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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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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曾許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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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0:09 |只看該作者
  西陵珩呆在玉車內,天大的事請竟然被少昊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她必煩趕在王母發現她失蹤前主動出去。

  她下意識地看向那襲紅衣,不想蚩尤正定定地盯看她,他的目光兇狠冰冷,眼中充滿了震驚、質疑、憤怒,甚至帶著一點點期盼,似乎在盼看她告訴他,她不是軒轅妭,她只是西陵珩。

  西陵珩不知為何,居然心在隱隱地抽痛,她想解釋可最終卻只是嘴唇無力地翕合了幾下,抱歉地深深低下了頭。

  她伸手去挑開簾子,啪嗒一下,簾子被一條綠色的藤蔓合上,籐條吸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推開它,它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不肯讓她出去。

  可是她必須趕在侍女回來前出去,她一邊用力地想要抽手,一邊抬頭看向蚩尤。蚩尤臉色蒼白,身子僵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兩隻眼睛死死地盯看她。

  西陵珩緊緊地咬著唇,用力地抽看手,藤蔓卻是越纏越緊,眼看著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西陵珩一咬牙,揮掌為刀,砍斷了藤蔓,躍下玉壁車,走向少昊。

  少昊看到她,微微而笑,一邊快步而來,一邊輕聲說:「阿珩,我是少昊。」

  明明見到這般出眾的少昊很歡喜,可是那藤蔓卻似乎纏繞進了心裡,一呼一吸間,勒得心隱隱作痛。阿珩匆匆對少昊說:「我們下山吧!」
  「好。」少昊很乾脆,向阿珩伸出手,她遲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他拉看阿珩跳上玄鳥,玄鳥立即騰空而起,少昊站在半空,對王母行禮,「多謝王母成全,晚輩告辭。」

  玄鳥展翅遠去,阿珩回頭望去,桃花襯下,落英繽紛,蚩尤一動不動地站看,仰大盯看她,唇角緊抿,眼神冷厲。

  鳥兒越去越遠,那襲紅衣卻依舊凝固在那裡,鮮紅得灼痛了她的眼睛。

  希望蚩尤能明白她的苦心,不要怨恨她,可不明白又如何?也許她們本就不該再有牽連,畢竟她的真名叫軒轅妭。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珩才想起身旁站看她的未婚夫婿高辛少昊。

  她不敢抬頭,只看到他的一角白袍隨風獵獵而動,動得她心慌意亂。

  自從懂事,她就想過無數回那個少昊是什麼樣子,四哥總笑著寬慰她,天下的男人都會在少昊面前自慚形穢。她總覺得是四哥誇大其詞,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四哥一點都沒誇張。

  阿珩不說話,少昊也不吭聲。

  長久的沉默令她覺得尷尬,阿珩想是否應該對他說一聲「謝謝」,鼓起勇氣抬頭,入目是一張煞白的臉,未等她開口,少昊的身子直挺挺地向下栽去,玄鳥一聲尖銳的哀鳴,急速下降去救主人,阿珩立即運足靈力,無數蠶絲從她衣上飛出,在半空繫住了少昊。

  玄鳥帶看她們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山澗中,阿珩隨手一揮,將一塊大石削平整,權作床榻,把少昊放到上面。

  少昊脈息紊亂,顯然剛受過傷,阿珩只能盡力將自己的靈力緩緩送入他體內,為他調理脈息。

  傍晚時分,少昊的脈息才穩定下來。阿珩長吐了口氣,擦看額頭的汗珠。

  難怪她剛才說走,少昊立即就走,原來他怕王母看出他身上有傷。可天下誰有這本事能傷到少昊?阿珩一邊納悶著,一邊雙手抱看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細細打量著少昊。

  少昊面容端雅,一對眉毛卻峻峭嶙峋,像北方的萬仞高山,孤冷佇立,寒肅蒼沉。

  阿珩好奇,他的眼睛是要什麼樣,才能壓住這巍峨山勢?

  正想看,少昊睜開了眼睛,兩泓明波靜川,深不見底,宛若南方的千里水波,有雲樹沙鷗的逍遙、煙霞簫鼓的散漫、翠羽紅袖的溫柔,萬仞的山勢都在千里的水波中淡淡化開了。

  阿珩被少昊撞個正看,臉兒剎那就滾燙,急急轉過了頭。

  少昊不提自己的傷勢,反倒問她:「嚇看你了嗎?」

  西陵珩低聲說:「沒有。」

  「我隨你哥哥們叫你阿珩,可好?」

  「嗯。」阿街頓了一頓,問,「誰傷的你?」

  少昊坐起來,「青陽。」
 
 「什麼?我大哥?」阿珩驚訝地看少昊。

  少昊苦笑,「你大哥和我打賭,誰輸了就來把你帶出玉山。」

  阿珩心裡滋味古怪,原來英雄救美並非為紅顏。而他竟然連誤會的機會都不給她,就這麼急急地撇清了一切。

  「你被幽禁在玉山這麼多年,有沒有怨過你大哥對你不聞不問?」

  阿珩不吭聲,她心裡的確腹誹過無數次大哥了。

  「王母囚禁你後,你母后勃然大怒,寫信給你父王,說如果他不派屬下去接回你,她就親自上玉山要你,後來青陽解釋清楚緣由,承諾六十年後一定讓你出來,才平息了你母后的怒火。

  阿珩眼眶有些發酸,她一直覺得母親古板嚴肅,不想竟然這樣縱容她。

  少昊微笑著說:「青陽想把你留在玉山會十年,倒不是怕王母,而是你上次受的傷非常重,歸墟的水靈只保住了你的命,卻沒有真正治好你的傷,本來我和青陽還在四處搜尋靈丹妙藥,沒想到機緣湊巧,王母竟然要幽禁你,青陽就決定順水推舟。玉山是上古聖地,靈氣尤其適合女子,山上又有千年蟠桃,萬年玉髓,正好把你的身體調理好。」

  原來如此,這大概也是蚩尤為什麼六十年後才來放她出玉山的原因,她心下滋味十分複雜,怔怔難言。

  少昊笑道;「若不是這個原因,你四哥早就不幹了。昌意性子雖然溫和,可最是護短,即使青陽不出手,他也會自行想辦法,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來。」

  阿珩忍不往嘴角透出甜甜的笑意,「四哥一向好脾氣,從不闖禍,他可鬧不出大事來。」

  少昊笑看搖頭,「你是沒見過昌意發脾氣。」

  「你見過?為什麼發脾氣?」西陵珩十分詫異。

  少昊輕描淡寫地說:「我也沒見過,只是聽說。」

  阿珩問:「我大哥在哪裡?」

  少昊笑得云淡風輕,「他把我傷成這樣,我能讓他好過?他比我傷得更重,連駕馭坐騎都困難,又不敢讓你父王察覺,藉著看你母后的名義逃回軒轅山去養傷了。

  阿珩說:「你傷成這樣,白日還敢那樣對王母說話?」

  少昊眼中有一絲狡黠,「兵不厭詐,這不是訛她嘛!她若真動手,我就立即跑,反正她不能下玉山,拿我沒轍!」

  阿珩愣了一愣,大笑起來。鼎鼎大名的少昊竟是這個樣子!
 
    笑聲中,一直縈繞在他們之間的尷尬消散了幾分。

  正是人間六月的夜晚,黛黑的天空上星羅密佈,一閃一滅間猶如頑童在捉迷藏,山谷中開著不知名的野花,黃黃藍藍,顏色錯雜,樹林聞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夜裊的淒厲鳴叫,令夜色充滿了荒野的不安,晚風中有草木的清香,吹得人十分舒服。

  少昊站了起來,剛想說應該離去了,阿珩仰頭看著頭,輕聲請求:「我們坐一會再走,好嗎?我已經六十年沒看過這樣的景緻了。」

  少昊沒說話,卻坐了下來,拿出一葫蘆酒,一邊看著滿天星辰,一邊喝著酒。

  阿珩鼻子輕輕抽了抽,閉看眼睛說:「這是滇邑的滇酒。」

  少昊平生有三好一一打鐵、釀酒和彈琴,看阿珩聞香識酒,知道是碰見了同道,「沒錯,兩百多年前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從滇邑人那裡拿了這個方子。」

  阿珩說:「九十年前,我去滇邑時貪戀上他們的美酒,住了一年仍沒喝夠,雄酒渾厚,雌酒清醇,分開喝好,一起喝更好。」

  少昊一愣,驚訝地說:「雄酒?雌酒?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酒分雄雌?」

  阿珩笑起來,「我是到了滇邑才知道酒也分雌雄。一個酒釀得很好的女子給我講述了一個故事,她說她的先祖原本只是山間的一個砍柴樵夫,喜歡喝酒,卻因家貧買不起,他就常常琢磨如何用山裡的野果藥草來釀酒,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一日他在夢裡夢到了釀酒的方子,釀造出的美酒,不僅醇厚甘香,還有益身體。樵夫把美酒進獻給滇王,獲得了滇王的喜愛。過度的恩龍引起了外人的覬覦,他們用各種方法去試圖獲得釀酒方子,可男子一直嚴守秘密。後來他遇到個酒肆女。也善娘酒,兩人結為夫妻,恩愛歡好,幾年後生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子把釀酒的方子告訴了妻子,妻子在他方子的基礎上,釀出了另一種酒,兩酒同出一源,卻一剛一柔,一厚重一清醇,兩夫妻因為酒相識,因為酒成婚,又因為酒恩愛異常,正當一家人最和美時,有人給大王進獻了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酒,他漸漸失去了大王的恩寵,又遭人陷害,整個家族都陷入危機中,他覺得是妻子背叛了他,妻子百口莫辯,只能以死明志,自刎在釀酒缸前,一腔碧血噴灑在酒缸上,將封缸的黃土全部染得赤紅。已經又到進貢酒的時候,男子匆忙間來不及再釀造新酒,只能把
這缸酒進獻上去,沒想到大王喝過後,驚喜不已,家人的性命保往了,可還是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男子的妻子把方子洩漏了出去,男子經過此事.心灰意冷,隱居荒野,終身再未娶妻,可也不允許女子的屍骸入家族的墳地。我碰到那個山野小店的釀酒女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上百年,她說奶奶臨死前,仍和他娘說「肯定不是娘做的。」這個女子因為自己的母親,在家族內蒙羞終身,被夫家遺棄,卻一直把母親的釀酒坊子保存著,只因她知道對釀酒師而言,酒方就是一生精魂所化。」

  少昊聽得專注,眼內有淡淡的悲憫,阿珩說:「我聽釀酒女講述了這段故事後,生了好奇,不借動用靈力四處查探,後來終於找到另外一家擁有酒方的後人。」

  「查出真相了嗎?」

  「的確不是那個心靈手巧的女子洩漏的方子,而是他們早慧的兒子。他們夫婦釀酒時,以為小孩子還不懂事,並不刻意迴避,沒想到小孩子善於模仿,又繼承了父母的天賦,別的小孩玩泥土時,他卻用各種瓶瓶罐罐抓看藥草學著父母釀酒,他只是在玩,但在釀酒大師的眼裡別有意味,細心研習後就獲得了釀酒方子。女子自刎後,這位釀酒大師雖然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卻總是心頭不安,臨死前將這段往事告訴訴了兒子。

  少昊輕嘆口氣,「後來呢?」

  「因為我幫那個山野小店中的釀酒女查清了這樁冤案,她出於感激,就把密藏的雌酒方給了我,不過我只會喝酒,不會釀酒,拿著也沒用,我寫給你。」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那個女子的屍骸呢?你不是說她被棄置於荒野嗎?」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心中有一絲暖意,他這麼愛酒,首要關心的卻不是酒方,她說:「他們在先祖的墳前祝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後,把女子的屍骨遷入了祖墳,沒有和男子合葬,但是葬在了她的兒子和女兒的旁邊。」

  少昊點點頭,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這應該是雄酒吧?」

  「嗯,他們家族的人一直以女子為恥,都不釀造雌酒,以至於世間無人知道曾有一個會釀造絕世佳釀的女子,幸兮女子的女兒偷偷保留了方子。不過現在你若去滇邑,只怕就可以喝到雌酒了。

  少昊把酒壺傾斜,將酒往地上倒去,對指空中說,「同為釀酒師,遙敬姑娘一杯,謝謝你為我等酒客留下了雌滇酒。」他又把酒壺遞給阿珩,「也謝謝你,讓我等酒客有機會喝到她的酒。」

  阿珩也是不拘小節的性子,笑接過酒壺,豪爽地仰頭大飲了一口,又遞迴少昊,「好酒,就是太少了!」

  少昊說:「酒壺看著小,裡面裝的酒可不少,保證能醉倒你。」

  阿珩立即把酒全取回去,「那我不客氣了。」連喝了三口,眯看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滿臉都是陶醉。

  少昊看著阿珩,臉上雖沒什麼表倩,可眼裡全是笑意,「可惜出來時匆忙,忘記帶琴了。」

  阿珩笑起來,「以樂伴酒固然滋味很好,不過我知道一樣比高士琴聲、美人歌舞更好的佐酒菜。」

  「什麼?」
  
      「故事。你嘗試過喝酒的時侯聽故事嗚?經過一段疲憊的旅途後,拿一壺美酒或坐在荒郊篝火旁,或宿在夜泊小舟上,一邊喝酒一邊聽那些偶遇旅人的故事,不管是神怪傳說,還是紅塵愛恨都會變得溫暖而有趣。」

  少昊笑起來,被阿珩的話語觸動,眼中充滿了悠悠回憶,「兩千多年前,有一次我誤入極北之地,那個地方千里雪飄、萬里冰封、寒徹入骨,到了晚上,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地上也沒有一點燈光,四野一片漆黑,我獨自一個走著,心中突然湧起了奇怪的感覺,不是畏懼,而是……似乎整個天地只剩下了我一個,好像風雪永遠不會停,這樣的路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就在我踽踽獨行時,遠處有一點點光亮,我順看光亮過去,看見……」少昊看了眼阿珩,把已到嘴邊的名字吞了回去,「看見一個來獵冰孤的人躲在倉促搭建的冰屋子裡烤看火、喝看酒。獵人邀請我進去,我就坐在篝火旁,和
他一起嚼看最劣質的燒酒,聽他講述打獵的故事,後來每次別人問我『你喝過的最好的酒是什麼酒』,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會想起那晚上的酒。」

  阿珩笑說: 「我喜歡你這個故事,值得我們大喝三杯。」她喝完三口酒後,把酒壺遞給少昊。

  輪到阿珩開始講她的故事,「有一年,我去山下玩……」

  漫天繁星下,少昊和阿珩並肩坐在大石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美味的雄滇酒,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大荒各處的故事,少昊閱歷豐富,阿珩慧心獨具,有時談笑,有時只是靜靜看著星星,一夜時間竟是眨眼而過。

  當清晨的陽光照亮他們的眉眼時,阿珩對著薄如蟬冀的第一縷朝陽微笑,難以相信居然和少昊聊了一晚上,可是真暢快淋漓。這麼多年來,少昊這個名字承載了她太多的期盼和擔懮,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每一次別人提起時,都要裝作完全不在乎,而這麼多年後,所有的期盼和擔懮都終於化作了心底深處隱秘的安心。

  少昊卻在明亮的朝陽中眼神沉了一沉,好似從夢中驚醒,欲笑從眼中褪去,卻從唇角浮出。

  他微笑著站起,「我們上路吧。」

  阿珩凝視看他,覺得他好似完全不是昨夜飲酒談笑的那個男子。昨夜的少昊就像那江湖岸畔綠柳蔭裡相逢的不羈俠客,可飲酒可談笑可生死相酬,而朝陽裡的他像金玉輦道宮殿前走過的孤獨王者,有隱忍有冷漠有喜怒不顯。

  阿珩默默追上了他,正要踏上玄鳥,少昊仰頭看看山峰,朗聲說道:「閣下在此大半夜,一直徘徊不去,請問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是蚩尤?阿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前面,不想從山林中走出的是雲桑。

  阿珩失聲驚問:「你怎麼在這裡?」
  雲桑嫩微一笑,「我有幾句話問少昊殿下,聽你們的故事聽得入迷,就沒忍心打擾。」

  少昊疑惑地看看阿珩,阿珩忙說:「這位是神農國的大王姬雲桑。」

  少昊笑看行禮,「請問王姬想要問什麼?」

  雲桑回了一禮,卻遲遲沒有開口,十分為難的樣子。少昊說道:「王姬請放心,此事從你口出,從我耳入,離開這裡,我就會全部忘記。」

  雲桑說:「父王很少讚美誰,卻對你和青陽讚賞備至,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所說的事情實在有些失禮。」

  「王姬請講。」
 
 「在玉山上時聽說諾奈被你關了起來,不知是為什麼。如果牽涉高辛國事,就當我沒問,可如果是私事,還請殿下告訴我,這裡面也許有些誤會,我可以澄清。」

  少昊說:「實不相瞞,的確是私事。」

  「啊一一」阿珩吃驚地掩著嘴,看看雲桑,看看少昊。難道少昊知道了「軒轅王姬」和諾奈……

  少昊說:「諾奈與我自小相識,因為儀容俊美,即使高辛禮儀森嚴,也擋不住熱情爛漫的少女們,可諾奈一直謹守禮儀,從未越矩。這些年,不知為何,諾奈突然性子大變,風流多情,惹了不少非議。男女之情是私事,我本不該多管,但我們是好友,所以常旁敲側擊地提起,規勸他幾句,可不談還好,每次談過之後,他越發放縱。諾奈出身於高辛四部的羲和部① ,有很多貴族部想把女兒嫁給他,有一次他喝醉酒後竟然糊裡胡塗答應了一門親事。」

  「什麼?他定親了?」云桑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不僅僅是定親,婚期就在近日。聽說王姬博聞多識,想來應該知道高辛的婚配規矩很嚴,諾奈雖然是酒醉後的承諾,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諾奈恨本不能反悔,他日日抱看個酒瓶,醉死酒鄉,任由他們安排,甚至醉笑著勸我也早點成親,好好照顧妻子,但我看出他心裡並不願意娶對方,所以尋了個罪名,把他打入天牢,也算是先把婚事拖廷下來。

  雲桑眼神恍惚,聲音乾澀「那個女子是誰?」

  「因為事關女子的名譽,越少人知道越好,實在不方便告訴王姬,請王姬見諒。」
-----
①    根據典籍記載,少昊的部族分為四大部一一青陽部、羲和部、白虎部、常曦部,此文中目前把青陽部稱為青龍部,原因將來會在文中道明。
***
  阿珩氣問:「怎麼可以這樣?諾奈胡塗,那家人更胡塗,怎麼能把諾奈的醉話當真?雲桑,我們現在就去高辛,和那家人把話說清楚!」

  少昊看了阿珩一眼,沒有說話。雲桑對阿珩笑了笑,卻笑得比哭都難看,「那家人不是胡塗,而是太精明!諾奈是羲和部的將軍,他們都敢敢『逼婚』,是怕那女子來歷不凡,不是常曦部,就是白虎部。」她又看看少昊說:「殿下拖延婚事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看出諾奈心裡不願意。」

  少昊微微而笑,沒有否認,「早就聽聞神農的大王姬蕙質蘭心、冰雪聰明,果真名不虛傳。」

  「那殿下有把握嗎?」

  「高辛的禮儀規矩是上萬年積累下來的力量,我實沒有任何把握,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你們在說什麼?」阿珩明明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卻一句沒聽懂。

  云桑對少昊辭別,召喚了坐騎白鵲① 來,笑握往阿珩的手,對昊說:「我有點閨房私語和王姬說。」

  少昊展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主動迴避到一旁。

  云桑對阿珩說:「不用擔心我的事,回朝雲峰後,代我向王后娘娘問安。」

  「姐姐─一」阿珩擔心地看著雲桑。

  雲桑心中苦不堪言,可她自小就習慣於用平靜掩飾悲傷,淡淡笑道:「我真的沒事。」她看少昊站在遠處,低聲說:「我和諾奈的事不要告訴少昊。」

  「為什麼?你怕少昊……」

  「不,少昊很好、非常好,可我就怕他對你而言太好了!你凡事多留心,有些話能不說就別說。要記住身在王族,很多事情想簡單也簡單不了。」

  阿珩似懂非懂,愣了一瞬,小聲問:「姐姐,蚩尤回神農了嗎?」

 「不知道。當時心裡有事,沒有留意,這會你問,我倒是想起來了,蚩尤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淡然,說難聽了就是冷酷,萬事不關心,可昨天竟然反常地問了我好多關於你和少昊的事,什麼時候定親,感情如何。」云桑盯看阿珩,「現在你又問蚩尤,你和蚩尤……怎麼回事?我竟然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都不知道。」

  阿珩嘆氣,「說來話長,先前沒告訴姐姐,是怕你處罰他,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我處罰他?」雲桑哼了一聲,苦笑看說,「他那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子,誰敢招惹他?他別折磨我就好了。」云桑上了白鵲鳥,「我走了,日後再拷問你和那個魔頭的事情,我可告訴你,蚩尤是個惹不起的魔頭,你最好也離他遠點。」對阿珩笑笑,冉冉升空。

  「阿珩,我們也出發。」少昊微笑著請她坐到玄鳥背上,可那溫存卻疏離的微笑令他顯得十分遙遠,就像是天上的皓月,不管再明亮,都沒有一絲熱度,阿珩覺得咋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場錯覺,那個漫天繁星下,和她分享一壺酒,細語談笑一夜的少昊只是她的幻想。

  阿珩和少昊一路沉默,凌晨時分,到了軒轅山下,少昊對阿珩說;「我沒有事先求見,不方便冒昧上山,就護送你到此。」

      阿珩低聲說:「謝謝。」

  少昊微笑著說:「謝謝你的酒方子,下次有機會,請你喝我釀的雌滇酒。」他抬頭看了一眼山頂,「接你的侍從來了,後會有期。」說看話,玄鳥已載著他離去。

  雲輦停在阿珩身邊,侍女跪請王姬上車。

  阿珩卻聽而不聞,一直仰頭望著天空,看見一襲白衣在火紅的朝霞中越去越遠,漸漸只剩下了一個白點,最後連那個白點也被漫天霞光淹沒,可他的山水風華依舊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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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白鵲,古代又叫白羽鵲,祥瑞之鳥,姿容瑞美,性情高潔。霜毛皎潔,玉羽鮮明,色實殊常,性難馴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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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最是一生好景時

      軒轅山有東西南北四峰。黃帝的正妻嫘祖、次氏言累氏、三妃彤魚氏、四妃嫫母氏務居一峰。最高峰是東峰朝去峰,嫘祖所居,山高萬仞,直插雲霄,是軒轅國內第一個看見日出的地方。

