自幼的習慣。

    聽起來很有教養,在家裡眾多親戚眼裡,卻非常怪異。比如逢年過節時,大人們總習慣把十幾歲的小孩子,都安排在一個小圓桌旁吃飯,嘻嘻哈哈中,只有她一個人把飯安靜吃完,再喝了湯。

    然後,放下碗筷坐在原處,安靜坐著,等所有人吃完再離席。

    起初如此,都會被誇讚好懂事,漸漸地,卻成了堂兄妹口中的“怪人”,私下也被評價為很傲氣的小女孩。

    那時,她不懂得圓滑。

    後來慢慢長大了,總要去適應這個社會,比如在學校食堂,總要配合女孩子們邊吃飯邊閒聊,工作後,也要在偶爾在應酬時的晚餐,也要陪著別人閒聊。

    這麼多年,倒真是初次,遇到了和自己有同樣習慣的人。

    而最幸福的,這個人就是周生辰。

    整個吃飯的過程中,他只是親自用糕點匣中的木質筷箸,給她夾了塊醉蟹膏,然後再換回自己的筷子繼續吃下去。時宜對他笑了笑,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很熟悉。很多記憶早已被打散,但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一定曾經有過這樣的畫面。

    周生辰把她送到住宅社區,並沒有讓司機開車進入,反倒是走下車,步行把她送到了樓下,說:“我最近三個月,都會在鎮江和上海往返。”

    “鎮江?”

    “是,鎮江,很奇怪嗎?”

    “也沒有,我父親的祖籍就是鎮江,”她笑,“雖然不怎麼回去,但聽到這個地名,還是覺得親切。”

    他笑起來:“很巧。”

    “是啊,真巧,”她想了想,還是比較好奇地問了句,“還是不習慣用私人手機嗎?”

    “不是很習慣,”他笑,“你手機裡的那個號碼,可以隨時找到我。”

    她點點頭。

    然後,兩個人都安靜了。

    值夜班的保安坐在大堂裡,他認識時宜這麼個大美女,卻是初次見她和個男人在一起,忍不住好奇地用眼睛瞅這裡。

    “我走了?”最後還是時宜先開口。

    “好,再見。”

    她轉過身,從書包裡找門卡的時候,門已經嘀地一聲打開,她怔了怔,聽見保安的聲音從玻璃門裡傳出來,招呼她進門,這才恍然。

    時宜忽然又回過頭,看著他,再次說:“我走了。”

    她甚至想像的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麼捨不得。

    周生辰微微展顏:“再見。”

    她把那個號碼存下來,卻一直沒找他。

    她想,自己應該還是顧忌到了偶然聽到的那個“未婚妻”,二十幾年的生活,從稚兒到一個普通的女人,她起碼學會了認清現實。

    她的願望,只是再見到他。

    連這種億萬分之一概率的心願,都讓她達成了,再有奢求,就是妄念。

    那晚過了不久,就是清明節。

    因為去年爺爺去世,就葬在江蘇鎮江,所以今年的清明節,自然就要回去掃墓。大概淩晨五點多,父親就開著車,帶著母親來接她 。

    時宜睡眼惺忪地坐在車後排,靠著母親,時睡時醒地,竟然快三個小時了,仍舊堵在滬寧高速公路。從天黑睡到了日光明媚,母親始終在和她閒聊著,估計也是怕後排兩個人都睡著了,作為司機的父親就會犯困,出什麼危險。

    當然,自從大學畢業,聊的內容十有□,是婚事。

    “最近有沒有交什麼男朋友?”

    “沒有,”時宜靠著母親的肩膀,嘟囔著說,“沒有,沒有,沒有”

    “遇不到喜歡的?”

    她沒吭聲。

    母親察覺到她的異樣:“遇到了?”

    “遇到了,”她笑,“但是他可能,快要結婚了吧?”

    母親微蹙眉:“是不是工作中遇到的?”

