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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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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56:04
第238章 如何去迎?
   
東宮來的幾個屬官中,以仇牧的官位和身份最低,但他父親是工部侍郎,而且此刻就在長安,所以仇牧作為東宮太子曾經的伴讀和心腹,也被晉國公設法送入了京來。

    東宮的方諭德是御史台出身,姓方,官位是諭德大夫,負責糾正太子的言行,是一名諫官。他和東宮許多官員一樣,在太子被逼宮那天關在了東宮裡,並沒有參與此事,只是後來江道奇看情況不對去救女兒時,順便裹挾著一起救了出來。

    楚睿和楚承宣沒讓東宮許多官員參與逼宮,是為了以後還可以用他們,給他們留下一個清白的名聲。李銳和幾位伴讀都是如此。秦斌和李銳當天都在休沐,仇牧和眾多屬官卻是沒有回家。宮中火起之時,這些屬官惶惶不可天日,江道奇帶著一干兵馬大臣將他們救出來,他們也就跟著太子妃等人一起出了宮。

    而後秦鋒從地道去救皇帝,結果春日殿卻被一把火燒的封了浴池殿,這些將士只好從北面繞回皇宮北門,從正門回去護駕,正遇上了江道奇帶著東宮屬官出門的人馬。

    秦鋒救駕不力,太子又沒有成事,也正是心中惶恐驚懼的時候,江道奇何等老謀深算,幾下就乍出了原委,又聽聞皇后和張諾都逃了出來,頓時大喜,想出一個「迎奉太后,護衛皇孫」的法子。

    那時候情況太亂,許多人都以為皇宮裡除了皇后沒有人逃出來。大皇子二皇子當場身隕,為了能得到遺詔和玉璽,皇帝死之前也遭受了二皇子頗多的折磨,後被救駕的宿衛亂刀砍死。三皇子小皇子不知所蹤,整個皇宮都在燃燒,也無力去搜尋,江清靈腹中的血脈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張搖光當然知道小皇子在哪裡,但為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安全,她愣是咬牙說不知道,而且整日以淚洗面,表現出毀傷過度的樣子。

    現在江道奇和秦鋒的幾千兵馬結成了盟約,江氏是江道奇的女兒,江家自然是希望擁護有自己血脈的天子繼位。此時說出小兒子在李茂那,那是瘋了差不多。

    晉國公張諾是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不為了保護家小和張搖光而和這些人虛與委蛇。身為皇后的堂妹經此一亂後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而他和江道奇多年的交情和盟友關係足以讓他在江南能夠有所發揮。

    更何況東宮屬官人數眾多,但許多都是晉國公的派系,還有一部分是皇帝後來放在太子身邊教導的心腹,也不全都跟江道奇一路。

    晉國公放下身段,不停告誡和這些屬官要忍耐,要靜觀其變,而後便一起被驍騎營和闖宮的人馬「保護」著南下。

    至於晉國公被驍騎營保護著回府做準備南下的時候,看見了自家的女兒,就純屬意外了。一時間,他既欣慰自家的女婿能見微知著,把女兒送到最安全的地方來,又懊惱於陰差陽錯,安全的地方現在也變得不安全了。

    張素衣只是一介女流,又容貌艷麗,若裝作不知將她留在晉國公府,在全城皆亂的時候等候著她會是什麼,可想而知。

    所以張諾只能將女兒也一併帶上,去了江南。

    江道奇把一切算計的都很好,但天不遂人願,可有幾件事,是他的智計手段完全無法改變的。

    一是身為皇后嫡子的小皇子沒死。不但沒死,李茂居然還握有中軍和楚睿的遺詔,傳國玉璽也被齊邵從宮中帶了出來。他們將「太子可能有所異動,廢太子而立嫡子楚承平為儲君」的內容公示天下,一下子贏得了絕大部分人擁戴的「正統」之名。

    二是三皇子楚承烈也沒死。二皇子和項城王聲稱和李茂一樣,秘密獲得了皇帝要求「勤王」的旨意,帶著皇帝的私兵進宮救駕。結果太子的人馬太過凶殘,逼宮不成索性燒了宮殿,他們去救太后的時候只救出了三皇子,住在後宮最深處的宮妃和皇女皆死於大火。

    他們的話,隱隱指出小皇子乃是李茂立的傀儡,是假的。

    這下子,江道奇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女兒腹中是最後的皇室血脈,尚且可以一搏。結果這孩子比兩個叔叔小了一倍,既不佔嫡也不是長,即使生了下來是男孩,也不過是其中一位繼承人的人選,甚至都不是最好人選。

    而後他更算錯的,是江清靈的母性和對太子的愛。

    江道奇在家中對這個女兒極為疼愛,江清靈也是對父親言聽計從。因為江清靈生孩子可能會遇見流產、孩子夭折、或者孩子是女兒各種情況,所以江道奇提前把自己的計策和江清靈透露了,希望女兒能夠配合。

    江氏聽聞這些人要推她的孩子當天子就知道情況對她的孩子更不好,如今一聽自己父親的計策,更是腹中怒火中燒。

    她與太子伉儷情深,成婚數載才盼來這個孩子,沒有一日不期待萬分。結果她的父親卻早就做好了拿個江家的男嬰替代真正的皇家血脈的準備。

    她和太子的孩子如此尊貴,怎可因為可能殘疾或是女兒身,就被一個假貨取代了他∕她的身份?這可是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脈了!

    江清靈在宮中便成長了不少,如今早已經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少女。她一邊十分溫順的同意了父親的做法,一邊加強鍛煉,為了孩子的健康又積極進補,做出非常配合的樣子。

    暗地裡,卻借由心腹聯繫了太子最為信任的幾位屬官,以及自己在閨中的好友張素衣,想法子把父親的想法和做法透露了出去。

    到了生產那天,江清靈剛剛發動,東宮的舊官和晉國公比江道奇還早就守在了產房外。隨著江清靈在產房裡一句「你們要把我女兒抱去哪兒」的大吼,這些人顧不得恣越了,一擁而入,將準備男嬰換郡主的穩婆抓了個正著。

    這下子,可以說是讓江、秦和東宮舊部徹底交惡、拆伙,將事態鬧嚴重了。

    世族的官員確實是希望有世族血統的孩子當皇帝,為此他們願意給錢給人,但不代表他們就是傻子,願意投資奉獻讓江家直系的嬰兒去偷天換日當皇帝。

    若是刻意這樣,那他們都把自家的孩子抱來換就是了,憑什麼讓江家得利?

    東宮的人會跟著江道奇和中軍驍騎營來江南,一是受三千驍騎營兵士的武力威懾,二是看在東宮太子的香火情上,最重要的便是他們已經錯過了最早擁立小皇子的時機,如今再湊上去也得不到重視,甚至會被當成闖宮一夥的同謀,還不如拼一把賭個機會。

    東宮中也不缺忠臣烈士,這些人就等著你磨好刀劍,對他動手。他們隨時準備著以死警醒世人。江家若逼迫太急,反倒會引出滔天大禍來。

    如今江清靈生的是個女兒,這些人就立刻保護起郡主,開始以「名不正言不順」為名向江家施壓,張諾又巧施手段,讓驍騎營得到消息的中軍將士嘩變,奪了秦鋒的兵權。

    這一下局勢變換太快,江道奇先失了東宮的信任,後失了秦鋒的威懾力,站在他身後的世族又一齊施壓,將他逼的不得不向張諾重新靠攏。

    張諾是皇帝遺詔上的「輔國大臣」。即使小皇子在長安登基,這個位子依舊給堂舅留著。這原本是齊邵為了離間江南眾人的反間之計,如今卻真的派上了用處。

    張諾以回京會讓他們官復原職或更勝一步為許諾,與江南各方勢力談判周旋,願留在江南和朝廷談判,為這些人爭取「保護」皇后和皇室後裔的封賞。

    這一下,算是徹底壓倒了江道奇的最後一根稻草。

    要知道,江道奇在朝中是無官無職的。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兒是太子妃,外孫又可能是個小世子而已。

    可這位晉國公,卻是一國宰輔,太后之兄,如今少帝的舅舅。

    江道奇最不屑的大楚官職,成了他失敗的最終原因。

    張諾幾乎要可憐他了。

    仇牧和方諭德條理清晰的將前因後果講的清清楚楚,一旁的張素衣不時點頭肯定,很快的,李茂和齊邵等大臣就開始悄悄議論了起來。

    被點召來聽政的工部侍郎仇靖,欣慰的發現兒子經過皇宮之亂和江南之行後,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寬容,再也沒有在京中時常有的激進之氣和浮躁。這位父親在心中默默感謝上蒼。

    楚承平在宮中經常看父皇和母后理事,知道像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是討論不出來的。所以他只問了幾句他關心的。「我母后可好?太子妃可好?我侄女可好?」

    「啟奏陛下,太后娘娘被封為上賓,從未被慢待過一天。太子妃愛惜自身,身子又康健,是以生產順利,母女均安。太子之女由晉國公夫人江氏和太子賓客王朗的夫人一起照顧,又有驍騎營守護,並無危險。」

    楚承平聽到這裡,才綻露出了第一個笑容。

    站在他御座旁的親親見這位摯友心中的大石已經被搬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無聊的在宣政殿東晃西摸的顧卿看到了這兩個小孩心中的互動,頓時大感不妙。

    不會吧……不會狗血到親親和平平青梅竹馬,暗生情愫,最後雙宿雙飛吧?

    陳阿嬌和漢武帝劉徹也是青梅竹馬,結果「長門怨」了。

    許平君和漢宣帝劉詢也是青梅竹馬,結果「南園遺愛」了。

    ……

    顧卿的面前無數個皇帝始亂終棄的版本嘩啦啦跑過,驚起她心中一片草泥馬飛奔而去。每個羊駝背上都是被親親揍得不能自理的小皇帝,「一刀兩斷」後的小皇帝,手撕小皇帝、癱瘓小皇帝、太監小皇帝……

    為了不讓李家被滅九族,她還是得想想辦法。

    掰彎……阿不,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現在開始掰……教育小皇帝還來得及。

    誰叫她是「神仙阿姨」呢?

    顧卿正在那裡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想辦法像教育幾個孫子一樣,把楚承平教育成她家的賢孫女婿。

    就她的經驗來看,像這種胸中有丘壑的孩子不能恐嚇,只能誘導。最好引起他的遐想和追求。因為這樣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理想主義者。

    顧卿想的是絞盡腦汁,連自己在哪兒都忘了。結果卻被李茂一聲巨大的「不行!」給嚇得差點蹦起來。

    等她抬起頭,少帝皺著沒有,齊邵沉默不語,諸位大臣更是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

    「怎麼可能讓陛下親自去迎接太后!簡直是荒謬!」

    東宮的幾位舊屬和世族代表早就做好了無辜而返的準備,他們也不和這些人爭執,直咬定了江南那邊的勢力擔心秋後算賬,必須要新皇表現出誠意,親自去封賞才行。

    誰知道被召進京,會不會被砍了!陸家當年進京以後,如今又是如何?

    江家拒不接受官職,反而得到了保全。

    大楚兩位皇帝頻頻拿江南高門世族當眼中釘,已經把他們的心弄寒了。尤其江東人士最是記仇,他們手中有貨,南方又有長江為天險,真要不願意奉召入京,你還不能拿他做什麼。

    這些世族是無冕之王,雖無官職,卻有人望和錢糧。江南富庶,是大楚的後方糧倉。打仗打的就是糧草,是武備,是錢。戶部官員又大多是江南士族出身,都跟著太后去了江南,如今長安的戶部靠陳家人撐著,連年少的李釗都不得不一天到晚打著算盤夜不能寐,就為了擠出一點錢來打仗,來賑濟災民,來贍養陣亡將士的家人。

    通州一地供養不了關中,他們就是認準了小皇帝要坐穩皇位,就必須向他們妥協。

    至於晉國公是真的被這些世族施壓的無能為力,還是晉國公的勢力也怕長安的朝廷秋後算賬,誰也不得而知。

    就因為這一個提議,楚承平便知道了晉國公雖然是他的堂舅,但他身後之人太多,反倒不能像信國公李茂那樣旗幟鮮明的支持自己。

    難怪神仙阿姨說李家人是好人,可以信任。在天子危難時挺身而出,卻並不挾恩自持,方才是真的可以信任。

    楚承平雖然年幼,卻有著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的優點。他不急,而且他還喜歡思考。所以在一片大臣「荒謬」的痛斥聲中,少帝只是略微思考了下,就對江南來的幾位東宮舊屬說道:「此事關係甚大,朕要和眾臣商議,你們先行退下,由鴻臚寺禮賓院安置,等朕和眾位愛卿商議出了結果,再行宣召。」

    少帝此話一出,滿室皆驚。

    這意思,簡直就是在說著還有回轉餘地了。

    幾位東宮屬官面色輕鬆許多的出了宣政殿,許多大臣拿各種安危問題說了一遍後,力勸少帝不要以身犯險。

    現如今的局面,一個現成的天子比太后要重要的多!

    楚承平知道大臣們都不會接受的,匆匆跟著李茂和齊邵就離了宣政殿。親親若有所思的跟在「平平」的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卿也很擔心。身為皇帝的禁衛軍,若是少帝南下迎接太后,李銳肯定也要一同前往。這夫妻兩個在一起沒幾天,又變成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了。

    而且現在局勢曖昧,南下有沒有危險也不得而知。她既擔心孫子,也擔心小皇帝。

    齊邵和信國公李茂隨著楚承平一起去了延英殿。這裡是小皇帝上課和學習理政的地方。

    進了御書房,楚承平坐在御座上,看著太師和太傅二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朕想去。」

    親親怕神仙奶奶無聊,沒有像往常一般站在楚承平身後,而是陪著奶奶站在房間的一角,看著父親和齊家哥哥兩人和楚承平討論此事。

    「奶奶,我也想去。」

    「哈?」顧卿一愣。

    「平平可擔心他娘了,晚上睡覺都在喊母后呢。」

    親親和顧卿在說著悄悄話,齊邵在御書房裡踱了幾步,搖了搖頭。

    「江道奇和晉國公老謀深算,他們提出這般要求,竟是處處都是陷阱。若陛下只顧著危險,不去迎回太后,陛下便擔了一個『不孝』的罪名。可陛下若是要去,就和世族所說一般,山高水遠,世族擔心送皇后上京有失,難道朝臣們就不擔心陛下南下有失嗎?」

    「至於世族所要的封賞和官位卻是不難。如今幽州汾州死傷慘重,官員多有空缺,洛陽一亂,朝中也有變化,便是給他們一些爵位也無妨,無非就是費些銀子罷了。若逼得急了,就封到幽州和汾州去。」

    「如今正是秋收的時候,南方這幾年風調雨順,糧草充足,關中既北方諸地卻因戰亂耽誤了耕種,現在有些糧草不濟了。若南方不定,一旦發生糧荒,不用外敵入侵,我們自己就要先亂起來。他們便是看著這一點,要挾朝廷就範。」

    「欺人太甚!」李茂咬牙切齒。「就算江南世族沒有深受皇恩,可北方反賊一旦南下,難道還分你是世族還是平民,是南方還是北方不成!我們以長安為險要,竟是為這些國賊守了國門了!」

    「國公大人都說了這幫人是國賊了,難不成還能指望他們講道理不成。若是世族各個都深明大義,盧氏也就不會把范陽拱手送給反賊啦。」齊邵自己就出身世族,自然知道世族這種龐然大物靠什麼活著。

    皇恩?能當飯吃嗎?

    「我看,若是細細謀劃,陛下南下迎回太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軍如今守衛關中門戶,不可調回。張致的軍隊要在北方守衛居庸關,也不可調回。新徵的禁衛軍僅有三千,都是新兵,無法和晉國公手中的能征善戰的軍中驍騎相比。西軍說是替天子守國門,實際上一直都是駐紮在城中守城,極少主動出擊,我看也不足為倚……」齊邵一點一點的分析給皇帝和李茂聽。

    「齊邵現在好能幹啊。」顧卿看著侃侃而談,揮灑自如的齊邵,忍不住感歎。「想當年,還為了替寒門學子籌生活費而賣燈謎呢。那時候可沒這麼成熟。」

    那幾句青澀的「老夫人拿好,老夫人再見」,不知讓當時的她多少次一回想就恨不得拿頭埋到被子裡。

    而如今的他,終於已經成長到「國士」的級別了。

    「咦,齊太傅還做過生意嗎?」

    「豈止是做過生意!這孩子不要太精!你知道孔明燈吧?」

    「嗯,我們家做的嘛。我知道。」

    「那我和你說,有一年,齊邵拜訪信國公府,想要買這燈的專售之權……」

    顧卿閒著蛋疼,索性跟小孫女講起了當年齊邵各種帶領國子監學子發家致富的例子。

    齊邵以前在宮中是皇帝的近臣,一天到晚聽皇帝和晉國公及眾位老臣唇間交鋒,已經習慣了那種隱晦而意有所指的說話方式,連說話都沒以前那麼隨意了。而如今他以「托孤之臣」的身份隨侍年紀尚小的少帝,又遇見李國公這麼一個說的太隱晦都聽不出來的頂頭上司,不得不變身成傳聲筒、人肉翻譯機、書記官,擬詔學士等等亂七八糟綜合在一起的奇怪角色。

    為了能讓小皇帝看懂、聽懂朝臣們的話,他經常還要捧著折子將這些駢四儷六的東西翻譯成大白話說給小皇帝聽。後來連楚承平自己都覺得齊太傅太可憐了,上朝的時候直接說自己看不懂他們寫的艱澀玩意兒,麻煩眾臣上朝的時候寫簡單點,寫的直白點,這才減少了齊邵不少的工作量。

    齊邵已經習慣了在這一君一臣前分析透徹明白,省的自己事後還要跟在後面解釋。他從各軍的將領忠心和可用的可能上分析起,直說到大概能調用的兵馬和儀仗,還有沿途可以調出來護駕的府兵云云。

    大楚並未失道,這是大楚如今還沒有生出極大動亂的原因。無論是江南百姓也好,關中百姓也好,都是發自內心的相信大楚能好起來。洛陽城百姓願意跟著小皇子一起遷都到長安,便是信任大楚能夠給他們一個好的未來。

    能替百姓守國門而不是逃跑的皇帝,即使年幼,也值得尊重。

    其他各地也是一樣。百姓願意積極繳糧繳稅,而且自發收納北方的難民,都是相信大楚必定能平定亂局。若是小皇帝真的能獲得江南世族的支持,再迎回太子妃和太后,民心就會更加傾向於他,得到的支持也會更多。

    現在問題就是:

    一,皇帝下江南,至少要帶幾萬兵士保護,加上沿途補充的府兵,這些兵從哪裡來。

    二,皇帝的安全問題怎麼保障?怎麼能肯定世族不是不懷好意。怎麼保證一路上的安全。

    顧卿和親親閒話已經聊得差不多,親親不知道一向溫和的齊太傅還會為了胡姬寫詩,聽得舊事忍不住一陣一陣的發笑。

    齊邵好生生的在說著國家大事,自家女兒在御書房裡嬉鬧,李茂面子下不來台,十分不悅,立刻就兇女兒:「李湄!我們在聊大事,你再這般無狀,我就叫侍者把你叉出去了!」

    李湄和顧卿在一起時老忘了別人看不見奶奶,又對國家大事不感興趣。楚承平對她極好,從來不讓她受委屈,養的她有些嬌慣了,她狐假虎威慣了,見父親兇他,立刻眼中含淚,一下子站了起來。

    「什麼難事讓你們商量那麼半天!把鈞堂兄和堂嫂帶來的三萬羯人給我,跟練武一樣,讓我代替陛下去迎回太后就是了!」

    「不行!」

    齊邵、李茂、顧卿齊齊一愣。

    這麼快做出反駁的既不是李湄的父親,也不是李湄的奶奶。

    自然,也不會是生性老練的齊邵。

    而是坐在御座上的少帝楚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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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親親不知道一向溫和的齊太傅還會為了胡姬寫詩,聽得舊事忍不住一陣一陣的發笑。

    齊邵:站著也躺槍,我是為了換門票!

    李銘:我被胡姬丟過花,還有口水!

