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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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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0:58:03
第178章 功臣回京

    胡人班子的演出大獲成功,西域人種和中原大不相同,或雪膚豐滿,或卷髮高鼻,雖然和中原人的審美大相逕庭,但在「新意」這點上,已經滿足了京城百姓們的獵奇心理。

    只是胡人女子更容易被漢人接受,可是胡人的男人還是難免受到提防。他們的長相自有一股彪悍之氣,看起來並不像是會遵紀守法的人。不過聽說這些男人有些帶了自釀的葡萄酒進京來販,也不僅僅只是賣藝,既然有正當的營生,為大楚,還是歡迎各族人民來「投資」的。

    李銘頂著一臉包,眼看著孫燕妮被家裡嚇壞了的父親兵部侍郎孫英接走,心裡留下了無限遺憾。他還沒和她約好下次再見的日子,就這麼分開了。至於為什麼會覺得好難過,小李銘也不清楚。但孫家妹妹的影子,無疑在這個小小的少年心裡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李銳千叮呤萬囑咐家將們照顧好兩位主子,雖然十分不放心,可還是得離開家人,跟著大皇子一同回宮。

    更加傷心難過的還有「箱子」和「仙主」,兩人難得能這樣見面,而且還沒有大人在,如今分別,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見。

    兩孩子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講,直到圍觀胡戲的百姓們都已經漸漸散去了,兩家人才依依不捨的分別,各自啟程回府。

    至於齊邵和趙聃有沒有被這充滿西域風情的胡姬們給迷惑住,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趙聃告辭的時候表情很是愜意,顯然對這場演出十分滿意。

    這一群胡人進京將會帶給京城什麼變化還不得而知,卻帶給京城人士無數茶餘飯後的談資,就連平康裡的眾多妓館都在考慮是不是要去採買些胡姬,做個噱頭。

    反正聽說西邊許多胡人已經活不下去了,就等著大楚什麼時候開關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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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雲院裡。

    「所以說,你被胡姬擲了一朵花在臉上,所以就成這樣了?」顧卿笑的樂不可支。小孩子免疫系統沒有建立好,容易對各種東西過敏。李銘從小不愛沾花惹草,所以她竟不知道這孩子居然有花粉過敏的體質。

    「奶奶還笑!那花莖上還有胡女的口水!」李銘忿忿地控訴著那個胡女的孟浪,「我就不懂了,她叼在嘴裡滿是唾沫的花怎麼能丟的出手!!!」

    一屋子下人全都噗嗤噗嗤的笑了起來。

    文人騷客覺得香艷的一幕,到了李銘這裡成了亂噴口水的無良之行。

    「家將說你救了燕娘?到底是怎麼回事?」顧卿感興趣的問他。她對孫燕妮那個愛笑的小姑娘很有好感,而且性格直率而不粗魯,也很聰明,不是傻大姐類型的,相反情商很高,和年紀大年紀小的孩子都處的好。

    李銘把自己如何碰到燕娘到如何一起看演出說了個詳細,顧卿發現自己這個小孫子說著說著臉紅了,忍不住戲謔地突然問了一句:「燕娘好看嗎?」

    「好看。」李銘順口一答,然後摀住了臉。「奶奶又笑話我!」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長得好看,我們誇她兩句說的也是實話,有什麼不對嗎?」

    顧卿突然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當年剛去醫院時,很多小朋友圍著她偷偷和她說「醫生阿姨,我覺得B病房的誰誰誰長得可好看了」或者「醫生阿姨,我覺得A病房的誰誰誰好凶」的那個時候。

    李銘光紅臉,不說話。他還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很喜歡燕娘,卻沒有萌發什麼其他的感情。
  
   若說關心,顧卿確實是更關心李銳一點的,但疼愛,卻是對李銘更多。她看了看李銘傻呆呆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和他說:「你喜歡孫家小姑娘,以後奶奶經常請她來玩,好不好啊?」

    反正兩家也有姻親,她爹又是李茂的屬官,經常走動也沒什麼。

    李銘眼睛亮了,卻不肯說話。顧卿以為他害羞到不會再說了,結果還是聽見了他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直到李銘走後,顧卿一想到那聲蚊子哼哼一般的「嗯」,還要樂上半天。

    這一夜,李茂和方氏過的也很好。

    方氏請了母親和大弟妹來,一家子人坐在主屋裡聊了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方家是倒了霉,但聖眷未失,根本就還在,方氏一個出嫁的女兒反要回過頭來安慰娘家的親人,這讓方老太太和王氏有些羞愧。

    談起楊氏和楊氏留下的小女兒,所有人都覺得可惜。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也許只是一念之差,從此就天翻地覆。方家倩娘如今已經被方老夫人親自抱去教養,等再大一點,怕是還要讓信國公府夫妻留意著找個合適的人家。

    對於此點,李茂早就已經答應過岳丈,自然是一口攬了下來。方氏見丈夫體貼,心中也是濃情無限。

    信國公夫妻倆恩愛美滿,方老夫人心中欣慰,王氏心中羨艷,一老一少相攜回府的時候,還是無限感慨。

    前些日子她們才被方氏一口回絕了親事,直言不可能為兩個孩子定下方家的親事,這讓她們想一想還覺得十分可惜。

    為人父母的,總是希望女兒能嫁個好人家,過上恩愛美滿的日子的。

    中秋過去,天氣漸漸開始轉涼,眨眼間幾個月過去就到了秋末。

    顧卿如今精力越來越不濟,低頭看賬簿時,經常出現頭暈眼花的現象,原本賬簿還都是李釗在看的,但天一涼爽後行知書院就開課了,李釗九月的時候被送去了京郊的行知書院,吃住都在書院裡,早上去晚上才回。

    小孩子長身體正是需要睡眠的時候,顧卿也不好再讓人家孩子晚上不做功課給她算賬。

    無奈之下,方氏只好重新出山管家。只是顧卿也不知道皇后會不會忌諱方氏重新管家,讓她管的很低調,很少出院子,有事也都是假借顧卿的名義。

    可明眼人都知道,國公夫人又開始掌家理事了。雖然還住在持雲院裡,但搬出去也就是遲早的事情。

    李銳的課程越發的重了。他們這群伴讀一般陪著皇子讀個四五年書後就要出仕的,具體授的是什麼官,要看跟的皇子到底是個什麼前程。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摩擦越來越多,李銳的話也越來越少,顧卿都愁著家裡有個李銘這樣的「小大人」還不算,居然又多出一個「小老頭」出來。

    倒是李茂經常安慰她。以後為了打入世家,李銳要漸漸表現出和弟弟疏遠的樣子的。李銳如今性格越發沉穩,以後和弟弟疏遠開也不會顯得太突兀。

    若是個跳脫的性子乍然決裂,那才叫可疑呢。

    即使李茂如此安慰,顧卿還是越發的難過。

    李小呆和李小胖的時代,總歸是一去不復返了。

    十月初的時候,李鈞再一次出發前往汾州。

    這一去就是常駐,非年節時候不能回鄉了。

    而作為一位老家在荊南而非京城的官員,以後他年節回鄉,回的也是老家,最多前往汾州的時候路過京城,順便來拜訪一下信國公府裡的親戚們。

    李茂對這個堂侄寄望很深。他們李家很少出驚才絕艷的人,幾代裡也就他大哥這麼一個。更多的是踏踏實實低著頭向著自己的目標不停前進的人。

    他為官時間也不長,但李茂發現最後能獲得成功的,恰恰都是踏踏實實向著自己目標前進的人。

    李鈞也許並不是天賦異稟之輩,但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正確道路,一定會走的更遠。

    李鈞走了不久以後,張玄和龍虎山的一幹道士上了京。

    他們這次回來,是接受朝廷封賞的。

    江南水災,多虧道庭出手干預,先是動員百姓離鄉避水,後又維持地方秩序,安撫災民。災後更是施醫贈藥,四處渡化百姓。

    張玄張遠石益和寇麒的名聲更是傳遍四方。張遠被稱為「霹靂道人」,劍若驚鴻,帶著一幹道兵專門懲治災後各地出現的地痞無賴、作奸犯科之人,人人稱快。

    張玄是「天機道人」,他多次預測暴雨發生的時候,又會風水堪輿之術,百姓避難之地往往有的指點,無一受到洪水之害。而且張玄還精通醫術,救了不少災民。

    石益是「妙口道人」,大災過後,他口舌伶俐,動員了江南許多大族開放莊園,暫時收容災民,又成功的讓這些豪門貴族拿出糧食藥材來,使得江南既沒有引發瘟疫,也沒有引發人禍。此人雖是道士,卻做著「辯士」的事情,不得不讓人佩服。

    寇麒是因為剖開了一個死去婦人的肚子取出了一個還活著的嬰兒而聲名大噪。他的歧黃之術原本就了得,還擅長暗器和內家功夫,最難得的,是他對人命有種天生的敬畏。

    此次水災,寇麒以弱冠之身做出了不亞於幾位師兄的貢獻,救活了不少百姓,更是博得了「鬼手道人」的稱呼。這「鬼手」,指的是他從小鬼手裡搶人命的本事。

    道教經此一事名聲大噪。龍虎山的天師道原本就是道家宗脈,因為張天師嫡系幾位弟子的活躍舉動,道教徹底壓倒了南方的佛門,隱隱成為諸教之首。

    皇帝親自點召張天師和幾位弟子進京接受封賞,更是將天師道的名聲推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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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裡。

    「陛下,如此優待天師道的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李茂覺得皇帝經過江南一事後,對道教有了一些過於狂熱的苗頭。

    若說之前皇帝對神鬼之事漠然無視的話,如今就像是發現了什麼可以利用的力量一般興奮。但無論是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凡是宗教,朝廷都不應太過偏頗。以宗教之力聚集民眾實在是太過容易,若給他們發展壯大之機,只會讓民間的財力和人力集中與宗教之中,影響到朝廷的財政收入、兵源、土地和徭役的征役。

    「李愛卿多慮了,朕並不會給龍虎山什麼實權,只是承認他道家正統的祖庭地位,再給幾位嫡系弟子一些封賞而已。」楚睿心情大好地讚道:「還是多虧了李愛卿提出這個建議,讓道士們去疏導民眾,果真比以往官府介入更有效果!」

    「此事並非微臣之功,若不是陛下仁心仁德,四海歸心,就算臣的建議再好,也不會得到如此成效。龍虎山向來只支持正統,又信仰天地,陛下身為天子,乃是受天道庇護之人,道教派出弟子前來輔佐,乃是順應天理,不該過於嘉勉。」李茂只好換個說法讓楚睿不要太過借助道教的力量。

    這是一把雙刃劍,偶爾用之確有奇效,但長期倚重卻並非良策。

    「朕知道李愛卿的顧慮,李愛卿是實誠之人,也只有你會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楚睿心情好,看李茂更是什麼都滿意,「愛卿不驕不躁,實為朕的福氣啊。」

    「陛下謬讚,臣惶恐……」李茂趕緊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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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玄進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顧卿。

    「若不是知道那位邱老太君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我還以為你要去會意中人呢。」住在禮賓院裡的張遠看著師弟一本正經的對著銅鏡正著衣冠,笑著打趣道:「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還看臉?」

    「天君不是那樣的人,但衣冠整齊些,總顯出我的敬重來。」張玄有些沮喪的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大不如前了。

    「你悟得的道,真的都是從那位邱老太君身上得出的感悟?」張遠有些不信的問自家的師弟。師弟的變化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若說真是有天君下凡,他是將信將疑的。

    「天君早已預測到了我要遇見的人和事,也勸我從這些人和事裡去尋找道的本源。所以我悟了。」張玄點了點頭。「以前數次悟道,都是天君指點與我。」

    「你說,我也去拜訪一下那位邱老太君,如何?」張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身,「我覺得我皮相也不錯……」

    「都說了天君不是看臉的人……」張玄見張遠褻瀆他心目中的偶像,心中甚是煩躁。不過突然間,他又有些不確定的說:「天君好像對凡間的武學挺感興趣,若你去給天君舞個劍什麼的,說不定天君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張遠一聽,沒啥興趣的又躺了下去。「啥?想求個機緣還要上門賣藝?我如今已經是而立之年了,實在是裝不得乖,賣不了可愛。這機緣還是你自留,自留吧。」

    這一路上,也不知道見了多少想讓他露一手看看的朝廷官員。

    露你妹啊,我的劍是拿來雜耍的嗎?

    喜歡看人耍劍,這天君也太降格了。還是讓缺心眼的師弟和她玩去吧。

    張玄見師兄沒有了興趣,便一個人登門造訪。

    張玄如今也是京裡的紅人,許多人也知道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很賞識他,所以那門子放他進去的十分乾脆。

    張玄順利的進了持雲院,拜過了邱老太君,定睛一看……

    他料想的沒錯,天君的功德回來了不少,但依然沒有達到鼎盛時候的一半。與此同時,一股黑氣若有若無的籠罩在邱老太君身邊,也不知是何緣故。

    顧卿一看張玄,簡直沒認出來這就是當初那個清冷俊俏的張小道長。

    無他,實在是曬的太黑了。

    這前一秒還是白面小生後一刻變成元氣青年的反差太大了……

    她有些接受不能。

    「你……為何變得如此黑?」這才幾個月?雖然說古代沒有防曬,但他是去動員百姓,總不能一天到晚就在太陽下曬吧?可惜了那一身光滑細膩的好皮子。

    張玄看了看身上已經變成麥色的皮膚,心中激動著「天君果然還是關心我的!」,不由得露出感動的表情來。

    「時值酷暑,無頂可蔽日,無衣可遮陽,所以曬得如此之黑。」張玄羞蘞地說,「不過沒有曬傷,已經是很好了。我有不少道友曬到脫皮留斑,那才叫厲害。」

    「無頂可蔽日,無衣可遮陽嗎?看來你經歷了許多事情,頗為辛苦……」顧卿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烈日當空之下,一群道士光著膀子,露出健碩的體格,揮灑著青春和汗水的樣子。「真可惜,我若能看見……」

    「老太君宅心仁厚,一定是不想看到那些場景的。」張玄以為顧卿想要看的是江南百姓的疾苦,忍不住搖了搖頭。「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江南各地百姓衣食無著。若不是這次官府應對及時,怕是餓死病死的要比淹死的還多。」

    顧卿為自己想歪了的想法暗暗的唾棄了一把。這個時候想男人,她一定是流落古代太久,一天到晚看著女人孩子,已經瘋了。

    顧卿啊顧卿,你有點格調可行?

    顧卿和張玄聊了聊水災的情況,對他做出的應對提出了高度的讚賞,對他一干師兄弟表示出了極度的好奇,誠意的邀請他們來府裡做客。

    張玄本來就想讓顧卿見見他的一干師兄弟,他們有的出門遊歷,有的留在道庭,很少能像現在一般齊聚京城。既然連天君都表現出想要指點之意,他也由衷的為幾位師弟高興。

    「聽說你有位師弟用刀剖開了死去孕婦的肚子,取出了一個小孩?」

    「是,那婦人剛剛溺水而亡,腹中嬰兒卻還未喪命……」張玄怕顧卿覺得師弟殘忍,忍不住解釋道:「我那師弟最為仁厚,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理解。那種情況下,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下刀。更何況這裡並沒有……普通刀具要想不傷及胎兒就劃開子宮,你那師弟應該精於解剖之術……」

    張玄一愣,不知道邱老太君怎麼會知道此事。他那師弟在剛剛下山遊歷之時,確實在義莊裡當過一陣子仵作。他直覺認為這位天君一定和寇師弟有很多話聊。

    「小道此次回京,準備辭去官職,安心編寫我的道書《玄妙》。」張玄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此次江南之行,小道又有了不少感悟,小道想把它寫下來……」

    「哦,你要著書?那真是了不起的很。」

    「小道還有一事,想要求邱老太君應允。」

    張玄還從來沒有求過顧卿辦過什麼事,所以顧卿很好奇的讓他直言。

    「小道辭官之後,想借住在貴府內,在著《玄妙》之時能隨時聆聽老太君的教誨,互相印證『道』的奧義……」

    「老身能指點你什麼?道長說笑了。」顧卿傻了眼。

    「老太君不知,道家的頓悟講究機緣,小道每次頓悟的機緣都在您的身上,所以小道這才冒昧提出這等請求……」張玄知道自己的請求很突兀,但他所有的了悟都來自於天君,若是在著書的過程中能不時受到點撥,這本書應該寫的更加完美。

    大楚的官宦人家非常流行在家中養著幾個清客,這些清客裡也有是道士的。但女眷養個道士倒是從來沒聽說過,養個道姑或者女尼偶爾聽聽講經說道倒是有的。所以顧卿也不敢答應,只得說等李茂回來後再行商量。

    張玄鼓足勇氣提出這等要求已經自覺莽撞,天君沒有一口答應,雖然不免失望,但也沒有出乎意料之外。

    顧卿約好了三日之後給他一個回話,張玄便帶著滿腔的期待和祈願,回了禮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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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還看臉?」

    「天君不是那樣的人,但衣冠整齊些,總顯出我的敬重來。」

    顧卿:我真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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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0:58:32
第179章 我欲成仙

    張天師應詔入京,不過卻住在京郊的青雲觀中。他的幾個徒弟倒是住在禮賓院,接受朝廷的接待。

    「李國公似乎對道教並無好感,為何卻願意送這門功勞給我們?」青雲觀的老觀主正在為張天師分茶,話語間頗為疑惑。

    「我觀李國公此人,似乎並不以自己的好惡來行事,而是因勢利導,根據最適合的情況來做出判斷。」張天師瞇了瞇眼,「我的徒弟張玄和邱老太君頗有交情,所以李國公就願意讓我派試一試。若和邱老太君交好的是個僧尼,怕是他就要讓和尚們試一試了。」

    「如此說來,邱老太君可交好?」青雲觀的觀主納悶地說,「可是也沒聽說過邱老太君信道啊,也未曾來過我們青雲觀。」

    青雲觀不遠處就是靈雲山,作為埋葬著諸多京官的福地,靈雲山附近的這座青雲觀一向香火鼎盛,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道觀。

    青雲觀觀主說邱老太君沒來過,那就真是不信道了。

    「邱老太君也不信任何教。」張天師早就打聽過邱老太君的過往。她就去過幾次「如是庵」,還是為了去見如是庵裡那位已經皈依佛門的水月師太。與其說她不信教,不如說她不信任何神佛。

    「那張道官為何……」

    「這便是奇異之處。我那徒兒,一口咬定這位邱老太君是下凡的天君,前來點化眾人的。就連信國公府諸人的面相,也皆是由死轉生,被逆天改命。」

    張天師至今不敢去見一見那邱老太君,除了怕張玄說的是真的會斷了徒弟的機緣,也是因為他怕自己在天人眼裡,更像是個政客,而非修士。

    「我那徒兒天生帶著靈氣,是修道最好的苗子。他心無旁騖,塵埃不染,更是十歲就開了天眼,成為近幾百年來龍虎山悟性和心性最適合道門的弟子。只是老道給他批過命,他命中必須要過一道塵緣劫難,若不入凡塵,這輩子只會默默無名,含恨終老。」張天師在張玄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渡他上山,對他的感情不亞於親孫子,「我讓他下山當官,就是希望他在塵世中滾一滾,過了這道劫難,再回山門。」

    「可如今看來,若那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下凡,我那徒兒斬斷塵緣之後,怕就要離開此間了。」張天師隱隱覺得自己這個徒弟將會和他們所有人都不同,至於怎麼不同,他也並不能明瞭。

    也許真的會飛昇,也許會兵解,也許會開山立派,成為新的一代道宗。

    無論是哪個,他都樂見其成。

    青雲觀觀主聽了張天師的話,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篩。「是我修行不夠,心亂了。」觀主撿起茶篩。「難道是白日飛昇?張道官要跟著那位天君一起去天界不成?」

    「如今看來,這位天君對我徒兒並無特別青睞之意,倒像是我的徒兒一心向道,死纏著這位邱老太君不放。」張天師看著被觀主點成太極形狀的茶沫,讚了一句,又歎道:「道家講究『機緣』,我想加把火,無論那位邱老太君是不是天君下凡,都讓她和我那徒兒有著半師的情分。如果那位不是天君,我龍虎山與信國公府交好,總不是壞事。若這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那天君歸位,總要了斷這段因緣,讓我徒兒受益。」

    「道宗想要怎麼做?」觀主手中茶勺不動,斂容靜聽。

    張天師杯中之茶已經飲盡,見那觀主聽他說話都忘了繼續點茶,便按住了話頭。只見他衣袖略振,放在桌上的茶盞便到了觀主面前。

    觀主繼續煎茶,又點出一杯好茶來,張天師這才捋鬚一笑,吐出兩個字來。——「造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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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玄從顧卿府中回來的第二日便跟著師父、師兄和師弟一起進宮接受封賞。

    龍虎山得了御筆親題的「天下正宗」的匾額,張天師得了一身御賜的道袍,張玄、張遠、石益、寇麒四人得了「天機」、「霹靂」、「妙口」、「鬼手」四道封敕,算是正式有了自己的道號。此外金銀玉帛,道家典籍,更是皆有賞賜。

    張玄在御前提出想要辭官歸隱,潛心鄉道,編纂經書的請求,結果卻被皇帝給駁了回來。

    開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形天氣預報器,還是準確率極高的那種,楚睿已經享了不少有提前準備的好處,更是借了兩次預報消彌了兩場大禍,怎麼可能放張玄走?