    父親也從後視鏡看兩個人。

    時宜這才有所察覺,自己的話,太像是尋常的家庭劇中,貌美女子插足別人愛情的故事,忙不迭搖頭:“只是認識了一個人,有些好感,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父母都略微鬆口氣。

    她把頭歪在車窗上,聽母親繼續感歎,生個太漂亮的女兒也很耗費心神。從時宜初中起,母親就開始擔心社會上的少年騷擾她,放學上學,都要親自接送,幸好時宜看上去除了喜歡讀書和古箏,就沒什麼別的愛好。

    所以母親只需要防外賊,而不需要看管自己女兒是否會和壞小子跑掉。

    “有時候呢,你媽媽很矛盾的,”父親笑著補充,“既擔心你眼光太高,嫁不出去,又擔心你因為太漂亮,被一些有錢有勢的人,騙了做不好的事情。”

    時宜抿嘴笑:“不會的,我不喜歡錢。”

    見過生死輪回的人,根本不會被這些東西俘虜,否則那一趟閻王殿就算白走了。

    車到收費站時,他們終於看到了堵車的源頭。有整整三個收費站出口,都被隔離開,其中一個,是空置的,而兩外的兩個車道,不斷進出著各式轎車。

    “特權車?”母親問父親。

    “不應該是,”父親忽然想起小叔叔說的話:“想起來了,時峰說過,這十天鎮江都在進出一些富商,在做什麼投資項目。”

    母親更奇怪了:“鎮江這個地方,能做什麼大投資項目?”

    “不是投資鎮江,只是會議地點在這裡,”父親簡單解釋,“中國的工人費用世界最低,很多跨國企業都在中國建廠,再銷到海外,所以,長江三角洲最發達的就是製造業。”

    時宜笑起來:“這就是made inChina的典故。”

    “差不多,”父親是大學老師,自然會比較關心這些東西,說起來倒是頭頭是道,“不過,這幾年,這裡的工人工資上漲的厲害,很多企業開始撤去東南亞。所以,很多小企業都陸續倒閉了,估計再有五年,製造業會有顛覆性的地震。大批工人失業、工廠倒閉,三角洲震盪,必然波及全國經濟。”

    “好了好了,”母親聽得頭疼,“這和堵車有什麼關係。”

    “所以,才有人邀請各大富商來投資啊,”父親笑,“這就是經濟學的魅力,你預測到數年後的災難,就要先想辦法,在災難未發生前,進行拯救。”

    “很有遠見。”時宜評價。

    “不僅要有遠見,而且還要有實力,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資。”父親下了定論。

    時宜喔了聲:“還要有良心,挽救民族經濟。”

    “對,良心。”

    父女的對話,徹底把母親逗笑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從遠處來開來了幾輛黑色的轎車,車速不快,根本不像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速度,但仍有車禮貌避開。

    幾輛車,從唯一空置的出口,穿行而過。

    車牌一晃而過,時宜沒太看清楚,卻總覺得,非常像是周生辰的車。

    這麼一路說著,他們終於蹭出高速。

    到公墓,已是九點多,明明是兩個多小時車程,卻耗費了四個小時。掃墓時間並不長,父母這次來,也是為了和父親家的叔伯聚聚。這些長輩中,小叔叔家境最為殷實,也算有幾個製造工廠,所以自然承擔了招待親友的任務。

    眾多長輩在客廳閒談,時宜百無聊賴,走進堂妹房間。

    小姑娘還在念高中,正是勤奮讀書的時候,看到她很是欣喜,一把拉住她,要她幫自己看作文題目。時宜掃了眼,與清明有關,還真是應景。

    她想了想,列了個大綱給堂妹。

    放下筆時,看到書桌的角落裡,放著幾張請柬。

    正是來時父親所說的那場活動,非常華麗的名單,絕大多數是跨國企業,甚至還有很多和製造業毫無關係。時宜平時不太關注這些,但請柬的浮水印卻吸引了她。

    套色木刻浮水印。

    專為做請柬刻的版畫,手工印製而成。

    不過時宜手中的這個,只是普通印刷版本,並非是正本,起碼不是親自遞給那些金融大鱷的請柬,而只是複製的週邊請柬。

    而最吸引她的,是浮水印上,用小篆書寫的“周”。

    是周,不是周生。

    可為什麼會想到她?