    李銳:我……我瞪跑過胡姬。

    李釗:……不記得胡姬什麼樣了,光顧著看萬寧去了。

   李鈞:(人生贏家)我娶了個胡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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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56:29
第239章 可怕的齊邵

    楚承平也不知道為什麼親親一說要走自己就那麼慌,甚至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他並非人人都稱讚的東宮太子,也不是什麼眾望而歸的皇子,父皇選擇他,是因為父皇寵愛他,在父皇還來不及像太子哥哥那樣討厭自己的時候。

    一夜之間,他的家——皇宮被燒了,母后不知所蹤,父親和兄長死於非命。他被神仙奶奶所說會救他的李家人帶著倉皇出逃,交給了父皇的暗衛,然後被帶著中軍趕回的李茂擁立成了皇帝。

    在這一切進行的時候,親親都不離不棄的陪著他。

    騎著小馬和他一起逃跑的是她。

    坐在他身後用小弓射瞎敵人眼睛救下他的是她。

    知道父皇和幾位兄長都死了以後,每天晚上抱著他睡覺的是她。

    說出「我很強以後我會保護你」的也是她。

    如今,想要代替他去赴險的還是她。

    楚承平相信這世上有命運一說。老天給他送來了一位神仙,又給他送來了這麼一位摯友,他要牢牢抓住。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的。所以他不能就這麼把自己的幸運揮霍乾淨。

    「朕非常想去接回母后。朕不讓李湄去,和危險無關,而是朕親去才是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楚承平站起身,拒絕了親親的意見。「如果親親替朕去了,而朕繼續坐在宮中,這是對世人的欺騙,也是朕對自己的欺騙。朕連自己的母親和百姓都能欺騙,以後又有誰不能欺騙呢?」

    「若朕答應了要去接回母后,那就必定會親下江南。若朕不去,也不會讓任何人替朕涉險,我們還可以想別的法子。」

    李茂和齊邵站在原地,竟被小皇帝說的無話可以反駁。

    因為他們都對少帝教導的是「修辭立其誠」那一套。如果此時說可以對外宣稱去了,但其實沒去,這就是一種「不誠」。雖然有一萬種理由可以解釋帝王的顧慮,可在天下萬民和士族心中,這位少帝就是一位貪生怕死,欺瞞世人的皇帝。

    那齊邵之前想盡法子為少帝的造勢都算是白費了。

    親親也沒想到楚承平會拒絕。因為平平非常排斥練武,每天到了去校場「日常」的時候,都會各種撒嬌耍潑要她代替。他皮膚比自己要嬌弱,一騎馬大腿內側就會破,拉弓倒是行,可射箭沒一次在靶上,更可怕的是,他還是個路癡,在長安的大興宮住了快半年了,一個人還是找不回東宮。她想著平平既然不能去,去了又危險,自然還是自己替他去比較好。結果他卻拒絕了。

    「可我比陛下強壯多了。真有個不對的地方,我能這樣……」親親隨手往地上一錘,錘裂了一塊地磚。「您能嗎?」

    「若是有敵人來襲,我還能騎馬跑掉,可是陛下您卻不行……」親親話裡話外都是「平平你太嬌弱了你去會死的」的意思。

    「若有千軍萬馬,縱使你有三頭六臂,伏虎降龍之力,又有何用?」楚承平搖了搖頭。「力氣再大,也得別人願意和你掰手腕才行。」

    「哈?掰手腕?」親親傻了眼。

    「和敵人難道還宣揚我力氣大麼?又不是要掰手腕。」

    「啊?我說我能打爆壞人的頭!」

    「那也要壞人把頭伸到你面前才打得到啊!」

    李茂樂見女兒和小皇帝關係處的好,又欣喜於皇帝拒絕了自家女兒的胡鬧,摸了摸鬍子,笑著看兩個孩子情深意重的童言童語。

    齊邵則是感慨於小皇子與太子及皇帝的心性完全不同。若是已經故去的先皇在這裡,有心腹提出替他去冒險,先皇一定是在猶豫片刻後允了。而太子呢,則是心中猶豫不定,既怕留下惡名,又愛惜性命,更放不下皇后,最後在所有人的勸誡下同意此事。

    這位小皇帝如今才九歲,剛剛經歷過皇宮之亂,皇后可以說是他僅存的親人,但他卻說得出「朕想去,朕也怕危險,但朕不騙人」這樣的話來。

    若真的能輔佐這位少帝長大,大楚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呢?

    而此刻他的善言,會不會僅僅是小孩子天良未泯的一種童真而已?

    楚承平並非是外向的性格,所以齊邵並不能徹底瞭解這個孩子。不過只是現在楚承平表現出來的性格,已經讓他非常滿意了。至少不可惜自己給這位小皇帝再賣命個幾十年的時光。

    顧卿站在一邊,嬉笑著看著兩個孩子愣是把帶兵去迎回太后說成了闖龍潭虎穴一般,心裡忍不住偷偷暗笑。

    簡直就像三流肥皂劇裡的「我去,不,還是我去」嘛!

    喂喂喂,人家世族要好處,沒見到好處,為什麼要把未來老闆給幹掉啊!

    晉國公那麼聰明一個人,連三千兵馬都弄到手了,難道是為了殺皇帝的嗎?完全沒有動機麼!這可是他親外甥!

    反賊被拒在函谷關之外,這裡又沒有草原,全是城市,他們想要從北面跳過關中去刺殺皇帝,也要先會飛才行啊!

    「啊,其實不用爭,一起去就好了嘛!」顧卿笑瞇瞇的看著兩個議論著「掰手腕」和「我可以打爆他頭」這樣血腥話題的孩子,提出了這個建議。

    「您說什麼?」

    「啊哈?」

    兩孩子討論的話一頓,齊齊向顧卿發聲的方向轉頭。

    顧卿此時正站在李茂背後的方向,兩個孩子一起轉頭,驚得李茂放下了捻著鬍鬚的手,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我……我?臣……臣什麼也沒說啊。」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是全天下只有他們看的見的神仙,是他們共同的秘密。

    有神仙保佑的他們,什麼都不怕。

    顧卿見到李茂偶爾還是會那般天然呆,忍不住竊竊地笑了起來。她走到兩個孩子面前,彎了彎腰。

    「你們兩個可以一起南下去接太后,親親可以穿平平的衣服冒充你,這樣大臣們就一定同意你到江南去,因為任何壞人的目標都是親親。而平平就穿著宮人的衣服隨侍在一旁,也能隨時知道情況。等安全到了江南,平平有大軍相護,再擺出儀仗,直接在城外請晉國公送出太后就行,連城都不用進。」

    顧卿想的是小時候看的各種「微服私訪記」。雖然純屬戲說,但這麼一群聰明人在這裡,一定能把她的主意給完善好的。

    李湄將信將疑的把神仙奶奶的提議說給他爹和齊邵聽,這位兩位朝中肱骨的大臣都是一愣,然後議論了起來。

    「羯人身強體壯,若穿起甲冑,會比一般的士兵更加威武,南方人矮小,見到這樣的天子之軍,一定對天子更為信服。」齊邵摸了摸下巴。「就是羯人粗魯,又大多不會漢話,想來充作禁衛軍有些不合適。」

    「粗魯的問題,交給李鈞就是。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教會他們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禁衛軍。」李茂也開始思考起可行性,「不會說漢話更好,被策反或者動搖的可能要小的多,禁衛軍不說話,更顯得不動如山,軍容整齊。」

    「李銳那裡還有五千禁衛軍,帶著羯人那三萬人,加上沿路加入護駕隊伍的府兵,去錢塘迎回太后是足夠了。羯人都是騎兵,連馬匹錢都省了。」齊邵最擔心的就是錢,「就是僱傭羯人南下又要花錢……」

    「從內庫出。」楚承平爽快的開口。「請羯人的錢比重新建立一支部隊省多了。」

    皇宮之亂中皇宮被大火燒的斷壁殘垣,但皇室的內庫本就不在皇宮裡,反倒得以保存。雖然皇宮被後來項城王和江氏的人搶了一空,又有無數字畫書籍被燒燬,但戶部銀庫和皇室內庫才是最關鍵的地方,這兩處都有翊衛把守,而後李茂的中軍又來的及時,並沒有被人打到注意。

    經過陳家幾十年的經營,皇帝才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人。而這龐大的遺產,連同這個國家的「正統」主權,如今都由小皇帝楚承平一起繼承了。

    「李湄若是代替陛下,路上趕路還好,在馬車裡就是。可是若是到了紮營休息的時候,不能一直都讓陛下穿盔甲帶頭盔吧?隨侍的大臣也一定要是可信任之人,若是陛下的身份一旦洩露,更有危險。」李茂實在不放心女兒,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陰差陽錯的女兒就成了陛下專業的替身。

    好在等再過幾年,陛下身量張開了,自己女兒也大了,體型聲音都有差異,就不用做陛下的替身了。如今還真找不到忠心可靠的人選。

    就是委屈了方婉,頭髮都快急白了。

    「陛下帶旒冕吧,有玉串遮掩,近身之臣又是信任的人,就不會露餡。」齊邵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不過他思考了一會兒,又建議道:「若是陛下不介意,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最好穿上女裝,要不然,就打扮成宦者。」

    顧卿立刻就噴了。

    這齊邵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腹黑的性子!

    她敢打賭!這齊邵就是故意找樂子!

    「為何要著女裝?」楚承平不悅地說:「朕明明是男子。」

    「若真是有刺客來襲擊,陛下和李湄同處一室,又身著華麗,也許會被看穿。但若是嬌弱的小女孩或者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公,自然就能降低襲擊者的警惕性,逃跑的幾率也會增大。」齊邵一本正經的解釋著,「此外,若是宮女或者宦者為陛下鋪床疊帳甚至是陪寢都是正常的,可要是伴當就會很引人注意。」

    顧卿:聽他胡扯!

    李茂:聽他胡扯!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張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點了點頭。「可以。」

j    自搬到長安,他都好久沒和親親在晚上說過悄悄話了。以前都是同進同出的。

   「那李國公,現在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沿路的補給,還有隨侍的大臣問題,我認為……」

    「齊太傅,從荊州走不妥,項城王如今矯詔要立三皇子為帝,荊南還有危險。我認為該從岐州穿過……」

    「路況之事,要去召工部官員問一下。李銳畢竟經驗不足,可以召居庸關的張致暫時回京作為領軍之將……」

    李茂和齊邵就在這殿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了,親親和楚承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楚承平下了御座,和親親、顧卿一起,到了書房後面的內室先小歇片刻。

    「他們一直都是……這麼討論的嗎?」顧卿指了指外面,傻乎乎的問兩個孩子。「我記得你爹,當初沒這麼老練啊……」

    「太傅和太師一直都是這麼討論國事的。有時候甚至幾十位大臣一起這樣討論。」楚承平已經見怪不怪了。「大家都稱讚李國公性格和善寬厚,又是個能吏。」

    楚承平在私下裡也毫不吝嗇對李茂的感激。親親聽了平平誇獎他爹的話,驕傲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顧卿陪著兩個孩子在內室聊聊天,打發打發這無聊的阿飄時光。

    殿外,李茂和齊邵商議的差不多了,李茂突然話風一轉,質問齊邵:「齊太傅,有一件事本官實在是不能理解。既然你也同意陛下和李湄一起南下,為何非要陛下喬裝打扮和李湄同居一室?按照正常的情況,不是應該讓李湄和陛下離的更遠一些,好分開保護嗎?」

    哪有把替身和正身放在一室的道理?這簡直……這簡直就像是故意將兩個孩子湊到一起。

    男女七歲不同席。李湄如今都十歲了,陛下也有九歲,不是無知稚子了!

    齊邵並沒有迴避李茂的話,只是笑了笑。「其實,在下並不覺得陛下此行南下會有什麼凶險。張國公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他既然已經倒向陛下這邊,便要有些功績好在京中重新立足。他敢讓東宮屬官提出皇帝親迎,便是要為陛下在江南爭取支持,而非刻意刁難。」齊邵胸有成竹的說道:「陛下此行,不但沒有危險,而且必有極大的收穫。」

    「那還為何……」

    「在下不過想讓令愛和陛下加深感情,一路多些特別的經歷罷了。」

    「你……你這是何意……」

    「李國公,您到現在還看不出在下在做什麼嗎?」齊邵英俊的臉龐露出幾分訝然,他幾乎是身心愉悅的說道:「在下在行著月老之事,撮合令愛和陛下啊。」

    『這個年輕人到底在說什麼。』認為自己已經鍛煉的足夠穩重的李茂,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齊邵是不是在開玩笑。「你就不先問問,本公願不願意把女兒嫁入宮中嗎?天家無父子,何況夫妻!」

    「信國公大人,在下尊敬您的為人,所以才這般苦心。」齊邵看著這位摯友的叔父。他所尊敬的李國公為人,是他曾經想要養廢侄兒,而後幡然悔悟的清醒,而非他位高權重,一言九鼎的威嚴。「您貴為國公,又領著大楚如今最重要的兵部尚書一職,天下兵馬皆歸您調控。您是輔國大臣,您侄兒是年輕的禁衛軍將軍,您堂侄是鴻臚寺和羯人關係密切的令丞,您的姻親張致張寧兩兄弟是幽州燕州守著居庸關的大將和能臣……除去告老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如今滿朝文武,竟全是您的故交舊屬,唯一能轄制與您的晉國公,如今和世族派官員都在江南……」

    「晉國公與陛下有血緣之親,而您和陛下之前毫無任何情誼可言。您的侄兒是太子陛下的親隨,您是太子陛下的太子太師,卻不是當今這位陛下的。滿朝大臣一大半都聽從您的命令,您以兵部尚書之身統領中軍,一聲令下便可使朝局變換。這樣的您,何以讓天下人相信不會挾君王而自重?」

    「又如何讓陛下相信您是因為忠心才如此輔弼於他?」

    李茂被齊邵問的臉色鐵青。

    這個年輕人問的,又何嘗不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晉國公不也被挾持去了江南?有時候每個人不同的想法,就會造成完全不同的結果,更會變成災難。但他除了忠心,確實任何保證也沒有。

    「此時只有令愛與陛下聯姻,陛下才能放心,未來被迎回的太后才能放心。勳貴和中立派才會放心。世族若真被迎回,您認為現在的文武大臣們願意又和他們分庭抗禮嗎?勳貴和老臣需要一個保證,一個您地位不會動搖的保證。一個他們不會被動搖的保證。」

    「信國公大人,您認為在下一直讓兩個孩子一起上課,一起練武,真是為了陛下的安全嗎?」

    「若說天家無父子,無夫妻,那便是笑話了。」齊邵的嘴角露出微笑,「若天家無父子,三皇子和小皇子就不會還活著。若天家無夫妻,先皇拼著自己性命不要將太后娘娘送出宮去,又算什麼?難道這不是真情?」

    齊邵見此時是最好的勸解時機,毫不虛偽的把心中想說之話全部說了出來。他知道這位國公會想通。

    『好厲害的年輕人。好可怕的年輕人。』

    他竟沒看出這個年輕人有這麼深的心思。

    他若接受了這門親事,陛下就會和自家女兒結親。等李湄與少帝大婚之時,便是他卸任還政於少帝之時。

    因為那時,他這後戚實在太過強大,比現在的晉國公府還要讓人擔心。天下的泱泱之口就能淹沒了他。他若不想玷污信國公府幾十年來的忠心之名,就必須要退隱。

    否則,家中幾個孩子就不會出頭。李銘肯定是要繼任國公之爵的,李銳如今領禁軍,以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若他家又是文臣又是武將,還和羯人的軍隊交好,便是長成的少帝也會容得下他。

    「你想我做霍光……」李茂喃喃說道,「你想我……」

    「不,在下是想讓您做姜尚。」齊邵低了低頭,向李茂揖到。「陛下終究會長大,而朝廷的局勢不會一直像如今這麼明朗。」

    「李老國公因急流勇退而得到三代帝王的信任,晉國公兩代後戚之門卻被一直忌憚,為何?概因不會『守拙』。」

    「令愛與陛下,乃是天造地設,命中注定的一對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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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張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點了點頭。「可以。」

    方氏(歇斯底里):你這麼貿然決定,你娘造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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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顧卿掰孩子
  
  李茂此人,算是一種「老好人」。他是家中老二,但弟弟走的早,自長大一點後,便和幼子沒什麼區別,但是卻沒得到過家中幼子常有的寵愛。

    父母和兄長的意見,只要不超過他的接受範圍,他都允了。他不用思考,他只要照做就行。因為他知道家人不會害他。

    等出仕了,皇帝吩咐他的話,只要不超過他的接受範圍,他也都允了。去馬場去沙場去什麼場,皇帝一聲吩咐,他就去。他不懂的,皇帝教他,他學。

    在家裡,他有謀臣吳玉舟和陳軼,有身後一群為他獻策獻力的部屬,他不需要自己去費力思考,他只要找到適合的法子,去做就行。

    去了前線,也是一樣。他不擅長兵法,不通謀略。他只知道一點,前線兵士有衣穿,有糧食吃,身後有家人在,就不會逃,不會退。所以李茂不會帶兵打仗,不會排兵佈陣,他可以為他們徵集糧草,購置冬衣,清理道路,讓專人為他們送家信。

    李茂的作用,越來越像是一部機器裡的潤滑劑,他不是螺絲,不是支柱,但依舊有著自己特殊的作用。

    遷都長安後,小皇帝幾乎是以一種盲目信任的姿態信任著李茂和李銳,對李茂是言聽計從,從不忤逆,對李湄也是友好和睦,形影不離。李茂對此很滿意,也很新鮮。

    因為換了一位帝王,前後的境遇真是天差地別。

    若說李茂沒有想過弄權,那是假的。但李茂隨即就把這種心思熄了。自己有幾兩重,李茂心裡很清楚。別說玩不過一些老臣,就連齊邵這樣的年輕人,他都看不透。

    大家支持的是「正統」。不是他。他很清楚。

    而如今,齊邵告訴他,太后要回來了,晉國公要回來了,這時候勳貴派就會受到極大的打擊。晉國公和太后都是出身世族,現在是少帝繼位,少帝不如先皇楚睿,還能平衡政局,你要勳貴和寒門怎麼相信皇帝不會拋棄他們?

    你要他們怎麼相信你有能力和影響力和晉國公分庭抗禮?

    然後齊邵笑嘻嘻說,有的,只要你女兒嫁了皇帝,你就會為少帝一心一意的工作,你全家也是一心一意工作,少帝和太后一看到你變成姻親,就會滿意你。勳貴們看見你即將變成國丈,就會放心。

    李茂不笨,齊邵的分析他懂。但他不想這樣做。

    「齊太傅的好意,本公心領了。」李茂看著齊邵露出滿意的笑容,也笑著回他;「但本公一向認為親事這種事,得一心一意才行。太傅知道我家的情況,連男子都不納妾,本公實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兒以後和一群女人爭來斗去。」

    「更何況,小女粗鄙,入宮只會惹禍。」

    齊邵覺得自己對李國公分析的很透徹了,結果這位位極人臣的壯年國公卻隱隱有拒絕的意思,而且理由還這麼荒謬。

    李家能決定不納妾,難道能不嫁女不成?總不會招贅吧!

    他們家上面還有男丁呢!

    只是到了他們這個層面,話都不會說死。所以李茂又笑了笑,補充幾句。

    「況且陛下的婚事,非臣等該議論決定,這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情。齊太傅有才幹,年輕人看得透徹是好事,但一定要踏實,不要老想著將來,而應該先著眼現在。」

    「若將來陛下可以獨當一面理政了,本公就自請退隱就是。」

    齊邵苦笑。

    您現在說的倒是輕巧,等晉國公回來,您身後那些人願意讓你退隱嗎?

