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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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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曾許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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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日傍晚,阿珩到了九黎族的山寨。
  
       九黎山中的桃花開得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一團一團的緋紅,雲蒸霧蔚的絢爛。

      阿珩已經駕輕就熟,直接循著歌聲,走進桃花深處。

      山谷中,沒有祭台,沒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股股的堆堆燃燒的篝火。少男、少女們圍著篝火唱歌跳舞,他們的服飾很簡陋,他們的歌聲很粗俗,可他們歌聲很嘹喨,舞蹈很歡快,笑聲很動人

    火光映照下,他們的臉龐都散發著健康愉快的紅光。

    高山上種養不用灰
    情哥哥兒探花不用媒
    不要豬羊不要酒舍
    唱著山歌迎妹兒回
    。。。。。。

      篝火前地歌聲嘹喨動聽,阿珩卻完全聽不進去。她站在往年和蚩尤相會的桃花樹下,焦急的等著。

      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刻他像現在這般無助。小時候,總覺得父親很疼她,不管他要什麼,都會給他,母親很堅強,不管什麼事情,都能保護她。可如今,她才明白父親什麼都給他只是因為她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危及到父親的利益,而母親更沒有他以為的強大。

      家仍是那個家,但突然之間好像一切都變了,她有惶恐,還有害怕,可只要想到蚩尤,總會覺得隱秘的心安,就好似心中藏著一個隱秘的力量源泉。其實,她並不需要蚩尤做什麼,她只想在他肩膀上靠一會,聽他說一聲「一切有我呢」,知道有個人願意在她累和害怕時讓她依靠,她就已經可以充滿勇氣的往前走。

      山歌一首又一首的唱著,蚩尤還沒有來。
  
       阿珩翹首期盼,頻頻張望,心中有無數話想立即告訴蚩尤。她不想嫁給少昊,她這幾年很努力的學醫,就是想要有朝一日有資格對父王說「不」,她今天真的對父王說「不」了。

      山歌聲漸漸消失了,少女們都已經找到了喜歡的情哥哥,可蚩尤卻仍然沒有來。

      阿珩剛開始還能裝作平靜,後來已經焦急萬分,仰著頭一直盯著天空,指望能突然看到蚩尤駕馭著大鵬從天而降。

      篝火的火光越來越小,天色越來越黑,歡聚的人群漸漸散了,蚩尤還是沒來。

      阿珩仰望著天空,眼中有了傷心,卻仍在不停的替蚩尤想著理由,也許他又是被耽擱了,也許他已經在路上......他一定會來!

      她一邊想著各種各樣的理由,一邊渴望著,下一瞬,蚩尤就會突然出現。

      等待中,時間過得分外慢,慢的變成了一種煎熬。可煎熬中,時間仍然一點一點在流逝。

      夜越來越深,篝火已經全部熄滅,山谷中變得死一般寂靜。  

       阿珩固執的望著神農山的方向,總是希冀著下一刻蚩尤就會出現,一身紅衣穿云破霧而來,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在看到他的一瞬,會突然變成歡愉的大笑,迫不及待的跳下大鵬。

      那麼一切的苦苦等待都沒有什麼,她頂多心裡是實際歡喜,表面卻假裝生氣的不理他,讓他來陪著小心賠禮道歉。

      等到後來,阿珩心中充滿悲傷憤怒,恨蚩尤不遵守承諾,卻暗暗對老天許諾,讓蚩尤來吧!只要他來了,她就原諒他的遲到。

      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

      東邊的天空慢慢透出一絲魚肚白,天要亮了,阿珩竟然已經在桃花樹下站了一夜。一夜並不長,如果在幸福的睡夢中,只是一睜眼,一閉眼,可如果是一夜痛苦的等待,卻好似有千萬年那麼長,足以令滄海化作桑田,讓希望變作絕望,把一顆包含柔情的心變得傷痕纍纍。

      阿珩不相信蚩尤會食言。天並沒有亮,蚩尤肯定會來!是他許諾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見不散,而現在正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
   
       阿珩頭上肩上全是桃花瓣,在明亮的晨曦中,臉色一樣潮紅,比桃花更紅,她無力的抱著桃樹,才能支持著自己仍站著,指頭在桃花樹下不停的劃著,蚩尤、蚩尤、蚩尤。。。。。。深深淺淺的劃痕,猶如她現在的心。

      青陽徐徐而來,一身藍衣隨風漂浮,透著對事情看破的冷漠,

     「值得嗎?你不顧反抗父王,打傷大哥,冒險來見他,可他呢?」

      青陽站在阿珩面前,替阿珩拂去頭上肩上的落花,「也許有急事耽擱了,可是他對你的承諾呢?難道他對你的承諾只能在沒事的時候才能遵守,一旦有事發生你就被推後?神的生命漫長,一生中多的是急事,你若只能排在急事之後,這樣的承諾你要來有何用?」

      青陽牽起阿珩的手,「跟我回家吧!」
  
       阿珩用力甩開他的手,仍很固執的看向東邊的天空,他說了不見不散!

      青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倒是也沒生氣,反倒斜倚在桃花樹上,陪著阿珩一塊等。

      太陽從半個圈變成了整個圈,光線明亮的散盡 桃花林。阿珩的眼光被光線刺得睜不開,青陽說:「你還要等多久?和我回家吧,他不回來了!」
  
       阿珩眼中含淚,卻就是不肯和青陽離開,我們約好了不見不散!他知道我在等他,一定會趕來!

      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附和著青陽,他不回來了,他不回來了......

       聲音在她耳邊像雷鳴一般迴響著,越響越大,阿珩只覺得眼前金星閃爍,身子晃了晃,昏厥過去。

      青陽趕忙抱起阿珩,這才發現他起先的一掌,阿珩雖然只中了一成功力,可畢竟是他的一成功力,阿珩沒有調息就著急趕路,又站立通宵,悲傷下傷勢已經侵入了心脈。

      青陽又是憐又是氣,抱起阿珩,躍上崇明鳥,匆匆趕回軒轅山。

      剛接近軒轅山,看到離朱帶領侍衛攔在路上。離朱是軒轅的開國功臣,青陽也不敢輕慢,立即命崇明鳥停住。

      離朱行禮,恭敬的說:「陛下命我把王姬拘押,帶到上垣宮聽候發落。」

      青陽客氣的說:「小妹有傷在身,請大人允許我陪他一塊去。」

      離朱看看昏迷不醒的阿珩:「勞煩殿下了。」
  
       在侍衛的押送下,青陽帶著阿珩進入上垣宮覲見黃帝。黃帝命醫師先把王姬救醒。

      阿珩醒轉,看到自己身在金殿內,父王高高在上的坐著。她一聲不吭的跪到階下。

      黃帝問:「你可知道錯了?」

      阿珩倔強的看著黃帝,不說話。黃帝又問:「你願意嫁給少昊嗎?」

     「不願意!父王若想把我捆著送進高辛王宮,請隨意!」阿珩的聲音雖虛弱,可在死一般寂靜的金殿內分外清晰。

      青陽立即跪倒磕頭,「父王,小妹一時間還沒有想清楚,我再勸勸她,她一定會......」

      黃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黃帝看著阿珩,「這麼多年,我隨著你母后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疏於管教,以致你忘記了王族有王族的規矩。」他對離朱吩咐,「把王姬關入離火陣,她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稟告我。」

      青陽神色大變,阿珩是木靈體質,關入離火陣,那種苦楚相當於用烈火炙烤木頭,他重重磕頭,不停的乞求,「父王,小妹神力低微,受不了那種苦楚,還請父王開恩。」

      阿珩卻站起來,對離朱冷冷地說:「離火陣在哪裡?我們走吧!」

      離朱看阿珩一直被嫘祖保護得天真爛漫,從沒想到這個隨和的王姬竟然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心中對阿珩生了幾分敬意,恭敬地說:「請王姬隨屬下走。」

      阿珩揚長而去,青陽仍跪在階下為他求情,黃帝冷聲說道:「軒轅與高辛聯姻事關重大,你若一時衝動想幫阿珩,我連你一起饒不了。」

     「象周,你去朝雲......」黃帝正要下令,有帝師之稱的知末走山前,行禮說道:「請陛下派去臣朝雲峰,臣會勸解王后娘娘不讓她去救王姬。」

      黃帝盯了知末一瞬,「我本打算讓象周去,既然你主動請命,那你就去吧。」

      知末領命後,轉身而去,視線與青陽一錯而過,隱有勸誡,青陽心中一凜,冷靜下來,對黃帝磕頭,恭聲說:「兒臣明白了,小妹是該受點教訓。」

      黃帝揮揮手,讓青陽告退。

      青陽出了上垣宮,屏退侍從,面無表情,獨自走著。大街上陽光燦爛,人來人往,熱鬧無比,青陽卻越來越偏僻,子走到一個破舊的小巷去。小巷內,有洗衣鋪,屠夫鋪,污水血水流淌在路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酒館,轉給販夫走卒們出售烈酒。因為是白天,沒有任何生意,青陽走進去,坐在角落了,「老闆,一斤酒。」

    「好嘞!」老闆一邊答應,一邊把酒放到青陽面前。

      青陽默默地喝著酒,從白天喝到黑夜,酩酊大醉,歪倒在髒舊的案上沉睡。

      老闆也不去管青陽,自干自己的事。他還是個六七歲的孩童時,第一次看到青陽,等他三十多歲時,再次看到青陽,他驚駭的瞪著青陽,大叫「妖怪」,被爹狠狠打了一巴掌,爹說爺爺的老祖宗賣酒時,這個男人就這個樣子,不知道是神是妖,反正不是個壞人,每次來都只是喝酒,分文不少的付錢。

      第二日傍晚時分,一個白衣男子走進酒館,把一個酒壺遞給老闆,「灌一斤酒。」

    「好嘞!」老闆手腳麻利的把酒灌好。

      白衣男子接過酒壺,走到青陽身旁,一手放在青陽肩頭,一手拿著酒壺仰頭連灌了幾口。

      青陽抬頭,沒有慣常的冷漠,神情竟然有幾分迷茫,「你來了?」

      少昊問:「阿珩能在離火陣內支撐多久?」

     「你什麼都知道了?」

     「你的那個丫頭四處都找不到你,一見我就急得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我就猜你肯定又來這裡喝酒了。」

     「阿珩心脈有病,平時她最嬌氣,從不肯好好練功,我真不知道她怎麼能堅持到現在。」

      少昊心嘆,當年你可是被黃帝酷刑折磨了半年都沒求饒,阿珩的倔強倒是和青陽一摸一樣。他想了想說:「黃帝面前急不得,你先設法悄悄帶我進陣一趟,把阿珩護住,我們再慢慢想辦法救她。」

      兩人向外行去,少昊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對老闆揚揚酒壺,含笑道:「你的酒釀的比你嫁那位最早賣酒的老祖宗好,人卻沒有你老祖宗老實,不該聽我是外地口音就給我少打了一兩,缺一罰十。」

      老闆看到面前酒甕裡的酒莫名其妙的就嘩啦啦的消失不見,驚駭的半遮著嘴,等回神抬頭時,店舖外早已經空蕩。

      身在離火陣中,就好似整個天地除了火再無其他。

      一團團火焰猶如流星一般飛來飛去,然是美麗,卻炙烤毀滅著陣內的一切。因為阿珩是木靈體質,被火炙烤的痛楚比一般神更加強了百倍。

      阿珩一直緊咬牙關,幾次痛的昏厥過去,幾次又被陣法喚醒,痛苦無休無止,無邊無際。

      到後來,痛苦越來越強烈,就好似有無數火在她體內遊走,阿珩忍受不住,痛的全身抽搐,在陣法內滾來滾去。

      離朱雖然是黃帝心腹大臣,可也是看著阿珩張大,心中不忍,勸道:「王姬,你和陛下認個錯,陛下一向疼你,肯定會立即放了你。」

      阿珩身體痛的痙攣,卻一聲不吭。
  
       到後來,他已經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可因為離火陣是給神施行的陣,能讓身體上的痛楚絲毫不減,仍舊鑽心蝕骨的折磨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珩覺得好似漫長的天地都已經毀滅,身體突然變得無比清亮,就好似久旱的樹林遇到了大雨,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陣法內,水火交接,流光溢彩。少昊長身玉立。纖塵不染,在他身周有無數的水靈在快樂的游弋,漫天火光被隔絕在水靈之外。

      少昊凝視著阿珩,神色複雜,半抱起阿珩,把清水喂給她喝,低聲問:「嫁給我難道比烈火焚身更痛苦?」

      阿珩張了張嘴,嗓子已經被燒得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少昊把貼身的歸墟水玉放到他口中,在她耳邊低聲說:「偷偷含著它,裝著你很痛。」

      少昊放下阿珩,出了離火陣。隨著他的離去,火靈又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可阿珩五臟六腑內清亮一片,只肌膚有一點灼痛,和起先的痛楚比起來,完全可以忽略。

      少昊奉俊帝的旨意來拜見黃帝商議婚期,黃帝在上垣宮內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少昊。

      少昊謙遜有禮,學識淵博,再無聊的瑣事被他引經據典的娓娓道來都妙趣橫生。

      大殿內如沐春風,笑聲不斷。

      黃帝垂問俊帝對婚期的安排。少昊回道:「高辛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父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朝臣們紛紛恭賀,黃帝滿意的笑著點頭。少昊略帶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婚期正式定下後,按照高辛禮節,大婚前我與王姬不能再見面。我這次來帶了一些小玩意給王姬、想、想......明天親手送給王姬,還請陛下准許。」

      眾人都理解的大笑起來,親手送禮物是假,小兒女們想見面是真。黃帝含笑道:「當然可以。」

      黃帝盯了一眼身邊的心腹,對青陽吩咐:「去告訴珩兒一聲,讓她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好好裝扮一下,不要失禮。」

     「兒臣明白了。」青陽領命後,退出大殿。
  
       青陽趕到離火陣時,黃帝的心腹已經傳令離朱解除陣法。看到阿珩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的樣子,青陽不敢讓母親見到,把阿珩先帶回自己府邸。

      青陽修的是水靈,又有少昊的萬年歸墟水玉幫助,阿珩的外傷好得很快

      青陽心痛的看著阿珩,「傷成了這樣,還是不願意嫁給少昊?」

      阿珩倔強的抿著唇,一聲不發。

     青陽突然暴怒,「是不是神農的蚩尤?你信不信你我去殺了那個九黎的小子?」

     阿珩瞪著他,透出不怕一切的堅持。

    青陽洩了氣,他們四兄妹,秉性各異,倔強卻一摸一樣,必須另想他法。

    青陽沉默著,似乎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很久後問道:「父王最寵愛的女人是誰?」

    阿珩聲音嘶啞,想都沒想的說:「三妃彤魚氏。」這是軒轅族所有神皆知的事情。

    「你覺得母親的性子可討父王的歡心?」

    「當然不!」阿珩莫名其妙,不知道青陽講這些的意思。母親的性子剛強堅硬。又不肯維持姣好的面容,自從阿珩記事起,父王就從未在朝雲殿留宿。

    「五百多年前,彤魚氏曾想搬進朝雲殿。」

      阿珩想了一想,才理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滿臉震驚的抬起頭:「你的意思是......她想父王廢后?」

     青陽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這些事情,昌意不肯讓你知道,也求我不要告訴你。他和母親是一樣的心思,只想護著你,讓你過的無憂無慮,可你遲早要長大,很多事情根本避讓不開。」

      阿珩呆呆的看著青陽,心中翻來覆去都是廢后的事情。

      青陽冷笑著問:「阿珩,你難道真以為我們家父慈子孝。手足有愛嗎?」

      阿珩說不出話來,她也察覺到了哥哥間的明爭暗鬥,可也許大哥太強悍,她從不覺得需要擔心。

      青陽問:「你可知道為什麼彤魚氏不再和父王念叨她更喜歡朝雲殿的風景了?」

     「因為大哥?」

      青陽對著一絲冷笑搖搖頭,「因為我,她只會更想住進朝雲殿,這樣她的兒子才能成為嫡子,才能更名正言順的和我爭奪王位。」

    「那是因為……」阿珩實在再想不出原因。

    「因為你。」

    「因為我?」阿珩難以置信,那個時候她還是懵懂幼兒,能幫什麼忙?

    「因為你和少昊定親了,而少昊很有可能成為俊帝,父王有很多兒子,可自由你一個女兒,高辛注重門第出身,為了讓你更順利的登上高辛的後位,父王不會剝奪你尊貴的身份。」

      阿珩滿臉驚駭。

      青陽說:「阿珩,母親已經用全部力量給了你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五百年,你知道這在王族總有多麼寶貴?母親現在是什麼樣子,你都看到了,你體諒過他為我們所付出的嗎?你真就忍心讓母親被那些妃子羞辱?」

      阿珩咬著唇不說話,青陽又說:「從小到大,昌意什麼都護著你,你想沒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會對他造成傷害?如果你解除了和少昊的婚約,母親很有可能要搬出朝雲殿,昌意只怕也會被父親貶謫,到時候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會冒出來,以昌意的性子,應付的過來嗎?」

      阿珩泫然欲泣,她以為拒絕婚事只是她一人的事情,父親會懲罰她,她並不害怕,可沒想到她的婚事竟然和母親、哥哥和性命息息相關。

    「你若為一個男人就要捨棄母親和昌意,我也攔不住你!但你真以為拋棄了母親和兄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嗎?」

      阿珩只是天真,並不愚笨,心中已經明白一切,眼淚潸然淚下,青陽卻不肯罷休,步步緊逼,似乎想滅掉她心總所有的殘餘希望,「你忤逆父王,破壞了軒轅和高辛的聯盟,父王也許不會殺你,但肯定想要蚩尤的命!還有,高辛是上古神族,禮儀是所有神族中最森嚴的,即使少昊寬宏大量不和你計較,高辛的王室卻容不下蚩猶帶給他們的恥辱,必定會派兵暗殺蚩尤!據我所知,祝融和蚩尤仇怨很深,他會不會落井下石也要蚩尤的命?阿珩,你想看著蚩尤陷入三大神族的追殺中嗎?到時候,天下雖大,何處是你們的容身之地?」

      阿珩臉色蒼白,如同身體被抽取了固脫,整個身子向下癱軟。

      青陽擊碎的不僅僅是她少女的爛漫夢想,還有母親和昌意幾百年來為她構建的一切美好。

      青陽說:「知末伯伯守在朝云峰,你被懲罰的事情母親還一無所知,你想要母親知道嗎?」

      阿珩淚如雨下,卻堅決的搖搖頭。

    「那好,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清晨,我們回朝云殿,你親口告訴母親和父王,願意嫁給少昊。」

      阿珩伏在枕上,雙目緊閉,一言不發,只淚珠湧個不停。

      深夜,蚩尤正要駕馭坐騎大鵬前往九黎,趕赴和阿珩的桃花之約,他想趕在跳花節前感到九黎,為阿珩準備一個小小的驚喜。

      突然之間,小月頂上騰起一刀赤紅色的光芒。

      蚩尤的臉色在剎那間劇變,他猶豫了一下遙遙的看了眼九黎的方向,命大鵬返回神農山。

      他剛從大鵬背上躍下,雲桑就快步迎上來,面色煞白,「父王已經完全昏迷,榆罔現在守在父王身邊,在榆罔正式即位前必須封鎖所有的消息,否則軒轅和高辛得了消息,突然發兵,外亂就會引發內亂,變得不可收拾。我已用父王的名義傳召祝融、共工、后土覲見,他們還不知道情況,待會他們來後,就立即派重兵把守,不允許他們離開神農山,你要一切謹慎小心。」

      雲桑又對身邊的侍衛統領刑天吩咐:「啟動陣法,神農山的二十八峰全部戒嚴,從現在開始,只許進不許出。不允許任何消息向外傳遞,想強行離開者當即斬殺!」

      當代效忠炎帝的神農山精銳們齊聲應「是」,幾千年才啟動一次的封山陣法也再次啟動。封山陣是歷代炎帝的心血所設,除非有炎帝的心頭精血護身,否則就是一直蒼蠅都休想離開神農山。

      蚩尤一邊大步流星的走向大殿,一邊又回頭眺望了一眼九黎的方向,只覺得心中煩躁悲傷,卻辨不清究竟是在焦慮小月殿中的炎帝,還是牽掛九黎山中的阿珩。

      榆罔、雲桑、沐槿在炎帝榻前守了一夜,天快亮了,炎帝突然醒轉。

      榆罔和云桑都大喜,炎帝說不出話來,只是用眼神四處看看,雲桑還沒明白,榆罔忙叫:「蚩尤,快進來,父王要見你。」

      守在外面的祝融,共工他們都盯向蚩尤,表情各異。蚩尤匆匆進來,炎帝微微一笑,容顏枯槁,全是被痛苦折磨的憔悴。

      蚩尤忽的就想起了幾百年前,一個背著籮筐,頭戴斗笠的瘦老頭走到沼澤中,揉著肚子,笑著說:「哎呀,你怎麼能讓猴子給你摘果子吃?給我一個吃吧!」

      幾百年來就是這個笑得溫和老實,實際奸詐狡猾的老頭子教導他說話,教導他識字讀書,囉囉嗦嗦的和他講人世禮節,絞盡腦汁的想磨去他的暴戾。

      蚩尤鼻子一酸,跪在炎帝榻前,說道:「師父,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炎帝舒了口氣,眼中儘是寬慰,他看向沐槿,沐槿用力磕頭,「若不是父王收養了我。我也許早死,養育之恩無法報答,我知道父王最掛念的是神農百姓,我雖是個女兒,可也會盡我全力,替父王守護神農百姓。」

      炎帝唇囁嚅了幾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看向枕頭畔。
  
       雲桑看枕頭旁守著一個木頭盒子,忙打開,裡面有兩隻雕刻的木鳥,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看父親的神色知道父親想要它們,她就把兩隻木鳥拿出,放在了父親手裡。

      炎帝凝視了他們一會,又看向雲桑,嘴唇囁嚅了一下,還是沒有突出聲音,雲桑這次卻立即就明白了,她把一盆一直擺在臥房內的藍色山茶花抱在懷裡,哽嚥著說:「我會、會把他們種植在你和母親......的墳頭,您放心去吧!」

      炎帝凝視著山茶花,眼睛裡的光華在淡去,唇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最後,他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唇邊的笑意凝固。

      沐槿趴在炎帝的榻前,嗚嗚咽咽的哭泣,剛開始還極力的壓制著聲音,卻漸漸的再難抑制,聲音越哭越大。

      雲桑直挺挺的跪著,不哭不動,半晌後,突然向後栽倒,昏死過去。

      祝融他們聽到哭泣,都衝了進來,看到炎帝已去,一個個悲從心起,跪在地上哭起來。

      炎帝掌中的兩隻木鳥在炎帝斷氣的一瞬變活了,騰空而起,繞著炎帝的身子盤旋一週,飛出了窗口。

      兩隻赤鳥從神農山小月頂飛出,闖過了封山陣法,一隻飛往軒轅山朝雲峰,一隻飛往玉山。

      第二日清晨。

      王母在裝台前梳妝完畢,卻遲遲未站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出神,容顏還是二八少女,和當年一摸一樣。 她的腦中不知不覺的就想起了熟悉的曲調,在悠揚的音樂聲總,她好似看到,夕陽西下,山花爛漫,自己正在翩翩起舞。

      一瞬後,她突然驚覺,這曲調並不僅僅在他的腦海裡,而是正從殿外傳進來。

      王母跳了起來,妝盒、鏡子、凳子倒了一地,她卻什麼都不顧上,發瘋一樣往外跑,衝出大殿,看到一隻赤色的傀儡鳥正停在桃樹枝頭婉轉鳴唱。

      曲調熟悉,詠唱的卻是無盡的抱歉和訣別。

      王母呆若木偶,臉色慘白,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又一顆的從眼角盡出,又沿著臉頰緩緩墜落。

      聽著聽著,她開始隨著鳥兒的歌聲跳舞,邊跳邊哭,邊跳邊笑,他等了千年,終於等來;這首曲子!卻從沒有想到等來的是訣別!