    時宜想到的,是那個深夜的周生辰,低調,而又與眾不同。

    “堂姐,手機,”小姑娘埋頭做題,頭也不抬,“你手機響。”

    她回神,拿起來看,心忽悠地飄了飄。

    堂妹在,她不好意思清嗓子,直接接聽了電話。

    “時小姐,你好。”是上次那個司機的聲音。

    “你好。”她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方式。

    周生辰很快接過電話:“抱歉,我不太會用手機撥電話。”

    她嗯了聲:“沒關係。”

    “在鎮江?”

    “剛到不久,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他笑:“你剛剛通過高速收費站,我就知道了,只是抽不出時間和你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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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6:23
第七章 昔日的鎮江(1)

   “高速收費站?”

    “你應該有所耳聞,”周生辰倒是沒有隱瞞,“這段時間鎮江很特殊,所以,往來的車輛都會有記錄。”

    時宜明白了一些:“我聽說了,但是——”

    即便是有所記錄,怎麼會這麼快知道,這輛車上坐著是誰。

    除非從他們進入鎮江後,就有人如影隨形,查清了車上人的身份。

    時宜這麼想著,並沒問下去。

    “我這裡,有你及你家庭的資料,非常詳細,所以只要你父親的車進入鎮江,我很快就會知道,”他的聲音有些抱歉,聲音更是難得的溫和,“具體原因,我會當面和你解釋。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時宜有些奇怪,但仍沒猶豫地說:“你問吧。”

    會是什麼問題,能讓他忽然打來電話。

    周生辰的語氣,非常特別,可她讓他說的時候,他卻安靜了。時宜倒是不急,靠在書桌旁,拿起筆,敲了敲堂妹的額頭。

    後者捂住頭,狠狠剜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做題。

    “我現在,需要和一個人訂婚。”他忽然說。

    出乎意料的話題。

    像是冷風吹過心底,冷颼颼,竟有難掩的蒼涼。

    她淡淡地嗯了聲。

    投胎再為人,本該抹去所有記憶。是她違背了自然規則,由此帶來的心酸無奈,也只能自己吞下去。她很快就換了個姿勢,靠著書桌,臉朝向窗外。

    她相信周生辰再說下去,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

    所以面朝無人的地方,會好很多。

    周生辰再不出聲,她甚至會想,電話是不是斷線了。

    結果還是她說:“我聽說了,你有個未婚妻。”

    “聽說?”

    “嗯,在西安的時候。”

    “我並不認識她,只是當時,接受了長輩的好意。”

    時宜聽不懂,也有些賭氣,不想追問下去。

    視線逐漸模糊著,不知說什麼好。

    “但是,我現在想要改變計畫,”他繼續說著,“時宜,你,願意和我訂婚嗎?”

    時宜以為自己聽錯。

    沒有任何準備,難過的情緒還在,他忽然這麼問,讓她一時竟分不清時空和時間。周生辰,他說……他要訂婚?

    “你可以拒絕。”周生辰的語氣,很淡。

    她想起很多,又什麼都不記得。

    只是好像,在上一世的記憶裡,他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時宜?”他叫她的名字。

    “嗯……”她終於開口,帶著淡淡的鼻音,“你說的,是……”

    “是真話,”他說,“愚人節已經過去四天。”

    真是無厘頭的話。

    偏還說的這麼理所當然。

    時宜輕咬住下唇,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麼做是有一些我個人的原因,”周生辰說,“我們彼此都不算是陌生人,也有一些相互的好感,或許可以嘗試訂婚。”

    她真的被他的邏輯,弄得混亂:“有好感就訂婚嗎?”