    齊邵和李茂商議完下江南迎太后的事情,很快就準備回各自住處召集人手再議。李湄雖然不願意離開神仙奶奶和楚承平,但還是依依不捨的跟著父親走了。

    她如今已經十歲,白日裡當做替身跟著皇帝四處跑行,但到了晚上,再留在寢宮就不合適了。

    顧卿先開始以為自己會像以前那樣被拉扯著跟在李湄身後,結果發現自己離不開的是小皇帝。雖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規律和原因是什麼,但既來之則安之,顧卿伴在楚承平的身邊,笑盈盈的對李湄搖手再見。

    「親親,你在看什麼呢?」李茂見女兒頻頻回頭,忍不住彎腰詢問。

    「沒什麼,爹,我們走吧。」李湄沮喪的看著神仙奶奶被平平霸佔了,拖著腳步跟著父親回前宮自家的住處。太可惜了,奶奶會說很多好聽的故事呢。而且她還知道許多哥哥的糗事。

    顧卿伴在楚承平身後,看著李湄漸漸走遠。小小的少年站在殿門前目送著她的小孫女,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

    明明身旁有眾多宮人侍衛圍繞,但顧卿就是莫名的在這位少年的身上察覺到了孤寂的影子。那孤寂如此深厚,將楚承平的脊樑都映的更瘦弱了幾分。

    「每天,我最難過的就是這個時候。」這位新任的帝王抬頭看著自己的神仙阿姨,「父皇也好,太子哥哥也好,許多許多人,還有……」還有你。「你們都會離開。」

    「咦?你很難過嗎?可是親親明天不就又來了嗎?」顧卿蹲下身子,和他平視交流。

    「萬一明天她沒來呢?親親為什麼是女孩子呢?因為是女孩子,晚上就不能留在這裡陪我,也不能和我像在信國公府那樣同居一室。」楚承平此刻還沒有「愛」這個概念,但他就是擔心親親在某一個清晨再也不會來到東宮了。

    她是女孩子,她要長大,這個理由,他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駁。

    「啊,這個神仙阿姨也沒辦法。」顧卿皺了皺眉頭。「不過即使會離開,相處時的記憶卻是美好的,這就足夠了。這世上,除了你的妻子,沒有人能陪你一輩子的。父母會老去,孩子會長大,只有妻子能攜手一生。」

    顧卿說著以前和兩個孫子說過的話。

    「只有妻子嗎?」楚承平看著遠方。可是他的父皇,也沒有能和他的母后攜手一生呢。

    楚承平對著顧卿和親親,私下裡從不用「朕」。

    也許像他說的,他還沒有習慣。

    對於這一點,顧卿十分滿意。

    到了晚上,顧卿備受煎熬的看著楚承平獨自一人吃著晚膳,可她的肚子不會餓,光聞得到香味,只能看,吃不得,饞的眼睛珠子都綠了。

    以往吃飯的時候,楚承平總覺得十分無聊。以前在坤元殿和母后住在一起時,他都是和母后一起進膳的,有時候則是和父皇母后一起用,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吃過飯。

    到了長安,偌大的宮室只有他一個人。所有的宮人稱呼他「陛下」,恭恭敬敬的伺候他,他卻一點都不開心。

    面前有一個人陪你吃飯,而且露出「啊我好想吃我好想吃為什麼你能吃我不能吃」的表情,就連吃飯的食慾都變得更濃厚一些。

    楚承平滿足的又吃了兩口飯。

    啊……第一次覺得能吃到飯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到了就寢的時間,楚承平爬上自己的「龍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

    「神仙阿姨,你也來睡吧。」

    顧卿陪著楚承平呆過三天三夜,對陪他一起入睡一點也不陌生。於是顧卿依言爬上床,睡在床的外側,看著已經乖乖閉上眼睛的小皇帝,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孩子真是越長越好看了。睡著的樣子簡直像是小天使一般。

    「神仙阿姨,上次你和我說的《花木蘭》的故事,後來如何呢?花木蘭打完仗,回了朝中,有受了尚書郎嗎?」

    「啊……」顧卿回想了想,和小皇子說起了花木蘭故事的後續。

    「花木蘭沒有接受尚書省的官職,反倒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性別,請求能夠辭官回鄉。皇帝想要納她入宮,但她沒有接受,在禮部官員的護送下,回到了家鄉。」

    「她的父母翹首以盼,她的弟兄已經娶親,和花木蘭一起回鄉的同袍們一看花木蘭是女人,都驚訝的不得了,他們一起戰鬥了十二年,竟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然後呢……」

    楚承平像是所有聽了童話故事的小孩一樣,繼續追問故事的最後。

    顧卿閉著眼,想要說「然後,花木蘭嫁給了同袍,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但話幾次到了嘴邊,卻硬是說不出去。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會這樣,顧卿的舌頭像是自己有了想法似的,說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然後,回到家鄉的花木蘭已經有三十歲了,他的父母已經年邁,跟著自己的弟弟弟媳居住,花木蘭是未嫁的大姑子,實在不好意思和弟弟住在一起,便拿出皇帝賜的金子,在家人住的房子旁邊又另起了一個房子,自己獨居。」

    「她三十歲了,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在沙場上蹉跎。她手上滿是硬繭,臉上是風沙吹出來的黝黑和滄桑。她原本就不美貌,如今的氣質更為冷冽。她殺過人,握過刀,年紀大,又有和男人在軍營裡一起同吃同住十幾年的名聲,所以回家後連個正經的夫家都找不到。」

    「花木蘭的爹娘對女兒十分內疚,一天到晚張羅著她的親事。她今年已經三十,軍中的同袍早就已經娶妻生子,唯有她蹉跎至今。沒有趙將軍,沒有劉大哥……」

    「咦,趙將軍和劉大哥是誰?」

    「呃……總之,就是沒有英俊的男人等著她的意思。」顧卿卡了殼,不好和他解釋無數個花木蘭的版本。

    「哦。」

    「花木蘭是經歷過悲喜生死,見過大世面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自然是進不了她的眼睛。家鄉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或盲目害怕都讓花木蘭受傷,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後來,花木蘭的親戚們有的覬覦皇帝賜予她的封賞,便想將孩子過繼給她,能給她養老送終,花木蘭的小弟也想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姐姐,替她以後掃墓守靈。」

    「才三十多歲的花木蘭,猛然間發現自己已經過不了普通人的日子。她承受得住刀槍棍棒,卻承受不住父母愧疚的眼神;她承受的住生離死別,卻承受不住弟妹對她的巧言算計;她承受的住高官厚祿的誘惑,卻承受不住滿室的寂靜。」

    「在某個寒冷的夜晚,就如許多年前她萬里赴戎機一般,她跨上了她的寶馬,提起了她的寶劍,帶著皇帝賜予她的金子,開始了新的征程。」

    顧卿版本的《花木蘭》說完了,心中有所觸動的她睜開了眼睛,看向身側的楚承平,卻發現他滿臉淚水,怔怔的望著床邊的帳子。

    「你為何哭了?」顧卿做擁抱狀,輕輕的靠在楚承平身邊。

    「花將軍,花將軍不是英雄嗎……」

    「她是英雄。但英雄之名並不代表她就不能遭遇這一切。將軍卸甲,美人白頭,花木蘭都遇見了,所以她才有了後來回鄉的遭遇。」顧卿知道自己很殘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個不美妙的版本。但在她心目中,花木蘭最可能遇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她在李湄開始嶄露李老國公遺傳的可怕力氣,又長得不美的時候,就在由衷的為自己的孫女兒擔心。

    她沒有辦法忍不住不想到一位傳奇的女性——「花木蘭」。

    花木蘭的故事很美,可花木蘭自己是否過得幸福,在顧卿的心裡一直反覆閃現。

    如她擔心的那樣,李湄一天天的長大了,力氣有增無減,長相也只是平平。她的性格直率爽朗,毫無女孩該有的柔媚和溫婉。他們李家確實出了一位不一般的小姐,卻因為牽扯進皇室的動亂,注定一生都不可能平凡。

    等他們越來越大,以平平的性格,真的能放手讓李湄去嫁一個普通的男人,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嗎?他現在連看著親親回家都會傷感。

    所以顧卿就像無數次和幾個孫子講故事那樣,不得不說出一個顧卿版本的花木蘭來。

    她想告訴平平,若是自私的真把親親當男人用,親親的下場絕不會好。

    「她那麼會打仗,可以繼續回去為皇帝打仗啊。」楚承平擦掉了淚水。「若是我,我是不介意重新接納這樣一位能征善戰的女將軍的。」

    「唔,這也是花木蘭的一條路。但花木蘭要求卸甲歸田,其實已經很累了,你想過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打仗的。」

    「就沒有打過仗的女將軍,結局沒有這麼讓人難過的嗎?」楚承平哭的鼻子都紅了,難過的指責顧卿,「神仙阿姨,都是你害的!我好久沒這麼哭過了!」

    一個期待了數年的故事,等來了這樣的結局,楚承平表示心裡沉甸甸的,鼻子也很酸,根本沒辦法睡了。

    「啊,是阿姨不對。阿姨給你想個結局好點的。」顧卿撓了撓頭,冥思苦想之下,還真想到了一個又會打仗,又得了善終,還故事圓滿的女將軍。

    就是過去醫療條件不發達,只活了三十多歲。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商朝時,有一位商王叫做武丁。」顧卿看著臉上還猶有淚痕的小皇帝,和他說起了另一個故事。

    「武丁有一位美貌的妻子,是另一個部族的女王,也是位能征善戰的女將軍。她叫做婦好。」

    「武丁和婦好非常恩愛,有一年,北方發生戰亂,婦好率領軍隊率軍前往……」

    顧卿將婦好的故事稍微美化了一下,因為剛才的花木蘭說的太慘了,顧卿將這位婦好女王、婦好王后說的是又賢能,又善戰,武丁如何愛戴自己的妻子,讓她帶著全國十分之一的兵力,婦好又如何經常在大型活動中近身護衛自己的丈夫云云。

    婦好的故事美好就美好在當時的那個時代。婦好的故事能圓滿就圓滿在婦好自己就是一個封地的貴族。

    顧卿在這個故事中將後世「男女平等」平等的一些理念灌輸在其中,因為商朝女子地位並不低下,所以一點也不突兀。

    故事講完了,楚承平意猶未盡,剛才因為討論花木蘭時的難過也一掃而空。

    顧卿看著楚承平,突然想起了自己「教育要從娃娃掰起」的想法。所以她笑瞇瞇地說:「平平啊,神仙阿姨問你,古往今來,到底有多少國王,多少皇帝?」

    楚承平傻乎乎的算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我算不出。」

    「是了,皇帝是地位最高的天子,可古往今來,還是有不少,以後還有更多,是不是?」

    楚承平點了點頭。

    「那古往今來,取了一位能征善戰的妻子,而且還能一直相守到死的,又有幾個呢?」

    楚承平從五歲起開始學史,自然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知稚子,所以他努力想了想,回答顧卿:「只有武丁一個。」

    「所以說,武丁才是所有帝王中最幸福的一位。他娶了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一位女子。稱王稱帝也好,權傾天下也好,這世上總有人能做到。」

    「可身為女子能做到婦好這般的,古往今來也只有這麼一位。這麼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卻嫁了武丁,武丁豈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位?」

    楚承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卿歎了口氣。她話說到如此,再說下去,就太露骨了。

    然而楚承平卻爬起了身,對著顧卿行了個禮。

    「我明白神仙阿姨的意思了。多謝神仙阿姨的提點。」

    他授命與天成了皇帝,又得到這位神仙幾次點撥,自然對她感激不盡。

    「我會讓親親成為婦好,而不是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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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李釗之心

    第二天上朝,江南來的使臣將南方大臣的意思在朝上說了出來,引起軒然大波。

    就如齊邵和李茂所想的,滿朝幾乎是一面倒的不想少帝出京。

    一場動亂,到現在說太子殺了先皇的有,說二皇子殺了先皇的有,說項城王殺了先皇的也有,局勢這麼繁亂,出京便成了一件有大危險的事。

    勳貴派則是剛剛高興與世族派都滾去了江南,如今這些人一說,他們倒成了「保護太后」有功的功臣,不送太后入京,卻想著皇帝親自去迎。

    皇帝到底是去迎太后,還是迎他們?

    再把這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請到長安來唱對台戲嗎?

    齊邵和李茂早就想到了這些問題,對反對的大臣也有對策。

    他們召了應該埋首於戶部的李釗上朝。

    戶部官員大多數都是江南世族,一起和太后回了江南,如今戶部是由許多其他也擅長地方財政的官員在頂著,其中還包括管著皇帝私庫的陳家人和已經漸漸在戶部嶄露頭角的李釗。

    李釗是蒙蔭入官,其祖是原來老國公李碩身邊的後勤官。但他蒙蔭是蒙的陳四清老大人的推薦,由聖上親自以「擅算」點進的戶部,任從六品的度支。度支主管去了江南,他如今便代著度支主管的職位。

    戶部原本就事務繁雜,作為如同「出納」一樣部門的戶部度支司,更是兼具統計、核算、支出等各種工作。

    李釗天才的計算能力和統籌能力很快就壓服眾人,成為其他幾部欣賞的新人。

    「李度支,你和眾位大人算算如今的錢糧。」

    「是,齊大人。如今戶部還有賦稅八千七百四十二萬貫,糧倉儲糧三萬二千石。如今糧價高漲,每石已三貫七百文。而就在三年前,每石只要兩貫三百文左右。造成這種原因,主要是因為江南的糧商……」

    李釗在朝上開始說著各種「生意經」,什麼物價波動,什麼囤積居奇,什麼民間糧食難以儲藏,給江南的世族可乘之機等等說了一通。

    勳貴派許多大臣不精於計算,更不通財政,這也是李釗為什麼這麼快冒頭的原因。很多大臣聽得直打哈欠,又不敢御前失儀,只好忍著小口打,憋出兩眼熱淚。

    李釗神情肅穆的將事態說的很嚴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若是繼續支持十萬中軍作戰,並且供養西軍、南邊水軍、還在幽州收復失地的北軍,連同補給路上的消耗,我們的糧食只能堅持十六個月左右。這不包括賑濟戰爭中的災民的。而以後情況只會越來越艱難。因為關北正在征戰,春耕秋收全部耽誤,戰亂地區還要減免賦稅,戰時囤糧是各地的習慣,不光是大族,就連百姓也囤積,市面上糧食越來越少,銀錢越來越賤,比之市直高抬價例,贏落官錢……」

    「各位大人,小官是以最低限度算的糧食消耗,這還不包括各位的俸祿。」李釗低頭一笑,有些幸災樂禍。

    大楚支付官員的薪水是祿米加祿銀,祿米才是最大的組成部分,官員吃不掉的就拿出去約掉,換成銀錢。但大部分人家祿米都留下了,自己吃不掉,還有下人不是嘛。

    如果官員祿米發不下來了,他們就得花銀子出去買,可如今銀賤米貴,無形中就等於工資降了。

    達官貴人當然不在乎那點俸祿,可是大部分中等品級的官員還是指望著俸祿過活的。若是連養家餬口都做不到,誰站在他們身後支持?

    李釗的話一出,朝中一片靜寂。

    顧卿站在楚承平的身側,感慨於李釗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

    想當初他替自己算賬的時候,她還想著他若是能憑借算學在朝中謀一個官,哪怕只是一個小吏,憑著李茂的地位和影響,也能讓他當個小官,總算不辜負他家人希望他「當官」的厚望。

    想不到跟了一個名師以後,這個孩子連通貨膨脹和市場規律都學會了,甚至還有些後世精算師的影子。

    這些古人並不重視商業,也認為這些事情「有辱斯文」,所以看不到李釗的能耐。李釗的本事在亂世和動盪的時期只會越來越被人需要,陳四清確實是個好老師,教會了這個孩子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難怪李銳放心把自己外面的鋪子都交給李釗「練手」。只是可惜洛陽東西二市盡毀於大火,李家想來財產也是縮水不少,畢竟原來李蒙買的都是京城的商舖。

    啊哈哈哈,這麼一想,自己真是個機智的老奶奶哇!

    他們家在齊雲山裡放的金銀珠寶可以派上用場了!還有當初要求抄錄的微霜堂的書!

    也不知道張素衣陪嫁那些抄了沒有!

    李茂見大家已經察覺出南北對峙嚴重的一面了,立刻趁機提出昨日和齊邵的盤算。

    齊邵分析了江南不會威脅到皇帝的安危,相反還會拚死保護皇帝的一二三四五條,李茂則提出沿路有多少兵馬可以隨同一起護駕,羯人的三萬騎兵也可以暫作禁軍護衛等等。

    當然,少帝和李湄一明一暗這種事自然不會在大眾廣庭之下訴諸於口,但對於皇帝的安危,他們也少不了保證一番,並且想法子說服那些反對派鬆口。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議論,不管是江南的世族還是長安的朝臣都知道不會那麼快定下。朝堂上眾臣議論紛紛,大興宮裡官員來往絡繹不絕,就連民間都在劇烈爭吵著是該皇帝親自去接回太后,還是不該。

    但這一切和戶部都無關。

    因為李釗忙的快瘋了。

    十九歲的李釗長得並不出眾。和他的庶兄一樣,李釗是四方臉龐,皮膚也不白,因為經常東奔西走,常年曬成臉黑身上黃的情況。但他和李家的大部分男丁一樣,繼承了一張人畜無害,一看就是忠厚樣子的臉。

    在戶部,管著錢糧,長著這樣的臉,實在是有優勢。

    只是頂著這樣的臉拒絕別人的時候,再有優勢也有限。

    尤其和工部的「木頭腦袋」們折騰的時候。

    「不行。」李釗搖了搖頭,指了指工部綠衣官員的圖冊。「如今內庫空虛,大臣們住在大興宮不是也很好嗎?現在不是修建內城官邸區的時候。」

    「也不要多麼奢侈,只要能獨門獨戶就行了。長安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內城也沒有太多的宅子可以用,現在長安租一間房子的月錢都快超過一位官員的俸祿了,如果朝廷再不新建宅子,難不成都住進大興宮不成?」

    能住進宮裡的都是位高的大臣,五品以下的官員還是得在外面住的。

    洛陽一場大火燒得許多官員赤貧,長安物價也是暴漲,災民安置都快弄瘋了戶部這些餘下的官員,現在工部又要建房子,李釗自然不會鬆手的。

    「我管不了大興宮住哪位大人,我自己都借助在堂叔的地方,比你還想有自己的房子住。」李釗眉頭都不抬一下的說。「我只是個小度支,又不是戶部尚書,管不了修官邸的事。」

    「誰不知道戶部尚書在錢塘侍奉太后!你這個度支不蓋章准許圖紙出庫,誰出錢蓋!」

    「你這造價也太高。和你說的獨門獨戶不符。如今城中到處都在大興土木,磚石樹木價格都虛高,不是造官邸的時候。」李釗搖了搖頭。

    「可是你昨天才批了熊營造的圖紙!」

    「那是要修新的外城,和你這官邸不同。」

    「李釗!誰不知道你是為了萬寧縣主拍熊儀賓的馬屁!」那官員氣的連拍桌子,和他一起來的工部官員嚇得趕緊拉著他往後退。

    「李度支,我這位同僚為了這張圖紙費了不少心血,你勿怪,勿怪!」

    李釗自從當了這個棘手的度支主管,被人當面甩耳光的時候都有的,這都不算什麼,當下一挑眉,將那人圖紙花費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指出,又告訴他這個時候根本找不到湖石盆景,直說的那位工部官員冷汗淋漓,這才將圖紙一推,送回他的面前。

    「首先,我確實愛慕萬寧縣主已久,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就陛下還沒聽見。你若有心幫我多傳幾回,在下感激不盡,最好傳到陛下耳朵裡,給我指了婚,那就萬幸萬幸。」

    「其次,熊儀賓是營造大夫,用的是陛下的內庫,我只需核算,不問費用,那是監造使陳大人的範疇,我並非拍熊儀賓的馬屁。」

    「第三,熊儀賓的馬屁我都快拍紅了,可熊儀賓管不了萬寧縣主的婚事,拍了也就只能說說好話,我沒必要冒著丟官的危險去這麼做。」

    李釗說的那位綠衣官員滿臉通紅,旁邊隨行而來的官員則是一臉嬉笑的表情。

    許多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的李度支整日裡往德陽郡主府送花送狗送稀罕東西,就是為了德陽郡主能去聖上面前提一提萬寧縣主的婚事。

    萬寧身份尷尬,皇后和太后如今都在京裡,竟是沒有一人能主持她的婚事。她曾經造反被幽禁的父親也死於宮中的那場大火,萬寧縣主更是需要守孝三年,京中諸人都像是忘了她的婚事似的。

    李釗其實也想求自己的堂叔在少帝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只是如今堂叔位高權重,若是在這個時候提起婚事,便不像是提親,而是強迫。他想等自己做出點成績了,自己向皇帝求親,反正萬寧還要守孝三年,他加倍努力就是。

    就是如今他年紀大了,沒隔多久就要半夜爬起來洗褲子,實在是惱人。

    有個太漂亮的紅顏知己也是種煩惱啊。

    兩位工部官員心服口服的拿著圖紙和預算回去了。李釗親自起身送他們出了度支司,再三保證等今年的賦稅收上來了還有盈餘,優先重新核算官邸的圖紙。

    等他們走遠了,李釗這才搖了搖頭,回了屋子。

    『等內城擴到有了官邸區,德陽郡主一家和萬寧就要搬走了,哪裡有現在這樣日日在宮裡見面方便?』

    說什麼也得拖的晚一點啊。而且確實到處都要銀子。

    什麼,你說那那些租不起房子的大臣們怎麼辦?

    長安佛寺和道觀那麼多,借住一下不成嘛?

    再不行,府衙班房裡鋪張紙,不是一樣的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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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宜陽坊的一座酒樓裡,幾個昔日的好友坐在一起,小酌幾杯。

    宮中動亂那晚,秦斌和李銳都休沐在家,熊平早就出了東宮在國子監當了個學官,秦家人被秦鋒帶去了江南,仇牧在東宮也一樣陰差陽錯的去了江南,愁得仇家上下都如坐針氈。

    如今仇牧作為使者回了長安,顯然晉國公也不打算讓他回去,總算是逃出一劫。

    李銘、李銳都和仇牧交好,仇牧年紀和李銘相仿,也都喜歡掉書袋子的性格,很快就成了知交。仇牧回京,自然是好好喝上一杯。

    宜陽坊接近東市,原本就是非常繁華的地方。可如今這條繁華的街道上,卻行走著不少背著大包袱的人。他們腳步虛浮,緊緊抓著小孩或老人的手,全身上下積了一層又一層的土,疲憊的像是夢遊般的行走。

    長安是陪都,雖然佔地遼闊,卻沒有洛陽那般大。湧入的洛陽居民和關中各地的難民根本找不到可以棲身的屋子,只能背著行李在有屋簷的人家下面暫住。宜陽坊有屋簷的地方多,難民們歇了一晚,遇見坊內開市,只能迷茫的繼續背著包袱和鋪蓋,重新遊蕩,尋找著今晚可以露宿街頭的地方。

    仇牧雖然被裹挾至江南,但南方並沒有遭受過動亂,街道上自然是看不到這樣的情景。他喝了一杯悶酒,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一段時間的見聞和經歷,足以讓這個以前總是和秦斌鬥嘴斗的不可開交的少年成熟起來了。

    「我在江南,一直受秦斌照拂。我人微言輕,太子遇難,我身為陪讀和心腹卻不在身邊,本就受人嗤笑,在江南過的不是……很如意。」仇牧看著認真聽著他說話的李家兄弟和熊平,「秦斌之父手握軍權,他處處照顧我,至少讓我撐了過來。」

    「太子殿下到底是怎麼死的?」

    「據說是二皇子用手弩射殺的。」李銳皺了皺眉,「當天太亂,我們全府都不在宮中,說什麼的都有,不知道該信誰的。」

    「此次過後,我大概會跟著父親繼承家學,然後進入工部了。」仇牧苦笑,「東宮出身倒成了我一個污點,我被派到京中來,兩邊都沒辦法站隊了。如今只能繼承家學,從此埋首於工部之中,效忠於皇帝陛下。」

    仇牧一直對家中的水利機關等學術不感興趣,一直苦讀儒家之學,希望能以經綸之才輔佐帝王。可如今去了一趟江南再回來,他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裡。

    會孔孟之道的大臣,滿朝皆是,哪裡還需要一個沒有侍奉好主君的東宮舊臣呢?