      一曲完畢,傀儡鳥碎裂成了粉末。

      王母卻依舊輕聲哼唱著歌謠,認真的跳著舞,就好似跳著那隻千年前未跳完的舞,就好似要昂他看懂千年前她未來得及說的話。

      千年等待,以為總還有一次機會,只要一次機會,可這支舞終究……終究還是未能跳完。

      所有的宮女都不知所措,震驚的看著又笑又唱,又哭又跳的王母。

      在王母翩翩飛舞的裙裾中,天空突然飄下了幾片冰涼晶瑩的雪白。

      宮女們伸手去接,不敢相信這是雪花,這裡可是萬年如春的聖地玉山!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連綿不絕的落下,雪越下越大,玉山的千頃桃花紛紛凋零。

      王母慢慢的跳著舞,容顏一點點在蒼老,宮女驚恐地叫:「王母,您,您的臉!」王母婉轉而笑,皺紋從嘴角絲絲縷縷的延伸出去,漸漸爬滿了整張臉。

      雪越下越大,整個玉山都被大學覆蓋,變成了白色。

      青山不老,卻為君白頭。

      正午時分,是朝雲殿日光最好的時候,嫘祖也喜歡著俄時候坐在窗下紡紗。

      當他無意中抬頭,看到一隻赤鳥飛過藍天,翩翩落進桑林,臉色驟然間就慘白,扔下紡錘,快步走出朝雲殿。

      赤鳥站在桑樹枝頭,為她婉轉鳴唱。

      嫘祖聽了一會,笑了!

      三千年前,她離開的那天,他們在碧草茵茵的山坡上唱的就是這首歌。

      那天的夕陽十分美麗,石年的曲子吹奏的是那麼悅兒動聽,阿湄的舞姿也是那麼嫵媚動人,可是她的歌卻唱得十分敷衍,因為他正心神恍惚的想著那個軒轅山下英俊倜儻的少年。

      她突然下決心要去找那個少年,所以,石年沒有吹完那一首曲子,阿湄也沒有跳完那支舞。

      她從不知道,吹走完一首曲子要兩千年。

      如果當年的她知道,不管生命在怎麼漫長,不管再有多少日落,這個世間都永不會再有那麼一次美麗的日落溫柔的照拂著他們三個人,也許,她不會那麼急躁衝動的往前跑,她會更珍惜一點,縱然不得不離別,她也會在夕陽中,認真的唱完那首歌。

      赤鳥一曲完畢,碎裂成了粉末,宣告著製作他的炎帝已經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

    「對不起!」

      嫘祖強壓著悲傷衝到了眼睛,化作淚珠,隨著三千年的愧疚滾滾而落。

      可是,再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生命中永不會再有一次美麗的夕陽,溫暖地映照著他們三個了。

      七日後,神農國宣佈七世炎帝仙逝。消息立即傳遍天下,五湖四海,八荒六合,舉世哀慟。王子榆罔繼位,成為八世炎帝,同時宣佈了前代炎帝遺詔,任命蚩尤為督國大將軍,執掌神農國所兵馬。

      十日後,高辛族和軒轅族同時宣佈擇定了婚日,高辛少昊將在近日迎娶軒轅妭,兩大神族的正式聯盟令整個大荒都開始期待一場千年不見的盛大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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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6: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薄情轉是多情累

      五月初五,是高辛的五月節,大吉之日,宜婚嫁。高辛少昊是和軒轅妭的成婚大典也就在這日舉行。

      軒轅百姓看才華,重英雄,高辛少昊是天下第一的出眾男兒,是每個少女夢寐以求的完美夫君,他們唯一的王姬能夠嫁給少昊,他們很高興。高辛百姓看門第,重血統,軒轅妭是皇帝正妃嫘祖所出,軒轅黃帝的血統是差了點,可嫘祖出自西陵名門,血統尊貴,族中還曾出過一代炎後,軒轅妭足以匹配他們的大王子。

      兩國風俗不同,但毫無疑問,都很喜歡這場聯姻。高辛少昊和軒轅妭的婚事變成了每家每戶的喜事。自從出了軒轅山,軒轅族的送親隊伍所到之處,都是歡慶祝福的百姓。

      昌意敲了敲鳳輦,高興地對車內的軒轅妭說:「看到了嗎?到處都是載歌載舞的人!」

      軒轅妭端坐在車內,細聲說:「嗯,聽到了。」

      昌意說:「前面就是湘水,少昊的迎親隊伍就在河對岸,按照禮儀,我只能送你到岸邊,不如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

     「好。」

      昌意靠著車壁,輕聲說:「明明應該高興,可我一邊高興又一邊難過,都恨不得永遠不要到湘水。」

      軒轅妭也把頭靠在車壁上,就好似靠著哥哥,「少昊是大哥的好朋友,他一定會待我很好,你不必掛慮,再說了,我只是嫁到高辛,你又不是不能來看我。」

      昌意笑了,「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的封地若水距離高辛又很近。」

      軒轅妭問:「你什麼時候迎娶未來的嫂嫂過門?」

      「就這幾年吧,正好也算個藉口能請你回家,和我們團聚一下。」

      「四哥,你以後常去看看母親。」

      「會的,我會照顧好母親,你不要掛慮家中。」

      負責禮儀時辰的禮官來催,「殿下,再不啟程就要錯過吉時,高辛的迎親隊伍已經到岸邊。」

      昌意輕嘆口氣,吩咐啟程。

      不一會,就到了湘水岸邊。

      兩邊的送親、迎親隊伍看到彼此,鼓樂聲奏得越發賣力,再加上兩岸百姓的歡叫聲,天地間一片喜氣洋洋。

      在昌意的攙扶下,軒轅妭下了鳳輦,她的衣著已是高辛的服飾,高辛以白色為尊,她一身素白長裙,裊裊婷婷,對岸的少昊錦衣玉冠,灌灌華華。兩人隔江而望,一個青絲飛揚,清麗無雙,一個衣炔飄拂,風姿卓越,令兩岸觀禮的百姓夠心花怒放,真心讚美他們是天作佳偶,一對璧人。

      嘈雜喧鬧的喜樂停了,先是禮官祝禱,然後鳴鐘、敲磬。

     當鐘磬聲悠揚地傳出去後,高辛族上百名身著禮服的童男童女開始詠唱迎親歌。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白兩成之。

      在盛大的高辛禮樂聲中,成千上百隻美麗的玄鳥翩翩飛來,在湘水上搭橋,這是高辛族最隆重的迎親禮節,上萬年間,雖有無數高辛王族完婚,可只有俊帝的結髮妻子享受過這樣的禮儀。

      兩岸的百姓都沒有見過這麼奇詭美麗的場面,發出驚喜興奮的歡呼聲。

      少昊踏上玄鳥橋,在鵲鳥的引領下,向軒轅妭行來,衣炔風翻,姿態端儀。

      昌意笑著往後退了幾步,對阿珩說:「小妹,去吧!你的夫婿就在前面等著你。」看到高辛的禮節,他終於可以放心讓妹妹踏過這條河了。

      在悅耳隆重的歌聲中,隨著鵲鳥的牽引,軒轅妭也踏上了玄鳥搭建的姻緣橋。

      此時,日光和煦,清風徐徐,河岸兩側蒹葭蒼蒼,荻花瑟瑟,而河面上,碧波浩蕩,空無一物,只一座橫空搭建的玄鳥橋若一彎彩虹,穿破虛空,連起兩岸。

      少昊和軒轅妭按照禮儀教導,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

      所有人都激動地凝望著他們,期待著他們在橋上相會,執手的一刻。

      突然,一聲穿云裂石的怒喝傳來,「西陵珩!」

      高辛族的迎親歌有上百人在唱,卻完全蓋不住這雲霄深處傳來的悲憤叫聲。軒轅妭充耳不聞,依舊朝少昊走去。

      少昊瞟了眼雲霄深處,也好似沒聽到一樣,向著軒轅妭走去,卻手指暗節靈印,風勢突起,江面上雲霧翻滾,水汽滾湧,兩岸人的視線漸漸模糊,看不清江面。

      少昊和軒轅妭走到橋中間時,江面上已經是雲霧密佈,少昊向軒轅妭伸出了手,軒轅妭剛想把自己的手交給少昊。

    「西陵珩,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嗎?」云濤翻湧中,一個紅衣如血的男子腳踏黑色大鵬,從天而降,眼中滿是驚怒和悲憤。

      軒轅妭定了定心神,才敢回頭,眼睛一跳,好似被那襲鮮紅給刺痛了眼,這是她親手養蠶紡織的衣袍。

    「你忘記你許的諾言了嗎?年年與我相會於桃花樹下,你真的願意嫁給他嗎?」

      蚩尤飛到她身邊,憤怒地質問。

      阿珩居然淡淡一笑,說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請你立即離開。」

     「阿珩,隨我走!」蚩尤向軒轅妭伸出了手,神情倔強堅毅,眼中卻藏著隱隱的哀求,「是你父兄逼迫你嗎?」

      軒轅妭凝視著蚩尤,心中說不清什麼滋味,他竟然冒天下不韙,公然來搶親,他此舉相當於向整個天下挑釁,到時候即使榆罔想護他都沒有辦法。

     「我與少昊自小就有婚約,嫁給他是理所當然,何來逼迫?」說完,她看向了少昊。少昊從始至終一直平靜無波,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無關。

      軒轅妭把手放在了少昊手裡,少昊淡淡一笑,握住了。

      蚩尤猛地出手,欲從少昊手裡把軒轅妭帶走,少昊一隻手握住軒轅妭,另一隻手架住了蚩尤的雷霆一擊。

      兩人胳膊相抵,蚩尤怒氣如火,少昊平靜如水。

      一個剎那,蚩尤就已經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少昊的對手,這個已經成名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實力深不可測,可是他卻不管不顧,連連出手,只想把阿珩從少昊手裡搶回來。

      少昊一邊把蚩尤的招式化解掉,一邊溫和有禮說:「蚩尤大將軍,這是高辛和軒轅兩國的婚禮,請隨侍女去觀禮台觀禮。」

      蚩尤不說話,只瘋狂地進攻,少昊雖然已經下結界封住了一切,兩岸百姓完全看不到也聽不到這裡發生的一切,但時間一長百姓肯定會起疑。

       不能再拖延,他輕聲說:「得罪了!」一言剛閉,他的五指化為五條白色水龍,昂著龍頭,仗張著大嘴,撲向蚩尤。

      驚天巨浪,蚩尤被五龍攻擊,完全抵擋不住,被打下了鵬鳥的背,落入河中,鵬鳥哀鳴一聲,急速下降去救主人。

      少昊此時一手仍穩穩地握著軒轅妭的手,詢問地看向她,軒轅妭點了點頭,少昊帶著她向前走去。

      沒走一會,蚩尤竟然又從水中躍起,驅策鵬鳥擋在他們面前,

      他已經受傷,渾身濕淋淋,狼狽不堪,可眉眼間依舊是毫不畏懼的桀驁不馴,壓根不在乎自己不是少昊的對手,兩岸還有高辛和軒轅的精銳軍隊,只要少昊一聲令下,他就會被當眾絞殺。

      蚩尤雙掌變成血紅色,準備出手,這一次少昊也不敢輕敵,放開了軒轅妭,左手徐徐舉起,軒轅妭心中驚怕,一個急步,擋在少昊身前,厲聲斥罵崒尤,「就是那些不懂禮教的野人們搶親也要先看看自己的份量,少昊身份尊貴,神力高強,儀容卓絕,你哪一點比得上他?難道我會棄珍珠選魚目?請你自重,不要不自量力!」

      蚩尤不敢相信地盯著阿珩,悲憤交加,傷怒攻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我不相信這是我認識的西陵珩說出來的話。」

     「本來就是你一廂情願地叫著西陵珩,我告訴你,自始至終只有軒轅妭。」

      蚩尤的眸子剎那間變得暗淡無光,他點點頭,不怒反笑,「原來是我瞎了眼,給錯了心!」他邊縱聲悲笑,邊脫衣服,把衣服扔向阿珩。

      大鵬鳥載著他向遠處飛去,很快連人帶鳥就消失在雲霧中,鮮紅的衣袍飄飄蕩蕩地落下,掉在軒轅妭腳前。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隨著風勢。雲霧漸漸散去,兩岸的百姓又能看清楚江面。他們看到少昊已經站在軒轅妭身邊,他們懷著喜悅激動,隨著高辛的禮樂隊一塊高聲唱誦著高辛的迎親歌。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在迎親的歌聲中,在兩岸百姓的期待中,少昊和軒轅妭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霎那間,兩岸百姓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即使隔著雲霄,依舊遠遠地傳了出去。

      那個坐在大鵬鳥上,正在運靈力療傷的人聽到喜悅的歡呼聲,氣息猛地一亂,一口鮮血湧到喉間,他卻硬是一咬牙,又把鮮血嚥了回去。

      少昊看著腳前紅袍,遲遲未行,軒轅妭卻好似什麼都沒看見,一腳踏著袍子上,兩人在玄鳥的牽引下繼續走著。

      一步又一步,緊尊禮儀地走過了玄鳥橋,走到了高辛國的土地上。

      成千隻玄鳥上下飛舞,上萬朵鮮花繽紛綻放,無數人歡呼雀躍。

      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沿著鮮花舖滿的道路,少昊牽著軒轅妭的手,走到了龍鳳共翔的玉輦前,軒轅妭提起裙裾蹬車,頭卻不自禁地轉回,看向對岸,那裡是她出生長大的故國,有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昌意似和她有心靈感應,立即高高舉起了手,一邊沿著江岸急走,一邊朝她揮著手。

      軒轅妭微微一笑,轉回去,登上玉輦,坐在了少昊身旁,卻在玉輦飛起時,忍不住望向了雲霄深處。

      他現在可好?

      高辛少昊用最盛大的禮節迎娶了軒轅妭,俊帝也對這位剛進門的兒媳婦表達了無與倫比的寵愛,賜住五神山的第二大宮殿——承華殿,其他各種各樣的賞賜更是難以細說。

      整個高辛國都在為大王子歡慶,大王子妃所住的承華殿卻鴉雀無聲。原來的宮人不知道這位新主子的性子,謹小慎微,不敢多言。跟隨軒轅妭來的侍女們都是黃帝親手所挑,各個謹言慎行,自也不會隨意出聲,以至於偌大一座宮殿,侍從雖然多,可各個都和鬼影子一樣,輕手輕腳,沒有一絲雜音。

      阿珩靜坐在屋內,呆若泥人,腦內翻來覆去都是白天的一幕,當時只是緊張蚩尤的安危,生怕少昊真的動怒下殺手,恨不得立即趕走蚩尤,現在眼前卻總是浮現著蚩尤激怒扔衣,決然而去的樣子。

      烈陽忽然從窗戶飛入,在屋裡亂抓一氣,打碎器皿,打碎了夜明珠,屋子裡驟然黑暗,侍女們又是忙驅鳥,又是忙著收拾東西。阿獙悄無聲息地溜到阿珩身邊,將一件髒污的紅袍交給阿珩。

      等侍女們重新拿來夜明珠,屋子裡光華璀璨時,阿珩依舊端端正正地坐著。侍女們不敢責罵烈陽,還擔心驚擾了大王子妃,頻頻告罪。烈陽停在樹梢頭,笑得鳥身亂顫。

      過了一更,陪嫁的侍女半夏來問:「王子妃要先歇息嗎?看樣子殿下今夜趕不過來了。」

     「再等等。」

      軒轅妭相信少昊會來,她知道這裡的一舉一動很快會呈報到俊帝那裡,少昊也知道黃帝清楚地知道他有否善待軒轅族的王姬。少昊不會犯這種令黃帝誤會的錯誤。

      二更時分,外面熱鬧起來,「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正說著,少昊走了進來,滿身酒氣,腳步踉蹌,人倒還有幾分清醒,在喜婆的引導下,勉強和阿珩喝了三杯合歡酒。

      侍女們服侍少昊寬衣後,陸續退了出去。

      少昊醉眼朦朧地對阿珩行禮,「宴席上敬酒的兄弟太多,好不容易才脫身,讓你久等了。」

      阿珩低聲說:「沒有關係。」先上了塌,閉目靜躺著。不一會,少昊也躺到她身旁,屋子裡黑了下來。

      阿珩全身僵硬,屏息靜氣,緊緊抓著衣服,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少昊很快就醉睡過去,她等了半響,少昊都沒有任何動靜,她用手指試探地戳了戳少昊,少昊仍舊沉沉而睡,阿珩終於鬆了氣。

      阿珩翻了個身,背對著少昊,心緒萬千,今夜是躲過了,以後呢?

      清晨時分,少昊輕聲叫她,「阿珩,今兒要早起,按規矩要去給父王和母后行禮。」

      阿珩一個激靈,緊張地坐起,少昊已經穿戴妥當,正坐在一旁,等候她起身。

      阿珩紅著臉,少昊也似知道她尷尬,隨手拿起一卷書,低頭翻看。幾個侍女捧著妝盒,一邊偷偷地看他們,一邊偷偷地笑。在外人眼裡還真是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呢!

      阿珩在侍女的服侍下,盛裝打扮後,和少昊一起去給俊帝和俊後磕頭請安。

      昨天是國禮,隔著滿殿的臣子,阿珩壓根沒看清楚俊帝,今天是家禮,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這位大荒三帝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說俊帝儒雅風流的意思。

      雖然三帝齊名,可在大荒內,沒有幾個神能都見過三帝,阿珩不禁在心內暗暗比較著這三位帝王。

      炎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見到他時,他葛服短褥,一雙草鞋,兩腿泥土,就是一個滿臉皺紋,乾瘦憔悴的老頭,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絕不會相信他就是令天下歸心的炎帝神農氏。

      黃帝並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莊重威嚴,大概覺得容貌既不能太蒼老,顯得沒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輕,顯得不夠穩重,所以他看上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舉手投足穩重威嚴,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們對威震天下的黃帝軒轅氏的想像。

      俊帝則顯然非常愛惜自己的儀容,相貌依舊維持在年輕的二十來歲,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尋常,實則是罕見的玉蠶絲所織。俊帝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並具山水豐神,而俊帝只有水,沒有山,眉眼溫柔多情,有著濃濃的書卷味,乍一看,完全就是紅塵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進去時,俊帝正拿著一卷書冊在看,邊看邊點頭,食指在空中無意識地描摹著。侍女想通傳,少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阿珩靜立等候。

      阿珩不禁想起昌意,四哥也是這樣,對歌賦字畫的喜歡遠遠多過案牘文書。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俊帝看的東西,抿著嘴笑起來。

      俊帝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攏書卷,問道:「你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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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6:09 |只看該作者
      少昊心中一驚,俊後似笑非笑地靜看著。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書是我的一個朋友所寫,看到父王如此欣賞,替他感到高興,不禁就失禮了。」

      俊帝大喜,「你真認識寫這些歌賦的人?我派人去尋訪過他,卻一直沒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裡的人並不喜歡他專注於這些,他只是偷偷寫著玩,可又常恨無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傳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賞,他已滿足,並不想被人知道。」

      俊帝點點頭,似乎十分理解,也不再追問,「看他寫的這些東西就明白他所求的是松間一彎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來吧!」

      阿珩這次正式給俊帝、俊後行禮。

      俊後又賞賜了無數東西,一旁的侍從高聲奏報各件禮品。軒轅王室很簡樸,阿珩又自小不在這些物什上面上心,並不知道東西好壞,可看周圍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榮幸至極了。不過,這位俊後出身高辛四步的常曦部,是二王子宴龍的生母,自嫁給俊帝后,接連生了六個兒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時入宮,位列妃嬪之首,養育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三個女兒都嫁給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與宴龍、中容他們休戚與共。這對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勢力極大,俊後越是微笑和藹,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輕心。

      高辛氏上古神族,禮儀繁瑣,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們全部見過禮後,又一一敘過家常,才能告辭離去。等走出大殿時,阿珩覺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雲輦下山,他在車內問道:「你說的那個朋友可是昌意?」

      阿珩吃了一驚,「嗯,是四哥。不過,請你保密,別告訴大哥,否則他又該責罵四哥了。」

      少昊道:「其實,青陽——」阿珩看著她,他搖搖頭,「沒什麼,我會保密。」

      少昊因為有事要處理,把阿珩送到承華殿後,就匆匆離去。

      阿珩剛換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來稟告:「諾奈將軍來給殿下送東西,因為東西金貴,殿下不在,他說一定要王子妃過目。」

      阿珩忙說:「反正沒什麼事,那我就去看看。」

      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諾奈立即站起,看到阿珩,他微笑著行禮,笑容下卻透著苦澀。

      阿珩吩咐侍女們都站在屋外吩咐,因為門窗大開,屋內一切一目瞭然,所以倒也不算有違禮儀。

      阿珩和諾奈寒暄一番後,暗用駐顏花佈置了一個結界,有的話侍女們能聽到,有的卻不行。這是臨行前,大哥研究了一番駐顏花後,特意教她的法術。

      阿珩對諾泰道歉:「當日在玉山上,一時胡鬧,假稱西陵珩,沒想到日後出了那麼多事,實在對不住將軍。」

     「誰能想到堂堂軒轅王姬會如此戲弄我呢?我稀里糊塗上了當也不能算愚笨。」

      諾奈沒有恭敬地唯唯諾諾,帶著幾分怒氣的自嘲反倒透出來釋然和真摯。阿珩心中暗讚,難怪少昊和雲桑都對此人青眼有加。「幾年前,我曾拜託少昊給你帶過一封信,後來你去看過雲桑嗎?」

     「實不相瞞,當日看完信後,一時之間仍不能接受,其實我並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可也許因為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欺騙。後來心平氣和下來,想明白了一切都只是機緣巧合的錯上加錯,可當時我有婚約在身,也沒什麼面目去見她,見了她又能說什麼?我只能堅持先退婚,殿下幫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邊犯了點錯,殿下就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約。這事如今說來不過三言兩語,可當時卻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約後,我高興得以為終於可以光明磊落地見雲桑,可是趕往神農山向炎帝請求見神農的大王姬,沒想到——」

      諾奈神色黯然,沉默了一會才又說:「神農的侍衛都很不友好,我想看見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連神農山都不允許我上,我去的路上還暗自興奮地打算私下問問她,如果我向炎帝求婚,她可願意。沒想到她一臉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說下幾句話,說要離開。我一臉熱情都化作了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聲問:「你現在明白雲桑當時為什麼那樣了嗎?」

      諾奈點點頭,「想來當時炎帝已經不行了,雲桑神色冰冷,眼神卻躲躲藏藏,只是因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趕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覺出炎帝病重。」諾泰眼中難掩傷心,「她也未免太小瞧我!連這點信任都不肯給我!」

      阿珩說:「你錯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為難。如果你知道了炎帝病危,這麼重大的消息,事關天下局勢、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將領,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該忠於高辛,忠於少昊,還是該保護雲桑?」

      諾奈愣住,遲遲不能作答。阿珩說,「與其你痛苦得難以抉擇,不如雲桑自己承擔一切。這樣你既為辜負她,也未辜負少昊。」

      諾奈起身向阿珩行禮,「多謝王子妃一語點醒夢中人,在下告辭。」

     「你去哪裡?」

      諾奈頭也不回地說:「神農山。」

      阿珩含笑凝視著諾奈匆匆遠去,至少,有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可以讓雲桑姐姐嚎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洩出來。轉瞬間,想到自己,又不禁神色黯然。

      晚上,趕在少昊回來之前,阿珩早早地睡了,想著以少昊的性子,絕不至於把她從睡夢裡叫醒。果然,少昊回來時,看她已經安歇,輕手輕腳,沒有打擾她絲毫。

      清晨,阿珩起身時,少昊已經離去,臨走時,還特意吩咐廚子做了軒轅的小吃給阿珩做早點。

      連著半個多月,不是這個原因,就是那個原因,阿珩和少昊實質,沒有真正圓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膽,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來。一日夜裡,她為了躲避少昊,借水土不服,早早就上塌安歇。

      從商議婚期到現在,已經一個來月沒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少昊進屋時,看到半幅絲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頭青絲也半垂在塌下,他笑著搖搖頭,輕輕攏起阿珩的頭髮,想替她改好被子,手剛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驚醒,順手就從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閃過,少昊手背一道血痕,鮮血滴滴答答留下。阿珩蜷縮在塌角,緊握著匕首,盯著少昊,因為蒼白瘦削,兩隻眼睛又大又亮,顯得弱不勝衣。

      少昊一邊用絹帕擦去血痕,一邊說:「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的用強,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麼用?」

     「我也不是想用來傷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說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腳下。

      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少昊決定把話挑明了說,他坐到塌旁,「你和我都知道我們的婚姻意味著什麼,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們的父王怎麼想,只從我們自己的利益出發,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們誰都離不開誰。不管你之前怎麼想,也不管你和別的男子有什麼,可你現在已經嫁給我,我希望從今往後,你能做一個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還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這有區別嗎?」

      阿珩說:「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像炎帝對炎後一樣,你能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都和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永遠信任我,愛護我嗎?」

      少昊怎麼都沒想到阿珩會如此質問,意外之餘,竟然有心驚的感覺,幾次三番張口,卻一直無法承諾。高辛和軒轅現在是盟友,可將來呢?他和阿珩之間有兩個國家的黎民蒼生,兩個家族的生死存亡,怎麼可能沒有猜忌和提防?