  阿珩還在去輦上,就看到四哥昌意站在朝云殿前,頻頻望向山下,初升的朝陽很溫暖,可昌意的等待和關切比朝陽更溫暖。

  阿珩不等車停穩就跳下車,「四哥。」撲進了昌意懷裡。

  昌意笑看拍拍她的背,「怎麼還這個性子?還以為王母把你管教得穩重了。」

  阿珩笑看問:「大哥呢?母親呢?」

  「母條在殿內紡紗,大哥不知道怎麼了,前天一來就把自己封在山後的桑林內,不許打擾。」

  阿珩竊笑,一邊和哥哥往殿內行去,一邊在他耳畔低聲說:「他受傷了。」

  「什麼?」昌意大驚。

  「他為了讓少昊出去救我,和少昊不知道打了什麼賭,兩個都受傷了,大哥雖然贏了,可傷得更重。」

  昌意這才神色緩和,搖頭而笑,「他們兩平時一個比一個穩重,一個比一個精明,卻和小孩子一樣,每次見面都要打架,打了幾千年還不肯罷手。」

  寬敞明亮的正殿內鴉雀無聲,他們的足音異樣清晰,阿珩和昌意都不禁收斂了氣息。

  經過正殿,到達偏殿,偏殿內光線不足,只窗前明亮,一個白髮老婦正坐於一方陽光中,搓動著紡輪紗,光線的明亮越發映照出她的蒼老。

  阿珩想起在桃花林內翩翩起舞的王母,只覺心酸,她輕輕跪下,「母親,我回來了。」

  嫘祖紡完一根紗後,擱下七彩紡輪,才抬頭看向女兒,阿珩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跪行了幾步,貼到母親身旁,輕輕叫了聲,「娘親。」

  嫘祖淡淡說:「我給你坐了幾套衣服,放在你屋子裡,這幾天你下山時帶上。」

  「謝謝母親。」阿珩低著著想了一下又說,「這次我不想下山了,我想在山上住幾年。」

  嫘祖問:「為什麼?」

  「女兒就是有點累了,想在山上住幾年。」阿珩自小到大總是想盡辦法往山下溜,可玉山的六十年,讓她突然發現朝雲峰和玉山沒有任何區別,一樣的寂寞,一樣的冷清,她想陪陪母親。

  嫘祖對昌意吩咐:「去幫我煮盅茶。」

  昌意行禮後退下。

  嫘祖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阿珩默默跟隨著母親。

  朝雲峰後遍植桑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燦爛的陽光灑在桑樹上,滿是勃勃生機,頓覺心神開闊。

  嫘祖問阿珩:「我已有幾百年沒動過怒,卻在六十年前大怒,若至要親上玉山向王母要你,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生玉山王母的氣?」

  阿珩說:「母親相信女兒沒有拿王母的神兵。」

  嫘祖冷漠的臉上露了一絲笑,「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個,這是青陽以為的原因,青陽說你哪裡有偷神兵的眼界,頂多就是去偷個桃子。」

  阿珩心中腹誹著也許娘親和王母有怨,嘴裡卻恭敬地說:「女兒不知道。」

  嫘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朝雲殿,「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遲早一日要住進這樣的宮殿,可在這之前,我要你擁有八荒六合的所有自由,王母卻生生地剝奪了你最寶貴的一百二十年。她在玉山那鬼地方已經住了幾千年,比我更清楚這世上最寶貴的是什麼。一百二十年的自由和快樂!天下有什麼寶物能換?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刑罰有多重。明明拿走了你最寶貴的東西,卻在那裡假惺惺地說給我面子。」
 
    煙霞繚繞中,雲閣章台、雕欄玉砌的朝云殿美如工筆畫卷,阿珩看著看著卻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嫘祖的目光落回了女兒的臉上,「阿珩,趁著還旱蓮草,趕緊下山去,去大笑大哭、胡作非為、闖禍打架。住在宮殿裡的日子你將來有的是,能在外面的日子卻非常有限,不要再在朝雲峰浪費。我不需要你的陪伴,我只需要你過得快活。你現在不明白,等你將來做了母條就會明白,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很好。」

  阿珩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每次偷偷下山,母親都不知道,她還曾經得意於自己的聰明;明白了為什麼她可以順利地離家出走,父親和大哥都沒有派侍衛來追她;明白了她可以和別的王姬不一樣,自由自在地行走於大荒內。

  「母親。」她語聲哽咽。

  昌意捧看茶盤而來,把茶盅恭敬地奉給母親。

  嫘祖慢慢飲盡茶,冷淡地下令:「阿珩,明天你就下山,去哪裡都成,反正不要讓我看到你就行。」說完,扔下茶盆離去。

  阿珩眼眶紅紅的,昌意對看她笑,用力刮了下她的鼻頭,牽起她的手,「走,我們去找大哥。」就如同小時候一般。

  昌意在阿珩躡手躡腳地往桑林深處潛行,走著走著就碰到了禁制,不過這禁制對昌意和阿珩都沒有用,他們輕鬆穿過,看到了一幕奇景。

  這裡的桑林只三尺來高,卻都是異種,樹幹連著葉子全是碧綠,如同用上好的碧玉雕成。此時,參差林立的碧玉桑上開著一朵又一朵碗口大的白牡丹花,實際是一朵朵冰雪凝聚而成的牡丹,卻比一般的白牡丹更皎潔。

  碧玉桑顏色晶瑩,冰牡丹光澤剔透,整個世界清純乾淨得如琉璃寶界,不染一絲塵埃。

  在琉璃寶界的最中間,一朵又一朵白牡丹虛空而開,重重疊疊地堆造戊一個七層牡丹塔,虛虛實實地掩映著一個男子,看不清面目,只看見一襲藍衣,藍色說淡不淡,說濃不濃,溫潤乾淨到極致,卻也冷清遙遠到極致,就像是萬古雪山頂上的那一抹淡藍的天,不管雪山多麼冷,它總是暖,可你若想走近,它卻永遠遙不可及,比冰雪的距離更遙遠。

  阿珩和昌意相視一眼,遠遠地站住,各自把手放在了一株碧玉桑上,都把命門打開,任由靈力源源不斷地流入桑樹,想幫助大哥療傷,一時間桑樹綠得好像要發出光來,而整個琉璃界內的白牡丹越開越多,寒氣也越來越重。

  可他們的大哥青陽不但沒有接受他們的好意,反倒嫌他們多事,幾朵冰牡丹突然飛起,砸在阿珩和昌意臉上,他們根本連抵抗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冰封往,變成了兩根冰柱。

  所有的白牡丹都飄了起來,繞看那襲藍色飛舞,而桑林上空,千朵萬幾本碗口大的牡丹正在絡繹不絕、繽紛搖曳地綻放,整個天地都好似化作了琉璃花界,美得炫目驚心。

  半晌後,青陽緩緩睜開了眼晴,所有的白牡丹消失,化作了一天一地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

  青陽負手而立,仰頭欣賞著漫天大雪,他站了很久,身上未著一片雪,可昌意和阿珩連眉毛都開始變白。

  青陽賞夠雪了.才踱步過來,昌意和阿珩身上的水消失,昌意凍得膚色發青,阿珩上下牙齒要著冷戰,不停地用力跳,青陽冷冷地看看她,「你在玉山六十年,竟然一點長進都沒有,就是頭豬放養到玉山上,也該修出內丹了。」

  青陽罵完阿珩,視線掃向昌意,昌意立即低頭。

  阿珩不敢頂嘴,卻跳到青陽的背後,對著青陽的背影一頓拳打腳踢,邊打邊無聲地罵,青陽猛地回頭盯住她,阿珩立即裝作在活動手腳,揮揮手,展展,若無其事地說:「手腳都被凍僵了,得活動活動,省得落下殘疾。」

  她跳到昌意身邊,「難得六月天飄雪,我們去獵隻鹿烤來吃,去去身上的寒意。」拽著昌意手就要走。

  昌意叫:「大哥,一起去!難得今天我們三個都在,明日一別,還不知道下次聚齊是什麼時候。」

  青陽淡淡說:「我還有事要處理。」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已經在三丈開外。

  昌意默默看著大哥背影,眼中有敬佩,還有深藏的哀傷。

  阿珩拽拽四哥的袖子,「算了,他一直都這個樣子,我們自個去玩吧,他若真來了,肯定一會罵我不好好修行,一會訓斥你在封地的政績太差,最後搞得大家都不高興。」

  昌意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

  阿珩和昌意取出他們小時候用守的弓箭,入山去獵鹿,彼此約定不許動用靈力搜尋,只能查行辨蹤。

  阿珩和昌意工了好幾個時辰,連鹿影子都沒看到,他們倒不計較,仍舊一邊四處找,一邊聊天。

  昌意試探地問:「你覺得少昊如何?」

  阿珩四處張望著,隨意說:「能如何?不就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不過我倒挺好奇,若天下英雄真有個排名榜,大哥到底排第幾?我在玉山上才聽說,大哥竟然參加過蟠桃宴,這可很不像大哥的性格。」

  昌意笑著說:「這事別有內情,那時侯高辛族的二王子宴龍掌握了音襲之術,能令千軍萬馬毀於一旦,不要說高辛,就是整個大荒都對宴龍推崇有加,可有一年大哥突然跑去參加蟠桃宴,在蟠桃宴上令宴龍慘敗,軒轅青陽的名字也就是那個時候真正開始令大荒敬畏害怕。」

  「敗就敗了,為什麼要慘敗?宴龍得罪過大哥嗎?」

  「不知道,犬哥從不說自己的事。我自個私下裡猜測也許和少昊有關。有一年我出使高辛,宴龍正聲名如日中天,又得俊帝寵愛,在高辛百官面前羞辱了少昊,少昊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忍受。我回來後,大哥查問我在高辛的所見所聞,我就把宴龍和少昊不和的事告訴了大哥,大哥當時沒一點反應,結果第二天他就跑去參加蟠桃宴,在整個大荒面前羞辱了宴龍,那年的綵頭是一把鳳凰骨做的五絃琴,大哥得到寶琴之後,當著眾神族的面麻煩高辛使節把琴轉交給了少昊,說是他比鬥輸給了少昊,承諾給少昊一把名琴。」

  阿珩咋舌,「這不就是告訴全天下宴龍給少昊提鞋都不配嘛!」

  昌意道:「是啊!」

  阿珩很是納悶:「大哥和少昊怎麼會有那麼深的交情呢?」

  「大哥認識少昊的時侯.我們的父親不過是一個小神族的族長,大哥只是一個普通的神族少年,少昊也只是一個很會打鐵的打鐵匠。」昌意嘆了口氣,「大概那個時候,朋友就是最純粹的朋友,像傳說中的那種朋友,一諾出,托生死。」

    阿珩說:「聽起來很有意思,四哥,再講點。」

   「我只知道這些,他們認識好幾百年後我才出生,也許將來你可以問問少昊,希望他比大哥的活多一點。」

    阿珩想起雲桑說的話,問道:「四哥,你和諾奈熟悉嗎?」

  「說起來,我在高辛國內最熟的朋友就是諾奈,他在設置機關,鍛造兵器上都別有一套,善於畫出水園林,常與我交流繪圖心得。大哥說他要成親了,我本來還準備了厚禮,可大哥又讓我先別著急。」

  「為什麼?」

  「高辛的軍隊分為五支,一支是五族精銳,叫五神軍,只有俊帝能調動,其餘四支是青龍部、羲和部、白虎部、常曦部,少昊的母親出自青龍部,青龍部算是少昊的嫡系,現在的俊後出自常曦部,宴龍和中容幾個同母兄弟掌握了常曦和白虎兩部,羲和部一直中立,所以不管是少昊還是宴龍都在爭取羲和部,諾奈是羲和部的大將軍,大哥說諾奈要娶的女子來自常曦部,似乎還和宴龍是表親,對少昊很不利,這樁婚事能不能成還很難說……」昌意突然驚覺說得太多,笑拍拍阿珩的頭,「是不是很複雜?不說這些無聊的事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云桑說王族的事情都不可能簡單,阿珩只覺心裡沉甸甸的,蟠桃宴上大哥出手打敗了宴龍,看似朋友情深,為少昊打抱不平,可有沒有可能是因為軒轅與少昊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青陽捍衛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

  昌意看阿珩一直沉默著,笑道:「這些無聊的事情你聽聽就算了,不用多想。」

  阿珩笑了笑,問道:「四哥,你可有喜歡的女子?」

  昌意沒有說話,臉上卻有一抹可疑的飛紅。

  阿珩看著哥哥,撫掌而笑,驚得山林裡的鳥撲落落飛起一大群。

  「她是什麼樣的?你可告訴她了你喜歡她?她可喜歡你?」

  昌意板看臉說:「女孩兒家別整天把喜歡不喜歡掛在嘴上。」

  阿珩笑得前仰後合,跳開幾步,雙手圈在嘴邊,對著山林放聲大喊」我哥哥有喜歡的姑娘了!」喊完,她就跑。

  山谷發出一遍又一遍的回音─有喜歡的姑娘了,有喜歡的姑娘了,有喜歡的姑娘了……

  阿珩一邊得意地笑,一邊對昌意做鬼臉,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你奈我何?

  昌意捨不得罵,更捨不得打,只能板看臉快步走。

  阿珩背看雙手,歪看腦袋,笑嘻嘻地跟在昌意身後,看昌意的怒氣平息了,才又湊上去,拽哥哥的袖子,「那個姑琅是什麼樣子?她會不會喜歡我?」

  昌意唇角有溫柔的笑意,「她肯定會喜歡你。她倒是經常打聽你和大哥喜好,擔心你們會不會喜歡她。」

  阿珩笑抱住昌意的胳膊,「只要哥哥喜歡她,我就會喜歡她,我會當她是姐姐一樣敬愛她。」

  昌意笑著不說話,只是突然伸出手,揉了幾下阿珩的頭,把她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未等阿珩反應過來,他就笑著跑開了。

  阿珩氣得又叫又嚷地去追打他。

  阿珩和昌意在山裡跑了一天,也沒打到一頭鹿,不過他們回來時,卻興致很高,又說又笑,你推我一下,我揉你一下,嘰嘰咕咕個不停。

  嫘祖和青陽正坐在殿內用茶,本來一室寧靜,可阿珩和昌意還沒到,已經笑聲叫聲全傳了進來。

  青陽抬頭看向他們,阿珩沖青陽做了個鬼臉,挨坐到嫘祖身邊,甜甜叫了聲「娘」,好似表明我有母親撐腳,才不怕你!

  阿珩一邊咯咯笑,一邊說,「娘,我告訴你個秘密。」

  昌意立即漲紅了臉,「阿珩,不許說!」

    阿珩不理會他,「娘,四哥他有……」

  昌意情急之下去拽妹妹,想要摀住阿珩的嘴,阿珩一邊繞看嫘祖和青陽跑圈子,一邊笑,幾次張口,都被昌意給要了回去,她的靈力鬥不過昌意,鬧得身子發軟,索性耍賴地鑽到了母親懷裡,「娘,你快幫幫我,哥哥他以大欺小。」

  嫘祖終年嚴肅冷漠的臉上,綻開了笑顏,一邊摟看阿珩,一邊說:「你們兩個可真鬧,一回來就吵得整個朝雲殿不得安靜。」

  阿珩在母親懷裡一邊扭,一邊笑,雙手攬看母親的脖子,嘴附在母親的耳畔,說著悄悄話,一邊說,一邊瞟昌意,嫘祖側低著頭,邊聽邊笑。

  昌意看到母親的笑容,突然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此時的母親,眼裡沒有一絲陰翳,只有滿溢的喜悅。他下意識地去看大哥,大哥正凝視看母親和妹妹,唇角有隱約的笑意。

  昌意惡狠狠地敲了下阿珩的頭,「你個小告密者,以後再不告訴你任何事情。」

  阿珩衝他吐吐舌頭,壓根不怕他,嫘祖笑看著昌意,「你選個合適的時間,帶她來見見我。」想了下又說,「這樣不好,我們是男方,為了表示對女方的尊重,還是我們應該先登門,你覺得什麼時侯合適了,我就去一趟若水,親自拜訪她的父母,你回頭留意下她的父母都喜歡什麼,寫信告訴我,我好準備。」

  若水是昌意的封地,山水秀麗,民風淳樸,昌意中意的姑娘就是若水族的姑娘。

  昌意已經連耳朵都紅了,低看頭,小聲說:「我和她現在只是普通朋友。」

  嫘祖笑看搖頭,「你是男子,難道要等著姑娘和你表白?如果心裡喜歡她,就要事事多為她考慮,不要委屈了女兒家的一番情思。」

  「嗯,我知道了。」

  阿珩在母親懷裡笑得合不攏嘴,「幸虧娘開口了,要不然四哥這個溫軟磨蹭的性子非活活把姑娘給急死,只不准我那個未來的嫂嫂天天深夜都睡不好,數看花瓣卜算四哥究竟對她有意思還是沒意思呢!」阿珩隨手一招,一朵花從花瓶中飛到她手裡,她裝模作樣地數看花瓣,「有意思,沒意思,有意思,沒意思……」

  昌意氣得又要打阿珩,「娘,你也要管管阿珩,讓她尊敬一下兄長。」

  嫘祖摟看女兒,看看昌意.再看看青陽,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對侍女笑著吩咐:「去拿些酒來,再把白日採摘的冰椹子拿來。多拿一些,昌意和阿珩都愛囑這個,還有罈子裡存的冰茶酥,別一次拿,吃完一點取一點,青陽喜歡吃剛拿出來的。」

  侍女們輕快地應了一聲,碎步跑看離去,很快就端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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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1:04 |只看該作者
  阿珩靠在母親的懷中,笑看看哥哥,抓了把冰椹子丟進嘴裡,一股冰涼的甘甜直透心底,她微笑著想,我錯了,朝雲殿和玉山截然不同!

  母子四個一邊聊著家常瑣事,一邊喝酒,直到子時方散。

  青陽吩咐昌意送母親回房,他送阿珩回屋,到了門口,阿珩笑看說:「我休息了,大哥,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不想青陽跟著她進了屋,以手把門關好,一副有事要談的樣子。

  阿珩心內長長地嘆了口氣,面上卻不敢流露,打起精神準備聽訓。

  青陽淡淡問:「從玉山回來,按理說昨日就該到了,為什麼是今日清晨?」

  「少昊身上有傷,耽擱了一些時辰。」

  阿珩在哥哥冰冷銳利的目光下,知道不能矇混過關,只能繼續說:「後來,我們沒有立即上路,聊了一會天。」

  「一會?」

  「一晚上。」

  青陽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桑林,「你覺得少昊如何?」

  早上四哥已經回到這個問題,可阿珩沒有辦去用同樣的答案去敷衍大哥,只能認真思索著,卻越思索越心亂。

  青陽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阿珩的答案,不過,這也是答案的一種。他輕聲笑起來,「少昊他非常好,只要他願意,世間沒有女子捨得拒絕他。」阿珩的臉慢慢紅了,青陽轉身看著妹妹,「可是,你就要是世間的唯一的一個必須拒絕他,不能喜歡他的女子。」

  阿珩太過震驚,脫口而出,「為什麼?你們不是好友嗎?」

  「青陽和少昊是好友,軒轅青陽和高辛少昊卻不見得。你應該知道父王渴望一統中原、甚至天下的雄心,指不准哪天我和少昊要在戰場上相見,殊精竭慮處置對分於死地。」青陽唇邊有淡淡的微笑,好似說看「唉,明天天氣恐怕不好」這樣無奈的小事。

  阿珩臉上的緋紅,一點點褪去,換成了蒼白,「可我還是要嫁給他,因為我是軒轅妭,他是高辛的少昊。
 
   「是,你還是要嫁給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對他動心。」青陽輕哼一聲,眼神驀然變冷,」我以為少昊會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稍稍留情,沒想到他竟然花費了一整個晚上的心思在你身上。」

  阿珩低下了頭,低聲說:「和他無關,是我想多瞭解一點他,主動和他親近,我知道他喜歡酒,刻意用酒挑起了他談話的興趣。」

  青陽走到阿珩面前,抬起了阿珩的頭,盯看她的眼睛,神色凝重,「小妹,千萬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他是高辛少昊,是我都害怕的少昊!他不會永遠睦在我和他的交情上,仁慈地提醒自己不要把你做了他手中的棋子……」

  阿珩眼中有了濕漉漉的霧氣,卻倔強地咬著唇。

  青陽說:「對我和少昊來說,心裡有太多東西,家國、天下、責任、權力……女人都不知道排在第幾位。為了自己,你還是視他為陌路最好。」

  阿珩冷冷譏嘲,「真該謝謝大哥為我考慮如此周詳。不知道你究竟是擔心少昊拿我做了棋子,還是擔心我不能做你和父親的棋子。」

  青陽默不作聲,好一會手才說:「不管你接受不接受,這就是事實,誰叫你的姓氏是軒轅呢?」他拉門而去。

  阿珩疲憊地靠著榻上,心頭瀰漫起悲涼。母親和四哥總是儘量隔絕著一切陰暗的鬥爭,希望她永遠是自由自在的西陵珩,大哥卻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是姓軒轅,名妭,是軒轅族的王姬。

  因為太累,阿珩靠著榻,衣衫都沒脫就迷迷糊糊地睡看了,半夜時分,被外面的聲音吵醒。

  她匆匆拉開了門問侍女,「怎麼這麼吵?」

  「有賊子深夜潛入朝雲殿。」侍女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說活的表情和做夢一樣。

  阿珩也吃了一驚,「這賊子也算倒霉,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往大哥的劍口上撞,這不是找死嘛!」

  侍女點頭.一臉不可總議,「是啊,做賊做得不敬業,怎麼撿這麼個日子?真是膽大包天!」

  膽大包天?阿珩心頭跳了一跳,「賊子長什麼樣子?」

  「他臉上帶著個木面具,看不清楚長相。」

  「賊子在哪裡?」

  「在四殿下和大殿下所住的左廂殿。」

  阿珩撒腿就跑,侍女忙喊,「王姬,您慢點,殿下吩咐我們保護您。」

  阿珩一口氣跑到左廂殿,抓住個侍衛問: 「賊子在哪裡?」

  侍衛回答:「賊子闖入了四殿下的屋子,抓住了四殿下。」

  阿珩氣得咒罵,「真是個混蛋!」
 
    侍衛立即跪下,惶恐地說:「屬下知錯。」

  阿珩無力地揮揮手,「我不是在罵你。」

  阿珩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整個左廂殿只青陽一個,負手而立,神態十分平和,聽到阿珩的腳步聲,他說:「誰讓你來了?出去!」

  阿珩看了一眼四哥的屋子,房門緊閉,她嘗試著用靈識去探,可自己的靈力太低微,越不過禁制。

  青陽站在門前,緩緩抽出了長劍,「我數三聲,如果你自己出來,我給你個全屍。」

  屋裡傳來懶洋洋的笑聲,「我數三聲,如果你敢進來,你就是個大王八,如果你不敢進來,你就是個大烏龜。」

  天下間還有誰敢這麼對軒轅青陽說話?雖然蚩尤變化了聲音,可這口氣真是除了他再不可能有第二個。阿珩咬看唇,看看青陽,青陽絲毫沒有動怒,面色平靜無波,輕輕舉起了劍,沒有任何聲音,可面前的屋子一片一片的破裂.就像是朽木一樣開始分崩離析,一瞬後,青陽的面前已經沒有屋子,只是一片空地。

  地上長滿了粗壯的綠色植物,一直蔓延到桑森內。昌意被籐條吊在半空,歪垂著腦袋,全身都是鮮血,四周瀰漫著死氣,沒有一絲生機。

  「四哥一一」阿珩心神俱裂,慘叫著飛撲上前。

  青陽的劍也抖了一抖,只是抖了一下,可隱匿在植物中的蚩尤已經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契機,他全力躍起,手中握著一把鮮血淋漓的刀,嘻皮笑臉地叫,「這就是殺死你弟弟的刀。」