    他一不像熊平跳出去的早,二不像李銳有擁立之功。唯有這一條路走了。

    「你比許多人還是好上太多,你至少還有退路可走。」李銳也喝了一杯酒。「秦斌……他的夢想是帶兵出征,開疆立業,如今捲進這種事情,還不知……」

    李銳的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熊平性子太過憨厚緩慢,很快就適應不了東宮快節奏的動作,自請出宮謀一前程,將自己太子舍人的位子讓出來。

    皇帝留他在太子身邊,本來就是交好宗室和熊家的關係,二來讓德陽郡主和信國公府重歸舊好,消解以前的齟齬,如今目的達到,這熊平也確實不是能作為樑柱的性子,便允了他的要求。

    如今熊平已經娶妻生子,家庭美滿,這麼一看,倒是沒做錯選擇。

    選擇儲君,有時候一步登天,有時候也是一步就墜入深淵。

    幾個已經長大的少年喝喝小酒,聊聊人生,各個都還風華正茂的年紀,竟然也聊出一些世道滄桑的人生感悟出來。

    待酒足飯飽,他們離開酒樓,只看到幾個衣衫襤褸,一文錢也沒有的難民探個頭進來乞討吃的。而酒樓的老闆讓他們看到他雖然不是壞人,但更不是個聖人。他皺著眉頭讓跑堂的趕走那些難民。

    如果讓他們吃喝的消息傳了出去,很快酒樓就會被乞討的人淹沒。

    李銳喝的微醺,看在眼裡,起了性子,丟了一枚銀錠在櫃檯上。「看著真煩,無論到哪一家小坐,各個都是這樣的情景。」

    掌櫃的驚訝的看著李銳,李銳指著那一枚銀錠說道:「這個足以付他們吃上一頓吧?不,應該夠不少苦人吃一頓了。你算下這銀錠能給多少人吃喝,只要銀子沒花完,就讓他們填飽肚子吧。」

    李銳他會常來這家酒樓,自然是因為這個掌櫃的看著順眼,不是個壞人。所以他對李銳拱了拱手,替幾個苦人道了聲謝,就讓小二準備足夠的饅頭和清粥。

    李銳低頭看了一眼弟弟李銘,如今他已經長得超過自己的肩膀了。當然,在李銳心裡,他還是那個小不點。

    「李銘,如今你也是掌議了,是不是?」

    李銘不知道兄長說這個為什麼,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還記得那年京中下雹,國子監的學子做了什麼,我們又做了什麼嗎?」李銳拍了拍李銘的肩膀,「你和齊邵一般,如今也是掌議了,你也做些什麼吧。」李銳的酒氣讓他的話感覺上是醉話,但他的眼神十分清醒,清醒到讓人吃驚的地步。「我們很長時間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許多人一起做過什麼事情了。你去請教請教齊太傅,我們再大幹上一場吧。」李銳看著在門口支起棚子的掌櫃,歎了口氣。「如今長安無家可歸的人,可比當年的西城之人多上太多了。」

    李銘看著自己的兄長,也想起了當年一起賑災、一起放孔明燈的日子。他的臉色亮了起來,眼睛裡也閃起了不一樣的光芒。

    李銘點了點頭。「好。」

    盧默送的碗,他還留著呢。

    應該可以派上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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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釗:趕緊的迎回太后,我要求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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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57:28
第242章 急救之術

    李銘在京城之亂中會帶出盧默贈與的碗,純屬為了保留朋友的記憶。

    那個碗是盧默臨別時所贈。他曾說過自己也許再也不會回京城了,這是漢人對他友好的證明,他轉贈給李銘,也作為羯人感激漢人的證明。

    這碗很有趣,盧默說他曾用這個盛滿了錢,那就可能是個乞丐給他的碗,教他如何去要飯,而完全不知道要飯是什麼的盧默,恐怕也不知道那個漢人對他的「友好」,是一種「與其我給你錢不如教你如何營生」的想法。

    李銘帶著母親奔逃出家的時候,除了帶了一些貴重的東西,那些小時候有記憶的物品也都一併帶了出來,其中便包括這碗。而如今,他想試試讓京中的人關注起「難民」這個群體。

    李銘確實不及以前的齊邵,但以前的齊邵可沒有李銘這樣有這麼多人在身後提供援助。

    齊邵教導李銘如何在引起眾人的注意後上疏給陛下,然後由朝廷頒布「勸捐」的詔書;李銳則說動禁衛軍和國子監太學生一起去做這件事。

    然後國子監的學子和禁衛軍的年輕禁衛一起,每個人都捧著一個碗上街去乞討。

    也有許多學子不願意,李銘也不勉強。但更多的人是對李銘身後的李國公有信心,所以願意跟著李銘去做這件大事。

    當年齊邵當掌議時,國子監曾經甚至震動過皇帝,齊邵也是這般一步登天成為天子近臣的,參與的每個人都羨慕那樣的境遇,每個人都期望成為下一個齊邵。

    國子監的學子們並沒有在這場浩劫中有所動盪,國子監街也沒有被焚燒,但行政中心都已經偏移,那國子監自然也就搬到了陪都長安。

    長安也有國子監,所以這些太學生們是沒有無衣可穿,無食可用,無頂蔽身的情況的。

    禁衛軍也是如此。第一批的禁衛軍本就有許多是達官貴族之後,這是天子直接的衛戍部隊,第一個要求的就是忠心,自然就住在宮裡。

    這麼多穿著儒衫或勁裝的年輕人拿著飯碗,鋪著草蓆在各種鬧市中乞討,自然引起了眾人的關注,也有好奇的人丟上幾個銅板給這些人,學子們便拿它換成饅頭稀粥等物,送給真正需要這些的人。

    有些人說他們是有辱斯文,有的人罵他們不知所謂。但這些太學生們就是堅持著乞討、露宿街頭的舉動,包括信國公李茂的兒子,以及許多朝中大臣的兒子。

    他們以這種方式,提醒著除了爭權奪利,除了迎回太后,長安還聚集著太多無家可歸的人。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若衣食無著,沒有居所,就會釀成大亂。

    對此,曾經是國子監掌議的齊邵第一個做出回應,他派出家人在城外搭建茅棚,以供一些老弱病殘暫時居住,齊家不是富戶,但是也做到了一日施一次粥。

    這位在朝中風頭正勁的太傅率先做出動作,其他大臣便知道了是什麼意思。他們許多自己都住在宮裡,自然是知道長安的房子已經緊張到什麼地步,便也捐獻出一些銀兩,在長安城外搭建茅棚。

    李銘和國子監學子們每日捧著碗在長安各家高門富戶門口替難民乞討,這些富戶有很多就是趁著糧價緊張囤積居奇的商人,每日被這些未來的「國相」們一圍,臉皮也難過的緊,可又不願意降價或施米,除了硬撐,別無他法。

    高門大戶有些礙於名聲,派了人去城外棚戶區施粥,可大商人們卻互相聯合起來,咬牙就不施米,也不降價。若一施米,大家都施,就沒人買米,全去喝不要錢的了。

    李銘也狠,每日裡和學子們就在這些富商門口吃睡,李銳帶的禁衛軍各個都身強體壯,也在這些高價買米的糧商店門口討飯。他們都有官身,商舖的掌櫃也不敢出去轟走。況且禁衛軍不是吃素的,想打也打不過。

    如今長安也不知道住了多少難民,除了洛陽受災無家可歸的人,尹朝反賊帶著胡人南下侵佔了汾州的疆土,汾州也多有難民逃到了通州和京城。

    江南不穩,戶部糧食要支援前線,這些糧商這時候囤積居奇,簡直如同叛賊一般。朝廷早就想對這些人磨刀霍霍,一直苦無借口,一直到李銘和李銳帶著太學生和便服的禁軍做出「圍討」的樣子,難民們一直壓抑的情緒也爆發了。

    他們一起圍住了各個富商和糧鋪的門,也不打砸,就圍著不走。又有窮苦的人每天就臥在糧倉裡收購糧食進出的道路上,旁邊放好棺材,等著運糧車從他們身上碾過去。

    在最終的大衝突爆發之前,朝廷及時出手制止了。

    此場「乞討運動」,最終以太學生上疏朝廷,要求妥善安置難民,嚴懲不良富商,少帝應允而告終。

    朝廷頒布了嚴令,關中各商家所賣的糧食,若比往年市價高出三成以上,家產充公;若比往年市價高出五成以上,家產充公,全家流放;若比往年市場市價高出一倍以上,當家者當眾絞死,其餘家人充沒官籍,成為罪人。

    此令一出,再加上朝廷真的處理了幾個大的糧商,頓時京城糧價恢復到一個較為合理的價格,朝廷的嚴令被傳遞到各個州府,各地地方官也都嚴格監督起來。

    高門和大戶們一邊罵著信國公府兩個子侄簡直有病,一邊無奈的拿出粥米賑濟難民。之前米價昂貴,糧食不易儲存,誰也不願意將家中的存米拿出來救濟,如今米價平抑,倒是可以做做善事,得些名聲了。

    而後朝中迅速頒布了修建新的外城,擴大外城面積的指令。由德陽郡主的儀賓熊樂督造此城,徵召長安的流民和難民作為工人。

    其實國庫並不充盈,但修建外城也是逼不得已。流民多則滋生事端,若不弄出些大工程讓這些流民累個半死,他們無可事事游手好閒之下就會生亂。

    只有朝廷出錢徵召這些壯丁去做工,給吃的給酬勞,給他們修建可安身之地,民怨才不會沸騰,後方才不會動亂。

    這一次「學子乞討」的事情,凸顯了糧食危機有多麼嚴重,朝廷裡原本不願意皇帝南下接回太后的大臣,在這種情勢下也只能低頭。齊邵和李茂再召了幾個如今京中的重臣,告知皇帝雖然親自南下,但還有替身保護的計策,這些重臣也就都打消了心中的疑慮,開始做其他大臣的工作。

    很快,秋收後皇帝動身接回太后的議程就被敲定,這作為一件大事被擺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開始動作了起來。禁衛軍被日夜操練的像是拉磨的驢子一樣,到底哪些大臣要陪同一起南下,人選也在熱烈的討論之中。

    而這時,南下的兩個主角,楚承平和親親,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跟著顧卿學人工呼吸。

    顧卿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呆多久,她所學的東西在這裡基本都用不到。

    小皇帝上朝的時候,顧卿偶爾會和親親說一些故事,除了花木蘭,還有紅樓夢的梗概,以及自己所在的平行空間裡那些帝后相合、王朝更迭的故事。

    如果是顧卿和小皇帝灌輸的是「你要尊重妻子對你妻子好」,那對親親灌輸的便是「女人要自強女人要自重」,以及「聞君有二意,故來相決絕」的理念。

    她雖有父兄照顧,但畢竟是女人,哪怕嫁入皇家,太出格怕是也做不到的。

    實在不行,就只能想法子全身而退了。

    今日裡,閒著無事,顧卿突然突發奇想,把急救的知識教給兩個孩子。

    她曾用急救之法救過李湄的命,說不定以後他們也用得上。

    只是這法子太驚世駭俗,又是對嘴吹,又是按胸口,所以顧卿表示只有教給小孩子最合適。長大了教反倒不自在了。

    「人溺水時,有時候會失去氣息。還有孩子剛出生時,有時候也會沒有氣息。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死了。我今日教給你們的,便是如何讓人留有一線生息,能夠接續上生氣,繼續存活的法子。」

    顧卿知道沒辦法和古人解釋「呼吸」、「心臟」、「胸腔」這樣的東西,只好換成古人能聽得懂的概念。

    兩個孩子倒是聽得十分興奮,瞪大了眼睛感興趣地問:「是仙法嗎?」

    「是神仙渡氣的法子嘛!」

    他們都聽過神仙如何渡一口仙氣救回凡人的故事,此時聽到神仙奶奶∕阿姨要教他們這種神奇的仙法,高興的雙手相握,整個人都雀躍起來。

    「呃……不算是仙法,倒是一種醫術。總之,我還在這裡的時候,會教給你們一些可能有些奇怪的醫術,但它們很有效,你們一定要牢記。日後如果你們見到張玄道長的師弟寇麒,可以畫成圖本,教給他。讓他去救人。」

    現在,也只有這兩個孩子見得到她了。

    此時正是親親和平平校場鍛煉的時間,因為親親和楚承平要換衣服,外人都不得擅闖。小皇帝又說今日身體有些疲累,要稍微休息一會兒在出去,禁衛們也不以為意,就在大帳外值守著。

    顧卿叫楚承平躺下,開始跟親親講述人工呼吸的要點。

    「所謂氣息,需要流通。氣息沒了太久的人,即使再怎麼救助也活不過來,所以這個只適用於剛剛沒了氣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將沒了氣息的人移到空曠有風的地方,然後解開衣服的領口、腰帶,去掉身上累贅的東西,避免影響氣息流動。」顧卿一邊說,一邊叫親親上來扒掉楚承平的腰帶,鬆開領口。

    親親幾步走上前,很輕鬆的就把平平的腰帶扒了,又把他的領口弄松,露出一小節白皙的頸項。

    親親做的毫無扭捏之感,倒是躺在那裡被任人施為的平平紅了紅臉。

    他是皇子,自小不曾失儀,從未這樣衣衫不整的躺在大帳的地毯上過。

    而且,扒了他衣服的,還是一直以來一起共處的玩伴。

    女孩子。

    顧卿看著小皇帝衣衫散亂,皮膚嫣紅的樣子,莫名其妙的也紅了紅臉。

    這小孩子長得太漂亮,讓她這個大人也不好意思起來。明明只是很單純的教授他們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臟按摩,結果倒弄的有些……

    有些……

    真不好說。

    顧卿和小皇帝不大自在,親親卻一點不自在的意思都沒有。在信國公府的時候,她連小皇帝的腳丫子都啃過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白一點,軟一點嘛。

    「然後呢?奶奶,然後怎麼辦?」

    親親的一句問話成功的喚回了顧卿醫務工作者的自覺心,立刻講述起重點。

    「你要注意,若是……」顧卿開始說起這其中的要點,然後開始給親親做示範,底下身子俯在小皇帝身前,將臉埋了下去。

    可憐楚承平躺著好好的,突然見到神仙阿姨頂著一張六十多歲老嫗的臉朝自己親了下來,立刻嚇得的大叫一聲,翻滾著在一旁坐了起來。「神仙阿姨!你要幹什麼!」

    門外的禁衛聽到裡面有少帝的叫聲,掀開帳篷簾子進來查看,卻發現小皇帝衣冠不整的坐在地毯上,一旁李國公的女兒笑嘻嘻的看著地上的少帝,連忙低下頭去,當做什麼也沒看見的出了帳篷。

    哎,聽說陛下極為喜愛這個女孩,隨她嬉鬧,如今一看,竟真是這樣。

    就是此女也太奔放了點,竟然連陛下的衣服都敢扒!

    顧卿見那禁衛縮回腦袋,才無辜地回道:「都說了教你們如何渡氣,渡氣當然是嘴對嘴啊!」

    「……我沒法子接受!」楚承平簡直可以用狼狽來形容。「我娘都沒有這麼親過我!」

    「我也沒想親你啊……」其實好想親。「但其他辦法沒法子渡氣的……」

    「我……我不學了!你讓親親學吧!」

    「那要是親親遇到危險呢?畢竟是她代替你去涉險。你不但要學渡氣,還要學如何應對骨折、如何包紮、如何止血。我能教的東西,走之前盡量都要教給你們。我晚上不能和親親走,就只能讓你多懂一些了!」

    「我不要……」楚承平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

    你能想像一個能當你祖母年紀的人向你的嘴親下來嘛!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忍!

    「顧老太君的臉殺傷力有這麼大嘛……」顧卿嘀咕了兩句,在親親捧腹大笑聲中努力想像自己醫院里長得最可愛的那個小男孩的樣子,然後變成了一個很小的小孩子。「這樣行了吧?」

    「……你一說話就不行了!」楚承平簡直是跳起來的。「哪個小孩子會頂著這樣的臉用這樣的聲音啊!」

    「可是我不會變換聲音啊。」顧卿沒轍的聳了聳肩。

    張玄可沒教她更高深的。

    「行了行了,奶奶,你在我身上試吧。」已經笑得肚子都疼了的親親乾脆利落的躺了下去,鬆掉了自己的腰帶,扯開了自己的領口。

    「怎麼做,你先教平平,然後平平再教我。」

    楚承平這才鬆了口氣,跑到親親旁邊站好。

    顧卿沒奈何的邁著小短腿跑到親親身邊跪下,讓親親把自己的頭盡量後仰,然後做出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捏住她的鼻子的樣子。她碰不到他們,只能以虛作代替了。

    「你看好了,先這樣深吸一口氣,然後對準她的嘴……」

    顧卿俯下身子……

    被一隻小手摀住了嘴。

    這隻小手力氣不大,但一直把她的臉往後壓,不讓她俯下身去。

    顧卿都要瘋了。這兩個孩子都能碰到她,但她卻碰不到他們,真他奶奶的煩躁!

    「楚承平,你又怎麼了!」

    「神仙阿姨……」楚承平有些扭捏的扭過頭去看了看躺在那裡的親親。「你能換個小女孩的樣子嗎?」

    「……」顧卿盯著楚承平,盯到他耳朵都發紅了,這才咧開了嘴。「好。」

    謝天謝地,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顧卿教他們如何吹完氣後嘴巴離開,如何把肺裡的「氣」呼出,要做多少下,如何口對口,口對鼻。

    「你們都是孩子,記得,給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渡氣,速度要稍微快些,嘴巴要完全蓋住被救那個人的嘴,不能留下一點空隙。每做完四次,就要聽一聽胸口有沒有心跳。而給剛生下來的寶寶渡氣時,吐氣一定要慢。」

    親親被平平親來親去,因為顧卿是奇怪的阿飄,許多動作都是顧卿指導著楚承平去做的。如何抬她的頭,如何抬捏住她的鼻子,如何完全用嘴巴蓋住她的嘴吹氣。

    一場人工呼吸下來,親親倒是一點羞窘都沒有,小皇帝卻羞得手腳都不自在,顧卿一說「好了,平平學的差不多了,換平平躺,親親吹!」

    李湄興高采烈的爬起身,擦了擦嘴上的口水,露出「猙獰」的微笑。

    NND,平平這麼笨,吹個氣都學不好,反覆來了這麼多遍,弄的她嘴巴都疼了!

    看她怎麼「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仙術不是那麼好學的!

    楚承平還在回味剛才柔軟的觸感,一看親親連牙都齜出來的樣子,小心肝不由得跳了幾跳,忍不住退了幾步,擺擺手。「今天學這麼多就夠了吧,再多學也記不住,神仙阿姨,不如明天再……」

    顧卿還沒說什麼呢,親親立刻凶狠地往前一站,抓住楚承平就往地上按。

    「不行!奶奶都說了隨時都有可能回天上!我都讓你先學了,你不能這麼自私不讓奶奶教我仙法!」親親一邊說,一邊把楚承平已經收拾好的衣衫重新撥開,一邊抽了他的腰帶,一邊拉他的衣領。

    顧卿笑嘻嘻的看著兩個孩子打鬧。

    楚承平滿地滾,想要逃過李湄的「魔爪」,李湄力氣何其大,一邊小心翼翼控制力道不把小皇帝弄傷,一邊堅持著脫掉他身上所有可能束縛住胸口和腹部的東西。

    只是片刻,楚承平就恢復衣衫不整的狀態躺在地上了。

    李湄若要壓住同齡的小孩子,除非那人像李銳一樣天神神力,否則都沒辦法掙扎。

    李湄「嘿嘿」地笑著,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另一隻手捏住楚承平的鼻子,扭頭問顧卿:「奶奶,就吹氣就行了吧?」

    「你把他頭仰的太高了。」顧卿看著這一幕都有些面紅耳赤,「抬到一半高度就可以了。」

    楚承平鼻子被捏,頭又後仰,難過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李湄聽到奶奶的話,連忙把他的頭放正一些。

    「吹起,嘴巴完全包住被救者的嘴,防止漏氣。然後緩慢持續的吹氣,吹完立刻抬頭鬆口,放開捏著平平鼻子的手指。」

    顧卿悉心教授著重點。

    「哎呀知道了,剛才你已經和平平說過好多回了……」

    什麼嘴巴沒包嚴什麼忘記鬆手了什麼不要吹得那麼急。

    笨蛋也知道怎麼做了啦!

    李湄一手捏著平平的下巴,一手捏著平平的鼻子,非常高興地往他的嘴上壓去……

    「陛下,聽說您今日身體不適,是不是需要宣太……」李銳聽門口的禁衛說陛下身體疲憊想要先休息片刻再去,生怕是自己的妹妹有哪裡不舒服,連忙挑簾子進門。

    要去騎馬射箭的可是李湄,陛下身體不適,躺在帳篷裡休息就是了。

    「李湄,你給我住手……不,給我住嘴!」

    小皇帝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滿臉潮紅,眼睛裡還流出眼淚來。

    自家妹妹仗著力氣大,壓住了可憐的陛下,還不要臉的低下身子去親陛下!

    李銳眼珠子差點沒爆出來。

    顧卿滿臉都是「馬薩卡」的驚慌表情。

    門口守衛的兩個禁衛只是用餘光掃了一眼帳篷深處,立刻驚的抬頭望天。

    今天太陽好大,眼睛都閃瞎了。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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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顧卿又坑孩子們了。

    急救術後面會派上用場。

    噹噹噹,推薦下我的新書《木蘭無長兄》,請大家點擊收藏本書等候開坑!延續作者一貫的神轉折風格!