      半晌後,他問:「那王子妃是什麼?」

      「王子妃就像俊後,她和你父王休戚與共,彼此利用,彼此提防,他們只是利益的盟友,所以俊帝妃嬪眾多,俊後不但不傷心,還會親自甄選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討俊帝歡心,因為俊後也沒把他當成生死相依的丈夫,從來沒有全心全意信任過他,愛過他,你說你需要我的支持,你需要的是哪種?幫你登上帝位嗎?」

      少昊盯著這個陌生的阿珩,似乎不久之前,滿天星光下,她還只是個爛漫天真的女孩。「少昊,既然你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幫主你登上帝位的王子妃,那麼我們定個盟約吧,我們不做夫妻,做盟友。」

      少昊定了定心神,「願聞其詳。」

      「二王子宴龍談吐風雅,才貌風流,網羅了眾多能人志士,在朝中很得人心,還獲得了其他眾多兄弟的全力支持,他的母親是俊後,執掌後宮,你的生母雖是俊帝的結髮妻,可生你時候已經去世,你在後宮沒有任何勢力。你面臨的局面是內有後宮層出不窮的陰謀,外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兄弟,你心裡很明白,你的父王能信任你一時,卻不可能信任你一世。為了自保,你只能常年遊走在民間,寄情山水。幾十年前,你想趁天下太平,未雨綢繆,整飭軍隊,為將來的天下動盪做準備,宴龍卻頻頻阻撓,生怕你藉機掌握軍隊,你本以為能取得俊帝的支持,沒想到因為你在大荒內的聲望太高,連你的父王也在忌憚你,你只能越發克制隱忍。宴龍他們卻不肯罷休,竟然想通過和諾奈的聯姻,控制偏向你的羲和部。你雖然暗中幫著諾奈把婚事推掉了,但俊帝因此對諾奈從十分欣賞變作了十分不滿,你也算元氣大傷。」

      少昊問道:「這些事情青陽告訴你的嗎?」

      阿珩說:「誰告訴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確能幫到你。我可以做一個完美的大王子妃,借助軒轅族的力量,讓宴龍他們無法再和你爭奪王位,你將來可以隨意調用高辛的將士來守護這塊美麗的土地,守護那些在這塊土地上辛勤勞作的人們。」

      少昊越來越驚訝,他並不詫異軒轅妭能看透他的無限風光下實際隱藏著的重重危機,可他十分詫異軒轅妭知道他的志向。他之前只把這個女孩看做青陽的小妹,一個天真爛漫,衝動倔強的少女,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

      阿珩看少昊一直盯著她,以為他不同意,忽地變換了容貌,模仿著少昊的語氣,「看天上的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當然要去天上!請問公子願意和我一起守護這幅人間天境圖嗎?」

     「你是西陵公子?」少昊震驚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珩點點頭,「正是在下,我說了我們一定會重逢。」

     「炎帝仙逝後,大荒內傳出謠言,說西陵公子是炎帝的關門弟子,神農本草經在你手中,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天下有多少神和妖在找你?」

     「我知道,因為這就是我放出去的謠言,雲桑已經夠苦了,我不想他們再去騷擾雲桑,而且,那不是謠言,神農本草經就是在我手裡。」

      少昊不能相信地感嘆,「炎帝怎麼會把神農本草經傳給你?你可是軒轅黃帝的女兒!」可事實就在眼前,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現在願意和我結盟嗎?」

      少昊謹慎地問:「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互利,你的條件是什麼?」

     「第一,我們同榻但不——」阿珩咬唇看著少昊手掌上的傷痕。

      少昊苦笑,他又不是急色之徒,立即說:「同意,第二呢?」

     「有朝一日,你若成為俊帝,請不要封我為後。」

      少昊盯著阿珩,「同意!」

     「第三,你成為俊帝后,請以你帝王的無上權力賜我一次選擇的自由,讓我自己決定是去是留。」阿珩眼中隱有淚光,從出生起,她就注定了沒有選擇的自由,可她想為自己爭得一次選擇的自由。

      少昊第一次有點真正理解了阿珩,因為有些東西他感同身受,他點點頭,鄭重地許諾,「我答應你!」

      阿珩嚴肅地伸出手掌,「從今以後,我們只是為了各自利益而戰的盟友,所以不管猜忌,還是提防利用都沒有關係,只需要記住遵守諾言就可!」

      少昊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好!做盟友,不做夫妻!」

      他與阿珩三擊掌,定下了盟約。

      阿珩如釋重負,打了個哈欠,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我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倒頭就睡,不一會竟然有輕微的鼾聲傳來。

      窗外月色明亮,隔著紗窗流瀉進來,照在地上如有玉霜。少昊側身躺著,也許因為高辛的宮廷裡都習慣繞著彎子說話,他已經太久沒有如此直接地說過話,他了無睡意。腦海裡反覆回想著:「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你能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都和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嗎?」那麼丈夫呢?丈夫也會是妻子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管榮辱得失、生老病死、興衰沉浮,妻子都會信他,愛他,對他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少昊想著想著,啞然失笑。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需要的是帝位,站在帝位旁邊的女子也絕不會是妻子,因為那個地方太窄了,容不下兩個並肩而立的人。

      清晨,少昊把阿珩搖醒,「該起來了,知道我們的父王希望看到什麼嗎?」

      阿珩發了會呆,揉著眼睛用力點點頭。

      兩人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阿珩笑坐到梳妝台前,梳理髮髻。

      少昊靠坐在一旁,一邊翻著書,一邊和她說著閒話。

      等待侍女替阿珩梳妝打扮好,少昊親手從院中剪了一朵海棠花,為阿珩簪到髻上。

      阿珩帶著幾分羞澀,低聲說:「你去處理公務吧。」

      少昊點點頭,握著阿珩的手,一直走到大門口,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一直暗中盯著他們的侍女,不管是軒轅族的,還是高辛族的都抿著嘴偷笑起來。

      阿珩微笑地看著她們,心內卻長長嘆了口氣。

      半夏把茶盞放到她面前,看著她,欲言又止,阿珩知道她實際上是大哥的屬下,也猜到她想說什麼,當做沒看見,自顧拿出書籍,開始翻看。

      晚上,少昊早早就回來了,和阿珩一起用飯,飯後又一起在園中散步。阿珩隨口說她喜歡花草,想要一個大大的花圃,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鮮花。少昊竟然立即叫來侍從,命他們立即去找府邸的圖紙,送到諾奈府上,要諾奈重新設計,為王子妃建一個大花圃,讓她推窗即見花,關窗亦聞香。

      少昊向來簡單隨意,第一次如此奢華鋪張,惹得王族中議論紛紛。

      阿珩也未辜負少昊的心意和諾奈的設計,一雙巧手把花圃侍弄得聞名遐邇,因為俊帝也喜歡這些陶冶性情的奇花異草,後宮妃嬪、高門大族紛紛仿俊帝,既是附庸風雅,也是討得帝王歡心,知道大王子妃善於弄花弄草,紛紛前來求教,連和少昊不合的常曦部的夫人小姐也忍不住登門求見。

      少昊和阿珩常常一週用過晚膳後,一個坐在案前的燈下批閱各地文書,另一個側躺在榻上翻看醫書。夕陽西下時,兩人也會並肩坐在窗前,少昊撫琴,阿珩側耳傾聽。興致來時,兩人還會一起採集園子中的芙蓉花,釀造芙蓉花露,進獻給俊後。

      少昊喜釀酒,阿珩會品酒,往往別人喝不出的差異,阿珩都能一言道破,同樣喜酒的八王子季釐在府邸舉行宴會,故意刁難他們,把少昊歷年來釀造的酒全搬出來,混在他從大荒各地收集來的美酒中讓大王子妃品嚐,沒想到蒙著雙眼的王子妃一一道破來歷,這還不稀奇,更稀奇的是她把少昊釀造的每種酒的缺點也一一指了出來,向來從容鎮定的少昊都難掩驚訝,季釐佩服得五體投地,眾人也引為奇談。

      在高辛神族的眼中,少昊和軒轅妭堪稱天造地設的佳偶,連宴龍都似羨似飢地說:「大哥別的倒是罷了,就是運氣好,什麼好事都被他撞上了,原本只是個王族的政治聯姻,能不冷眼相忌就不錯了,他卻偏偏碰上個情投意合的。」

      一次,殿內議事,時間晚了。俊帝剛命諸位臣子退下,少昊就急急往外走,俊帝叫他,他都沒聽到,等被侍衛喚回,他一臉惶恐。俊帝問道:「你在想什麼?」

      少昊低聲回道:「前幾天阿妭醃製了家鄉小菜,今日開壇,早上出門時我讓她等我回來後一起吃飯,沒想到今日會這麼玩,怕她餓過了。」

      俊帝不以為忤,反而大笑,對著眾位朝臣說:「你們看看,我這個兒子娶了妻後,才算有點煙火氣了,以前一舉一動哪裡會犯錯?」

      滿朝哄堂大笑,眾人引為笑談,至此,少昊愛妻的名聲直接從朝上傳到了民間,整個大荒都知道少昊與軒轅妭十分恩愛。

      這些王族的閨房趣事傳入神農,自然也被蚩尤一言不落地全聽了進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劍,剮得他心血淋淋。阿珩一心只想著如何騙過精明的黃帝,哪裡會想到這些點點滴滴竟然會狠狠傷到蚩尤,越發加深了他們之間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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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6: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秋風肅肅起邊關

      兔走鳥盡,寒來暑往,轉眼已是秋末。

      和往常一樣,阿珩和少昊用過晚飯後,同在一個屋子中卻各做各的事情。

      阿珩正在翻看醫書,一抬頭發現少昊盯著她,把書卷合攏,「怎麼了?要休息了嗎?」

      少昊說:「榆罔在集結大軍,只怕近期內就會進攻軒轅,高辛的探子回報,榆罔想向軒轅討回當年欺騙霸佔去的土地。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為什麼要聽我的想法?又不是我去領軍作戰!」

      「我們兩個在這盤風雲際會的棋盤中還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你若不甘心做棋子,就是努力,而你想讓我尊重你,就必須有讓我尊重的能力。」

      阿珩立即坐直了身子,認真地想了想問道:「為什麼榆罔為什麼這麼快就決定要對軒轅動兵?他才剛登基幾個月,王座還未坐穩。」

      少昊說道:「就是因為他王座不穩,才不得不出兵。」

      阿珩很是詫異,忙虛心求教,「願聞其詳。」

      「軒轅族立國後,因為土地貧瘠,一直在東擴,侵佔了不少神農的土地。神農王族在中原腹地,軒轅侵犯不到他們的利益,可各個神農的諸侯國主的損失很大,他們對軒轅族的積怨很深,在前代炎帝的德望壓倒下,他們不敢打動戰爭,對榆罔卻沒有顧忌,肯定聯合起來請求發兵。祝融、共工這些真正掌握兵權的大將也一定會煸風點火,推波助瀾。若打贏了,他們可以贏得軍心,更可以贏得各個諸侯國主的支持,打輸了就可以說榆罔昏庸無能。在百官的逼求下,榆罔此時王位不穩,性子是缺乏魄力,只能被朝堂官員左右。」

       阿珩嘆氣,「人人都以為帝王可以為所欲為,卻不知道帝王也是處處被牽制,可是……」

      「可是什麼?」

       阿珩為了知道蚩尤的消息,只能一咬牙,裝作很平淡地說:「可是榆罔身邊有蚩尤輔助,蚩尤的性子卻不會任憑擺佈、被操縱。」

       少昊面色如常,語氣和剛才一樣,「你說的對,但是現在還輪不到他做主。」

       阿珩心下沮喪,是啊,蚩猶如今空有一個名號,其實什麼都不是,根本不能左右朝堂的局勢。

       少昊說道:「現在的炎帝榆罔只有上代炎帝的仁厚,沒有上代炎帝的智謀和決斷,大荒內的普遍看法是炎帝封蚩尤作督國大將軍是為了彌補榆罔性格上的缺點,我卻覺得炎帝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更深的用意?」

      「在幾萬年前,高辛國力遠勝神農。神農的三世炎帝是一位非常有遠見和魄力的帝王,他廢除了同姓王封地,施行了異姓王封地,不管你是否是神農王室外,也不管你是神還是人,只要你為神農立了功勛,就可以封王,享受封地的賦稅。因為三世炎帝的改革,神農英雄輩出,國力越來越強,彼此聯姻,勢力盤根錯節,不免用人唯親,貴族的子弟很容易就可以做將軍當大官,出身貧害蟲者卻很難出頭,賤民中往往藏著才華驚人者,卻因為陳陋的制度不但得不到機會施展,還常常被輕薄的貴族少年欺凌,他們心中一定壓抑著很很多力量,這些力量一旦被引爆,會非常可怕!」

      聽到這裡,阿珩漸漸明白了少昊要講什麼,接著少昊的話道:「蚩尤出身賤民,對那些沒有根基、卻又才華的平民而言,蚩尤就是他們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希望,他們會自然而然地團聚在蚩尤的周圍,為蚩尤所用,神農國因為這些新鮮血液的注入,才會煥發再一次的生機,這才是炎帝真正的用意!」

      少昊微笑著點頭,也不知道在讚許阿珩一點就透,還是欽佩炎帝的驚人一招,「蚩尤性格狂放不羈,蔑視世俗規則,卻得情重義,有勇有謀,正是這些人苦等的明主,遲早有一日,他們一定會為他效死命。劍之所指、千軍齊發,到那時蚩尤才會成為真正的督國大將軍。」

      阿珩聽的驚心動魄,又是歡喜,又是憂愁:「神農地處中原,土地肥活,物產豐饒,人口眾多,如果再有一個明君,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根本沒有外敵能撼動神農國。」

      少昊面色凝重,「整個高辛的人口連神農的二分之一都不到,神農又地形多變,處處是易守難攻有關隘,高辛卻是千里平原,只靠著江水的天然屏障防護,神農族渡江之日,就是高辛亡國之時。」

      阿珩也心情沉重。軒轅雖然地形複雜,氣候多變,能據守的關溢很多,可土地貧瘠,物資匱乏,即使父親這些年一直勵精圖治,修河堤,開良田,仍沒有辦法和可以一個種兩季作物的中原地區比。

      少昊輕嘆口氣,「其實這些都是可以克服,高辛最大的危機在於千萬年不變的體制,尊崇血統和門第,禁止不同門第之間的通婚,朝政被王族子弟和青龍、常曦、羲和、白虎四部牢牢把持,令多少神族、妖族、人族的有才華者心懷怨恨的流失?你父王的第一功臣知末就是高辛妖族,因為出身低賤,在高辛被人唾棄,卻輔佐你父王,成就是軒轅的雄圖霸業,被雀為帝師。」

      阿珩和少昊想到兩國未來的命運都心事重重。

      阿珩問:「如果現在神農對軒轅正式宣戰,高辛恐怕不會參戰吧?」

      少昊淡淡說:「不會!軒轅這幾千年來窨積蓄了什麼力量,我很想知道,現在也會力諫反對!」

      阿珩苦笑:「何必這麼坦白?」

      少昊道:「該欺騙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欺騙,這件事情上沒必要,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

      阿珩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大哥和少昊能是好友,他們倆都有一種近呼殘酷的坦誠。她看了眼水漏,起身把書卷收好,「我們休息吧!」

      阿珩突然說:「我明天想去見一下父王和母后,請他們允許我出宮。你能幫我求個情嗎?」

     「恐怕不容易。高辛氏上古神族,號稱樂禮之族,民風保守,禮教森嚴,不要說王子妃,就是王后也不能隨意外出。」

     「父王給我三千蠶種陪嫁,我聽說因為水土不對,已經死了一半。我想明白和父王請求出宮去堪察各地水土民情,選擇適合高辛的蠶種。」

      少昊想了想說:「父王性子儒雅,愛好舞樂書畫,對兒女很溫和和縱容,主要是王后那裡難說,父王又不怎麼理會後宮的事情。不過,高辛主要的衣料來源是麻,產量低,紡織困難,穿在身上還是舒服,這幾千年來王室貴族所用的綢緞哀衣料都要從軒轅購買,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我們以此請求,父親肯定會支持你,王后倒是也不得不讓步。」

     「謝謝!」

      黑暗中,他們兩個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少昊輕聲道:「謝謝你肯教導高辛百姓養蠶紡織。」

    「別忘了我們是盟友,我如今是高辛的大王子妃,這是我應該做的。」

      阿珩翻了個身,背對著少昊,少昊也翻了個身,背對著阿珩。

      在少昊的幫助下,阿珩從俊帝那裡獲準可以出入五神山,不過一定要在待女和待衛的陪同下。雖然和在軒轅時的自由不可同日而語,但她對這樣的結果已經很滿意。

      日子就在看似平靜中,匆匆流逝。

      年末,炎帝榆罔派使者覲見黃帝,要求黃帝歸還從神農族侵佔的土地,黃帝拒絕了炎帝的要求。

      炎帝在紫金頂對神農百官宣佈,為收復被軒轅欺騙掠奪去的土地,向軒轅開戰。

      整個朝堂群情激昂,年輕的兒郎們渴望用自己的鮮血去洗刷祖先的恥辱,這個願望在七世炎帝手裡無法實現,卻在年輕的八世炎帝手裡得到了滿足。

      祝融受封征西將軍,率領五百神族、三千妖族、五萬人族,向軒轅討還失去的土地。

      第一戰對整個國家的士氣相當重要,可以說只許勝、不許敗,阿珩以為父親會派大哥青陽統領三軍迎敵,不想統領軒轅軍隊的大將軍是三哥軒轅揮。

      軒轅揮是三妃彤魚氏所出,阿珩和這個哥哥很少見面,完全不清楚他的能力。

      她去詢問少昊,「為什麼父王沒有派大哥?祝融號稱火神,擅長控火,關鍵時刻肯定會布神陣,用火攻城,大哥的冰雪術恰好可以克制祝融的火。」

      少昊正在撫琴,聽到少珩的問題,一邊撫著琴,一邊說:「如果神農此時進攻高辛,父王也不會派我迎敵。」

      阿珩琢磨了一瞬,不願意相信地說:「父王怎麼會忌憚大哥?大哥可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

      少昊淡淡道:「當兒子只是兒子時,黃帝作為父親,自然會花費心血培養出最能幹的兒子,可當兒子漸漸長大,變成臣子時,他作為帝王,也自然不能令一個臣子獨大,黃帝只是做了每一種身份應該做的事情。」

      阿珩很能接受俊帝少昊,卻十分難以接受父王在忌憚大哥,看來什麼事情都是與己無關時最冷靜。

      少昊似乎完全理解她的感受,自顧信手撫琴,沒有理會怔怔發呆的阿珩。

      好半晌後,阿珩難受地說:「你和大哥可看真不愧是同命相憐的好朋友,外人把你們當絕代大英雄尊敬,自己家人卻把你們當亂臣賊子來提防!」

      少昊停住撫琴,想了想阿珩的話,笑起來,「其實,青陽比我更艱難。」他看了眼不解地阿珩,「你以後慢慢就會明白。」

      祝融兵分兩路,進攻軒轅的西邊境,圍住了潼耳關,軒轅揮一直謹記黃帝的囑咐,固守城門不出。

      潼耳關易守難攻,只要軒轅揮死守城門不出,和祝融耗時間,祝融性子火爆,遲早犯錯,等祝融犯錯時,就是軒轅反攻時。

      守城看著容易,可歷朝歷代,多進攻名將,卻少守成型名將。守城打的是心理戰,時間長了,遠道而來的神農族固然著急,軒轅族也不好受。神農為了逼軒轅迎戰,各種招數都用上。軒轅的士兵們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面對神農的各種挑釁,恨不得衝出去和神農決一死戰都好過做縮烏龜,軒轅揮卻遲遲不肯迎戰,他們漸漸有了怨氣。

      軍中流言四起,說軒轅揮膽子太小,所以龜縮在城池裡,如果換做大殿下青陽,肯定早就把祝融打得落花流水。

      軒轅揮本就有些沉不住氣,聽到下屬們議論,想起母親對他的殷殷可是叮囑,越發心亂。

      臨行時,母親把他和九弟夷彭叫到一起。

     「有些話,娘一直瞞著你們,現在你們都大了,也該告訴你們了。我和朝雲峰上的那個女人,遲早有一天不是我死就是她死,若是青陽繼承王位,我們母子三個立即自儘是最好的選擇。」

      夷彭無奈地說:「娘,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大哥對我們很好。何必對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

     「很好?」母親一巴掌扇到夷彭臉上,「我給你說了多少遍,讓你提防他?你再糊裡糊塗下去,遲早死在他手裡!他的毒蛇信子都吐到你臉上了,你居然還把他當好哥哥?如果你肯幫你三哥一點,青陽的勢力何至於這麼大?」

      母親似乎對弟弟完全失望了,目光殷殷的看著他,「揮兒,這次出征一定要勝利!這是我們母子熬了上千年才熬來的機會,只有勝了,你才有機會讓你父王重用你,一定要證明你的能力不輸於青陽,一定要讓父王明白你才是他最優秀的兒子。」

      他不知道怎麼答覆母親,只能跪下磕頭,「兒子一定會盡全力。」

      對母親的許諾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事關他們母子三個生死,他必須勝利,必須!