    不但沒有放張玄走,楚睿為了籠絡張玄,還給張玄御賜了「待詔」的虛職,准他在御前行走,有直接上折的權利。

    無論哪位皇帝,都不想祭天的時候突然碰到下大雨,或是秋獵的時候被曬成人干。

    欽天監對朝政作用是小,可是這種百年難遇的人才,絕對已經不能以一般官吏來看待了。

    張玄這三年在欽天監的考績也是很好,若是沒有意外,明年春天一過就要升任正六品的五官正。如今五官靈台郎缺員一人,若是張玄再走,這欽天監掌管五行之官那就真是無人能任了。

    張玄在欽天監一直當著一個清閒的小官,從未想過自己有什麼重要的作用。他根本沒想到皇帝不放他走的情況。

    難不成也要學徐公齡一般告病?

    張玄看了看自己健壯的身子骨,又想了想徐公齡走路都在咳嗽的情景,默默的在心裡劃了一個紅叉。

    只是他畢竟當初是特召進的欽天監,享受「特殊人才」的待遇,皇帝考慮到他同時還是有著道牒的四品道官,便准了他可以在部裡的時候撰寫經書,只要不耽誤正職就行。

    張玄見似乎沒有了商量的餘地,他的師父也對他示意不要再多言,便只能滿懷不甘的領旨謝恩,第一次覺得那個欽天監成為了自己的牢籠一般。

    天師道參與救災治病等善行的道眾都有封賞,不但得了宮中御賜的道袍法衣,還得了不少紅銅為賞賜。

    紅銅即是純銅,又稱紫銅,是道家最喜歡的一種金屬材料,道家認為它是「天下至陽」的金屬,向來用它製作各種法器。但紅銅同時也是最好的鑄錢材料,所以官府明令禁止私下交易紅銅,大楚的所有紅銅開採也都掌握在官府手裡,自從大楚立國,倒是越來越難得到紅銅了。

    在道士之間,紅銅有時候能代替金銀成為互相交易的貨幣。

    楚睿正是瞭解到這一點,便賜了他們不少紅銅,一來以示重視和尊重,二來賜銅便是賜錢,更顯得他慷慨大度。

    顯然楚睿這一做法贏得了天師道的交口稱讚,甚至有道士在得到封賞的時候直呼「天子萬歲」,讓楚睿得意了許久。

    李茂說的不錯,朕果然是真龍天子,沒見連信奉天地三清的道人都稱山呼「萬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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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雲院。

    下了朝休沐回家的李茂聽到母親的話,連聲否決。

    「不行不行,張玄若住進我們府裡,別人會以為我們家偏向道家,更會覺得天師道如今得了聖眷是我們推波助瀾的作用。此時最該做的是不冷不淡,怎麼能讓張玄如同客卿一般住進我們家裡呢?」李茂行事一向謹慎,半點話柄都不願意給人留,更何況張玄是個外男,他妻兒如今都在持雲院裡調養身子,怎麼可能讓他經常出入北園?他才不承認是因為方婉住在這裡才不讓他進府呢。

    「只是借住一陣子,有這麼嚴重嗎?」顧卿半點不懂政治,聽李茂說的好像還在站隊支持宗教之爭似的,也不敢馬虎大意。和張玄比起來,自然是信國公府裡的李家眾人更重要些。實在不行,也只能對張小道長說聲抱歉了。

    「不光是避嫌的問題。自古清客不進後院,娘如今身體不好,若讓張玄住在前面,你還得不停在前院和後院之間奔波,眼見著天漸漸涼了,吹了風落了病就不好了。」李茂義正言辭的說著張玄進府的種種不妥之處,「若是偶爾來做客的客人,倒沒有那麼多講究。他寫的是道家經書,找娘請教也太過牽強。」李茂越說越覺得這張玄進府「討教」動機不純。他娘連《道德經》都不知是何物,怎麼能給他做老師?莫不是天師道看這次他們府裡襄助了道派一把,便以為他是在向他們示好?可千萬不能讓他們誤會了。

    「這樣啊,還怪可惜的。」顧卿也頗為遺憾。有一個養眼的帥哥經常見見,總比對著一屋子小孩婆子女人好啊。時間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個年輕女人了。

    李茂知道自己的娘對那位張玄十分有好感,他也見過那張玄幾次,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眼神清澈,心思明淨的青年。

    心思澄淨的人其實更容易受到信仰的左右,李茂見過不少人,其中也有僧道中人,這些人絕稱不上狡猾艱險之人,往往還都是真正的高德名士,但一旦陷入到宗派之爭裡去,那「殉道者」的模樣還真是讓人大驚失色。更何況這張玄二十七八歲還沒有成婚,怎麼還是不能讓人放心啊。

    他長得太過俊俏,而他們府裡待嫁年紀的丫環太多了。恩,是丫環太多了。

    「娘既然覺得可惜,那不如讓兒子在家中設宴款待這些道長,把兒子的疑慮說清。」李茂想了想,和母親說道:「此次天師道會出山,確實也是因為兒子請求的緣故。張道長為了我家的事情奔波,於情於理,正式的答謝一次總是要有的。」

    「好,那就這麼辦。」

    三日後,顧卿派家人給張玄送了口信,說明家中除了李茂只剩老弱婦孺,怕下人招待不好這位貴客,但歡迎他經常上門做客云云。這就是一種拒絕了。

    張玄失望也有,但並不難過。他提出請求,原本自己也不抱什麼希望,如今被天君拒絕了,還覺得這才像是天君的做派。若是隨便答應,那求道也就太容易了。更何況天君還下了帖子,邀請他們十天後去公府做客。屆時會擺下宴席,感謝他們為江南百姓奔走的善行。

    張玄滿心裡認為這是天君要看看他的幾個師兄弟是不是都有機緣,對此事十分重視,每天絮絮叨叨的就在幾位師師弟面前督促他們要修面,要剃鬚,要沐浴,要茹素,簡直快把幾位師兄弟逼瘋了。

    然而沒過幾天,顧卿沒有等來張玄師兄弟,而是先接待了上門來道謝的德陽郡主。

    德陽郡主此次帶了重重的謝禮,其謝禮之重,讓看了禮單的花嬤嬤都覺得咋舌。

    上次他們家謝過德陽郡主的救命之恩,禮都沒有這麼重。

    顧卿親自迎出去在主廳接待了德陽郡主,只見她這次上門帶的丫頭婆子特別多,前後簇擁間下人們也十分小心,心中更是不解。

    她前陣子也生過病,知道下人只有在主子生病的時候才會這麼小心翼翼。

    德陽郡主這是也生了病?

    生了病怎麼還出門亂跑啊!

    待德陽一臉滿足的說明來意,顧卿才知道德陽是來謝什麼的。

    時隔多年之後,德陽郡主終於懷孕了。

    此時她已有快三個月的身孕,太醫也去看過了,脈相平穩有力,母親和孩子都十分健康,讓整個德陽郡主府裡從主子到下人都興奮不已。

    很多人雖然嘴裡不說,其實都覺得是德陽郡主的身子有問題。偏儀賓是不能納妾的,即使只有一位公子,已經算是有後,熊家人再不高興,也只能接受。

    可接受歸接受,總是勉強接受的。熊樂尚了這一位公主,好處是沒沾到多少,先是公主變郡主,駙馬變儀賓,而後更是沉寂多年,直到今皇繼位才重新出門做人。

    熊家,尤其是熊樂的娘,對這位媳婦一直是抱有芥蒂的。

    何況德陽成婚兩三年後才得了熊平,肚子更是多年沒有消息,看見別人每次帶著一堆兒女來她家做客,她壓力有多大,只有自己清楚。

    她也不知道拜過多少送子娘娘,吃過多少生子秘方,可是最終成功懷上孩子,卻只是靠著邱老太君標注的一本黃歷而已。

    德陽郡主心中感激,又聽聞這次李湄生下來時十分凶險,全靠邱老太君才救了回來,心中更是一動,帶著重重的謝禮上門拜訪。她和方婉一般,年紀都不小了,若是生產時也有個什麼好歹,有邱老太君救一救,說不定就過了這道鬼門關。

    顧卿聽到德陽郡主是因為子嗣之事向她道謝,心中也十分高興。有孩子將要誕生總是讓人歡喜的一件事。她總算沒有猜錯,德陽郡主只是被宮裡的嬤嬤所誤,並不是身子有問題。

    看著德陽郡主的樣子,也不像是個不健康的人。

    她欣然的接受了德陽的禮物,也答應了德陽臨盆之時,只要沒有大事,一定登門去照看一二。

    不過她也直言自己並沒有穩婆會接生,只是會照顧小孩,此時女人重視子嗣更超過自己的安危,哪怕邱老太君直說只會照顧小孩,德陽也已經感激萬分。

    德陽郡主在大楚的一舉一動都是眾多女眷的目光所在,她時隔這麼久又重新懷了孕,懷孕後第一件事就是帶著一車的禮物去拜訪信國公府,到底是什麼原因,也就不難推測出來了。

    而後曾經在信國公府幫助接生的兩位京中穩婆也透了不少話來,那言語中對邱老太君的欽佩之情,恍如邱老太君就是送子娘娘托世,能夠把死去的孩子重新救回人間一般。

    起先還只是穩婆間的一點風言風語,而後這些穩婆出入達官貴族人家接生,也不知怎麼地這些言就傳了出去。

    更有許多人聯繫到張玄經常出入信國公府,將那邱老太君看做精通道術的高人。

    不過是幾天功夫,大楚的貴婦們紛紛拜訪德陽郡主。

    德陽郡主不敢隨便亂說自己得了邱老太君好處,以免給邱老太君惹事,對於上門的貴婦一律打起了太極,後來更是閉門謝客,口稱自己要安心養胎。只是閉門謝了其他人可以,一位在大楚十分有份量的嬌客也敲開了德陽郡主府的大門,讓德陽郡主不得不親自出來接待。

    正是皇后的嫡女,當今聖上的嫡長公主昇平公主登門造訪。

    「姑姑,你也知道我多年不孕,你便告訴我吧,邱老太君是不是真有什麼得子的良方?」

    「……」德陽郡主看著這位身材嬌弱的侄女,知道她此時的壓力比自己更大。她好歹還有一子傍身,而昇平自從下嫁駙馬,到現在也沒有懷過孕。哪怕流掉了,也比從來都沒得過孕好啊。

    她以己度人,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心情,心中對這位侄女也是十分憐惜。

    想了想,德陽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邱老太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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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後。

    李茂並不知自家母親已經快被人拜成「送子娘娘」了。

    這位道家的元君怕是人間得到女人香火最多的神仙。

    李茂很少去打聽流言蜚語,更別說這傳言只是在京中女人家之間傳播。

    所以當他出了殿門,一位素日關係甚好的同僚避開眾人來找他,更是吞吞吐吐的問他能不能讓他家老太君見他夫人一面時,李茂深深的迷茫了。

    見他娘?

    他娘又做了什麼他不得知的東西出來嗎?

    信國公府裡。

    顧卿看著前來徵召的禮官,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皇后娘娘召她入宮?

    這位「搖光姑娘」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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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他長得太過俊俏,而他們府裡待嫁年紀的丫環太多了。

    恩,是丫環太多了。

    作者:其實問題不是張玄太俊俏,而是李茂太不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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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0:58:58
第180章 二缺和神精病

    張搖光是不會為了自己的事特別召某位誥命入宮的,她從來都不是會這樣做的人。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是為了她的女兒。

    昇平是她和楚睿的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些先天不足,但畢竟還是平安的長大了。她從小性格柔順,又擅長書畫,後來下嫁給魯陽侯的兒子,也是因為皇帝看到魯陽侯的嫡子長得英偉不凡,也擅長書畫的原因。只是魯陽侯之子尚了昇平以後,雖然夫妻倆相敬如賓,但多年過去了,肚子裡從來沒有過動靜。

    每月都至少圓房十次左右,但是就是沒有孩子。

    因為魯陽侯之子沒有任何其他女人,所以連到底是哪邊出了問題都不知道。

    皇家子嗣本來就十分艱難,可嫁出去的女兒都這麼艱難的,實在是奇怪。

    顧卿坐著馬車一路顛到了皇宮,直到進了宮,也沒想到皇后找她是這個原因。

    「娘娘說什麼?請我幫昇平公主號號脈?」顧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是西醫,而且還是兒科醫生,號什麼脈?她連有幾條脈都不知道!

    張搖光見邱老太君沒明白她的意思,想起這位老太君和其他婦人不一樣,這才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起來:「聽聞老夫人幫德陽郡主治好了不孕之症,所以……」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老太君不知,我這長女成婚已有四載,可是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她性子溫順,即使心裡著急也不敢讓我們操心,可為人父母的,哪裡能不操心……」

    顧卿一聽又是宮裡的,十有八九還是那些嬤嬤勸人安全期行房弄出來的事情。

    她好奇的問皇后昇平公主如今多大,當她得知今年冬天才到十九週歲,猛吃了一驚。

    成婚四載,也就是說十五歲就嫁了。十五歲你就想人家小姑娘生孩子?

    再急也不是這麼急的好不好?

    虧得現在才生,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生孩子很容易難產的!

    顧卿自然是謙虛了一番,又提出要見見昇平公主,看看她的情況。

    皇后先前已經在德陽郡主那裡知道了邱老太君要做些什麼,連忙從後殿叫來了昇平。

    原來是有備而來,連公主都叫進宮了。

    昇平公主容貌秀逸脫俗,身材極其纖細修長,走起路來猶如弱柳扶風,顧卿霎時間還以為是林黛玉出現在了面前。

    這位昇平公主若論樣貌氣質,還在其母張搖光之上。這走路的儀態和張家的素衣姑娘很像,只不過素衣比較豐滿,走起路來並無她的飄逸之氣。但這麼纖瘦……

    也許符合了這裡的審美,可是若是要懷孕,還是太瘦了。

    所以顧卿看了昇平公主一眼,和昇平公主直言道:「昇平公主,你若想受孕,還是太瘦了。你這體質,就算懷了孕,怕是也要難產的。」

    顧卿此話一說,昇平的身子微晃了晃,臉色也變得慘白。她是嫡長女,下面還有幾個其他宮妃生的妹妹,一言一行皆是眾姐妹間的典範。她娘是張氏的女兒,將她教養的琴棋書畫烹茶調香無一不精,自然也就接受了世間的審美。她從小身材就纖瘦,而後刻意在飲食上控制,更是養成了一副弱不勝衣的氣質。只是體質確實是不太好,多走幾步都累,而且睡眠也不太好。

    張搖光卻高興的很。若邱老太君什麼都不說,反倒是敷衍。她就知道邱老太君是個直性子,既然求她,她一定會給個說法的!張搖光連忙接過邱老太君的話,「依老太君之見,昇平需要如何保養身子?」

    顧卿瞅了一下這昇平公主,身高怕是有一米六五左右了。在這個時代,一米六五是絕大多數男人的身高,有一米七的都算是「偉男子」,這昇平有這麼高,卻瘦成了一道閃電,可見減肥減的有多厲害。

    昔日楚王好細腰,可憐宮中多餓殍。

    「其實公主底子應該還好,如今年紀也輕,還是能扳的回來的。也沒什麼好的辦法,一日三餐至少要吃一小碗飯,肉食和魚蝦也要吃,平日裡要經常到處走走,鍛煉下身子。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還好你這幾年都沒懷孕,懷孕了反倒是禍事。如今好好調養個半年,多吃點補氣血的東西,等你身子調養好了,你再來找我,我給你計算行房的週期。如今你這樣,我要教你如何容易受孕反倒是害了你性命。」

    昇平公主一聽每餐要吃一碗飯,還要食肉吃魚,頓時蹙起了眉毛。她平日裡以素食為主,偶爾吃些鹹香的點心,大魚大肉是不沾的。

    這些話張搖光早就和女兒說過,無奈這麼多年了,她的女兒一吃肉就說要吐,嫁了人後,她更是管不到女兒的飲食了。

    張搖光自己並不瘦弱,她雖精於世族的禮儀和規範,但只是把她當做華麗的外套,真正舒不舒服,還得看貼身的褻衣合不合適。

    顧卿和昇平說了許多人過瘦後懷孕的危害,並且強調了多次她的臉色太過蒼白,而且說話間還經常喘氣,向來是貧血氣乏,生產時候更加危險。她原本是想現在就把安全期給昇平公主算出來的,但想想若這時候昇平真懷了孕,她要還減肥,孩子也是帶不住的,就算帶的住也是營養不良得一堆毛病的份兒,還是做做好事,等半年後再說吧。

    若是她為了子嗣這半年來努力吃飯、鍛煉身體,說明她看重子嗣超過自我,這樣的母親懷孕了也會為了孩子多多進步。可若是她說的這麼中肯這位公主要還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來,就算懷孕了也不會為了孩子多吃多走動的,何必要給她算受孕期,讓她造孽呢?

    昇平公主一臉憂鬱的回了後殿,只剩張搖光和顧卿兩人在前殿裡大眼瞪小眼。旁邊的宮人也都凝著臉,不知道這氣氛該如何和緩。

    這麼站著顧卿也是難受,所以只好先開口打破這僵硬的氣氛:「要不然,老身也給娘娘算算行房期,娘娘試試看能不能再添個小皇子?」

    「……」張搖光愣了愣,看了眼後面的宮人。宮人們低著頭往後退,退到聽不到兩人說話的位置。

    顧卿莫名其妙的看著張搖光,只見她臉色微紅了紅,吐出了一個「好」字。

    張搖光其實在大皇子之後也曾有過一個孩子,後來不幸流掉了。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到現在張搖光自己也不得而知。

    自那以後,張搖光就再也沒有受過孕,不光如此,皇帝的後宮就很難有宮妃得孕的。除了幾個年長的妃子,新進的妃嬪貴人第一胎懷上若是沒帶住,後面基本就不會再有子嗣了。

    朝臣們天天吵著要立儲立儲,和這個也有關係。

    張搖光的氣色還是很好的,只是眼睛下有黑眼圈,被鉛粉覆蓋,所以看得並不明顯。

    顧卿接過張搖光派人送來的歷書,問過了她葵水來的日子,已經每次的週期以後,先在歷書上大致劃了這三個月的行房日子。

    張搖光接過歷書一看,大吃一驚。「這……這和宮裡的子孫嬤嬤們說的……」

    皇帝皇后初一必須同房,她初一時候葵水剛走,所以每次都覺得會容易受孕,但這麼多年了,她也都絕望了。對於邱老太君的畫法,她怎麼能夠不吃驚?

    顧卿搖了搖頭,選擇和這位皇后好好談談。她覺得這位皇后對信國公府還是比較照顧的,逢年過節賞賜也多,更何況方氏的事還得在皇后這裡刷刷正分,她也就乾脆的告訴了皇后:「宮裡嬤嬤的算法是不對的。不但不對,而且一點都不利於子嗣。」

    顧卿從德陽那裡知道宮裡每個女人來葵水的時候,這些子孫嬤嬤都要伺候,看看她們的葵水有沒有問題。皇子皇女出嫁娶親也是由子孫嬤嬤帶著相應的宮人教導倫理常識。但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關於子嗣這方面的常識她們明顯是不對的。

    一個兩個不對還算特例,可所有嬤嬤都這麼說,那一定是最初教導的那個人在什麼地方搞錯了。

    「女人來天葵,表示身體已經準備好了受孕。但葵水前後身體尚虛,是無法產生受孕所需的胚胎的。」顧卿沒辦法和她解釋卵子和排卵期,「這時候恰巧是避孕最好的時候,要想懷孕,卻是需要避開這段時間。」顧卿看著若有所思的張搖光,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敢問皇后娘娘,這最早負責教導敦倫的嬤嬤們到底是什麼來頭?」

    德陽郡主還沒立國就嫁了人,所以之前才能生下熊平。而後她經常出入後宮探望親母,自然是從宮裡得到了各種容易受孕的方子。

    那些方子她看過,什麼鹿胎之類的活血之物確實對調養子宮極好,可是那是對難以受孕和子宮受損的婦人來說的。若是正常人,這麼吃下去反倒對身體無益。

    顧卿毫無保留的把她知道的都和皇后娘娘說了,張搖光對邱老太君千恩萬謝,又囑咐她這是宮廷秘聞,請她不要傳揚出去,這才親自送了她出了後宮。而後,臉色鐵青回了坤元殿。

    最早教導敦倫的嬤嬤們什麼來頭?