    小劇場:

    讀者:請問,為什麼叫《木蘭無長兄》呢?

    作者:那個啥……(小聲)木蘭是沒長胸啊……不是和諧不給描寫胸嘛,我也是沒法子。

    花木蘭: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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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少帝出京

    『神仙奶奶,救我!』李湄的眼神裡明晃晃的閃耀著這樣的意思。

    顧卿不忍直視的捂上眼睛,等著李湄被比她還要神力的李銳揍成豬頭。

    李銳如今是這些禁衛軍的上司,叫他們走遠一點以後,直接進了帳篷深處,將被「推倒」在地毯上的楚承平扶了起來,一指妹妹。「跪下!」

    天家殘酷,如今小皇帝年紀還小,當然可以肆無忌憚的和親親玩鬧。可流言蜚語無情,難道要外面傳出李湄從小以色侍君(有嗎?)的名聲不成!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以後落得滿身罵名的下場!

    更何況,將陛下……將陛下……

    扒成這樣調戲,真的是玩鬧嘛!!!

    李湄僵著脖子,盯著哥哥身後的楚承平。『你要不救我,你就死定了!』

    楚承平準確的接收到了親親的意思。

    「咳咳。李銳,朕只是和親親在玩鬧。」楚承平拽了拽李銳的衣衫,「卿別怪罪親親,是朕要這麼玩的。」

    李銳不可思議的扭過頭,看著這位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乖寶寶的陛下。

    他說什麼?

    他讓親親扒他衣服親他嘴的?

    顧卿把兩個眼睛都捂上了。

    哦NO,這真是個讓人無法直視的借口。

    已經成了婚的李銳絕對會想歪的!

    果不其然,李銳幾乎是呈夢遊狀態的將自己的妹妹拎了回去,出帳篷的時候李湄還在使勁掙扎,嘴裡不停地喊著「奶奶救我」。

    「奶奶看見你變成這樣,一定氣活過來了!」李銳將妹妹扛上肩頭。「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噗嗤!

    顧卿忍不住笑出聲來。

    若不是知道李銳和李湄是兄妹,這一幕還真像惡霸少爺強搶嬌弱民女的段子。

    「陛下身體不適,今日暫不練武了。」李銳扛著妹妹出了帳篷,對禁衛軍和暗衛吩咐。「擺駕回東宮。我先把她帶回去。」

    「是,李將軍。」

    小皇帝整理好衣衫,被暗衛和禁衛軍們保護著回了東宮。

    「神仙阿姨,親親會怎麼樣?」

    「啊,不知道怎麼樣,也許會被胖揍一頓?」顧卿想起方氏。她管教孩子似乎是很嚴格的?不過親親這皮猴子要到處跑,怕是方氏也追不上吧?

    阿彌陀佛,希望親親跑的快一點。

    雖然沒見過李茂發火,不過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才叫可怕呢。

    親親雖然被李銳提走了,但顧卿依舊在晚上開始教平平其他的急救知識。她如何包紮,在什麼位置如何止血,還有怎麼冷靜的面對各種突發的情況。

    她雖然是小兒科醫生,但在分科之前,什麼科都實習過,也在急救室呆過半年。古代受醫療條件限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急救這門技術,並不因為醫療儀器而得到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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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愁眉苦臉的親親來了東宮。

    顧卿左看右看,看見孫女似乎是沒有吃到竹筍炒肉,這才鬆了一口氣。

   但是楚承平卻敏感的發現到親親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李國公和國公夫人教訓你了?」

    「沒什麼。」李湄沒說她娘絮叨了一晚上嫁到皇家去的壞處,什麼平平以後會娶無數個女人啦,什麼長大了見平平就要下跪啦,什麼為了朝堂穩定就會忌憚她家啦……她聽的生煩,又不想多想,所以今日來的時候,情緒就有些不對。

    楚承平知道昨日他們跟著神仙阿姨學渡氣實在是太出奇了點,李湄回家以後挨了罵也是正常。所以他只能好言安慰李湄,倒看著一旁的始作俑者顧卿不好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楚承平終於開始起駕南巡了,李湄被打扮成少帝的樣子進了輿車,一旁有打扮成宮女的楚承平。

    許多大臣都知道李國公的女兒也陪駕一同南下,見一個皮膚白皙的宮女進了輿車,心中便知道這女孩大概是李國公的掌上明珠了。他們心裡隱隱覺得這位李國公的掌上明珠怕就是以後的皇后人選,最差也該是個妃嬪之流,有的心中高興,有的心中擔憂,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兩萬多羯人騎兵由八位羯人的首領統領,皆聽從領軍將軍張致和禁衛軍武衛將軍李銳的差遣。鴻臚寺的李鈞和王譯官范譯官等人作為羯人和大楚官員溝通的翻譯,一同跟著啟程。

    文武百官在長安城外送別了少帝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驛道上行進,禁衛軍則在最前面開路,儀仗鮮明齊整。

    正如李茂所說,羯人身材魁梧高大,比中原人更加威武,穿上大楚的鎧甲,更顯得威風凜凜,遠看猶如一支天兵。羯人遊牧四方,也從四方取得了各種良馬的馬種,其坐騎長於奔襲,又有耐力,如今作為楚承平的護衛隊伍,說不出的讓人震撼。

    馬蹄踏在地上的轟鳴聲像是大地正在咆哮,文武百官穿著紅紫綠的鮮艷官服,恭恭敬敬的圍繞在少帝的輿車邊。李茂留在京中主持大局,並沒有前往江南,隨行的是齊邵和負責教導少帝學問的博學大臣,還有些在江南任過地方官的大臣。

    這些人已經足夠應付一路上的行程了。

    到了第一次駐紮的商洛縣,顧卿近乎於貪婪的看著沿路的風景。

    她從穿越成老太太開始,還從未有機會像是這樣出過門。雖然穿越成國公太夫人,但整日困頓於後院之中,以教導小孩為樂,根本就沒有領略過多少市井風俗,人文地理。

    雖然她依然不能完全看到古代的風貌,但有這麼一行,足以讓她感慨萬千。

    她見到了綿延的山丘,也見到了草木蔥蘢的平原,有商賈輻輳,百貨駢闐的城鎮,也有爭先恐後湧出來觀望御駕的而百姓。

    她見到了只有電視劇裡看到的場景。淨水潑街,皮鞭抽地,禁衛軍嚴陣以待,羯人軍隊甲冑鮮明,圍觀的百姓們山呼萬歲,坐在輿車裡的李湄不得不打開車窗,跟外面跪迎的百姓致意,顯示帝王的威嚴。

    坐在輿車上的楚承平瞇著眼,滿足的聽著外面的歡呼聲。

    能為他歡呼,說明他也許沒有父皇那麼英明,但至少到現在為止,百姓們還是信任大楚的,不是嗎?

    「平平,外面的百姓都很激動。」李湄看著被禁衛們攔在很遠地方跪迎的百姓,「神仙奶奶也在外面到處走動。真奇怪,就是一般的街道,有什麼好看的呢?」

    「我覺得很好看……」楚承平悄悄湊到車窗旁邊,往外看了一眼。

    有那麼多百姓認同他,為什麼不好看呢?

    做一個皇帝那麼辛苦,辛苦到他有時候都想放棄的地步。可是一想到他的父親和兄長為了這個位子被奸人所害,他就越發不想把這個位子讓給別人。

    這是犧牲了那麼多人換來的皇位,除了把它坐好,坐的穩穩的,別無其他選擇之路。

    父皇選擇了他,大臣擁護他,百姓愛戴他,他便能坐穩皇位。

    楚承平想起了三哥楚承烈。若是三哥坐在這裡,百姓們也會山呼萬歲嗎?

    「平平,你在想什麼呢?」李湄敲了敲楚承平的額頭,「想的都出神了。」

    「我在想,若是坐在這裡的是三哥,會不會百姓們也如此歡呼。」

    「……」李湄想了想,「不會吧,因為你在長安,他躲回荊南了。」

    「齊太傅不是說了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你在做帝王做的事,而他沒有,所以百姓們應該愛戴的是那位會守國門,會冒著危險去迎接自己母親的皇帝陛下,而不是隨便一個什麼坐在這裡的人。」

    「我如今替你坐在這裡,但我自己很清楚,他們到底歡呼的是誰。你也不應該妄自菲薄才對啊!」

    說話間,輿車停了。

    小李湄伸了個懶腰。一路坐下來,腰都斷了。

    「走吧,平平。」李湄躲在珠玉後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去看看那些朝見你的臣民。」

    「不……」少帝的臉上也露出愉悅的笑容。「是朝見我們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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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江氏鄔堡。

    所謂鄔堡,便是類似城堡的大型建築。原本江南並沒有鄔堡這一建築,但西胡入侵時天下動亂不安,江南佔據天險成為中原最後一塊平安樂土,成為許多人逃難的地點。那時社會動亂不安,流民成群結隊搶劫富戶也是常有的事,為了自保,江南的大族們開始將一個又一個的鄔堡豎立了起來。

    大的鄔堡類似村落,豪強富戶聚族而居,四周常環以深溝高牆,內部房屋毗聯,四隅與中央另建塔台高樓。鄔堡裡駐紮著大量的部曲和家兵,外圍又有農田水利可以耕種養魚,成為江南高門世族最賴以倚仗的避風港。

    江家是錢塘地區最龐大的世族,和根基在江寧一帶的陸家不同,江氏並不完全靠莊園和商業獲利,更多的則是培養家中子弟涉足到各行各業當中,成為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大楚開國的太祖那麼忌憚江氏,甚至不惜用高官厚祿徵召江道奇到朝中去的原因。

    而如今,這位江道奇正面臨著人生中最困難的一關。

    「你又回來做什麼。你寄養在我府上十幾年,就算我府上是前朝舊臣,如今也已經仁至義盡了。」江道奇像是看著路人那樣平靜地看著面前已經「病逝」的二子。

    如今他已經不是江清魂,而是尹斯齊。

    當年江氏與尹朝餘孽的同盟以江道奇將女兒嫁入宮中而結束。江氏明確的表示將不會攪和進尹朝反叛的事情中去,並且提供了一些糧草財帛作為「分手費」。

    自那以後,江清魂「病逝」。那時候,尹朝餘孽正在北方力圖攻城下地,尹朝這位「太子」的大兒子也急著去軍中豎立人望,雖然江家明顯是找到了更好的路子不願冒險,但江家勢大,便是真的不願加入他們,山高皇帝遠,他們一點法子也沒有。

    江清魂假死後恢復真實姓名,帶著自己的人去了北方的軍中,和自己的弟弟搶奪繼承人的位子。

    江道奇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在江南待了十幾年的前朝皇族,如今居然會又出現在江氏的鄔堡裡,而且提出要「結盟」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我那小妹既然沒生下兒子,你手中最重要的籌碼便沒有了意義。張諾如今掌握了驍騎營,皇帝也親自下江南迎接太后,江家可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等太后一被迎回長安,你就徹徹底底成為了笑柄……」尹斯齊有些痛快的說著這位「絕頂聰明」人的下場。

    過去十幾年裡,他無時無刻不感覺到這位江氏族長的可怕,所以從未想過和他一起在京城同居一宅,而是安心在江南經營。雖然他離開了江南去北面和弟弟一爭高下,並不代表他就放棄江南了。

    在這位「父親」的面前,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愚蠢和無力。他是沒落皇族的後裔,不能名正言順的出現在人前,只能鳩居鵲巢的活在這個世上。

    但現在可不同了,他們打下了大半個幽州,成功牽制住了大楚絕大數的兵馬,火燒洛陽迫使大楚根基動搖,又連出詭兵,破汾州下函谷,直指如今的帝都長安。

    他是一個率領著十幾萬大軍的前朝太子之後,再也不是出現在江道奇面前的小可憐。

    所以在聽到「小妹」生了一個女兒的消息以後,他幾乎是立刻自動請纓,和父親的謀士們謀劃了一番,帶著心腹又喬裝打扮回了江南。

    若是此事辦好了,他便能在父親的一干人馬面前站穩腳跟,成為真正的繼承人。

    在尹斯齊的眼力,大楚現在搖搖欲墜,一個乳臭未乾的小皇帝帶領著一群酒囊飯袋的暴發戶大臣們,還妄圖收復大片河山。

    只要他們聯繫四方的勢力,一齊發難,翻天覆地就在眼前。

    如今,就看江道奇怎麼選擇了。

    「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你一直在我們家長大,怎麼也會比他們更聰明一些……」江道奇可不是任人嘲諷之人。就算是現在他跌在晉國公手裡,張諾依然對他客客氣氣,根本就不敢像尹斯齊這般和他說話。因為,他才是江南的無冕之王。

    「我最重要的籌碼,不是我女兒腹中的孩子,而是你們和大楚都最需要的糧食……」江道奇殘忍地笑著。他知道尹朝的這些人遇到了大楚一樣的難題。

    胡人什麼都搶,見人就殺,可不是那麼好掌控的。他們的隊伍中漢人居少,胡人更多,一旦這些胡人嘗到了甜頭,就更加不聽約束。

    胡人們以戰養戰,大楚堅壁清野,大楚尚且有田有地有人耕種,尹朝這些反賊卻只能據有金銀珠寶乾著急。

    也許他們也搶了不少糧食,但對於十幾萬大軍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若真是那麼容易就能覆滅一個國家,尹天翊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等到楚睿病的快死了才一鼓作氣?

    而尹斯齊在最有優勢的時候南下,關心他這麼一個「失敗」的江氏族長前程問題,恰恰就說明尹氏那邊也出現了問題。

    糧草,即將要到冬天而所需的棉衣,不停損耗的兵器,攻城需要的器械……

    胡人就是胡人,就算再能征善戰,也變不出這些。

    尹斯齊一愣,他畢竟還是太年輕,江道奇只是充滿自信的一個笑容,便讓他的心裡七上八下起來。他好像面對著自己父親的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陰沉和面帶譏諷,以這種方式催促著他去達成那些他總是達不到的目標,追問他為何不能更聰明一點。他看著直視著自己的江道奇,笑容僵硬在臉上。

    在江家寄養的這麼多年,甚至連他自己都有時候產生錯覺,覺得自己真是這鄔堡的一份子。然而此刻,他才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這江家,從頭到尾就沒有他這麼一位主子。

    他也不必總想著壓過江道奇,就如同無數個兒子想要超越自己的父親那般,證明著自己不亞於父祖的能力。

    如今他是尹斯齊,不是江道奇。

    他是來談判的,不是來挑釁的。

    見到尹斯齊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江道奇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你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和長輩好好說話了。」江道奇看著他這個「兒子」,以一種屈尊俯就的口氣說道:「看在你這麼多年來替我伺候病母,哄她開心的份兒上,說說你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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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天命所歸
  
  江氏鄔堡,正院。

    因為少帝確定了會南下接回太后,所以錢塘的官員無數次請太后入駐府衙,等待陛下進入錢塘府迎接太后。

    可張搖光哪裡都不願意去。鄔堡裡有三千驍騎營,有她的外孫女,還有自己如今唯一能夠依仗到的堂兄張諾。

    東宮屬官搖擺不定,江南世族咄咄逼人,這位養尊處優一輩子的高門女、皇后娘娘,在這段時間裡頗受煎熬。

    正如她所說的,作為皇后之尊,她已經坐到女人能做到的極致,誰又稀罕做什麼太后?不過是個「哀家」罷了。

    「太后娘娘,有幾根白髮,要不要拔了?」給張搖光梳頭的丫頭輕聲詢問。

    她的女官沒有跟她跑出宮去,如今所有的丫頭都是江家的,雖然也都是訓練有素,但還是沒有自己的貼身人用的趁手。若是她的女官們,悄悄的就拔了,不會告訴她長了幾根白髮。

    「不必了,哀家從小就有生白髮的毛病。」張搖光搖了搖頭。「如今倒是不必小心藏著了。」

    若是在宮裡傳出生白髮的消息,難免有「皇后過於耗費心力」、或者「紅顏已老」的風聲,所以即使從小就偶爾會冒出幾根白髮,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隱藏。

    現在陛下已逝,留著紅顏又與誰看呢?

    梳頭的丫頭小心翼翼的將太后的髮髻梳好,又給她換了一身素淡的衣衫,便開始每天必做的事情——為太后念佛經。

    張搖光閉著眼,表面上看是在聽佛經,實際上則是在思考下面該如何去做。

    洛陽被毀,她的兒子遷都長安,替大楚守衛國門。江南世族以她和江南的支持為要挾,要求少帝南下接回她,這其中還有晉國公張諾的影子。

    他們不會無緣無故讓平兒南下,應該是有所圖謀,否則直接將她送入京中便是。

    江南世族要求平兒南下還可以理解,他們一貫高傲,即使是國軍收復江南,也都是在吳州一家一家的去拜訪,說動他們。

    如今已經換了三朝,這些人還是這個德行。

    但張諾為什麼也要支持這麼做?若是以大楚的局勢和平兒的安危來考慮,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悄悄的用驍騎營將她送回京。南方並無大的動亂,尹朝反賊的手也伸不到這邊,送她回京是最簡單也最有利的法子。

    無論怎麼做,她只要保重自己,保重孫女兒,等著幼子來接便是。

    大楚的幾萬大軍,難道還接不回幾個婦孺?

    「太后娘娘,江族長帶了許多閨秀過來。」一個東宮屬官的夫人連忙進屋提醒。如今太后身邊的女官都沒帶出來,這些屬官的妻子小姐就成為女官伴隨一流,自發的陪伴保護這位太后娘娘。

    張搖光睜開眼,面無表情的站起身。

    該來的總要來的,江道奇要一直沒有動作,她才稀奇。

    江道奇在門口恭恭敬敬的按照禮儀求見,東宮方諭德的妻子柳氏充當女官進來通報,張搖光表示可以接見,門口的幾位驍騎營將士才放了江道奇一行人進屋。

    這間主屋原本是江道奇夫妻住的,張搖光到了江南,江道奇自然是讓出了主院,自己在較遠的地方居住。他對這裡的格局實在是太清楚了,當下領著幾位女孩子進了屋,對張搖光進行叩拜。

    江道奇帶來的女孩都年約十歲左右,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身量都沒有長開。

    但這些女孩各個都容貌姣好,更有一股在北方難見的弱柳之姿,眉目如畫,皮膚白皙,說不出的楚楚動人,讓人心憐。

    張搖光當了十幾年的皇后,雖然被囚禁了一陣子,威勢依然不減。她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這幾個女孩,微微側頭對江道奇表示詢問。

    「啟稟太后娘娘,這幾位小姐都是江南高門之後,紅衣的是陶氏薇娘,白衣的是蕭氏芫娘,綠衣的是朱氏七娘,黃衫的是顧氏的九娘。我們幾家考慮到太后娘娘如今沒有女官近身伺候,等陛下來迎接您回京時難免顯得孤單,所以選了家中的嫡女給您作伴。」

    「哀家有屬官的妻室作伴,並不覺得孤單。」

    「太后娘娘雖然寬厚大度,但陛下若是怪罪我們這些人沒有盡到地主之誼,那就是我們的罪過了。若是太后娘娘不滿意身後幾家的閨秀,在下可以再召集南面的幾個大族繼續送合適的閨秀給太后遴選。」

    江道奇身後幾個名門閨秀伏在地上,一言不發的等候太后的選擇。

    朱、顧兩家的閨女行七、行九,在太后收下之前沒有吐露自己的名字。顯然是還想保持世族的風骨和女孩的名節,不願表現出急著攀附的樣子。

    但這幾家人把家中的幼女送到她身邊,就已經是一種要求了。

    幾百年來,確實有太后收養忠臣遺孤或者接納達官顯貴家的女孩作為女官的慣例。

    這些女官的官位一般是為了向臣下表示一種恩寵,有些女官到了成年的年紀會賜予年輕俊彥為嫡妻,算是一種對其父輩的獎勵;有些女官則是直接被賜到君王的身邊,代替太后照顧天子的起居。

    後者一般會受到天子宮中宮人的尊敬,不敢有一絲怠慢。絕大部分時候更是一步登天,因近身伺候而有了份位。

    先皇楚睿身邊的劉賢妃就是這麼得的嬪位,她入宮陪伴當時的太后,以女史的身份進入紫宸殿伺候,而後生下了二皇子而升為帝妃。

    因為楚氏出身荊南,楚睿的母后出身晉陽,所以當初楚睿的後宮裡大多是關中大族的世家嫡女,江南的世族起先是不願意將女兒嫁入宮中,而後想嫁也嫁不進去了。是以宮中除了前朝有過一位孫太妃是出身自江南,幾乎沒有什麼江南女子得居高位。

    為了平衡這種南北世族的不平衡,也是為了得到江家為首的南方世族們的支持,當初太子楚承宣才訂下了江家嫡女江清靈為太子妃,南方世族也將出一位未來皇后,這便是對南方諸族最好的安撫。

    因為江家是絕對佔據強勢地位的執牛耳者,這些南方高門也就沒上趕著把自家女兒送到東宮裡給江家添堵的意思。畢竟太子妃若無嫡子,給其他女人拔了先籌,那就是打臉了。

    如今江道奇的女兒生的是女嬰,江道奇更換自家的男嬰混淆皇室血脈乃是重罪,想來少帝一至,罪名就會訂立。這些世族高門和江家即是盟友,又是競爭對手,此消彼長,想要再造出一個「皇后」來,也是正常。

    只是南方世族沒有一家能像江家這樣一家獨大力排眾議的送進嫡女,所以各家誰也不能說服誰,代表整個南方世族。

    最後的結果,就是勢力最大的幾家送出了家中的嫡女,其目的昭然若揭。

    這位年輕的少帝,不是還沒有定親麼?