    “我認識的女孩子不多。如果一定要訂婚,我希望是和你,而不是一個陌生人。”

    忽然,有椅子拖曳的聲響。表妹已經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仰著身子去看她。

    時宜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暗示表妹不要出聲。她的眼睛裡還有水光,都是眼淚,卻帶著笑,那種根本掩飾不住的溫柔笑意。

    周生辰說話的邏輯,非常詭異,可偏就是他這麼說,時宜根本沒有任何還擊的力度。

    試想,如果是曾經追求她的那些各色人等,肯定早就掛斷了手機。

    老死不相往來。

    可只有他,這麼說,只會讓她失去思維能力。

    縱然在他口中,他只對她有好感,勝過一個陌生人。

    “你可以拒絕,”他第二次重申,“或許你會有更好的選擇。”

    她脫口而出:“我沒有。”

    語氣有些急。

    倒是把周生辰逗得笑了。她窘窘地聽著他的笑聲,非常不自在,幸好他很快就說:“抱歉,應該是浪漫的一件事情,讓我做的非常沒有情趣,事出緊急。”

    “我不介意……”

    該死,我都在說什麼。

    時宜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白色拖鞋,又一次嘎然而止。

    周生辰似乎在完全隔絕的房間,說話倒是坦然:“我想你對我,或許不太討厭。如果你發現深入接觸以後,你對我好感全無,我會給這件事一個非常合理的結束方式,不會讓你有任何為難。”

    時宜嗯了一聲。

    越來越詭異的邏輯。

    可惜,他並不知道,他談判的對象早已自投羅網。

    “我這個人很慢熱,對一件事物的感情培養,時間會非常長,比如化學,到今年接觸了十四年,卻還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所以,如果你以後發現,不能接受這樣的我,我們也可以取消婚約。”

    她從紙巾盒子里拉出一張面巾,擦乾淨眼角的淚水。

    陽光透過視窗,照在她的小腿上,有些暖。

    不知不覺,他已經說完所有話。

    在等待她的答覆。

    時宜輕聲,提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有我所有的資料,甚至還有我父母的,可是我對你,幾乎是一無所知……”

    “你很快就會知道。”

    她遲疑了幾秒,其實也只是腦中空白著。

    一瞬的勇氣,讓她終於開口說:“好吧。”

    或許是周生辰沒料到,她答應的如此直接,迅速。

    或許是兩個人都沒什麼經驗。

    氣氛忽然尷尬了。

    所以,忽然一個電話同意訂婚後,他們該做什麼?

    最後,他猶豫了會兒,又問了一個讓她瞠目結舌的問題:“是否方便,告訴我你的身材尺寸?”他說完,很快補充,“可能,需要給你準備一些衣服。”

    理由很充分,但是時宜看看身邊的堂妹。

    “92,62,90。”她低聲說。

    周生辰嗯了聲:“這是……”

    “女孩子的三圍。”

    她儘量壓低聲音,無奈周生辰問得太詳細。

    堂妹的表情,一秒幾變。

    “嗯,我知道了,你稍等。”

    時宜聽話地等待著。

    到現在為止,仍舊覺得如在夢裡。堂妹再無心思算題,不斷在她面前手舞足蹈,讓她一定要給自己老實交待。時宜努嘴,示意她鎖上門,堂妹非常聽話,哢嗒一聲落了鎖。

    他歸來,繼續問:“還需要頸圍,手臂上部、小臂、腕部,大腿、小腿和腳腕的尺寸。”

    這倒真的不知道。

    時宜手忙腳亂地指揮,讓表妹去找出家裡的皮尺,逐一量下來,告訴他。他記下來,叮囑她儘快告知父母,明日他會親自登門拜訪。

    等到通話結束,她這才意識到,這件事在家中會掀起的軒然大波。

    父母都是老師,又思想傳統怎麼能接受這麼突然的事情?

    “時宜美人,”堂妹按住她的肩膀,湊過來,“這一定是個天大的八卦,我還沒聽,就已經熱血沸騰了。”

    的確是個天大的八卦。

    她甚至都沒有力氣解釋:“讓我坐一會兒,想想清楚。”

    她如是對表妹說。

    這個驚天的事情,從午飯一直拖延晚飯結束,時宜仍舊找不到好的時機,告訴母親。該怎麼說?或者不說?但似乎不可能。

    雖然只是訂婚,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對“訂婚”看得非常隨便,但從周生辰的語氣態度來看,起碼對他的家庭來說,這很重要。

    拖又拖不得,否則他明日登門,恐怕會引起大地震。

    到臨近休息,時宜才磨磨蹭蹭,把母親拉到自己屋子裡,說有件要緊的事,需要商量。母親像是有第六感,很快就問她,是不是早晨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時宜輕點頭,母親神色立刻鄭重起來,坐到她身邊:“說說看吧,看媽媽能幫到你什麼。”

    “他說,”時宜輕呼出一口氣,“要和我訂婚。”

    “訂婚?”母親的錯愕,毫不掩飾。

    “嗯,訂婚。”

    “什麼時候?”