  青陽盛怒下揮劍,霎裡間,整個天地都是霍霍劍光。十幾招後,青陽的劍刺入了蚩尤的胸口,殺敢直奔心臟而去,就在蚩尤要斃命的一刻,青陽把劍停住,幾絲靈力遊走他的心臟尖上,疼得蚩尤整個身子都在輕顫。

  蚩尤臉色煞白,卻不見畏懼,反而笑著點頭,「不愧是軒轅青陽!我佈置了一個又一個謎障,只想激怒你,讓你怒中犯錯,卻壓根沒有用,反中了你的計,你剛才的那一下手抖壓根就是抖給我看,讓我以為自己有機可乘,主動送上門。」

  青陽微笑看,淡淡說:「怎麼沒有用呢?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後悔活著。」

  蚩尤咧著嘴笑,他臉上的術質面具只上半邊臉,一笑就一口雪白的牙,滿是不在乎,好似那個身體內插著把劍,心臟被劍氣擠壓的不是他,「那你可犯了個大錯誤。」

  他猛地舉起刀,用力向下劈去,刀鋒攜雷霆之力,流星般落下,所指卻是自己,而不是青陽。

  青陽愣了一愣。待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刀刃貼看蚩尤的胸膛飛過,青陽的劍被劈斷,而蚩尤付出的代價是傷口從胸口的一個點延伸到了腹部,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月牙,鮮血如泉水一般噴湧出來。

  蚩尤在大笑聲中,身子一翻,就退入了桑林,迅速被桑林的綠色吞沒。

  青陽提著斷劍追趕,可桑林內到處都是飄舞的桑葉,鋪天蓋地,什麼都看不清楚,青陽停住了步子,朗聲說:「看在你這份孤勇上,我會安葬你。」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漫天的桑葉徘徊飛舞著。

  月色十分明亮,青陽舉起斷劍細看,這把劍在他手中千年,居然斷在了今夜。青陽將劍收起,回身看到阿珩軟坐在地上,懷中抱著渾身是血、無聲無息的昌意。

  阿珩眼睛驚恐地瞪著前方,瞳孔卻沒有任何反應。

  青陽走過去,蹲到阿珩身邊,「沒事了,別害怕,昌意沒有真受傷,這是那個賊子為了激怒我設置的謎障。」他的手從昌意身上撫過,昌意身上的血全沒了。

  阿珩的血液這才好像又開始流動。她張著嘴,「啊、啊……」了幾聲,全身都在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眼淚滾了下來,她揮著拳頭,猛地打了青陽一拳。

  青陽沒有避讓,剛才他明知道昌意沒死,卻任由阿珩悲痛欲絕,等於間接利用了阿珩去誘導敵人。

  昌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怎麼了?」

  青陽向桑林內走去.「昌意,你帶阿珩回右廂殿休息。賊子傷得很重,應該沒命衝破朝云殿的禁制逃走,不過我還是去查看一圈。」說著話,青陽已經消失不見。

  阿珩不停地哭,昌意完全不知道發主了什麼,只能抱著妹妹,不停地說:「沒事,別哭,別哭.沒事,乖乖……」

  阿珩哭著哭著,忽然抬頭問: 「大哥剛才說什麼?」

  昌意說:「他說要去查看一圈。」

  阿珩立即跳起來,提看裙子就跑,昌意在她身後追,「你要幹什麼?」

  阿珩停住了步子,低看頭想了想說:「我們回去休息吧。」

  昌意喃喃道:「這個闖進朝雲殿的賊子能在大哥手上成功逃走,應該不是無名之輩,可誰會做這樣的事情呢?朝云峰上又沒有什麼寶物。」

  回到自己屋子後,阿珩拿下駐顏花。將它變成一枝桃花,插入瓶中。

  和衣躺在榻上,接著睡覺。

  一會後,窗戶哢噠一聲輕響,一個人影摸到了榻邊,阿珩翻身而起,手中的匕首放在了來者的脖子上。

  蚩尤摘掉面具,面具下的臉慘白,卻依舊笑得滿不在乎。

  阿珩十分恨他的這種滿不在乎,匕首逼近了幾分,刀刃已經入肉,隱隱有血絲涔出,「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來見你啊!」

  阿珩的匕首又刺入了一分,幾顆血珠滾出,「為什麼要夜闖朝雲殿,不會正大光明求見嗎?」

  「如果我直接求見軒轅妭,軒轅妭會見我嗎?軒轅拔的母親會允許我上山嗎?再說了,我想見的女子是西陵珩,不是軒轅拔。」蚩尤的手握住了阿珩握著匕首的手,「你更願意做西陵珩,對不對?」

  阿珩不吭聲,手卻慢慢鬆了勁,匕首掉落在蚩尤腳下。蚩尤笑睨著她,「這樣多好,我不但進入了朝云殿,還能進入你的閨房。好媳婦,如果你肯讓我摟著在榻上躺一會,那我就不虛此行了。」

  阿珩氣得直想劈死他,咬牙切齒地說:「也得要你有命來躺!」

  屋子個面突然響起了說話聲,是昌意的聲音,「大哥,找到了嗎?」

  阿珩嚇得立即把蚩尤往榻上拽,迅速放下簾帳,用被子蓋住蚩尤,自己趴在簾子縫,緊張地盯看門,豎著耳朵偷聽。

  「沒找到。這個賊子要麼是在山野中像野獸一般長大,要麼就受過野獸般的特殊訓練,非常善於隱藏遺蹟,不過我總覺得他就在附近,沒有逃遠,你帶侍衛把朝雲殿仔細搜一搜。所有屋子都查一下。」

  昌意應了聲「好」,再沒有說話聲音。

  阿珩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無著胸口回頭,卻看蚩尤躺在她的枕頭上。擁看她的被子,笑得一臉得意,比黃鼠狼偷到雞還得意。

  阿珩真想一耳光扇過去,把他的笑都扇走。

  蚩尤笑著說:「榻已經睡到了,就差摟著你了。」

  阿珩冷笑,「你就做夢吧!」

   「做夢嗎?」蚩尤一臉笑意,朝阿珩眨了眨眼晴。阿珩頭皮一陣發麻,剛想狠狠警告他不要胡來,就聽到外面匆匆的腳步聲,昌意在力拍著門:「阿珩,阿珩……」

  阿珩立即說:「怎麼了?我在啊!」

  昌意說:「我感受到你屋子裡有異樣的靈氣,你真的沒事?」
  「我沒事。」

  昌意卻顯然不信,猛地一下撞開了門,阿珩立即哧溜一下鑽進了被子,順便把蚩尤的頭也狠狠摁進了被子裡,蚩尤卻藉機摟住了她。

  阿珩不敢亂動,只能在心裡把蚩尤往死裡咒罵,她挑起一角簾子,裝作睡意正濃地看著昌意,「究竟怎麼了?」

  昌意閉看眼睛,用靈識仔細探查了一番,困惑地搖頭,「看來是我感覺錯了。」

  阿珩的心剛一鬆,昌意又盯看阿珩問:「你往日最愛湊熱鬧,怎麼今天反倒一直老老實實?」
 
    阿珩笑著,故作大方地說:「我累了呀!四哥,你要不要坐一會,陪陪我?」

  阿珩本以為四哥領了大哥的命令,肯定會急著完成任務,沒想到四哥竟然真坐了下來,他朝侍衛揮揮手,讓他們退出去。

  他默默地眼盯看阿珩,阿珩漸漸再笑不出來。

  昌意輕聲問:「你真希望我在這裡陪你嗎?」

  阿珩咬看唇,搖搖頭。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阿珩想了一下,點點頭。

  昌意嘆了口氣,「我搜完朝云殿後,會帶看所有侍衛集中搜一次桑林。」

  昌意站起來要離開,「四哥,我只是……他並不壞,也絕沒有想傷你……」

  昌意回頭看著她,「我知道。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選擇幫你,誰叫你是我妹妹呢?」說完話,他走了出去,又把房門緊緊關好。

  阿珩立即掀開被子跳下榻,蚩尤笑嘻嘻地看著她,一臉得意洋洋。

  阿珩實在沒力氣朝他發火了,只想把這個不知死活的瘟神趕緊送走。

  她一邊收拾包裹,一邊說:「我們等侍衛進入桑林後就下山,四哥會為我們打掩護,你最好別再惹事,你該慶幸剛才是我四哥,若是我大哥,你就等死吧!」

  阿珩收拾好包裹後,又匆匆提筆給母條寫了封信,告訴她自己趁夜下山了。她可不敢保證事情不會被精明的大哥察覺,為了保命,還是一走了之最好。

  一切準備妥當,她對仍賴在榻上的蚩尤說:「我們走吧,你的靈力夠嗎?能把自己的氣息所往嗎?」

  蚩尤點了點頭,「只要你大哥在三丈外,時間不要太長,就沒有問題。」

  阿珩說:「那你就求上天保佑你吧!」
  朝雲殿的禁制雖然厲害,卻對阿珩不起作用,阿珩帶著蚩尤成功地溜下了朝雲殿,沿著只有她和四哥知道的小徑下山。

  到半山腰時,一頭黑色的大獸突然衝出來,直撲阿珩身上,阿珩嚇了一跳,正要躲避,發現是阿獙,她驚喜地抱住它,用力親了它好幾下,「阿獙,你來得正好,帶我們下山吧。,」

  阿獙蹭著阿珩的臉,發著愉快的嗚嗚聲。

  烈陽落在樹梢上,倨傲地看著他們,好似很不屑阿獙的小兒撒嬌行徑。

  烈陽在前面領路,阿獙馱著他們向遠離軒轅山的方向飛去。

  蚩尤阿珩,滿臉笑意,「阿珩,你還是和我一塊下山了。」

  阿珩冷冷地說:「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送你一程,明天早上我們就分道揚鑣。」

  阿珩忽覺不對,蚩尤的靈力突然開始外洩,她一把抓往蚩尤的胳膊,「你別逞強了,實話告訴我你究竟傷得如何?輸給軒轅青陽可不丟面子,也許整個大荒的神族高手中,你是唯一一個能從他劍下逃脫的。」

  蚩尤凝視看她,似低語,似輕嘆,「阿珩,我不會讓你嫁給少昊!」唇邊慢慢地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就像小孩子終於吃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卻絲毫不顧忌後果是所有牙齒都會被蛀蝕光,笑容還在臉上,蚩尤就昏死在阿珩懷裡。

  昏迷的蚩尤再沒有了往日的張狂乖戾,臉上的笑容十分單純滿足,這樣的笑容幾乎很難在成年男子臉上看到,因為年齡越大,慾望就越複雜,只有喜好單純直接的孩子才會懂得輕易滿足。

  天色青黑,一輪圓月溫柔地懸在中天,整個天地美麗又寧靜,阿獙的巨大翅膀無聲無息地搧動看,飛翔的姿態十分優雅,像一隻正在天空與月亮跳舞的大狐狸,它載著蚩尤和阿珩穿過了浮云,越
過了星辰,飛向遠處,阿珩卻很困惑茫然,不知道他們究竟該去往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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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青槓木百角藤

  阿珩一夜未闔眼,天明後才累極打了個盹,驚醒時發現已日薄西山,阿撇停在一個山谷中。

  阿珩一個骨碌坐起來,伸手去摸著身旁的蚩尤,觸手滾燙,傷勢越發嚴重了。

  阿珩看著四周,全是鬱鬱蔥蔥的莽莽大山,她十分不解,問停在樹梢頭的烈陽,

  「蚩尤和你說清楚去哪裡了嗎?你是不是迷路了?」

  烈陽對阿珩敢質疑它,非常不滿,嘎一聲尖叫,把一隻翅膀豎起,朝阿珩惡狠狠比劃了一下,轉過了身子。

      阿珩正在犯愁,她不會醫術,必須找到會醫術的人照顧蚩尤,忽然聽到遠處有隱約的聲音,她決定去看一看。

  她在前面走著,阿撇馱著蚩尤跟在後面,烈陽趾高氣揚地站在阿撇頭頂上。

  轉過一個山坳,阿珩眼前突然一亮。

  兩側青山連綿起伏,一條大江從山谷中蜿蜒曲折,落日的餘暉從山勢較低的一側斜斜映照過來,把對面的山全部塗染成了橙金色,山風一吹,樹葉顫動,整座山就嘩嘩地閃著金光。

  寬闊的滿面上泛著點點金光,有漁家撐著木筏子,在江上捕魚,他們用力揚手。銀白的網高高飛起,再緩緩落入滿面,明明只是普通的細麻網,卻整張網都泛著銀光,合著滿面閃爍的金光,炫人眼目,比母親紡出的月光絲還漂亮。

  漁人們一起大聲呼號,一邊喊號子,一邊配合著將網拉起,魚網內的魚爭先恐後地躍出了水面,在空中擺尾翻轉,水花撲濺,陽光反照,好似整個江面都有七彩的光華。

  那麼忙碌辛苦,可又是那麼鮮活生動。

  阿珩看得呆住,不禁停住了腳步。

  在魚兒的跳躍中,漁人們滿是收穫的歡喜,一個青年男子一邊用力拉著魚網,一邊放聲高歌,粗曠的聲音在山谷中遠遠的傳開。

  「太陽落山魚滿倉,唱個山歌控口風,高山流水往下衝,青槓樹兒逗馬峰。對面小妹在採桑,背著籮筐滿山摸,叫聲我的情妹妹,哥哥想你心窩窩……」

  漁人的歌聲還沒有結束,清亮的女兒聲音從山上傳過來。

  「哥是山上青槓林,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累了,小妹才得鬆繩繩……」

  因為被山林遮檔,看不到女子,可她聲音裡的熱情卻如火一般隨著歌聲,從山上直燒到了江中。

  漁人們放聲大笑,唱歌的男子臉上洋溢著喜悅和得意。

  「不民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了,小妹才得鬆繩繩。」阿珩默默想了一瞬,才體會到歌詞裡隱含意思,頓時間面紅耳赤,第一次知道男女之事竟然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表達。

  她隱隱明白他們到了哪裡,如此的原始質樸,又如此的潑辣熱情。在傳說中,有一塊不受教化的蠻荒之地,被大荒人叫做九黎,據說那裡的山很高,男兒都壯如山,那裡的水很秀,女兒都美如水。

  阿珩囑咐了阿撇幾句,讓它先帶著蚩尤躲起來,而她在山歌聲中,依著山間小道向山上行去。

  一棟棟竹樓依著山勢搭建,背面靠山,正面臨水,一樓懸空,給家畜躲避風雨。二樓住人,有突出的平台,上面或種著花草,或晾著魚網獵物。此時家家的屋頂上都飄著炊煙,正是榮作了一天人們返家時。

  因為阿珩與眾不同的衣著,牽著青牛的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他,背著豬草的兒童也笑嘻嘻地偷看她。

  一個槓著鋤頭,牽著青牛的白鬍子老頭含笑問:「姑娘是外地人吧?」

  阿珩笑著點頭,問道:「這裡是九黎嗎?」

  老頭發出爽朗的笑聲,「這裡是我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家,這個寨子叫德瓦寨,總說外面的人把這裡上百座山合在一起給起了個名字,叫什麼九夷還是九黎的,你來這裡是……」

  「我聽說九黎的山中有不少草藥,特意來尋找幾味草藥。」蠻荒之地,人跡罕至,阿珩不想引人注意,假扮採藥人,正是遊歷四處最好的身份。

  老人熱情地邀請阿珩,「那你還沒有落腳的地方吧?我兒子和孫子入山打獵去了,家裡有空置的屋子,你可以到我家歇腳。」

  阿珩笑著說:「好的,那就謝謝……爺爺了。

  老人可不知道阿珩已經幾百歲,微笑著接受了阿珩的敬稱,帶著阿珩回到家裡。

  「這是我孫女米朵,今年十幾歲,不知道你們兩個誰大。」老人蹲在火塘邊,一邊燒水,一邊笑咪咪地打量著阿珩和米朵。

  阿珩忙說:「我大,我大。」

  米朵已經做好飯,可看到有客人,就又匆匆出去,不一會,拎著一條活魚回來。

  阿珩笑著向德瓦爺爺打聽:「不知道寨子裡誰主事?有人懂醫術嗎?」

  「各個寨子都有推選出來的寨主,要說醫術就要去求見巫醫了,我們這上百個山寨——就是你們說的九黎,都是找巫醫看病,平日裡什麼時候播種,什麼時候圍獵,什麼時候祭天,也要寨主去詢問巫師。」

  「誰的醫術最好?」

  「當然是無所不知的巫王子。」德瓦爺爺說著話,把手放在心口,低下了頭,恭敬和虔誠盡顯。

  「我能見見巫王嗎?」

  德瓦爺爺的跟個些為難,「恐怕不行,不過我可以幫你去問問。」

  「您知道巫王住哪裡嗎?」

  「巫王平時都住在另外一個山寨,叫蚩尤寨,蚩尤寨有祭天台,巫王要守護我們的聖地。」

  「蚩尤寨?」

  德瓦爺爺笑著,滿臉驕傲,「蚩尤就是我們族的大英雄,據說好幾百年前,大英雄曾經教過全族人,山寨本來不叫這個名字,後來為了紀念他才改成了蚩尤寨。」

  阿珩問:「蚩尤寨在哪裡?」

  德瓦爺爺拿著燒火棍,在地上邊畫邊說蚩尤寨在哪座山上。

  阿珩笑著站起來,向德瓦爺爺告辭。

  德瓦爺爺猜到她的心思,「我說姑娘啊,蚩尤寨還遠著呢,要翻好幾座山,你吃過飯,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起個大早,準備好乾糧,我帶你去。」

  米朵站在廚房門口,一邊在衣裙上擦手,一邊看著阿珩,隱約可見廚房裡豐盛的飯菜,對一個貧寒的山野人家簡直是傾家相待。

  阿珩對德瓦爺爺說:「實在相瞞,我有急事,必須要出去一趟,你們先吃,把給我做的飯菜留下,我今天晚上一定會回來吃米朵妹妹做的飯菜。」

  德瓦爺爺笑著說:「那好,我給你熱幾桶酒嘎,等你回來。」

  阿珩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阿珩剛出德瓦爺爺家,就看到烈陽閃電一般飛來,不停地嘎嘎叫。阿珩大驚,若不是出了事,烈陽不會如此著急,忙跟著烈陽飛奔。

  阿撇一見她,立即著急的跑過來。阿珩扶起蚩尤,看到他臉色轉青,身子冰冷。空氣中瀰漫著奇怪的香氣。她撕開他的衣服,發現傷口都變成了黑色,香氣越發濃郁。

  即使阿珩再不懂醫術,也知道傷口不該是這個樣子,更不可能異香撲鼻。這樣的症狀只能是中毒了。

  阿珩用靈力探了一下他的脈息,發現蚩尤的靈體都受到波及,被嚇得一下子軟坐到了地上。

  不會是大哥下毒,大哥雖然狠辣,可也驕傲,他不屑於用這些東西。能給蚩尤下毒的人只能是蚩尤身邊的人。據雲桑所說,這幾十年,炎帝對蚩尤十分倚重,大大小小的政事都讓蚩尤參與,這次來玉山,明明雲桑在,都只讓蚩尤處理政事,儼然有獨當一面的趨勢,阿珩雖心性單純,畢竟從小在王族長大,自然明白,此消彼長,蚩尤的崛起肯定會威脅到別人的權勢利益,因權利相爭而引起陷害暗殺都很平常。

  想除掉蚩尤的人會是誰呢?是祝融?榆罔?共工……或者他們都有份?

  阿珩不敢再想下去,大哥的警告就在耳邊,父王一直想稱霸中原,絕不會允許她捲進神農族的內鬥中。

  她抱著蚩尤坐到阿撇背上,「我們走吧。」
 
    天還未全黑,阿珩就到了蚩尤寨。
 
    一進山寨,她就明白了為什麼這裡被選為祭天台所在地,如果把九黎族的上百座山看作龍的一塊塊脊骨,這裡就是龍靈匯聚的龍頭。

  並不需要打聽巫王的居住地,整個山寨全是竹屋,只有一個地方用白色的大石塊砌成了石屋,像堡壘一樣把守著靈氣最充盈的山峰。

  阿珩直接走到了白色的石頭屋子前。

  幾個少年正在院子裡忙碌,都打著光膀子,下身穿著散口的寬腳褲,赤著腳,看到阿珩,也並不以自己穿著不雅而迴避,反倒全好奇地看她。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走了出來,「您找誰?」
 
    阿珩向他行禮,「我求見巫王。」

  男子看著她,眼中隱有戒備,「巫王不見外地人。」

  「我求醫而來。」

  男子笑了,「你們外面的人提起我們時,連九夷這個帶著輕蔑的稱呼都不用,只叫我們野人,我們這些野人哪裡懂得什麼醫術?姑娘請回吧!」

  阿珩知道這些巫師和一輩子都住在寨子裡的村民不同,他們很有可能去過外面的世界,因為瞭解,反倒很戒備。

  阿珩無奈的說,「我必須要見到巫王,冒犯了!」她從男子身邊像條泥鰍一般滑過,溜入了院子,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沿著白石子鋪成的道路猛跑。

  「抓住她,快抓住她。」

  一群人跟著她身後追,更多人從屋子裡出來堵截她,阿珩像條小鹿一般,靈活的躲過所有的追擊,跑進了後山,看見了高高佇立著,樸素卻莊嚴的白色祭台。

  她一口氣沖上祭台,站在了祭台的最中央,笑著回頭,所有的巫師都站住了,那是祭拜天地的神聖地方,就連巫師都不一定有資格進入。

  他們憤怒地盯著她,阿珩抱著雙臂,笑眯眯地說:「現在巫王肯見我了嗎?」

  一個鬚髮皆白的長袍老者,拄著枴杖而來,眼神堅定而智慧,「姑娘,我們對天地敬畏並不是因為愚昧無知,而是我們相信人應該有一顆感恩敬畏的心,才能與天地萬物和諧相處。」

  阿珩說:「巫王,我站在這裡也不是因為要侮辱你們,而是我必須親眼看到你。現在我放心了,有一件事情想託付給你,你能不能讓其他人迴避?」

  「這裡都是我的族人,你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吧。」
  阿珩無奈地嘆了口氣,面朝大山,發出清嘯。在她的嘯聲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猶如 流星般劃過天空,降落在神台上,是一隻一尺多高,通體雪白的鳥,一對碧綠的眼睛驕傲不屑的打量著所有的巫師。

  巫師們越發憤怒,幾個可以進入祭台的大巫師想去捉住阿珩,巫王伸手攔住他們示意他們仔細傾聽。

  不知道從哪裡刮來了風,神台上懸掛的獸骨風鈴發出清脆的鳴叫,剛開始,聲音還很細微,隨著風勢越來越大,風鈴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在風鈴叮叮咚咚的瘋狂響聲中,一道巨大的黑白身影出現在空中,是一隻異常美麗的大狐狸,隨著它的徘徊飛翔,整個祭台都被狂風席捲。

  巫師們仰望著飛翔的狐狸,目瞪口呆,那隻白色的鳥似乎還嫌他們不夠受刺激,居然一張開嘴就開始噴出火焰,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一團又一團的七彩火焰綻放在夜空,像一朵朵美麗的花,映照得整個祭台美麗莊嚴如神仙宮邸,而青衣女子就站在這幅奇景的最中央。