    張搖光嘴角泛出冷笑,看著幾個跪伏在地上的女孩,淡淡地到:「都起身吧,讓哀家看看你們。」

    江家確實野心蓬勃,但江清靈這個孩子選的很好。她那苦命的大兒子在世時便和江氏女琴瑟和鳴,可以稱作是解語花,替太子排解了不少煩憂;為了不混淆皇室血脈,不惜背離家族,反抗其父,人品也是上佳,若是太子還在,想來也能成長成一位賢后。只可惜沒有福氣。

    江家野心再大,家教還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養出這般優秀的女兒,既能忍,又有計謀,還有決斷。江家如今倒在自家女兒手裡,一點也不虧。

    可是這陶氏蕭氏在南方世族裡都是以富庶而立家,並沒有出多少名士,朱家高傲,顧家剛剛才有些起色,不過是名頭大罷了,沒有一家能及得上江家。

    江家都只能圖謀太子妃的妃位,這些人就一步登天想著天子身邊的后位了。

    張搖光不是笨蛋,知道如今若是她的小兒子贏取了南方世族的支持會得到什麼。錢糧、人丁、接納北方的流民、安穩的大後方政局……

    這便是他們信心十足的原因。

    她不能不接,但不想這麼簡單就接。

    張搖光看了看四位閨秀,心中無法反駁這四個女孩都是美人胚子,過不了幾年就會長成絕色。但朱家那位眼中不甘,顧家那個有些懦弱,陶蕭二女則是眼神急切,倒是可以謀劃個一番。

    所以張搖光指了指朱家女兒,在她期望的眼神裡說道:「朱家這位小娘子樣貌姣好,儀態出眾,可以留下。」

    朱家女兒眼裡的光漸漸的熄下去了,安靜的俯身謝恩。

    張搖光又指了指顧家的女兒。「顧氏數百年大族,享有盛名,可為女賢人。顧氏九娘溫婉可人,哀家甚為喜愛,便留下做個伴吧。」

    顧家這位九娘性子確實溫婉,而且她從小喪母,是後母養大,向來逆來順受慣了,聽到太后留下也不敢表現出不願意的樣子,規規矩矩的低頭謝恩。

    陶氏和蕭氏期盼的看著張搖光。她們長得比顧女和朱女還要貌美,家世也比兩家好一些,結果太后娘娘看了看她們,卻說:「這兩位小娘子太美,給哀家這個未亡人做伴倒是太可惜了,應該留在南方這鍾靈毓秀之地配個良人才對。若是真要送來,不必那麼出眾,倒讓哀家心裡愧疚了。」

    這兩個小女孩一看平日裡不及她們的兩位故交都被留下了,可是她們卻被趕了回去,當時臉色就不好。一旁的江道奇一看便知道太后不留她們是為什麼,當下也不多言,領了兩個孩子就要走。

    張搖光看著江道奇,知道他做出男嬰換女嬰之事被戳破,怕是在世族和東宮屬官裡兩邊都不討好。她堂兄那人她知道,他名「諾」,從小最注重承諾,越是被自己人背叛越是不能容忍。江氏這位族長和她堂兄乃是連襟,又是多年的盟友,卻被挾持下了江南,一定是已經割袍斷義了。

    眼看著晉國公控制了局面,又有平兒親迎,以後回到朝廷也是托孤大臣,江道奇一招棋敗滿盤皆輸的境遇更是讓人唏噓。

    這樣的人逼到絕路,才最是可怕。

    她心中微微動了動,和江道奇說道:「我聽聞你親弟,戶部尚書江道異有一嫡女,長得花容月貌,年方十歲?」

    江道奇領著這四位閨秀拜見太后,自然是因為兩方都已經確定過人選,晉國公和南方世族達成了某種協議,而他們也確定太后一定會妥協的意思。

    江家作為南方最大的世族卻沒有女孩被領進主院,一定意義上便已經表達出了兩方對江道奇的態度。

    可如今太后的一句話,卻讓江道奇升起了一絲希望。

    「在下不知,太后的意思是?」他停下腳步,躬身詢問。

    看見江道奇的神色,張搖光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江族長,你我也算是兒女親家,弄到這般地步,也算是造化弄人。你德行有虧,自有朝廷公斷你的罪過,但你家的女兒教養的極好,哀家對江氏女並無偏見。江清靈如此出色,想來她的堂妹應當也不會遜色。若是江道異願意讓女兒過來陪哀家,你下次來,便也領她過來吧。」

    這便是許諾不會罪及江家子弟了。

    江道奇站在原地,眼神裡有某種東西閃了又閃,似是自己都不相信這位太后娘娘會這般輕易的對他表現出寬恕之意。

    太子若不逼宮,先皇就不會身隕,這其後的一系列事情都不會發生。可以說,他和晉國公才是太子殿下遇難的始作俑者,自己又為了讓江家得到滔天的權勢而選擇了換嬰。這一切在他自己看來都不可饒恕,結果太后卻表現出友好的態度?

    難道張搖光顧全大局到這種地步,連這種事都能忍?

    少帝迎回這樣的一位太后,未來怕是更加不可限量。

    江道奇只是微微權衡了下利弊,便立刻跪下謝恩。

    「在下替令弟謝過太后娘娘的恩寵。下次再來,在下那侄女必定和在下一同拜謝太后的大恩。」

    「謝恩不必,此事哀家會和晉國公說的,你還是回去問問你那侄女願不願意吧。若是她不願意,哀家也不勉強。」

    「太后慈愛,江家感激不盡。」

    張搖光給了江道奇一絲希望,而且這希望的風險實在太小,收益又太大,讓江道奇心中的天平不由得又開始動搖了起來。

    出了門,江道奇扭頭看了眼身後沮喪的兩個女孩,心中不由得豪氣大生。

    姻親關係哪裡看什麼長相性格,無非就是家世和背景罷了。

    雖然他現在是失敗了,但一個家族的未來不取決於他們如何享受勝利,而在於如何忍受失敗,再繼續站起。如今機會來了,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試一試。

    他江家只要還在,總會爬到頂峰,又何必和勾結胡人的反賊做什麼交易!

    「尹斯齊,對不起,我得拿你當做我侄女晉身的大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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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城,少帝居住的行宮。

    少帝南下迎接太后,自然是一路都有當地的官員在落腳處提前建好行宮。因為這位年幼的皇帝下旨不准奢靡浪費,不准另建行宮,所以一般都是由當地的名臣或大族將自家宅邸暫時讓出來修整,清空所有人,讓宮中禁衛和宮人駐紮,再請皇帝進駐。

    彭城當地最著名的兩個大族是劉家和韋家。楚承平和親親便住在韋家。

    韋氏的大宅中有一個大湖,湖水乃是活水,禁衛軍擔心有人從活水源頭潛入,便在湖邊兩岸駐紮了不少禁衛和羯人勇士,以防刺客混進行宮。

    此時,顧卿和親親平平兩個孩子便正是在這湖邊遊玩,看看風景。

    若說趕路有什麼最無聊,就是不能隨便下車這一點。一天坐下來,就算再舒服的車也會腰酸背痛。雙腳更是殷切的呼喚著大地。

    一到彭城,兩個孩子先是接待當地的官員和鄉紳德老,然後再處理一些朝中送過來的奏折,好不容易閒了一點功夫,在問過齊太傅並不礙事以後,便迫不及待的在這處宅子裡遊玩了起來。

    李銳和李鈞帶著羯人勇士和禁衛軍們一路跟著少帝和妹妹瞎晃,按照約定,只要暴露於人前,便是李湄穿著帝服冠冕,楚承平穿著普通宮女的衣衫跟隨。

    為了不讓皇帝太引人注目,李湄身後還有幾個在楚承平身邊隨侍的小宮女和太監,這些孩子都是一些看到也當沒看到的聰明孩子,只顧著低頭走路,連頭都不敢多抬。

    等到了湖邊,顧卿歡呼一聲,指著那畫舫就要下湖去玩。

    如今秋高氣爽,天氣也格外晴朗,正是泛舟於湖上的最好節氣。李湄和楚承平被顧卿的大呼小叫逗的也心癢癢了起來,便提出到湖中去泛舟的想法。

    韋家的畫舫只有一艘,其餘都是小船。李銳擔心兩個孩子的安全,便有些猶豫。

    李鈞看著畫舫,也是一臉難色。

    「陛下,若是您要上船,便要多招些禁衛軍的精銳過來保護了。」李鈞皺著眉頭,「羯人是不上船的。」

    「為何?」李湄學著楚承平的語氣問道。

    「羯人崇拜火,相信大水會熄滅光明的火焰,船行在水上,是他們的大忌。」李鈞接著補充,「而且,他們是遊牧的民族,不善舟楫,一生也游不了幾次水,識得水性的更少,上船就沒法行動自如了。」

    「所以我們才不選水路到南方,因為羯人不上船是嗎?」李湄舉一反三,立刻想起為什麼捨棄平穩快速的水路不走,而是走陸路。

    「不是這樣的。」一旁的楚承平搖了搖頭,出聲道:「因為我們的部隊都是騎兵,走不了水路啊。」

    李湄吐了吐舌,覺得自己真笨。

    「既然陛下有興趣泛舟湖上,那臣便安排一下吧。陛下請到湖邊的涼亭稍作歇息,等會臣這邊安排好了,再派人去接您。」

    湖亭建在湖邊的高處,一來怕是湖面升高後被淹,二來景致也好。只是這路徑為了追求意境,被修成了青磚小路,路面也並不寬。昨日和前日下了雨,所以他們才停留在彭城,如今青磚上的水還沒乾透,難免有些濕滑。

    顧卿是阿飄,上去的不費力氣。李鈞和身後的羯人勇士小心翼翼的護著李湄,以及穿著女裝的少帝往小山坡頂上的湖亭走。

    裙子總是比褲子不方便的,楚承平雖然不覺得穿著女裝有什麼屈辱,可是一道路難走的時候難免就有些彆扭,腳步也慢了下來。

    一個羯人穿著環鎖鎧,小心翼翼的護在李湄的身側。然而李湄行在青磚之上,這個羯人就只能踩在長著青苔的傾斜泥路裡。羯人在草原如履平地慣了,哪裡能習慣這樣的路,身上又穿著笨重的甲冑,沒一會兒腳底一滑,就往坡下墜去。

    李湄身邊值守的羯人勇士和禁衛軍都是最精銳最強悍的武士,身上穿著的也大多是為了顯示近衛軍強大的鐵盔或環鎖鎧。

    這山包再矮也有幾丈,這一下若是墜下,這個羯人也不要活了。

    李湄見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齊太傅反覆叮囑的「不要冒失」了。她伸出手去,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拉住了那個羯人。

    「陛下放手!」

    「他會把你也帶下去的!」

    「快去抓住陛下!」

    被嚇到的羯人和禁衛軍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羯人高大,這些勇士體格都粗壯的很,以他下墜的力道,絕不是一個十歲大個子還沒多高小胳膊小腿的漢人小孩能拉的住的。

    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行。

    然而李湄伸手往回扯,不但成功的止住了這個穿著環鎖鎧的羯人下墜的勢頭,而且在她一個用力之下,這個怕有幾百斤重的大漢便劃著一條弧線被拋到了前方的青石地上,發出了「彭」的一身悶響。

    她甩一個彪形大漢,竟和甩一個枕頭沒什麼區別。

    顧卿看著滿城呆若木雞的表情,無言地望了望天。

    老天爺啊,李家先祖其實是外星人,對吧?

    一定是外星人才對!

    那安然落地的羯人其實是被巧勁拋到了地面上,李湄從小跟著花嬤嬤學習武藝,舉重若輕只是尋常,所以這羯人並未受傷。他原以為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結果卻被這位小皇帝輕易的救了回來。

    在羯人的傳說裡,天生神力力大無窮的都是天神下凡,李銳便是以這個壓服了不少羯人,讓他們服從他的命令。

    然而大楚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表現出這種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藝高超」這麼簡單的原因了吧?

    他晃了晃腦袋爬起身,立刻在李湄的腳下屈身下拜,最終呼喊出聲。

    沒一會兒,羯人的勇士們嘩啦啦的跪了一地,嘴裡的呼聲也是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山坡下正在準備畫舫的李銳。

    「他們在喊什麼?」李湄好奇的問堂兄。即使相處了快一個月了,李湄還是弄不懂這些羯人。

    「他們在讚歎『天可汗』的神力。」李鈞笑了笑,讓堂妹不必在意。

    這些羯人的威服不是突然而至的。

    羯人們散落而居,在和大楚接觸之前,從來沒有這般凝聚過。

    此次他們被請來保護皇帝,可以得到不少酬勞,又能去中原的南方長長見識,族中的青壯們都是十分樂意,紛紛踴躍加入這支隊伍。

    再加上他們一來大楚就借了他們合適的甲冑和兵器,看起來說不出的威武,更是樂得都沒了邊,連晚上睡覺都不願意脫掉身上的甲冑。

    一群前幾年連鐵劍都用不起的羯人,因為和大楚交好過上了好日子,一夜間鳥槍換炮,許多人都不願意走了,情願留下來就給大楚的天子驅使。

    但等他們一來,看見這位天子才是個十歲的小孩子,看起來又弱小,便紛紛打消了想法。

    遊牧民族崇尚英雄,一個部族的首領可以不聰明,不睿智,但一定要強大。像是蘇魯克也好,豆鈴的父親也好,都曾是部族裡最傑出的勇士,壯年當上首領。一旦部族裡出現更強大的勇士,就得乖乖讓賢。

    一路上,這些羯人雖然信守承諾寸步不離的保護著這位小皇帝,但心中並不怎麼尊敬他。即使沿途大楚的百姓都跪下磕頭,山呼萬歲,有些人更是激動的淚涕橫流,這些羯人也不明白為什麼大楚的皇帝這麼小,這麼弱,怕是連劍都提不起來,可還是有這麼多人追隨。對於這點,羯人們問過他們最信服的大楚官員李鈞。

    李鈞想了想,回答他們說:「一定意義上來說,他才是大楚最強大的人。只要他還在,大楚便有了希望,他能以稚子之身聚集千軍萬馬,你們的部族首領可否?」

    羯人們都搖頭稱否。

    「漢人不以力量定輸贏。」

    「那以什麼?」

    總不能比學問比長相吧?

    「信念。」

    而如今,羯人們都覺得李鈞在騙人。

    扯淡。

    瞎扯淡。

    明明靠的也是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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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然而大楚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表現出這種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藝高超」這麼簡單的原因了吧?

    李銳:我一天武功都沒學過……

    李湄:我從小習武,我才是武藝高超那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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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58:30
第245章 齊邵心碎

    錢塘江氏鄔堡。

    錢塘的氣候很好,風景很美,這裡的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連秋日的風都是和緩的。晉國公張諾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但喜歡歸喜歡,他畢竟還是晉陽張氏,當朝的晉國公,輔國的大臣,以及——大楚最顯赫的后戚。

    小皇子,不,如今是少帝了。少帝出京,表示對他這位堂舅還是信賴的,對自己的母親也是純孝。雖然讓他出京會在安全和花費上有很多壓力,但他到了江南,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皇、太祖,都曾到過江南。

    但那時候大楚還未立,只是為了征戰。

    大楚需要皇帝再下一次江南,以新帝的身份,帶著王師而來。

    如今北方不保,南方便是更重要的倚仗。魚米之鄉,土地富饒,文人輩出,這裡是一塊多麼美好的地方。

    若是新帝獲得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和南方百姓的愛戴,便能有無窮的好處。

    太后娘娘接納了南方幾個大族的嫡女成為隨侍的女官,這便是一種隱隱的保證。

    雖然稍後太后娘娘還點名要了江家那位年幼的嫡女為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江道奇的其後所和他透露的事簡直就是驚喜了。

    尹朝餘孽和南方世族聯繫了,尹朝的反賊也開始缺糧。

    尹朝的反賊壓制不住胡人,已經有隱隱內鬥的意思。

    尹朝反賊南下聯繫的聯絡人是尹朝太子的大兒子,如今正在江南。

    荊州那擁護三皇子的一萬多項城王兵馬是尹朝的餘孽,而非先皇的私兵,項城王早已勾結反賊,裡通外敵。

    江道奇每說出一點,張諾的臉色便嚴峻一分。等說到最後時,更是肅然而起。

    「江兄的意思是?」

    「我再怎麼利慾熏心,也不會拿家族百年的聲譽開玩笑。尹斯齊那邊我先穩住了,陛下還有十日就要到錢塘,該如何接駕,如何能將這群人一網打盡,我們還需商量個章程。」江道奇端著茶盞,小啜了一口。「國公有何見教,能否指點一二?」

    張諾在靜室中踱了踱步子,一回頭看到江道奇面含微笑,忍不住搖了搖頭:「就知道你已經有了法子,就在吊我的胃口。如今你我也算一條船上的人了,你這憊懶貨還在那裡謀劃什麼!還不速速道來!」

    江道奇擱下碗,斜了斜眼。「喲,不知道哪位大人當初說他和江某人恩斷義絕,羞與為伍,如今又叫我速速道來?」

    「那日裡恩斷義絕,今日又重修舊好,並無妨礙。你這傢伙為了重振江南世族聲威已經魔障,我不和你多糾纏。橫豎我也找不到第二個女兒來嫁給小皇帝,你若不想好法子,你那堂侄女就等著當一輩子白頭女官吧。」

    「你……」

    「我怎麼了?」

    「你這傢伙,我要不在乎往日情誼,一意弄權,你還能活!」

    「那還真謝謝你留本公一條命。但現在是我留著你一條命了。」

    「你……」

    張諾往日裡和江道奇鬥嘴乃是平常,自張諾下了江南以來,每日裡見他猶如仇人,更是處心積慮想法子奪回了驍騎營的主導權。

    他和太后本就帶著中軍的虎符,在這一點上,就連少帝都不能比他們更名正言順的控制中軍。如今太后把虎符取回,可驍騎營的指揮權還是在他手裡的。

    當初江道奇幽禁一干屬官大臣,又想要換掉孩子,張諾若是狠一點,當時就把他拿下,也讓他嘗嘗軟禁的滋味,江家也不敢齜牙。可考慮到江道奇寧死不受辱的脾氣,張諾還是猶豫了,只是不准他離開鄔堡,等候皇帝發落。

    事實證明,他沒幽禁他是對的。

    江道奇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翻盤,如何抓住每一次機會。

    這樣的人野心大,危險也大,但作為盟友的時候,實在是太貼心好用了。

    「你最後被如何處置還看陛下的抉擇呢。說到底就是看朝中那幫老傢伙的抉擇。做的漂亮些,本公也好為你美言幾句。」

    「既然晉國公大人都這麼說了,我便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的……」

######################

     彭城韋宅。

    顧卿站在畫舫的船頭,看著滿湖的湖水,內心裡十分想跳下去看看會如何。

    她如今是個虛靈,什麼人都看不見她。她的孫子李銳和已經開始蓄著鬍鬚的堂孫李鈞,每日都在她的面前晃蕩,但她卻摸不著看不著,也不敢冒著親親和皇帝被當成神經病的危險去和他們對話。

    平平和親親很忙,其實大部分時間他們要和大臣、學士、以及各種需要交流的人去溝通,能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更多的時候,她像是個吉祥物或者陪伴兩個孩子的背後靈一樣的角色,變得無可適從。

    她找不到自己再次穿越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穿越。

    若是說她就是來當小學生輔導員的,她實在是不甘心。

    「你說奶奶站在船頭幹什麼?」李湄悄悄的和打扮成宮女的平平咬耳朵。「奶奶是不是想吃魚了?」

    「瞎說什麼呢,神仙不是說了自己不是狸貓精了嘛!」

    「可是奶奶每天看著我們吃好吃的,自己只能看著,也太可憐了。說不定她嫌棄我們,想要回天上去了?」

    「那可不行,她給我們說的西遊記還沒說完呢。」楚承平連忙搖頭。「神仙阿姨的這些故事很有趣,雖然她不能使什麼仙法,但是故事只講一半就離開了,實在是太揪心了!」就像是上次的花木蘭,隔了幾年他才知道結果。雖然知道後更加難受,但有個結果總比沒有結果強啊。

    「我們還是逗逗奶奶開心吧。她天天這麼悶悶不樂的樣子,日子也太難過了。」李湄和平平頭抵頭,「你看這樣……」

    楚承平聽了李湄的話,頻頻點頭,又去找李銳,吩咐他去做些準備。

    李銳被小皇帝吩咐做這些沒頭沒腦的事,還以為他又和妹妹有了什麼新的玩法,只能搖了搖頭,要求服侍的宮人招辦。

    可惜花奶奶年事已高,上次洛陽之亂也頗受了點勞累,否則這次也帶她來,李湄肯定不敢這麼調皮。

    連狐假虎威都敢了!