    “可能就這一兩天吧。”她猜想。

    “這一兩天?”母親哭笑不得,“小孩子過家家嗎?我們這幾天都在鎮江,不會回上海。況且,我和你爸爸還沒有見到他更別說瞭解了。”

    “他在鎮江,”時宜小心措辭,“明天會來拜訪你們。”

    “為什麼這麼快?”

    “不知道。”她坦言。

    “你同意了?”

    時宜點頭。

    “你們認識多久了?”

    “大概半年多,”雖然總共也就見過四次,當然她不敢這麼說,“他也是大學教授,人品很好,很單純。”

    “很單純?”母親被逗笑了,“這個詞,用來形容男人可不好。”

    時宜安靜地看著母親,神情非常堅定。

    “好了,知道了,”母親搖頭,“讓他來吧,既然你們已經認識了一段時間,也算是有了考慮。幸好不是結婚,訂婚這件事,對你們年輕人來說,也只是走個形勢。”

    母親的欣然接受,讓她松了心弦。

    離開她房間前,母親忽然問:“他也是鎮江人?”

    時宜愣了愣,反射性回答:“是的。”

    幸好,沒再說不知道。否則母親不知道要怎麼想。

    臨睡前,周生辰來電確認。

    時宜偎在棉被裡,和他一問一答的講著電話,提到明天他的拜訪,非常忐忑。

    這種感覺,就像你只想喝一口水解渴,佛祖卻給了你整口水井,會反復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況且,兩個人只見過四次,剛才彼此適應。

    再次天亮後,卻已經要訂婚。

    她甚至很怕,明天見到他。到底該說什麼?才不會緊張錯亂。

    “除了訂婚,我們所有的相處,都按部就班,不需要打亂,”他今日說了不少的話,聲音有些啞,但仍是理智清淡,有著讓人鎮定和安心的力量:“就像我做研究的時候,會定好一個研究方向,再進行實驗,這只是一個很合理和科學的方式。”

    她被他逗笑。

    “時宜?”

    “嗯。”

    “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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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36:45
第八章 昔日的鎮江(2)

    次日上午,周生辰如約而至。

    她打開門的一瞬,再次驚訝。面前人難得帶了一副無框架的眼鏡,純黑的西裝內,是銀灰色澤的襯衫。非常嚴謹和鄭重。這樣的西式服裝,更顯得他身形高挑。

    時宜扶著門,忘了讓開,兩個人就這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倒是把旁人都當了擺設。

    他含笑看她:“不方便讓我進門?”

    她讓自己儘量恢復正常,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有近視度數?”

    “有一些遠視。”

    她笑,輕聲嘟囔:“遠視?那不是老花眼嗎?”

    他身後,仍舊跟著那個司機,還有兩男兩女。

    聽時宜這麼說,都有些想笑,卻都禮貌地低頭,掩飾住了。

    周生辰倒不太在意,打量她:“睡的不好嗎?”

    她疑惑:“沒有啊。”

    他用手指,從自己眼下放比劃了一個弧線:“你這裡,像是沒有睡好。”

    他因為禮貌,說的聲音很低。

    可惜身後跟著的人,都聽到了耳朵裡。時宜被他當著這些陌生人的面,點破了昨夜輾轉難眠的事實,有些小尷尬。

    萬幸,父母已經從客廳走出來,給了她避開的時間。

    時宜的小叔叔和嬸嬸,作為這個家的真正主人,也迎接著客人。從進入房間,到最後坐下,接過茶水,他都做的滴水不露,就連有些不快的父親,都開始露出欣賞的笑。時宜始終旁觀著,到此時才算放下心。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銘記于心,自然也希望父母能真的喜歡他。