  巫王吩咐了幾句,圍在祭台周圍的人迅速離開,只留了幾個年長的巫師。

  巫王神色凝重的問:「姑娘來自神族嗎?不知為何事而來?」

  阿撇停在了阿珩的身邊,阿珩扶起躺在阿撇背上的蚩尤:「不知道巫王可認識他?」

  巫王看清楚蚩尤的樣貌後,面色突變,立即跪倒在地,整個身體都在激動的顫抖,「怎麼會不認識,我們每一代的巫師在拜師時,都要先跪他的木像,對他起誓要守護這方山水的自由安寧,只是只是……從不敢奢想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真看見蚩尤大人。」

  阿珩說:「他受傷了。」

  巫王急忙跪行到蚩尤身旁,查探傷口,從蚩尤的身體內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斷劍,又仔細地檢查著毒勢,臉色越變越難看。

  阿珩側身坐到阿撇背上,想要離去。巫王知道阿珩來歷不凡,忙攔住她,著急地說:「求您幫幫蚩尤大人,大人的傷勢非常重,這個劍上凝聚的劍氣又非常特殊。我從未見過這麼厲害的劍氣,再加上毒……」

  阿珩取過斷劍刃看了一眼,劍刃邊緣刻著一隻隻凹凸起伏的玄鳥紋飾,正是高辛王室的徽記,阿珩記起自己的身份,心中一凜向巫王,「你要我幫他?我第一次幫他,被囚禁了六十年,第二次幫他,背叛了我的大哥。」她舉起斷劍,「這把劍是我的未婚夫所鑄,他的鑄造技藝非常好,蚩尤的傷肯定不容易癒合;這把劍是我大哥的貼身佩劍,是我大哥親手把劍插入了蚩尤胸口。」

  巫王面色變白,呆呆地看著阿珩,阿珩問:「你現在還要我幫忙嗎?」

  巫王立即搖頭,阿珩說:「很好。」她拍拍阿撇,阿撇載著她飛上了天空,祭台四周的風鈴又開始叮叮噹噹地響。

  阿珩聽著風鈴聲,有些失神,她在玉山時,屋簷下掛的風鈴和這些風鈴一模一樣,那漫長的六十年回想起來,似乎唯一的色彩就是蚩尤的書信。

  她一邊摸著阿撇的頭,一邊對阿撇說:「大荒人暗中把九黎族的巫王叫做毒王,他一定能救蚩尤,我又不懂醫術,留下也幫不上忙,對吧,阿撇?」

  沒有人回答她,她所需要說服的不過是自己。

  阿珩回到德瓦寨時,德瓦爺爺和米朵才吃完晚飯沒多久。
 
    阿珩說:「我來吃飯了。」

  米朵高興地去熱飯菜,德瓦爺爺笑呵呵地說:「明天我和寨主說一聲,再帶你去蚩尤寨。」

  「不用了,我的事情解決了,不用去蚩尤寨了。」

  「啊,那就好。」

  他們釀造的酒嘎濃烈甘醇,讓阿珩一喝鍾情,德瓦爺爺看她喜歡,樂得鬍子都在笑。

  在德瓦爺爺和米朵的熱情款待下,阿珩享用了一頓異常豐盛的早餐。

  交談中,阿珩知道米朵年齡已經很大,早該出嫁,可老人的兒媳因為生病,常年躺著,家裡的事情全靠米朵操持,所以她遲遲沒有出嫁。

  米朵把自己的房間讓給阿珩住,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

  阿珩已經感受到九黎族人的待客之道,他們總是盡力把最好的給客人,所以她沒推辭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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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漱後,阿珩坐在竹台上晾頭髮。

  黛青色的天空上,掛著一彎淡淡的新月。晚風從山上吹來,帶著草木的清香,不遠處的溪水潺潺流淌,叮叮咚咚的,就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

  一個男子從山下上來,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吹起了竹笛。

  竹樓的門吱呀一聲拉開,米朵輕快地跑向溪邊,不一會,阿珩看到溪水邊的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對話聲隱約可辯。

  「客人可喜歡我打的魚?」

  「很喜歡,一真誇讚好吃。」

  「那是你做的好。」

  兩個人彼此摟著,向山上走去。
 
    阿珩忍不住笑起來,眺望遠處的大山想,男兒就如那青槓木,女兒就如那百角藤,木護藤來藤纏樹,風風雨雨兩廂伴,永永遠遠不分離。

  隔壁房間裡傳來咳嗽聲、喝水聲。

  德瓦爺爺竟然醒著,他知道孫女去和男人私會?

  阿珩有微微的困惑,也有淡淡的釋然。男歡女愛本就是天地間最自然的事情,只不過在這裡它保留了本來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眼前浮現出蚩尤的身影,蚩尤就是在這般的山水中長大嗎,他可會打魚?他也會唱那樣嘹喨深情的山歌嗎?他唱給誰聽過呢……

  阿珩枕著山間的清風明月,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阿珩被公雞的啼叫聲吵醒。
 
   這裡的清晨不是玉山上死一般的寂靜,也不是朝云峰上清脆悅耳的鸞鳥鳴唱。

   人們碰見的互祝同好聲,少女們相約去採桑的清脆叫聲,男人們取工具的撞擊聲,婦人們高聲叫喚孩子的罵聲,孩子們吵鬧啼哭的聲音,牛的哞哞聲,羊的咩咩聲、母雞的咯咯聲……

  太吵鬧了,可是……

  阿珩微笑,也真是生機勃勃啊!

  阿珩見到了米朵的母親。因為長年生病,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郞叫金丹,這兩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訴阿珩,金丹去別的山寨相親了。阿珩大驚,「你們倆不是……你不生氣?」

  米朵笑著搖搖頭,「阿媽癱在床上,弟弟還小,我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女人,家裡離不開我,他已經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們就分開了?」

  「嗯,他以後要對別的妹子好了。」米朵雖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著。
 
    「你明知道你們要分開,你還……還和他晚上私會?」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詫異,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為我們要分開,我們才要抓緊能在一起的時間儘量在一起啊。」

  阿珩說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裡對,也說不清楚哪裡不對。也許,在這個遠離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對的,在那個被禮儀教化過的繁華是不對的。

  阿珩不想金丹離開米朵,而唯一能讓米朵嫁給金丹的方法就是讓米朵的家裡多一個能操持家計的女人。

  阿珩讓米朵去找巫師來給阿媽看病,米朵說一年前金丹和幾個寨子裡的阿哥們抬著阿媽去了蚩尤寨,大巫師說不是人力所能救治,只能聽憑天地的意志。

  阿珩也明白並非世間所有的病都可以醫治,炎帝的醫術冠絕天下,也救不活女兒瑤姬。

  因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跡罕到的山頂上去看阿撇和烈陽,這兩個傢伙把包裹弄得亂七八糟,阿珩只能重新整理,在一堆雜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干。

  這是她在玉山上曬的蟠桃干,本來是給阿撇和烈陽的零嘴,可阿撇和烈陽吃了幾十年,都吃得噁心了,碰都不樂意碰。

  阿珩撿了塊桃干,隨手丟進嘴裡,吃著吃著,猛地跳了起來,往山下衝。

  阿珩決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媽,不過有阿撇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給阿媽吃,於是拿了一小塊來泡水,把泡過的水倒給米朵的阿媽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膽,阿媽沒任何不好的反應,第二天,阿媽居然開始餓,想吃飯,驚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為阿媽已經四五年沒主動要過飯吃了。

  阿珩看著好像有效果,就接著用那塊桃干泡水。

  阿媽連喝了三天桃干水後,飲食逐漸正常,雖然還不能坐起來,可顯然已經有好轉的趨勢,只要慢慢調養,下地走動是遲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後,聽說米朵阿媽的病情好轉,他立即扛起家裡最大的一隻羊,咚咚地大踏步衝進米朵家,說不出來話,只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懷裡塞。

  阿珩驚恐地跳到桌子上,大聲呼救,「米朵,米朵……」一邊瞪著那頭羊,很慶幸地想幸虧不是一頭牛。

  米朵從阿媽的房間跑出來,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摀住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德瓦爺爺坐在火塘邊,側著身子,用手遮著額頭,偷偷抹眼淚。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別哭,別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時,你沒有哭,怎麼他回來了,你卻哭起來了?」

  阿珩治好米朵阿媽的病的事情在山寨裡不脛而走,山寨裡生了重病的人紛紛來找阿珩看病。阿珩心驚膽顫,可她喝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酒嘎,吃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飯,壓根不能拒絕。只能依樣畫葫蘆, 繼續用桃干泡水。一邊泡水,一邊心裡叫王母,希望她這千年開花、千年結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內人們傳說的那麼厲害。

  在阿珩的戰戰兢兢中,喝過水的人,即使病沒有好轉,痛苦也大大減輕,至少能安詳從容地迎接死亡。
 
    喜悅的人們用山歌唱出對阿珩的感激,在嘹喨的山歌聲中,阿珩的醫術慢慢傳遍了九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個山寨。各山各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難雜症的,都懷抱著一線希望,跑來求阿珩。
 
    他們翻山越嶺,爬山涉水而來,牽著家裡最值錢的牛,抱著家裡最能生蛋的母雞,虔誠地跪在了要珩面前,被風霜侵蝕的臉上滿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來者不拒,其實,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訴自己再住一天。阿珩不知道究竟什麼羈絆住自己,也許是九黎族雄壯的山、秀麗的水;也許是德瓦寨每張熱情善良的笑臉;也許是粗放熱情的山歌;也許是醇厚濃烈的酒嘎;也許是少女們偷偷放在她門口的甘甜山果;也許是孩童們抓著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許只是田埂邊那頭青牛犁地時的叫聲。

  在無數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這麼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剛一睜開眼就又開始思想鬥爭,今天要不要離開?

  一會想這個走的理由,一會想那個留的理由,最後卻什麼都忘記了,只是惦記著蚩尤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經解了他的毒吧?他是不是已經回神農山?

  翻來覆去,忽然覺得今天早上很異樣,沒有男人招呼去勞作的聲音,沒有女人叫罵孩子的聲音,沒有孩童的哭鬧聲……整個山寨異樣的安靜。

  阿珩從竹樓匆匆下去,看到巫王跪在竹樓前,額頭貼著地面,背脊彎成了一個弓,就像一個祈求的石像。

  整個山寨都靜悄悄,所有人都躲在遠處,困惑畏懼地看著這邊,不明白他偉大的巫王為什麼要跪在阿珩面前。

  阿珩彎身扶起巫王,驚慌地問:「蚩尤的毒還沒解嗎?」

  巫王搖搖頭,阿珩立即說:「我們去蚩尤寨。」
 
    大巫師領著阿珩走上祭台,蚩尤就躺在祭台最中央,阿珩跪坐下,查看蚩尤的傷勢。

  巫王說:「劍傷雖嚴重,但有九黎的山水靈氣護持,蚩尤大人本可以慢慢癒合傷口。」

  阿珩說:「致命的是這個毒?」

  巫王點點頭,「九黎族也很善於驅使毒物,在大荒中以善於用毒聞名,可我們是蠱毒,而這個毒是藥毒,我想盡了辦法都解不了。」

  阿珩說:「你既然知道蚩尤是被我大哥所傷,還敢向我求救?不怕毒是我們下的嗎?」

  「我已經九十二歲,別的見識也許少,人心卻見了很多,」巫王摩挲著手中的斷劍,沉聲說:「劍是鑄劍師的心血所化,如果鑄劍人心中沒有天地,他鑄造不出可吞天地的劍,能鑄造出這柄劍的人絕不會把劍送給一個用毒去褻瀆劍靈的人。」

  阿珩抬頭盯了巫王一眼,沒有說話。
 
    巫王說:「下毒的人心思十分狠毒,這毒早就潛伏在蚩尤大人體內,至少已有幾十年,平時不會有任何異樣,只有當蚩尤大人受重傷後動用靈力療傷,才會毒發,毒性會隨靈力運行,遍佈全身,讓蚩尤大人既不能用靈力療傷,也不能用靈力逼毒,只能坐等死亡降臨,蚩尤大人的靈體已經支撐不住……」巫王面色黯然。

  「幾個大巫師建議我去神農山求助,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聽師父講,蚩尤大人生長在荒野,熟知毒蟲毒草,我在九黎被尊奉為巫王,大荒人卻因為我善於用毒,喜歡叫我毒王,就是神族的高手都會讓我三分,可我也不能讓蚩尤大人中毒,能令蚩尤大人中毒的只能是精通藥性的神族高手,天下最精擅醫術的神是神農王族,這個藥毒也許就出自他們,我怎麼敢去和他們求助?如果蚩尤大人真要死,我希望他能安靜地死在九黎的山水間。」阿珩對眼前的睿智老人又多了一份尊敬。

      可現在該怎麼辦?不能向神農族求救,不能向高辛族求救,更不可能向軒轅族求救。思來想去,阿珩覺得自己竟然是走投無路、求救無門。

  巫王看阿珩滿面焦灼,反倒不安,「西陵姑娘,你不必太自責。我們九黎族人崇拜天地,看重的是今朝和眼前,追求及時享樂,生死則交給天地決定。即使就這麼死了,我想蚩尤大人也不會有遺憾。」

  阿珩臉色青寒,「蚩尤可不會喜歡這麼窩囊地死,即使要死,他也要死得讓所有恨他的人都不痛快。」說著話,阿珩唇角露了一絲笑意。

  巫王不禁也笑了,「用生命去愛,用死亡去恨,這就是九黎的兒女,外人看我們野蠻兇狠,其實只是我們更懂得生命寶貴,我們敬畏死亡,卻永不懼怕死亡,所以我會盡全力救治蚩尤大人,但也會平靜地接受他的離去。」

  阿珩說:「謝謝你的開導,不過蚩尤欠了我兩次救命之恩,我還沒和他收債,他可別想這麼輕易地賴賬!」

  阿珩抬起頭長長吟嘯了一聲,嘯聲中,烈陽和阿撇從天而降,停在了祭台上。阿珩摸著阿撇的頭,「蚩尤病了,我需要你的鮮血,可以嗎?」阿撇在玉山長大,吃的是蟠桃,飲的是玉髓,全身都是凝聚著玉山的天地靈氣。

  阿撇頭貼著阿珩溫柔蹭著,好似在安慰她。

  阿珩對巫王說:「麻煩你了。」

  巫王拿著祭祀用的玉碗和銀刀走到阿撇身旁,阿撇非常善解人意地拾起一隻前腿,大巫師舉起銀刀快速割下,鮮血湧出,一股異香也撲鼻而來。

  阿珩背著他們,隔開自己和蚩尤的手掌,雙手交握,將蚩尤體內帶毒的血液引入自己體內。

  巫王端著滿滿一碗血走過來,阿珩讓他把血喂給蚩尤,「這血不能解毒,但應該能延緩毒勢蔓延,你每日從阿撇身上取一碗血喂給他,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過幾日讓烈陽送解藥回來。」
 
    阿珩已經轉身離去,可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裙裾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邁不開步子,她回身去看,發現蚩尤緊握著她的裙裾。

  巫王說:「蚩尤大人不想你離去。」

  阿珩用了點靈力,掰開蚩尤的手,俯在蚩尤耳畔低聲說:「我不會讓你死。」快步拋下了祭台。

  沒了阿撇充當坐騎,阿珩的速度不快,烈陽卻沒有往日的不耐煩,在她頭頂盤旋著,來來回回的飛。

  阿珩一直在全力催動靈力,既為了快速趕路,也為了讓毒氣遍佈全身。一人一鳥連趕了一天路,遠離了九黎族。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將天地裝扮成橙紅色,阿珩的臉上也開始越來越蒼白,心跳越來越慢,漸漸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在一片樹木中,坐了下來。

  烈陽落到她身前,焦急不解地看著她,發出嘎嘎地叫聲,嚇得林子裡所有鳥都趴到地上。
 
   阿珩撕下一片衣袖,把衣袖綁在烈陽腳上,「去神農山,找雲桑。」她氣喘得再說不出來話,身子靠在大樹上,手指了指天空。

  烈陽仰頭衝著天空幾聲大叫,四周的鳥兒全都哆嗦著走過來,自發地環繞著阿珩一隻挨一隻站好。烈陽展開翅膀,騰空而去,快如閃電,眨眼就沒了影蹤。

  此處本就在神農境內,不會發現蚩尤性命垂危的事,可雲桑曾跟著母親學藝十載,很熟悉母親紡織出的布匹,她一看到東西就知道她在求救,肯定會立即趕來。

  阿珩再支撐不住,慢慢閉上了眼睛。

  夕陽下,荒林內,受了烈陽脅迫的鳥兒們,一個個擠挨在一起,形成一道五彩斑斕的白鳥屏障,將阿珩保護在中央。

  阿珩眼前泛著迷迷濛濛的金色流光,心中浮現出一次又一次蚩尤的畫面,還有六十年的書信往來,她的記憶好得令她驚奇,那麼多的書信,她居然都記得。

  「行經丘商,桃花灼灼,爛漫兩岸,有女漿衣溪邊,我又想起了你。」

  阿珩嘴角帶著笑意,今年已經錯過了花期,明年吧,明年她想看看人間的桃花。那一定比玉山上的蟠桃花更美。其實,她一直都想問蚩尤,為什麼是又想起,難倒你常常想起嗎?

  阿珩漸漸失去了意識,嘴角彎彎,帶著笑意,心中的最後一幅畫面,安寧美麗:丘商的綠水猶如碧玉帶,蜿蜒曲折,蚩尤一身紅袍,立在舟頭,沿江而下,夾岸數里,俱是桃花,香雪如海,落英繽紛……

  當阿珩滿心期盼著云桑趕來時,她不知道雲桑此時並不在神農國。

  雲桑在荒古中辭別少昊和阿珩後,喬裝打扮趕往了高辛。

  她一直糾結於自己的擔憂,卻從沒有想過諾奈的感受,諾奈作為臣子,作為少昊的朋友,卻雨夜與少昊的妻子相擁一夜,高辛禮儀森嚴,諾奈又心性高潔,那一夜後,他心思究竟有多少的無奈、惶恐、羞恥、愧疚?

  無奈於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感,惶恐著與王子奪妻也許會讓家族大禍,羞恥著自己的卑鄙下流,愧疚於背叛了朋友。也許只有日日縱情於聲色,踐踏自己才能面對少昊,可少昊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憂心忡忡地關心著他,勸他潔身自愛,少昊每一次的真誠關心都像是在凌遲著諾奈,諾奈只會更憎惡鄙視自己。

  玉山上相逢時,雲桑只是一時衝動地試探,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竟會到此,她的無心之過竟然會被宴龍他們利用,把諾奈、諾奈的家族,甚至少昊未來的帝位都陷入了危機。

  雲桑深恨自己,身在王族,自小到大,從未行差踏錯,可偏偏那一日,水凹石凸見,驚鴻相遇,水月鏡像,芳心萌動,忽喜忽嗔,讓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想過普通少女一般,莽撞衝動,忐忑不安,自以為是地去試探,去接近。

  這樣孤身一人趕往高辛,她不知道能否見到被關押天牢的諾奈,更不知道當她坦白諾奈她的身份時,諾奈會怎麼看她,也許他壓根不會原諒她。

  但是,她一定要見到諾奈。

  漆黑的夜晚,顆顆星辰如寶石般墜滿天空,閃閃爍爍,美麗非凡,不管荒涼的曠野,還是堂皇的宮殿,不管是神農,還是高辛,不一樣的地方,都有著一樣黑夜,一樣的星空。

  曠野寂靜,漫天星辰,白鳥保護中,阿珩唇邊含著微笑,昏昏而睡,她的生命卻正在昏睡中飛速流逝。

  雲亭章台,雕樑畫棟,府邸中,面帶倦容的少昊放下手中的文書,走到窗邊,拿起酒壺,慢慢地喝著酒,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拿出一方絲帕,上面是阿珩寫給他的雌酒方。他低頭看了一會,抬頭望向天空,繁星點點,猶如人間萬家燈火,不知道阿珩此時又在哪盞燈下聽故事,不知不覺中,少昊的唇邊隱隱帶上了笑意。

  金劍銀槍,守衛森嚴,天牢外,雲桑臉上戴著一個面具,面具是用人面桑所織,輕薄如蟬翼,將她化作了一個容貌普通的少女,因為不是靈力變幻容貌,即使碰到靈力遠遠高於她的神也窺不破她的身份。去桑抬頭看了看天,恰一顆流星劃過天空,她望著天際的星辰默默祈禱。

  定了定心神,她左手提著一個纏絲玉蓮壺,裡面裝滿清水,右手握著一把長劍。雲桑將一顆炎帝給她用來危急關頭逃生的藥丸放入水壺中,可以迷幻心智的裊裊青煙從她右手的玉蓮花中升起,縈繞在她身周,她提壺帶劍飛掠入天牢。

  大山肅穆,清風徐暖,祭台周圍的獸骨風鈴叮叮噹噹,聲音柔和,吟唱不停,猶如一首催人安眠的歌謠。

  蚩尤躺在祭台中央,沉沉而睡,巫王和阿撇守在祭台下。

  巫王靠著石壁打瞌睡,阿撇看似也在睡覺,兩隻尖尖的狐狸耳朵卻機警地豎著。

  很久後,蚩尤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凝望了一會星空,緩緩地舉起手,看著掌上的刀痕,心中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漸漸分明,他凝著一口氣,用力翻身坐起,阿撇也立即站了起來。

  「阿撇,我們去神農山。」蚩尤坐到阿撇背上,巫王驚醒了,急忙抓住蚩尤衣擺,「您的毒還未解,不能駕馭坐騎飛行。」

  「你是第幾代的巫王?竟然敢來告訴我應該做什麼?」蚩尤眼神如野獸般冷酷無情,好像沒有一絲人性,巫王畏懼地跪下,頭都不敢抬。

  蚩尤拍了拍阿撇,阿撇立即騰空而起,一人一獸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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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醫天下者不自醫

      神農山位於中原腹地風景優美,氣勢磅礴,共有九山兩河二十八峰,北與交通要塞澤州相逢,南望富饒的燕川平原,東有天然屏障丹河守衛,西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城軹邑。看到神農山,才能真正理解什麼叫王者氣象,什麼是中原富庶,為什麼神農族會是三大神族中民眾最多的神族。

      阿珩悠悠醒轉時,已經在神農山下。她看看蚩尤,再看看烈陽和阿獙,「你、你……我,我怎麼在這裡?雲桑姐姐呢?」

    蚩尤嬉皮笑臉地湊在她眼前,「好媳婦,原來你竟然捨得以命換命來救我。」

    「胡說!你個惹禍精,我巴不得你早點死!」

      蚩尤掰開她的手掌,傷口仍未癒合,「只要雲桑帶你上山,炎帝肯定會救你,可解藥只有一份,你若偷偷換下解藥,派烈陽送給我,你自己呢?」

      阿珩被戳破心中打算,惱羞成怒,甩開蚩尤的手,「別自作多情,十個你死了,我都會活得好好的!」

      蚩尤笑眯眯地說:「這就對了!以後千萬不要做這樣的傻事,我只要我活著時,你對我好。我若死了,把我的屍骨隨便扔到山裡,野獸自然會來打掃乾淨,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你也應該立即忘掉我,高高興興地繼續過你的日子。」

      他表情雖然嬉笑,可說的話很認真,真不知道他究竟經歷過什麼竟然把生死看的如此透。阿珩臉色發白,「別瘋言瘋語了,雖然有阿獙的鮮血,可我們支撐不了多久,不知道把守神農山的是誰,得趕緊想如何見到炎帝。」

      蚩尤說道:「祝融、共工、后土。」

      祝融有神農族第一高手之稱,共工被稱為水神,后土是近些年的後起之秀,在神農族內聲名不弱於蚩尤。阿珩臉色晦暗,「這哪裡是在守護神農山?擺明了另有所圖。究竟是誰給你下的毒?有沒有值得信賴的朋友能設法給炎帝傳個信?」

      蚩尤眼神陰戾,冷冷說:「人心難測,生死關頭,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

      這會的蚩尤多疑謹慎,和剛才笑談生死的樣子截然不同,阿珩不禁隱隱地對蚩尤的過去越發好奇起來,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性格才如此複雜?