    晚上,兩個孩子神神秘秘的叫退了下人,讓顧卿到後室來。

    這韋家的主人大概信佛,後室是個小禪房,裡面放著幾個銀絲蒲團,還有供桌供案等物。

    這也是兩個孩子篤定顧卿是神仙的原因,因為她在任何寺廟、道冠裡都暢通無阻,小佛堂也是照進不誤。李湄說龍虎山的得道真人張玄喊這位神仙阿姨叫「天君」,而且十分恭敬,說她解救過不少百姓,於是楚承平和李湄對她也就越發尊敬。

    當然,這神仙會說一大堆發人深省的故事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你們把我叫到佛堂來幹什麼?」顧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兩個小孩子。他們都滿臉期待的笑著,李湄更是雙手背在背後,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奶奶,想不想吃肉啊?」李湄笑瞇了眼,側著腦袋問著顧卿。

    「肉?我都快忘了那是什麼玩意兒了。」顧卿聳了聳肩,「我這是靈體『下凡』,沒的這個功能啊。」

    「那奶奶,你坐到那供桌後面去。」

    這兩個小孩子搞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顧卿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不好打擊孩子們的積極性,只好坐到了供桌後。

    好在供桌上什麼都沒有。要是放著什麼香燭供果之類的,壓力好大。

    李湄從背後拿出一摞紙,和楚承平詭異的對視一眼,拎出一張來,在供桌前點燃了。

    顧卿瞪大著眼睛,見證者奇跡的發生。

    ……

    ……

    ……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

    「什麼情況?是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寫名字,到不了奶奶那裡啊?」李湄盯著盆中的灰燼使勁瞧,又抬起頭來問顧卿:「奶奶,我們一直都奶奶、阿姨的喊你,你到底叫什麼啊!」

    「我叫顧卿。」顧卿都快忘了自己叫顧卿了。一直被人喊老夫人、太夫人、邱老太君、奶奶、娘、神仙奶奶、天君、阿姨……就是沒有人喊顧卿。

    「平平,去拿支筆來!」李湄一拐小皇帝,楚承平立刻跑的飛快的出去拿了一支毛筆過來。

    親親伸出舌頭在筆尖上舔了舔,在面前一盤畫著青菜的紙上寫了「祭顧卿」三個字,然後拿起蠟燭,直接在盆裡焚燒了。

    ……

    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怎麼辦平平,奶奶還是吃不到!」李湄眼淚都要急出來了,「你不是說這樣行嗎?」

    「祭司時候燒紙牛紙馬不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必須要紮起來?」

    「你們兩個到底在講什麼啊?」顧卿坐在供桌後,覺得兩個孩子在她面前的盆子裡燒東西挺傻的,索性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拉出一張畫紙來看。

    薄薄的宣紙上,畫著一隻烤乳豬。

    顧卿一愣,又從李湄手上抽出幾張。

    她最愛吃的金絲銀卷。

    她們信國公府裡怎麼都吃不完的鴨子。

    荷塘裡到了夏季就駕著小船撈出來的蓮蓬。

    米飯。

    「你這孩子,把奶奶當成孤魂野鬼了不成!」顧卿一個栗子敲到李湄頭上,臉上滿是笑意,眼淚卻忍不住奪眶而出。「感情你們讓我坐在供桌後是等著開飯!」

    「奶奶,為什麼你吃不到呢?」

    「吃你妹啊!」顧卿啼笑皆非地擦掉眼淚,「若是一燒就能得到,那你每年清明給我燒個美男子得了!」

    「哈?」李湄傻乎乎的張大了嘴。

    吃她做什麼?

    顧卿說完也覺得不好,這孩子還把她當神仙了,而且還是奶奶級別的,說這種話太晚節不保了,連忙亡羊補牢。

    「我是說,我又不是這裡的人,怎麼燒也收不到的。怕是已經死了的人才需要燒吧?」

    「可是祭祀土地城隍的時候,也是燒掉紙紮的行宮啊!」楚承平和李湄自然是「考據」過以後才這麼幹的!

    「事實勝於雄辯,我現在沒收到啊!」顧卿也被繞進去了,注意力不在「孩子們要給你燒東西吃喲」而在「論這樣燒東西到底底下的人到底能不能收到。」

    「也許是因為我們找宮人倉促畫的不像?」李湄突發奇想。「你看那些扎的紙人紙馬,還有房子屋子,都和真的一樣!」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燒了我也不敢吃啊!」顧卿完全不能想像一個孩子在這邊燒紙,自己坐在供桌後樂悠悠的啃起烤鴨是什麼樣子。雖然自己現在已經玄幻的一塌糊塗了,可她確定這還是古穿的畫風,她沒掉到聊齋裡好嘛!她又不是女鬼!

    「啊,那下次再試試吧……」

    李湄和楚承平失望的將畫紙隨手丟到供盆裡燒掉了。

    真可惜,第一次嘗試失敗。

    他們還以為一定成呢。

    「你們好好的燒這個給我做什麼?我又感覺不到餓。」顧卿好笑的拉過一個蒲團,坐在兩個小孩子腳邊。「你們也坐,我們聊聊。」

    「奶奶這幾天看起來心情很不好……」李湄扭捏的說,「平平說你一直看著我們吃東西,大概是饞了,覺得不方便,想回天上去了。」

    楚承平在一旁連忙點頭。「神仙阿姨,你能不走嗎?我們都覺得這樣挺好的。雖然大家都看不見你,但我們知道你是在的,我們看到你在那裡,心就踏實了。」

    有神仙在,什麼災厄都不會找上他們的!

    你看,神仙一來,親親的大嫂就回了長安,南方的世族也表示出想要歸順的意思。羯人們現在對親親驚為天人,連呼「天可汗」……

    這一切,不都是從神仙阿姨過來才開始的嗎?

    就連他現在天天可以和親親同居一室,都是這神仙阿姨帶來的好運氣吧!

    「是啊是啊,奶奶你和我們說的故事不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嘛!你再多呆一陣子吧,不過就是幾天,啊不,幾十天的功夫嘛!」

    「嗯。還有猴子的故事沒說完。」楚承平認真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們是看到自己在畫舫上的失落,所以才這樣擔心。甚至不惜用「燒祭品」的方式取悅自己。

    「我想走也走不掉啊……」顧卿不停擦著洶湧而出的眼淚,「我都不知道我怎麼來的呢……」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

    簡直棒極了。

    她站起身,虛虛的抱著兩個孩子的肩膀。

    「你們放心,只要老天爺不把我突然一下變沒了,我就會一直陪著你們的。」她又哭又笑的說道:「就算我走了,你們也要好好的,一直相互扶持,永遠都像這樣好。說不定哪一天我又下來看看呢?我要是看到你們吵架了,一定打爛你們的屁股!」

    「問題是奶奶,現在我們能打到你的屁股,可你碰不到我們啊……」

    「這麼溫情的時候你不吐槽會死嗎?」

    「何謂吐槽?」

    「……」一點氣氛都沒有了好嘛!

######################

     第二天,行院內。

    接到錢塘來信的齊邵捏著信函,考慮著風險。

    若信中所言為真,倒是可以試一試。只是這時候調動兵士……

    若是按照原定行進路線行走,一路補給由沿路的州府補給,幾萬人馬自然是能夠支持。

    可是要是調轉方向,往那邊去……

    罷了,還是先探探究竟在說。

    「王方何在?」齊邵問的是禁衛軍斥候營的頭領。

    「王校尉在前院。」

    「去叫王校尉來。」

    「是。」

    沒一會兒,一個瘦小精幹的漢子走了進來。

    「王方,你帶五十斥候,去荊南到湖州的沿路小心探看,看看有沒有看起來像是軍隊的人馬分散離開荊南。他們有可能是商隊,也有可能是送喪之人,應該走的是大路,也不排除分散從小路走的可能,得到結果以後,火速回彭城回報。」齊邵看著手中的地圖,在荊南到湖州的路徑上用硃筆連了起來,又在幾個關鍵位置打了個叉。「這幾處驛站裡有暗衛,你沿路過去,可尋求暗衛幫助。找到驛丞,和他說『飛龍在天』即可。」

    「是!」

    「你身負要任,不可多做盤桓。若是五天之內荊南沒有任何異動,你也帶隊回來。我們不能在彭城境內逗留太久。」

    「末將明白!」

    齊邵目送斥候首領離開,抖了抖手中的信,總覺得順利的有些太過讓人詫異了。

    難道這一程有福星高照?

    「齊太傅,陛下來了。」

    「我這就去接駕。」

    齊邵每日要給小皇帝講解治國之道。如今楚承平正在學《韓非子》,所以齊邵這一陣子都在猛看各種法家的著作,希望能說的通俗易懂。

    給陛下上課,比給自家弟弟上課還累。

    因為身邊還多了個「為什麼姑娘」。

    齊邵屏退伺候的下人,只留暗衛在內。李湄如釋重負的脫掉冠冕,坐了下來。

    齊邵還沒有翻開書,猛聽得小皇帝開口詢問:「齊太傅,聽說你師從丹青大家,尤善工筆,是不是?」

    「不敢當。臣只能說還能入目。」齊邵確實學過很久的畫,也很擅長工筆。不過只是聊以自娛罷了。

    「擅長工筆,那就是畫什麼都很像咯?」親親的眼睛一亮,對楚承平露出了一個「你好聰明」的讚賞表情。

    平平眨了眨眼,明白親親理解了他的意思,心裡也滿是歡喜。

    「您若要臣畫得像,臣自然是可以畫得很像的。」

    「那朕若要你畫幾幅幾可亂真的畫兒,可否?」

    「陛下,您是要畫什麼呢?」他日理萬機,實在是忙啊。太複雜的可沒那個功夫。

    「你說畫什麼好?畫魚?」

    平平小聲和親親說,「你好像說奶奶喜歡吃鴨子?」

    「不是我說的,是我大哥說奶奶喜歡吃鴨子,家裡以前養了好多鴨子。」

    「那就魚來一條,鴨子來一盤?」

    「再來點小青菜吧。」光吃葷的多膩啊。

    「要不然再來一杯酒?」

    「等等等等……」一旁站著的齊邵耳朵比較好,聽了一半迷糊的緊。

    「陛下,您是準備和李家小姐開酒樓嗎?還是醉霄樓被燒了您要重建一個?李國公大人沒和臣說過啊……」

    就算再開暗衛的大本營,也不需要他去畫菜譜吧?

    鴨子……

    魚……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齊少傅,請你幫朕畫一桌宴饗圖。菜品要豐富,要有美酒佳餚,杯盞碟筷都要精美。朕這副畫是用來祭祀的,所以請你畫的精緻些。」楚承平擺出帝王的架勢,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和齊邵說出自己的要求。

    齊邵一愣。

    祭祀故人?

    莫不是先皇陛下和太子殿下?

    可如今早就過了中元節了啊?

    陛下在下面也不缺吃的吧?

    「陛下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再慢誰知道神仙阿姨會不會跑掉。

    「要寫祭文嗎?」

    「不用……唔。落個『祭顧卿』即可。」

    聽到少帝的話,齊邵再也沒法冷靜了。他幾乎是肝腸寸斷地悲呼出聲來。「您……您說祭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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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齊邵:我的知音,我的暗戀,我的心碎了……碎了……

    另一個時空的蘇軾:總覺得後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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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兵分兩路

    「祭誰並不重要,您能早點畫好嗎?」楚承平知道自己要祭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很奇怪,但他也沒辦法和齊太傅說清楚顧卿是誰。

    「不,這對臣很重要。」齊邵的聲音在顫抖。「臣有個故人,正是叫做顧卿。」

    「咦?你認識的顧卿,是個女人嗎?」親親好奇的抬頭看齊邵。

    難道他小時候也能看到神仙?

    神仙奶奶到底忽悠過多少個小孩子?!

    「臣……覺得她應該是個女人。」那樣婉約清秀的小詞,應該是個女人吧。

    「啊,那大概是她了。」平平和親親忽視一眼,點了點頭。

    「齊太傅,顧卿是個神仙吶。我們祭祀的是一個叫做顧卿的女仙。聽說她經常下凡來,你是也見過她嗎?」

    「也?你們……你們……見過嗎?」齊邵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的話,反倒憑著本能在套話。若是其他人聽到這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一定會斥之無稽,或者乾脆以子不語怪力亂神而拋之腦後,但齊邵藏在心底的那段念想早就生根發芽,如今被人牽扯起來,分外痛徹心扉。但凡有一點一滴關於「顧卿」的消息,對於齊邵都是好的。

    「啊,見過。」親親點了點頭,被一旁的楚承平掐了一下。

    「夢裡見過……」楚承平認真的回答齊邵。

    「兩個孩子尚且在夢裡見過神女,為何我日日想要你,你卻不曾入夢呢……」齊邵呢喃著誰也聽不到的話,眼神迷濛到讓人心碎。

    齊邵如今已經三十有餘,家中早有妻妾兒女,過著所有士族大夫一樣的日子。他修身齊家,娶得是世交之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未和其他男人有什麼不同。

    但對於「初戀」的茫然和甜蜜,他像每一個故事中的那個傻書生那樣,偷偷的維護著心裡的那個小秘密。就如那個他永遠不會再打開的匣子一樣,那塊花箋上的水調歌頭,早已經刻入心頭,永不能忘,無需打開。

    年輕時,他拖著一直不肯成家,到處打聽京城裡姓顧的人家。他固執的認為這樣一首絕妙好辭,一定出自江南士族顧家之後,這範圍便小的多。

    他甚至去過一次江南,偷偷在顧家曾經生活過的鄔堡邊流連了一個月。

    他也曾一次次在家中無人的地方模擬著,他遇見了「顧卿」,應該和她說些什麼。

    他總覺得自己會打聽到她,他會在打聽到後想盡一切辦法守在她出門的地方,就為了終於有一個機會和她說上幾句話。

    在那段日子裡,齊邵就像荒景裡碰上了豐年,日日夜夜地把著那幾句話顛來倒去地想著,非把那話裡的骨髓搾乾了才罷。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己時。

    而後他年紀大了,他的弟弟妹妹年紀也大了。大哥一直不成婚,便是對弟弟妹妹的阻撓,他的父母兄弟看著他的表情越來越煩躁,他的父親甚至因為他婚事的原因幾次想要回老家去,因為實在沒臉面對故人們的詢問。

    他屈服了。

    於是便永遠失去了對「顧卿」說那幾句話的資格。

    如今,李湄和少帝告訴他,即使他一直等待,也無法和她說那幾句話了。

    天人永隔。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齊太傅看起來不大妙,是不是要哭了?」親親害怕的在平平耳邊說道,「要不然我們先離開一會兒?我爹說大人情緒激動的時候孩子就要先離開一會兒。」

    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李茂看見親親又闖禍了要發火的時候。

    其實就是文雅的叫孩子「滾」。

    「我覺得齊太傅不會想我們看到他哭的。」平平贊同的點了點頭,握著親親的手退了幾步,偷偷的往門那邊退去。

    平日裡兩個孩子上課時連偷偷晃下神都會被發現,而如今,兩個孩子一路跑出了門去,也沒聽到齊太傅不贊同的聲音。

    「啊,神仙阿姨是不是也欠齊太傅一個沒說完的故事結局啊。」站在廊下的楚承平搖了搖頭。「真想問問齊太傅,不行我們問過齊太傅後再去問問神仙阿姨,讓她給個回答?」

    「現在還是不要了吧……」親親歎了口氣。

    他爹每次「情緒激動」都不准她進屋啊。

    造孽吶。

    這個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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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齊邵像是往常那樣跟平平講述法家的治國之道,並拿出歷史上刑罰太過嚴苛造成的後果作為例子,一點點的和少帝闡述他的觀點。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好像齊邵昨日的「情緒激動」只是一場意外。

    如果能忽略這位太傅經常無緣無故的晃神,也許更有說服力。

    第三日,就在楚承平和親親都覺得在彭城待的日子實在有些久,顧卿已經把韋宅逛了一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的時候,齊邵來了主院。

    他帶來了一張畫。

    此時顧卿已經結束了在大宅中的「探險」。而這次探險讓她發現她可以活動的範圍又擴大了許多。

    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她就能如願以償的在古代的街道上到處跑了。

    齊邵將畫交給了楚承平,頭也不回的走了,像是怕兩個孩子問起什麼。

    平平打開畫,發現正是他三天前去找齊太傅要的「宴饗圖」。

    雕樑畫棟的樓船漂流於水上,船艙的窗子大開,艙內布著一桌酒宴。仔細看去,桌上儘是珍饈佳餚,又有酒杯兩盞,鮮花掩映。

    甲板上,一名白衣高士翹首盼望,像是等著什麼人。

    畫的上方一輪明月,照著船頭的白衣高士,意境無比高遠,顧卿伸頭一看,頓時就想起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來。

    齊邵的才名,果真名不虛傳。

    「唯應待明月,千里與君同……什麼?祭顧卿?!」顧卿的後三個字拔高了幾個八度。「你們兩個熊孩子!說了我不是鬼!」

    「這不是想著你能吃到東西,總要試試看嘛。」

    「我說,你們不會還真燒個美男子給我吧……」顧卿哭笑不得的指著畫中穿著白衣,戴著高冠的文士,簡直無語了。

    「咦,是啊,平平,我們有叫太傅畫個人嗎?」

    「沒有啊,我就讓他畫些酒菜。」

    親親摸著這幅畫,覺得十分驚心動魄,竟有些捨不得燒。

    「平平,這句詩什麼意思啊?」

    「這是表達懷念之情的句子,意思是『只待天上的明月升起來了,便與千里之外的你一樣,一起觀賞著月亮寄托這遙遠的思念。』」

    「我當然知道這句詩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太傅寫這句詩什麼意思!」

    「……我不知。」

    「咦,這詩……」顧卿撓了撓臉,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又死活想不起來了。

    良久後。

    「哎呀,我說看著怎麼這麼熟!」顧卿一拍掌,「這和『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不是一個意思嘛!」顧卿越想越覺得奇妙,忍不住絮叨起來。

    「這齊家人還真有趣。齊邵的叔叔齊耀一見李蒙手書的那個屏風就嚷嚷著讓李蒙入夢一見。這齊邵寫個詩,又和蘇軾幾乎是知音了。」顧卿摸了摸下巴,「難道這就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嗎?」

    「要是他能去蘇軾的世界就好了,一定能成為知交好友……」

    「奶奶你在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我說這齊邵要是去另外一個世界,說不定能碰到『水調歌頭』的作者。」

    「什麼水調歌頭?」

    水調歌?小曲兒嗎?

    「啊,你當我自言自語,不必管我。」顧卿看著這幅畫,歎了口氣。「這畫畫的這麼好,你們還是別燒了。萬一真燒出個大活人來,我可承受不起。」

    「我也是這麼想的。平平,收起來吧,回京以後叫畫師把它裱起來。這麼好看,燒了可惜呢。」

    「好吧。」

    顧卿看著這畫被楚承平小心翼翼的捲起放在畫筒裡,心裡也無限唏噓。

    當年一大笑就兩個小酒窩的學生會會長君,如今已經過的這麼大只,都比她大了。而且那一對酒窩也沒見過幾次了。

    怕是覺得酒窩有礙於他的威嚴,就不怎麼放肆的笑了吧。

    這種所有人都在長大而她反倒倒退了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不過也有助於調整她穿越回去時候的「老太婆」心態就是了。

    管他呢,反正等回去的時候,就是又閉眼睡了一覺而已。

    少帝在彭城待了五天。對於待的每一處幾乎都不會超過兩天的京中隊伍來說,這五天實在有些太長。

    不過一想到後來接連幾天下的雨,大家也就不以為然了。

    隊伍裡有欽天監的官員隨同,也許不如當年的張玄那般神妙,但預算出幾天的天氣總還是可以的吧。

    而齊邵,此時正因為王方刺探回來的結果而和幾位大臣一起商議。

    「這樣做太冒險了!」兵部侍郎孫英第一個不同意。「就算項城王的那些人馬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荊南,但也隨時有可能回返。若是陛下親臨荊南,有個閃失……」

    「若是不是陛下親臨呢?」齊邵看了看孫英,「若是派一個替身,以陛下的名義去?」

    孫英和幾個大臣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李茂的心腹,自然知道李湄和陛下為了安全互換了身份。

    若是李湄在明,少帝在暗,倒是可以一試。

    「我不同意。」李銳皺著眉,不願意妹妹以身涉嫌。「項城王老奸巨猾,行事又詭異莫測,誰都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

    「此時是最好的機會,可以拔除項城王和二皇子那邊的餘孽,又能重振聲威。」齊邵的聲音無比堅定。「荊州本就是楚氏興旺之地,陛下天威一至,必定紛紛倒戈。」

    「我……」

    「李將軍,你若不放心,可以隨軍出征。」齊邵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李家人護短這點有時候真的讓人頭疼。

    「可陛下那邊……」

    「陛下會留在彭城,但江南那邊,三千驍騎營和江南世族的私兵會上演一齣戲,誘騙尹朝餘孽冒頭。我們需要提供的,不過是這邊的儀仗罷了。」

    李銳思考了一會兒,終是相信自己這位摯友,也相信自己身後的幾萬羯人騎兵,更是相信自己有能力讓妹妹全身而退。所以他點了點頭。「我李家兄妹,如今便供你驅馳了!」

    「不是供我……」因歲月而更加成熟的齊邵,微微笑了笑。「是為了陛下,為了大楚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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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要讓親親帶著兩萬軍隊離隊去荊南?」楚承平瞪大眼睛,「我不允!親親只答應了做替身,沒人說還要打仗啊!」

    顧卿坐在小鼓凳上,拚命點頭。就算是個擺設,也太危險了。

    「陛下,臣也會一同前往,不會讓家妹有所閃失的。」李銳自信地看著少帝,盡量不讓他產生憂慮。

    「我們從未分開過!若是……若是她和你們去了荊南,誰來替我出現在人前?」楚承平搖著頭,堅決不同意。

    「明面上,陛下會在輿車裡,從道都方向往錢塘進發……」李銳說著齊邵的安排。「但實際上,您要留在彭城,等著和從荊南回來的羯人和李湄重新匯合,再繼續下江南。」

    顧卿在一旁聽著都頭暈。

    平平向顧卿的方向望了過來,用眼神徵求顧卿的意見。

    一旁的李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她早就想把殺了平平父兄的項城王一夥人揍成豬頭了,如今有了機會,恨不得立刻帶著千軍萬馬衝到荊南的江陵去。

    對了,平平還有一個哥哥,能救回來最好。

    顧卿個人覺得這個計劃很靠譜,至少晉國公、齊邵都認為這麼做風險最小,收益最大。

    和楚承平一樣,因為涉險的人是李湄,所以顧卿還是猶豫了半天。

    荊南不像邊關,陳有重兵,總共加一起也沒多少府兵,天軍一至,想來就會立刻歸附。只是項城王這麼自信的帶著三皇子跑到江陵去,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萬一江陵到處都是陷阱,李湄陷進去就太坑了。但最終,顧卿看見了李銳和李湄的眼神。

    那是想要一戰的眼神。

    和邱老太君記憶裡李老國公一樣的眼神。

    她如今已經不是邱老太君了。即使是邱老太君,也不能強硬的罔顧子孫的想法,用「為你好」來掐滅他們的夢想。

    李銳的夢想,想來應該是能夠收復疆土,馳騁沙場吧?