    那是尹朝留下來的那批宮女教出來的後人!

    先皇光復了漢人的江山,即使是前朝老宮人也都讚揚他的仁慈,請求留下來服侍,不願受恩出宮。先皇從未當過皇帝,自然是要熟悉宮規和各種特長的宮人們教導新的宮人,於是就留了大部分的年老宮人。

    她怎麼忘了,先皇打下京城的時候,還是有不少兵將衝進後宮糟蹋過宮女的!

    而尹朝畢竟不是因為自己朝政朽壞才滅亡的,宮裡應該還有不少忠於尹氏的老宮人。

    原來竟不是後宮傾軋的厲害讓所有女人無法受孕,而是大家各施手段讓陛下進自己宮裡的時間算錯了。

    她到底是干預,還是不干預?

    若是她動作了,陛下的後宮子嗣就會多起來……

    邱老太君的法子傳了出去,遲早會有宮妃會知道的。

    不會的,邱老太君如今很少出門,而且不會那麼快傳進宮裡的。可是,她好不容易知道了該如何受孕……

    『誰願意給自己的兒子再添幾個對手呢?』張搖光默默的想。『等我再懷了孩子,後宮局勢也穩定了,再來插手這件事吧。』

    邱老太君與她有大恩,她得好好報答才是。

    不知邱老太君可看上了她家的侄女兒?等素衣出了孝,她就去求陛下的恩旨,反正李銳是要留給承宣,還要交好世族,嫁去一個世族女,也並不奇怪。

    張素衣從小聰明伶俐,其母又出身江家,嫁妝驚人,嫁與他家,也算是門好親事了。

    顧卿從宮中出來後的第二天,德陽郡主就又登了門。

    這次是來道歉的。

    顧卿也能理解世人對子嗣的狂熱,只是她也很少出門,並不知道幾日之內外面已經把她傳的十分邪乎了,所以德陽登門道歉,說自己並不敢瞞皇后和公主,只能替她攔掉一些貴婦的時候,顧卿對此表現出了大度和無所謂的態度。她若知道全大楚的女眷都在想盡辦法要來和她拉上關係,恐怕真的要暈過去了。

    又過了幾天,到了李茂休沐回家,設宴款待天師道嫡派弟子的日子。

    李家幾兄弟那天都請了假回家,李釗和李銘都是對會使劍的張遠感興趣,李銳回家也是為了張遠,不過卻不是為了看劍。

    他舅舅那輩的取名是取自「寧靜致遠、淡泊明志」。張寧是他大舅,張靜是他娘,張致是他小舅舅,他家再無一個叫做「張遠」的舅輩。

    這道士出身龍虎山的道宗張家,卻叫著這麼湊巧的名字,怎麼能讓他不好奇?所以他想回家看這位張遠是什麼樣子的。

    到了中午,張玄師兄弟應約而來,幾人都帶了禮物。有的是天師道保平安的符篆,有的是有安神養顏之功效的藥丸,石益送了一個八卦法器,據說掛在門頭上可以擋災避煞,李茂還是第一次接到這麼多「道教用品」,心裡有些好笑,面上還要做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一一接了下來。

    至於掛門頭的法器,他家外面掛的匾額是先皇御賜,親筆題跋;家裡面所有的匾額都是他兄長的遺作,還是算了吧。

    顧卿特意從後院趕了過來,作為主座和李茂一起接待這些道人。

    她以為自己會見到一群張玄那般豐神俊秀之人,就算不像張玄,至少也都是道骨仙風,一派高人風範。

    畢竟都是道派嫡傳,又不是招搖撞騙的騙子,對吧?

    結果石益是一個笑起來很和藹的中年大叔,若不是那身道袍,你說他是站在店舖裡一臉「和氣生財」的商人百分百有人信。

    張遠是一個眉目嚴肅,全身黝黑,看起來像是混黑社會的精幹青年。

    寇麒是娘炮,娘的很明顯很陰柔的那種。他也是唯一一個不戴道冠,而是讓頭髮全部披散下來的道人。那頭髮飄逸的都可以做洗髮水廣告了。

    只是顧卿懷疑的看了幾眼寇麒,懷疑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專業性。給別人治療傷口的時候,頭髮這麼長,碰到傷口造成感染了怎麼辦?

    顧卿看了幾遍,還是覺得只有張玄是個正常人。

    話說張天師還真是「不拘一格收徒弟」啊,幾個嫡系弟子都各有特色。

    張玄的幾個師兄弟應約前來,除了石益是真的想要來和李茂打打交道,其他兩個都是對著這位師弟口中的「天君」好奇而來的。

    他們三人之中只有石益開了天眼,頓時被邱老太君身上耀眼的功德金光晃瞎了眼睛,再也不敢往她哪兒多看一眼。

    即使不是天君下凡,一個修道之人累積了那麼多的功德,怕是都能做個城隍土地之流了。

    張遠和寇麒雖然後入門,但前者從小就生在龍虎山,更是聽過不少奇聞異事,後者則是北魏年間的「寇天師」子孫,世居嵩山,道學淵源不在龍虎山之下,還繼承了不少江湖上的武學和雜學,成為一大奇門,見識不小。

    石益只是看了一眼邱老太君就大驚失色,自然讓兩人對張玄的話信了八成。

    這張遠其實對修道的興趣並不大,他爹就是一個書生,常年在書院裡教書,他們家只有他叔叔是正兒八經的道官。但他修道,乃是為了想成為傳說中飛劍傷人的「劍仙」,所以才對道術和劍術如此著迷。

    張遠想問問邱老太君,劍仙之道如今可還留存,該去哪裡拜得名師。

    寇麒從小癡迷醫術,對華佗能剖開人的腦袋去除沉痾的本事一直崇拜不已。他小時候就喜歡剖開兔子的肚子和頭,看看兔子肚子裡有什麼東西,這般殘忍的舉動讓他家大人受了巨大的驚嚇,連忙送到龍虎山去修身養性,期望道家領袖的張天師能感化他。

    豈料張天師知道了寇麒解剖兔子的原因,不但不對他進行阻止,反倒指引他學習龍虎山眾多遺留下來的醫術,告訴他那是一門特殊的歧黃之術,早已失傳,只能他自己琢磨。

    如今寇麒雖剛剛年過二十,但在「外科」一道上,早已勝過了不少前輩。

    寇麒發現邱老太君可能是天君,就想問一問她。

    天界之人會不會剖開人的腦袋和肚子治病,如果也是,那天界到底是用法術止血止痛,還是有什麼靈丹妙藥?人間能不能也製出這種靈丹妙藥呢?

    顧卿坐在主座上,還在感歎著一樣水養百樣人,突然間卻發現幾人的神情態度一下子都變的奇怪了起來。

    石益看了她一眼後,猛地閉上了眼睛,流下了「???」的不明物質。

    『我知道我長得不好看,可也不至於瞎眼的地步吧阿喂!』顧卿的臉不自然的抽搐了幾下。

    娘炮寇麒沒過一會兒用溫柔似水的眼神看著她,簡直就像看到了心儀已久的壯士(好像有什麼不對),讓顧卿整個手臂都麻了起來。

    那啥,桃花眼什麼的雖然妖魅,可是她比較偏好陽光爽朗的青年。

    真的,她不喜歡比自己年紀小的。

    顧卿被寇麒的眼神看的雞皮疙瘩直冒,只好稍稍轉過頭去。

    此時兩道犀利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般對著顧卿劈了過來,直讓她全身一顫,開始想著自己是不是在不經意間得罪了什麼人。

    顧卿吞了一口口水,膽戰心驚的抬起頭。

    只見黑臉的張遠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和她決鬥一般的直視著自己。

    那眼神如此狂熱,如此專注,讓顧卿的後背升起了一陣涼意。

    她發誓她一沒有什麼武功秘籍,二沒有什麼寶藏圖在手!

    ……

    媽媽啊!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張玄是二缺,他的師兄弟都是神精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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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0:59:13
第181章 談玄論道

   這一頓飯顧卿吃的是心不在焉,即使幾個孫子頻頻給她夾菜,又賣萌賣乖,顧卿也沒什麼精神頭兒。

    這幾個人吃兩口飯就看她一眼,好像她能拿來下菜似得。

    若是她穿的是傾國傾城的妙齡少女,她還能不要臉的覺得他們是看上自己了。但事實上她就是一個皮膚蠟黃滿臉皺紋說話眼袋還會抖三抖的糟老太太,這幾個道士會盯著他,到底有什麼原因呢?

    「你們老看我奶奶做什麼?」

    咦,誰問出來了?

    李小呆,你真是奶奶的貼心小棉襖!

    張玄:「老太君氣色很好,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內心:『咦?天君頭上的黑氣怎麼沒有了呢?難道最近天想了什麼法子化解了?』

    眾人:(騙人!)老太君臉上除了黃色還有其他顏色嗎?

    石益:「老太君氣度不凡,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內心:『一個後宅的老婦人,怎麼能賺的這麼多功德呢?若是我知道法子,一定對修行有所裨益。嗯。回頭我得打聽打聽這位邱老太君做過什麼。』

    眾人:(騙人!)老太君吃個飯還能有什麼氣度!狼吞虎嚥的氣度嗎?

    寇麒:「老太君手中的牙箸顏色可愛,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內心:「老太太似乎也懂得醫術,跳過不夾的菜餚都是中風之人不可食用的油膩之菜,她既通曉養身之道,應該就對人體的陰陽五行有所瞭解……」

    眾人:(大驚!)一個男人注意筷子顏色做什麼!還有醬菜色哪裡可愛了!

    張遠:「老太君長得和藹和親,讓小道想起了祖母,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內心:『看她夾菜的樣子乾脆有力,說不定也曾修過劍道,不知是不是已經不滯於物,草木竹石均可為劍。』

    張遠的話一出,眾人皆驚訝地看著他。

    這人真不怕死……

    顧卿差點拍桌而起。

    這絕對不能忍!

    這悍匪一樣的青年看著比張玄還大,就算他三十歲,他祖母也得有七十了吧?

    邱老太君是顯老,可是也不至於顯老到這種地步吧?

    「幾位實在不是凡俗中人,難怪能在江南做出如此多的義事……」李茂見娘親臉色已經鐵青了,生怕她的中風又氣的發作,趕緊岔開話題。

    凡俗中人去別人家做客絕對不會這麼傻好嗎?

    李銳聽到張遠的話以後已經徹底對這位「霹靂道人」沒有了興趣。

    她奶奶長得一點也不和藹可親,不笑的時候很是「端莊」,小孩子絕對不會親近的那種。這張遠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說他奶奶像他祖母……

    他長得豹頭環眼,他祖母若是和他長得類似,更不可能和藹可親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麼一看,幾位道長裡也就張玄道長最為正常了,只是偶爾有些呆愣。

    李釗和李銘已經憋笑憋的飯粒都快從鼻子裡出來了。李釗從來沒見過這麼逗的人,一心想著以後閒暇無事的時候要去龍虎山逛逛,看看是不是人人都這麼「奇怪」,才能安心修道。

    李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睜著眼睛說瞎話做到賓主皆歡的,反正一頓飯吃的比宮中的大宴還揪心,等宴席結束,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李茂下午還有事情,不可能一直陪著這幾位閒的發慌的道士。李家三兄弟好奇的看著龍虎四獸,阿不,龍虎四秀,看他們是繼續厚臉皮待下去,還是就此告辭回禮賓院。

    事實證明,要想成為一位合格的嫡系傳人,臉皮一定要厚。

    「邱老太君,我們難得下山遊歷,聽聞您是有大智慧的人,不知可否邀您與我們一同談玄論道?」石益笑著提出了請求,只是如果笑的不跟叨了雞的黃鼠狼一般的話,顧卿可能會更安心一點。

    所謂談玄,就是坐下來談論一些不找邊際的東西,探討世間萬物的真理。

    簡而言之,就是散扯。

    顧卿自到了古代,還沒和人散扯過幾次,每次和張玄說個什麼事情,也是說著說著對方就睡著(頓悟)了,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她哪一句扣動了對方的心弦。若是在現代時她有這個好本事,她就不當兒科醫生,轉行當心理咨詢師,專治失眠了。

    「呵呵……老身怕是沒那個本事和諸位道長一同談玄吧……」和神精病談論哲學和大道理,豈不是無法安然抽身?

    「不,邱老太君是我等見過最為特殊之人,若能聆聽您的教誨,一定對我們受益匪淺。」寇麒瞇著桃花眼誠懇的說道。

    當然,若是忽視他一直在玩著自己頭髮的手這句話就更懇切了。

    張玄則是直接用那雙幽深的眼睛看著她,整個臉上表現出的全是期盼的神情。

    顧卿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

    「銳兒,你不陪奶奶?」散扯什麼的最費心力了好嗎?

    「奶奶,齊耀先生和杜進先生下午要給我講課的,我好久沒聽課了,我得去聽聽。」李銳抱歉地笑了笑,迫不及待的走出了正廳。開玩笑,一群瘋了的道士和奶奶能講什麼玄?他不想出來後整個世界都被毀掉好嗎?

    「釗兒,你也要走?」李釗不是對道士很感興趣嗎?

    「堂祖母,我娘給我寫了信,我還沒看呢。」李釗歪了歪頭,做出十分思念娘親的樣子。『不要啊,這群道士看起來不正常,我還是撤吧!』

    「那好吧。」也是,人家說不定盼他娘的信盼了許久。

    「銘兒,你怎麼也要走……」嗚嗚嗚,連最愛掉書袋的小呆也要走,到底是哪裡不對嘛!

    「奶奶……我……子不語怪力亂神,我不聽這些的……」李小呆看了眼幾個神神叨叨的道士,小小聲地和奶奶說:「我功課沒做完,晚上就要挑燈夜戰了……」

    「走吧,都走吧!」顧卿賭氣地揮了揮手,「都自己忙去。」

    李小呆鬆了口氣,雖然十分過意不起,但還是咬著牙跑了。

    談玄啊,就是一堆人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跟著談才叫奇怪呢。

    顧卿看著一個兩個三個都離開了她,心中淚流滿面。

    再一轉頭,三個神精病和一個二缺正笑得露出了閃亮的白牙看著她。

    她覺得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向她打開。

    不過,門大概開在天花板上了。

    所謂談玄,就是找一處風景極好,或者十分靜謐的靜室,幾個人安安靜靜的坐下來,一人提問,一人回答。這是道家研究老莊的一種方法,很多道理,都是在辯論和聊天中「談」出來的。

    所以當顧卿坐在家中某處涼亭內,看著圍坐著她的這群道士,被活生生逼變態了。

    談玄算個毛,老娘要拿出上學時舌戰BBS的本事,絕對能把你們嚇哭!

    我好歹也是看過《上下五千年》的女人!

    顧卿讓下人們都離遠點,離到聽不到他們對話,卻看得見他們在做什麼的距離。

    她的舉動讓幾個道士徹底激動了起來。

    所謂法不傳六耳,邱老太君這是要點化他們的意思啊!

    顧卿等所有人都離遠了,這才在涼亭裡坐下,擺出「我要接招」的樣子,對著幾人說道:「老身也不知道該如何談玄,你們先開始吧。」

    四人之中石益最大,大家便讓他先來。

    「請問邱老太君,是否成為神仙就要斷絕七情六慾?」石益一上來就問了一個極大的問題。天師道不講究斷絕七情六慾,道士也可娶妻,這讓許多宗派以此為攻殲的借口,認為道士們都是「假修行」,有修行之名,無修行之實。他一直覺得修行就要出家是不對的,但道士們成家後也確實有不少就不再一心向道了,作為龍虎山教導諸多入門弟子的嫡系師兄,石益一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斷絕七情六慾好。

    顧卿被第一個問題活活噎死。她又不是神仙,到底該怎麼回答啊?

    「我和你說個神仙的故事。」顧卿想了想,決定把寶蓮燈大概給這位中年大叔說一說。「從前……」

    待她簡單的說到沉香終於劈開山救出母親以後,她就閉口不言了。

    石益點了點頭,「小道明白了,多謝老太君答疑解惑。」

    他一副受益匪淺的樣子,讓顧卿大感吃不消。你到底明白了什麼啊喂,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說這個是要說明神馬玩意兒!

    『原來神仙也思凡。若是神仙沒有了七情六慾,又如何有思凡之情呢?玉皇大帝有王母娘娘,土地公公尚有土地婆婆,有時候疏不如堵,若是不入世,又怎麼出世?若是已經成了神仙再品嚐到清Y的滋味,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已經知曉了才好。』

    石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最主要的是這是「真實案例」,他十分滿意。看來,等回山後,他也要問問有沒有哪位師妹願意和他結成道侶了。

    張遠其次,他今日來做客,並未帶劍,便折了一根樹枝舞了起來。

    張遠學的是內家劍,劍勢並不快,出劍間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顧卿也曾見過花嬤嬤給她掩飾武學,但絕不似這般每一招的劍勢都頗有古意。張遠這「沖虛劍」不但招式古樸,還藏有奇變,只是顧卿是個外行,完全看不出來。但即使如此,純粹用來殺人護身的劍和有著自己思想的劍,依然是不同的。

    張遠一套劍招使完,轉身問顧卿:「不知小道的劍,可還能入老太君法眼?」

    「舞的極好。」顧卿說的是大實話。黑社會青年拿著樹枝,身上的煞氣全消,看起來果然是順眼多了。若是他剛才手中拿著的是西瓜刀,就算舞的再好,她也不會說好的。

    「不知邱老太君如何看待劍仙?」張遠收起樹枝,像是長劍那樣背在身後。

    顧卿撓了撓臉,覺得果然是每個中二青年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不是武俠夢,就是奇幻夢、修真夢。

    這就是屬於成年人的童話,她懂。

    她想起租書店裡的《蜀山劍俠傳》、想起耗費無數心血打通關的《仙劍奇俠傳》系列、《軒轅劍》系列、《天地劫》系列,發自內心的懷念起來。

    她穿越到了古代,卻一沒有見識過江湖,二沒有見識過神仙。不過對於劍仙嘛,她確實一點都不陌生。

    「劍術如琴曲、如心念、如川流、如天地,可隨萬物而生,故修習劍術亦要順應四時、吞飲日月,此間之功,非朝夕可成。」

    顧卿把自己玩過的遊戲裡關於劍仙的部分提了出來。仙劍奇俠傳四里那背著劍匣的慕容紫英,是顧卿對於劍仙最深刻的記憶。而他說過的每一句台詞,顧卿都記在心裡。

    顧卿不知道什麼練劍的法門,她卻知道許多劍仙的故事。

    顧卿的「玄」讓張遠丟掉了手中的枯枝。

    此刻,這根枯枝已經不是劍,就只是一根枯枝而已。

    和以身合道,人劍合一,瞬息間能行千里的劍道比起來,草木泥石皆可為劍又算什麼?

    等顧卿說完的時候,張遠已經跪坐在邱老太君的腳邊了。

    即使他一生中都達不到「劍仙」的目標,但他至少聽到了劍仙的故事。

    有人在和他說,真的是有人以劍術成仙的。

    天君都這麼說,還能有假嗎?