      蚩尤望著神農山沉思,似乎在想對策,阿珩心中一橫,顧不得父親和大哥知道了會如何,說道:「我去以軒轅王姬的名義求見炎帝。」

      蚩尤抓住她,「我不同意!西陵珩!」他伸手撥弄了一下她髻上的駐顏花,「桃是五木之精,玉是石之靈,駐顏花是玉山的玉靈和桃樹的木靈匯聚了十幾萬年才凝結而成的奇寶,所謂『駐顏』二字的真正意思是它會為你停駐任何你想要的容顏,並不是簡單的不老。相信自己喜歡變成什麼樣,過一會,你絕不會像承認自己是軒轅妭。」

      阿珩還沒理解他的意思,他笑嘻嘻地對烈陽說:「你在玉山這麼多年,靈力應該的有長進,看到那座城池了嗎?去那裡練習一下你的鳳凰玄火,看什麼不順眼就噴它一團火。」

      烈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就來了精神,立即展翅而去,阿珩叫都叫不住,嚇得抓住蚩尤,「那可是神農族的都城!你讓烈陽去放火燒城?你瘋了嗎?」

      蚩尤一臉不解,「我又不是在放火燒軒轅族的都城,你緊張什麼?」

     「我緊張什麼?那是一國之都啊!如果讓人知道那隻鳥是我的,神農族立即發兵討伐軒轅族!」

      阿珩說這話,已經看見軹邑的東城門燒了起來,她摀住臉,喃喃說:「我真的不應該和你這個瘋子有任何瓜葛,我我為什麼不長記性?」

    蚩尤冷眼看著軹邑漸漸變成了一片火海,抬頭望向天空,看到祝融駕馭著坐騎畢方鳥急急飛向軹邑,祝融號稱自己掌控了天下所有的火,可蚩尤知道,他還缺鳳凰玄火,可惜鳳凰是祥鳥,又是白鳥之王,祝融也不敢輕起貪心,今天卻有鳳凰玄火從天而降,他肯定再顧不上神農山。

      蚩尤拍拍阿獙,示意它帶著他們飛向神農山的主峰紫金頂。

      阿珩顧不上再生氣,摸摸臉頰,緊張地問:「碰到靈力遠比我高強的神也不會認出我嗎?」

     「這不是依靠靈力的幻形術,再高的修為都抵不過天地造化,只要你自己小心,沒有人能看破。」

      阿珩鬆了口氣,又緊張地問:「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你究竟想做什麼?」

      蚩尤笑著展開雙手,「害怕嗎?好媳婦,我的懷抱永遠可以讓你躲避。」

      阿珩深吸口氣,強忍下把他一腳踹下去的衝動。
  
       山峰兩側出現了侍衛,「炎帝閉關煉藥,來者退!」

      蚩尤讓阿獙停在了山谷中,阿珩全神戒備,蚩尤卻蹲在阿獙身旁和阿獙說悄悄話,「你是不是很喜歡阿珩啊?」

      阿獙立即用力地搖尾巴,咧著嘴幸福地笑,又把頭往阿珩身上靠,阿珩卻緊張地顧不上它,小聲對蚩尤說:「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蚩尤充耳不聞,摸摸阿獙,「可是阿珩將來會成婚,她的夫婿卻不見得喜歡你,說不定還會很討厭你。」

      阿獙一怔,眼睛立即瞪得圓滾滾的,尾巴直直地豎在了半空,上彎的嘴角慢慢扯平。

      蚩尤又說:「阿珩成婚後會生自己的小孩,她會喜歡自己的孩子,到時候肯定顧不上你了。你還記得我在軒轅山的路上給你講的繼父的故事嗎?那些繼父都會想方設法把前面的孩子趕出去!」

      阿獙打了個寒戰,尾巴啪一下子掉了下去,嘴角開始慢慢往下彎,眼睛裡瀰漫起霧氣。

      阿珩無限緊張中仍爆起了怒氣,「你給阿獙將繼父虐待小孩的故事?」趕緊去拍阿獙,「你別聽這個混蛋的話,他在故意嚇唬你。」

      蚩尤卻盯著阿獙,很認真地說:「你想想啊,到時候阿珩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要你了,烈陽也不要你了,你多可憐!」

      阿獙啊嗚一聲就哭了起來。自從出生以來,他就把阿珩當做母親,天經地義地認為阿珩和它永遠在一起,每天都十分開心,後來又有了烈陽,每天一起玩耍,更是無憂無慮,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它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就會失去,它第一次有了「失去」的概念。

      阿珩不能置信地瞪著蚩尤,「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欺負小孩,真是個瘋子!」

      阿珩著急地安慰阿獙,可阿獙想到有一天它會失去這麼好的阿珩,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就好像那悲慘的一天已經來臨。

      蚩尤選擇停歇的這個山谷叫回音谷,是上紫金頂的必經之路,把守山谷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神族精銳。
  
       回音谷地勢特殊,一點細微的聲音就會引發回音,被擴大傳出,某代的炎帝利用這個天然地勢,在各個特殊的音壁點上安置了侍衛,只要有人潛入,立即會引起侍衛注意,所以上萬年來從沒有人能強行通過回音谷。

      因為回音谷的回音效果,阿獙的放聲大哭就如同上百個阿獙在悲痛,哀音猶如春雷一般滾滾地傳出去。狐族的叫聲本就魅惑人心,獙獙又是狐族裡叫聲最悅兒動聽的一族,阿獙食蟠桃、飲玉髓,靈氣充盈,此時發自內心的哀哭簡直令山河同悲,草木哀戚,天地都變色。

      神農族的侍衛本已經包圍了他們,卻在阿獙的哭聲中難以自持,剛開始還能用靈力相抗,可誰心中沒有過去失去的哀傷呢?阿獙的聲音把他們深藏在內心的哀傷挑起,往事紛紛浮現,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全部交疊在一起,痛苦匯聚成江海,不禁悲從中來,放生痛哭。

      整個回音谷中江然響起了一曲令天地都哀戚的離歌,連神力高牆的后土和共工都不敢輕動,只能各自據守一個山頭,盯著蚩尤。

      蚩尤坐在大石上,對共工和后土勾勾手,共工和后土遲疑了一下,駕馭坐騎降落在他面前蚩尤笑看著周圍哀哭成一片的侍衛說:「回音谷就像是一個天然的音陣,侍衛無形中用自己的靈力啟動了陣法,他們越難過越哀哭,越哀哭就越難過,直至精血哀竭而亡。」

      共工和后土都色變,這上百名侍衛是守護神農山的精銳,他們無法想像神農山失去他們的後果。

      共工對蚩尤行禮,「我奉命把守神農山只是我們的職責所在,還請你手下留情。」

      蚩尤說:「我要見炎帝。」

      共工為難,「我必須去向祝融大人請示。」

      蚩尤笑道:「祝融應該已經囑咐你全權負責神農山的事情,你若非要請示就去吧,反正我沒什麼事,倒是等得起,可這些侍衛等得起嗎?難道你打算看著這些侍衛哭死在此?」

      共工遲疑不決,看著后土,后土容貌秀眉宛如女子,說起話來也十分柔和,「一切聽從共工大人安排。」頓了一頓又說,「炎帝是吩咐過誰都不見,可蚩尤是炎帝唯一的徒弟。」

      共工看著周圍哀哭絕望的侍衛,嘆了口氣,對蚩尤說:「我只能答應帶你去紫金頂求見炎帝,至於炎帝今日能不能見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

      蚩尤拱拱手,「共工一諾重千年!」他抓著阿獙的尖耳朵,附在他耳畔嘀嘀咕咕地說著,阿獙的眼睛慢慢亮了,哭聲突然就沒了。它歪著腦袋看蚩尤,蚩尤很鄭重地說:「我保證!」

      阿獙嘴巴一下就上彎,變成了一個快樂的月牙。

      阿珩揪著阿獙的另一隻尖耳朵,痛心疾首地說:「你怎麼這麼傻啊?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阿獙啊嗚一聲,把頭貼到阿珩身上,毛茸茸的狐狸大尾巴掃來掃去,拂著阿珩的臉,眼睛都笑成了兩隻彎彎的小月牙。

      阿珩只能無奈地搖頭。

      阿獙停止了哭泣,陣眼已去,共工運足靈力,對著回音谷幾聲氣吞山河的虎嘯,所有侍衛一個激靈,停止了哭泣。

      阿珩聽到共工的嘯聲,心內暗驚,不禁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這個與祝融齊名,卻一直被遮擋在祝融陰影中的將領,忽地明白了為什麼蚩尤說「共工一諾重千金。」

      共工和后土護送蚩尤和阿珩到達紫金頂,正欲求見,在殿前打掃地的白鬍子老頭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炎帝說共工,后土都留下,蚩尤去小月頂見他。」

      共工和后土都面色一變,蚩尤和他們拱手道別。

      阿珩看距離遠了,才低聲問:「小月頂有什麼特殊嗎?」

     蚩尤眼內思緒重重,「小月頂唯獨的特殊……」他猛地咳嗽了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剛才他雖然沒說出一絲力,可僅僅為了維持在共工和后土面前的氣勢已經十分辛苦,「就在於我們都沒去過。」

      阿珩輕聲說:「你休息一會吧。」

      蚩尤疲憊地笑了笑,把頭靠在阿珩肩膀上,阿珩伸出手,想推開他,卻又收了回來,只默默地坐著。

      不一會,小月頂就到了。

      非常普通的一座山峰,沒有宮殿,沒有侍衛,什麼都沒有,就是草木異常繁盛。一隻梅花鹿站在崖頂的松樹下眺望,看到他們,嗷嗷鳴唱,似在迎客。

      阿獙也高興地唱起來,應和著嗷嗷鹿鳴,一時間好似山水都笑開顏。

      梅花鹿昂起頭,對他們長長鳴叫了一聲,在前面輕盈地跳躍,好似在說:「客人們,隨我來吧!」

      他們隨在梅花鹿身後,沿著山澗小徑,一路穿花拂柳,轉過一個山坳,進入了一個山谷。

      霎時間,只覺眼中藍光浮動,以為一腳踏上了藍天。
  
       整個山谷沒有一絲雜色,密佈著各種各樣藍色的花,杜鵑、百合、辛夷、芙蓉、薔薇……全是藍色,悠悠藍色合著山谷中濕漉漉的霧氣,氤氤氳氳,有一股說不出的纏綿相思之意,好似江南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時,輕輕飄著毛毛雨,天仍舊是藍的,甚至有輕微的日光灑下,可嗯的心裡心外都瀰漫這濕意。

      放眼望去,只山坡上有墳塋三座,安靜地休憩在藍色的花海中。

      阿珩沒有跟隨梅花鹿前行,突然爬上山坡,跑到墳前,分開半人高的藍色山茶花,看到墓碑上分別寫著:

      愛妻神農聽訞之墓,夫神農石年泣立。
      愛女神農女娃之墓,父神農石年泣立。
      愛女神農瑤姬之墓,父神農石年泣立。
  
       阿珩第一次知道嘗遍百草的炎帝神農氏的名字是石年,她摸了摸墓碑上的字,這並非刻印上去,而是用心頭精血直接書寫而成,一個墓碑就是無數滴寶貴的心頭精血,寫字的人在用生命哀怮。

      炎帝只娶過一位妻子。一千多年前炎後就已經去世。這千年來,各族出於各種目的,紛紛進獻美貌賢德的女子,卻全被炎帝拒絕了。眾人猜測的原因各種各樣,最可靠地解釋是如果再裡炎後,勢必會令一族坐大,炎帝不想打破現在各族之間的均衡,所以虛懸後位。
      阿珩凝視著墓碑上的字,心內暗想,也許所有人都理解錯了原因,炎帝只是為了一個世間最簡單的原因虛懸後位。
  
       梅花鹿看他們沒有跟來,不解地鳴叫催促,阿珩站了起來,回頭看到蚩尤站在山谷中的小徑邊,仰頭看著她,目光柔和且堅定,似乎不管她流連多久,他都會一直等下去。

      在一片波濤起伏的藍色憂傷中,他好似成了唯一的明亮。

      阿珩心中急跳幾下,不管直視蚩尤,向山坡下衝去,蚩尤展顏而笑,溫柔地說:「慢一點,別摔了。」

      梅花鹿朝著他們穿過山谷,到了一片開闊的山地,顏色頓時明媚起來,一方方的田地,種著各種各樣的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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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3:15 |只看該作者
      一個穿著葛麻短裙,捲著褲腳的老者在地裡勞作,聽到鹿蹄聲,他直起身來,扶著鋤頭,笑看向他們。
   
       眼前的老者咋一看面目平凡,穿著普通,再看卻生出高山流水,天地自然之感,阿珩心中一震,明白這就是三帝之首的炎帝了。

      炎帝說:「沒想到蚩尤還帶了客人。」

      蚩尤開門見山地說:「解藥,兩份!」話還沒說完,他就成了強弩之末,軟坐在田埂上,唇角全是黑血。

      炎帝把一顆解藥遞給蚩尤,「這毒藥只有一份,解藥也只準備了一份。」又對阿珩說:「小姑娘,讓我看看你。」

      阿珩把手遞給他,炎帝把了一下她的脈,含笑問:「為什麼要把毒引入自己體內?」

      阿珩瞪了蚩尤一眼,對炎帝說:「不是您想的原因,我是他的債主。」

      蚩尤把手裡的藥丸一分兩半,自己吞了一半,剩下一半遞給阿珩,炎帝說:「即使你天賦異稟,能撐到現在也到了極致,還是光給自己解毒來吧。」

      蚩尤沒理他,只看著阿珩。

      炎帝眼中有了詫異,仔細看著阿珩,「小姑娘的毒暫時沒有事,我會立即再給她配置解藥。」

      蚩尤想了想,把剩下的半顆藥丸丟進嘴裡。

      一隻顏色赤紅地鳥飛落在炎帝肩頭,炎帝取下它爪上的玉簡,看完後苦笑著問:「軹邑的火是你放的嗎?」

      蚩尤閉著眼睛不回答,他的雙手插在土地中,臉色漸漸好轉,整個山坡上種植的靈花異草,甚至連徒弟的顏色都在迅速黯淡,就好似整個大地的光華都被蚩尤吸納了去。

      阿珩驚駭地看著,炎帝說:「他是自己悟得了天道,功法自成一套,非我們的理解。」

      阿珩吶吶地問:「琅鳥被捉住了嗎?」

      炎帝輕撫了下肩頭的赤鳥,赤鳥展翅而去,「我已經傳命讓榆罔把琅鳥看好,不會讓祝融動它。」

      阿珩放下心來,「謝謝。」

      炎帝嘆道:「祝融深惡蚩尤,如果他在,蚩尤絕不能這麼輕易上山,可一動貪念,就被蚩尤利用了。」

      阿珩越來越糊塗,難道不是應該下毒的人阻止蚩尤見炎帝嗎?怎麼聽著好似是炎帝故意命人把守神農山?

     「你什麼時候為阿珩配置解藥?」蚩尤站在了他們面前,雙目精光內蘊,顯然傷口已經開始癒合。

      炎帝轉身向竹屋行去,「解藥明天才能配合,你們在在這住一天了。」

      阿珩和蚩尤隨在炎帝身後進了竹屋,炎帝取出茶具烹茶,蚩尤盤膝坐到了窗下,阿珩可不好意思讓炎帝為他烹茶,「我來吧,我在家時常為母親烹茶。」

      蚩尤笑點點頭,把蒲扇交給阿珩,坐到了蚩尤對面,卻不說話,一直沉默著。

      蚩尤突然說:「我懷疑過祝融、共工、后土,連榆罔和云桑都懷疑過,卻一直堅信你什麼都不知道。到了神農山才突然發覺,最有可能下毒的人是你,只有嘗遍百草,精通藥性的神農氏才能配出這麼厲害的毒。為什麼?師父!」

      蚩尤的一聲「師父」寒意凜凜,令整個屋子都好似要結冰。阿珩屏息靜氣,偷偷去看蚩尤,卻看他臉朝著窗戶,壓根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

      炎帝默默地凝視著蚩尤,一時令人窒息的寧靜。
  
       水驀地翻滾起來,打破了寧靜,阿珩手忙腳亂地烹茶,匆匆把茶端到案上,「我出去看看阿獙和小鹿在玩什麼。」想到迴避。

      蚩尤把她摁在身邊,「你有權知道自己為什麼中毒。」眼睛卻是挑釁地盯著炎帝,「師父,你既然想殺我又何必要收留我?」

      炎帝笑對阿珩說:「你可知道蚩猶如何成了我唯一的徒弟?」

      阿珩搖搖頭。

      炎帝捧著茶盅,視線投向了窗外,「幾百年前,又一次朝會,管理西南事務的官員說賤民九夷造反了,竟然殺害了數百名人族和一個神族官員,我當時因為瑤姬的病,心思煩亂,就命榆罔負責此事。一百多年後,祝融上書彈劾榆罔,原來九夷的禍亂起自一隻不知來歷的妖獸,因為自悟了天道,能號令百獸,九夷族敬稱他為獸王,卻比虎豹更兇狠殘忍。榆罔心憐九夷賤民,不忍對野獸下殺手。可野獸冥頑不靈,已經重傷了十幾大將。為了此事,祝融和榆罔兩邊的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問清楚野獸所犯的殺孽,斥責了榆罔,同意祝融去誅殺九夷的獸王。」

      阿珩已經猜到那隻野獸就是蚩尤,雖然時過境遷,仍心驚肉跳,蚩尤竟然被神族高手追殺了上百年,難怪他一旦藏匿起來,連神力高強的大哥都找不到。

      炎帝喝了口茶,休息了一下,繼續講述:「我以為此時結束了,可沒想到一個深夜,榆罔突然來求見,說九夷族投降了,甘願世世代代做賤民,唯一的條件就是饒恕他們的獸王。榆罔苦求我召回祝融,我不禁對這隻野獸生了好奇,於是當日夜裡就趕往九夷。在一個沼澤裡找到了他們,當時的形式又凶險又好笑,野獸用自己做餌把急躁自負的祝融誘進了屍毒密佈的沼澤,裡面的毒蟲千奇百怪,幾個神將都中了毒,祝融明明可以一把火就把野獸燒死,可他若引火,就會引爆沼澤裡積累了幾萬年的沼氣,祝融火靈護體,頂多受點輕傷,其他神將卻會死。當時祝融破口大罵,一定要把野獸挫骨揚灰,野獸還不太會說話,一邊呲牙咧嘴地咆哮,一邊不停地敲打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說,來啊,來啊,燒死老子啊!」

      炎帝說著,仍不住笑看了一眼蚩尤,對阿珩說:「當時我心裡非常震驚,野獸生於山野,懂得利用蟲蛇毒瘴沒什麼,可他選擇同歸於盡的地點大有學問,沼澤是個很奇怪地地方,水土混雜,都克制火靈,卻又充滿沼氣,一點火星就能爆炸,祝融在這裡完全無法自如控制一切。這只話都不會說的野獸比許多神族高手都懂得利用天時地利。」

      阿珩想到剛才的哀音陣,贊同地點點頭。炎帝說:「我看出這隻野獸壓根不是野獸,只是一個無父無母,被百獸養大的人。我先下令祝融閉嘴,開始和野獸慢慢溝通,他對我充滿敵意,一邊看似在聽我說話,一邊卻狡詐地用各種毒蟲毒獸偷襲我,試探著我的弱點,但他不知道我熟知藥性,一般的毒根本傷不到我。我越是觀察他,越是驚嘆他的天賦,可也越是心驚,這樣卓絕的天賦卻這樣暴戾嗜殺,我一時欣喜於發現了一個天賦異稟者,一時又覺得應該立即殺了他。」

      蚩尤顯然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死竟然就在炎帝一念之間,回頭盯著炎帝,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落花,這只凶蠻狡詐的野猴子抓抓落花,左右看看,四周都是污穢不堪,他好似生怕把花弄髒了,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到頭上。我看著他滿頭亂毛,頂著一朵野花,模樣十分滑稽,兩隻眼睛卻狠狠地瞪著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殺意頓消。下令祝融他們都離開,我和野猴子在沼澤裡單獨呆了十天十夜,終於贏得了一點他的信任,讓他出了沼澤。我用治好他的傷、補好他的腳筋做條件,請他跟我回神農山,被他拒絕了。我漸漸發現他雖然暴虐,可也單純,和他相處的唯一辦法就是坦誠相待,我直接告訴他我覺得他很聰慧,不應該和百獸為伍,想把他變得和我一樣,他竟然就同意來神農山了。」

      蚩尤凝視著阿珩,目光清澈明亮,就像春夜的如水月光,山澗的爛漫野花,阿珩又是困惑,又是慌亂,逃開蚩尤的目光,「那隻小野獸後來就變成了您的徒弟,有了一個名字叫『蚩尤』。」

      炎帝苦笑,「到了神農山後,我說服他做我的徒弟可沒少花心思,先和他反覆解釋師父和徒弟的意思,他明白後竟然頻頻搖頭,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我承諾取消九夷的賤籍,賜名九黎。又用一個北冥鯤的卵作交換,告訴他只要把卵孵化了,將來就可以在天上飛,他才勉強答應。」

      阿珩很能理解炎帝的苦笑,只怕整個天下的少年都夢想成為炎帝的徒弟,他收蚩尤卻還要又哄又誘。

      炎帝看著蚩尤,眼中感情複雜,「你的天賦驚人,進步一日千里,我一面欣喜,一面害怕。自從決定收你為徒,你在我心中就和雲桑、榆罔、沐槿一樣,是我至親的人,我高興於你的每一點進步;可我還是一國之主,作為炎帝,我無法不恐懼你。我生怕有一天,你因為祝融或者其他刺激,狂性大發,把你所學的一切都用來對付神農百姓,所以我給你下了毒。」祝融再暴躁貪婪,后土再隱忍深沉,也有弱點和牽絆,蚩尤卻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性子又狂妄不羈,天不能拘,地不能束。

      蚩尤不耐煩地說:「算了,我懶得聽你囉嗦,也懶得和你算下毒的賬了!你給阿珩配好解藥,我就會永遠離開。」

      炎帝笑看著蚩尤,眉目間有淡淡的溫柔,「一百八十年前,你狂怒下離開神農山,我以為你絕不會回心轉意,榆罔卻星夜把你追了回來。那時,我就知道我看錯了你,可一瞬的猶豫,終究是沒有為你解毒。我本來決定等你從蟠桃宴歸來。我下令祝融他們把守神農山,嚴禁任何人上山,不是阻撓你,而是因為我自己中毒了,快要死了。」炎帝最後這句話內容太詭異,幾乎讓人覺得聽錯了,可他又明明白白地說了一遍,「蚩尤,我中毒了,活不了多久了。」

