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等頭髮微干以後把頭髮髻起,看了看臉上的幾片紅點,不知道該怎麼回去解釋。
可不回去也是不行,他叔父能撒一次謊,卻不能一直撒下去,只有隨機應變了。
李銳回家的這天,顧卿正在安置肚子已經很大了的方氏。
方氏這段時間看出了丈夫的不對,但他既然選擇不說,自然是不能告訴她的難題,她也就沒有問。
李銘大概的知道一點,因為外面出了這麼大的事,齊耀和杜進兩位師父都知道了,也跟他吐露了一二。
但出於對父親的崇拜和對兄長的肯定,他一直覺得兄長一定會沒事的回來,而且堅決的這麼篤定著。
直到前天,李茂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希望妻兒能去持雲院的老太太身邊,讓她忙到沒時間想到李銳的事情,因為他也沒把握李銳到底要多久才能出來。
李銘和方氏立刻就準備起搬家了。
李茂自然是不能去持雲院裡住的,方氏有些可惜丈夫不能陪在身邊,但兒子依然和她住一個屋,還是讓她心安了不少。
等她到了持雲院,頓時被顧卿為她準備的房間感動不已。
「娘,這是什麼……」方氏指著一個像是燈爐又不是燈爐的東西。
「這是熏醋的爐子。將這個板子燒紅後把醋撒上去,蒸乾了以後就能殺掉一些不乾淨的東西。」這間產房裡所有的東西全部都蒸煮過,平日裡還經常通風,通風完就熏醋,她不能做出無菌室,只能盡量消毒所有東西。
「你以後要在這裡生產,還要坐月子,裡面要保證很乾淨才行。」
房間裡除了熏醋的爐子,還有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床沿立了一個柱子,上面掛著許多布偶,看起來十分可愛。
嬰兒床下還有夾層,可以灌入溫水,若是冬天,只要有人看護著,就能一直很暖和,又不需要燒炭熏著孩子。
床底下有四個可以收起來的輪子,這嬰兒床是可以推動,也可以搖動的。
這個床,顧卿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月了。
李銘一看到這些東西,就撅起了嘴:「奶奶,這不公平,這些東西我都沒有!」
布偶、水床、還有床邊掛的許多搖鈴和小玩意,他一個都沒有!
不但他沒有,他哥哥也沒有!
奶奶太偏心了!
「你現在是的大孩子了,怎麼還能玩這個。」顧卿好笑地說,「你最近弓練得怎麼樣?」
「啊!」李銘立刻非常可愛地指著一個小籃子,「這裡還有這麼多小衣服!」
方氏笑著看著兒子顧左右而言他,挺著肚子看著佈置的十分溫馨的房間裡的各處細節。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所有的傢俱角上都包上了軟布做的布包,房間裡尖銳的地方統統都沒有,她的床上鋪著柔軟的墊子,旁邊就靠著李銘的小床。
「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直接和我說一聲,我就讓下人去辦。」顧卿指了指兩邊,「這兩邊都有角房,一直有下人當值,奶娘我已經找好了,穩婆茂兒說他去找,我就沒管,到時候都住在右邊角房裡,隨時候命。」
「娘已經佈置的很好了,媳婦真是受寵若驚。」方氏身子重,沒辦法福下身子,但還是鄭重地道了謝。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什麼好謝的?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理。」顧卿知道方氏心裡一定有很重的包袱,忍不住開解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放寬心,知道嗎?」
「太夫人,銳少爺回來了!」香雲走進屋子,和顧卿說道:「現在正在您屋子裡呢。」
「哥哥回來了!」李銘眼睛一亮,那眼睛立刻就往房間外面瞟。
「娘,你們去吧,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正好讓下人們熟悉下環境。」方氏微笑著摸著肚子,她和李銳見面只會兩相尷尬,還是留在屋子裡比較好。
李銘抿了抿唇,「娘不去嗎?」
「娘走不動了。」
「哦。」
「你哪裡是走不動了,你是怕看到我兒子。」
「你一見到我兒子,就會提醒你到底有多蠢,有多狠毒,想到我兒子對你恩斷義絕的那一跪,你就會想如今實在是配不上過著如此安逸的生活。」張靜站在門邊看著摸著肚子的方氏,「你就一輩子在我兒子面前抬不起頭來吧,人一旦做錯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回頭。」
方氏身子微微晃了晃。
「娘,你怎麼了?」李銘看娘親有些不對,連忙扶著她坐下,「娘,你現在肚子這麼大,我看著都怕,還是不要久站了。」
「對對對,還是坐下吧。」顧卿低頭和李銘說:「你也別和我去看你哥了,你就在這裡陪陪你娘,反正你哥也跑不掉。」顧卿安置好方氏,帶著花嬤嬤往自己屋裡走去。
「你臉上怎麼回事?」顧卿見到李銳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既沒有瘦了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總算鬆了口氣。她聽說皇子犯錯。伴讀要替皇子被打板子受罰的,她這幾天一直亂做夢,都是李銳被扒了褲子打屁股什麼的。如今只是臉上有些小紅點,真是謝天謝地。
「蟲子咬的。」李銳裝作毫不在意的隨意說道:「宮裡蚊蟲多,我窗外又全是花草,一開窗子老是被蚊子咬。」
「咦,那你不是和我一個體質,老是招蚊子?」顧卿稀奇地說著,「宮裡沒蚊香嗎?現在才五月天,就已經有蚊子了?」