    張遠過後,便是張玄。他和顧卿接觸最多,所以到了此刻,反倒想不出什麼問題。到最後,他也只問了一句:「若是『道』與『義』相違背,該如何取捨?」

    「問心。」顧卿哪裡知道該怎麼辦。她自己都做不到「道」和「義」分開,又怎知張玄會如何取捨。但她覺得,張玄是個善良的人,只要不違背本心,選擇的那條路就一定是對的。

    張玄的悟性最高,所以他所需要的答案,反倒不需要太多解釋。

    一句「問心」,便已經夠他一個人倚在湖邊想一下午了。

    出乎意料的是,和顧卿聊得最長的反倒是寇麒。

    沒辦法,寇麒問的全是醫學問題,專業對口。

    寇麒雖然長得娘炮,行動間也頗為陰柔,但對醫學的專注卻讓顧卿由衷的佩服。

    他曾經為了能夠解剖屍體瞭解人體的構造在義莊待了兩年,也曾為了能夠讓人麻痺的方子奔波千里,就為了想要做出替代「麻沸散」的藥物。

    恰巧的事,顧卿在大學裡曾經見過有關《麻沸散》的論文,那是一個麻醉學專業的師兄優秀的畢業論文,很多年間都成為這些師兄師妹們的範文格式而存在著。

    顧卿告訴他,麻沸散的主要原料是「曼陀羅」,也就是罌粟。其中還要加入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芎和南天星作為輔料。

    這種粗製的「麻沸散」做不到現代麻醉劑的作用,卻可以使病人進入昏迷,且在醒來以後好幾個小時內失去肢體的感覺。

    作為手術用的湯藥,在古代能達到這個效果就已經很不錯了。這裡清除傷口或者砍腿都是直接下刀子的。

    寇麒並不知道自己居然會在這裡得到傳說中的「麻沸散」配方,雖然因為時間已久,顧卿記不得那位師兄複製出的原始麻沸散到底是以什麼比例放的藥材,但材料還是記得的。

    顧卿關於人體構造方面的知識更是驚人,很多寇麒解剖了許多屍體才發現的奧秘卻被她輕描淡寫的隨便說了出來而且還指出了他許多不足之處。

    結果到最後,石益在發呆,張遠在遠處舞劍,張玄閉著眼睛在湖邊「問心」,只有寇麒一改娘炮的樣子正襟危坐著聽顧卿講一些驚世駭俗的東西。他甚至很快就決定以後把頭髮束起來,因為邱老太君和他說頭髮落入傷口裡,傷口有時候會化膿。而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很愛乾淨的!每天都洗頭!

    顧卿的「談玄」從下午時分直說到天色漸黑,遠處守著的下人們早已經腿腳站軟,花嬤嬤和孫嬤嬤更是搖搖頭各自去忙著自己的事情去了。

    顧卿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自己的世界了。她的心中藏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那是一隻猛獸,足以吞噬所有人的思想。

    在這一刻,顧卿十分感激道家的「談玄」。即使是扯淡,有時候能這樣扯一扯,證明自己曾經活過,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

      西園。

    「哥,奶奶和那群道士還沒說完呢?」李銘歎了口氣,「那今晚的飯,到底是在持雲院進,還是在前面用啊?」

    李銳放下手中的兵策,輕笑著看著弟弟。「你去問問?」

    「算了!我去娘房裡用吧。萬一把我也留下來『談玄』怎麼辦?」李銘一張臉都鼓成了包子。

「還是爹狡詐,說晚上有應酬,跑了!」

    另一邊,負責家中瑣事的管家也在犯愁。

    到底留不留這些道士吃飯啊?

    難道他們就是專門來蹭飯的?這也太狡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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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新的篇章

    關外。

    肅慎部的首領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心中搖擺的天平又往托特部那邊傾斜了一點。

    去年整個北方都大寒,凍死了不少的牛羊,他們這些大的部族還好,怎麼還是撐過了冬天,可等到了夏天,草原突然又遭遇大旱,大批大批的草場減退,乾旱的草原導致了蝗蟲也大肆出現,一時間,不但沒有了草場放牧,無數的牛羊還要去較遠的水源地飲水,來回都要一兩天的時間。

    日子久了,原本就已經餓瘦了的牛羊慢慢累死、渴死、餓死、病死,成千上萬的牛羊屍體放在他們的面前,可夏季酷熱,除了眼睜睜看著它們腐爛,他們也做不了什麼。

    他們不是漢人,能奢侈到用鹽來醃漬牛羊,撐過冬天。

    在他們這裡,鹽是和黃金一樣貴重的東西。

    肅慎部首領巴多爾的小兒子抱著一隻快要死去的羊羔哭泣著。

    這隻羊羔才剛剛誕生沒多久,但因為母羊沒有奶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餓死。它甚至沒辦法站起來,只能不停的舔著巴多爾的小兒子臉上的淚水。

    巴多爾的小兒子照顧著部族裡所有的小羊,眼見著小羊們都活不了了,即使是從小被教育「男兒流血不流淚」,他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幼崽都是部族得以壯大的根本。

    如今死的是小羊,等沒有食物了,最先死掉的就該是小孩了。

    「英勇的巴多爾,今年冬天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我們還是去投奔托特部和他們那邊的漢人吧!烏魯爾德部和胡剌部初夏就已經歸附了,給部族裡帶回了許多的糧食和鹽巴……」

    「無論如何,與其餓死,不如拼上一回,才不枉勇士的名聲!」

    「打仗不是那麼隨便的事。」巴多爾經歷過好幾場部族間的戰爭,每一次戰爭帶來的都是婦女的改嫁,族中老幼被大肆屠殺。若是能不興戰事,艱苦生存也比死於非命要好。

    肅慎部的勇士塔吉克看著他們的首領,心中一陣鄙夷不屑。

    他們的首領已經失去了年輕時候的雄心,如今遇事猶豫不決,只敢觀望。

    現在北方大部分部族都已經向托特部靠攏,準備大幹一場。他們肅慎再拖下去,就算到時候去歸附了,也不會得到好的對待。

    最先歸附的莽古部得到的是最熱烈的歡迎,也成為了托特部最堅定的盟友。托特部原本就是十部中最強大的部族,如今將沒有受災的肥沃草場分了一半給他們放牧,又讓那批北上的漢人給他們鐵器和鹽,現在莽古不但沒受到夏天大旱的影響,反倒更壯大了一些。

    而後歸順的烏魯爾德和胡吉剌雖然沒有莽古那麼好,可是依然得到了漢人的饋贈。

    等入冬後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他們才歸順,能得到什麼呢?

    做炮灰的機會?

    「漢人狡詐,這一群漢人無緣無故來到我們北方,無非就是想利用我們罷了。」巴多爾年輕時候也是位萬夫莫敵的勇士,然而自從他做了一族的首領,就不得不為了全族的未來多加考慮,無法只憑勇猛行事了。

    「可是這群漢人帶來了金子、糧食、弓箭、鐵器、鹽巴!」塔吉克的眼睛裡全是貪婪的光芒,「漢人說了,只要和他們一起南下一次,搶到的東西都算我們的,他們只要地盤!」

    漢人弱如綿羊,聽說今年漢人也受了災,他們又有漢人的勇士做嚮導,為何就不能打到南邊去?漢人的絲綢、女人、糧食和牛羊都會是他們的!憑什麼他們就要在這裡挨凍受餓?!

    「若他們搶到了自己的地盤卻不給我們東西呢?」巴多爾反問道:「若是我們流血流汗打下了地盤,他們夥同中原的漢人把我們留在了中原呢?若是他們反戈一擊呢?」

    「如今我們都要餓死了,與其考慮這些,不如拼上一把,反正橫豎都是死!」塔吉克的聲音越來越大,引起了肅慎部許多部民的注意。他算是肅慎部除了首領外最有影響力的人。塔吉克是巴多爾之後最勇猛的戰士,年富力強的他很快就成為了許多年輕人的擁護者和頭領人物。

    他和巴多爾的爭吵,使得巴多爾抱著羊羔的小兒子都止住了哭泣,仰首看了過來。

    巴多爾看著死去的牛羊和自己的小兒子,冷然地望向塔吉克。「塔吉克,托特部和漢人趕著我們去送命,這件事我要考慮考慮。我還要和巫師再問問祖神,此事明日再說吧。」

    「可是……」

    「不要說了,我說了明天!」

    「……是。」

    巴多爾餘威不減,還是成功喝退了塔吉克。

    「漢人……漢人的仗,為什麼要我們瀚海十部去流血?這些漢人想要搶南方富饒的土地,能留給我們的無非就是些皮毛之物罷了。為何我們要成為他們的附庸,不能自己去搶?」巴多爾瞇著眼,在心裡不停的盤算。

    關外諸多胡人經過魏晉到大楚這麼多年的發展,也不知興起了多少年的兼併、融合和戰爭。這些最後從眾多遊牧民族中留下來大部族一共有十個。他們稱呼自己為「瀚海十部」,經過三次會盟後劃分了各自放牧和生活的區域,互不侵犯。

    瀚海,指的是北方廣大地區。

    這十個部族祖上有鮮卑人、烏桓人、韃靼人各種種族,長久以來不斷融合又分裂,已經按地域的界限變成了說著差不多語言、有著相同信仰和相似的生活習慣的部族。

    尹朝被西胡所攻打以後,這瀚海十部曾經也有機會南下中原劫掠一番,誰料尹朝的一位藩王帶著尹朝殘餘的部隊扼住了北方南下的關防,西胡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攻打這支部隊,造成他們錯失了最好的良機。

    再過沒多久,西胡不斷向北方增兵,尹朝殘存的那支部隊也分散而撤,可換上的是更精銳的漢部隊和西胡精騎,他們不善攻城,更加難以南下了。

    如今新成立的大楚國富民強,又無內憂外患,這支來歷不明的漢人自稱是原本北方那支尹朝部隊的後人,為了收復故土而來尋找盟友。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這支漢人來的那個冬天關外就遭遇了百年難見一次的大寒,沒過多久,連雨都不下了,眼見著草場一點點枯黃。

    原本他們才是被漢人所求的那方,可隨著草原上的危機越來越嚴重,他們反倒要求這群漢人了。

    他們有糧食,有鹽,有鐵器,有他們需要的一切。

    他們還有上萬兵丁,有攻城的器械,精良到他們都沒看見過的兵器,以及漢人很少能擁有的上好戰馬。

    他們說關內還有上萬雄師,就等著內外夾擊,一舉成事。

    他們說的都很好,漢人最厲害的就是嘴巴,說動了不少部族。

    可大楚還有幾十萬軍隊,能夠徵召入伍的男丁更是不計其數。而他們瀚海十部所有能夠征戰的男人加一起都沒有十萬,這十萬人是關外所有的希望,一旦男人皆戰死,只剩老弱婦孺,結局會是如何,其結果不言而喻。

    巴多爾自從托特部派人來勸就已經考慮了數月,塔吉克走後他又去老巫師的帳篷裡占卜了一番,終於得出了可以一拼的結果。

    只是第二日他準備召集部族老幼宣佈此事時,卻被自家小兒子說的話氣的不輕。

    「父親,他們說塔吉克昨晚就悄悄帶著部族裡的年輕小伙子走了!」

    「什麼?!」

###########################

      陸府。

    陸家的陸珺怪病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被治好,只是臉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一些小紅斑,眼見容貌是有了損毀,不可能再恢復了。

    確認這病並不會傳染到別人以後,太醫院通知中軍解了陸府的禁,只是從七月開始陸家已經被封鎖了兩個月,朝廷上發生了許多變化,其中有關江南賑災的範圍和辦法更是已經定下,陸元皓也因此錯過了許多為陸氏爭取恢復政策的機會。

    好在楚睿並不是完全絕情之人,還是對陸家有所照顧,否則此次江南陸氏怕是從此要從江南世族之中被除族了。

    陸氏之女雖然破了相,陸元皓進宮去謝恩的時候,楚睿還是對陸元皓好言相待,表示出對陸珺遭此厄運的惋惜之情,並隱隱承諾一定會將她配給皇室中人,以安陸元皓之心。

    陸元皓得了皇帝的保證,回家安慰女兒,不管怎麼樣,只要成為國戚,陸家也不是沒有一拼之。

    陸珺不是笨蛋,她家南方的基業受到重創,隨後她就得了怪病,連陸府都被封閉,他爹因此這幾月間不能踏入朝堂,這環環相扣,明明就是衝著陸家來的。她只恨自己成了別人打擊陸家的靶子,也不知是哪裡著了道兒,竟然就讓歹人摸到她身邊來。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也不知是什麼可怕的敵手。

    他爹一看到她的臉就長吁短歎,她自己病已經好了半個月了,卻不敢認真的照一次鏡子。

    當他爹回家告訴她皇帝已經承諾會將她許給皇族之後,她是真的鬆了一口氣。並不是因為自己終於可以嫁給皇子,而是因為以如今自己的殘破之軀,若是還能為家里拉一門助力,就算是會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辭。

    就在陸家還沒徹底絕望之時,皇帝賜下的恩旨卻讓陸府所有人如遭雷擊,徹底無法露出笑意了。

    陸氏之女陸珺,賜予項城王世子楚應年為正妻。

    楚應元案完結後,皇帝為了安撫項城王,很快就將嫡次子楚應年封為了世子,並且賜田六十頃,享受成年皇子一般的食祿。

    項城王向來對皇帝表現恭順,這一次也不例外。雖然在朝堂上對李茂依舊是一副有「殺親之」的姿態,但項城王楚濂對於皇帝賜予楚應年的厚愛,他還是感恩戴德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陸家若沒有遭受重創,陸珺也沒有破相,這門親事也不失為一門好親事。項城王沒有實權,在朝廷上有手握實權的禮部尚書陸元皓為盟友,外有江南諸族和陸家富家一方的財力作為依仗,項城王府會有許多施展的空間。

    而陸珺以前定的婚事是信國公府,如今嫁給項城王世子,未來就是項城王妃,這門第比沒有封爵的李銳不知要高出多少,又是郡王妃,絕對不算辱沒了陸家。

    可是壞就壞在如今陸家已經不是昔日的陸家,而項城王的兒子作為二皇子的伴讀,自然是二皇子爭奪儲君之位的支持者,這時候給項城王這麼一個破敗的親事,無異於是不讓他們王府有聯姻結盟其他強族的機會。

    已經有不少朝臣在思考皇帝中意的儲位人選到底會是誰了。

    大皇子的四個伴讀除了秦斌家中握有兵權,其他不是宗室散人就是沒有封爵的遺子,仇牧的父親官位也不高。

    二皇子的伴讀家室都不錯,而且還有舅家,可是這讓楚應年娶了陸珺,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怕二皇子壓過大皇子嗎?

    楚睿一手「制衡」之招,既安撫了陸家,讓其他朝臣不會生出「兔死狗烹」的寒心,又在一定程度上去除了項城王府未來的隱患。

    即使項城王府因為楚應元之死而仇恨上大皇子,這已經走上下坡路的陸家成了他的姻親,總要變成他的拖累,對楚睿的大皇子已經造不成什麼威脅了。

    項城王的封地在西南偏僻的桂州,和江南離的很遠,也無須擔心兩家會掀起什麼浪頭來。

##########################

      項城王府。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項城王楚濂把書桌上的東西一掃而落。

    「誰都知道陸家要敗了!陸元皓一個只知道讀書和清高的文人,能教出什麼樣的女兒?而且還了怪病破了相,誰知道已經成了什麼鬼樣子?我項城王府難道是專收垃圾的地方嗎?!」

    項城王的謀士看著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寶,忍不住搖了搖頭。他家主上自從來到京城就處處不順,嫡長子死於非命不說,無論他表現的怎麼恭謙溫順,還是引起了皇帝的忌憚。

    聖眷一失,宗室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其實也不是如此糟糕。」那謀士彎腰撿起一塊名貴的硯台,看著上面出現的裂痕,他握在手裡一陣可惜。

    世人都道桂南偏僻貧窮,卻不知桂南也產鐵礦。西南許多夷人和漢人都會製造鐵器,尤善刀劍。項城王的封地中就有不少鐵礦在偷偷的被開採。他用的都是夷人,而且和當地土司交好,開採出來的生鐵數量驚人。

    項城王以前一直不願意生事,在封地悶著頭發大財。如今屢次受激,怕終是要消了以前縮頭不出的念頭了。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陸家如今雖然受了重創,但並不是沒有再起之力。江南本就富饒,陸家又掌握著眾多商路和渠道,附庸的小族也多,主上若是和陸元皓好好『溝通』一番,不見得這就是門很差的親事。」

    「如今大楚上下人人都已經看輕了我們兩家,反倒給了我們出頭的最好機會。」

    項城王手扶著書案,遲疑地看了一眼家中的心腹謀士。

    這位謀士跟了他幾十年,心思縝密又素有奇謀,一向受他倚重。

    「先生有何想法?還請教我。」

    「主上,陸家……」

##########################

      陸府。

    皇子變宗室子,還是沒有實權、封地偏僻、失了聖心的宗室,陸家此刻的心情,並沒有比在家中咆哮大怒的項城王好到哪裡去。

    顧氏一直對這父女倆的選擇嗤之以鼻,若不是她確認陸珺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的,她都要看看這女兒是不是抱錯了,怎麼就有這麼多主意。

    「你現在知道著急,當初和女兒說的好似皇子是個大白菜,說買回家就能買回家。現在被陛下打了個耳光,也知道丟人了吧?」顧氏一不怨天尤人,二不尋死覓活,但嘲笑幾句還是要的。她算是看的明白,一堆人不想她陸家起來,就算她女兒嫁的再好,除非是嫁了皇帝,不然這些人該怎麼踩還是怎麼踩,該怎麼落井下石還是怎麼落井下石。自己不強,光靠別人,管個屁用。

    「當初不是沒想到江南會有大水嘛!」陸元皓惱羞成怒地說道,「若我讓女兒帶著萬頃良田和家中數萬隱戶作為嫁妝,你看幾位皇子心不心動!」

    「我舅舅早就和你說過,圍墾之事不可過急過廣,當初你族中老幼相逼,你頂不住壓力允了此事就該想到後果。如今惡果也嘗了,女兒也所托非人,我看你還怎麼折騰。」顧氏整了整頭髮,冷笑了一聲。「你繼續在這發火吧,我去看看珺兒去。」

    顧氏木然地走到了女兒的房門前,在門口擠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這才推開了女兒的門。

    陸珺正肅著臉坐在桌邊,抄著道德經。

    「你抄這個做什麼?」顧氏拿起手中的《道德經》,「你如今該看的是楚家的宗譜,宗室婦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皇帝親自下旨賜婚,和先皇為兩家保媒可不一樣。這次哪怕八字差到兩家家破人亡都得硬著頭皮把這事成了。

    整個大楚,怕是只有她女兒讓兩位皇帝親自過問婚事了。這原本是無上的光榮,可事實上……

    哎。

    陸珺聽到母親說的「宗室婦」三字,低著頭捏緊了裙擺。

    項城王府雖是郡王府,但和京裡許多拿著虛職爵位吃老本的人家怕是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名頭好聽,幫不了家裡多少。更何況她如今容貌有礙,連邀寵都不行了,能嫁給項城王世子,怕是別人都覺得皇帝仁厚的很吧?

    「娘已經幫你打聽過了,那位世子楚應年從小聰明伶俐,長得也是眉清目秀。他今年十三歲,父母管教很嚴,身邊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如今在宮中伴讀,連學士和太傅都說他機敏過人,並不算虧了你的。」顧氏知道他們父女心大,可是事已至此,陸家已經不是那個陸家了,能結這門親,皇帝其實真的算是厚道的。就怕女兒不惜福,又把這怨氣帶到項城王府去,惹出跟上次那般的事情來。

    「娘,我懂你的意思,我會好好學做楚家的媳婦的。」陸珺扯出一個笑容來,只是腮邊幾個小指甲蓋大小的紅斑讓她的笑容苦澀了幾分,「我不會再讓你們擔心了。」

    「你能想清楚就好。」顧氏鬆了一口氣。「從今天起,娘會開始教你如何在後宅生存,以及如

何做一個合格的宗婦。」顧氏將手中的道德經擲在腳下。「娘不會讓你有抄這個的閒工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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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0:59:49
第183章 鼎盛之始

    行知書院內。

    「李釗,李釗?李釗!」

    蘇先生的聲音一次次的提高,驚得所有人一抖。可他還是趴在桌子上。

    李釗身邊的學生魏懷德推了推他,見他還不醒,連忙掐了一把。這一掐,把他嚇得要命。

    「先生!李釗發燒了!」

    魏懷德的一句話成功讓蘇先生由怒轉驚,連忙過去看個明白。

    只見李釗臉色緋紅,額頭滾燙,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趴了多久了?早上來就這樣嗎?」這可是信國公府的堂侄!他們行知書院就靠信國公府支撐著才能養著這麼多孩子讀書,若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對不起人家送過來的苦心。蘇先生開始後悔自己沒早一點發覺異狀了。

    「從讀『人而不仁,如禮何』開始趴下的。我還以為他昨晚睡得晚所以休息一會兒……」魏懷德嚇得哆哆嗦嗦,「他早上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太好。」

    「知道了,你也別害怕,先生會處理。」蘇先生見自己這個弟子話都說不好了,連忙柔聲安慰。他是問孩子情況,不是來嚇孩子的。

    魏懷德擔心的看著李釗,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他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就指望著李釗帶來的點心混過中飯呢,如今他發了高燒,他們中午豈不是要餓肚子?