      蚩尤去抓炎帝的手腕,炎帝沒有任何防備,任由他扣住命門,「軒轅族族有青陽,高辛族有少昊,神農族卻沒有一個可堪重任的繼承者,榆罔心地仁善,可能力平平,祝融過於貪婪殘忍,野心太過能力,共工又太古板方正,不懂變通,后土倒是可造之材,但他似柔和謙遜,卻機心深藏,過於隱忍小心,這樣一群不爭氣的小混蛋還一個不服一個,只怕我一死,他們就要忙著鬥個不停,榆罔根本鎮不住他們。」

      炎帝憂心忡忡,「軒轅黃帝已經厲兵秣馬,隱忍千年,我的死訊,就是為他吹響了大軍東進的號角。高辛和神農已經鬥了幾萬年,當年俊帝繼位的關鍵時期,我父王派十萬大軍壓境,若沒有少昊力挽狂瀾,只怕俊帝早已成了枯骨,這樣的仇豈能不報?」

      炎帝眉間有一重又一重的憂慮,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即將傾倒,阿珩身發冷,心狂跳,似乎已經看到了千軍萬馬的怒號奔騰,蚩尤卻好似什麼都沒聽見,只專注地用靈力探查炎帝的身體。

      炎帝的語聲無奈而蒼涼,「大荒幾萬年的和平安寧就要徹底終結,天下蒼生又要陷入連綿不斷的戰亂中。」

      蚩尤默默拿開了手,炎帝凝視著蚩尤,「你看能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原諒我這個老頭子嗎?」

      蚩尤冷著臉說:「你還沒死呢!」語氣雖然仍然不善,卻再沒提要離開。

      炎帝笑道:「我打算在死前封你為督國大將軍,不僅神農國的全部軍隊都歸你統領,你還有權駁回炎帝的決策。不過,神農國的軍隊分為六支,一支是炎帝的親隨,只炎帝能調動,另外五支則……」炎帝嘆口氣,「實際上你能不能調動所有軍隊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他站了起來,「我去給阿珩配置解藥。」

      炎帝一走出去,阿珩極力抓住蚩尤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問:「炎帝,他、他、他說的都是真、真、真的嗎?他是醫術冠絕天下的神農氏,怎麼可能治不好自己?」

      蚩尤淡淡說:「他這一生為了治病救人,研習藥性,嘗試了太多毒物,各種藥性在他體內混雜,一直在磨損他的身體,他這兩年應該又嘗試了不知名的毒草,毒草本事的毒,他已經解了,可毒草引發了幾千年來鬱積在體內的毒素,現在是萬毒齊發,無藥可救。」

     「那也有辦法,對不對?」

      蚩尤低頭看著阿珩,輕撫了下阿珩的頭髮,沉默地搖搖頭。

      阿珩猛地放開蚩尤,跑出屋子,抬頭望著藍天,大口大口地吸   氣可仍覺得喘不過氣來。

      這麼多年三國鼎立,太平無事,就是因為炎帝德高望重,天下民心所向,即使雄才偉略如父親也不敢逆天而行,如果炎帝一死……阿珩不敢再想下去。

      遠處的山坡上,夕陽把層林都染成了金色,阿獙和小鹿正在玩耍,一追一逃,一躲一藏間,歡快地鳴叫聲傳遍了山林。

      阿珩不知不覺中追著它們的步法,走進了那個藍色的山谷,阿獙和小鹿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她坐在山坡高處,看著紅霞密佈的西邊天空。
  
       夕陽正一點點墜落,這是最後的美麗安寧了。
  
       她隨手摘了兩片葉子,放在唇邊吹奏著,滴滴溜溜的聲音在山谷裡傳開。
  
       有人聞曲而來,坐在了不遠處,阿珩沒有理會,依舊吹著曲子。

      一曲完畢,她才側頭看向坐在墳塋旁的炎帝。

      傍晚的風大了,藍色的花海一波又一波翻滾著浪花,時起時伏,炎帝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楚。

      阿珩走到炎帝身邊坐下。
   
       炎帝微笑地看著夕陽:「你有點像我的一個朋友,不是容貌,而是一些小動作。」

      阿珩望著夕陽沒有說話。
     「她叫西陵嫘,現在知道她名字的人很少了,可在三千多年前,她曾是整個大荒最有名的女子,被稱為西陵奇女,我父王還曾命我的兄長去求過親。」

      阿珩問:「她答應了嗎?」

      炎帝搖搖頭:「沒有,如果她答應了,也許我的兄長就是炎帝了。」

      阿珩問:「您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炎帝笑了,有濃濃的惆悵,「你們果然是很像。阿嫘在很多年前也問過我這個問題,在她之前從沒有人關心,在她之後沒有人再敢問,你是第二個問我這個問題的朋友。」

       炎帝的手放在妻子的墓冢上,神色溫柔,眉眼間有綿綿不絕的相思,「我自小靈力低微,不善於那些打仗的法術,長相也不出眾,一直不受父親看重,兄弟們也不大和我一起玩,我喜歡一個人種植花草。都成軹邑的外面有一條河叫濟河,濟河岸邊住的都是靈力低微的神族,他們沒有能力做官也不能參軍,只能靠打些零工做點小生意為主,一個賣花女就住在濟河畔,她喜歡用靈力培植各種藍色的花,有藍色的牡丹、藍色的芙蓉、藍色的風信子……」

      炎帝的手從身邊的藍色山茶花撫過,「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是一個濕漉漉的清晨,我去河邊採摘藥草,她出門汲水,穿著一襲白底藍花的長裙,鬢邊簪著一朵藍色的山茶花。當時河上的人還很少,我們隔河而立,視線交投,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卻驚慌得看都不敢看她,撿起鋤頭就往地下鋤,結果鋤到自己的腳,她在對岸大笑。我在榻上修養了一個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傷一好,就算著她汲水的時點去河邊,剛開始是幾個月去一次,慢慢變成幾天去一次,再後來我天天都去河邊挖草藥,可我不敢和她說話,年少時的我十分內向靦腆,一看到她就臉紅心跳,連多看一眼都不敢,我們一直隔河相望,卻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三年後,父王命我陪哥哥去西陵家求親,以為阿嫘很會養蠶,我正好培育出一株碧玉蠶,父王覺得我能幫著哥哥投阿嫘所好,就讓我一塊去。那次求親很失敗,阿嫘把哥哥刁難得狼狽不堪,不過我和阿嫘卻成了好友,阿嫘邀請我和她一塊去大荒遊歷,我自然忙不迭答應了,後來我們又認識了能歌善舞的阿湄,三個人結成了兄妹。三人中我最年長,阿嫘卻膽子最大,總是帶我們去做一些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炎帝笑著搖頭,眉宇間有疏朗開闊、意氣飛揚,「那真是我生命裡最瘋狂的一段歲月,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來我也會醉酒鬧事、打架鬥毆。我們三個還約定『要永遠在一起,永遠和現在一樣快樂』。阿嫘大聲地所誰要是違約,她就會懲罰誰。可是,她碰見了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她自己先違約了。她離開的那天,我們也是坐在一個山坡上,像今天一樣眺望著夕陽,我吹曲子,阿嫘唱歌,阿湄跳舞。我的曲子還沒吹完,阿湄的舞還沒跳完,阿嫘突然說她要走了,要去找那個光華耀眼的少年。阿湄非常生氣,怒氣衝衝地跑了。我去送阿嫘,他問我『可有喜歡的姑娘,可有想永遠在一起的人』,我突然就想起了濟水岸邊的藍衣女子,阿嫘所『你若喜歡她就該告訴她,你難道不怕她會嫁給別人嗎?』突然之間,我就慌了,都來不及和阿湄告別,就匆匆往回趕。」

      阿珩明知道他們最後結成了夫妻,仍然很緊張,「你找到她了嗎?她還在濟水邊嗎?」

     「我半夜就到了河邊,一直守到太陽出來,都沒有看到她。岸邊的藍花依舊在風中絢爛,可簪花的女子已經不知何處去。我又是失望又是難過,失魂落魄地傻站在河邊,從清晨站到了晚上,等天色黑透,我回頭時,卻發現她就站在我的身後,鬢邊簪著藍色的離花,含淚看著我。我以為她的親人過世了,擔心下竟然忘記了我們並不認識,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別傷心,以後我會照顧你。』她微笑著取下離花,扔到河裡,『你二十年都未出現,我以為你出

事了。』我這才明白她鬢邊的離花是為我而戴。」

      「後來呢?」
      「後來,我們當然還經歷了很多風波,因為她的身份太低微,我父王堅決不同意,幸虧赤水氏幫了大忙,將聽訞寫入族譜,聽訞才以赤水氏的身份嫁給了我。」炎帝微笑著撫摸過墓碑。

      「聽訞就像這些山坡上的野花,看著柔弱,可不管再大的風雨也不能摧毀它們,但我卻害死了她。聽訞的身體不適合生養孩子,可我身為炎帝,必須要有子嗣,她為了我一次又一次懷孕,榆罔出生時,她的身體終於垮了。」炎帝把頭靠在妻子的墓碑上,低聲:「都說我醫術冠絕天下,卻救不活她,我沒有救活女娃,也沒有只好瑤姬,我這個無能的醫者只能看著她們死在我面前。阿嫘,你說聽訞會不會怨怪我?」

      阿珩知道炎帝心神渙散,竟然把她和母親搞混了,怕刺激到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炎帝喃喃說:「阿嫘,哦很自私!我知道自己死後會有很多人受苦,但我竟然在偷偷盼著自己快點死,瑤姬死時,我真想跟著她一走了之,這樣我和聽訞就又可以團聚了。天下人都以為炎帝哀傷成疾是一句誇張的託辭,卻不知道自從聽訞離開,我就生病了,已經病了上千年。」

      炎帝握著阿珩的手,「自從我做了炎帝,你就再沒和我私下通過消息,可瑤姬死後,你卻給我寫信,讓我不能放縱自己的悲痛,必須明白自己不僅僅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三個女兒的父親,還是天下人的炎帝!我如何不明白呢?如果不明白,我當年不會違背新婚之夜許給聽訞的誓言,繼位做炎帝,也不會一年又一年撐到今日。可是,阿嫘,我真累了!這一次毒發,我甚至暗暗地想,這下你沒有辦法在用大道理來規勸我了,我是必須要死了!阿嫘,你我情如兄妹,可因為我是炎帝,連通個信都要迴避,聽訞也因為我是炎帝,才早早亡故。這一生,自從登基,細細數來,快樂的日子竟沒
有多少,生命太長太長,歡樂卻太少太少,我太累了,想休息了,我自私地想休息了……」
  
       阿珩眼中的淚珠滾滾落下,輕聲說:「沒關係,你休息吧,沒人會怨怪你自私,你已經為神農百姓撐了很久。」

      她忽看到蚩尤飛奔而來,人未到,靈力已到,把炎帝護持住,四周抽出了無數朵白色的小花,把炎帝包裹起來,炎帝的靈識漸漸平穩,人沉睡過去。

      蚩尤問阿珩:「你在和他所什麼?他現在經受不起大的刺激。」

      阿珩十分懊惱:「我不該一時好奇問他關於炎後的事情。」

      蚩尤盯著阿珩,「你怎麼把真容露出來了?」

      阿珩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剛才炎帝提到了我的母親,不知不覺中老是想著年輕時的母親,大概駐顏花就把我的容顏變回去了。」難怪炎帝心神會那麼波動,原來錯把她當做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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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3: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桃花樹下約今生

      阿珩一夜轉輾反側,幾乎沒有闔眼。清晨她起來時,只覺得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睏意都沒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做到炎帝對面,看著眼前的此項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說:「昨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兒,小字珩,娘親叫我珩兒。」
  
       炎帝凝視了她一會,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一笑,把駐顏花插回簪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炎帝笑起來,「聽說她把你管了六十年,她到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炎帝說著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有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專注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他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嫘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蚩尤呢?」

      炎帝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不知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蚩尤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佈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蚩尤回來了,看到炎帝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炎帝說:「我想自己做。」

      蚩尤說:「紫金頂比小月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我想在這裡。」

      蚩尤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老頭臨死了才算有點意思,從前從不說我想什麼,永遠都是什麼黎民啊蒼生啊!你看,說說『我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記著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答道蚩尤頭上,「你這只潑猴!阿珩的藥在屋子裡,去煎了。」

     「我說了多少遍?別打頭!」蚩尤一邊嘟囔,一邊從屋子裡拿了藥,蹲在泉水邊煎藥。

      每一味藥的先後順序個份量都有嚴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專注,

      阿珩凝視著蚩尤,心中有感動,也有惶恐。

      炎帝笑著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阿珩低下頭。

      炎帝說:「蚩尤喜歡你,你想過怎麼辦?」

      阿珩驚慌的抬頭,急急否認:「蚩尤不是認真的,他就是一時好玩貪新鮮。」

      炎帝凝視著蚩尤,眼中有父親般的慈祥和擔憂,「你錯了,他是這世間,最認真的人,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發自內心,沒有一絲雜念,真摯無比。」他們頭頂真好飛過一對燕子,炎帝指了指說道:「他們看似輕率,只是年年求歡,從沒有許諾過一生一世在一起,可他們卻終身不離不棄,你爹爹給了你母親盛大的婚禮,承諾了終身結髮,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阿珩怔怔的望著遠去的燕子,半晌後低聲說:「我在九黎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九黎族信奉只活在今朝,他們認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沒有什麼,可自小到大,父親對我們的教導都是三思後行,一舉一動必須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能貪圖眼前的一直之快,到底哪個對?」

      炎帝想了一會說:「你爹爹也沒有說錯,處在他的位置必須如此,但這些年我常常後悔,後悔沒有多陪陪聽訞,總以為將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彌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事,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阿珩默默沉思

      「吃藥了。」蚩尤端著藥走過來。

      阿珩難得對他和顏悅色,蚩尤意外的愣住。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炎帝肩頭,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來了。蚩尤,你帶阿珩去山裡走走,榆罔和沐槿還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單獨和他們待一會。」

      阿珩低聲問:「沐槿是誰?」

      蚩尤對這些事情很淡漠,簡單地說:「炎帝的義女。」

      「哦,也是神農的王姬了,難怪有時候聽人說神農有四位王姬,我還以為是誤傳。」

      蚩猶帶著阿珩去白松嶺。

      白松嶺十分秀麗,崖壁上長滿獨特的白皮鬆,各具姿態,遊走其間,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人驚奇的是蚩尤,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生的熟悉,那裡有山泉可以喝,哪裡有野果子可以吃,哪裡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這座大山的精魂所化。

      兩人渴了蚩猶帶著阿珩到了一處泉眼。

      阿珩彎身喝了幾口水,又洗了洗臉,回身看向蚩尤,此時正午的明亮日光透過鬆樹林照射下來,泉水邊的青苔都泛著綠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勢很不雅,卻有一種猛獸特有的隨意和威嚴。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到為何,心就猛地幾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對視。  

       她扭回頭,隨手把鞋子脫去,把腳浸在泉水中,一蕩一蕩地踢著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邊,和阿珩一樣踢著水玩。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落下,誰水灘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蚩尤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有腳去踢水潭中的光點,沒踢碎一個,他就歡快的大笑,那些以為炎帝病逝即將而來的煩惱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

      阿珩的疲倦與恐懼從心裡一點點湧出,不知不覺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輕聲問:「怎麼了?」

      阿珩問:「炎帝還有多長時間?」

     「他的病越到後面越會痛苦,萬毒噬心,通道骨髓,難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師父他表面上什麼都看的通透,其實什麼都放不下,肯定會盡力而為他的子民對活一天,總是要撐到不能撐時,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撐多久?」

     「不知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不過即使我們都動用靈力為他續命,也不會超過十年。」

     「蚩尤,我覺得很累,很害怕。」也許因為此時的山水太溫柔,蚩尤的肩膀又很牢靠,阿珩第一次打開了心懷。戰爭一旦開始,首先被捲入的就是她們這些王族子弟。

      蚩尤臉貼在她的頭髮上,「如果你累了,就靠在我肩上休息,如果你害怕,就躲到我懷裡,讓我來保護你。」

      阿珩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一呼一吸之間,讓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如果靠的時間久了,你會不會累,會不會不耐煩?」蚩尤的唇好似從他髮絲上輕輕掃過,停在她的耳畔,「不會,阿珩,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就好似有燦爛溫暖的陽光射進他的心裡,阿珩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疲憊和恐懼都消失了。一夜未眠,濃重的睏意湧上來,她像個貓兒般打了個哈欠,「好困。仰躺在青石上。蚩尤也躺了下來,兩個人之間隔著一段親近卻不親密的距離。阿珩有種莫名的心安,就好似一切的危險苦難都被蚩尤阻擋,這一刻就算天塌地陷,也有個人保護她,陪著她。

      山風輕拂,有泉水叮咚聲隨風而來,越發凸顯出山中的靜謐,陽光慷慨的灑下。隔著樹影,明亮卻不刺眼,將融融暖意鐫刻入他們心底。閉上眼睛好似能聽到歲月流逝的聲音,蚩尤與阿珩都閉目休息,似乎一起聆聽那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夕陽西下十分,阿珩緩緩睜開了眼睛,只看眼前的山水清秀,林木蔥蘢,四野緋色的煙霧瀰漫,紋羅天成,整個天空都化作了精美的器材錦緞,燕子在彩雲間徘徊低舞。阿珩目眩神迷,恍恍惚惚,她側頭,恰恰對上了一雙漆黑交界的雙眸,猶如夜晚的天空,深邃遼闊,璀璨危險,阿珩怔怔的看著,忘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蚩尤輕輕地靠近她,唇剛剛碰到阿珩,林間突然傳來一聲老鴉啼叫。阿珩驚醒,猛地坐了起來,面紅耳赤,一顆心跳的咚咚響,卻裝作鎮靜:「我們該回去了。」

      蚩尤愣了一瞬,氣惱的仰天張口,野獸一般狂嗷,霎時間,山林內的走獸飛禽倉皇的逃命,不一會就逃了個一乾二淨,靜得連一聲蛐蛐叫都再聽不到。

      蚩尤坐了起來,凝視著阿珩,阿珩匆匆避開他的視線,快步趕回小月頂,「走吧!」

      蚩尤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好久,忽然說:「我身上的這件衣袍是你親手做的,對嗎?」

      阿珩腳步頓了一頓,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只是越走越快。

      蚩尤喜笑顏開,追上她,得意的說;「你又是養蠶又是紡紗,折騰了二十多年,玉山上那麼多宮女,誰不知道啊。我早就問得一清二楚了。」

      阿珩羞窘不堪,沒好氣的說:「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件破袍子嗎?」說著快步跑起來,再不肯理會蚩尤。

      蚩尤在他身後邊追,邊說:「我會永遠穿著它。」

      阿珩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越發不敢看蚩尤,越跑越快。

      阿珩像小鹿一般敏捷的在山林間奔跑,像一陣風一般沖上了小月頂,因為草木茂密,不提防間,一頭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阿珩腳下打滑,差點崴傷腳,幸虧對方扶了她一把。
  
       阿珩笑著抬頭,「謝......」

      竟然是少昊,阿珩心突突亂跳,身子發軟,面紅耳赤的呆在當地。

      少昊抱歉地說:「姑娘可有傷著?」他看向阿珩身後,微笑著點點頭。蚩尤的笑容卻立即消失。

      蚩尤大步走了過來,一手扶住阿珩,一手推開少昊,「高辛的王子殿下怎麼會在神農山?」

      少昊沒有回答,榆罔和一個紅衣少女並肩走來,阿珩猜測紅衣山女就是炎帝的義女沐槿,名花豔動人猶如木槿花,難怪叫沐槿。
     
       沐槿笑看著蚩尤:「雲桑姐姐受傷了,幸虧遇到少昊殿下,殿下就護送雲桑姐姐回來了。」當視線掃到蚩尤對阿珩的呵護時,笑容立即消失。
     
       阿珩一時心急,立即問道:「雲桑怎麼了?」
   
       沐槿盯著他,眼中隱有敵意,「王姬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嗎?」

      蚩尤冷冷道:「名字本來就是用來被叫的。」

      沐槿意外的瞪著蚩尤,顯然沒有想到萬事冷漠的蚩尤竟然會出言相護,眼睛中漸漸浮上一層淚意,卻倔強的咬著唇。

      榆罔深深看了一眼阿珩,謙和的回道:「路上遇到幾個為非作歹的妖族,傷是沒有大礙,修養幾個月就好,姑娘認識我的姐姐嗎?」

      阿珩點了點頭,心中蹊蹺,雲桑怎麼會到高辛去?又怎麼會那麼巧的碰到少昊?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榆罔肩頭,榆罔笑對大家說:「已經準備好晚飯,父王請我們過去。」

      廳堂內,擺放著一桌簡單的飯菜,炎帝坐在首位,他們一一給炎帝行禮,炎帝凝視著她們,心情頗為複雜。這簡陋的毛竹屋內,居然機緣巧合的雲集著以權掌握未來天下走勢的後生晚輩,不知道再過幾百年,他們還會記得今日嗎?