      兩個急於立功的下屬看出了軒轅揮心思浮動,勸他開城迎戰,「祝融遠道而來,又僵持了這麼久,早就人困馬乏,我們卻是以逸待勞,現在又正是士氣最旺時,如果趁夜奇襲,必定能建奇功。」

      軒轅揮在聽到「必定能建奇功」時,腦袋一熱,下定了決心,他現在需要用豐功偉績來證明自己了。

      他召集了各族將領,商量深夜偷襲祝融,各路將領全都同意,主管糧草押運的應龍卻一再反對,軒轅揮完全聽不進去,斥責應龍,「你一個小小妖族,有什麼資格在我們神族大將前大言不慚?」

      屋子內,所有的神族都哄笑起來,應龍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深夜,軒轅親自率領神族精銳去偷襲祝融軍隊,幾萬人族大軍守在外圍,準備圍剿潰逃的軍隊。

      一切都如他們何料,祝融大軍幾乎沒有任何提防,被他們一打就開始潰散逃跑。

      軒轅揮看到有五色火焰標誌的祝融旗逃向北邊,那裡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祝融簡直連防守的地方都沒有。軒轅揮心下狂喜,突然想到如果能殺死祝融,只怕明日一早他的威名就會傳遍整個大荒,想到軒轅青陽,想到父王,想到母親……他興奮下,忘記了最後的謹慎,召集所有的神族軍隊追殺祝融。

      當他們追到平原時,突然之間,五色火焰分成了五朵火焰,環繞著飄開。軒轅揮冷笑,知道你擅長火攻,我自有準備。軒轅族的軍隊開始布調雨陣。

      祝融笑坐在畢方鳥上搖頭,每一個陣勢除了借助神族靈力外,還要因地制宜,如今寒冬臘月,在這枯草連天的地方調雨?這明明是火陣的最佳地點。

      神農族看似在慌亂地四處潰逃,實際都已到了各自的方位,祝融坐在陣眼,催動靈力,霎時間,整個草地都開始燃燒。

      軒轅揮也命令眾將士調雨,可他們的陣法困在了祝融的大陣中,此地的天靈地氣又本適合火靈,不適合水靈,慢慢的,他們的雨越來越小,祝融的火卻越來越大,吞噬向他們。

      軒轅揮開始驚恐。

      兩軍相逢勇者勝!主將一慌,軍心立散,士兵開始逃跑,整個陣法都散了。逃跑的士兵越來越多,可天上地下都有神農族的士兵把守,見一個殺一個。

      軒轅揮發現自己陷入了大火包圍中,駕馭坐騎想逃,祝融卻用雷霆之火,將他從天空逼回到地上。

      火光越來越盛,軒轅揮的坐騎驚怕,不再聽從軒轅揮的命令,掙脫了軒轅揮的束縛逃跑了。

      軒轅揮失去了坐騎,只能在火海裡四處奔逃,用靈力隔絕著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可這裡神農族五百神兵聯合布的火陣,又在火神祝融的全力操控下,軒轅揮的靈力根本阻擋不住。

      他的靈力漸漸枯竭,身體被幽冥之火侵入,整個內腹都開始燃燒,身體從內而外發出紅光,他慘叫著求饒。

      祝融站在畢方鳥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切,縱聲大笑。

      遠處的應龍看到通天的火光時,已經明白大勢不可挽回,立即命一隊熟悉地形的妖族帶領人族大軍撤通。他和兩千妖族士兵守在兩座山峰前,靠著箭術掩護人族大軍的撤通,又利用山谷中的河水,設置了小小的水陣,阻擋著祝融的追殺。

      一夜廝殺,天地變得焦黑一片,死傷慘重。

      天明時分,潼耳關失守的消息傳回軒轅城。

      以軒轅揮為首的神族將士全軍覆沒,妖族死傷慘重,人族潰逃入深山中,可奇蹟般的竟然沒有一人死亡。

      黃帝聽到奏報,身子顫了顫,軟坐在椅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後,才聲音暗啞的下令:「立即處死臨陣逃脫的應龍,所有逃兵都貶為奴隸,充軍中苦役。」

      青陽知道黃帝因為喪子之痛,急怒攻心, 不敢力勸,進言道:「應龍死不足惜,不過他目睹了整場大戰,有最可靠的情報,不妨先把他押送回來,問清楚祝融那邊的敵情後再處死他。」

      黃帝無力說話,只是揮了揮手,示意青陽全權處理。

      青陽領命而出,對待待女朱萸吩咐:「你立即趕赴邊境,跟隨押解應龍的官員一起回來,仔細照顧應龍,不過一路上一定要尊重,千萬不可怠慢。」

      朱萸不解,「為何要如此?他不是快死了嗎?」

      青陽道:「祝融神力高強,被尊為火神。應龍帶領兩千妖兵,就敢和祝融周旋,利用地勢保全了人族將士,以至於妖族死傷慘重,可謂是仁智仁勇三全,是罕見的將才,父王現在急怒攻心,一時失察,等怒火平息後就會想到這點,肯定會重用他。」

      正在說話,三妃彤魚氏披頭散髮地從鸞輦上跳下,兩隻鞋子顏色都不一樣,顯然一聽說消息,連梳洗都沒顧上,就跑來求證。

      她連跑連喊,「陛下,他們傳假消息,他們傳假消息……」看到青陽,她的眼睛立即直了,怒火熊熊燃燒,「你,肯定是你。是不是你的詭計?我早知道你肯定想害死他們,你要為雲澤報仇,是你害死了揮兒……」她一邊哭喊,一邊撲上來打青陽,待女忙把她拖住。

      朱萸駭得臉都白了,青陽卻置若罔聞,恭敬地對彤魚氏行了一禮,翩翩離去。

      身後仍然是彤魚氏淒厲的哭叫聲,「揮兒不會有事,揮兒不會有事……」

      這樣的話語是多麼熟悉

      一千多年前,母親臉上煞白地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喃喃說:「雲澤不會有事,雲澤不會有事……」

      母親絕望地抓著他的手,像是在哀求他,求他告訴她「雲澤不會有事。」

      他多麼想告訴母親「云澤沒有事」,可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沉默地跪在母親面前,重重地磕頭,用力地磕頭。

      母親的身子如抽去了骨頭般,軟軟地滑倒,癱坐在地上。

      他把雲澤最後殘留的一截頭骨放在了母親面前。

      母親捧起頭骨,把頭骨摟在懷裡,不哭也不動,只是不停地用手撫摸著,嘴唇一翕一合,聽仔細了,母親竟然哼唱著搖籃曲,「小兔子跳,小馬兒跑,娘的小寶不疼……」

      他記得雲澤幼時十分怕疼,不管是磕了還是碰了都要哇哇大哭,母親總是抱著他,輕聲哼唱著搖籃曲,可是那麼怕疼的雲澤卻被活活燒死了。

      軒轅族全軍覆沒,一個王子戰死的消息傳到高辛,整個高辛的朝堂都亂了。

     有的官員主張派兵支援軒轅族,否則神農打敗了軒轅的話,下一個進攻目標就是高辛;有的官員反對,說軒轅只是吃了一次敗仗,高辛應該再觀望觀望;還有的官員建議應該給神農送去美女重禮,向神農示好,最後能和神農聯姻。

      阿珩正在城外教導婦女紡紗,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趕回五神山。

      不敢去打擾百官朝會,只能在外面守候。

      三身、季釐兩個王子主張幫軒轅,共同抵禦神農;宴龍、中容、黑齒等十幾個王子主張不幫,各持已見,吵得不可開交。

      俊帝讓他們都安靜,問少昊,「你怎麼看?」

       宴龍和中容都冷笑,少昊是軒轅的女婿,答案還用問?

      少昊簡單地答道:「兒臣的想法是按兵不動。」

      俊帝道:「那就這樣了,我也累了,散朝吧!」

      看到少昊反對出兵,半夏拿眼偷瞅阿珩,阿珩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安靜地站著僻靜處。

      少昊和季釐一起走出大殿,走著走著卻停住了腳步,讓季釐先離開。

      他穿過重重廊柱,走到阿珩面前,主動牽起阿珩的手,「我們走走再回宮。」

      半夏和待女們知趣地落在了後面。

      少昊問:「你聽到我說的話了?」

     「嗯。」

     「生氣了嗎?」

      阿珩說:「本來我聽到什麼全軍覆沒,很害怕,一路跑了過來。可聽到你說的話後反倒安心了。你肯定是認為軒轅並沒有傷到元氣,才如此篤定地不出兵,若軒轅真形勢危急,你早急了。」

      少昊輕聲笑,笑聲蕩漾在風中,透著愉悅,「這仗只怕一時半會打不下去,高辛的確不必著急。」

      少昊說到這裡就不再說,看著阿珩,好似有意在考她。

      阿珩不甘示弱,仔細想了一會後說道:「榆罔本身並不想打仗,派祝融出戰只是無奈之舉。祝融也不是真想打,只是為了爭取軍心和拉攏諸侯,現在他已經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殺了軒轅族的一個王子,可謂功勞十分大,再打下去,就要深入軒轅腹地,將是苦戰,祝融絕不想消耗自己的兵力,所以他肯定不會帶兵深入,若有官員鼓動繼續作戰,祝融就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榆罔一邊。」

      少昊點頭,「不愧是青陽的妹妹,進步很快,要不了多久,你已經可以上戰場領兵作戰了。」

      阿珩對少昊作揖,「那是因為我有名師,你每日裡都和我談論這些事情,只要不是塊朽木,總該進步,不過……」

     「不過什麼?」

     「我和三哥很少接觸,幾乎沒什麼印象,說實話,聽到他死的消息,吃驚多於難過,可他是我父王最寵愛的女子生的孩子,我父王只怕現在很傷心,祝融不會再打軒轅,我父王卻不見得會放過他。」

      少昊說道:「我父王才情品貌都是頂尖,就是耳根子軟,一點風吹草動就要提防我們這些兒子,可若我們哪一個真被殺了,他肯定立即發兵,不惜一切也要為我們報仇,但是你父王不同,他只會一時傷心,傷心過後又是一切以大局為重。」

      阿珩聽到少昊的話,心裡發寒。

      少昊想起青陽,眼中隱有擔憂,「阿珩,你知不知道你還有個哥哥?」

     「知道一點,論排行應該是二哥,不過他死得早,所以大家都不提。」

     「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四哥和我說病死的,因為怕母親傷心,我從來不敢問,說起來,我連這個哥哥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

      阿珩神色黯然,「說是神族壽命長,可我的九個哥哥,只剩七個了。我們總覺得自己命長,事事都不在乎,反正有的是時間,其實,很多東西的逝去就一剎那,漫長的生命只是讓痛苦變得無限長。」

      少昊瞟了他一眼,問道:「我釀造的雌雄酒都好了,要不要嘗試一下雙酒同喝的滋味?」

     「好!」

      族人全軍覆沒,一個哥哥陣亡,阿珩心裡的壓抑的確只有大醉一場才能化解。

      少昊對天空發出一聲清嘯,他的坐騎玄鳥落下,少昊牽著阿珩的手躍到玄鳥背上,後面跟著的待女待衛都急了,追著他們跑,「殿下,王子妃,你們去哪裡?」

      阿珩對少昊厭煩地皺了皺眉頭,臉一轉卻是笑容滿面,依在少昊懷裡,對著他們嬌聲說:「我們夫妻要去做夫妻事,你們也要跟著來看嗎?」

      軒轅的待女們還好,高辛的待衛、待女全都驚駭地停住步子,不敢相信堂堂王子妃竟然口出淫亂之語。

      阿珩沖少昊眨了眨眼睛,少昊搖頭大笑,駕馭著玄鳥迅速飛走了。

      一切都如少昊和阿珩的分析,榆罔在大肆犒勞封賞了祝融之後,對乘勝追擊的建議並不熱衷,祝融又錯藉口水土不服,出現腹瀉,拒絕再深入軒轅腹地。

      軒轅國內,黃帝封賞了妖族的應龍,讚許他為軒轅保存了珍貴的人族兵力。

      面對黃帝的厚愛,應龍一遍遍叩謝。

      等應龍和其他官員告退後,殿堂內只剩下黃帝和青陽時,黃帝對青陽道:「這次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我不但會錯殺一個難得的大將,還會傷到妖族的心。沒有糧草,沒有兵器,甚至沒有土地都可以想辦法,但失去了的民心卻沒有辦法挽回。你也要記住,這世上最珍貴的是民心,萬萬不可失去民心。」

      青陽恭敬地說:「兒臣謹記父王的教誨。」

      黃帝問:「祝融的事情,你怎麼看?」

      青陽道:「祝融殺了三弟,自然不能輕饒,我願領軍去討伐他,必提他的頭顱來見父王。」

      黃帝搖頭:「祝融不能殺!祝融的母親、祖母都出身尊貴,在神農國中勢力根深蒂固,如果我們殺了祝融,就等於逼這幾大部落和我們死戰。神農的人口是我們的三倍,我們再驍勇,也抵擋不了一個要和我們決一死戰的神農國。」

      青陽思索了一會,道:「兒臣愚鈍,沒明白父王的意思,還請父王明示。」

      黃帝說:「我們最好的做法不是殺了祝融,而是讓祝融歸順我們,把他的勢力收歸到我們旗下。」

     「怎麼可能?祝融是血脈純正的神農族!」

      黃帝眉毛一揚,視線銳利,質問道:「怎麼不可能?當年神農的先祖不就是盤古的下屬麼?」

      青陽忙道:「父王說得有道理。祝融貪慾重,自認為神力是神農族最高,不甘心屈居無能的榆罔之下,只要許以重利,他必動心。」

      黃帝笑點點頭,「不過他是頭野狗,先要用鎚頭把它的銳氣砸去,令他畏懼,再用肥美的兔子誘它入勸,慢慢把它馴化成家狗。」

     「兒子明白了。」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我知道神農國內有你的探子,讓他們說說話,讓榆罔和所有官員都知道祝融遲早要反,等祝融意識到整個朝堂都認為他要反對,那他不反也得反了。」

      青陽跪下磕頭,「是。」黃帝既是在安排任務,也是在告訴他,你做什麼我都知道。

      黃帝低頭翻看文書,「你下去吧。」

      青陽站了起來,「三弟剛過世,昌意的婚事是否要推後?」

      黃帝想了想,道:「不用了,又不是長輩過世,沒什麼服喪的規矩,何況昌意的婚事是明年春天,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如期舉行吧!軒轅如今正是用人之時,昌意娶了若水未來的女族長,將來徵召若水族上戰場也會容易很多。」

      黃帝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深思有些怔怔,一會後又說:「婚事雖然有你娘操辦,但你娘這些年精神不濟,你多幫著點,一定要盛大隆重,把四方的賓客都請到,讓若水族明白,我們非常尊重他們。若水族驍勇善戰,卻心思單純,我們越尊重他們,他們才會對我們越忠心。」

      青陽年少時,黃帝還沒有建立軒轅國,嫘祖也不是王后,沒有什麼母后的稱謂,黃帝不知不覺中用了舊日稱呼,殷殷叮囑,青陽忽然間聽到,幾分心酸,低著頭,真心實意一一答應。等黃帝全部吩咐完後,青陽告退。

      朱萸跟在青陽身後一邊走路,一邊說:「應龍這混蛋太不像話了,今日我碰到他,給他打招呼,道賀他高昇,他一臉冷冰冰,一點不領情,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殿下,他早死了!」

      青陽盯著朱萸一眼,譏諷道:「你跟在我身邊已經一千多年了,修煉成人形也好幾百年了,怎麼還像塊沒心沒肺的木頭?」

      朱萸滿臉不服,不敢反駁,心裡卻嘟囔,我本來就是塊沒心沒肺的木頭啊!

      青陽耐著性子解釋,「我救他是因為他的品德和智謀,想給他一次施展才華的機會,如果他過來親近我們,反倒是辜負了我,也讓我後悔救了他。」

     「什麼意思?」朱萸還是不懂。

      青陽幾乎無奈,一臉寒氣地說:「他若和我走得太近,父王在用他時,勢必會有顧慮,那不就是辜負了我救他的心意?」

     「哦!原來這樣啊,看來我錯怪了他!我就說嘛,我們妖族可是最懂知恩圖報的。」

      青陽看著這塊木頭,無奈地搖搖頭,邊走邊吩咐:「若水族崇拜若木,但若木離了若水就很難活,你想辦法把若木在軒轅養活,等昌意迎娶濁山昌僕時,我要若木花夾道而開。」

      朱萸笑嘻嘻地說:「這事包在我的身上,我去找若木的老祖宗求求情,他欠我一點東西,讓他的子孫們開一次花應該沒問題。」

      「還有,讓朝雲峰頂的桑椹提早成熟。」

      「知道了,昌意和阿珩都喜歡吃冰椹子,比冰窖裡藏的好吃很多。」

      青陽冷冷盯了朱萸一眼,朱萸嚇得立即低頭,心內直嘀咕,人家笨了要盯,人家聰明了也要盯,什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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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7: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十來個婦人圍在一個火扁籮前,扁籮中有十幾堆眼色各異的蠶種,阿珩一個個拿起了細講。

  「大荒沒最常見的蠶種有桑蠶、柞蠶、蓖麻蠶、木薯蠶、馬桑蠶、樟蠶、栗蠶、樗蠶、烏桕蠶、柳蠶、琥珀蠶……大部分顧名思義就可以明白這些蠶主要吃什麼。不同的蠶種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蠶不能繅絲,去能做絹紡,而這個金黃色的蠶種是琥珀蠶,以楠木葉為食,絲質堅韌帶琥珀光澤,只是產量低,用來製作上等衣料……」

  婦人們拿著蠶種一邊仔細辨認,一邊低聲討論。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蓆上盤腿坐下,篩選著村人們收集來的野蠶種,因為耗神耗力,天氣又熱,不一會已經是一額頭的汗。她隨意擦了下額頭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遞到了眼前。

  她以為是哪個婦人,隨手取過水碗,一口氣喝光,笑道:「謝謝。」側身遞迴水碗,卻看見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篩選蠶種,而院子裡的人不知何時早已走空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沒什麼事,我去外面的村子裡走了走,聽說家家戶戶都可以免費來領蠶種,正好順路,就來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給村婦授課,聽著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邊聽了一堂課,真沒想到小小的蠶種都有這麼多學問。」

  阿珩一笑,低頭繼續幹活。

  少昊問:「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你忘記父王和王后賞賜的東西了?一些特殊標誌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別的東西扔在庫房裡也是落灰,不如拿出來僱人收集野蠶,培育蠶種。」

  「難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稱讚父王,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賞賜的東西,當然是父王的恩澤了。」

  少昊低聲說:「謝謝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剛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說,阿珩也不方便主動問,指指面前的蠶種,「幫我篩選蠶種,你用靈力探視,如果蠶卵健康強壯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養,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盤膝坐到阿珩身旁,開始幹活。他靈力高強,蠶種從他手裡經過,自動分出了兩撥,做起來絲毫不費力,阿珩索性偷懶停了下來,一邊納涼,一邊只看著他挑選。

  少昊問:「昌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陽已經派了使者來,向父王請求明年接你回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阿珩大喜,「父王怎麼說?」

  「父王答應了,命我陪你一塊過去,拜見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悅,眯著眼睛看著樹頂燦爛的太陽。

  他麼倆不說話了,外面鄉村裡的聲音開始分明。耕牛犁地的聲音,頑童追逐的聲音……阿珩想起了九黎,馬上就是九黎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經兒女成群?是不是仍會在一個夕陽灑滿江面的傍晚,高唱著山歌,傾訴著對彼此的情意?

  少昊問:「在想什麼?」

  阿珩輕聲說:「如果永遠不要有戰爭,可以永遠這麼安寧就好了。」

  少昊柔聲說:「會的,一定會的。」

  阿珩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神農國最近怎麼樣了?」其實她是想知道蚩尤最近怎麼樣。自從嫁到高辛,身邊不是被俊帝的探子包圍,就是被黃帝派來的侍女包圍,阿珩幾乎與世隔絕,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蚩尤用祝融去攻打潼耳關的時機建立了一支軍隊,剛開始只有幾十人,還都是九黎族的男兒,蚩尤貼榜在整個神農徵召勇士不論出身貴賤,門第高低,短短幾月後就變成了五百人,祝融在潼耳關坐不住了,可榆罔命他守關,明裡是在嘉獎他,維護他的戰功,實際是阻止他回去阻礙蚩尤的事,祝融現在有苦說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於是吧祝融變相發配邊疆了,這麼陰的招數可不像是榆罔的主意,肯定是蚩尤的意思。」

  少昊卻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後,低聲說:「剛才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訓斥了。」

  「為什麼?」

  「說起來十分複雜,一言難盡。」

  「你可以慢慢說,我有很多時間。」

  「神農和高辛作為上古神族,幾萬年下來,門第森嚴,為了維護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門第的人通婚。前代炎帝想娶出身低微的炎後都十分苦難,後來假托炎後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強完婚,因為炎帝吃過這個苦,所以他在位期間,一直在努力打破門第限制,可幾萬年的積習,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條血腥之路,炎帝本性仁厚,沒有那麼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點表象,無法撼動根本。但蚩尤和他截然不同,蚩尤為了達成目的,會不惜血流遍野,神農在他手裡一定會改頭換面。軒轅就不同提了,本就和我們截然不同。」

  「是的,軒轅和你們截然不同。」阿珩的語氣中透著驕傲,「我發現高辛的仕女們品評一個男子時,不是談論他的品德才華,而是先談他的門第和血統,似乎只有出生在一個好的門第,擁有高貴的血統,才值得嫁,這些看似是閨閣閒話,卻反映了很多問題。我們軒轅雖然也不可避免收到你們這些大神族的影響,可我的父王說過,神、人、妖只是上天給的種族不同,沒有什麼荒唐的高貴和低賤的區別,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貴賤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為決定。在軒轅,不管你是神族,人族,還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還是出生寒微,只要你有才華,就會收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說:「到現在為止,高辛依舊意識不到自己的弊端,還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滿中,就連父王都沒有察覺到神農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他們都只把蚩尤和祝融的爭鬥看成了簡單的權力之爭。我今日在朝堂上說蚩尤和祝融的爭鬥其實是兩個階層的爭鬥,試探性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興,說禮儀尊卑是立國之本,我卻妄談改變。」

  這些事情,阿珩也幫不上忙,只能寬解道:「慢慢來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少昊嘆了口氣:「希望能讓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這樣墨守成規下去,遲早要亡國。有時候我真有點羨慕蚩尤,無所顧忌,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阿珩凝望著遠處,默不作聲。

  少昊篩選完蠶種,對阿珩行禮,「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經幹完,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鳥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將近,盤算著應該給未來的嫂子準備個見面禮。

  少昊見她一直不說話,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該給嫂嫂送個什麼禮。」

  「你可打聽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問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邊嘮叨了一天,只打聽出嫂子是當地大姓濁山氏。」

  「神農的九黎、軒轅的若水,都是民風質樸彪悍的地方,只敬驍勇的英雄,你這個嫂子可不僅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未來的女族長。」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長?」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為四哥會娶一個溫柔柔麗的女子,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上了個女中豪傑!」

  「你想送什麼給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著腦袋看著少昊,笑得賊兮兮,

     「自古英雄愛名器!最好的禮物就要麻煩名聞天下的打鐵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幫忙,聽說他從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過……」