    嗚嗚嗚,早知道早上就不把那個饅頭留給弟弟了!

    蘇先生今年也才三十,自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當他想橫抱著李釗去院長書房請人看看時,卻發現自己抱不動他。

    『這小子平日裡吃什麼長的?怎麼這麼重!』蘇先生看了一眼中二班學生們的表情,覺得自己的一點面子都丟完了。

    「先生,我背他去院長那吧。」長的和小水牛一般粗壯的王大虎站了起來,他今年已經有十六歲了,在中二班的學生裡算年紀較大的。他父親是鐵匠,他也是一身力氣,若不是他娘哭著喊著要他讀書,他怕是也準備繼承他爹的衣缽,平日裡給人打打剪刀菜刀,修修鍋底什麼的過一輩子了。

    王大虎背著李釗到了陳軼那裡,陳軼見李釗陷入昏迷,也是嚇了一跳。

    好在陳軼懂醫術,抓著他的手號了號脈,不一會兒,眉頭終是一鬆。

    風寒而已。秋末容易著涼,這風寒來得快去的慢,只是稍微麻煩些,不算是什麼大病。

    待陳軼給李釗施了針,李釗這才悠悠的醒了過來。陳軼問了他一些問題,才知道他昨夜看書看的太晚,睡得不好,早上起來頭就有點暈,上課到一半就睡著了。

    如今已經快到中午,這時候送回信國公府反倒麻煩,陳軼便讓他在自己書房的軟榻上休息,他讓書僮抓了一副藥去煎,等李釗好一點了,再讓李府派人來接。

    李釗知道這位先生與自己家有舊,所以放心的躺在軟榻上養神。

    「你也不必太過逼迫自己,你的底子雖然不強,但比大多數人還是要好的多的,功課不必做的太晚,須知身體才是一切。」陳軼開設行知書院以來,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徹夜苦讀把自己讀廢了的學生。

    寒門子弟得到上進的機會很難,一旦抓住,往往是過猶不及。去年有一個大班的學生把眼睛看出了毛病,今年也有學生因為太過刻苦得了心疾,一下子全部垮掉了。

    但李釗不同,李釗雖然家世一般,但畢竟背靠著信國公府好乘涼,完全沒必要徹夜苦讀,將自己弄出一身毛病來。

    「我只是見比學生年級還小的孩子都能做的的功課,弟子卻做不出來,心中有些不甘罷了。」李釗對陳軼實話實說。

    往日裡他在家中由先生教著讀書,除了兄長完全沒有參考之人,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功課究竟差到什麼地步。他兄長讀書雖強,但他也經常用「他比我大呢」的想法來安慰自己,待到了行知書院,才知道像他這般十二歲了連論語都不會背的都是寒門家的子弟,像他這樣家中還有幾個錢的,都不會這麼差勁。

    「吾生有涯,而學無涯。日子還長,你看那些人年紀比你小,有些發蒙卻比你早得多。遠的不說,你的堂弟李銘,他的功課就不比你堂兄李銳差,若是都按你這樣人人攀比,你堂兄當年豈不是要把自己逼死?」陳軼好笑地搖了搖頭。「等藥來了,你喝上一碗,睡一覺,等家人來接吧。」

    李釗皺起小臉,他最怕喝藥了。

    蘇先生明明說的是「勤能補拙」,怎麼到了院長這裡說法完全不一樣呢?

    李釗昏昏濛濛的睡在榻上,聽見陳軼嘴裡念叨著什麼詩。

    「一百饅頭一百僧,

    大僧三個更無爭。

    小僧三個分一個,

    大小和尚各幾丁?」

    陳軼正在讀的是一位算學大師出的題目。他幾次請他出山教導學生算學,都被他拒絕了。這位大師教導學生從來不看出身,許多有名的賬房先生都是出自他的門下。但他脾氣也古怪,你上門來學可以,叫我出去親自教就是不行。

    陳軼的行知書院講究「學以致用」,他的學生以寒門學子為多,讀書不為考功名,只為能夠在定個契約時不被人騙,官府張榜的時候能夠看得懂。算學對於寒門子弟的作用更是一望便知,小到當個學徒,大到考官府的「算科」去做個小吏,都是極有用的。只是他算學也不太行,這位算學大師出了十道題,他竟只解出三道來。

    李釗閉著眼睛聽著陳院長一直念叨一直念叨,忍不住開了口:「院長,別念了,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是他叫他好好休息的,結果自己卻在唸咒!

    「咦?為何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陳軼又看了遍題。一百個和尚分一百個饅頭,大和尚一人三個,小和尚三人一個,大小和尚多少個。

    「置僧一百為實,以三和一得四為一組除之,得大僧二十五個。」

    李釗發現大人們算這些東西都好複雜,哪裡需要一個個算啊,三個小和尚一個大和尚一組分四個饅頭,一百個饅頭二十五組,裡面二十五個大和尚一去掉,不就是七十五個小和尚了嗎?

    就連他祖母教他的「代數」,都有些太過複雜了,其實可以更簡單的。

    陳軼張大了嘴,聽著陳軼隨口解釋著為何如此計算。這還是他發著高燒腦子不清楚,若是清楚呢?

    李家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個「神童」?!

    「李釗。」陳軼神色複雜地說,「等你稍微好些了,我帶你去找一位先生。」

    「什麼先生?我們中二班不是有蘇先生和周先生了嗎?」

    「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先生帶你去見一見他,說不定他就願意來給你的同門上課了。」陳軼覺得自己從李家撈出了一個寶貝來,「他是陛下的太傅,原先的戶部尚書,後因風痺而致仕,如今偶爾去國子監教教算學。」

    「皇帝老爺的師父?」李釗吃了一驚,感覺頭暈都沒了。「我去見他?」

    陳軼點了點頭。「不用怕,他是個很和藹的人,只是因為得了風痺,腿腳不太好。就算他不能來我們院中上課,若是他願意教導你,他日你的成就不見得在你兩位堂兄之下。」

    不會讀書算什麼,這位「陳四清」也是寒門出身,本身並不精通詩詞歌賦,只粗略讀過四書五經,可是在他掌管戶部之時,就連先皇都承認「有他一人,勝過大臣無數」。若是能學得他一二本事,那才叫受用無窮!

    轉眼間,又過去了兩個月,眼見又要開始忙年。

    而這兩個月,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李釗拜了前戶部尚書,太子太傅的陳四清為師,正式上門接受老大人的授業。

    陳四清的兒子們如今負責打理皇帝的私庫,經營著皇莊和皇家各地的產業,雖並非權臣或重臣,可無論是京中哪一位官員,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

    在尹朝時,皇帝的內庫和國庫沒有什麼區別,到了本朝立國,是陳四清提出皇室的內庫和國庫必須分開,本朝才開始有了皇室獨自經營財產的先例。

    戶部因為此項決議受益良多,而先皇對此也是樂見其成。

    陳家的幾個兒子繼承了其父的衣缽,開始替皇帝打理內帑,使皇室婚喪嫁娶和封賞皆從內庫而出,一來皇帝花了銀子做了什麼不需要再讓朝臣知道;二來戶部統計錢糧支出也就更加精準,不用算上皇帝時不時用上一筆的銀子。

    顧卿不知道為什麼李釗被陳四清收做關門弟子會讓李茂如此雀躍,但李茂親自引著李釗帶了重重的禮上門拜師,卻讓她知道李釗的好運來了。她就知道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如今他才十二歲,未來光明的很!

    這第二件事,就是她每天都收到無數官宦人家女眷拜見的帖子,甚至有許多是連聽都沒聽過的。她想著大概還是德陽郡主懷孕的事讓其他婦人認為她有什麼生子秘方,所以一直不敢接帖子,也不敢出門。

    但即使是如此,還是有許多婦人通過各種關係找上了門來,甚至連李茂都來持雲院求過她幾回,說是有些老大人家的孫媳婦或者兒媳婦想要來拜訪,他實在是推不掉。

    可憐顧卿的主屋裡如今隨時放著一摞黃歷,有些婦人來了,她給人看過大致的身體情況,便給對方一點建議,然後算出危險期,讓人家帶回家。

    她並不是婦科醫生,也只能針對每個人不同的身體情況問個究竟,那啥是不是正常,下面有沒有異味,她反正已經是個老太婆了,把下人全部屏退,就跟以前在醫院裡坐診一般把人問個底朝天,總能找出點問題。

    一開始還有婦人羞羞答答遮遮掩掩,遇到這樣的,顧卿一概算了危險期請人走。你連主訴都不好好訴,讓她怎麼分析病情啊?

    她都沒說要做婦科檢查了,這裡什麼儀器都沒有,全靠主觀經驗判斷,她一個兒科醫生,只在婦科實習過半年,能做到這樣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好在剛開始來信國公府的婦人都是家中親戚好友帶來的,經過旁人一說也都知道了邱老太君是什麼脾氣,有些人為了子嗣真是臉面也不顧了,什麼都說。

    到了這時候,顧卿才知道這些大楚的命婦夫人十個八個都有婦科病,好多已經很嚴重了,連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裡的婦人大部分都有一次到兩次落胎的經歷,也造成一些病症的出現。

    這裡的衛生條件這麼差,而且還沒有內褲,只單穿一件褻褲,更是容易讓細菌進入。

    她到了古代,最慶幸的就是邱老太君沒有了葵水。她親眼看見過香雲偷偷摸摸的拿草木灰填充一個狹長的棉布帶子,當時臉上不由得抽搐了幾下。

    她活了兩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東西。也完全不想用它。

    顧卿其實能做的很有限,問題嚴重的叫她們去找婦科聖手看看,問題輕的,她就指導別人如何用中藥做洗液清洗,加強鍛煉增強體質,做個內褲穿穿什麼的。

    她自己穿過來不久就受不了這種褻褲了,空蕩蕩一天到晚就跟忘了穿一件東西似的,所以香雲她們幾個都給她縫了小內內。好在花嬤嬤和香雲都知道她有尿崩的毛病,想的比較多,也多虧想的比較多,她多穿一件她們一直都不覺得奇怪。

    如今,顧卿的「持雲院」就跟漢代張仲景的「坐堂」一樣,即是一個地方,又不是一個地方。那是大楚上流的婦人們最想去的地方,也是她們的一絲希望。

    其實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顧卿能不能治好她們的病,而是顧卿只有兩個人的私房話讓這些貴婦們敢於把自己的問題說出來,最終得到了一些安慰。

    顧卿會告訴她這沒關係,或這很嚴重。這些無法向下人或者婆婆啟齒的事情,在顧卿滿臉笑容地「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分泌物正常嗎?」的問題下,變得很容易說出口。

    有些被問題困擾了許多年卻不敢求醫的婦人甚至說著說著就崩潰著哭了出來。

    在這個時代,有惡疾是可以被休棄的,而影響到子嗣方面的惡疾,無疑是最嚴重的那種。

    顧卿面無表情的一句「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有時候恰恰是她們心靈上最好的撫慰。

    這段時間讓顧卿也感慨良多。這個沒有避孕的世界,有了孩子就必須得生,有時候前一個生下來了沒幾個月,後面又懷上了,帶不住或者生下來卻虧了身子都是常有的事。

    在某方面,這裡的婦女比現代的婦人更不懂得保護自己。她們以夫為天,以子嗣為最重要的事,往往卻把自己放到了最後。

    若是在現代,她遇見這樣訴求的病人,是一定會忍不住說上幾句的,這麼不愛惜身子,對自己對寶寶都沒有好處可在這裡,看著一張張麻木的臉,她什麼都說不出口。

    過了一個多月,邱老太君的妙方很神奇,邱老太君會占卜送子娘娘送子的時間,邱老太君從不給人吃藥,以及最重要的——邱老太君嘴很嚴,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這最後一條,足以讓所有貴婦打消最後的顧慮。

    只可惜顧卿很快就「報病」了,就連方氏的大弟妹親自來都見不到她,讓許多錯失了最初良機的婦人不由得扼腕。

    也只能等過年大宴的時候,在宮裡攔攔看這位邱老太君了。

    顧卿也是怕了。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多。家裡人看她的眼神已經越來越奇怪,李茂的幾次欲言又止,讓她知道她這便宜兒子終是起了疑惑之心。

    但李茂等人還是什麼也沒問,依舊以往常的態度對待著她,這讓她膨脹的虛榮心很快收了起來,有些感動,也有些心虛。感動於家人的信任和理解,心虛於她其實佔了應該屬於邱老太君的這份感情。

    即使她這麼做對信國公府有莫大的好處,她的心虛也一點都不能減少分毫。假的就是假的,這便是最大的底氣不足。

    除了這兩個變化,對信國公府影響巨大的就是《三國演義》開始刊刻發行了。

    這套《三國演義》有太多當世的大儒博士、達官貴人作序作注,雖然不乏李茂本身影響力的原因,但能讓晉國公、江氏族長這些人作序,已經不光是權勢能做到的了。

    這本小說一出世,立刻以「洛陽紙貴」的面貌出現與人前,無論是彩印本、珍藏本還是平裝本出售的數量都十分驚人,由於已經快到年底,有些人甚至採買了好幾套,回去當做年禮饋贈親人。

    「三國殺」作為出售時的「添頭」或者圖新鮮的玩意兒,賣的一點也不比《三國演義》差,三國殺成本低,造價也不高,製作更是簡單,所以並不像《三國演義》那樣供求不上,許多人沒買到《三國演義》,就先買盒子「三國殺」回家一睹為快,就算不識字,那豐富的圖畫和簡單的規則也能讓他們很快上手。

    最近李茂多了一個興趣,那就是微服在京城的街頭巷尾亂逛。

    只要聽到「來,殺一下!」或「今天你殺了沒有?」李茂就會露出得意(白癡)的笑容,一個人在巷子間傻乎乎的發樂。

    偶爾聽到別人誇他父親「真乃神人」或是「真乃奇才也」的時候,李茂甚至有衝出去告訴別人「那是我爹喲,我爹!」的衝動。

    他父親死的太早,若是還活著,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他娘終是不忍心讓他爹這兩樣東西一起跟著他們埋於地下吧。

    對於現在的一切,李茂只想說一句:——就這樣,真好。

    哪怕皇帝會忌諱,哪怕天下人都說信國公府沽名釣譽,他也覺得很好。

    明珠蒙塵,錦衣夜行,難道不是世間的一種遺憾嗎?

    《三國演義》帶來的財富讓看到第一批送來的賬本的顧卿嚇了一跳。「三國殺」的銷量更是讓她揉了揉眼睛想看看是不是看錯了。

    果然從古到今,這種卡牌遊戲放在書店賣才是對的!

    想到自己第一次創業的慘淡情況,顧卿忍不住淚流滿面。

    明明「玲瓏閣」她才是花了大心思去做的好嗎?

    這幾個月賬本還沒人家一天的厚的感覺實在是太心酸了。

    「我看錯了嗎?玲瓏閣這個月的賬簿也有三本?」顧卿難掩激動的拿起了掌櫃的送來的賬簿,比得知三國演義和三國殺賣的很好還要高興。這結果太出乎意料了。

    「總有好奇的人想看看除了『三國殺』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此外,您不受那些夫人們的禮物,有些婦人打聽到您開了『玲瓏閣』,就讓家中子侄去買,一傳十十傳百,慢慢生意也就做開了。」花嬤嬤笑著解釋。

    顧卿紅光滿面的看著堆滿桌子的賬本……

    這畫面太美她不敢看。

    「那個……」顧卿抬起頭。「李釗回府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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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碩:最近怎麼老是有人喊我?

    邱老太君: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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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00:10
第184章 魚死破

  年底是家家戶戶忙年的時候,可是張府卻遭遇了最難挨的一年。

    趙倩一個性格爽朗的女子,為了過年的事情居然在家裡抹了兩次眼淚。

    誰能想到,赫赫幾百年的大族張家,竟然會和那些破落戶一樣到了年底連開支的銀子都沒有,要動她的私房錢?可是她的私房錢,早在給女兒辦嫁妝的時候就已經挪用了。不但是她的私房錢,她丈夫的私房錢也都用上了。

    老太太信誓旦旦等秋收過了就能給錢的!

    「夫人,公中真的沒銀子了。」賬房主管擺出一副十分可憐的臉孔來,一個勁的搖頭,「只有出,沒有進,哪裡來的錢呢?」

    「秋後莊子裡送上來的錢呢?鋪子的秋租?還有上個月收的四筆還來的欠款?」趙氏雖然不管著公中的銀子,可是作為一府主母,秋天有莊子來送糧食和銀錢,這幾個月也是有不少進項還是知道的。

    「這個……夫人,您還是找老夫人吧。」賬房主管擺明了不想理睬趙氏,他是家中的老人了,又是老太太的心腹,趙氏還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又是娘截去了是嗎?」趙氏冷笑著點點頭。「我不管了,沒錢就沒錢,等年底發不出過年銀子,我看你會不會被下人撕碎了!」趙氏撂了狠話,也不管賬房的臉色掉頭就走。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想管了。她嫁到快二十年了,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經歷。她擰著眉,氣沖沖地走到女兒房門口,敲了敲房門。「媛兒,你在嗎?」

    張媛應聲開門,這陣子她都跟著嬤嬤在學中饋,江家是江南大族,烹飪飲食的喜歡和北面截然不同,她的中饋還得繼續進修。「娘,怎麼了?」

    「走,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到你外婆家過年去。」趙氏是個風風火火之人,說要走就走,倒把她身後的丫頭下人嚇了一大跳。

    「現在去?離過年還有大半個月呢!」張媛瞪大了眼睛,「娘,到底怎麼了?」

    「反正我是不在府裡過年,這日子沒法過了!」趙氏銀牙一咬,「我帶著你們幾個小的去外祖母家混過今年再說,你別多話,跟我走就是。」

    「可是娘……」

    「就這麼說了,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去喊你兩個弟弟。」趙氏蹙著眉丟下一句話就往主院走,她兩個兒子住在主院。

    「娘?娘!娘……」

##########################

      張寧下了朝後有場應酬,又到了年底,各地外放的官員開始陸續回京,各種應酬也變的多了起來,而且不好推辭。他喝的有些微醺的回了府,卻發現家中下人是人人惶恐,就連守門的門子見了他都是眼神閃爍,心中就有了隱隱的不安。

    待到了主院,院外一片漆黑,家中大小婆子丫鬟都沒有迎出來,只有二門幾個守門的婆子出來問好,張寧的酒一下子就半醒了。

    「家中怎麼了?你們夫人呢?」

    「夫人……夫人她去鎮國將軍府了。」

    「夫人回了娘家?」

    那婆子話一說完,張寧臉色就變得嚇人起來。

    「不光是夫人,小姐和兩位少爺也一起走了……」那婆子已經嚇得跪在了地上,「夫人要走,老夫人又不在家,誰也不敢攔著……」

    他們家夫人可是氣上頭來直接拔劍的將門之女,誰敢不要命上去攔啊?

    沒看見老爺和夫人吵架,第二天起不來的一定是老爺嗎?

    「主院還有誰在?都跟夫人一起走了嗎?」主院怎麼這麼乾淨?連粗使丫鬟都看不到了?這到底走了多少?