      阿珩問道:「炎帝,我不餓,想去看看大王姬,可以嗎?」

      炎帝看了一眼少昊,說道:「去吧,這個丫頭大了,很多心事都不肯和我說了。你去陪她聊聊也好。」炎帝顯然覺察到雲桑被妖怪所傷是胡說八道。
   
       阿珩行禮後,告退。

      等他走了出去,沐槿按耐不住的問:「父王,她是誰?」

      炎帝看著蚩尤,看看少昊,對榆罔和沐槿說道:「是我結拜妹妹的女兒,自從妹妹出嫁後,因為我的身份所限,我們很少來往,所以你們都沒有見過她。」
  
        炎帝的神情十分感慨,顯然語出真摯,連心思縝密的少昊都相信了,不再懷疑阿珩的身份。

       阿珩輕輕走進屋子,看到云桑神色黯然,呆呆的盯著窗外。

     「姐姐。」阿珩撥下駐顏花,坐到雲桑身邊。

      雲桑意外的盯著她,本來還納悶她怎麼在神農山,看到阿珩手中嬌豔欲滴的桃花,拿過來把玩了一會,嘆口氣:「原來蚩尤奪取它是為了送給你。」又把花插回阿珩髮髻上,「少昊在山上,小心一點,別露出真容。」

     「我剛已經見到他了,」阿珩的人和花都變幻了模樣,「姐姐,你怎麼會被少昊所救?」

     「我見到諾奈了。」

     「諾奈不是在天牢嗎?」阿珩一驚,反應過來,「你闖了高辛的天牢?」

     「嗯。」

     「那你見到諾奈了嗎?」

      雲桑點點頭。

     「那你告訴他你是誰了?」

      雲桑點點頭。

     「他怎麼說?」

      雲桑往淚盈盈,泫然欲泣,「他看到我時看似無動於衷,不停地催我趕緊離開,可我能看出來他又是吃驚又是高興,我鼓起勇氣告訴他,我不是軒轅的王姬軒轅妭,我叫雲桑,是神農的王姬。他的表情……」

      雲桑的眼淚潸然而落,「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從不相信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有漸漸從憤怒變成了悲傷。他死死的盯著我。那種悲傷空洞的眼神,就好像他的心在一點點地死亡,他憤怒的時候,我十分緊張害怕,可當他那樣悲傷的看著我時,我寧可他憤怒,寧可他打我罵我……」

      阿珩問:「後來他說什麼?」

      雲桑哭著搖頭,「沒有,他一直什麼都沒有說,後來天牢的士兵們趕來,漸漸把我包圍住,上午那個死關頭,我求他說句話,不服是恨我還是怨我,都說句話,他卻決然的轉過了身子,面朝牆壁,好似入定。我一邊和士兵打鬥,一邊和他說你今天若不說話,我就一直留在這裡,後來,後來......他終於說了句話......」

      阿珩心下一鬆,「他說了什麼?」

      「滾!他讓我滾!」

      雲桑泣不成聲,嗚嗚咽咽的說:「我當時也瘋了,對他吼,你叫我滾,我偏不滾,我雖然有父王的靈藥保護,可仍然受了傷,被士兵捉住,這時候我心裡十分害怕,如果被俊帝知道我的身份,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但我不後悔!幸虧少昊趕來,他十分精明,下令所有侍衛迴避,問我究竟是誰,我一句話也不肯說,他說『我雖然看不出你的真容,可我能看出你使用了人面蠶的面具,這個天下能把人面蠶的蠶絲紡織成如此精巧的面具的只有軒轅上上的嫘祖,但聽聞她也只紡織了四面,分贈給了四個兒女,你的這面既然是女子的,想來應該是軒轅妭轉贈給你的』我越聽越緊張,豁出去想,反正他沒有辦法摘下我的面具,只要我不承認,他休想知道我是誰,這個時候少昊說了句話,深深打動了我。」

      雲桑抬頭看著阿珩,他說,「軒轅妭是我的未婚妻,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你不想別人知道你的身份,那也不用告訴我,你只需要告訴我那裡安全,我派心腹送你過去。」

      阿珩胸膛起伏,雲桑輕輕嘆了口氣,「他這般君子,我豈能再猜疑他?所以我就告訴他,請送我回神農山,他立即明白了我的身份,沉默了一瞬間說,這時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親自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他沒有問過我一句我為何夜闖高辛天牢,回到神農山,也隻字不提我受傷的真正原因,父親知道我說的是假話,不過他一向對我很放心,沒有多問,若知道我做的是,父王肯定......」

      雲桑低頭,用手絹擦拭著眼淚。

      阿珩默默坐了一會,說道:「姐姐,其實諾奈依舊很在乎你。」

      雲桑慘笑,「我只自作自受,不用安慰我。」

     「他罵你滾,唐你滾,其實是在保護你,和剛見到你是,不停地催促你離開的心是一樣的。」

      雲桑在人情世故上遠比阿珩精明,可她關心則亂,此時聽到阿珩的話,仍舊將信將疑,別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楚。夜闖天牢雖然嚴重,可也不至於驚動少昊,少昊能那麼循序趕來,肯定是因為諾奈,少昊肯定看出她和諾奈的關係異樣,所以從一開始就很客氣有禮。少昊袒護他不僅僅是以為軒轅妭,也許更是因為諾奈和諾奈身後的羲和部。

      雲桑低著頭默不作聲,神情卻漸漸好轉。阿珩凝視著她,心中暗暗難過,雲桑還不知道炎帝的病,等知道後還不知道要如何悲痛。

      雲桑抬頭,納悶的問:「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悲傷?」

      阿珩站起來,「我出去看看他們,少昊應該要告辭下山了。」

      雲桑重重握住她手,「替我謝謝少昊。」

      阿珩點點頭,雲桑似乎還想說什麼,沉吟了一瞬,輕嘆口氣,放開了阿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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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4:00 |只看該作者
      阿珩向著山崖外信步而行,烈陽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繞著她打了個轉,似乎也看出她心情低落,安靜的落在她的肩膀上。

      阿珩撫著烈陽說:「雲桑遲早會知道炎帝的病情,瑤姬姐姐死時,雲桑大概以為一切終於結束了,所有痛苦終於爆發了出來,可哪裡知道......這個時候,是雲桑最需要諾奈諒解的時候,諾奈只要心中還關心雲桑,肯定不忍心讓他背負雙重痛苦,一定會來探望雲桑。」

      烈陽歪著頭看著她,阿珩拿出一枚玉簡,用靈力給諾奈寫信,剛寫下「炎帝病危......」耳邊突然想起云桑的花「王族的事情永遠不會簡單」,她停下來獨自思量。

      炎帝的病情關係到天下局勢,牽涉到神農帝位的繼承,是最高機密,不要說其他國家,就是神農重臣祝融、后土他們都要隱瞞,只怕連雲桑自己都不可能把炎帝的病情告訴諾奈,阿珩又怎麼敢擅自將炎帝的病情洩露給一個兵權在握的高辛將軍?

      阿珩怔怔的站著,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是普通人人家,父親病重,人生最痛苦哭的時候,肯定子渴望戀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可雲桑居然連告訴諾奈的權利都沒有。不管再痛苦,雲桑都要裝作若無其事,諾奈不可能知道雲桑即將要經受的痛楚。

      阿珩默站了半晌,把關於炎帝的話語全部塗去,只從諾奈在凹凸館內錯認了雲桑的誤會講起,詳細解釋了一切都是雲桑一時衝動的無心之過,絕不是有意欺騙。懇請諾奈原諒雲桑。

      炎帝向少昊再次道謝後,命榆罔和蚩尤送少昊,榆罔和少昊並肩而行,邊走邊談笑,蚩尤微微落後了幾步,沐槿蹦蹦跳跳的跟在蚩尤身邊,嘰嘰喳喳的纏著蚩尤講講蟠桃宴。蚩尤壓根不吭聲,她卻早就習慣,自得其樂的自問自答。

      一行人出了山谷,看到阿珩站在山崖邊,靜看著遠處,一隻白色的琅鳥停在她的肩頭。她聽到他們的說笑聲,回過了頭,暮色蒼茫,山嵐浮動,霧靄迷濛。阿珩的面容看不分明,可隱隱的憂傷卻流淌在每一片漂浮的衣袂間。

      少昊心中一動,覺得似曾相識,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蚩尤快步過去,琅鳥嘎一聲飛到蚩尤的肩膀上,沐槿從沒有見過鳥兒長得這麼漂亮神氣,伸手去摸,琅鳥狠狠看向她,幸虧沐槿手縮得很快,未見血,可也很疼,她氣得打琅鳥,蚩尤警告說:「別惹他。」

      沐槿委屈地叫:「蚩尤!」

      榆罔和少昊彼此行過禮告別,阿珩走過來,對少昊說;「王姬讓我替她轉達謝意。殿下,能借一步說話嗎?」

      榆罔知趣的避讓到一邊,蚩尤盯著阿珩,阿珩裝作不知道,把一塊玉簡遞給少昊,低聲說:「麻煩殿下把這封信交給諾奈將軍。」

      少昊結果玉簡,「姑娘放心,我會親手交給諾奈。」

      阿珩行禮道謝,少昊盯著她看了一瞬,搖搖頭,「真奇怪,我總覺得見過你。」

      阿珩心中一驚,少昊卻未再深究,灑然一笑,躍上了玄鳥的背,對大家拱拱手,「諸位,後會有期。」

      目送著玄鳥消失在云間,榆罔心悅誠服的感嘆,「難怪連父王都盛讚少昊青陽,幾百年前,我見到青陽時想,這世間怎麼可能還有哪個神能和青陽並駕齊驅?今日見到少昊,才真正相信了,高辛和軒轅有他們,真是大幸!」

      沐槿不屑的說:「我們神農有蚩尤!」

      榆罔嘆口氣,言若有憾,實則喜之的說:「可惜蚩尤和他們不同!」

    「哪裡不同了?蚩尤......」沐槿回頭,看到蚩尤站在阿珩身邊,一邊和阿珩說話,一邊指間暈著一團火焰,和琅鳥打架,顯然壓根沒有聽到榆罔和她說什麼。

      沐槿氣惱的跺腳,大叫:「蚩尤!父王叮囑我們送完少昊趕緊回去,他有重要的事情告訴我們。」

      阿珩神情一黯,和榆罔告辭:「殿下,我不方便......」

      榆罔親切的說:「父王讓我請你一塊去。父王說你是姑姑的女兒,咱倆算是兄妹了,我該叫你什麼?」

    「我叫阿珩。」

    「珩妹妹,你叫我榆罔就好,或者叫我哥哥。」

      阿珩跟著榆罔回到居所,炎帝獨自一人坐在篝火前,看到他們,示意他們過去坐。

      他對榆罔和沐槿說;「本來想一塊告訴雲桑,不過雲桑如今有傷。暫時先瞞著她一段時間,你倆要記住,這件事情關係到神農安危,沒有我的允許,再不可告訴任何人,沐槿,你明白嗎?」

      沐槿神情一肅,竟有幾分云桑的沉穩風範,「我和后土自小一起玩大,感情深厚,我知道父王擔心我會不會讓他知道,請父王放心,我雖然平時蠻橫了一點,但不是不知輕重。」

      炎帝點點頭,慈祥的看著榆罔好沐槿,鄭重的說:「我中毒了,大概只能再活三五年。」

      榆罔和沐槿震驚的瞪著炎帝,都不願相信,可又知道炎帝從來不開玩笑,眼內漸漸浮現驚恐。

      炎帝也不再說,只微笑的凝視這他們,似乎等著他們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半晌後,沐槿尖銳的乾笑了兩聲,「父王,你的醫術冠絕天下,哪裡會有你解不了的毒?」說著,視線投向蚩尤,似乎盼著他幫忙說話。

      蚩尤淡淡的說:「師父是活不長了。」

      沐槿愣了一愣,眼淚飛濺出來。

      榆罔怒吼著,撲上來就要打蚩尤,「你胡說八道。」
   
      「榆罔!」炎帝沉聲呵斥,榆罔緊緊抓著蚩尤的衣領,蚩尤看似冷漠,卻凝視著榆罔,眼神堅毅,似乎在告訴榆罔,現在是炎帝最需要他堅強的時刻,榆罔漸漸平靜下來,鬆開了蚩尤,面朝炎帝跪下,「父王。」為了克制悲傷,他的身子都不停的顫抖,阿珩不忍心看,低下了頭。

      沐槿遂仍然控制不住悲傷,但眾人都神情肅穆,她的哭聲漸漸小了,阿珩把一條絹帕悄悄塞到她的手裡。

      炎帝對榆罔說:「你的神力低微,心地過於柔軟,沒有決斷力,並不適合做一族領袖,我幾次都想過傳位于他人,卻怕會引起更大風波,畢竟你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祝融他們即使不服,也不敢輕易起兵造反,可如果換成他人,卻有可能立即令神農國分崩離析。」

      榆罔羞愧的說:「兒子明白,兒子太不爭氣,讓父王為難了。」

      炎帝笑著輕拍了榆罔的肩一下,「你母親連花花草草都不捨得傷害,在她懷著你的時候,我們常常說我們的兒子應該怎麼樣,她說『不要他神力高強,也不要他優秀出眾,只希望他溫和善良,一輩子平平安安。』」

      榆罔身子一顫,不能相信的看著炎帝。炎帝說:「我很高興,你母親一定更高興,我們的兒子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不僅溫和善良,還胸懷寬廣。」

      榆罔的眼中有些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他匆匆低下了頭,聲音哽咽,「我一直、一直以為父親對我很失望。」

      炎帝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是我一直對不起你,讓你不得不做炎帝的兒子,如果你出生在一個平凡的神族家中,你會過得比現在快樂得多,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對你和你的姐姐們都很抱歉,因為我,讓你們的母親承受了她不該承受的重擔,又因為我,雲桑一直想做的事情也做不了,只能日復一日的做著神農國的大王姬,我也是一個不算失敗的帝王,可我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

      榆罔再忍不住,眼淚滾滾下來,「父王,別說了,母親和我們都沒有怪過你。」

     「如果我又要把神農一族的命運全部交託到你的手上,讓你承擔你不想承擔的責任。」

      榆罔彎身磕頭,「兒子會盡力。」

      炎帝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有太多擔憂,可最終只是用力的按住兒子的肩膀,想是把他按趴下,榆罔用力的挺直背脊,無論如何都不肯倒下去,好似在一個用力按,一個用力抗的過程中,承接著什麼。

      半晌後,炎帝說:「我想封蚩尤為督國大將軍,你覺得呢?」

      榆罔立即說:「聽憑父親安排。」

      炎帝指指蚩尤,對榆罔吩咐:「你去給他磕三個頭,向他許諾你會終身相信他,永不猜忌他,求他對你許諾會終身輔佐你。」

      榆罔跪行到蚩尤面前,一手指天,一手向地,說道:「我父親坐在這裡,我的母親安葬在這裡,我神農榆罔,在父親和母親的見證下,對天地發誓,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猜忌,不懷疑蚩尤,必將終身信他,若違此諾,父母不容,天地共棄。」說完,砰砰的磕了三個頭。

      蚩尤淡淡的說,「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幫你。」

      蚩尤的誓言簡單的不像是誓言,炎帝卻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真正笑了,他一手拉著榆罔,一手拉著蚩尤。把他倆的手交放在一起,「神農族就託付給你們了。」

      榆罔用力握住了蚩尤的手,眼中含淚的笑看著蚩尤,蚩尤粲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榆罔用力砸了蚩尤一拳,「別以後我一求你做什麼,你就讓我去偷酒。」這一次才是兩個人之間真正的盟誓。一握下,從此後,不管刀山火海,兄弟同赴。

      炎帝欣慰的開懷大笑,「今日不同你們兩個猴兒去偷,沐槿,去把屋子裡的酒都拿出來。」

      雲桑臉色蒼白的從暗中走了出來,微笑著說:「別忘記給我也拿個酒樽。」顯然剛才炎帝所說的花他已經全聽到了。

      阿珩立即站起來扶住她,擔憂的看著她,雲桑捏了捏阿珩的手,表示沒有事,自己撐得住。

      被蚩尤的淡然,云桑的鎮定所影響,榆罔和沐槿雖然心情沉重,也都能故作若無其事,一杯杯飲著酒,陪著炎帝談笑,可以的遺忘炎帝病重的事。

      炎帝走到阿珩身邊,「珩兒,陪我去走一會,醒醒酒。」

      阿珩知道他是有話要說,忙站起來,扶著炎帝向山谷中走去。

      炎帝看出蚩尤喜歡阿珩後,曾有意無意想撮合他們,即是作為父輩的私心,更是作為帝王的私心,軒轅和高辛的聯姻對神農大大不利,可今日和兒女們朝夕相處的一天,他那顆帝王的心淡了許多,他甚至心裡對阿珩有隱隱的抱歉。

      炎帝拿出一個玉簡交給阿珩,「這個送給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幫到你。」

      阿珩用靈識探看了一下,看到起手的幾個大字,「神農本草經?」

     「這是我一生的心血,就算做伯伯給侄女的見面禮。」

     「為什麼不傳給雲桑姐姐?」

     「她的天份不在此,大概醫藥總是和死亡息息相關,雲桑心裡一直很牴觸這些,而且,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很多人都在覬覦,若留給雲桑,只怕會給她惹來殺身之禍。」

      阿珩的神情漸漸凝重,手中的東西是天下第一人的一生心血,可以不動聲色中就令絕代英雄一命嗚呼,也可以憑藉妙手回春之術左右天下。

      阿珩提醒炎帝:「我可是軒轅黃帝的女兒!」

      炎帝微笑:「你也是我義妹西陵嫘的女兒!」

      阿珩猶豫了一瞬,收起玉簡,「謝謝伯伯!」

      炎帝道,「不用謝了,是福是禍都難料。」

      阿珩跪下給炎帝磕頭,「伯伯,我打算立即離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身份一旦被人察覺,只怕會掀起驚濤駭浪,給本就形勢嚴峻的神農族雪上加霜,也會把蚩尤置於險地,不管是為了伯伯,還是為了蚩尤,我都應該儘早離去。」

      炎帝沉默著,阿珩身處激流漩渦中,有的還是他親手所致,卻仍處處為他考慮,讓他越發憐惜這個女孩,但——也只能是憐惜。

      阿珩問:「伯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娘親嗎?」

      炎帝凝視著夜色的盡頭,神思好似飛回了幾千年前的日子,眼中的愁鬱仍在,笑容卻變得明朗飛揚,依稀少年時,「不用了,我要說的話,她心裡都明白。」

      阿珩站了起來,「伯伯,那我走了,蚩尤那裡,就麻煩伯伯替我告別。」

      阿珩走到山崖上,召喚烈陽和阿獙。

     「你真就打算不告而別?」

      阿珩回頭,看到滿天星辰下,蚩尤靜靜而立,看似平靜,卻怒氣洶湧。

      阿珩沉默著。

      幾聲咳嗽傳來,雲桑騎著一頭梅花鹿過來,喘著氣對蚩尤說:

     「你如果真的在乎阿珩,就讓她離開。祝融、共工、后土這些人的勢力盤根錯節,父王的病情隱瞞不了多久,他們本以為地位之爭還在幾千年後,不管什麼野心都得壓著,如今事情突然巨變,他們肯定心思大亂,也許一時之間不敢對榆罔下手,可對你不會有任何顧忌。」

      蚩尤神情不屑,云桑說:「你自然是不怕的,可你現在手中一個兵都沒有,你就不怕一個顧慮不周,傷到阿珩啊?」

      蚩尤沉默不語。
   
       雲桑知道已經戳中蚩尤的弱點,也不再多言,拍拍梅花鹿,鹿兒馱著她離開,低低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傳來,阿珩叫:「雲桑,你,你......一定要保重。」

      雲桑回過頭,微笑著說:「放心,我沒有事,你,你......也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兩人眼中都隱隱有一層淚光,阿珩笑著點點頭,雲桑笑了笑,身影消失在林不見。

      蚩尤走到阿珩身邊,低聲問:「你有什麼打算?離開神農山後打算去哪裡?」

    「母親不許我回軒轅山,趁著天下太平,我想在四處走走,和以前一樣。」

      阿珩微笑著。

      想到往事,蚩尤也唇角含著笑意,「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

    「每年讓我見你一面。」

    「怎麼見?隨著炎帝的病情加重,神農國的戒嚴會越來越嚴密,只怕連入都困難。」

    「每年四月,當桃花開滿山坡的時候,是九黎族的桃花節,大家會在桃樹下唱情歌,挑情郎。從明年開始,每年的四月,我都會在九黎的桃花樹下等你,我們不見不散。」

      想起九黎,那個美麗自由的世外桃源,阿珩心中不禁盈滿了溫馨,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米朵和金丹月下私會,濃烈醇厚的酒嘎,奔放火辣的情歌......炎帝的話也一直迴響在耳邊,她是願意像山野間的燕子一樣雙雙對對共白頭,還是要像母親一樣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守著自己的影子日日年年?

      阿珩思緒悠悠,半晌沒有出聲。

    「西陵珩,你不願意嗎?」蚩尤緊緊抓著她,深色冰冷,眼中卻有炙熱的焦灼,蠻猛的威脅,阿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口要說,話到嘴邊,已經燒得臉頰滾燙。

      她手指微微勾著蚩尤的手,臉卻扭向了別處,不好意思看蚩尤,細聲細氣的說:「你若年年都穿著我做的衣袍,我就年年都來看你。」

      蚩尤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盯著連耳朵都紅透的阿珩,欣喜若狂,「我穿一輩子,你就來一輩子嗎?」

      阿珩臉紅得好像要滴下血來聲音小得幾不可聞:「你若穿,我就來。」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抱住了阿珩,阿珩低著頭,嬌羞默默,只聽到咚咚的心跳聲,慌亂,甜蜜,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半晌後,阿珩說:「炎帝和榆罔都在等你,我得走了。」

      蚩尤對繞著阿珩盤旋的烈陽叮囑,「我把阿珩和阿獙都交給你了!」

      烈焰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而且是一個他勉強能瞧得起的傢伙,他也表現出了難得的鄭重,飛到阿珩肩頭,一隻翅膀張開,拍拍自己的胸膛,好像在說:「有我在,沒問題!」

      阿珩和阿獙都樂不可支,烈陽羞惱的飛到阿獙頭上,狠狠的教訓阿獙。

      阿獙依依不捨的沖小鹿叫了一聲,展翅飛起,蚩尤仍握著阿珩的手,阿珩冉冉升高,蚩尤不得不一點點放開了她,就在快要鬆脫的一瞬,阿珩忽然抓緊了他,「我是你的債主,這天下只有我才有權取你的性命,不許讓祝融他們傷你!」

      蚩尤的笑意加深,重重握了他一下,鬆開,「我答應你,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能傷到我!」

      阿珩和阿獙的身影在雲霄中漸去漸遠。

      小鹿望著天空,喉嚨間發出悲傷的嗚咽聲。蚩尤蹲下,揪著小鹿的兩隻耳朵,「別難過,遲早有一日,我會把他們正大光明的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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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然諾重,君須記

      被王母幽禁了六十年後,阿珩再次獨自遊走大荒,卻不再是膽大妄為的西陵珩,而是治病救人的西陵公子。
  
       西陵公子為人治病分文不取,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病人全家每日早晚要向神農山的方向誠心祝禱。

      傳說人為萬物之靈,只要心誠,千萬人地誠意和天靈地氣融合就可以減少時間的痛楚,這就是為什麼亂世會生英雄,因為世人祈求平定亂世的英雄,英雄也就應天而生。

      西陵公子每到一處,必定開堂授課,只要對醫術感興趣,不管身份高低,地位尊卑,都可以去聽課。

      隨著西陵公子在大荒內的四處遊歷,她的醫術越來越好。

      很多知名醫者都對西陵公子推崇有加,他們說和西陵公子談一次,常會茅塞頓開,醫術上更上一層樓,不過也有醫者對西陵公子抱有懷疑,因為據說有時有問他一些既簡單的問題,他會突然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不管西陵公子的醫術是高是低,反正隨著西陵公子的足跡,他幫助了很多人,令很多人對他感恩戴德。

      時光悠悠流轉,轉眼已是六年。

      這一日,西陵公子到了高辛國的云州城,像往常一樣,他早上和醫者們探討醫術,下午在城外的空曠處接待各地來的病者。

      他的醫堂很簡單,就是一張草蓆,他坐在草蓆上,為匯聚而來的人真算病情。

      因為西陵公子的名氣太大,真個荒野都是人,有衣服都難以蔽著身體的乞丐,也有坐與軟轎內等候的名門閨秀。幸虧早上聽過他課的醫者慷慨援手,效仿著他,鋪一張草蓆,就地為病者看病。

      人雖然很多,卻很安靜,沒有人擠,也每一偶人吵,大家都按照順序靜靜等候,以至於偌大的荒野有一種沉默的肅穆。

      雲州城主領著高辛的二王子宴龍走到山坡上,宴龍看到黑壓壓的人群,嘆道:「這個西陵公子真是個人物!」

      雲州城主笑著說:「屬下也是這麼想,所以聽聞殿下路過,特意請殿下來。」

     「哦?」

     「屬下琢磨著,若殿下能把西陵公子收歸到帳下,應該對殿下的聲望很有幫助。」少昊在百姓中很受愛戴,宴龍很需要能有助於他聲望的左膀右臂。

      宴龍點點頭,城主又說:「他的姓氏是西陵,說不準是西陵世家的子弟,這幾千年來,西陵家子弟凋零,沒有什麼作為,不過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沒落了,可他家與其他三世家都有姻親關係,仍然是不小的助力。」

      宴龍淡淡一笑,「我去會會這位西陵公子。」

      城主剛要命屬下開路,宴龍斥道:「這麼多人在看病,別打擾了他們,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是,屬下慮事不周。」