  阿珩緊張地問:「不過什麼?」

  少昊仰頭看天,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好像也沒有什麼不過,當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這個就算是回禮吧!只是時間有點緊,一年時間只能打造一把貼身的匕首。」

  阿珩鬆了口氣,激動地直搖少昊的胳膊,「謝謝,謝謝,謝謝……」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處還高興。

  少昊笑,「你們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蒐羅給對方。」

  阿珩到不否認,笑眯眯地點頭,「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陽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聲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為重。」

  少昊想說什麼,卻又只是苦笑了下,什麼都沒說。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衣袍。她的手從衣袍上輕輕撫過,當日神農山上,蚩尤讓她許諾年年四月初八,相會於桃花樹下,她告訴蚩尤,只要你每年都穿著我的袍子,我就年年來見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許了一生,蚩尤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來,她身邊一直有侍女監視,而蚩尤那邊,估計也是危機重重,她根本不敢給蚩尤任何消息,否則萬一被發現,不僅會牽連母親和四哥,還有可能把蚩尤陷於絕境。

  如今大概因為和少昊成婚日久,傳回去的消息都很讓黃帝滿意,黃帝對她漸漸放心,侍女們也習慣了她走來走去的忙碌,沒有以前那麼警惕。

  明日要去人族的村寨看蠶,應該能找到機會讓阿獙把衣袍偷偷帶出高辛,送到蚩尤手裡,蚩尤看到衣袍就該明白她想說的話。即使一再小心後,仍不幸被不懷好意者撞破,他們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衣袍。

  過了兩日,阿珩向俊帝上書要去高辛的最北邊傳授養蠶,因為路途遙遠,不能當日趕回五神山。

  這段日子來,軒轅妭在民間的所行所為,俊帝一直看在眼裡,百姓對他的讚譽也自然全部聽到,比起深沉精明的少昊來,他更喜歡這個會養花弄草、會談品書畫的兒媳,所以很爽快地准了軒轅妭所求。

  身邊的高辛族侍衛和侍女已經跟著軒轅妭出出進進了無數個村落,從沒有過任何紕漏,只看到王子妃真心為高辛百姓忙碌,警戒心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

  傍晚,阿珩做了一個傀儡代替自己,早早安歇了。她自己卻和阿獙偷偷趕去了九黎,這邊的村落距離神農國很近,月亮才上樹梢頭,他們就到了九黎。

  山坡上的桃花開得繽紛絢麗,山谷中的篝火明亮耀眼。少年少女們簇擁在桃樹下、篝火旁,唱著動人的情歌。

  阿珩站在桃花樹下,靜靜等候。

  等到月過中天,蚩尤依舊沒有來。

  阿珩抱著阿獙,低聲問:「阿獙,你真的把衣袍帶給他了嗎?」

  「啊嗚……」阿獙用力點點頭,也著急地張望著。

  阿珩摸摸他的頭,安慰阿獙,「別著急,他會來的。」可實際上她的心裡七上八下,比誰都著急。

  阿珩靠著阿獙,一邊靜聽著山歌,一邊等著蚩尤。

      篝火漸漸熄滅了,山歌漸漸消逝了,山谷中千樹桃花灼灼盛開,寂寂絢爛。

      蚩尤一直沒來。

  阿珩抱著阿獙,心中無限難過。高辛宮廷規矩森嚴,為了籌劃這次見面,她大半年前就開始準備,藉口向民婦傳授養蠶,讓俊帝同意她外出,又小心翼翼、恪守本分,換取了俊帝的相信,大半年的辛苦才換得一夜的自由,可蚩尤竟然再次失約。

  她本來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告訴他,她的無奈,還有她的生氣,生氣於他去年的失約,生氣於他竟然這麼不相信她,可是所有的甜蜜打算全部落空,滿腹的話無處傾吐。

  烈陽突然興奮地尖叫,阿獙也一邊興奮地叫,一邊歡喜地跳來跳去。阿珩仰頭望去,雲霄中一抹紅色的影子正在迅疾飄來。她破涕為笑,緊張又歡喜地擦去眼淚,整理著自己的發髻、衣衫,擔心地問阿獙:「這樣可以嗎?亂不亂?」

  大鵬鳥猶如流星,劃破天空,直直下降,阿珩緊張地靜靜站著,阿獙興奮地撲過去,想和以往一樣撲到蚩尤身上,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困惑地看著大鵬鳥。

  大鵬鳥背上空無一人,他繞著桃花樹盤旋了一圈,把叼著的紅色衣袍丟下,竟然一振翅,又沒入雲霄,迅速遠去。

  「嗚嗚……」阿獙低聲哀鳴,困惑地繞著袍子轉來轉去。

  阿珩臉色發白,她許諾只要他年年穿著紅袍,她就來年年見他,她特意把紅袍送給他,他卻讓大鵬把紅袍扔到桃花樹下,表明他不會再穿。

  阿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撿起衣袍,失魂落魄地抱著紅袍,怔怔發呆。

  桃花簌簌而落,漸漸的,阿珩的肩上、頭上都是落花。

  烈陽嘎嘎尖叫,阿珩回過神來,看到他和阿獙擔憂的樣子,阿珩悲喜交加,用力把紅袍扔到地上,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可是付出了的感情卻不是想扔就能仍,她即使恨他怨他,他依舊在她心裡。

  她仰頭看著一樹繁花,你們年年歲歲花依舊,可會嘲笑我們這些善變的心?說著什麼海誓山盟,轉眼就拋到腦後。

  阿珩一掌怒拍到樹上,滿樹繁花猶如急雨一般嘩嘩而落,她的指頭摸過樹幹,依舊能摸到去年寫下的無數個「蚩尤」。他若看到這些豈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可他壓根連來都不屑來!

  阿珩拔下玉簪,在幾百個蚩尤旁怒問,「既不守諾,何必許諾?」字未完,簪已斷。阿珩坐到阿獙背上,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是拍了拍阿獙。

  阿獙十分善解人意,沉默地趕回高辛。

  此時,蚩尤站在一座距離九黎不遠的陡峭懸崖上,身體與懸崖連成一線,似乎風一吹就會掉下去。他身上只穿著中衣,沒有披外袍,顯然是脫下不久。

  在他腳下,是一個山澗,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有一條溪水潺潺流淌,隨著兩側山勢的忽窄忽寬,溪水一處流得湍急,一處流得緩慢,最後匯聚成一方清潭。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山澗兩邊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開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煙霞,似彩錦美得如夢如幻,風過處,桃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飄飄蕩蕩,猶如雪落山谷。

  蚩尤默默凝視著腳下的景緻,良久都一動不動。

  忽而,他如夢初醒,回頭望向九黎,她來了嗎?她真的在等他嗎?她既然與少昊那麼恩愛,又何苦再來赴什麼桃花之約?

  蚩尤掙扎猶豫了一會,揚聲叫:「逍遙。」

  大鵬落下,他飛躍到鵬鳥背上,急速飛往九黎。

  桃花坡上月影寂寂,清風冷冷,桃花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血紅衣袍,已被落花覆了厚厚一層,顯然在地上時間已久,看來袍子自被逍遙扔下,就沒有被動過。

  蚩尤撿起衣袍,對著滿樹繁花冷笑,幾次抬手想扔,卻終是沒扔。

  一瞬後,仰天長嘯,躍上大鵬,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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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年的四月,當鮮紅開遍山野時,阿珩和少昊前往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在她還沒成婚之前,阿珩對軒轅族的感覺很淡,在她成婚之後,不管走到哪裡,大家看到她時,首先看到的是軒轅族,有神族因為她的姓氏而蔑視她,也有妖族因為她的姓氏而尊敬她,她這才真正開始理解姓氏所代表的意義。

  因為她的喜悅,阿獙和烈陽都分外高興,阿獙邊飛邊鳴唱,它的叫聲愉人心脾,連少昊的坐騎玄鳥都發出歡快的鳴叫。

  少昊落後了幾丈,默默地看著歡呼雀躍的阿珩。她自從嫁到高辛國,總是小心翼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恪守高辛的禮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舞足蹈地放肆。

  阿獙越飛越快,一路衝到軒轅山,比他們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半日。

  阿珩本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沒想到青陽似乎早感知他們的到來,已經在殿前相侯。倒是殿前掃地的侍女大吃一驚,立即往殿內奔跑,「王姬回來了!王姬回來了!」

  少昊下了玄鳥,打趣青陽:「幾十年不見,青陽小弟風采依舊。」

  青陽淡淡一笑,「這裡是軒轅山,你是上門的女婿,應該換個稱呼,稱我一聲大哥。」

  少昊瞟了眼阿珩,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打贏我再說吧!」

  青陽道:「擇日不如撞日。」指著桑林內,做了邀請的姿勢。

  「好!」少昊沒有拒絕,跟著青陽走進桑林。

  朱萸記得邊追邊嚷,「兩位公子,都打了上千年了,也不用每次一見面就要分勝負吧!」

      少昊回頭看了朱萸一眼,「你老說這塊木頭沒心沒肺,我看她倒不錯。」

      青陽含著一絲笑意,「太笨了,調教了幾百年還是笨得讓我驚嘆。」

  朱萸敢怒不敢言,握著拳頭,小小聲地說:「我能聽到,我能聽到……」

  青陽和少昊兩個說著話,已經布好了禁制。青陽手掌變得雪白,身周結出一朵又一朵的冰牡丹,桑林內的氣溫急速降低。少昊微笑而立,衣袍無風自動,周身有水從地上湧出,濺起一朵朵水花,如一株株盛開的蘭花。

  朱萸無奈,向阿珩求助,「王姬,你快說句話。」

  阿珩已經看到母親和四哥,對朱萸吐吐舌頭,表示愛莫能助,朝母親跑去,一頭紮進母親懷裡,「娘!」

  嫘祖笑抱住她,阿珩靠在母親懷裡,上下打量昌意,「四哥的樣子很像新郎官,恭喜四哥。」

  昌意臉飛紅,阿珩笑著剛想說話,嫘祖拍了一下她的背道:「今日是昌意的好日子,別欺負你哥哥。」

  「娘偏心,四哥已經有了嫂嫂疼,娘也開始偏心!」阿珩撒嬌。

  昌意瞪她,「難道少昊就不疼你了?我們可都聽聞了不少你們的事情。」

  阿珩臉伏在母親肩頭,臉上沒有絲毫笑意,聲音卻是帶著笑的,「娘,娘,四哥欺負我,你快幫幫我!」

  突然間,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飄落,昌意驚訝地抬頭。

  阿珩指指桑林內,「大哥和少昊在打架,希望他們不要傷得太重。」

  嫘祖笑接了幾片雪花,對身後的侍女吩咐:「這雪下得正好,過一會去採摘些冰椹子。」

  朱萸小聲嘀咕,「真不知道是為了想贏少昊,還是為了在好個理由光明正大地下場雪。」

  少昊和青陽從桑林內走了出來,少昊臉色發白,青陽嘴角帶著一點血痕,顯然兩個傷得都不輕。

  朱萸著急地從懷裡拿出丹藥遞給青陽,青陽擺了下手,冷冷地說:「你的續命丹藥對我沒什麼用,自己留著吧!」

  昌意道:「看樣子還是少昊哥哥……少昊妹夫勝了!」昌意難得促狹一回,佔了少昊的便宜,話沒說完就大笑起來。

  少昊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快走幾步,在嫘祖面前跪下,行跪拜大禮,改稱母后。

  嫘祖受了他三拜後,示意昌意扶他起來。

  昌意對少昊說:「我小時候第一次叫你少昊個哥哥時,就盼著你真是我的哥哥,沒想到如今我們真是一家子了!」

  少昊微笑如常,眼神卻有些恍惚。

  嫘祖一手牽著阿珩,一手牽著昌意,向殿內走去,青陽和少昊並肩而行,跟在他們身後。

  阿珩和昌意還是老樣子,邊走邊說,邊說邊笑,呱噪得不行。昌意鬥嘴鬥不過阿珩是,還要回頭叫少昊,讓少昊評理。
  少昊只是笑,從不搭腔,微笑卻慢慢地從嘴角散入了眼睛。高辛宮廷禮儀森嚴,他沒有母親,也沒有同胞兄弟,在他的記憶中,他自小就要處處留意言行、時時堤防陷害,他從來沒有做過母親的兒子,也從來沒有做過弟妹們的兄長,他以為王族就該是他們那個樣子,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兄弟姊妹可以談笑無忌、和樂融融。

  正午時分,侍者來報送親隊已經接近軒轅山,昌意立即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一邊戴帽子穿衣跑,一邊不停地問少昊,「你當日迎娶阿珩時說了什麼?」不等少昊回答,他又說:「你們當時一切順利,如果有什麼意外,我該怎麼辦?」

  阿珩和少昊對視一眼,少昊微笑著沒有說話,阿珩笑道:「四哥,放心吧,你不會處理,嫂子也會處理!」

  昌意瞪了阿珩一眼,朝天喃喃祝禱:「一切順利,一切順利!」可又遲遲不動,看著青陽,「大哥,你會陪我一起下去的吧?」表情可憐兮兮,就好似小時候,一有了什麼麻煩事情,就去找大哥幫忙。

  青陽實在受不了,直接把昌意推上了雲輦,沒好氣地說:「你是去娶親,不是去打架!我去幹什麼?快點去迎接新娘子。」

  昌意猶抓著青陽的袖子,緊張地說:「大哥,你等等,我還想問你……」

  「問什麼問?我又沒娶過親!」青陽用力拽出袖子,一掌掃到駕車的鸞鳥背上,鸞鳥尖叫著往山下衝。

  雲輦上下顛簸,消失在雲海間,昌意的尖叫聲還不斷傳來,「大哥,大哥……」青陽不耐煩地皺眉。

  阿珩笑得前仰後合,對少昊說:「在四哥眼中,大哥無所不能,無所不會,不管什麼事都要找大哥。」
 
    少昊微笑不語。他名義上有二十多個弟弟,可從沒有一個弟弟把他看作大哥,他只是一塊擋住他們通往王位路上的絆腳石。青陽看似不耐煩,可其實,他心裡很高興。他們兩個都明白,在他們的位置上,他們不敢相信別人,更沒有敢相信他們,能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都是可遇不可求。

  隨著他們的車輦過處,從山頂到山腳,道路兩側的若木都結出了最盛大的花朵,每個花朵大如碗口,顏色赤紅映照得整個天地都紅光瀲灩。

  阿珩被滿眼的紅色照得失了神,在一片耀眼的赤紅花海下,看到了一個更奪目的紅色身影。

  蚩尤身形偉岸,一身紅衣如血,令高大的若木都黯然失色。他凝視著阿珩,神情冷漠疏遠,眼神卻赤熱滾燙,絲絲縷縷都是痛苦的渴望。阿珩呆呆地看著他,心內有一波一波的牽痛。

  車輦停下,青陽和少昊走到蚩尤面前,向蚩尤道謝,感謝他們遠道而來參加婚禮。阿珩驚覺原來這不是幻象,蚩尤是真正地久站在若木樹下。

  阿珩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蚩尤,心神慌亂,視線壓根不敢往蚩尤的方向看,也壓根不敢走過去,只能裝作被若木花吸引,仔細看著若木花。

  青陽叫阿珩過去,阿珩知道躲不過,定了定神,才微笑著走到他們面前。

  雲桑在大家面前,不想顯出與阿珩的親厚,格外清淡地與阿珩寒暄了幾句,完全是王族見王族的禮節。阿珩知道雲桑心思重,如今也漸漸明白了王族和王族之間很複雜,就如大哥和少昊,在眾人面前也是格外疏遠,所以也是繃著一個客氣虛偽的笑。

  反倒陌生的后土看到阿珩,一改平時接人待物的含蓄溫和,態度異常親切,帶著沐槿過來向阿珩行禮,口稱「王子妃」,蚩尤卻是做了個揖淡淡問道:「王姬近來可好?」

  沐槿還以為蚩尤是不懂禮節的口誤,小聲提醒,「女子婚後,就要依照夫家稱呼,應該叫王子妃。」

  青陽和少昊都好似沒聽見,阿珩心裡一震,有憂慮,可更有濃濃的喜悅,連對蚩尤的恨怨都消了一半,對蚩尤回道:「一切安好。」

  蚩尤笑問:「不知道王姬和少昊恩愛歡好時,有沒有偶爾想起過舊日情郎呢?」

  大家皆悚然變色,正在這時,若水的送親隊伍到了,喜樂驀然大聲響奏,才把蚩尤這句話蓋了過去。

  兩個侍女掀開車簾,一個朱紅衣服的女子端坐在車內,女子面容清秀,眉目磊落,喜服收腰窄袖,猶如騎射時的裝扮,襯得人英姿颯爽。

  喜娘把昌意手裡握著的紅綢的末端放到新娘子手裡,示意新娘子跟著昌意走。只要下了送親車,隨著昌意登上鸞車,就表示她成為了軒轅家的媳婦。

  不想新娘子雖握住了紅綢,卻沒有下車,反倒站在車椽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著眾人。大家被她氣勢所攝,都停止了交談和說笑。

  昌意因為緊張,還沒有察覺,只是緊緊地捏著紅綢,埋頭走著,手中的紅綢突然繃緊,他差點摔了一跤,昌意緊張地回頭,才發現新娘子高高站在車上,一身紅裙,豔光逼人。濁山昌僕朗聲說:「我是若水族的濁山昌僕,今日要嫁的是軒轅族的軒轅昌意,謝謝各位遠道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請各位為我們做個見證。」

  四方來賓全都看著濁山昌僕,猜不透她想幹什麼。

  昌僕看住昌意,「我們若水兒女一生一世只擇偶一次,我是真心真意一生一世跟隨你,與你白頭偕老,你可願意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妻?」

  這是要昌意當著天下的面發誓再不納妃,青陽立即變色,想走上前說話,阿珩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有懇求,「大哥!」

  青陽狠心甩脫了阿珩的手,走到昌僕面前剛要發話,回過神的昌意迅速開口,「我願意!」沒有絲毫猶豫,他似乎還怕眾人沒有聽清,更大聲地說:「我願意!」

  四周發出低低的驚呼聲,青陽氣得臉色發青,瞪著昌意,眼神卻很是複雜。

  昌僕又問道:「我將來會是若水的族長,我的族人會為了我死戰到只剩最後一個人,我也會為了保護他們死戰到只剩下最後一滴血,你若娶了我,就要和我一起守護若水的若木年年都開花,你願意嗎?」

  昌意微笑著,非常平靜地說:「我只知道從今而後我是你的夫君,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昌僕粲然而笑,因為幸福,所以美麗,容色比漫天璀璨的若木花更動人。她握緊了紅綢,跳下車輦,飛躍到昌意面前,笑對她的族人宣佈,「從今而後,昌僕與昌意禍福與共,生死相依。」

  她身後的若水兒女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軒轅族這邊卻尷尬地沉默著,大家都看著青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阿珩笑著歡呼,朱萸偷偷瞟了眼臉色鐵青的青陽,用力鼓掌,一邊鼓掌一邊隨著阿珩歡呼,軒轅族看到王姬如此,才沒有顧忌地歡笑道賀起來。

  若水的男兒吹起蘆笙,女兒搖著若木花鈴,一邊歌唱,一邊跳舞,又抬出大缸大缸的美酒,給所有賓客都倒了一大碗。大家被若水兒女赤誠的歡樂感染,原定的禮儀全亂了,只知道隨著他們一起慶祝。

  昌意牽著昌僕走到青陽和阿珩面前,介紹道:「這是我大哥,這是我小妹,這位是小妹夫少昊。」

  昌僕剛才當著整個大荒來賓的面,英姿颯爽、言談爽利,此時卻面色含羞,緊張地給青陽見禮,似乎生怕青陽嫌棄她。

  阿珩是真心對這個嫂子喜歡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拿出準備的禮物,雙手捧給昌僕,「嫂子,這是我和少昊為你打造的一把匕首。」阿珩繪製的圖樣,少昊用寒山之鐵、湯谷之水、太陽之火,整整花費了一年時間打造出這把貼身匕首。

  「高辛少昊的兵器?」簡直是所有武者夢寐以求的禮物,昌僕眼中滿是驚訝歡喜,取過細看。把柄和劍鞘用扶桑木做成,雕刻著若木花的紋飾,她緩緩抽出匕首,劍身一泓秋水,光可鑑人。昌僕愛不釋手,忙對阿珩和少昊道謝。

  昌僕把手腕上帶著的若木鐲子褪下,戴到阿珩手腕上,「這是很普通的木頭鐲子,不過有我們若水兒女的承諾在上面,不管你什麼時候有為難,我們若水兒女都會帶著弓箭擋在你身前。」

  阿珩姍姍行禮,「謝謝嫂子。」

  昌意凝視著妻子,眼中有無盡的歡喜和幸福,昌僕臉紅了,低著頭誰都不敢看。

  青陽看到這裡,無聲地嘆了口氣,對昌意無奈地說:「既然禮儀全亂了,你們就直接上山吧,父王和母后還在朝云殿等著你們磕頭。」

  朱萸忙去叫了玉輦過來。

  阿珩把他們送到車邊,直到他們的車輿消失在雲霄裡,她仍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發呆。

  耳旁突然響起蚩尤的聲音,「你可真懂得他們那般的感情?既然說新歡是珍珠,為什麼有惦記著魚目的舊愛,讓阿獙把衣袍送來?」

  阿珩心驚肉跳,先側身移開幾步,才能平靜地回頭,「聽不懂大將軍在說什麼,我和少昊情投意合,美滿幸福。」

  蚩尤眼中又是恨又是無奈,「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麼?你水性楊花、膽小懦弱、自私狠心,可我竟然還是忘不掉你。」

  青陽和少昊都看著他們,阿珩臉色一沉,「也許以前我有什麼舉動讓大將軍誤會了,現在我已經是高辛的王子妃,還請大將軍自重。」厲聲說完,她向少昊走去,站到了少昊身邊,青陽這才把視線移開。

  蚩尤縱聲大笑,一邊笑,一邊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

  阿珩心內一片荒涼,只知道保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茫然地凝視著前方。

  若水少女提著酒罈過來敬酒,少昊取了一碗酒遞給阿珩,「嘗嘗若水的若酒,味道很特別。」

  阿珩微笑著喝下,滿嘴的苦澀,「嗯,不錯。」

  后土端著兩碗酒過來,阿珩以為他是要給少昊敬酒說事,特意會避開。不想后土追過來,把一碗酒遞給她,笑而不語,一直凝視著她,阿珩心中尷尬,只能笑說:「多謝將軍。」一仰頭,把酒飲盡。

  后土眼中難掩失望,「你不認識我了嗎?」

  阿珩愣住,后土這些年和持有齊名,是神農族最拔尖的後起之秀,她當然早就聽說過他,可唯一一次見他就是阿珩和蚩尤上神農山找炎帝拿解藥,后土恰好奉命把手神農山,當時阿珩用駐顏花變化了容貌,所以認真說起來,阿珩見過后土,后土卻沒見過阿珩。可后土眼中濃烈的失望讓阿珩竟生了幾絲感動,正想問他何出此言,有赤鳥飛落在后土肩頭,將一枚小小的玉簡吐在后土掌中,后土容色一肅,看著阿珩欲言又止,終只是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阿珩愁思滿腹,也懶得多想,尋了個安靜的角落,把若酒像水一樣灌下去。

  雲桑靜靜走來,卻看朱萸守在阿珩身旁,含笑說了兩句客套話,轉身要離去,阿珩拉住他,「沒事,朱萸是我大哥的侍女,絕對信得過。」又對朱萸半央求,半命令地說:「好姐姐,你幫我們看著點,我想和雲桑單獨說會話。」