花嬤嬤在顧卿身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老太太什麼時候招蚊子了?夏天一直被咬的明明是可憐的煙雲。
「有蚊子,沒點蚊香。」李銳言簡意賅的回著顧卿的話,「咬了就咬了,我是男兒,沒什麼影響。」
「話不能這麼說,蚊子會傳播不少疾病……」顧卿一提到老本行,立刻滔滔不絕地說起蚊子會帶來的害處,讓一直提心吊膽的李銳心中一顆大石總算落了地。
看來這八天奶奶沒發現什麼不對。
有時候老人家神經粗點真是好事,至少兒孫們不用一直揪著心。
「……哎你是不知道,我開個玲瓏閣,都快十天了,一直都沒什麼生意,你說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顧卿依然在絮絮叨叨地拉著李銳的手吐著苦水,「就連張玄都沒把飛昇棋拿走,你說是不是我價格定得太高大家都買不起?張道長看起來不像是那麼窮的人啊……」
啊,不好意思奶奶,張道長的月俸還沒我的月例多啊。
「還有啊,這幾日我一直帶著李釗在種菜,他比你們可差多啦,第一天拔蘿蔔的時候還被蚯蚓嚇得滾出三丈遠去……」
其實我也嚇到了,不過我當時噁心的不能動而已。
「鴨子把他嘴給叨了,如今嘴還腫著,這幾天都不好意思出門……」
叨了嘴算什麼,他還被叨過牙。
「李鈞不知道已經到哪裡了,錢有沒有看到……」
依大堂兄的遲鈍,怕是沒有看到。
李銳被顧卿握著手說著這七八天發生的事情,只覺得一股暖流從祖母的手中生出,一直向著他的四肢五骸湧入,讓他整個人猶如從陰暗冷酷的世界裡又返回了陽光之下,連毛孔裡都是暖洋洋的。
他不時的點點頭,回著諸如「是嗎」、「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要教教他」這樣沒有意義的話,臉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放鬆的微笑。原來他撐了這麼久,為的就是等到這一刻。
「哎呀,我和你一說就說半天,忘了你才從宮裡回來,還沒有吃飯呢。」顧卿看看天色,還有半個多時辰就要到吃晚飯的點了,「你先去偏房休息一會兒,如今你嬸母也搬進來了,這幾個月就住在這裡了,你要是睡不著,就去找你弟弟玩一會兒吧,他就在二進那邊。」
李銳以為祖母還有要忙的事,便借口自己要出去找弟弟,先離了主屋。
李銳一出門,顧卿的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花嬤嬤吃了一驚,連忙抽出帕子擦著顧卿的眼淚,「太夫人,你這是怎麼了?別掉淚啊!」
「他哪裡是被蚊子咬了,那明明就是蜱蟲叮咬引起的過敏反應,宮裡那般乾淨,怎麼會留著蜱蟲?」顧卿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他這幾天到底是去了哪裡啊?」
顧卿是兒科醫生,對蚊蟲叮咬產生的包和蜱蟲叮咬以後產生的過敏反應自然是能分的清楚的,她特意問了好幾遍,李銳都一口咬定是蚊子咬的,怎麼能讓她不懷疑?
哪怕說自己鑽了花園被蟲子咬了,也比他躺在床上被窗外的蚊子咬了要讓人信服啊!
一想到李銳這幾天沒有回家,李茂也把妻兒給送來了,他忙的每天眼皮子下面都是陰影,顯然不是什麼小事。
顧卿決定等李茂一休沐就把他叫來問個究竟。
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裡的感覺實在太差勁了!
話說李銳出了屋子,一時間竟不知道往哪兒去。
奶奶說李銘就在前面的院子裡等著他去看他,可一想到嬸母也在那裡,他就忍不住卻步。
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嬸母的恨意越發深了,而是因為各種複雜的感情糅合在一起,讓他最終望而卻步。
若說他對嬸母當年見死不救,沒有喊人來救他娘一點都沒芥蒂,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娘到底是怎麼死的,聽嬸母的一面之詞也做不得準。
可是後來府裡抓出一個又一個的探子,每一個都指出他娘確實有很複雜的身份,這讓他內心一直有一種羞愧,隱隱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叔叔和嬸母。
他的娘身份如此尷尬,那當年他娘和他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祖父說他爹知道他娘的身份,那他爹當年是怎麼想的?又是如何接受的?
如今他已經沒有人可以去問了。
對於揭開了母親另一面的嬸母,李銳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無論是「捧殺」也好,藥膏裡摻銅屑也好,還是後來的壓勝之術,都讓李銳無法對這個嬸母升起一絲好感。
可她偏偏是叔父的妻子,弟弟的母親,奶奶的媳婦,是信國公府一府的女主人。
如今這個家裡,正兒八經算起來,他才是那個客人。
李銳站在方氏的院門前許久,最後還是和身後的擎霜輕聲說道:「我們回擎蒼院吧。等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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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回到家,重新坐在府裡恭桶上的李銳,留下了幸福的淚水。
恭桶:我是個乾淨的好恭桶喲!我不髒喲!我地下鋪著香草灰喲!我有好夥伴檀香君和坐凳君喲!還有美麗的小姑娘天天擦洗我喲!
監牢裡的恭桶:……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