    李湄……李湄是為了楚承平?

    富貴險中求,李銳需要一場戰爭來奠定自己的功名。她知道自家孫子,他這武衛將軍不是真刀真槍拼來的,肯定心中早就有所牴觸。如今若是能夠「名正言順」,他必定是要去試上一試的。

    李湄……

    哎,這吉祥物當的。

    顧卿看著楚承平和親親期盼的眼神,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看見神仙奶奶的反應,李湄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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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銳帶著三千禁衛軍和以及軍隊在幾個夜裡化整為零,以探查前方道路的名義離開了彭城。他只帶了騎兵,帶著換乘的空馬和幾天的乾糧豆料,便領著這支奇兵往相鄰的荊南而去。

    李湄也跟在隊伍裡,她獨自騎著一匹軍馬,帶著在校場練武的那身盔甲,馬邊插著一副弓箭。

    這副弓箭,只有她和兄長能夠開得,乃是李銳的寶貝,被她要了來護身。

    上萬兵馬向著荊南而去,為了奠定結局,所倚仗的就是快。比和項城王合作的那支反賊的反應更快。

    李銳有過多次疾行的經驗,羯人在馬上已經成了習慣,李湄這一年多都在校場被大哥和其他將領教導,在馬上也是尋常,這一行人在路上亮出了「黃旗」,以極快的速度從大道趕到了荊南。

    荊南西南邊的州府首先做出反應。李銳讓幾名禁衛軍拿著皇帝的手諭進城,又在城外拉開儀仗,簇擁著「皇帝」到了城下,便有荊南的百官前來跪迎,絲毫不敢懈怠半分。

    李湄冒充平平實在太多次了,怕是稱之為「演皇帝專業戶」也不為過。她好言安慰了荊南的百官,並不怪罪他們過去觀望的態度,李銳又將齊邵寫的「王師即將迎回三皇子的,前往荊南討伐亂臣賊子」的檄文讀了一遍,讓百官分發荊南各州府傳佈檄文,便帶著騎兵繼續往江陵而去。

    一路上,有意謀得功勳的地方官員紛紛開城相迎,讓道於軍,又有提供糧草、派出府兵追隨的不計取數。

    大楚並未失道,荊南又是楚氏興旺發達之地,說是「龍淵」也不為過,往往是小皇帝的旗幟一到,無數世族和豪強紛紛「從龍」,等李銳擁著莫名其妙起來的大軍到了江陵城下時,這些人馬都足以直接攻城,不必勸降了。

    李銳雖然不懼戰鬥,但並不是好殺好名之人,更何況他身邊還帶著妹妹,能避免打仗自然是好的。

    就連所有的羯人勇士都被這位「天可汗」的威望嚇到,只憑兩萬人無需攻城略地直接一路長驅直入荊南腹地,更是聚集起無數人馬紛紛向江陵靠攏,一起協助「討伐」逆賊,這在這些遊牧民族的勇士們看來,簡直就是奇跡。

    雖然齊邵和晉國公早就預言過這種情形,但這般容易,讓李銳都吃了一驚。

    只有李湄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神仙奶奶點了頭,那這一路一定是順風順水,因為有神仙保佑嘛。

    若是齊邵在這裡,知道李湄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好笑。

    朝廷從來都不覺得項城王和三皇子這邊是什麼問題,一直沒有人征討荊南,一是最急切的是擁立新帝上位,二是誰也不願意背上「逼死三皇子」的名聲。

    誰知道項城王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把三皇子殺了賠命?

    李銳的王師陳兵江陵城下,項城王便知道大勢已去。他所倚仗的,無非是三皇子楚承烈的「正統之名」,以及支持二皇子的一些兵馬,還有自己花費巨資募集來的兵丁。

    尹天翊的那幫人早就已經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原本幫著他穩定江陵局勢的那支人馬,也在十天前就離開了江陵。

    他們只是盟友,何況對方形勢比人強,他也控制不住別人的去留。

    項城王挾著三皇子,帶著最後的人手從東門內的地道逃竄出城,但這麼一群人出現在江南鄉間,自然有許多人發現。可憐的項城王猶如喪家之犬,沿路有不少百姓前往王師通報他們的行蹤,還有膽大的一路跟著就為了報訊能得到封賞。

    李銳此行帶著斥候營,又全是騎兵,沒有半天就追上了倉皇逃跑的項城王一行,將他們圍了起來,李湄也穿戴起全身的鎧甲,被無數將士護著,一起到了陣前。

    說起李銳和項城王,那真是說不清道不盡,兩家的冤孽能從十幾年前說起。

    李銳看著被羯人用無數利箭指著的項城王一家和三皇子,控韁駕馬站在最前方,對著項城王楚濂勸道:「你也是楚氏宗親,此刻你若送回三皇子,隨我們入京,也許看在同脈同源的份上,陛下可以饒你一命。你身後一家老幼,也能得以倖免。」

    江陵城被害怕的百姓打開了城門,項城王一家帶著三皇子由密道離開,在江陵城留下了二皇子的部下以及京中跟著他一起出逃的陸家人和孫家人,還有不少擁護三皇子的宗親們。

    項城王的卑鄙和薄情,有此可見一斑。

    項城王瞇著眼看著被遠遠的簇擁著,穿著盔甲坐在白馬上的少帝,厲聲喝道:「李銳,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禁衛軍首領,有什麼資格說饒我性命!就算是勸降,也該小皇子親自來勸!」他梗著脖子,像是一個烈士那般地喊道:「少帝行四,三皇子比他要大,本王擁立三皇子為帝,有何不對!」

    李銳翻了翻白眼。若不是他背後兩個家將抓著三皇子,誰耐心聽他瞎說些什麼。

    這老傢伙,還以為別人不知道他勾結的那些人馬是什麼人吧?

    裡通外敵,若不是三皇子在他手上,早就被射成刺蝟了。

    項城王的表演還在以一種拙劣的方式繼續著,他在唾罵著大楚對宗親的薄待和鄙棄,可是注定不會有人認同他的意見。

    李銳身後的騎士大多是羯人,完全聽不懂項城王歇斯底里些什麼。

    禁衛軍大多是從官家子弟裡選取,都是對小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之後,或是在宮廷之亂中留下的侍衛遺孤,根本不可能被他的言語打動。

    如今項城王的叫喊,更像是一種發洩罷了。

    「我從來就沒想做什麼皇帝!」一聲尖銳的叫聲也像是情緒崩潰般響了起來。「你們這些逆賊……你們這些逆賊!活該被千刀萬剮,根本不需要饒上一命!」

    「他們殺了我的皇祖母!殺了我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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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造孽吶。

    這個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李銘:……我要當狀元。

    李銳:……我要做五虎上將。

    李茂:……呵呵,我混個日子。

    李鈞:……反正娶了祝融。

    李釗:……XX附身,加蓋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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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6 19:59:09
第247章 收服荊南

    三皇子在叫喊著什麼,陸珺一點也不在意。

    從陸家和項城王參與逼宮開始,陸珺便知道他們家遲早要完蛋。但她已經是楚應年的妻子,無論怎麼看,也逃不過這一劫。

    此刻,她正在項城王府的家將護衛中看著那坐在馬背上的青年將軍。

    一雙劍眉斜插入鬢,兩點寒星熠熠生輝。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想來以後前途也無量。

    她當年,居然會覺得這樣的人配不上她陸珺。

    她年少時的高傲,究竟去了哪兒呢?是被歲月無情的磨礪,還是隨著自己容貌的損傷也變的支離破碎,不復存焉?

    陸珺把視線轉到他的丈夫那邊,他的眼睛裡如今全是怒火,還有五分的恐懼。她被皇帝賜婚給這個男人,從此便成了她一生的噩夢。

    想起李銳結婚四載尚未納妾,再想想她和楚應年成婚第二年家中便有七八房妾室,美婢孌童成群,陸珺止不住想要作嘔。

    她抱著懷中的兒子,希望能從他懷中汲取勇氣。這已經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娘,你捏疼我了。」陸珺的兒子楚尚華今年才三歲,還不能明白為什麼他們全家要到處跑來跑去。也不知道為什麼去哪兒他的母親都要牢牢的抱住他,不肯放手。但他敏感的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不對,並且展現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面。

    「乖孩子,今日之後,我們就不用到處跑了。」陸珺小聲的在兒子耳邊說道,「你以後要做個好孩子,快活的過日子,不要學你爹和你爺爺,知道嗎?」

    「知道了。可是娘,你不陪我一起過嗎?」

    「也許吧。」陸珺把兒子放到地上。「你等會看到娘和爹爹在一起時,就使勁往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黑甲叔叔那跑,知道嗎?」

    「咦?」

    「若是沒跑掉,你也別害怕。娘不會讓你有事的。」陸珺吩咐完兒子,悄悄的向前走了過去。她的前面,正是自己的丈夫楚應年。

    這個男人,從成婚之初就嫌棄她因痘症而毀的容貌,脾氣更是如他兄長一般的暴虐。若不是二皇子需要用到陸家,想來她早就被他折磨至死了。還有後院那麼多整日裡穿著女裝的男人……

    一想到這個,她的胃裡就一陣一陣的翻湧。

    還好,華兒雖然是他的孩子,卻一點都不像他。

    這折磨,總算要結束了。

    陸珺幾步上前,靠近自己的夫君,抽出袖中自保用的匕首,猛然抵住了他的脖子。

    楚尚華不清楚是什麼情況,正準備往外跑,一個家將眼疾手快,直接把他抓了回來。

    楚應年自楚應元死後便得了父母的偏愛,十幾歲時便縱慾過度,明明已經二十有餘,卻依然身高六尺,雖沒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她卻一點都不怕他。

    大不了就是個死,誰又怕誰。

    陸珺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誰也不知道這個跟在項城王隊伍裡的弱質女流為何好生生要去劫持項城王的世子。

    楚應元死後,這便是項城王唯一的嫡子了。其他庶子大多不堪重用,早早就被楚濂發落出去自生自滅,唯一能幹的那個被楚應元廢了根本,就差沒有入宮做個宦官了。

    換句話說,這是唯一能夠繼承項城王宗嗣之人。

    「公爹,你放了三皇子吧。」陸珺手中微微用了用力,楚應年脖子一疼,叫喚了起來。

    項城王妃看到這種情景,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斷了,嚶哼一聲暈了過去。

    「珺娘,你這是何意?」項城王臉色鐵青,恨不得咬死這個兒媳婦。

    「如今再做困獸之鬥,無異於笑話。公爹自己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不肯乾乾脆脆的承認已經輸了呢?」陸珺被帶出,純粹是因為自己兒子不肯放手。從那一刻起,項城王府便全是她的仇人。

    她的父母兄弟,如今還在江陵,不知是何下場。

    「公爹,你若再糾纏下去,只會連累所有人。你殺了先皇和太皇太后,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反賊,可我們卻是被你連累的。我們此刻若是反抗,或是傷了三皇子,便是跟著你造反,你瘋了,我們可沒瘋。」陸珺的聲音極大,背後許多二皇子的手下聽了陸珺的話,有些遲疑地往項城王看去。

    「我看你才是瘋了!吃裡扒外的東西!就不該帶你出來!」項城王看著自己的孫子,「阿甲,把刀也架在華兒的脖子上,若是陸珺敢妄動,你就把他殺了!」

    項城王獰笑著說道:「你以為孩子只有你能生不成?」

    「楚應年濫用虎狼之藥,弄壞了身子,已經有一年多不能人道了,只能和那些孌童玩些噁心人的東西。」陸珺嗤笑著將匕首又壓了壓,「你若殺了華兒,你家嫡系便斷子絕孫,永滅香火!」

    「爹,爹,別動華兒!」楚應年一點都不敢動,這女人力氣大的嚇人,簡直就是想趁機殺了他一般。

    項城王臉色已經壞到簡直能嚇哭小孩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兒子愛色。因為他大哥死的冤,他又被塞了陸珺這麼一個相貌有損的婦人,他們夫妻心疼兒子,便有些放縱。左右只是好色,腦子並不糊塗。

    可如今,在大眾廣庭之下,他的兒媳婦說出他的兒子濫用禁藥,以致不能人道,又豢養孌童,讓楚濂的老臉一陣陣發緊。

    這比三皇子叫嚷著他殺了太皇太后和先皇還要讓人憤怒。

    場面一時陷入僵局,李銳靜靜的立在那裡,等著項城王取捨。

    窩裡鬥什麼的,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三皇子見局面似有轉機,便將生死豁了出去,不停的扭動,壓著他的家將又不敢真傷了他,只能咬牙按住他,等著項城王法令。

    正在此時,被人護著在遠處觀察局勢的「皇帝」騎著馬來到了陣前。一旁的禁衛和羯人武士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更有暗衛隨時準備擋刀擋劍。

    李湄站在不遠處,看見這裡的事情似乎有所轉機。那個女人既然不想跟著項城王大張旗鼓的造反,想來其他人更不想。

    所以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穩重沉著,以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對著項城王的人馬說道:「現在跪地稱臣,朕保證不會禍及你們的家人。若是手下並無朕的親人之血,朕亦可在大赦的時候饒你們一命。老人和幼子無辜,朕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李湄說話的時候,陸珺的兒子因為被父親脖子上的血嚇到,以及被人捏的太緊,在身後嚎啕大哭著。

    這放聲的啼哭像是敲在項城王這邊所有人馬的心上。他們大部分人都有老有小,並不是亡命之徒,雖然手染鮮血,但總是不想連家人一起族滅的。

    李銳一提馬鞭,指著項城王後的人馬。

    「看看你們面前的是誰!他是御外敵與國門之外的真龍天子,不容許有任何人違抗的帝王!你們就在這位陛下的面前決定吧!是拿著你們那把放肆的劍走上造反的道路,還是跪下你們的膝蓋,繼續做大楚的臣民!」李銳的聲音好像響徹在所有人的耳邊,李銳說完這句話後,沒有放下馬鞭,而是指著遠處的陸珺。「連項城王的兒媳都明白這是沒有前途的事情,你們連一個婦人都不如嗎?」

    楚應年正在緊張地咬牙切齒,一會兒看看他父親,一會兒看看李銳。有些人已經開始出現疑慮的神色,他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放下了握著劍柄的手。而項城王臉上的冷汗正在很誇張的表示著他的不安。

    「還不跪下!」李銳一聲爆喝!

    李湄穿著明亮的全身鎧甲,帶著威武的獅子盔,駕著馬安然的站在李銳之前。

    在她身後,一身黑甲的李銳猶如守護神一般凝視著所有人,他那高大的身軀像是有著懾人魂魄的壓力,讓人完全忽視了他的相貌和年齡,只能低下自己滿是恐懼表情的臉。

    陸珺站在遠處,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著李銳。

    她的一生已經毀了,但她不想讓他看輕。

    她會站在這裡,看著毀了她一輩子的楚家如何覆滅。

    在年輕的帝王和他的將軍壓迫下,在他們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兵馬壓迫下,一個男人在李銳的爆喝後,像是喘不過氣來那樣跪了下來。他旁邊的人立刻可憐兮兮的,像是忘記如何站立那樣的也跪了下來。

    啪嗒,啪嗒,一個一個的人都跪了下來,很快的,項城王身後已經沒有幾個站著的身影。除了一直壓著三皇子的兩個彪漢,便是陸珺和她的丈夫等人。二皇子一方的人馬像是一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似的樣子,夢遊一般的跪了下來。

    項城王的整個眼睛都充血了,楚應年則在用各種不堪入耳的詞藻大聲咒罵著自己身後的女人。陸珺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的匕首攪動了一下,楚應年的聲音陡然而止,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李湄看著跪了一地的身影,滿意地點了點頭。

    「皇帝」的名頭一直是這麼好用,她早就已經瞭解。

    項城王最終還是跪下了他的膝蓋,他用一種全然放棄的語氣,像是咆哮似地說道:「臣有罪,臣服罪!」

    啪嗒。啪嗒。

    隨著他們的主人跪了下去,最後幾個壓著三皇子和楚尚華的死忠也跟著跪下。

    黑壓壓的人頭畫出一幅讓人滿意的畫卷,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李湄,則是用一種可以稱之為「威嚴」的目光,在接受歸順之人的敬拜。

    在她身後,李銳收起了自己的馬鞭,感受到一種無形的東西在他們之中不停的上升著。

    先皇和太祖,他們也曾這樣收服過叛軍和不臣之人,正如同幾位賢明的帝王使他們屈膝跪下一般,現在他的妹妹穿著少帝的盔甲,使他們也跪了下來。

    而之前這般的場景,他的爺爺,他的父親,是否也用自己的眼睛見證過?

    他也做到了呢。

    這實在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激動的顫抖啊。

    項城王俯首認罪,被五花大綁著重點看管了起來。

    項城王世子楚應年脖子被割傷,不得不說,陸珺的匕首很是鋒利,這楚應年即使活下來,也不知道喉嚨能不能好了。

    隨軍懂得醫術的禁衛隨便給他裹了一下,把他也捆了起來。

    李銳駕著馬走到楚應年身邊,低頭看著這個小時候曾一起在宮中讀過書的「同年」。當年他的尖酸刻薄之氣就讓他們數次爭鋒相對,而後的陰差陽錯更是讓兩家成了世仇。

    「你不及你兄長多矣。」

    李銳看著楚應年狼狽不堪,滿臉惡毒的樣子,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聲。

    楚應元也是囂張跋扈,卻比他弟弟英偉多了。不光是體格長相,楚應元雖然性子暴虐又不講理,可他至少還能被他記在心裡。有時候,他也會在心裡默默的覺得他是真的剛烈無匹,那一瞬間綻開的血色幕布,到現在還經常出現在他眼前。

    而他這個弟弟?

    李銳鄙夷地看了一眼他的下身。

    若是陸氏說的不錯,怕是只能肛裂吧?

    待捆到陸珺和楚尚華那裡時,李銳忍不住出聲制止。

    這個女人能夠當機立斷的站出來結束僵局,比大部分男兒要有勇氣多了。

    「陸氏就不用五花大綁了,把她的手綁住,再命人嚴加看管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都要好生對待,不可動粗。等到了江陵,給她們母子找輛車。」

    「是,將軍。」

    「李銳。我曾經拒絕過你的親事。」陸珺看著駕著馬在她身前的李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的狼狽。她竟然覺得李銳騎著馬低頭看她的樣子就像是面對一個普通的路人,這讓她分外的難堪。所以她開了口。

    李銳聽到陸氏的話,怔了一下。「啊,我知道。」除此之外,他無話可以和她攀談。

    陸珺定定地看了看他的神色,吐出三個字來。「我恨你。」

    恨你如今竟如此優秀,讓我那已經干冷的心如同刀絞般痛楚。

    恨你原來竟如此豁達,讓我那藏在陰暗中的抱歉像是笑話一般。

    李銳早就已經被鍛煉的如同岩石般堅定,並不會因為這三個字而有所動容。「若是恨我能讓你好過點,我倒是不介意。不過在下也嘗試過仇恨的滋味,那味道不好受,所以勸夫人還是看開點。你還有兒子,日後說不定有新的造化。」

    這女人的心思真難懂。還好沒娶她。

    李銳搖了搖頭,騎著馬走了。

    因為要將所有的罪人送入京去定罪,而且每個人那裡都有無數的問題要被審問,所以無論有沒有投降,所有人都要捆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江陵城走去。

    當李湄和李銳帶著大批人馬押解著項城王一行人回到江陵城時,荊南的百姓和一起來「從龍」的地方豪強們跪在城門兩邊,發出了山搖地動般的呼聲。

    他們做出無法抑制住激動的身體似的動作,高聲地叫喊著:「陛下威儀天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帶著頭盔再聽這些聲音,實在是讓人眩暈不已,李湄突然有一種摘下自己的頭盔,讓他們嚇一跳的衝動。

    這該死的頭盔,阻擋了她的一切。

    然而只是片刻,她便停止了這種想法。

    她回了回頭,只看見了自己的大哥,沒有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奶奶。

    我替平平抓到仇人了。

    可是沒有你們在身邊的我,實在是好寂寞。

    我有點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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