  青陽離開前,只是叮囑朱萸盯著阿珩,不許阿珩和蚩尤單獨相處,卻沒吩咐不許和雲桑相處,所以朱萸應了聲「好」,走到一邊守著。

  雲桑坐到阿珩身邊,細細看著阿珩,「聽說你和少昊十分恩愛美滿?」

  阿珩苦笑,仰頭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

  雲桑心中瞭然,輕輕嘆了口氣,「真羨慕昌僕啊!縱情任性地想愛就愛,不喜歡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就當眾讓你哥哥立下誓言。你哥哥也是好樣的,明知道你父王會生氣,仍舊毫不猶豫地發誓。」

  阿珩斜睨著她,「何必羨慕別人?炎帝榆罔是你的親弟弟,可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願意下嫁,諾奈也會毫不猶豫立誓,一生一世與你一個共白頭。」

  「你這個死丫頭,說話越來越沒遮攔!」雲桑臉頰飛起紅暈,嬌羞中透著無言的甜蜜。

  阿珩笑看著雲桑,看來上次諾奈的神農山之行沒有白跑,他們倆已經冰釋前嫌,「你和諾奈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雲桑故作聽不懂。

  「什麼時候成婚啊!你是神農長王姬,下嫁給諾奈有點委屈,可這種事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壓根不必管人家說什麼,只要諾奈自己堅持,少昊肯定也會幫他。」

  雲桑點點頭,「諾奈倒沒那麼小家子氣的心思,他壓根沒拿我當王姬看,只等我同意,他就正式上紫金頂求婚。」

  「那為什麼……」

  「榆罔是個好弟弟,事事為我考慮,正因為他是個好弟弟,我又豈能不為他打算?你也知道榆罔的性子,這個炎帝當得十分艱難,祝融他們都盯著榆罔,蚩猶如今羽翼未成,就我還能彈壓住祝融幾分,我若現在成婚,又是嫁給一個外族的將軍,對榆罔很不利,所以我和諾奈說,等我兩百年。兩百年後,蚩尤必定能真正掌控神農軍隊,有他輔佐榆罔,那麼我就可以放心出嫁了。」雲桑笑著長舒口氣,「我也就可以真正扔下長王姬的身份,從此做一個見識淺薄,心胸狹隘,沉迷於閒情瑣事,只為夫婿做羹湯的小女子。」

  阿珩喜悅地說:「恭喜姐姐!你為父親,為妹妹,為弟弟籌劃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為自己籌劃一次了。」

  雲桑含笑問:「你呢?你從小就不羈倔強,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聽憑你父王安排。」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珩倒滿兩碗酒,遞給云桑一碗,「看到四哥今天有多快樂了嗎,小時候,不管什麼四哥都一直讓著我、護著我,如今我應該讓著他、護著他,讓他太太平平地和真心喜歡的女子在一起。只要四哥、母親過得安穩,不管我再委屈也是一種幸福。」

  雲桑搖頭感嘆,「阿珩,你可真是長大了!」可其實,雲桑心裡真希望阿珩能永遠和以前一樣。

  「乾!」阿珩與他碰碗,雲桑本不喜喝酒,可今日的酒無論如何也要陪著阿珩喝。

  她們兩個左一碗、右一碗,沒多久雲桑就喝得昏迷不醒,阿珩依舊自斟自飲,直到也喝得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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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8: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倒是無情卻有情

      軒轅山下依舊喜氣洋洋,軒轅山上卻情勢突然緊張。少昊、青陽、蚩尤、后土先後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河圖洛書在虞淵出現。

  傳說中,河圖洛書是盤古大帝繪製的地圖,不僅記載了整個大荒的山川河流,還記載著每個地方的氣候變化,如果擁有這張地圖,不僅可以瞭解各地的地理,還可以利用氣候變化佈陣,是兵家必爭之寶。

  盤古大帝逝世後,河圖洛書也消失不見,傳聞盤古大帝把河圖洛書藏在一顆玉卵中,交給一隻金雞看守,金雞化作了一座山峰。幾萬年來,無數神族踏遍大荒山峰,尋訪著河圖洛書,卻一無所獲,可今日,有神族的探子看到了傳說中的金雞在虞淵附近出沒。

  不要說少昊、青陽、后土悚然動容,就是凡事帶著點不在乎的蚩尤都準備親自趕赴虞淵。

  阿珩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三妃彤魚氏所居的指月殿,父王披著件玄色外袍,靜坐在窗前,浮雲中的月亮半隱半現,像一個玉鉤一樣鉤在窗稜,就好似是月亮勾開了窗戶。

  父王望著月亮怔怔出神,好似想起了極久遠的事情,依舊英俊的眉目中帶著一點點迷惘的溫柔。

  阿珩從沒見過這樣的父王,不敢出大氣地偷偷看著。

  黃帝對月笑起來,眉目中的溫柔卻消失了,「酒醒了就過來。」

  阿珩忙走過去,跪坐到黃帝膝旁,「父王怎麼還沒睡?」

  黃帝笑看著阿珩,「少昊對你好嗎?」

  阿珩低下頭,「很好!」

   「我可一直在盼著抱外孫呢!」

  阿珩哼哼著說:「女兒知道,不過這事也急不來。」

   「你們都是血脈純正的神族,少昊靈力高強,又和你如此恩愛,按理說……」黃帝皺了皺眉頭,「難道別有隱情?趁著在家,在離開前,讓醫師查看一下身子。」

  一股寒氣從腳底騰起,嚇得阿珩身子發軟,一瞬後阿珩才反應過來父王是在懷疑少昊暗中耍了花招,並沒有懷疑到她。

  黃帝說:「哦,對了!剛才收到報奏,說河圖洛書在虞淵出現了。你也知道你母親的西陵一族雖未得天下,可地位和神農、高辛一樣,都曾是盤古大帝麾下的重臣。你母親曾和我說過,家族中口耳相傳,河圖洛書不僅僅是一份地圖,還藏著一個堪比盤古劈開天地的大秘密,我想這才是神農和高辛如此勞師動眾的原因,我雖不怎麼信這種無稽之談,不過決不能讓河圖洛書落到他們二族手中。」

  「幾萬年間都不知道風傳了多少次,誰知道這次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我們都必須得到,如果讓神農族得到它,軒轅族的覆滅也就近在眼前了。青陽已經帶著手下趕去虞淵,可高辛的少昊、宴龍、中容、神農的蚩尤、祝融、共工、后土都紛紛趕往虞淵,我不放心青陽,想讓昌意去幫他一把。」

  阿珩心內有一絲悲哀,如果真相讓四哥去,為什麼是把她留在指月殿,還用醒酒石令她醒來?

  「我去吧,今夜是四哥的新婚夜,是四哥的第一個新婚夜,也是最後一個。」

  黃帝看著阿珩不說話,阿珩跪下道:「我靈力雖然比不上四哥,不過我和少昊是夫妻,何況這種事情只怕最後是鬥智而非鬥勇。」

  黃帝點了點頭,答應了阿珩的請求,「記住,如果我們得不到,寧可毀掉它,也決不能讓其他神族得到。」

  阿珩磕了個頭,起身就要走。

  「珩兒。」

  阿珩回身,黃帝站起來,雙手按在她肩上,「軒轅一族的安危都在你肩上。」

  阿珩在父王的威嚴前,有些喘不過氣來,只能用力點點頭。

  黃帝放開了她,她低著頭匆匆出來,一抬頭看到彤魚氏站在不遠處,兩隻眼睛像夜貓子一般,陰森森地瞪著她。

  阿珩被唬了一跳,轉而想到彤魚氏失去了兒子,倒能理解幾分,過去給她行禮,彤魚氏不說話,只是咬牙切齒地盯著她,阿珩遍體生寒,忙告辭離去。

  幽幽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們別得意,我一定會讓西陵嫘那個蛇蠍心腸的毒婦嘗遍所有的痛苦!」

  阿珩怒盈胸,霍然回頭。

  彤魚氏指著她,笑嘻嘻地說:「你大哥害死了揮兒,他早就想燒死揮兒了,他恨揮兒燒死了云……」

  夷彭衝過來,摀住母親的嘴,對阿珩賠笑道:「母親受刺激過度,常說些瘋言瘋語,你別往心裡去。」

  「九哥。」阿珩怒意褪了,親熱地笑著上前,夷彭卻拉著母親後退,眼中隱有戒備。

  阿珩停住了步子,心中難受,她和夷彭只差幾歲,又是一個師傅,小時朝夕相伴,親密無間,感情深厚,可長達後,不知道為什麼竟越來越疏遠。

  「九哥,我走了。」她勉強地笑了笑,快步離去。

  出了指月殿,阿珩命阿獙飛向虞淵。

  彤魚氏的臉在她眼前飄來飄去,三哥真是大哥害死的嗎?為什麼?因為三哥威脅到了大哥繼承王位?

  阿珩心頭忽然打了個激靈,父王常常宿在指月殿,難道沒有聽到彤魚氏的「瘋言瘋語」?她並不想惡意地去揣度父王,可是父王先用四哥引她主動請纓,彤魚氏又出現得這麼巧,讓她不禁會想,這是不是也是父王的一個警告?警告她如果取不到河圖洛書,就會讓母親陷入危機?

  阿珩只覺得寒意從心裡一點點涔出,冷得她整個身子都在打寒戰,她彎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阿獙。

  阿獙有所覺,回過頭在她臉上溫柔地蹭著,似乎在安慰著她。

  虞淵是日落之地,位於大荒盡頭。了無人煙的極西邊,是上古時代的五大聖地之一,可大荒人壓根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和日出之地湯谷、萬水之眼歸墟,玉靈凝聚的玉山、兩極合一的南北冥並稱為聖地。虞淵擁有吞噬一切的力量,沒有任何生物能在虞淵存活,與其說是聖地,不如說是魔域,所以它也就真慢慢地被大荒人口叫做了魔域。

  阿珩趕到虞淵時,正同掛中天,是一天中虞淵力量最弱的時候,虞淵上空的黑霧似乎淡了許多,可仍然沒有一個神或者妖敢飛進那些翻湧的黑霧中。

  性子暴烈衝動的烈陽不聽阿珩叫喚,一頭衝進黑霧,當它感覺到黑霧好似纏繞住了它的身體,把它往下拽,而下方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全是黑霧,越往下,越濃稠,濃稠得像黑色的油一樣,烈陽有了幾分畏懼,一個轉身飛了回來,落到阿珩肩頭。

  隔著一條寸草不生的溝壑,阿珩向西眺望,一望無際的黑色大霧,像波濤一般翻滾,就好似一個沒有邊際的黑色大海,沒有人知道它有多大,也沒有人知道它有多深。

  阿珩詢問朱萸:「事情如何了?真是河圖洛書嗎?」

   「殿下用靈力試探過,這次應該是真的。」朱萸指指虞淵最外緣的崖壁。此時,山崖一半隱在霧中,一半暴露在陽光下,半黑半金,透著詭異的美麗。

   「據說金雞鑽進了山洞裡,殿下已經進去一個多時辰了。」朱萸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西斜的太陽,不安地說:「虞淵隨著太陽的西斜,吞噬的力量會越來越強大,到後來連太陽都會被吸入虞淵,神力再強大也逃不走。」

  阿珩把阿獙和烈陽託付給朱萸,「幫我照看他們,千萬別讓他們闖進虞淵。我去看一下大哥。」

  朱萸說:「一切小心!記住,一定要趕在太陽到達虞淵前出來!」

  阿珩把天蠶絲攀附到崖壁上,飛落入洞口。

  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阿珩拿著一截迷谷①照亮,謹慎的走著。

  走了一盞茶功夫,找到了青陽。青陽端坐在地上,臉色蒼白,袍角有血痕,已是受了重傷。

  他看到阿珩,勃然大怒,「你怎麼來了?」

   「你能來,我問什麼不能來?」阿珩去查看他的傷勢,「是音傷,宴龍傷的你?」

  阿珩把一粒丹藥遞給大哥,「這藥並不對症,不過能幫你調理一下內息。」

  青陽問都沒有問就吞下,「準確地說是宴龍和少昊一起傷得我,昨日清晨和少昊比試受了傷,今日讓宴龍撿了個便宜。」

  「發現河圖洛書了嗎?」

  「只要抓到金雞,把玉卵從它肚內取出就行,抓金雞不難,難的是如何應付這一群想要河圖洛書的神族高手。」

  「他們在哪裡?」

  「少昊被后土纏住了,他身上也有傷,雖然后土的土靈克制他的水靈,若在平時,少昊根本不會怕,可虞淵恰好萬靈皆空,只有土靈,少昊的靈力難以施展,和后土打了個旗鼓相當。祝融和共工遇上了宴龍,也打得不可開交。中容和蚩尤都去追金雞了。我剛進山洞沒多久,就中了宴龍的偷襲,索性退避一旁,讓他們先打。」

  青陽從預先佈置的蠶絲上感知到了新的動靜,臉色一凜,「蚩尤打傷了中容,捉到了金雞……」整個山洞都好似有一道柔和的青光閃過,不用青陽說,阿珩也知道,「蚩尤取得了河圖洛書。」

  青陽立即站起來,「少昊突然消失在后土的土陣中,他肯定去追蚩尤了。」

  阿珩拉住他,「大哥,我去。」

  青陽看著她,阿珩說:「我們現在去追已經來不及,不如索性守著他們必回的路上,我在明,哥哥在暗。哥哥到洞口等我,以逸待勞,我去誘敵,到時候,我們一明一暗配合,總有機會拿到河圖洛書。」

  青陽也是行事果斷的性子,點了點頭,隱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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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迷谷是《山海經·南山經》中的植物,能發光照明,防止迷路。《山海經》:「(招搖之山)有本焉,其狀如谷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阿珩掌中蘊滿靈力,戒備地走著。

  她開始真正領略到虞淵的恐怖,每走一步都在消耗靈力,而且隨著太陽接近虞淵,這種消耗會越來越大。
 
    一個土刃突然從地上升起,她剛躲開,四周的牆壁上又冒出無數土劍,阿珩削斷了幾根,可四周全是土,立即又冒出新的劍,源源不絕。

  身後的洞壁猶如化作了一把弓,射出一串密如急雨的土劍,阿珩閃得筋疲力盡,前方又一把鋒利的土劍刺向她,阿珩已經避無可避,不禁失聲驚呼,眼睜睜地看著劍刺入自己的胸口。

  隱身在土中的后土聽到聲音,猛然收刀,土劍在阿珩胸前堪堪停住,后土從土中現行,驚訝地叫:「妭姐姐?你怎麼在這裡?」

  阿珩驚魂未定,實在難以想像眼前秀美謙和的后土剛才殺氣凜凜,差點要了她的命。阿珩彎身行禮,「謝謝將軍手下留情。」

  后土忙把阿珩扶住,竟然又是失望,又是惶然地問:「要道謝也該是我謝姐姐,你還沒記起我嗎?」

  阿珩拿出迷谷,藉著迷谷的光亮,凝視著后土,細細思索。她只在幼時去過一次神農國,如果真見過后土,應該是那時候認識的,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就記得把幾個王孫貴胄給打得頭破血流,大哥為了平息眾怒,罰她舉著一塊很沉的戒石站了一晚上,可是為什麼打架呢?哦,是因為他們欺負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雖是王族後裔,可母親是低賤的妖族,所以一直被別的孩子欺負。那個小男孩有一雙美麗溫柔,睫毛長長的褐色眼睛,十分愛哭,被孩子們欺辱時,不反抗,不出聲,只是縮在牆角,沉默的哭泣。她被罰站的晚上,他偷偷來看她,輕聲問她「重嗎?」她笑著搖頭,他卻哭得嗚嗚咽咽,好似自己被體罰,她剛開始還柔聲勸慰,可越勸越哭,他像個女孩子一樣淚如雨下,漸漸的她煩了,開始怒罵。小男孩被她罵得傻了眼,呆呆的等著她,連哭泣都忘記了。

  阿珩看著后土的眼睛,「你,你……是那個愛哭的小男孩。」

  聞名天下的英雄后土居然滿面秀紅,「是我,不過已經好幾百年沒哭過了。姐姐怒罵過我,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我一直牢記在心中!」

  阿珩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感慨地說:「你現在可是真正的男子漢了!」

  后土依依不捨,可此處絕不是敘舊的地方,他說:「姐姐快點離開,你是木靈體質,虞淵卻寸草不生,隨著太陽西斜,你的靈氣會被克制得越來越厲害,到最後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

  阿珩笑著答應了,「我這就走,對了,你見過少昊嗎?」

  后土尷尬地說:「我們剛交過手,少昊不愧是少昊,這裡只有土靈,他好像還受過傷,我都只能和他打個平手,不過……」

  「不過什麼?」

  后土有點抱歉地說:「不過他後來心中著急,強行突破我布的土劍陣,受了點傷。姐姐若是來找他,就請盡快,他如今傷上加傷,也不適合在這裡逗留。」

  阿珩說:「謝謝。」

  后土忙道:「姐姐,請不要對我這樣客氣。我說了,要說謝謝的是我。也許當年的事情在姐姐心中不值一提,可對那個孤苦無助、自卑懦弱的小男孩而言……」后土聲音暗啞,眸光沉沉,一瞬後才平靜地說:「因為姐姐,那個小男孩才能成為今日的后土。」

  阿珩知道他字字發自肺腑,豪爽地說:「好!以後我就當你是自家弟弟,不再客氣了。」

  后土高興地笑了。

  阿珩惦記著蚩尤和少昊,怕他們因為河圖洛書打起來,急忙要走,后土把一個黃土球給她,「這裡除了土靈,萬靈俱空,這是我煉製的一件小法寶,你握在手中,只要有土的地方就可以隱匿,與土融為一體,危急時刻拋出去,三丈之內的土靈都會隨你調遣,不過不能持久。」

  阿珩剛想開口說謝,又吐吐舌頭,只笑著把土球接過。

  后土再三叮囑阿珩儘早離開虞淵後離去,阿珩依舊向著裡面走去,隨著時間推移,她開始覺得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就好似她正在被一隻巨大的手托著往下沉。

  空氣裡飄來淡淡的血腥氣,阿珩以為是蚩尤和少昊在打鬥,匆匆往裡面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究竟是誰受了傷。

  順著血腥味,找到了打鬥的地方,沒發現蚩尤,只看到少昊和宴龍。阿珩手握后土給她的法寶,屏息靜氣地貼在洞壁後,悄悄查看。

  少昊盤膝坐在地上被一個藍色的大水泡包著,宴龍手裡抱著琴,繞著少昊轉圈子,邊走邊彈,聽不到聲音,可他每撥一下琴絃,少昊身上的藍色水泡就會驟然縮一下,好似一個痛苦掙扎的心臟。

  不知道少昊哪裡受傷了,只看到白袍上灑滿的點點血痕。

  宴龍嘴邊的笑意漸濃,彈奏的氣勢越發揮灑自如。而包裹著少昊的水泡越變越小。

  少昊說:「你太輕重不分!即使想殺我,也不應該乘我和蚩尤交手時偷襲我!讓河圖洛書落到蚩尤手裡,你想過後果嗎?」

  宴龍笑著說:「別擔心,我收拾了你,自然會去收拾他。河圖洛書固然難拿,不過殺你的機會更難,我等了兩千多年,才終於等到今天。祝融和共工那倆個白癡竟然以為憑他們就能攔住我,我不過是和他們虛耗時間,把真正厲害的后土和蚩尤留給你,藉機消耗你的靈力,不過你也太沒用了,號稱什麼神族第一高手,后土和蚩尤就能把你傷到這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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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昊白袍上的血痕越來越多,藍色的水泡越變越薄,越變越小。

  宴龍一邊笑著,一邊嘖嘖搖頭,欣賞著少昊的無力掙扎。自他出生,少昊就一直是他的敵人。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都要被拿來和少昊比,不管他多麼努力,做得多麼好。只要比不過少昊就沒有任何意義。自小到大,他也算天資超群,聰穎出眾,樣樣拔尖,可他偏偏碰上的是少昊,他永遠都在輸,輸得他不明白老天既然生了少昊,又何必再生他?難道只是為了用他來襯托少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只要沒有少昊,他就會成為宴龍,而不是那個事事不如少昊的高辛二王子。

  宴龍用力地連彈了三下琴,水泡鏗然破裂,少昊整個身子倒下去,耳朵裡都涔出鮮血來。

  宴龍大笑,走到少昊身邊,少昊低聲說:「別浪費靈力在我身上,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出虞淵,趕快去奪回河圖洛書。」

  宴龍厭惡地狠狠踢了少昊幾腳,「別一副高辛屬於你一個的樣子,好像只有你最憂國憂民,難道我就不關心高辛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高辛的大王子。高辛的事情我會操心。」

  他手掌蘊滿靈力,正要用力劈下,結束少昊的生命。后土突然大笑著走出洞窟扭曲變形,土刃從地上湧出,四周煙塵滾滾,什麼都看不清楚。

  虞淵是土靈的天下,后土在此處相當於神力翻倍,宴龍卻不擅長近身搏鬥,心中一凜,全神貫注地閃避著土劍、土刃,一邊揚聲說道:「河圖洛書在蚩尤手中。」

  后土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含糊不清,「真的嗎?」

  宴龍冷笑,「我何必騙你?」

  「那好,告辭!」

  一會後,滾滾煙塵散去,地上空無一人,看來少昊趁亂逃走了,宴龍氣恨,凝聚靈力就要去追殺,突然又遲疑起來,不知道剛才一幕后土看到了多少,父王雖然偏愛他,但如果讓父王知道是他殺了少昊,絕對不會輕饒他。

  虞淵的吞噬越來越強,不能再耽擱,以少昊的傷勢,根本走不出虞淵,那麼不如就讓虞淵殺了他,日後即使后土說了什麼,父王問起,可以理直氣壯地回說少昊在后土和蚩尤的攻擊下,不幸身受重傷,因為靈力不足,無法走出虞淵而亡,也算天衣無縫。

  宴龍思量了一番後,匆匆向外掠去。等宴龍消失不見了,躲在不遠處的阿珩和少昊才敢喘氣。

  「多謝你。」往日塵埃不染的少昊不但滿身是血,頭髮臉上也僅是污漬,可他那從容氣度絲毫沒變。

  「說來話長,反正這次要多謝后土。」阿珩背起少昊,「我們得快點出去,虞淵的力量越來越強了。」

  她剛才自己一個過來時,已經有些費力,此時背著少昊,速度更慢。

  走了好一會,依舊沒有走出洞穴,下墜的力量卻越來越大,阿珩的腳越來越沉,就好像腳要和地面粘到一起,再加上少昊的重量,阿珩每走一步,都要動用全部靈力。

  少昊看她越走越慢,知道她已經沒有了靈力,就是獨自逃出去都很勉強。

  「阿珩,放我下來,你自個趁著太陽還沒到虞淵上方趕緊出去,與其兩個都死,不如活一個。」

  阿珩心裡也在劇烈鬥爭,少昊講的道理她也很明白。她一邊艱難地走著,一邊左右權衡,想到母親河四哥,她停住了步子,她不能死!