    「就留了幾個婆子,夫人給其他丫頭放假了。」

    張寧冷著臉回了主院,推開漆黑的屋子,立刻吩咐人叫大管事和幾位管事娘子過來,又喊了家中的心腹,細細問過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妻子雖然脾氣火爆,但卻不是個不識大體的人。能把她氣到把孩子下人全帶走,而且一副長住的樣子,一定不是小事。沒弄清楚之前,他不敢去鎮國將軍府接人。他怕被打出來。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

    說到底,還是錢鬧的。

    其實自家妻子幾個月前就在吵沒錢了,他去找母親要,母親說借了人,秋末就還,他後來細細調查了一番,發現大部分錢都搬到自家叔叔家了,就沒有再查下去。

    他叔叔家兒子多,又都在外地做官或經商,一時周轉不開,找他家借點錢,都是自家人,問多了倒是傷感情。既然說了秋末會還,無非就再等一等便是。

    可到了十月底,莊子上的收益都回來了,除了一小部分他們房裡的產業給了租子和進項,其他錢依然是入了公中。妻子嘮叨了好多回,說是家中母親老是挪用公中的錢,就不該把這些錢再歸公,可他出於孝道,並沒有這麼赤裸裸的打母親的臉。

    可如今馬上就要過年,妻子卻一兩銀子都要不到,跑回家去了……

    就連張寧都覺得他娘有些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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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房中。

    「若是叔叔借了錢,娘不好要,兒子上門去要就是。」張寧簡直要被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給逼瘋了。他一個堂堂的吏部尚書,朝廷大員,家中居然會因為沒錢而鬧到婆媳出現矛盾,妻子怒而回家的事情。傳出去,他也不要做人了。

    「誰和你說錢借了你叔叔的?」崔氏不可思議地看向張寧,繼而大悟。「你派人查我?」

    張寧默不作聲,只敢看著腳尖。

    「你居然派人查你娘的行蹤!」崔氏聲音頓時尖利了起來,「為了一點銀錢,你連自家娘的臉面都不顧了?」

    張寧要查,用的一定是府裡的人。可是這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怕是許多家生子都知道自家老爺在查老夫人了。

    張寧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他是家中嫡長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他早就已經接受了家中所有公中的銀子早晚都是他的。他不介意借人一點或是襄助家中子侄幾分,卻不能接受別人越過他去把他當傻子。想到這兒,張寧胸中一陣郁氣藉著酒勁發作了出來:「那娘有沒有想過,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爾反爾,到底有沒有臉面?您兒子在外朝打拼,家中卻連後院都不能安寧,您兒子到底有沒有臉面?如今您的兒媳婦帶著孩子們回了娘家,在鎮國將軍府裡到底有沒有臉面?」他這三問,句句都敲在崔氏的心頭,震得她膽戰心驚,無言以對。

    正因為張寧平日裡是個孝順的孩子,所以一旦發起火來,更加可怕。

    他的眼睛裡有著幽深的東西,彷彿能讓看到的人掉入深不見底的空洞之中。崔氏心中也有著難以言喻的苦楚,待看到兒子這般神態,只覺得一顆心跌入了冷水之中,不停的下沉,下沉,再往下沉……

    崔氏管家四十載,如今還未放過手,自然知道年底到底有多少花錢的地方。遠的不說,就算家中親戚朋友來往的走禮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小門小戶自然是可以在東家收了東西送到西家,可是到了他們這個位置,東西都是有數的,你若也這麼幹,怕是明天一早整個大楚都知道你們家要倒了。

    平日裡,這些事都該是她自己操心的,她又何嘗不是知道沒錢做這些事,才隔三差五就躲出府去,讓自家媳婦撿這個爛攤子?媳婦會氣的跑掉,雖然讓她有些意外,卻並不吃驚。

    張寧卻不知道崔氏有沒有什麼苦衷,他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拿了家裡的錢去填補別人,完全不顧自己的兒子孫女,實在是不可理喻。

    君子尚且還要固本呢!

    「娘,我不知道您和叔叔約了什麼時候還錢,但我們府裡年底要用錢,兒子年中也要和朝中一些老大人來往,再這樣下去,兒子可以辭官回家,不用丟人現眼了。」張寧連話中都帶著寒氣,「娘最好這幾日就去叔叔那把錢要來,若您要不到,三日後我就親自上門了。」他對著母親一揖到底,捏緊雙拳赤著眼睛出去了。

    那麼多的銀子,幾代人的積蓄,就算發生災荒,這些錢拿出去買糧食也夠一地百姓吃上許多年。張家長房一點底氣都在這裡,若是沒了,他第一個就無法接受。別說是他叔叔,就是他自己親爹,他也不會就這麼讓他把錢吞了的!

    崔氏被親生兒子和公爹所逼迫,一夜都沒有睡好,連自盡的心都有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念頭都在腦中閃過。

    她丈夫不到四十歲就患上了心疾,又早早離世,便是憂思太過的緣故。只可恨連她丈夫都死了,那老不死的還不死,梗著一口氣繼續蹦躂,要把全家都拖下水去才甘心。

    他說的好聽,為了不牽連到張家而假死。可他小兒子生的幾個孫子都在做這作死的破事,大家是不出五服的親戚,皇帝真要砍人,還能少了她家這幾刀?

    無非就是看寧兒還有大前途,留著大用罷了。就跟她丈夫一樣。

    這活生生又是另一出「趙氏孤兒」的戲碼,黃粱一夢做了數代,到現在還不肯清醒。

    第二天清早崔氏才沉沉睡去,她這一覺只睡了兩個時辰,日上三竿之後起了身,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驅車前往外城的妯娌家中。

    「我們年後成事,如今正是需要大把銀錢的時候,如何能現在還你?」張庭燕板著臉,不以為然地說,「你們這些婦人就知道算計錢財得失,鼠目寸光,毫無大局可言!」他其實也知道家中的窘況,為了掩飾心虛,不得不義正言辭起來。

    「公爹,有句話媳婦一直不知其意,不知公爹可否給媳婦解答?」崔氏努力讓自己面對張庭燕的表情不那麼僵硬。

    「你說。」

    「媳婦曾讀過《荀子》,裡面有一句『割國之錙銖以賂之,則割定而欲無厭』,媳婦無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若是以割讓國家的尺寸之地去賄賂那些人,那麼割讓完畢後他們的欲望將會一直得不到滿足……」張庭燕說到這裡,自然明白了媳婦說這個是什麼意思,氣的臉色漲紅了起來。「你居然敢諷刺老夫!」

    崔氏後退了一步,厲聲喝道:「馬上就要過年,我們府裡若是連新衣都發不出,年禮都備不齊,公爹以為明眼人看不出我們府裡有了紕漏?您至少要還我十萬兩銀子周轉,否則您可別怪媳婦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你反了天了!」張庭燕這麼多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手下上萬的下屬對他言出即從,就連前朝的大皇子小皇子都對他恭恭敬敬,卻沒想到自家一向逆來順受的媳婦卻敢威脅與他。這麼多年來,他時時刻刻都在極度的痛苦和度的歡樂之間徘徊。不能和家人團聚、不知自己何時就會壽終正寢的痛苦,以及一旦勝利後的輝煌業績,如今大權在握又不擇手段的快意,都讓他的性格和年輕時截然不同。

    「老夫還沒有死呢,你就做出這等猖狂的樣子!」看見崔氏瞪著眼厲喝的樣子,他抬起手中的拄杖,對著媳婦劈了下去。

    張庭燕已經八十有餘,可身體依然硬朗,完全不需要用枴杖和手杖支撐。他這拄杖叫做「靈壽杖」,乃是一種傳說中神仙拄著的枴杖樣式。張庭燕擔心自己壽命太短,活不到看見尹朝復辟的一天,於是便用這個安著自己的心,活似只要和仙人用著一樣的枴杖,就一定能夠長壽似的。

    他這靈壽杖是堅硬的松木和柏木製成,取松柏長青之意,這一杖子劈下去,崔氏頓時耳內一嗡,額頭劇痛,有水一樣的東西往下直流。只是一眨眼間,崔氏便知道了那不是水,而是血。

    張庭燕也沒想到媳婦完全沒有躲避的動作,竟給他真的砸到,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此時崔氏已經對張庭燕的喪心病狂已經恨到了一種寢皮食肉的地步,她摸了摸額頭上的濕潤,頓時惡向膽邊生,伸出雙手掐了出去。

    「您都已經活了八十多,也夠本了,就不要帶累孩子們了!」她撲上去掐住張庭燕的脖子,雙手使勁用力,眼神說不出的猙獰。「去死吧!」

    張庭燕和崔氏每一次會面都是在私下進行,張庭燕小兒子家在外城,家中修有密室,他們會面所言所行,外人從來都不得而知。是以張庭燕被崔氏掐了脖子,喉嚨裡卻只能發出「呵呵呵呵呵」的聲音,完全無法呼救。

    崔氏是抱著一定要掐死他的心念下的手,可張庭燕也不是一遇大事就心慌意亂之人,他雙手還可以動,便一手拉著崔氏的手腕往外扯,右手持著手中的拄杖不停的敲打著崔氏的腦袋,期望她吃痛放手。

    崔氏今年已經六十有餘,從年輕時就當個管家的傀儡,嫡次子為了給尹靜讓身份,強被按到了妾室名下,成了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庶子,更是從小就被送去苦寒的邊關,一年都見不上一面。

    大兒子倒是孝順,如今卻被他們逼得家宅不寧,眼見著大半生奮鬥的心血都要成為泡影。

    她和自家公爹相處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她一看今日他的口氣神色,便知道這錢是死活都要不回來了,不但要不回來,以後張家的錢財都要像無底洞一般往這個窟窿裡填。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厚著臉皮回家見兒子,乾脆掐死這個老匹夫,大家一起死算了!

    誰也不知道這場搏命之爭有多麼慘烈,直到張德和盧氏苦等二人不至,天色也已經不早,張德開了密室之後,才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瞠目結舌……

    牆上地上全是鮮血,倒在血泊中的崔氏雙手死死的按在老人的脖子上,張庭燕的臉色烏青,崔氏則是帶著擇人而噬的惡毒眼神,睜大著眼睛看著前方。

    「啊!啊!啊!!!」

    「這……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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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國將軍府。

    大趙氏帶著兒女下人回了娘家,家中下人自然是驚詫萬分。

    鎮國將軍只是一個封爵,是老將軍卸甲致仕以後給的封號,其實並不像「四鎮」將軍那樣手握實權。

    趙老將軍在七八年前就已經去世了,留下了一個遺孀。因為沒有嗣子,家中大半財產做了嫁妝給了兩個女兒,一小部分歸了族中,用來培養族裡優秀的子弟。剩下的一些財產留給老太太傍身。

    聖上感念老將軍半生戎馬的辛苦,老將軍死後沒有收回鎮國將軍的封賞,這府裡依舊由朝廷發著祿米銀子,算是供養著趙老夫人錢氏。反正鎮國將軍府也沒男丁,等趙老夫人一死,這承襲自然也就斷絕了。

    趙老夫人一生只有兩女,兩女都嫁入京中,就沒有回武威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也好時時看到兩個女兒。

    趙老夫人雖然嫁的是個武人,但她自己本身是知書達理的世族小姐出身,年老後閒時養養花養養狗,無聊時串串門子,雖無媳婦伺候,也落得個清淨。

    平日裡大小趙氏若是帶著外孫子外孫女回家,她自然是十分歡迎的,若是能留下來住幾日,那就更是高興了。可如今還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大趙氏卻帶著兒女家人跑回家中,明顯是和丈夫慪氣吵架了。可錢老太君私下裡問了問外孫女,卻得知女兒回娘家的時候張寧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就不得不為著女兒私自負氣奔走擔心起來。

    趙老夫人一邊派人安置好自家的外孫子和外孫女,一邊吩咐下人去孫府把小女兒請來。

    無論是什麼事,姐妹兩個互相商議,比她一個足不出戶的老太太要強得多。

    張媛和兩個弟弟其實心裡都惴惴不安的很,連午飯都沒好好用。她們的娘親並不是魯莽無知的婦人,會被氣的帶著家中上下的下人回外祖母家中,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張媛隱隱知道一點,似乎是她出嫁的嫁妝出了問題,而且問題出在祖母那裡。滿心躊躇間,這個年方十六的姑娘開始懊惱起自己為什麼要高嫁江家,若是隨便嫁京中哪個人家,她們家都不必這麼操心嫁妝的問題,還累得母親受氣,又與祖母不合。

    小趙氏匆匆而來,和母親一起閉著門問起大姐為何會跑回家裡。

    大趙氏一想到自家從年初開始的糟心事情,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崔氏這把年紀了還不放權,公中和莊子店舖的銀子被她卡的緊緊的,連自家唯一的嫡孫女出嫁,嫁妝都不肯多添幾分,還處處阻撓,不給她支付銀子。

    這種事,莫說鐘鳴鼎食獨門獨戶的張家,就算在小家小戶裡都是不會出現的。畢竟家裡還有兩個孫子,就算為了孫子,臉面也是要給的。

    一時間,趙老夫人和小趙氏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解。這就屬於張家的家事了,而且婆婆管家,放權是慈愛,不放也是常理,出於孝道,還真是不能逼迫的。若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不還權,你還能怎麼辦?真的逼死老太太不成?

    「我以前還羨慕你過的清閒,這麼一看,倒是我辛苦有辛苦的好處。如今你打算怎麼辦呢?一直住在這裡也不是事啊,若真不趁手,從我這先拿個萬兒八千的把年給過了?」小趙氏也有兩子一女,大的已經進學,女兒燕娘八歲,小兒子才剛剛三歲,她家婆婆和順,早早就放了權,她還有庶出的小姑子和一大家子人,管起家來累的要命,有時候還羨慕姐姐什麼都不必管,只要管好自己房中就行。如今見了她的結局,真是半點都不敢稱辛苦了。

    「我都嫁出去這麼多年了,憑什麼要我拿娘家姐妹的錢補貼他家!又不是家裡沒錢!」大趙氏抹著眼淚,咬牙恨道:「我就住在這裡不回去了,我那婆婆強要管家,給她管!我看她年底怎麼變出銀子來應付!」

    「這是氣話,家裡嫡妻和兒女大過年的跑到岳母家裡去了,你叫別人怎麼看姐夫?」小趙氏溫聲相勸,「信我的,只要姐夫沒錯,日子就好過。夫妻兩個好好商量,崔老太君總會想明白的。」

    「我怕她學別人在外面放貸,把銀子都糟蹋完了啊!」大趙氏心裡荒突突的,眼淚和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家那位就知道護著他娘,半句重話都不要我說,還說讓我等到秋末。這都年底了!」

    「秋末拉了一百二十車東西進京,除了些獐子野鹿毛皮之類的野貨,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給我們房裡留下!」

    「這……這也太過分了!」小趙氏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們這樣的人家,毛皮什麼的就是個玩物,真正重要的是隨著莊子送來的租銀。「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姐,你別傷心,在家裡住幾天,看姐夫怎麼說。姐夫不是那昏昧的人,總會給你個交代的。」

    正如小趙氏說的,張寧當夜回府後就派家人上了岳母家和妻子通氣,說是已經和母親要過銀子了,也知道銀子落到了哪裡。這兩天若是崔氏不去要回銀子,他就親自去要,讓妻子帶著孩子這幾天就在將軍府裡好好消散幾天。

    聽到丈夫的傳話,大趙氏總算是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姐,我就說姐夫不會不管不問的吧。」小趙氏和大趙氏還和以前一般住在一間屋裡,姐妹兩個躺在床上秉燭夜話,絮絮叨叨的說著家中的瑣事。

    等嫁了人,才知道這世界遠沒有在家中時候那麼簡單,就連當年還在家裡的一些口角矛盾,想起來都變得好笑起來。

    和婚後的生活比起來,家中那些事又算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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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張庭燕:老夫聊發少年狂……咳咳……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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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00:28
第185章 引火燒身

    張德府中。

    「娘!娘!」張寧面如死灰的看著堂裡躺著的母親,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憤,趴倒在老母親的屍體上大聲哭泣了起來。

    雖然母親的傷口一看就是被清理過,可被清理後的傷口依然是觸目驚心。不但母親滿臉青紫紅腫,頭皮上也少了許多頭髮,明顯頭髮被人大力的撕扯過。而頭上和額上數個淤爛的口子告訴他,這才是會讓母親死亡的真正原因。——他的母親是被人用鈍器活活敲死的。

    出了這種事,張德心中的冰涼不比張寧的小。

    事情一出,他就去找了父親那邊的人,而那邊也無法解開這個死結,只能建議他拋出盧氏解決這一切。

    事情一出,他就知道此次妻子必死,自己也一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無奈兒孫都在這些人的控制之中,想要拋開一切都已經成了奢望。

    這些人為了平息此事,除了丟出盧氏,恐怕還要造出許多假證來。

    他父親一直在京中悉心謀劃,自家從收了銀子開始就一直在做各種掩飾把銀子運出去,江南的大水更是泯滅了不少的證據。——再也沒有比做營生失敗更容易虧銀子的了。

    這些瘋子想的容易,想要他們夫妻去當替死鬼,他們卻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此事,他必須要讓張寧知曉。

    「您說,發生了口角導致這樣的結果?」張寧戟指怒目,用看神經病一般的眼神看著自家的叔叔。「到底是您得了癔症,還是我得了癔症?我娘和嬸嬸發生了口角,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下人嗎?您說這只是口角,我看這傷口倒像是有著血海深仇!」張寧沉著臉,「此事我不會善了,大理寺和刑部自有定論……」

    「賢侄……」

    「休要叫我賢侄!」

    「張寧,我知道你如今悲憤莫名,但我不得不說,此乃家醜……」張德請了張寧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邊叫他快點把此事了了,可他們說的輕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輕易能了,那也是太小看了人性。他想若是那邊知道會弄出這個結果,怕是怎麼也不敢盤算著動張家的錢的。可這世上沒有如果,崔氏以死相爭,就是篤定他們馬上就要起事,現在不敢再弄出一絲風吹草動來。

    張寧根本就不相信會有什麼口角,再一看母親的屍身,他便知道叔叔一家逃不了關係。

    他也是一步步從外官爬到了京中的,刑獄之事並不陌生。她娘死前明顯經過搏鬥,而且從她娘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流血過多致死。

    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他的叔叔嬸嬸眼睜睜看著他娘流血過多而不施援手?

    他還能強忍著理智站在這裡,全是因為他叔叔的面色無異,顯然不是主謀,他要想盤問出主謀是誰,就不得不繼續和他周旋。

    張德滿臉疲憊的帶著侄子往書房而去。張寧跟著張德一路前行,卻看見路上一個丫頭婆子小廝都沒有,心中的驚疑也越來越重。

    這是要殺人滅口?

    不,不會的,無數人看見他進了叔叔家的門,外面還有護衛守著,他總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都殺了。

    那到底是?

    張寧看著張德從書架後按開一個機簧,滑出一道暗門,顯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門來。

    「嫂嫂就死在下面,兇手也在下面。待會無論看見什麼,都要冷靜。」張德歎了口氣,彎腰先鑽進了密室。

    地道通往三個方向。書房,盧氏的房間,城外。

    許多銀子就是這麼轉到城外去的。崔氏能和張庭燕私下會面,靠的也是這條暗道。

    張寧跟著張德下了地道,看見末尾那間房間裡躺著的另一個人的屍體,驚得跌坐於地。

    「祖……祖父……」張寧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整個人如同木頭一般一動不動,只能直勾勾地看著明顯是被掐死的祖父。「這……這一切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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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母親家裡根本就沒有住到兩天,家中就出事了。

    大理寺派了人來傳了她去,審問了許多關於她婆婆的事情。她心中驚駭,不敢說的太多,但對於婆婆「是否借了叔叔家錢」,「婆婆平日裡和盧氏關係如何」之類的問題,還是答了一些出來。

    她並不知道婆婆借了錢給誰,但家裡最近少了銀子,這卻是能肯定的。至於婆婆平日裡和盧氏關係親暱,這兩年來更是隔三岔五就要互相拜訪,兩人既是同鄉又是妯娌,多少年的交情,兩家當然樂見其成。

    她迷迷糊糊的被請去大理寺,又迷迷糊糊的被丈夫從大理寺接出來,待聽到說婆婆已經身亡,兇手是叔叔家的嬸嬸盧氏,嚇得差點腿軟。

    借錢不還,還痛下殺手,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夫君,究竟怎麼回事?為何娘會……」趙氏捂著嘴一下子哽咽了起來。再怎麼討厭她,她也是和自己相處了二十年的婆母,乍一聽人沒了,還是因為錢沒了,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又不是鄉間沒見過世面的粗俗婦人,怎麼會因為錢就殺人呢!