    而如今看來,家裡的長輩除了對他身後的五個人,有些奇怪外,對他的印象都極好。

    “母親因為身體原因,不方便外出,但也讓晚輩帶了些心意,”周生辰說話的時候,他身後的中年男人已經把一個六七尺長的黃花梨木的匣子,放在桌上,“這是給伯父的。”

    匣子展開,是並列九個袖珍屏風。

    多為綠色翠料,惟有底座,翠色青白。所有人都有些驚異,時宜仔細看了幾眼,發現最巧妙的反倒是那些屏風上的浮雕秋雁橫空,亭臺樓閣,更有樓中宮女,雲鬢高梳,或坐或臥,形態各異

    “這有幾個宮女?”堂妹實在繃不住,輕聲問。

    “剛好是九百九十九個,”周生辰略微偏過頭,很禮貌地直視堂妹說,“據說,和它沒有緣分的人,是數不全人數的,有機會你可以試試。”

    母親有些想拒絕,連連說太客氣了。

    可惜周生辰早就把話先鋪墊好,是“家母”的心意。而那位非常大方的母親又未到,怎讓人再把禮物都帶回去?

    禮物一件件鋪陳開。

    最後滿室都有些安靜,他只是在堂妹好奇時,才會簡單說出這些東西的名字,不問就絕不細數來歷,只當作普通的禮物。從一套六隻的青花松梅紋高足杯、銀鎏金龜的擺件,到白釉珍珠花卉紋梅瓶,每個長輩都有,惟有任何遺落。

    甚至連堂妹,都拿了個綠的嚇人的玉桃兒掛墜。

    她的震驚,絲毫不少於家裡人。

    可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裝作她知曉一切,明白周生辰的背景,甚至在母親頻頻遞來質疑的目光時,都坦然笑著點點頭,暗示母親接受。

    這種非常脫俗的駭人禮物,讓所有的長輩說話,都開始文縐縐的。

    到最後,嬸嬸趁著倒水的機會,把她拉到廚房間裡,非常緊張兮兮地問她,到底午飯能到哪裡吃,才會不讓時宜太丟臉?時宜被問得哭笑不得,輕聲說:“不用吃午飯,他說,他媽媽想要請我吃午飯,所以我一會兒就會和他走。”

    “那就好,”嬸嬸呼出口氣,很快又覺得不好意思,“不是不想招待你男朋友的意思,我實在是沒招呼過這種人,真不知道,他平時吃什麼。”

    吃什麼?

    時宜想到自己和他在西安,也沒什麼特別,甚至還在米家泡饃吃過。

    不過現在說,顯然嬸嬸也不會信。

    周生辰為了不吃午飯,想要帶時宜先離開的事,反復說著抱歉,連父母都被說的不好意思,連連說是應該的,只是沒有準備見面禮,才真是抱歉。

    時宜聽著他們抱歉來,抱歉去的,最後實在繃不住了,輕輕扯了下周生辰的衣服:“好了,我們走吧?你等我幾分鐘,我去換身正式一點兒的衣服。”

    他微微頷首。

    時宜原本是準備了衣服,現在又開始忐忑,輕聲問他:“你媽媽,喜歡女孩子穿什麼?”

    “穿什麼都可以,”他說,“不用刻意。”

    “不可以啊,”時宜有些急,“這是尊重她,畢竟第一次見面。”

    她說的急,就有些撒嬌的意思。

    母親聽著微笑,離開了她的臥房。

    可也因為母親的離開,反倒讓氣氛又緊張了。

    時宜發現,自己說話的語氣,非常依賴。

    “他們昨晚準備了一些中式的旗袍,我家裡人比較傳統,女孩子習慣穿這些,”他微笑,絲毫沒有勉強她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讓她們拿進來。”