  少昊見微知著,掙扎要下去。

  阿珩讓少昊背靠著牆壁坐下,不敢看少昊的眼睛,低著頭說:「對不起。」

  少昊笑道:「沒必要,如果換成是我,壓根不會冒著被宴龍殺死的危險出手救人,去吧!」

  阿珩一咬牙,運足靈力向外奔去。

  黑暗中,她不管不顧地向前奔跑,卻覺得是跑不盡的黑暗,少昊的笑容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只覺得自己每跑一步,少昊的笑容就越發清晰,相識以來的所有時光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笑容,淺淺的笑,愉悅的笑,朗聲的大笑……她第一次意識到,不管什麼時候,少昊永遠都在笑。剛才他依舊在笑。

  她猛地停住步子,咬了咬呀,轉身向回奔去。

  四周漆黑、安靜,少昊已經閉目等死,突然聽到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他卻沒有睜開眼睛。

  一直等到腳步聲停在了他身前,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凝視著阿珩,卻一字未說。

  阿珩一聲不吭,用力地把他背起,因為虞淵的引力,少昊的身體已經重若千鈞,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少昊沉默著,雙臂軟軟地搭在阿珩的肩頭。

  阿珩一邊大喘氣,一邊用雙手抓著洞窟上凸起的石頭,用力往前挪。

  洞窟內的溫度越來越高,引力越來越大,阿珩幾乎完全移不動步子,卻仍咬著牙關,雙手用力抓著凸起的石頭,把自己往前拽,手被磨破了皮。

  他們兩以一種蝸牛般的速度往前蹭,每蹭一點,都以鮮血為代價。

  少昊忽地用力地伸出手,雙手攀住石頭,也盡力地把他和阿珩的身體向前拉,牆壁上他們倆的血痕交匯相容。

  又前進了十來丈,阿珩的腳再也抬不起來,她用力地踢腳,卻怎麼都從地上拔不起,就好似整隻腳都長到了地上。

  她用力提,用力提,再用力提……

  身子左搖右晃裡幾下,帶著背上的少昊一塊摔倒地上。

  阿珩掙紮著想爬起來,發現身體被重重地吸在地上,完全爬不起來,而少昊好似早就料到這個後果,壓根沒有動。

  阿珩躺在少昊的胳膊上,嘿嘿地笑起來,「我可真傻!沒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進來了,你幹嘛剛才不再勸勸我?表示一下你死志已定,不需要我多事?」

  少昊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瞬後才說:「因為我很怕死。」

  剛才,阿珩跑掉後,他沒有害怕,只是平靜地感受著虞淵的力量一點點增加,一點點吞噬著自己,那種看著黑暗逐漸逼近的感覺,他早已經熟悉,因為從小到大,他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曾經以為父王最可以依靠,卻忘記了父王是他唯一的父王,他卻不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曾經以為最心疼自己的老嬤嬤,卻幾百年如一日地給他的食物投毒;曾經以為可以相信的妹妹,把他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俊後;曾經以為……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經習慣於平靜地看著每一個親人朋友毫不猶豫地把他拋棄,他覺得那樣才是正常。

  可是,聽到阿珩奔跑回來的腳步聲,他的平靜碎裂了,心跳猛然加速,似乎在隱秘地渴望著什麼。面對神農的十萬大軍,他都能談笑自若,可那一瞬間,他竟然連睜開眼睛去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阿珩嘆氣,「我也怕死。」她想起了蚩尤,如果就這樣死了,她太不甘心!

  少昊沉默不語地凝視著黑暗,真奇怪,現在引力大得連坐都坐不起來,可他現在居然沒有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覺,也許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孤獨地死去。虞淵的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黑暗。

  少昊突然說:「阿珩,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有來世,我不再是高辛少昊,你也不再是軒緣妭,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做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丈夫。」

  阿珩輕聲笑著,「今生的羈絆就已經夠多了,何必再把今生的羈絆帶到來世?如果真有來世,我願意乾乾淨淨的活一次。」

  少昊也笑,「你說得很對。」

  「阿珩,阿珩……」

  焦急迫切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在黑黝黝的山洞中迴響著。

  阿珩和少昊豎著耳朵聽了一瞬,阿珩人叫起來,「大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阿珩的聲音發顫,喜悅地和少昊說:「大哥來找我!我大哥來找我了,我們得救了!我們都不會死!」

  少昊凝視著阿珩,笑而不語。

  因為被虞淵的力量干擾,青陽又有傷。用靈力查探不到阿珩,只能依循著阿珩的聲音過來,等看到地上還躺著一個重傷的少昊,很是意外,一時間只是看著他們,神色凝重,好一會都沒出聲。

  阿珩明白過來,大哥身上有重傷,虞淵的力量又太強大,他只能救一個走。

  少昊淡淡一笑,「別婆婆媽媽了,就是可惜我們還未分出勝負。」

  青陽抱起阿珩,少昊不再說話,只是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青陽最後看了一眼少昊,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阿珩抱著哥哥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盯著後面,少昊白色的身影越變越小,就好似在被黑暗一點點吞噬。她把頭埋在哥哥脖子上,淚從哥哥的肌膚上滑下。少昊看她的最後一眼還是在笑,似乎在告訴她,沒有關係!可是他明明說了他怕死!

  青陽面容冷漠,看似無動於衷,只是狂奔,可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上也是青筋鼓起。

  「嘎嘎,嘎嘎。」

  阿珩立即抬頭,失聲驚叫,「烈陽,阿獙!」

  嗚叫聲中,烈陽飛撲過來,落在阿珩手上,阿獙隨後而到,喜悅地看著阿珩,不停地嗚嗚叫。它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隻羽毛殘亂,一個毛髮有損,好似和誰搏鬥過。

  青陽驚訝地看著這倆隻畜生。畜生的感覺最為敏銳,常常比靈力高強的神族都靈敏,當太陽剛接近虞淵的時候,所有坐騎都退避躲讓,逃離了虞淵,並不是它們對主人不忠,只是畜生的求生本能,可這兩隻畜生竟然為了尋找阿珩,克服了本能的畏懼。

  阿珩看到阿獙,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地指著後面,「快去,把少昊救出來,快去!」

  阿獙縱身飛撲出去,青陽立即把阿珩放在地上,也朝回奔去。

  阿珩躺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烈陽,嘿嘿地傻笑。

  烈陽不滿意地扭著身子,一邊扭一邊啄阿珩,阿珩不但不躲,反而用力親它,烈陽被親的沒了脾氣,只能昂著腦袋痛苦的忍受。

  一瞬後,阿獙馱著少昊奔了出來,青陽抱起阿珩,大家一言不發,都拚命往外衝。

  衝出洞口的一瞬,太陽已到虞淵,虞淵上空黑霧彌補,什麼都看不見,濃稠得像黑色的糖膠。

  「殿下!」朱萸喜悅地尖叫,她牢牢地抱著重明鳥,手上臉上都是傷痕,狼狽不堪地站在山崖邊上,黑霧已經快要瀰漫到她的腳邊,她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卻寸步不動。

  青陽一聲輕嘯,他的坐騎重明鳥哆哆嗦嗦的飛了過來,青陽躍上坐騎,立即朝著遠離虞淵的方向飛行。

  直等飛出虞淵,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停下,回頭看,整個西方已經都黑霧瀰漫,太陽正一寸寸地沒入虞淵。

  青陽怒問朱萸,「為什麼要傻站在虞淵邊等死?」有等死的勇氣卻不進來幫忙。

  朱萸理直氣壯地回道:「不是殿下要我在那裡等你出來嗎?我當然要一直等在那裡了。」

  青陽一愣,少昊趴在阿獙背上無聲而笑。

  朱萸對阿珩跪下請罪,「王姬,您要我看住阿獙和烈陽,可他們看到太陽靠近虞淵而你還沒出來,就拚命往裡沖,我怎麼約束都沒用,被它們給溜進去了。」

  阿珩一愣,只能說:「沒事,幸虧你沒管住他們。」站在山崖邊等死和在山洞裡等死有什麼區別呢?這個朱萸……果然是塊木頭。

  大家這才明白朱萸身上的抓痕從何而來,阿獙和烈陽為什麼又是掉毛又是掉羽。少昊笑得越發厲害,一邊咳嗽,一邊對青陽說:「你說這塊木頭究竟算是有心,還是沒心?」

  青陽蹙眉眺望著遠處的山頭,沒留意他們說什麼。

  阿珩只是受了一些外傷,靈力並沒有受損,此時離開了虞淵,很快就恢復了。

  她蹲在水潭邊,擦洗著臉上手上的髒泥和血痕。

  阿獙尾隨在她身後,也走到潭水邊,少昊從它背上落下,撲通一聲掉入水潭,幸虧阿珩眼明手快,抓住了他。

  少昊微笑:「我修的是水靈,這次謝謝你了。」

  阿珩反應過來,水潭正是他療傷的地方。水是萬物之源,修習水靈的神不管受多重的傷,只要有水,恢復的速度就會比別的傷者快很多。

  阿珩一笑,放開了手,少昊緩緩沉入水底。

  青陽走到阿珩身邊,兩隻腳踩到水面上,水潭開始結冰。

  青陽說:「我和少昊因為自己身上有傷,為了以防萬一,在進入虞淵前,我們兩合力在虞淵外布了一個陣,蚩尤現在被困在陣裡,我們必須趕在少昊的傷勢恢復前從蚩尤手裡取回河圖洛書。」

  阿珩十分驚訝,「你們各自帶手下趕來虞淵,都沒有機會見面,怎麼能合力佈陣?」

  青陽淡淡說,「等你和一個朋友認識了幾千年,就會明白有些事情壓根不用說出來。」

  阿珩看著已經全部結冰的水潭,似笑似嘲地說:「他也會理解你現在阻止他療傷的意圖了。」

  剛才消失不見的朱萸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對青陽指指遠處一個小水潭,那裡是他們剛從虞淵逃出時,經過的第一個有水的地方。

  青陽猛地一腳躲在結冰的湖面上,所有的冰碎裂開,青陽直沉而下。

  阿珩正莫名其妙,青陽抓著一個木偶躍出,把木偶扔到阿珩腳下,跳上重明鳥背,向著朱萸指的水潭飛去。

  阿珩撿起木偶,發現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完全就是一個小少昊,心臟部位點著少昊的心頭精血,原來少昊剛一逃出虞淵就已經用傀儡術替換了自己,一路上和他們嬉笑怒罵的都只是一個傀儡。

  阿珩想著剛才對她感激道謝的竟然是個傀儡,心中發寒。

  朱萸看阿珩愣愣發呆,還以為她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找到少昊,指了指地上的茱萸,「殿下在進入虞淵前吩咐我留意一切有水的地方,我特意在每個水潭邊都偷種了朱萸,如果不是如此,只怕就被少昊糊弄過去了。」

  阿珩駕馭阿獙趕到小水潭邊時,整個水潭已經全部凍結成冰,青陽閉目盤膝坐在冰面上。

  阿珩對他說:「對不起,大哥。」

  青陽說道:「我在這裡困住少昊,你帶朱萸,還有……」青陽看了一眼阿獙和烈陽,不再把他們看作畜生,「他們,一起去拿河圖洛書。不用急著出手,等宴龍和蚩尤兩敗俱傷時,再利用陣法奪
取,但也不要太慢,這裡的地勢靈氣有利於少昊,我不知道能困他多久。」

  阿珩剛要走,青陽又說:「不要讓宴龍死,他是最好的牽制少昊的棋子。」

  阿珩道:「明白了。」

  阿珩問道:「三哥是你殺的嗎?」

  青陽淡淡說:「是祝融殺死了他,你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

  阿珩說:「我從父王那裡聽來的。父王沒有明說,不過彤魚氏能對著我嘟囔,大概父王也有了懷疑。」

  青陽嘴角一勾,笑起來,「這些事情不用你理會,去拿河圖洛書。」

  「大哥,請不要因為你的野心陷母親和四哥於險境,否則,我絕對不原諒你!」

  阿珩說完,跳到阿獙背上,飛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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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8: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此生此夜不長好

  阿珩按照大哥的指點,先作壁上觀。

  青陽按照金木水火土的方位,佈置了五面冰鏡,只需站在鏡前,整個法陣內的情形就能盡收眼底。

  后土、祝融、中容都被困在了法陣內。后土謹慎小心,並不著急出去,不慌不忙地四處查探著;祝融性子暴躁,氣急敗壞地左衝右突,放火燒山,看似火海一片,實際他燒的都是幻境;中容駕馭著玄鳥不停的在飛,其實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宴龍對陣法壓根不在意,端坐在山頭彈琴,神色鎮定,姿態閒雅,琴聲一時鏗鏘有力,如驚濤巨浪,一時纏綿淒切,如美人哭泣。

  隨著宴龍的琴聲,谷底的石頭一塊又一塊被打成粉碎,好幾次都險險擊中蚩尤,蚩尤上躥下跳,左躲右閃,雖然依仗著野獸般的靈活身法堪堪躲開,卻越來越狼狽,頭上衣服上都是塵土。

  烈陽看著蚩尤的殘樣,十分幸災樂禍,咧著嘴、揮動翅膀,嘎嘎大笑,阿獙看到蚩尤被人欺負,十分著急,一直用頭拱阿珩,不明白阿珩為什麼不去幫蚩尤。

  朱萸看得咂舌,「難怪殿下這麼留意蚩尤,宴龍已經成名千年,這個蚩尤不過五六百年的修行,卻能在宴龍的手下堅持這麼久。」朱萸通過腳下的青草,把靈識延伸出去,靜靜感受了一會,嘆道:「不過好可惜啊,宴龍的殺氣好重,蚩尤要死了!」

  朱萸話音剛落,宴龍的琴聲突然變得很柔和,像清風明月、小溪泉水一般,也不再有石頭被音波震碎,整個山谷都被寧靜祥和籠罩,蚩尤卻神色凝重,立即盤膝坐到地上,運出全部靈力抵抗,四周長出藤蔓,將自己重重包裹住。

  朱萸重重嘆息了一聲,居然對蚩尤生出了惋惜,「唉!這才是音襲之術中最恐怖的魅惑心音,可令千軍萬馬崩潰於一瞬。」

  所謂魅惑心音也就是利用聲音的力量,操縱心中的感情,或者喜悅,或者悲傷,或者憤怒……不管種族,妖族、人族,只要有靈智,就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慾、情緒波動,一旦被被宴龍抓住情緒的漏洞,再利用琴音攻擊這個情緒弱點,被攻擊者最後就崩潰在自己極端的情緒中。

  蚩尤上一次就是利用了阿獙聲音中的魅惑之音令神龍山的精銳不戰而敗,宴龍的功力勝過阿獙百倍,威力可想而知,蚩尤又愛恨激烈,情緒極端,更容易被操縱,所以在朱萸和宴龍眼中,蚩尤已經徹底死了。

  在宴龍的琴音中,包裹著蚩尤的藤蔓從綠色慢慢變成了黃色。隨著藤蔓顏色的變化,整個山林的樹葉也慢慢地變成了黃色,就好似已經到了秋末,萬物即將凋零。

  宴龍微微而笑,等所有樹葉凋謝時,就是蚩尤靈力枯竭時,也就是蚩尤的死期!他又加重了指間的靈力。

  就在此時,山林裡突然響起了幾聲虎嘯,令宴龍的琴音一亂。

  宴龍穩了穩心神繼續撫琴,山林裡卻開始越來越熱鬧。

  虎嘯、狼嘯、猿啼、鬛吠、鳥鳴、蟲唱……似乎各種各樣的動物都甦醒了,隨著宴龍的琴聲一會這個叫,一會那個叫。一隻野獸的叫聲並不可怕,可是成百上千隻野獸匯聚到一起的叫聲非常可怕。

  野獸和人不同,它們沒有貪嗔愛恨痴,並不會被琴音左右情緒。如果只是狼嚎,宴龍也許可以利用琴音模仿虎嘯,令狼退卻,可這麼多動物一起亂叫,宴龍沒有辦法讓它們畏懼,反而自己琴音中的力量全部被打亂。

  朱萸眉飛色舞,鼓掌喝彩,「好個蚩尤!竟然讓他想出了這麼一招去破解魅惑心音!你利用的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就給你一群沒心沒肺的野獸,看你怎麼玩?」

  阿珩唇邊帶著笑意,語氣卻是淡淡的,「他神力不如宴龍,也只能玩這些耍賴招術!」視線一掃,瞥到冰鏡中的圖像,「后土找到陣門了。」

  后土堆起黃土要破陣法,朱萸立即拉著阿珩後退,她們面前的冰鏡炸裂,少昊和膏陽的靈力變作了漫天雨雪,漸漸瀝瀝地落著。

  同時間,蚩尤抓住宴龍聲音中的一個漏洞,令整個山坡上的青草旋轉而起,直擊宴龍,一根根青草繃如髮絲,硬如鋼針,宴龍的音襲之術不擅長近身搏鬥,抱著琴左躲右閃,琴音越發亂了,身上的衣服被割得千絲萬縷。

  蚩尤分開藤蔓躍出,縱聲大笑,「王子嘗試完了千草針,再嘗嘗萬葉刃。」

  山林間的黃葉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向宴龍飛去,像無數條黃色的蟒蛇撲向宴龍。宴龍瞳孔收縮,臉色蒼白,狼狽不堪地跌倒地上,左滾右躲。

  蚩尤站在大石上,也是渾身血跡,衣衫襤褸,卻驕傲得意如一隻開屏孔雀,譏笑道:「原來這就是神族中大名鼎鼎的音襲之術,號稱『不傷己一分,令千軍萬馬崩潰一瞬』,原來不過是一個不敢正面迎敵的把戲。王子下次用音襲之術,記得要找一百個神將把你團團保護住,好讓王子慢慢彈琴。」

  宴龍貴為高辛的王子,從未受過這樣的譏嘲,幾乎被慪得吐血,一個閃神,手腕被葉子劃過。

  「啊——」淒厲的慘叫聲中,鮮血飛濺,一隻手掌和手中的琴都飛了出去。

  蚩尤冷冷一笑,正要加強靈力,殺死宴龍,忽然透過漫天黃葉,看到一個青衣女子姍姍出現,她的肩頭停著一隻白色的琅鳥,身側跟著一隻黑色的大狐狸。

  女子慢慢停住了步子,她身旁的大狐狸歡快地向蚩尤奔跑過來,眼見著就要跑入飛捲的黃葉刀刃中。

  蚩尤收回了靈力,阿獙穿過徐徐落下的黃葉,衝到蚩尤身邊,又是搖尾巴,又是抓蚩尤的衣袍,左撲右跳地歡叫著。

  蚩尤蹲了下來,手在阿獙的背上來回揉著,眼睛卻是揪著山坡上站立的阿珩,對阿獙說「她怎麼來了?只怕也是衝著河圖洛書來的吧!」

  阿獙可不懂什麼河圖洛書,只知道又看到了他喜歡的蚩尤,高興得不停撲騰。

  此時陣法已去,幻象都消失,中容在空中看到重傷的宴龍,趕忙命玄鳥下落,「二哥,二哥……」

  宴龍痛得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中容一手攙扶起宴龍,一手撿起地上的斷掌,立即跳回玄鳥背上,向東邊逃去。

  宴龍對蚩尤大叫:「今日之仇,他日必報!」

  蚩尤毫不在乎的高聲大笑。

  陣法破後,祝融和后土立即藏身到山林中,袖手旁觀著蚩尤和宴龍的打鬥。祝融雖然討厭蚩尤,可宴龍曾在蟠桃宴上當眾打敗過他,他更恨宴龍,看宴龍被蚩尤重傷,不禁笑道:「我早就說了宴龍的音襲之術中看不中用,如果當年不是我不小心被他搶了先機,怎麼可能會敗給他?」

  后土皺著眉頭,眼中隱有擔憂,「我們先殺了軒轅揮,得罪了軒轅族,如今又重傷宴龍,和高辛族結怨,再這樣下去,神農族會越來越孤立。」

  祝融訓斥道:「婦人之仁,對付敵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殺一個少一個!宴龍靠的是琴音,失去了一隻手的宴龍有什麼好怕的?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把河圖洛書從蚩尤手裡弄過來。」

  后土不說話,祝融盯了他一眼,說道:「你別忘記,蚩尤本是一隻貪婪嗜血的野獸,如果他參透了河圖洛書,你想想後果。你以為他會讓榆罔那個笨蛋繼續當炎帝?」

  后土恭順的低下頭,將眼中的情緒掩去。

  祝融看到一個青衣女子走向蚩尤,因為阿珩有駐顏花,容顏早已變幻,他並不認識。

  祝融問道:「那個女子是誰?」

  后土隱隱猜到是誰,卻不願說出,只道:「大概是蚩尤的朋友吧!」

  「朋友?不就是蚩尤的女人嘛!」祝融連連冷笑,「上次火燒軹邑的琅鳥就是這隻鳥吧?難怪炎帝不許我傷它,原來又是蚩尤!」

  后土淡淡說:「天下的琅鳥有幾萬隻,你多心了。」

  「哼!」祝融一揮袖,狠狠的盯了蚩尤一眼,「咱們走著瞧!」跳上畢方鳥,自去了。

  后土輕嘆一聲,身影也消失在了山林間。

  阿珩走到蚩尤身前,蚩尤譏嘲地問:「不知道你是軒轅族的王姬,還是高辛族的王子妃?」

  阿珩一笑,反問道:「王姬如何,王子妃又如何?」

  蚩尤指指頭頂,「河圖洛書存在逍遙腹內,如果是軒轅族的王姬,我和她有點交情,可以給她幾天時間,讓她偷取河圖洛書,如果是高辛族的王子妃,對不起,我並不認識她,只能立即命令逍遙把河圖洛書送給榆罔。」

  逍遙就是蚩尤的坐騎大鵬。烈陽看到一隻黑色的鵬鳥竟然敢在它頭頂盤旋,它衝著鵬鳥叫,鵬鳥卻毫不理會,烈陽第一次碰到不聽它號令的鳥,大怒下就要飛出去教訓對方。

  阿珩忙說:「烈陽,它不是普通的鵬鳥,它是北冥中的鯤變化的鵬,既不向水族之王龍稱臣,也不向飛禽之王鳳凰稱臣。」北冥鯤是大荒內最神奇的異獸,生於北冥,死葬南冥,本是魚身,叫鯤,可剛一孵化就可以變化鳥形,變作的鳥叫鵬,速度極快,據說成年的鵬每搧動一次翅膀,就可以扶搖直上九萬里①。

  這隻鳥還不是成鳥,但扇一下翅膀,幾千里也許已經有了,蚩尤把河圖洛書交給它的確再穩妥不過,世間沒有任何神和妖能追上它。

  阿珩對蚩尤說:「我是軒轅族的王姬軒轅妭。」

  蚩尤盯著阿珩,「即使你救過我的命,我也只能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就會把河圖洛書交給榆罔。」

  「好!」

  蚩尤清嘯,鵬鳥直落而下,停在蚩尤身旁。

  他跳上大鵬的背,把手遞給阿珩,「想要河圖洛書就跟我走。」

  阿珩看阿獙和烈陽,他們兩個怎麼辦?蚩尤說:「他們的速度趕不上逍遙,只能晚一點到。」

     阿珩握住蚩尤的手,跳到了大鵬背上。

  大鵬一振翅膀,就已經進入雲霄,因為速度太快,阿珩身子向後跌去,跌入了蚩尤懷裡,蚩尤趁勢用胳膊圈住了她,阿珩想拽開他的手,蚩尤的身體左晃右閃,摟得越發緊,挨她耳畔低聲說:「逍遙的速度太快,我現在的靈力也只是勉強控制,你想我們兩個都跌下去嗎?倒也不錯,至少生不同衾死同穴。」