    十一月的天已經十分冷了,張寧兀自站在冷風裡,像是泥塑木雕一般面無表情,只有那不住翕動的鼻翼,讓趙氏感覺到丈夫那顆心還活著,正在胸膛中痛苦的跳動著。

    「先回家吧。」張寧整個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精氣神,赤紅的眼睛,凌亂的頭髮和鬍鬚,以及毫無儀態可言拖著腳步而走的樣子,都像是在趙氏的心上繫了一條繩索,他每走一下,便牽扯一下,牽的她心腸陣陣作痛。

    待上了馬車,張寧準備掉頭去騎馬,趙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求他上車。

    張寧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妻子鑽進了馬車。

    車子動了起來,車輪碾壓在路上發出一陣陣聲響。

    趙氏相信現在外面誰也聽不見她的話,所以她一把抱住了張寧,白著臉說道:「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問你。可是你不能一直撐著,實在難受,就在這裡哭一哭吧。」

    趙氏的話一說完,只覺得丈夫的身子猛然一震,然後開始漸漸有了微不可查的顫抖。

    這個在短短幾日內經受了巨大的打擊和驚懼的男人,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沉重的情感,就像閘門擋不住洪水那樣,從眼睛裡湧出了淚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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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府。

    江道異得了兄長的消息,立刻就動身前往兄長家裡。

    江道異如今已是戶部右侍郎,只要再熬些年資就能升上尚書。江家子弟多在戶部、禮部任官,外放的更是有不少,是以江道奇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卻沒有任何人敢小瞧於他。作為為數不多的知情人,自家兄長兼族長的消息讓他吃驚不已。

    「兄長所言當真?張庭燕死了?」江道異完全沒想到這老傢伙會就這麼死了。他到了八十多歲還精神矍鑠,身子也硬朗的很,硬生生把李碩、張允、先皇這批人全都熬死了自己還活蹦亂跳,不得不說是個老妖怪一樣的人物。

    「那邊得來的消息,急著讓我們擦屁股呢。」江道奇冷哼一聲,「我說我們能提供所需,那老傢伙卻覺得我是想要搶權,說自己會想辦法。他的想辦法就是挖自己家的家底,簡直是為了那把椅子昏了頭了!」

    「你是說……他想自己坐那把椅子?」

    「若是你,你會為了別人家的江山耗盡家財,把全家都拖下水嗎?」江道奇智謀驚人,看人更是極準。「就算不是,也是想要爭個世襲罔替的王爵當當。張庭燕手上有兵有人,所謂皇子都被養在別人家裡,連完全掌控自己手下都尚且不能,不過是一兩傀儡罷了。」

    「他想掙了江山留給後人,也要看後人領不領情。」

    「如今張庭燕已經橫死,那邊也亂了套,你說我們要不要順勢把家裡那個推上去?」江道異有些猶豫地說:「如今張庭燕已死,你家裡那位和張家孫女的婚事,是不是想個法子給斷了?」

    「沒必要,張寧此事過後要麼守孝數年,要麼事發全家受到牽連,無論是哪個,這個婚約都變得可有可無,我們靜觀其變即可。那位就是一面旗幟,也就他自己和那伙傻子當回事,其實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江道奇擺擺手。「我們現在得想辦法善後,不要把所有事都抖出來。」

    「這個張庭燕,連死都不讓人安生!」

    「閒話少說,人都死了,再提也沒用。御史台有我們的人,你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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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國公府。

    顧卿見到李茂在當班的時候跑回家,便知道事有不好。

    「發生什麼事了?你幹嘛叫花嬤嬤去準備弔喪的東西?」顧卿上次弔唁還是春天晉國公去世的時候,這大楚能讓她親自上門弔唁的人家不多,李茂這麼一說,顧卿整個人都不好了。「到底是誰去世了?」

    「李銳的外祖母去了,死於非命,張寧上折控訴其叔叔嫂嫂謀害其母,此事發生的突然,明日太常寺要去佈置靈堂,所以我們得先把喪服備好。」李茂見顧卿像是受了極大驚嚇的樣子,歎了口氣。「銳兒等下就出宮返家。」

    顧卿確實是嚇了一大跳,「什麼叫死於非命?什麼叫叔叔嫂嫂謀害其母?」

    是說張寧的叔叔和嬸嬸把他娘殺了嗎?

    眾目睽睽之下?

    「此案頗有疑點,如今正在三司會審,一時也說不清楚。」李茂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他懷疑是尹朝餘孽之事發了,崔老太太被滅了口。可滅口滅的這麼轟轟烈烈,也是真見了鬼了。但此事不能和家中老太太詳說,所以只能敷衍幾句。「說是李銳的外祖母信了其叔叔嬸嬸的話,借了錢給他家參股做生意,順便採辦南貨給孫女兒出嫁,結果南邊發了水災,血本無歸,到了還錢的時候還不出錢來,老夫人上門討要發生了口角,最後引發了血案……」

    「這……全京中都知道夏日江南要發大水,李銳外家怎麼還會借錢給他家……」

    「說是年後就借了,到了夏天的時候想要撤出已經來不及了。」

    「這年頭,真是借錢的是爺爺,要錢的是孫子……」顧卿撫了撫胸口,頓時覺得什麼豪門貴族,到了要債的時候和那些破落戶也沒什麼區別。

    「說起來真是醜聞。等此間事了,張寧怕是要扶棺回鄉,守孝六年了。」

    「六年?為何是六年?」顧卿疑惑不解道:「不是三年嗎?」

    「父母兄弟死於非命的,要停靈三年才下葬。張寧要為其母守孝六年。張德的妻子因財而殺嫂嫂,犯了十惡不赦的『惡逆』之罪,按律盧氏會被腰斬棄市,張德一家也要被除族。張德若是能被饒過性命,怕是也要流配到嚴酷之地,活不了幾年。」

    李茂對於大楚律十分瞭解,對於張寧家落得這個下場,他心中觸動也是極大。

    若這是尹朝餘孽做的孽,那這幫人真的是殘暴不仁,而且已經瘋掉了。

    他是不是要開始考慮把家中的財產偷偷外移,再提前留好後路?要是這群瘋子亂咬人,好歹還能留得青山在,不會落得這樣被動的局面。實在不行,只好裝傻到底,就算東窗事發,也做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來。

    李銳身份雖然敏感,但張靜入府是先皇刻意安排的結果,此事他相信陛下也是知道的。若真算來,他們家才是受害者。

    「……茂兒?李茂!」顧卿喊了李茂幾聲都發現他沒有回答,忍不住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咦?娘喚孩兒何事?」李茂猛然回神。

    「你在想什麼呢?喊你幾聲都不答應。」顧卿絮絮叨叨的埋怨了幾句,「我說你也不要在家裡陪著我了,家裡這邊有人照看著,你趕緊去張府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就幫把手。」顧卿想到小嬸家母親去世,全家出動去幫著辦喪的情景。張家說實話比她家人口也多不到哪裡去,又出了這種事,能多一個助力都是好的。

    「這……」李茂為難地蹙了蹙眉頭。他沒和家人說過張寧曾經設計過方府的事情。兩家已經有了齷齪,這時候去,倒是有些尷尬。

    「你猶豫什麼呢?能幫就幫,不要你幫你也算盡了心,最多白跑一趟浪費點腿腳。我們自己的道義總要做到的!」顧卿一拍桌子。「現在就去!」

    李茂一想確實如此,最多被請回來,拉點面子又有什麼?

    他當國公太久,已經有些眼高於頂了,這樣十分危險。

    李茂在心中告誡了自己好幾遍,讓自己趕緊警醒。

    他爹曾說過,不怕大災大難,就怕得意忘形,他如今正在走得意忘形的路子。

    他過的太順遂了,又沒人敲打他,已經漸漸有些走歪了。這麼一想,上次一見到張寧挑釁的笑容就怒不可遏的上門討個說法,豈不是也是心胸不夠的緣故?

    「娘親教訓的是,兒子受教了。」李茂恭恭敬敬地給顧卿施了一禮。若不是母親,他還不知道會歪到哪裡去。

    顧卿看著李茂被罵了一頓反倒露出舒坦的表情走了,整個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莫非李茂是個喜歡人又罵又打的隱性M?

    聽說以前邱老太君也經常打罵李茂,李茂都是笑嘻嘻的受著。

    這麼一想,顧卿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了。

    嘶……

    這太惡寒了,還是別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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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茂:你又壞我名聲!

    作者:我看你就是欠抽打,阿不,欠敲打!

    李茂:(含笑)請更加嚴厲的敲打我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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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00:46
第186章 不計前嫌

   對於張寧家的夫人負氣出走,楚睿在趙氏離開張府的那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他的暗探都是先皇留下來的精銳,對於這種朝廷大員家裡的異動自然是不會忘了上報。

    趙氏走的時候動靜挺大,浩浩蕩蕩帶了不少人,馬車也有不少。想來家中婆子丫鬟都跟著走了。

    但楚睿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結果。這件事的影響之惡劣,情節之嚴重,在大楚歷史上是從未有過。

    弟妹殺了親嫂,這是「惡逆」的大罪,是要連累兒女子孫,甚至全家除族的險惡名聲。

    楚睿派出去不少探子打探此事,得出來的和張寧上報的結果並無不同,都是張德的兒子在南邊尋了一個養珠+圍湖養蟹的生意,由於圈的面積太大,找上張寧家借了不少銀錢做這個生意,約好第一年年底還,若不能還,利息加倍,利息也是年底償還。

    結果春天做的生意,夏天來了大水,所有東西都被沖沒了。老太太上門要錢,反爭出口角,兩人為了臉面是私下商議此事的,崔氏就這麼被盧氏在私下裡打死了。

    此案雖然讓人扼腕,過程也很蹊蹺,但案子本身倒是簡單明白。若不是死者是吏部尚書的母親,兇手是她的妯娌,怕是都不會送到楚睿這來。

    但楚睿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張家並不是缺錢的人家,崔氏也不是小門小戶的女人,若是欠了個萬兒八千的,崔氏絕不會上門去討要。可若是借了十萬八萬,盧氏怕是也不敢一時惡起殺了嫂嫂。欠債不還加一條人命,全家都要吃官司的。

    「這個崔氏和盧氏,細細的查。」楚睿皺著眉頭,「崔氏的屍體仵作可有去看過?」

    「啟稟陛下,驗屍結果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崔氏頭部遭鈍器敲擊而死,並非中毒或惡疾。據盧氏交代是用木瓶敲擊至死的,染血的木瓶也作為證物留存了。盧氏臉上、身上有淤青和抓傷,系與崔氏在家中搏鬥產生,崔氏指甲裡有皮屑和鮮血,證明死者確實在死之前和盧氏爭鬥過。」

    大理寺卿方興在一旁接受皇帝的詢問。此案其實簡單明白,人證物證也都齊全。只是崔氏死亡的地方在盧氏的內房,事發時又只有她們兩人,所以沒人能說清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崔氏已死,張寧又上折要求嚴懲兇手,此案應該早日了結讓張寧好早日扶棺回鄉才是。

    若是在過年後回鄉,又要算作一年,張寧要守上許多年才能出來了。

    方興又說了一些案子進展的情況,比如說張德家兒子多,自己卻沒做什麼營生,所以在外做官的孩子各種孝敬和開支其實已經掏空了他家的家底。比如說查到張德生意做敗了的那個兒子排行老二,因讀書不成去經商,已經在江南小有名氣,不是投機倒把之人。

    又比如大理寺傳問過趙氏,她負氣回家是因為婆婆一直管家,不肯交出公中銀錢,年底事忙,她不願意從私房裡出錢,所以心生怨懟,含恨回家。

    「崔氏一直在管家?」楚睿一愣,「他家不是只有一個嫡長子嗎?」

    一般婆婆一直管家,都是怕幾個媳婦之間會有矛盾。若是只有一個兒子傍身,又死了丈夫,自然是夫死從子,把管家權交給兒媳的。

    「是。據說張大人是個孝子,崔氏管了幾十年家,不願意放手,張寧就隨她去了。平日裡趙氏只管自己房裡,其他事情都是這位崔老夫人管的。」

    「如此說來,這禍都是她自惹的。」楚睿搖了搖頭。「我明白了,方愛卿退下吧。案子有了進展,隨時來報。」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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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府。

    「二哥,張家出了這事,媛姐姐一定是要守孝的,你怎麼辦?」江家嫡女江清靈面露擔心的看著自家的二哥。

    這位哥哥常年在江南陪伴祖母,讀書進學也是在南方,和從小在京中長大的她並不親近。但江靈和張媛素來交好,兇案一出,江清靈立刻派人去了一趟張家,結果被告知大小姐住在外祖母家還未回來,只得無功而返。到如今江清靈也不知道張媛情況如何,是傷心難過,還是憤怒不甘。她心中放不下姐妹,所以便來問他這二哥。

    「我倒是想在熱孝期把她給娶了,省的她再等數年,蹉跎了人家姑娘。可是父親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江家老二江清魂其實也想早日娶回張媛。

    張太師一死,他留下的人馬必定群龍無首,此時他若娶了張媛,便可順勢派人接管了他的舊部。張德的幾個兒子和部下掌握著南方商路命脈,一旦有人有錢,還愁不能成事?他弟弟如今也漸漸長成,他父親喜歡自己的幼弟更多一些,若此時不趁父親不在關內多掌握點自己的勢力自保,怕是以後隨時都會被當做弟弟的踏腳石。

    「爹為什麼不願意呢?張家姐姐如今都十六啦,聽人說這次要守六年孝的,就算張家姐姐守三年,那也十九了,豈不是耽誤了哥哥和張家姐姐的大好姻緣?」江清靈蹙起黛眉,「爹不是那麼刻板的人啊。我去替哥哥探探口風?」江清靈在家中素來受寵,也只有她敢去探探口風而不會被罵。

    「如此多謝妹妹了!哥哥替未婚妻先謝過妹妹關心!」江清魂長揖到底,對著便宜妹妹又哄又捧,引得江清靈喜笑顏開,高高興興的去了。

    「義父到底有什麼打算?」江清魂哄完了江清靈,回了自己屋,請教他的先生。

    這位先生是他親生父親送來的謀士,一直輔佐與他。他在江南時,也是這位先生教他如何經營自己的產業,如何結交有用之人。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江家的嫡次子,這個身份還是很受人歡迎的。

    「江道奇老謀深算,他不出聲讓你現在就娶回張媛,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謀士也想不通這種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為什麼江道奇選擇按兵不動。「張寧那邊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主公如今人在關外,誰也不知道張老太師會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媳婦手裡,也許江道奇是怕張寧被牽扯出來牽連到你,所以才不動聲色吧。」

    「可老太師的人脈和兵馬……」

    「說的也是。我看,若江道奇一直沒有表態,少主不如私下裡去見見張寧,建議他先提出,到時候我們在做做動作便是。若張寧真的關心女兒,會去見江道奇的。」謀士也覺得此時不和張庭燕一派結盟十分可惜。他們沒了自己的主子,這時候正是需要靠山的時候,誰會比他們家少主的身份更合適呢?這應該是一拍即合的事情嘛。

##########################

      話說江清靈因和張媛交好,所以去了父親書房去找父親問問張家的情況。

    江道奇見女兒突然來找,問的又是張媛的事情,微愣了愣後問她:「這到底是你二哥的意思,還是你自己來問的?」

    江清靈自然不會賣了二哥,搖了搖頭只說是自己的想法。「前幾年國孝,表姐不也是在熱孝裡匆匆成親的嗎?既然有這樣通融的方式,為什麼不趕緊把親事辦了?張家姐姐年紀已經不小了,哥哥也已經十八,再等幾年,家裡幾位庶兄庶姐的婚事都要被耽誤了。」

    「喲,你還想的這麼多?你不會是怕自己的婚事被耽誤了吧?」江道奇好笑的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

    「才不是呢!我真的是關心張家姐姐和二哥!」江清靈一臉無奈的拉開父親的手。

    「你若關心他們,就不要再提了。至親的熱孝和國孝的熱孝是不一樣的。此事就算我提了,張寧那樣謹慎的人家,是不會留著給人申飭的機會的。」江道奇沒有和女兒說太多,只是拍了拍她的腦袋,「反正無非就是等幾年,我們家等著就是。」

    「爹這話說的……」江清靈心裡歎了口氣。她二哥如今都十八了,一直沒有成親,也沒有通房丫鬟,再等三年……

    江南的祖母一定很遺憾吧,二哥所出的孫輩還得再等三年才能看到。

    江清靈雖然熱心,但並不是刁蠻任性的性子,她既然已經打聽到了親爹為什麼不願意熱孝提親的理由,自然就不會再多廢口舌惹人討厭。

    江道奇看著女兒一臉遺憾失望走出書房的樣子,搖了搖頭。他的寶貝女兒和張媛關係太好,現在看來倒成了一個問題。好在張媛馬上要回燕州的老家守孝,想來再過幾年,關係也就淡了。

    張德那邊並不知道江清魂的身份,張庭燕和崔氏肯定知道,但不會告訴張寧。

    此時張寧應該會急著趕緊嫁女,但江清魂一旦有了自己的勢力,就不會把江家當回事了。雖然若是現在他順勢支持江清魂接收張庭燕的勢力對兩邊都有益無害,但對於江家來說,又多出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所以他並沒有那麼熱心。

    能自己操控和需要借助外力,到底選擇哪一種,自然是一目瞭然。

    「福才,你去打探一下,小姐過來之前,都和誰見過面。」

    「是,老爺。」

    他那義子,終於還是等不及了嗎?

########################

      張府。

    張寧不知道自己這兩天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自家的親生叔叔說的驚天的秘聞,讓他到如今都回不過神來,恍如做夢一般。

    他的爺爺是反賊頭領,他的父親因為深受先皇恩德一直在掙扎,最後鬱鬱而終;他小叔的一家老小都被握在這些人手裡,一方面是想轄制他祖父作為人質,一方面又是想要用他,讓他不得解脫。他一直疼愛有加的妹妹張靜是前朝藩王之後,而讓他又妒又總是忍不住如同親弟一般疼愛的庶弟才是他的親生弟弟。

    他活了四十多年,彷彿一直生活在一個虛幻的夢境裡,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家中忠心耿耿伺候了三代的管家是假的;家中的大小僕人家生子也是假的;家中各地的莊子和店舖成了反賊聯絡消息的據點;家中的大小管事都是前朝被救下來的遺孤之後……

    除了妻兒子女是真的,張寧現在看所有人都像是前朝餘孽。

    他娘當了幾十年的傀儡,怕他們幾個孩子落得和自己父親以及母親那般整日鬱鬱不樂的下場,求了祖父不讓他們參與此事,至少能過一段平常人的日子。

    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後來父親鬱鬱而終觸動了祖父,祖父同意了,詐死逃避,漸漸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

    然而如今母親換來的,卻是拿著家產像無底洞的一般填那個窟窿,以及母親掐死祖父,祖父又殺了母親的結果。

    若早知是這樣,他還不如一開始就知道原委,那樣的話,到底何去何從,也就能一早就做好準備,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茫然無措,滿心驚懼。

    造反是要抄家滅族的。他在京中這麼多年,國庫有多充盈,甲兵在李茂的打理下是有多麼齊整,他作為吏部主官,大楚到底有多少將領可用,多少老將一聲令下馬上就能帶兵出征,自然是清清楚楚。

    他看不到任何未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李茂那句「你們把張靜送進我家,到底是為什麼」是什麼意思。

    事實上,他也很想問問死去的祖父,他把尹靜送進他家當妹妹,到底是為什麼。

    若是為了匡扶前朝,這做的也太過了。

    張寧正在想著李茂的控訴,卻有管家來報信國公李茂來見。

    朝廷尚書之母去世,其母又有封誥,按制第三天太常寺會來設置靈堂,但所謂「設置靈堂」,更多的是朝廷以示恩榮的表面工程,家中喪事該齊備的東西,他們家也不能疏忽,全部都要再準備一套。

    包括迎來送往,禮儀周全,都要人去做。

    崔氏並非疾病而終,這些東西家中都不曾備得,張府裡公中又沒有了銀錢,張府忙亂到什麼地步,也是可想而知。

    好在鎮國將軍府搬來了幾箱銀子,趙氏房裡也不是沒有錢,總算有條不紊了起來。

    如今趙氏已經被接回家操辦喪事、打理崔氏的遺體等,大女兒張媛一起回家幫忙,兩個孩子還太小,做不得什麼。

    這時候的張寧,和當年的李茂有著驚人的相似。

    說曹操曹操到,穿著白色細麻衣的李茂進了張府,和張寧說明了來意。他此次帶來了儀金、儀仗、各色祭品和喪禮所需的東西。更難得的是,李茂帶了十幾個當年曾經操辦過老國公和他兄長喪事的老家人。他兄長一樣是死於非命,橫死之人的喪事有許多講究和普通的喪事不同。

    張寧沒想到李茂會不計前嫌前來相助,就算只是為了做個樣子,他在自己那樣設計過方氏家人後還親自上門雪中送炭,張寧心中百感交集。

    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即使是有片刻觸動,馬上又會被其他許多想法掩蓋,張寧的感慨不過是一瞬。

    李茂卻絲毫不管他是什麼想法,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如今你府中出了這樣的事,想來也是需要人協助的時候,你我兩家既然是姻親,便不用再客氣了。銳兒今日出宮回家,等會還要來給外祖母磕個頭。你也別想那麼多,先把喪事辦過去吧。」

    李茂的意思是崔老太君的案子還沒結,大理寺還是要經常傳喚的,張寧若不在府上,府裡一個鎮得住的人都沒有肯定不行。崔家的宗親肯定要討要個說法的。張寧的叔叔一家已經下了獄,張寧往日裡還有叔叔家幫著,現在只能靠兩邊的姻親了。

    張寧只是略沉吟了一下,也沒有推卻,便受了李茂的好意。

    李茂點了點頭,吩咐自己帶來的人幫著張家的下人去各處幫忙,他跟著張寧一起去忙著接待太常寺來的禮官以及各家關係較好前來打探的親朋好友。

    府裡平添了一門助力,帶來的東西又全,自然是穩當不少。

    沒一會兒,小趙氏跟著丈夫孫英也來了,幫著姐姐一起打理家中下人的孝衣、家中各處除紅除彩,掛白掛喪的事情,孫英則在前面幫忙,雖然忙依舊是忙,但亂卻已經比最初要好的太多了。

    李銳知道了外祖母橫死的消息,立刻就請假出了宮。

    在他印象裡,這位外祖母只有他小時候陪娘一起去張家的時候會對他特別的和顏悅色,其他時候,是很少笑的。

    外祖母和祖母畢竟不一樣。他祖母雖然脾氣也古怪,但對其他人都是一樣,並沒有讓人覺得特別難過。但這位外祖母對親孫女比他要好的多,讓他有些難過。

    後來母親去世,外祖母很少上門了,他去拜見她,也都和客人一般對待。

    漸漸的,他登門登的也少了。

    可是他卻沒想到,外祖母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們。

    她身子遠比祖母健壯的多,他總想著外祖母還能再活好多年呢。

    死於非命,多麼可怕的字眼。

    他的父親死於非命,他的母親死於非命。

    轉眼間,這是他身邊第三位死於非命的親人了。

    李銳打馬回家換了一身粗布麻衣,他是信國公府裡和崔氏關係最為緊密的一位親人,所著的孝衣也是最重的。

    當一身重孝的李銳出現在張府的靈堂,跪在崔氏的棺木前端端正正的行著孫輩的大禮時,張寧心裡的痛楚更為加劇了。

    這樣好的一個孩子,竟然不是他的親外甥,也不是母親的親外孫。

    可他確實真正的把他當親外甥看的,他的外甥也是如此。他祖父一手創造出來的悲劇,如今綿延了三代人,等真相全部揭開時,又讓他們如何自處?