      宴龍一路慢行,邊走邊留心聽周圍人對西陵公子的議論。他衣著華貴,品貌出眾,人群自然而然的給他讓開了路。

      西陵公子看著年紀不大,一身青衣,端坐於榕樹下,容貌平凡,可神色恬淡,舉止溫和,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西陵公子抬頭看到宴龍,愣了一愣,宴龍貴為高辛的二王子,宮中醫師眾多,顯然不是找他看病。

      宴龍向他微欠了身子,笑著施禮。
  
       西陵公子也欠了欠身子,向他回禮,可回過禮後,就沒有再理會他,只專心接待病人。

      直到天色黑透,人群不得不散時,西陵公子才停止看病,

      宴龍也是好耐心,一直在旁邊靜靜等候,看人群散了,他才上前說話,「在下姓常,非常敬佩公子高義,想請公子飲幾杯酒,閒聊幾句江湖散事。」

      西陵公子客氣的推辭,「勞累了一天,明天還要出診,今日需早點休息。」

      宴龍十分謙遜有禮,並不勉強,「那我等公子義診完再來邀約公子。」

      連著三日,宴龍都是早早來,等候在一旁,不但不打擾西陵公子,反倒幫著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組織人把病人分門別類,什麼病就交給擅長看什麼病的醫者,經過他的有效組織後,效率大大提高了。

      三日後,義診結束,宴龍又來邀請西陵公子,「今天晚上是高辛的放燈節,在下特意備了一點酒菜,希望公子能大駕光臨,同賞河燈。」

      西陵公子未答話,旁邊幾個來幫忙的醫者對宴龍很有好感,不停的鼓動,「公子去吧,勞累了幾天,也該休息一下。」

      盛情難卻,西陵公子只能答應了宴龍。

      宴龍帶著西陵公子上了一艘非常精緻的畫舫,畫舫上服侍的人都是妙齡少女,就連那乘船的船娘也容貌姣好,體態動人。備置的小菜十分可心,桂花圓子釀,松鼠魚,碧海明月湯……

      明眸皓齒的少女穿著南方的輕紗裙,用南人特殊的軟語嬌聲把菜名一道道報出,別有一番情趣。

      西陵公子笑讚:「果然是未到南地不知何為風流。」其實心中戒備,食不知味。

      宴龍越客氣,他越緊張。本來他對宴龍一無所知,可因為雲桑和諾奈,對宴龍和少昊之間的地位爭鬥瞭解了點滴,知道宴龍絕不是好相與的人物。

      看著眼前的碧波蕩漾,西陵不禁想起相逢於水邊的雲桑和諾奈,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怎麼樣了。她曾寫信問云桑要不要她去高辛代為探望諾奈。雲桑來信說,現在局勢複雜,實在無心他念。阿珩明白雲桑已有所指,帝位交接時,一不小心就會爆發大亂,雲桑既要照顧病重的炎帝,又要輔助柔弱的榆罔,只怕「心力交瘁」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宴龍看西陵公子神情緊張,心神恍惚,取出梧桐琴,笑道:「公子醫人身體,在下的琴技只可遇人心靈,願意為公子奏一曲,希望能消解公子的疲勞。」宴龍自負琴技天下無雙,平日並不輕易彈,更不用說為人撫琴取樂,可對西陵公子存了收服之心,所以不惜紆尊降貴。

      西陵公子忙行禮道謝。

      宴龍琴技不凡,不愧被讚譽為天下第一。起音溫和,猶如春風,吹去了一切凡塵俗世,令人心神放鬆,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所有煩惱。琴音又與周圍景緻水乳交融,音在景中流,景在音中顯,西陵公子隨著琴音,細細欣賞其周圍的景緻。

      河畔俱是放燈的人,為了祈求來年太平,紛紛把燈放入河中。點點燈光隨著波濤起起伏伏,流向遠處。

      他們的畫舫在河中無聲而行,就如行走在璀璨星光中。此時又正是江南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的季節,河岸兩側百花盛開,爛漫四野,晚風徐崍,花隨風舞,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西陵想著再有一個月九黎深山中的桃花就會盛開,他就又能見到蚩尤,不禁深思飄搖。年年歲歲,他們都按照約定,相會於桃花樹下。相聚雖然短暫,歡樂卻很綿長。

      幾聲粗啞難聽的山笛驟然響起,不成曲調,打斷了西陵公子的思緒,也大亂了宴龍的琴音,叮的一聲,琴絃斷了。宴龍的臉色變了變,盯著岸上道:「不如我們上岸去走走。」

      西陵公子笑點點頭:「也好。」

      船娘將船靠了岸,河燈看得越發清楚,宴龍邊走邊和西陵公子解釋各種花燈。

      蓮花燈寓意吉祥安康,桃花等祈求好姻緣,棗花燈是祝禱早生貴子,並蒂蓮燈是希望永結同心,龜甲燈是祝福父母長壽……

      西陵公子原本只是看熱鬧,在宴龍的解釋下漸漸明白了,每一盞燈後都有一個人在虔誠的祈禱,每一盞燈都是一個誠摯的心願。

      幾個頑童舉著花燈衝過來,奔跑間花燈著了火,人群為了避免火亂了起來。

      西陵公子眼珠子骨碌一轉,藉著人群的混亂,假裝和宴龍走散,渾水摸魚的遛了。宴龍盛情款待背後的用意,他十分清楚,可他也知道自己用不可能答應,既然如此,不如早早離開。

      等到了人少處,西陵公子發現已經看不到宴龍的身影不禁嘻嘻而笑,不想桃花林內也傳來笑聲。

      西陵愣住,「是誰?」

      他仰頭去看,一個豐神俊逸的白衣男子斜坐在杏花樹上,手握酒壺,儀態瀟灑,猶如花中醉仙,滿樹繁麗的杏花贏得他飄逸出塵,卓爾不凡。

      竟然是少昊,難怪能驚擾宴龍的琴音,西陵立即傻了。
   
       少昊微笑著問;「公子是來賞河燈的吧?」

     「是。」

     「其實,最好的賞燈地點不在河上。」

     「那是哪裡?」

      一直黑色的玄鳥落在他們身前,少昊笑指指天空,「看天上的星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星自然要到天上。」

      他邀請西陵公子上玄鳥。西陵公子猶豫了一瞬,跳到玄鳥背上。

      玄鳥騰空而起,西陵公子和少昊並肩而立,同看看腳下。

      高辛國內湖泊密集,河流眾多。放燈節是高辛最大的節日,家家戶戶都會做燈來放,起先坐著畫舫只能看到一條河上的燈,此時,從高空俯瞰,才發現所有的湖泊河流上都飄著點點燈光,光芒搖曳,渺渺茫茫,就好似地上有無數顆星星,而這些星星又匯聚成了無數條星河,或蜿蜒曲折,或好大壯闊,竟是比浩瀚的星空更璀璨,更美麗。

      西陵看的目瞪口呆,喃喃說:「人間天境,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上。」

      少昊凝視著化作了滿天星辰的高辛大地,微笑著說:「我年年都會看,年年依舊震撼。」

      西陵問:「放燈節的傳統從何而來?」

      「年代久遠,傳說很多。有個傳說是說一個美麗少女的心上人去了遠方戰鬥,一直都沒有回來,悲傷的少女就在河上燃燈,指引他回家,據說奄奄一息的勇士靠著燈地指引,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和少女團聚。還有一個傳說是說在一個美麗安寧的村莊出現了大水怪,一個勇敢的少年為了救全村人,和水怪搏鬥而死,他的母親非常悲傷,日日夜夜在河邊徘徊,呼喚著兒子的名字,村民們為了安慰悲傷的母親就在河上燃燈。」

      「那你相信那個傳說?」

      少昊說:「我相信這些燈就是星星。」

      「就是星星?」

      少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撫養我的老嬤嬤常常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母親沒有離開,她化作了星星,一直在守護我,我剛開始很相信她的話,不管高興還是悲傷的時候都虔誠的對著星星傾訴,就好像母親聽到了一些,可是有一次,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弟弟有母親保護,我卻什麼都沒有,只能被欺凌,我就對老嬤嬤說我在不相信你的鬼話,從來沒有什麼守護的星星!老嬤嬤很難過,帶著我出來看人放燈,和今天晚上一樣,整個高辛的大地似乎搜變成星辰密佈的天空,老嬤嬤說『看見了嗎?這全是守護的星星!』」

      西陵凝視著腳下的星辰,明白了少昊的意思,這些燈是無數個少女,無數個勇士,無數個母親,無數個兒子點燃的燈,燈光就是他們守護的親人的心,所以是守護的星星。

      少昊微笑的看著西陵公子,「在下高辛少昊。」
  
       這是一個令大荒震驚的名字,西陵公子沒有想到他會突然道破自己的身份,冷冷的看著他。

    「我總覺得能潛心學醫的人肯定都有心中想守護的東西,不知道西陵公子最想守護什麼?」

      西陵公子沉默著,少昊雖然沒有看破她是誰,卻看透了她的心思。在父親和大哥的威嚴和力量面前,她顯得渺小,她不想有朝一日,面對父親和大哥時,他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他要努力研習醫術。

      少昊也不繼續追問,微笑著說:「西陵公子的醫術就像是火,能幫助那些少女和母親點燃的燈,讓她們幸福,我想為整個高辛的少女和母親請您留下,和我一起守護這幅人間天境圖。」

      西陵公子的心咚得一跳,此時的少昊眉宇間儘是堅毅,如若萬仞之山,堅不可摧。隱隱的,他竟然又是尊敬,又是害怕。

      少昊笑了笑說:「我也知道這個決定很大,你不必著急做決定,反正你還要在高辛國繼續遊歷,等你考慮好後再告訴我,不管你是否願意,我都很感謝你來到高辛,更歡迎你再次來高辛。」

      西陵公子只能點點頭。

      玄鳥載著他們落在了一處小小的院落中,西陵公子剛想拒絕,少昊笑著推開房門,只看案頭全是書籍,「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醫書,希望對公子有所幫助。」

      西陵公子不禁心動,快步走進去,拿起一側翻看,少昊輕輕關上了門,等西陵公子抬頭時,少昊已經不在。

      西陵公子想告辭,可又捨不得這些醫書,只得坐了下來,繼續閱讀。

      連著幾日,阿珩都在潛心研讀少昊收集的書籍,少昊從不來打擾他,她甚至感覺不到少昊就住在同一座院子中。只有偶爾傳來的酒香讓她明白那個人就在不遠處。

      這一日,她正在看書,又聞到酒香,不過這酒香是雌滇酒,她終於按耐不住,拉開了門,卻看不到人影,

      正在納悶,從屋頂上傳來聲音,「書看完了嗎?」

      阿珩回身,仰頭,看到少昊側身斜躺在屋頂上,一手支頭,一手抱這個酒葫蘆,身後恰好一輪明月,溶溶清輝下,他宛若月中醉仙。

     「快了,你喝的是什麼酒?」

     「雌滇酒,要不要嘗一下?」少昊把酒葫蘆拋給西陵公子。

      阿珩淺淺喝了一口,裝作不勝酒力,有仍會給少昊,「怎麼酒還分雌雄?」

      少昊微笑著望著天空,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是一個同樣喜歡飲酒的朋友告訴我的,酒的確還分雌雄。」

      阿珩呼吸一滯,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裝作很好奇的問:「什麼樣的人能讓名滿天下的少昊視作酒中朋友?」

      少昊喝著酒,唇畔含著笑,一直不說話,過了一會才說:「她挺有趣的。」少昊說著望向西面,「不知道她現在又在哪個地方喝著酒,聽人講故事。」

      阿珩默不作聲,少昊搖著酒葫蘆問:「要不要再嘗嘗?」

      阿珩笑,「好啊!」

      少昊把酒葫蘆扔了過來。

      兩人一個坐在石桌上,一個躺在屋頂上,一邊喝酒,一邊說著閒話。

      阿珩知道少昊所圖其實和宴龍一樣,他先是故意破壞了宴龍的計劃,之後又步步為營,讓西陵公子無法拒絕他的好意,可同樣的事情,少昊做來卻自然而然,透著真誠。阿珩突然想,如果他真的只是西陵公子,只怕早已經對少昊心悅誠服,能夠甘願供他驅使。

      兩人聊到半夜,阿珩怕露陷,不敢再喝,裝作醉了,踉踉蹌蹌的走回了屋子休息。

      清晨時分,阿珩正在洗漱,突然看見無數蠶湧進屋中,蠶兒排成兩個大字「速回」。

      阿珩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臉色發白。

      等心神恢復鎮定後,她走出屋子,發現少昊站在院子中,目送一隻傳遞消息的玄鳥遠去,少昊的面色透著異樣的沉重。

      什麼樣的事情才能同時驚動軒轅和高辛?阿珩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少昊說道:「我本想公子在高辛四處走一走,可現在加重有急事發生,找我回去,只能先走一步,抱歉!公子想去什麼地方,我派屬下護送。」

      阿珩說:「不必了,因為有些私事要處理,我也正想和你辭行。」

      少昊笑著點頭,「那你保重,我很期待與公子的來日重逢。」
  
       阿珩幾分無奈的笑了笑,「一定會重逢。」

      少昊不再逗留,行色匆匆的駕馭玄鳥而去。

      阿珩等他走了,也立即招呼阿獙和烈陽,匆匆趕往軒轅山。能同時驚動母親和俊帝,召喚他們回家,目前只有可能是炎帝病危的消息。看來高辛和軒轅在刺探他國消息的實力上旗鼓相當。

      阿珩望向神農山的方向,蚩尤可還好?

      阿珩還在半空,就看見青陽站在朝云殿前。

      她跳下阿獙的背,走到青陽面前,恭敬的行禮,「大哥。」

      青陽只點點頭,走在了前面,阿珩默默地隨在他身後。

      走進正殿,阿珩居然看見了幾百年沒有在朝雲殿出現過的父親。

      父親和母親面對面坐在案前飲茶。
  
       父親一身王袍,氣度雍容,正雄姿勃發,母親卻一頭白髮,風霜滿面,已年老色衰。若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沒有人敢相信他們是夫妻。

      青陽行禮後,站在了一邊,阿珩跪下磕頭,「父王,母后,珩兒回來了。」

      黃帝笑著說:「坐到父王身邊來,老是在外面野,從來不說來看看我。」

      阿珩坐在父親身邊,親自動手服侍著父母用茶。

      阿珩抱住父親的胳膊,一半撒嬌,一半探尋的問,「父王,你這怎麼來了?最近不忙嗎?」

      黃帝笑道:「再忙也得為你終身大事操心啊!」

      阿珩心中咯噔一下,詢問的看向母親,嫘祖說:「你父王想選個日子盡快為你和少昊完婚。」

      阿珩眼前發黑,定了定神,才輕聲央求,「父王,我還不想嫁!」

      黃帝正在喝茶,手勢一點沒緩,好似沒有聽到阿珩的話。

      青陽半低著頭,一邊倒茶,一邊淡淡的問:「你是不想嫁,還是不想嫁少昊?」

      阿珩看著哥哥一種冷漠的面容,心頭生了寒意,說道:「我只是想再多玩幾年,為什麼要急匆匆的讓我出嫁?」

     青陽說;「如果是平時,你想玩,那就讓你玩,也沒什麼大不了,可如今的情勢容不得你任性。」

    「如今是什麼形勢了?」

    「天下只知道炎帝在閉關煉藥,我們卻得到消息說炎帝得了重病,神農族只怕要換首領了。」

     阿珩緊緊的掐著自己的手,雖然已經猜到了炎帝的病情只怕惡化了,可真親耳聽到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青陽說:「因為我們的屬國和神農的屬國接壤,軒轅族和神農族這幾千年來大小矛盾一直不斷,他們早已經對我們不滿,新即位的炎帝遲早會征討我們。神農族地處中原,土地肥沃,物產豐饒,人口眾多,國力遠遠勝過我們。更何況,我們跟這些上古神族比,畢竟根基尚淺,如果神農和高辛聯盟,軒轅也許就會面臨亡族之禍,所以你越早和少昊完婚,對我們越好。」

      阿珩瞪著青陽,「你不停的說軒轅族、神農族,那我呢?」
  
       青陽面無表情,冷冰冰的說:「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這是你必須承擔的責任。」

      阿珩祈求黃帝:「父王,您一向最疼我,我真的還不想嫁,您再讓我再多陪您和母后幾年。」

      黃帝肅容說:「不是父王不想留你,我和俊帝已經通過消息,明日後少昊就會親自來西安元定下婚期,別的事情都隨你,可婚事必須遵從父命。」

      阿珩猛的將幾案上的酒杯果盤都掀翻在地,衝出大殿,「要嫁你們自己去嫁,反正我不嫁。」

      黃帝對嫘祖沒好氣的說:「看看你把她縱容成什麼樣子!眼裡還有我這個父王嗎?如果這次她再敢私逃下山,我一定嚴懲!」說完,黃帝一甩衣袖,怒兒起身。在侍衛的保護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朝雲殿。

      庭院中種滿了高大的鳳凰樹,花開得正好,風過處,一陣又一陣的花瓣落下,整個庭院都籠罩在迷濛的紅雨中,景色異樣絢麗。

      阿珩仰頭看著天空,覺得喘氣艱難。
  
       嫘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為什麼不想嫁給少昊?我雖然沒見過少昊,但青陽和昌意都對他推崇有加,想必不會差。難道你已經心有所屬?」

      阿珩遲疑著,剛想開口,「我......」青陽站在母親身後,盯著他,眼神冰冷,隱帶殺氣,阿珩眼前浮現出當日大哥揮劍刺入蚩尤心口的一幕,心中一寒,把已經到嘴邊的話都吞了回去。

     「我......我誰都不喜歡,我就是還想在自由自在幾年,不想出嫁。」

      嫘祖柔聲說:「女子總是要出嫁成婚的,你是軒轅的王姬,很多事情在你一出生就已經注定,別害怕,也許真等你出嫁了,你會後悔沒有早早出嫁,過兩日,少昊就回來,娘會設法讓你們單獨相處幾日,也許你就會明白娘說的話。」

      阿珩點點頭,輕聲應道:「嗯。」眼睛卻是看著大哥。

      夜色低垂,阿珩身體疲憊,卻沒有一絲睡意。

      她站在窗前,看著鳳凰花的緋紅花瓣一片又一片從面前飄過,現在正是九黎族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明日就是桃花節,蚩尤會在桃花樹下等她,不見她不會離開。

      阿珩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澀,取下駐顏花,在指間把玩著。
  
       等到大家都睡熟了,他躡手躡腳的溜出宮殿去找阿獙和烈陽。

      阿獙和烈陽聽到她的足音,立即醒了。阿珩朝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偷偷地坐到阿獙的背上,小小聲說:「去九黎。」

      阿獙和烈陽缺維生素的飛起來,剛藏入雲霄,正與全力加速,阿珩看到青陽站在五彩崇明島上,冷冷的看著她。

    「你想去哪裡?」

      阿珩不回答,只說:「我的事情,你管不著,讓開!」驅策阿獙向前,想強行離開。

      青陽負手而立,動都沒動,阿獙就已經困在了她的靈力中,怎麼飛都飛不動。

      阿珩摘下髻上的駐顏,駐顏花迅速長大,無窮無盡的桃花瓣變成利刃,飛向青陽。青陽這才抬起一隻手,隨手一揮,桃花瓣被他的靈力全部擠壓到一起,像搓麻花一樣,變成了一根桃紅色的繩子,纏向阿珩。

      阿珩一邊讓阿獙左躲右閃,一邊揮著駐顏,想打開繩子,繩子卻和長蛇一樣靈活地飛舞著,不但避開了她的攻擊,而且困住了她。

      烈陽為了救阿珩,噴出一連串的火焰珠,吸引了青陽的注意力,阿獙則偷偷用嘴去咬著繩子。

      看到阿珩身上的繩子馬上就要鬆開,青陽不耐煩的斥罵烈陽:「畜生,還不趕緊讓開!」

      烈焰猛的噴出一陣三張高的巨焰,將青陽困在了火焰中,青陽很是詫異,竟然是鳳凰玄火!這隻鳥兒居然懂得藏拙示弱,令人輕敵。

      他的坐騎崇明鳥雖然是大荒第一猛禽,能都虎豹,可看到鳳凰玄火,聽到鳳凰鳴叫,飛禽對鳳凰天生的畏懼令他不敢正面對抗烈陽,動作遲緩了下來。

      阿珩趁著這個機會,掙脫繩子,翻身坐到阿獙背上,向著遠處飛去,「烈陽,快走!」

      可性情剛烈的烈陽因為剛才青陽罵了他,沒有聽到阿珩的話逃跑,反倒不知死活的繼續向青陽進攻。

      青陽起了殺心,如果不殺了這只怪鳥,坐騎崇明鳥總是膽顫心驚,即使有他的逼迫也不敢全力去追阿珩。青陽強逼崇明鳥飛向烈陽,從熊熊燃燒的鳳凰玄火中從容而過,手掌變得雪般白,擊像烈陽。

      阿珩回頭見,魂飛魄散,都來不及招呼阿獙,直接奮力撲回去,一個瞬間,她的靈力堪堪捲開了烈陽,可自己身在半空中,躲不開青陽的掌力,被打了個正著。

      她的身體急劇下墜,青陽臉色發白,直接跳下崇明鳥的脊背,保住了阿珩。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阿獙此時才飛回來,在下方摟住了青陽和阿珩兄妹倆。

      烈陽看到阿珩為他受了一掌,憤怒的叫著,發瘋的撞向青陽,整個身體都開始燃燒,變成了一團青色的火焰。
  
        青陽一手抱著阿珩,一手抬起,想殺死惹禍的烈陽。
   
       「大哥!」阿珩拽住青陽的手,話沒說完,一口血全噴到了青陽胸上。

      青陽收回手,只用天蠶絲幻出一張大網,將烈陽捆住了個結結實實。天蠶絲本來不經鳳凰玄火,可這幾股天蠶絲化自嫘祖為青陽所織的衣袍,又有青陽的靈力護持,烈陽怎麼燒都燒不斷。

      青陽探看妹妹的傷勢,傷勢不算嚴重,幸虧他自用了四成靈力,阿珩身上的衣衫又是嫘祖所織,化解了三成靈力。
   
       阿珩溫順的靠在哥哥懷裡,好似因為傷已經放棄了逃跑,可當青陽想替她療傷時,她卻突然反扣住青陽的命門,用駐顏花的桃花瘴毒封住他的靈氣運行,把青陽定住。

      她嘻嘻笑著跳回阿獙背上,回頭對青陽說:「大哥,你就現在這裡吹一會風賞一會星星吧,這桃花瘴毒雖然厲害,可你是軒轅青陽,肯定能解開桃花瘴的毒。」

      青陽盯著她說:「你也知道我是軒轅青陽,全大荒沒有一個神或妖能這麼輕易傷到我,你能這麼輕易,只不過因為你是我妹妹,我對你沒有任何提防!你為了別的男人傷我,他可值得你這麼做?」

      阿珩心下愧疚,說道:「大哥,我不想傷你,我只是真的不想嫁給少昊。」

      青陽說:「你以為你能逃掉?別忘記父王說過的話,如果發現你偷下山,必定嚴懲!」

      阿珩咬了咬牙,驅策阿獙向九黎的方向飛去,「大哥,對不起。」她對蚩尤有許諾,不管怎麼樣,她都要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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