  蚩尤的身形猛地一斜,差點掉下去,阿珩尖叫了一聲,再不敢亂動。

  因為速度快,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看到白茫茫一片,云就像海濤一般一浪又一浪衝捲過來,割得臉都好像要裂開。

  蚩尤哈哈大笑,逍遙也是個瘋子,聽到蚩尤的笑聲,越發來勁,速度越發快起來,一會突然猛衝而下,眼看著就要摔死,結果它猛一個提升,和山尖一擦而過,在一個瞬間又扶搖直上。阿珩剛鬆了一口氣,它又猛地翻轉一下,阿珩嚇得緊緊抓住蚩尤。

  最初的驚怕過後,竟然慢慢地有了別的滋味。

  九天浩蕩,雲霄遼闊,這個世間好似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沒有任何東西能快過他們,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住他們,整個天地都任憑他們肆意遨遊。

  蚩尤在阿珩耳畔大聲問:「感覺如何?」

  阿珩沒有說話,只是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不知不覺靠在了蚩尤懷裡,連靈力都散去,把生死完全交給了蚩尤。至少這一瞬,她可以完全依靠他,所有的負擔和束縛都可以暫時拋棄。

  蚩尤感覺到阿珩身上靈力散盡,詫異了一下,就顧不上再想,只是緊抱住她,和她一塊在九天之外忽高忽低,肆意遨遊。

  不知道飛翔了多久,逍遙又是一個急落,阿珩覺得就像是要摔死一般急急墜落,被壓迫得喘氣都困難,墜落的過程急速而又漫長,就在她覺得沒有盡頭時,一切突然靜止,若沒有蚩尤靈力,她的身子都差點飛出去。

  蚩尤輕聲說:「我們到家了。」

  阿珩一愣,緩緩睜開眼睛,放眼望去,桃花開滿山坡,云蒸霞蔚,繽紛絢爛,緋紅的桃花掩映中,有點點綠竹樓隱約可見。

  原來一會的功夫,他們就已經到了九黎。

  蚩尤伸出手,逍遙把一顆雞蛋大小的玉卵吐到他的手裡,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又騰空而上,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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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莊子 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蚩尤對阿珩晃了晃手中的玉卵,收到懷裡,「這就是你想要的河圖洛書。」說完,他提步向寨子裡行去。

  阿珩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阿珩和蚩尤走進蚩尤寨時,天色仍黑,四周萬籟俱靜,蚩尤躺到祭台中央,仰頭望著天空。

  阿珩坐了下來,「這三天你想做什麼?」

  蚩尤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吵,默默望了一會天空。竟然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阿珩只能靜靜地坐著,同樣的夜色,可在九黎卻多了幾分安詳,幾分輕鬆,不一會,她的眼皮子越來越沉。這幾日她先是趕著來參加四哥婚禮,又趕著去虞淵,奪河圖洛書,一直精神緊繃,沒有好好休息,此時一放鬆,睏意上來,靠著石壁就睡著了。

  巫師們清晨起來,正要打掃祭台,看到祭台上竟然有人。一個衣衫襤褸的紅袍男子身體呈大字形仰躺在祭台中央。雖然在沉沉而睡,可連睡相都透著一股子張狂,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青衫少女縮靠著石壁,唇角帶著一點笑意,也正睡得香甜。

  大巫師忙去叫巫王。巫王拄著枴杖過來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對大家揮手,讓大家都安靜地離開。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等睜開眼睛時,阿珩發現自己身上搭著條獸皮毯子,而蚩尤已經不知去向,她猛地跳了起來,「蚩尤!」

  蚩尤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幹什麼?」

  阿珩探頭去看,發現蚩尤和巫王正坐在桃花樹下曬太陽。他下身穿了一條只到小腿的黑色寬角褲,上身打著赤膊,肌膚被曬成了健康的棕褐色。

  阿珩一邊走下祭台,一邊看了看太陽,竟然已經偏西,不禁皺眉,暗暗埋怨自己睡得太久。

  蚩尤展了個懶腰,拿腔拿調地說:「哎呀,都已經快過了一天,連河圖洛書藏在哪裡都不知道!」

  阿珩看不得他這個樣子,一腳踹到他的竹椅上,把他踹翻在地,踹完了才想起蚩尤就是九黎人的神,這樣的動作落在巫王眼裡簡直是褻瀆九黎,這老大可是神族都敬讓三分的毒王,忙又對巫王討好地笑。

  巫王呵呵地笑著,佝僂著腰站起,對趴在地上的蚩尤說:「今兒晚上是桃花節,你們既然湊巧來了,可別忘記去看看熱鬧。」

  阿珩看巫王走了,坐到他坐過的搖椅上,一邊搖著,一邊盯著蚩尤琢磨,他把河圖洛書藏到了哪裡?

  蚩尤騰身躍回搖椅上,看阿珩一直盯著他。他眼中冷光內蘊,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想知道,就過來摸一摸,摸遍我的全身不就知道?」

  「呸!」阿珩臉有些燙,瞪了他一眼,撇過了頭。

  陽光隔著桃花蔭曬下,溫暖卻不灼燙,讓身子懶洋洋的舒服,好似骨頭都要融化了。

  祭台一側是連綿起伏的火山,另一側是筆直的懸崖,此時懸崖上開滿各色野花,燦若五色錦緞,一道白練般的瀑布從崖上落下,飛舞在石頭上,激盪起一團又一團的水霧。日光映照下,瀰漫的霧氣中有半道七彩霓虹,斜跨在潔白的祭台上空。

  瀑布的水流入深潭後,沿著白色鵝卵石砌成的水道,繞著祭台蜿蜒而過,水面上點點落花,時不時有魚兒追著花蕊躍出睡眠,一個擺尾,啪一聲又落回溪水,飛濺起點點銀光。

  阿珩看得出神,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河圖洛書,髮梢肩頭落滿了桃花瓣都不自知。

  蚩尤側頭看著她,眼中冷厲漸漸淡了,透出了溫柔。

  他們倆就這麼一個痴看著山野景緻的變幻,一個凝視著另一個,凝固成了一副幽靜安寧的山居圖。

  直到日頭落山,倦鳥歸林,一群山鳥從他們頭頂掠過,阿珩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她的眼神一沉,抿了抿唇角,透出堅韌,蚩尤的眼神冷了下來,趕在她轉頭前轉過了頭。

  阿珩側頭時,看到蚩尤含著一抹冷笑,眺望著遠處山坡上的桃林。

  巫王派人來叫他們吃飯,蚩尤站起來,逕自走了,「我晚上要去過桃花節,你如果還記得自己承諾過什麼,可以來看看。」

  阿珩坐在搖椅上沒有動,只是看著頭頂上的桃花。

  前年的今日,是她最需要蚩尤時,她不惜暗算大哥,逃出朝云峰在桃花樹下等了蚩尤一個晚上,蚩尤卻失約未到。如果那天他到了,如今他們會在哪裡?

  去年的今日,她苦苦籌謀一年,對俊帝藉口要教導婦人養蠶,溜到九黎,等了蚩尤半夜,可是,桃花樹下,她等來的是一襲絕情的紅袍。

  今年的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相信桃花樹下、不見不散的諾言。

  和往年一樣,沒有祭台,沒有巫師,更沒有祭祀的物品,只有一堆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和滿山滿坡盛開的鮮花,無數的男男女女在篝火旁、鮮花中唱歌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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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6 10:49:07 |只看該作者
  傳說幾萬年前,在特定的日子,各族的男男女女可以相見私會,自定嫁娶,可慢慢地這個習俗就消失了,九黎族卻仍保留著上古風俗,男歡女愛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不需要婚禮做證,只需要男兒歡喜女兒愛。哥哥妹妹只要對了意,那麼就可以立即結成對。

  背時哥哥不是人

  把我哄進劓芭林

  扯起一個掃堂腿

  不管地下平不平

  少女嬌俏地申述著對往日情事的不滿,眾人哄堂大笑,嘲笑地看著女子的情哥哥。男子急得抓耳撓腮,拚命想歌詞,好唱回去。

  阿珩聽到歌詞,羞歸羞,可又覺得好笑,忍不住和大家一塊笑。她拎著一龍竹筒的酒嘎,一邊聽著對歌,一邊慢慢嚼著。

  山歌聲一來一回,有的妹妹已經刁難夠了情哥哥,收下了情哥哥相贈的桃花,別在鬢邊。大荒人用桃花形容男女之情估計也就是來自這個古老的習俗。

  阿珩摘下頭上的駐顏花,一朵嬌豔欲滴的桃花,是整個山谷中最美的一朵桃花。她忽地想,會不會當年蚩尤相贈駐顏花並不是因為它是神器?在他眼中,它只是一朵美麗的桃花。

  阿珩柔腸百轉,默默凝視著駐顏花。

  突然,山谷中響起了難以描述的歌聲,把所有的歌聲都壓了下去,那歌聲洪亮不羈,粗獷豪放,像是猛虎下山,澎湃著最野性的力量,可又深情真摯,悲傷纏綿,像是山澗松濤,溫柔的召喚著遠去的女蘿歸來。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所有人都停住了歌舞,四處找尋著歌唱的人。

  蚩尤一邊唱著山歌,一邊一步步走了過來,九黎族的少女們只覺從未見過這麼出眾的兒郎,他的身板比那懸崖上的青槓樹更挺拔,他的眼睛比那高空的蒼鷹更銳利,他的氣勢比九黎最高的山更威嚴,他的歌聲卻比九黎最深的水更深情。

  哦也羅依喲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蚩尤一襲鮮豔的紅袍,從人群中穿過,站在了阿珩的面前。他的身上的紅袍是阿珩為他所織。阿珩的怨惱淡了,心底透出一點甜意,看來他後來還是趕到了桃花樹下,終究沒捨得把衣袍扔掉。

  蚩尤的聲音漸漸低沉,反反覆覆吟唱著:「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眼剜去,讓我血濺你衣,似枝頭桃花,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哦也羅依喲,請將我的心掏去,讓我血漫荒野,似山上桃花,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睛中全是求而不得的相思苦,無處宣洩,無處傾訴,只能化作歌聲,反覆吟唱。

  蚩尤取過阿珩手中的駐顏花,變作一個桃花環,雙手舉起,如捧王冠一般捧到阿珩面前,「這不是王冠,如果你想要的是王冠,我會為你打下一座王冠,絕不會比少昊給你的差。」

  阿珩眼中有了淚意,米朵拽阿珩的袖子,低聲說:「收下,收下。」

  阿珩卻站了起來,低著頭繞過蚩尤,走向前方。

  蚩尤眼中灼燙熾熱的光芒一點點暗淡,剛想把花環扔掉,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輕輕的歌聲。

  山中有顆樹喲

  樹邊有枝藤喲

  藤兒彎彎纏著樹

  藤纏樹來樹纏藤喲

  蚩尤不太敢相信的回頭,看到阿珩站在篝火旁,臉色鮮紅,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可她的的確確按照九黎族的風俗,在用山歌當眾表達對蚩尤的情意。

  日日夜夜兩相伴喲

  朝朝暮暮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風風雨雨兩相伴喲

  生生死死兩相纏喲

  藤生樹死纏到死

  藤死樹生死也纏喲

  蚩尤看著阿珩,神情複雜。

  八年前,他們許下了桃花之約,約定年年桃花盛開時,樹下相逢。每次相逢時,他都或求或哄或騙的讓她給他唱情歌,她卻總是害羞的拒絕,笑嗔他太狡詐,因為按照九黎赤裸熱烈的風俗,男子唱情歌是求歡,女子如果用歌聲回應,就表明她願意和他歡好。

  她從沒有對他唱過情歌,今年,她竟然當眾向他唱了情歌。

  金丹推蚩尤,「我說小兄弟,你怎麼光傻站著啊?」

  蚩尤這才好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阿珩面前,要把花環戴到阿珩頭上,阿珩側頭避開,「我不需要王冠,我只要一朵代表你心意的桃花。」

  蚩尤把像王冠一樣的花環變回了駐顏花插到了阿珩鬢邊。

  大家不認識蚩尤,卻知道這個羞澀的女子就是救治了無數九黎人的巫女西陵珩,看到敬愛的巫女找到了意中人,都喜悅的歡呼。

  蚩尤牽著阿珩的手,仍不確信的輕聲問:「阿珩,你真願意?」

  阿珩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幾個跟著巫師學習的少年一直盯著蚩尤打量,一邊悄聲嘀咕,一邊你推我我推著你,終於有一個膽子大的對蚩尤喝問:「嗨!你這人膽子倒大,竟敢向我們的西陵巫女求歡,你是誰?你可知道這是九黎族的桃花節?外人想參加必須要巫王同意。」

  蚩尤心情愉快,笑道:「我叫蚩尤,五百多年前就生活在九黎山中,九黎的桃花節當然能參加。」

  男男女女都驚駭的呆住,問話的少年激動得跪下,眾人也跟著陸陸續續的跪倒,朝蚩尤磕頭。

  蚩尤搖搖頭,對阿珩說:「一點明就沒意思了,咱們走吧!」

  蚩尤牽著阿珩的手,看著步速緩慢,等眾人抬起頭時,卻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溪水潺潺,微風習習。靜謐的天空,綴滿無數顆星辰,一閃一閃,猶如情人的眼眸。

  阿珩坐在桃花林間的竹樓上,遙望著天空的星辰。

  蚩尤提著幾桶酒噶從屋裡走出,遞給阿珩一隻竹筒,阿珩隨手接過,連喝了半桶,已經有了七分醉意。

  蚩尤坐到她身側,攬住她的腰,從她手裡拿過竹筒,喝了一口酒,低頭來喂阿珩。

  阿珩笑著躲了幾下,沒有躲開,只能任由他火熱的唇落在她唇上,接受他口中渡來的美酒。蚩尤的動作很青澀笨拙,和他平日的狡詐老練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可唯其青澀笨拙,才顯出最熾熱的真摯。

  多年的夢想終於成真,蚩尤只聽到心咚咚直跳,卻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跳,還是阿珩的心跳。

  一會兒,慾望澎湃,他體內的野獸呼嘯著要衝出來,恨不得立即就和阿珩歡愛。一會兒,雙眸清醒,他盯著阿珩,心內有個聲音似乎在煩惱、在生氣。隨著心情變換,他一會熱烈地親吻著阿珩,一會又遲疑不前。阿珩主動抱住他,輕輕地吻著他,將他的慾望燃燒得越來越旺。

  蚩尤身子滾燙,「阿珩,阿珩,阿珩……」他喃喃低語,「你真願意嗎?」

  阿珩沒有回答,而是握住他的手,抽開了自己腰間的裙帶,羅衫輕分,眼前春色旖旎,蚩尤體內的野獸咆哮著衝了出阿里,阿珩的身體軟倒在他身下。

  蚩尤一邊狂風暴雨般地吻著阿珩,一邊將她的裙襦全部撕下。阿珩柔聲低叫,「蚩尤、蚩尤、蚩尤……」她的聲音猶如馴獸師的
鞭子,蚩尤心中柔情湧動,竟然生怕自己傷到了她,動作漸漸溫柔。

  阿珩頭上的駐顏花,在他們無意釋放的靈力交催下,飄出了無數桃花瓣,漫天都開始下起桃花雨。

  月光下,鳳尾竹間,樓台之上,桃花雨簌簌而下。他們倆交頸而臥,四肢相擁,婉轉纏綿。

  蚩尤很溫柔,就像三月的春風,慢慢地吹拂著阿珩的身體,讓她的身體為他像花一般綻放,可等她接納他後,他越來越像咆哮的火海,狂風暴雨般地席捲著阿珩,總在阿珩以為要平靜時,又起了一波更高的浪。阿珩的意識被一個又一個更高的浪頭席捲,一個歡愉的浪花剛剛在身體內炸開,又一個歡愉的浪花襲來,她驚詫於自己的身體竟然能產生這麼多的歡愉。

  隨著一個個浪花,意識越飛越高,就好似飛到了雲霄之上,轟然炸裂,阿珩忍不住尖叫,整個身體因為極致的歡樂而顫抖不停。

  蚩尤擁著阿珩,輾轉反側地吻著她,「快樂嗎?」

  阿珩全身無力,說不出話來,只是幸福地笑。

  歌聲從山澗隱隱約約地傳來。

  「哥是山上青槓林,妹是坡上百角藤。不怕情郎站得高,抓住腳桿就上身,幾時把你纏累了,小妹才得鬆繩繩……」

  蚩尤頭貼著阿珩的臉,捻著一縷她的發絲在手指間繞來繞去,聽到歌聲,不禁輕聲而笑,他往日的笑總是帶著幾分銳利傲慢,此時卻低沉沉的,全是激情釋放後的慵懶無力。

  阿珩臉色緋紅,「你笑什麼?」

  「你在羞什麼我就在笑什麼。」蚩尤的五指纏到了阿珩的五指上,一字字慢慢說:「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阿珩緊握住他的手,「其實,我和少昊並不是外面傳聞的那樣,我與他的恩愛只是做給我父王俊帝看,他已經答應了我,有朝一日會允許我選擇離開……」

  「噓!」蚩尤聽到少昊的名字,心中煩悶,一種好似公獸們想要拚死決鬥來捍衛交配專屬權的狂躁衝動,他指頭放在阿珩的唇上,示意她別說了,「這三天只屬於你和我,不要提起別的事情。明年的桃花節,我在桃花樹下等你,如果你來了,我們再好好商討以後如何。」

  阿珩笑著點點頭。

  蚩尤吻住了她,桃花雨又開始簌簌而下。

  天明時分,阿珩醒轉來時,蚩尤已經不在她身邊,想到昨日夜裡的樣子,她猛地拉起被子摀住了自己的頭,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笑。原來這就是男歡女愛,竟然銷魂蝕骨的快樂。

  正在一時羞,一時喜,聽到竹樓外傳來陣陣笑聲,她忙穿上衣服,走到竹台上,阿獙和烈陽不知道何時來了,正在瀑布下的水潭裡和蚩尤嬉戲。

  阿獙又是爪子,又是翅膀,和蚩尤對打,鬧得水花四濺,烈陽在空中飛來飛去,邊飛邊不停的吐火球,怒燒蚩尤,可蚩尤身手迅捷,烈陽的火球要麼打到了水裡,要麼打到了阿獙,燒得阿獙總是啊嗚一聲沉進水裡,露著一隻毛絨絨的大尾巴在水面上搖來搖去。

  阿珩坐在竹台上,一邊梳妝,一邊笑看著他們。

  蚩尤抬頭對著她叫:「下來吃飯,吃過飯我們進山。前天我們和逍遙先走了,這兩個小傢伙還生氣了,我答應了帶他們去山裡玩,這才跟我和好。」

  蚩尤的做飯手藝十分好,尤其是肉,烤的噴香,吃得阿獙對著蚩尤不停搖尾巴。

  他們倆用完早飯,帶著阿獙和烈陽進了山。

  阿獙剛開始還纏著阿珩,後來看到五彩斑斕的大蝴蝶,立即拋下阿珩,追著蝴蝶滿山亂跑。烈陽早晨得了蚩尤的指點,對鳳凰內丹的操縱越發靈活,正食髓知味,對著湖面猛練噴火,蚩尤和阿珩恰好可以偷得一段安靜。

  蚩尤躺在草地上,雙手交放在頭下,嘴裡含著根青草,愜意地望著藍天,阿珩坐在他身邊,望著在草叢間撒歡的阿獙。

  「阿珩!」

  「嗯?」

  「真的是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嗎?」

  阿珩看向蚩尤,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她的眼睛,清澄乾淨,沒有一絲雜念,就如九黎山中最美的湖水。

  蚩尤拿出河圖洛書,「這個東西你打算怎麼辦?」

  阿珩側頭想了一會道:「父王志在必得,我必須要和他交差。不過你若是把河圖洛書給了我,只怕祝融他們肯定不信,反倒以為是你獨吞了。」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阿珩說道:「但你不得不顧慮你的兄弟怎麼想,我聽說你如今有了不少好兄弟。」

  蚩尤眉間有飛揚的笑意,「他們都是真正的勇士。」

  阿珩說:「我們把玉卵一分兩半,誰都得到了河圖洛書,誰也都沒有得到,這樣我可以和父王交差,你也和神農有個交待。」

  「好!」蚩尤把烈陽叫來,「到檢查你鳳凰玄火是否運用自如的時候了。你把火控制到比蠶絲更細,慢慢地把這個玉卵切割成兩半。」

  烈陽很自負地衝蚩尤叫了一聲,果真噴出的火比蠶絲更細,溫度卻越發高。

  滋滋聲中,上古至寶河圖洛書被一分兩半。蚩尤把一半交給阿珩,另一半藏進靴子上的暗袋裡,「這個靴子看似簡單,卻是巫王的精心設計,如果不知道玄機,就會打開藏毒的機關。」

  阿珩好笑地看著,「你花樣可真多!」

  「小時跟著野獸一塊長大,需要學會的第一個本領就是藏食物,如果藏不好,即使辛苦獵到了食物也會被更大個的野獸搶去,消耗了體力卻吃不到食物,很有可能就沒有機會捕到下一個獵物,最後自己變成了其他野獸的食物。」蚩尤盯著阿珩,很認真地說,「想成為活下來的野獸,不能僅僅依靠蠻力,狡詐、機警、多疑、兇殘缺一不可。」

  阿珩想想自己幼時的幸福,再想想蚩尤,只覺心疼,握住了蚩尤的手,「從今往後,我們並肩而戰,當你需要休憩時,我會守護你的食物。」

  蚩尤凝視著阿珩,一邊笑著,一邊慢慢地握緊了她的手,身子漸漸的傾了過來,剛要吻到阿珩,阿獙突然撲到他們中間,貼著阿珩的身子打了個滾,把身上的髒東西全滾到阿珩的身上,又肚皮朝天躺著,展展爪子,示意阿珩給他抓癢癢。

  蚩尤一巴掌拍到阿獙頭上,阿獙歪著腦袋困惑的看著蚩尤,不明白蚩尤為什麼生氣打他,一雙狐狸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是可憐。

  烈陽嘎嘎大笑,笑得從樹梢上掉了下來,仍在草叢裡前傾後倒地大笑,一邊笑,一邊用兩隻翅膀不停的往一起對,朝阿獙做親親的姿勢。

  唔?

  阿獙的腦袋慢慢的從左歪變成了右歪,可仍舊不明白烈陽的意思。

  阿珩惱羞成怒,對蚩尤說:「幫我教訓一下這只臭鳥。」

  烈陽立即跑,還不忘沖阿珩和蚩尤噴了團火,一叢青草追在他身後,他在空中左逃右逃,越跳越遠,幾根白羽被割了下來,青草依舊追著他不放。

  阿獙看得有趣,飛上天空,去追草葉子。

  阿珩嘆氣,「總算清淨了!」

  蚩尤也說:「總算清淨了,我們可以……」他的兩個大拇指對了對,朝阿珩眨了眨眼睛。

  「你怎麼也跟著臭鳥學?懶得理你。」阿珩一邊嗔罵,一邊跳起來向山坡上跑去。

  蚩尤笑著去追她,一追一逃間,他們的距離漸漸接近,蚩尤猛地一撲,抱住了阿珩,低頭去吻她。

  阿獙在高空看到他們,以為他們在做什麼,顧不上再追草葉子,歡鳴著飛撲過來,四隻爪子齊齊抱住了蚩尤,帶著蚩尤和阿珩摔倒,在草地上跌成一團。

  烈陽不甘示弱,也沖了回來。

  一時間,湛藍的天空下,又是鳥叫,又是獸鳴,還有阿珩的笑聲,蚩尤的喃喃咒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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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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