    當然不會介意。

    沒有什麼,她想要給他母親一個完美的印象。非常想。

    況且,經過那個夜晚的宵夜,還有今日的禮物,她大概猜到他家庭是什麼類型。非常傳統、甚至會有很多桎梏人的規矩,如同歷史中曾有的王公貴族。

    吃穿住用一概有著範本,不是講究,只是傳承如此。

    時宜非常奇怪,在現在這個社會,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家庭。

    仿佛遺世獨立。

    或許這個答案,她很快就會知道。

    她欣然接受他的建議,跟隨周生辰來的兩個中年女人,開始有條不紊地,從隨身的手提箱裡拿出了旗袍,還有隨身攜帶的現代設備,時宜看著她們熨燙旗袍時,忍不住低聲對周生辰感歎:“好高的規格。”

    周生辰笑一笑,沒說什麼。

    他很快離開房間,給她留出換衣服的空間。

    其中一個女人替她換衣服時,忽然笑著說:“時宜小姐不要太介意,這次時間太倉促,在家裡時,若這麼草草熨燙,是要被管家扣工錢的。”她順著旗袍一側,開始檢查不合身的地方,尺寸和現場試穿終歸是有差別。

    時宜好奇:“那在家,是什麼樣子?”

    “老話常說,三分縫,七分燙,”她笑,“講究的很。”

    她不再說話,非常嫺熟地把有些松的腰線收緊。另外的一個人,則很小心打開另外的暗紅色的木匣,開始給她佩戴首飾。

    胸前是翡翠頸飾,腕子上扣著的金鑲玉鐲子,兩枚戒指,無一不古樸。時宜並不太喜歡首飾,只在耳垂上有一對小鑽的耳釘,為她戴首飾的女人徵詢性地問她,要不要換下來。她不太在意:“是不是他的父母,不喜歡這些東西?”

    兩個女人對視,笑一笑:“是不喜歡這種東西。”

    “那就換吧。”她自己摘下來閃著細碎光芒的耳釘,換上翠的仿佛能滴下水的耳墜。

    剛才周生辰在這間房間,都說絕不會勉強她,她們兩個還以為時宜是個十分難搞的女孩子,沒想到,這麼好說話,都有些意外。待到整套上了身,她看著鏡中自己。

    活脫脫倒退了百年。

    她離開臥房,走到客廳時,母親更是驚訝。但好在是通情達理,沒有追問。

    周生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她剛才的舒適隨意都沒了,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自信乏乏。倒是堂妹輕輕地,輕輕地,像是不敢大聲說話一樣地嘟囔著:“我要瘋了,真是傾國傾城。”

    時宜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堂妹這才目光閃爍,取笑她:“美人,不是說你,是說你身上的東西,價值半壁江山啊。”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而她看到的,卻是周生辰毫不掩飾地,欣賞的目光。

    到了車上,周生辰又親手遞給她了一個純金的項圈,還掛著塊百歲鎖。看得出來,這個的價值比不上她身上的任何一個物事,可也能感覺到,這個東西很重要。時宜戴上,用手心顛著脖子上掛著的這個小金鎖,輕聲問他:“你家從政?”

    他搖頭:“周生家規,內姓不能從政。”

    “內姓?是直系的意思?”

    “範圍更窄一些,”他簡單解釋,“只有每一輩直系的長子,才能姓周生。”

    “旁系呢?”

    “姓周。”

    “就是說,如果你父親有兩個兒子,你是長子,你就會姓周生?而你弟弟就會姓周?”他的神情,有一瞬的微妙,很快就笑了:“差不多。”

    她喔了聲:“那麼是從商?世代為商?”

    否則如何積攢這種深厚的家業?

    豈料,他再次搖頭:“老一輩人觀念老舊,不認同後輩從商。”

    她再想不出。

    “很複雜,”他無聲地,緩慢地笑著,“大多是老輩人積攢下來的家產,後輩人並不需要做什麼,所以,大多選擇自己喜歡的事。”

    “比如,像你?”

    “我的職業很特別嗎?”他笑:“和我比較熟悉的,還有個外姓的弟弟,他是核工程師,而且並不效忠於任何國家,是個危險而又傳奇的人。家裡奇怪的人很多,不過大多數人我都不熟悉,我從十四歲進入大學開始讀化學,大多數時間都在實驗室,生活非常單調。”

    時宜聽得有趣,縱然周生辰這麼說,她還是覺得他最特別。

    對她來說,周生辰是唯一的,不論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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