    他不久前還在歎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親人是真的,可如今再看,他這可憐的外甥,到底是真是假,分也分不清了。

    張靜是親妹妹,尹靜不是。

    李銳到底是張靜的孩子,還是尹靜的?

    他該何去何從?

    張寧已經哀毀無容,最珍重愛惜的鬍子也是一把凌亂。

    李銳看著張寧現在的樣子,彷彿想到了自己從前之時。

    跪在地上磕頭的李銳已經拜別過太多次的親人,為了這些孩子,他們這些大人應該更加強大起來,為了他們遮風避雨才是。至少,讓這樣磕頭的時候再少一些。

    張寧想的和李茂差不多,除了李銳,他想的更多是家中的三個孩子。他不知道皇帝會不會順籐摸瓜查到一切,而李茂知道張靜的事情後有沒有做過什麼。

    謀反是大罪,家中從僕人到親人都涉及了謀反之事,自身難保,而知道一點內情的李茂,怕是成了他唯一能商量此事之人。

    無論以前有什麼齷齪,如今也只有李茂可以相信。

    這樣的事實,讓張寧忍不住苦笑起來。

    「李國公……」張寧看著痛哭出聲悲拗不已的李銳,喃喃地問道:「我該怎麼做?」

    「……?張兄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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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江清魂:為什麼安排我做老處男?

    作者:哈?

    江清魂:你不知道造反之前最該做的就是多生幾個孩子嗎?否則一死就百了了!

    作者:啥?

    江清魂:所有不下一堆孩子就出去報仇或造反的男人都是二缺,二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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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5 11:01:03
第187章 張寧的選擇
  
   李茂猜過許多種結果,卻沒想到原來是這一種。

    張寧不但不知道自家參與謀反之事,甚至連家中的產業和錢糧財物從來都沒有掌握在手裡面過。他能掌控的,只是家中私房裡的財產,而任何一個家族私房和公庫的錢都是不能比的,越顯赫越久遠的家族越是如此。

    李茂知道張寧的話有所保留,但他願意對自己說出一部分真相,並且誠懇的向他詢問該如何做才好,已經是十分信任他的表現了。就算是他自己,對自己親生母親尚且有許多顧忌不能把所有事完全告知,更別說兩家一直有齷齪,而他自己又是皇帝頭號的心腹了。

    李茂對張寧的遭遇,也是十分為難。他不是聰明人,想不出什麼破局的辦法,也完全不可能逆轉僵局,他最大的信心來自於他瞭解帝王的心思,或者說,瞭解皇帝在取捨一件事的時候會以什麼為評判。所以,李茂猶豫著問道:「張兄是想保全全家,還是想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要如何,保全全家又如何?」張寧的聲音在空蕩的公中錢庫裡迴響。

    「說實話,張兄全家都涉及謀反,大嫂更是前朝餘孽之後,貴府陷的太深,無論如何都已經摘不乾淨了。所幸的是,好在張兄及嫂夫人都沒有參與此事,若是向陛下投誠,抓出這些餘孽……」李茂自己也覺得這話說的滑稽。

    張寧同族哪裡有幾家是乾淨的。當年張太師帶著全家子弟一起出山協助先皇,這個全家子弟可是全族,而不是他張庭燕一支而已。

    「李兄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張寧苦笑道,「你曾和我說過,因為你是普通的庸人,所以做不到大義滅親,侄子和妻子,你兩個都想保住。事到臨頭,我才發現自己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不過亦是庸人罷了。」

    「我家祖父是個瘋子,族中老幼參與者甚多。我祖父勢力龐大,似乎還有開採金銀銅礦鹽井,我叔叔說,家中人為了這些巨利早已瘋狂,張家之崛起,除了從龍有功,我祖父兩面謀劃才是最關鍵之處。我若投誠,我的血脈至親都要死的乾乾淨淨,換成你,你甘願嗎?」

    「……作孽。」李茂心中各種滋味都有,到最後千言萬語只化成了極小聲的這兩個字。

    張寧並不知道蜀地的私鹽都已經被順籐摸瓜搗毀了不少,只有礦產沒找到核心,還未察覺在哪兒有私采的。但中原產金銀銅礦的地方就那麼多,皇帝若有心查探,最多三年,最少一載,總能查探到蛛絲馬跡。

    張寧這局,死的不能再死,連突圍的機會都沒有。

    「若不能進,就只能退了。」李茂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對這個已經漸漸接近大楚最巔峰之處的男人十分殘忍。「劃清界限吧。」

    「劃清界限?」張寧的心猛地一沉,虛弱的身體也微微哆嗦起來。「你勸我……拋了一切?如此,能保全全家老小麼?」

    「我不知道。」李茂嘴中如此說著,但聲音卻十分堅定。「我只知道,你這麼做了,到事發時,至少擺明了一種態度。若真的事發,有我、有你眾多門生故吏在朝中相救,至少不會讓你全家出事。」

    ……

    他不甘心。

    他如今四十有餘,從他十七歲出仕,他爬了二十三年,除了其中三年丁憂,他從外放的七品官員做起,一步步艱難的走到了今天。和李茂這種天生幸運之人不同,他除了一開始順遂一些,後來並沒有如旁人想像的那般容易。

    二十三個春秋,他才登上了紫宸殿的舞台,成為一部尚書。他在各方勢力中虛與委蛇,在王權和世族、勳貴中左右逢源,他結交權貴,玩弄人心,不知做出了多少努力,方能讓燕州張家立於顯赫之地。

    而如今,這位年輕的國公告訴他,該急流勇退,拋棄一切?他為何說的如此容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說實話,當時我剛剛從府裡的尹朝餘孽那得知大嫂是前朝的郡主,而我府上如同一個篩子,到處卻都是敵人的時候,我也想過乾脆帶著家小隱退算了。」李茂臉上的苦澀並不比張寧小。

    「這潭水太深,猶如沼澤,讓所有陷進去的人都無法善了。但我和你又不同,你如今是苦主,又要守孝,可以退的如此名正言順。而我聖恩正隆,有苦不能訴,有仇不能報,還得為了自家的侄兒小心翼翼的掩埋這個真相,反倒不比你如今更容易脫身。」

    「尹朝所謀不小,你家財已失,又無人可用,如今又要丁憂,若是兩方逼迫,你為魚肉,他為刀俎,不如索性退乾淨。」李茂懇切的勸道:「依張兄的手段能力,若是自斷其尾,收攏家中真正屬於你的東西重新經營,未嘗不能重活一次,開拓新的天地。」

    「割捨……割捨……自斷其尾……」

    張寧的聲音越來越大,從他顫抖的直打戰的牙齒中突然爆發出一串奇特的、帶著絕望的格格笑聲,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情感正在隨著這陣笑聲一起迸發出來。

    李茂由衷的為張寧感到難過。

#######################

      第二天。

    崔老夫人的喪事並沒有大辦,畢竟她是死於非命,死的又不怎麼光彩。

    旁人都知道張寧此時的心情,除了特別親厚的帶著家眷上門弔唁,大部分是只身前來,奉上儀禮儀金,上了香燒了悼詞才走的。

    江家也派了人前來,江道奇帶著江家二子江清魂和夫人女兒親自上門弔喪。他的大兒子在晉州為官,如今並不在京中,他二子與張家有親,這樣已經是十分尊重崔老太君了。

    張寧親自迎出門去,對江家的前來十分重視。他家這次守孝必定要耽誤兩個孩子的姻緣,他母親熱孝還未過,若是趕在三九之前訂了親,就不需要再守這麼多年的孝了。

    他最想做的就是保全子女。若是他家大娘子嫁入江家,就算家中謀反之事最後事發,出嫁的女兒不會受到牽連,能逃過一個是一個,他也算是盡了心了。但張寧直到送走了江家一行人都沒有聽到江道奇有半點提出讓兩個孩子提前成婚的意思,心頓時涼了半截。

    江家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想要退親?

    張媛目送著未婚夫離開,號哭的聲音更加悲苦了。

    她這也是第一次得見自己這位未婚夫,發現他確實如好友江清靈所說,長得劍眉星目,身材頎長,和江南許多男兒皆不相同,心中頓時安心了許多。

    可是一想到她要守孝數年,等孝期出來自己已經熬成了老姑娘,而江家不可能不讓二子這麼多年久曠在身,想來她嫁入江家之時江清魂已經不知多了多少個通房,多少個紅袖,她就忍不住悲從中來,直哭著自己命苦。

    她原本明年就要出嫁的!

    她為何要風光大嫁?為了那點虛名,累的母親向祖母討要錢財,弄出這一樁禍事!

    她簡直就是喪門星!

    張媛哭的死去活來,前來弔唁的女眷都紛紛咋舌,又在心裡誇獎張媛的仁孝。

    趙氏早就從丈夫那裡知道了自家的隱私,更是哭的涕淚俱下,雖然靈堂之上守孝的家人本來就哭號,可哭號的這麼悲慼的,也是不多見。

    張媛在一片哭聲中厭世心理越來越重,恨不得一頭撞到祖母的棺木上一同去了才好,正在胡思亂想間,一個溫暖手掌撫在了她的臉上,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怎麼哭的這麼厲害喲,人總歸有一死,活著的人若是為了死去的人毀壞了身子,讓別人埋怨起逝者,那反倒是最大的不孝了。」

    張媛聽到這不同尋常的勸慰之言,忍不住抬起頭。

    一臉憐惜的老婦人帶著溫暖的目光看著自己,眼神裡全是可惜和不贊同。她的身邊跟著一個鵝蛋臉的溫婉婦人,也是雙眼含淚,拿著手帕不住的擦著眼角。

    不是為她主持了笄禮的邱老太君還會有誰?

    「邱老太君……」張媛的眼睛已經模糊到看不清東西了。「我……我好恨……」

    顧卿搖了搖頭,索性也跪了下來,一把抱住了這個可憐的少女。

    「別哭,相信我,撐過去就好了。」顧卿抱住這個女孩的肩膀,一下下的拍著,「等撐過去了,你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顧卿抱著張媛,一聲一聲的開解著……

########################

      張寧之母的命案,以一種十分讓人驚駭,卻又簡直到讓人瞠目結舌的簡單中開始,再以一種更加讓人驚訝,然後由衷為之歎息的結局落幕。

    張寧對自家叔嬸令人髮指的舉動深惡痛絕,即使張德除族已經是定局,但張寧還是召集了家中在京中的諸多族老,以及張氏現任的族長,宣佈自己退出張家,從此不再是燕州張氏的一員。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張家的族老族長會願意放走這位仕途正好的子弟,但張寧的態度非常堅決,就連楚睿親自召問,也都是這個結果。

    張寧他不願意再和叔叔同族。

    張德不是主犯,就算他們夫妻被除了族,他家中的子女還是張家人,張寧竟是連和他的侄子侄女們同族都無法忍受了。

    張寧此次扶靈回鄉,將會將他的父母移出祖墳地,其母生前購置的祭田一半歸於族中,一半成為他這支分出去的別族新的祭田。

    他祖父祖母的墳塋將會繼續被張寧和張德供奉香火,直至張寧這支三代之後,全部由張德後人負責。

    人人都以為做出這番決定的張寧一定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叔叔和嬸嬸置之於死地,豈料他主動上折,說是人死不能復生,自家叔叔嬸嬸雖然惡逆,但仍希望皇帝能免了嬸母的腰斬之刑。

    張寧這一做法引起了許多人的震動。

    敬佩者有之,嘲笑著有之,不敢置信者更是數目極多,但張寧一概不管,上完折子後繼續閉門不出,每日裡只接待前來弔喪的賓客,旁的一律都是不多言。

    李茂也沒有想到張寧一旦決定壯士斷腕,會斷的如此乾脆,完全不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以他如今的白身,又要丁憂上六年,更何況公中家底早就被搬了個乾淨,再要重新回到以前顯赫的時候,遠沒有那麼簡單。即使張寧保住一切再回朝堂,怕是已經年近五十了,他如今退的這麼乾脆,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原來張寧和張老太師一樣,都是一旦做了,完全不給自己和別人一點回頭機會的性子。

    一時間,李茂突然就理解了張寧給方毅送妾的做法。

    張寧就是這樣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不後悔。就如水中的巨石,山邊的青松,任你怎麼敲打吹拂,它就在那裡,輕易不會變化。

    對於張寧出人意料的舉動,楚睿自然是心中有著各種驚疑的。

    他第一反應就是崔氏之死必有內情。但他想的太多。張寧父親死的早,又一直是抑鬱寡歡的,楚睿居然推理出崔氏和叔叔一直通姦,或一直有感情來往,然後被盧氏撞破等一系列破事上面。

    就連家中銀子借給盧氏,也給他推斷成了崔氏出於私人原因借給小叔子,要不回來後索性撕破臉皮等等上。

    也不怪皇帝,他自幼生於大家,聽過不少這種不倫之事,崔氏跑動妯娌府裡跑的實在太勤,讓他不由得想的太多。

    尹朝餘孽又掌握著兩家前廳後院的大部分下人,他們在大理寺受了刑呈報回來的供詞中遮遮掩掩,又欲蓋彌彰不完全戳破,活生生造出這種假象,就是想誤導審判的人亂想,為了張寧的臉面不要再繼續往下深查下去。

    最主要的是,楚睿搜集回來所有的證據都和張德夫妻的供詞差不多,江南密報回來的折子裡也確實證明了張德之子此次水災至少賠了十萬兩銀子,被積壓的銀子只有更多。

    張德是絕對拿不出這麼多銀子的,這錢只能出於張寧府上。而張寧府上是崔氏在管著公中,趙氏因為管家之事與婆婆有數次爭執,這些都指向了有問題的是崔氏和張德。

    盧氏只是最後矛盾激化的終點。

    如果真是這樣,張寧上折要求饒叔叔嫂嫂一命也可以說得通了。

    自家母親做出這種醜事,一把年紀了還爭風吃醋,三人德行都有虧,若是真判了腰斬,也許盧氏為了減刑最後不得不把這件事給吐露出來,到時候就算張寧自己退了族,家裡有了這種醜事,張家一族女兒的親事和未來都不要再提了。

    這上下一聯繫,楚睿對張寧十二萬分的同情。

    誰家攤上這種爛事,家裡公中的錢都被自家母親搬完了,自己還要為了全族的名聲犧牲一切,怕是都會心灰意冷,不願再出現在人前了。

    張寧一離開,朝中最重要的吏部尚書一位就會空缺出來,這位置他一直想要安放自己的親信,卻一直沒有機會。張寧一直在世族派中頗得人緣,能當上吏部尚書也是水到渠成。他人望資歷通通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又有信國公府這門勳貴姻親,所以他當年也就沒有再和世族派博弈,點了張寧上任。

    張寧也沒有讓他失望,雖然有時候兩頭倒實在讓人可惡,但他就是這個滑溜又不失原則的性子,總體來說,楚睿對他還是十分滿意的。

    和徐賢妃那位恨不得把滿朝文武都插上世族一系的堂伯比起來,張寧這個吏部尚書做的不要太稱職。

    想到張寧的可憐遭遇,楚睿還是做出了一系列的裁判。

    張寧退族之事乃是家事,即使是皇帝手也伸不到宗族之事上去。更何況張寧這樣的人才離開張家,他反倒敢去重用,再過個幾年回來,說不定張寧能派上更大的用處,楚睿對此樂見其成,一點想阻止的意思都沒有。

    盧氏沒有被判腰斬,但她惡逆為實,最終判了絞刑,得了個全屍。至於她在絞刑架下會想些什麼,有沒有悔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張德被流刺千里,流放於崖州。崖州人跡罕至,又有毒蟲毒瘴,路中不死的都已經是得了大幸,能安然到了崖州的,又往往被當地的毒蛇蟲蟻所傷,不得善終。即使這些都避過了,崖州氣溫酷熱,在那裡服苦役,對於五十有餘的德來說,不死也是脫層皮了。

    人人都覺得皇帝對首惡罰的太輕,而對從犯罰的太重。只有楚睿自己知道他是為張寧討個公道,所以才這般判決。

    張德名為「德」,卻失德在先,實為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妻雖然殺人,但情有可原,但張德亂倫背德,他卻極為不齒,判去崖州,已經算是輕放了。

    而張德欠了張家太多的銀子,注定不能償還,根據大楚律,張德的所有資產將全部被變賣,用於償還張寧家的務。張德的二子杖五十,他的全家老小全部都要出力補齊這筆巨款,若不能補上,按照大楚律,這麼多錢,張德的二子至少要坐二十年的牢房。

    張德所有產業賣了都沒有十萬兩,就算加上四個兒子和孫子拼湊的錢,怕是都沒有多少。但能收回一點是一點,張寧過了大半輩子,連公中的錢都保不住,也夠讓人嗟歎的了,若是一部大員都討不回債款,讓以後那些百姓還怎麼敢借錢與人呢?

    嗚呼哀哉,可歎張庭燕留下的人脈為了保全張寧和自己,不惜將他兒子兒媳所有晚輩的名聲全部玷污,若是張庭燕泉下有知,不知是誇他們應變有方,還是恨他們卑鄙無恥呢?

    幸而張寧不知道尹朝那邊的人是用這種方式打的迷霧彈,江家又是以這樣的事實做的順水推舟,否則的話,怕是會氣的發指眥裂吧。

############################

      涼州。

    得知嫡母去世消息的張致立刻告了假,帶著老婆孩子往京城中趕。

    由於妻女孩子的馬車太慢,他留下了家將保護家人,自己只帶著幾個老家人,帶了三匹空馬,換乘著往京中疾奔。

    「敢殺我嫡母!」張致的眼睛裡射出駭人的光芒,「我讓你一家老小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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