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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不白馬也不公主(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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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5:26 |倒序瀏覽
不白馬也不公主(上)作者:單飛雪

從小患有公主病,陳白雪渴望王子來呵護,
偏偏喚醒她的不是王子吻,而是父母車禍離世的噩耗和……
不按時進貢就等著家園瓦解、城堡毀滅的百萬房貸!
從此她除了接案插畫,晚上兼差打工不打烊,
過著非人生活就算了,還要忍受大魔王案主的刁難,
修稿N次不滿意,她忍!一則簡訊取消開會,她忍!
還有近乎羞辱的批評,她統統都會忍!忍到房貸繳清,
終於臨別贈言一句,送給龜毛案主──
「你才是最愚蠢、最智障的大魔王!」快走、不送!

過去,多少女人看著王朔野冷酷背影,嚎啕大哭或默默啜泣;
如今,輪到他看著陳白雪瀟灑離去,無計可施。
他承認,這挫折感狠狠打擊男性的自尊……
但也激起征服欲,但凡事物總有價,只要她願意,
他將為她構築華美富貴的王國,前提是──
她必須乖順臣服、當朵只為他盛放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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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5:57
序章

六月,烈日如火傘高張,烘烤台北城。

「我最討厭夏天,好熱好熱!」七歲的陳白雪鬧脾氣,爸爸牽著她,從樹下走過。

「不要討厭夏天啊,」爸爸柔聲哄。「夏天有黃金雨呢,你往上看。」

白雪抬頭。「哇--是黃色的雨。」滿樹金黃美景,大量黃澄澄小花,從枝丫間垂落,一串串迎風搖。陽光為它們瓖金邊,風吹過,花瓣落,真像天空落下金色雨陣。

「我的小公主,你知道嗎?這是阿勃勒樹的花,它是常見的植物,屬落葉性大喬木,這些花落了後會結出長圓筒形不開裂的莢果,等莢果顏色從綠色轉到黑再到成熟需要--」

「她哪聽得懂啊?」走在後頭的媽媽過來,問白雪:「肚子餓了沒?我們去只果屋吃飯。」

「耶!」白雪歡呼。「我要吃很多很多--」最愛吃只果屋的雞腿排!

「等一下!我先拍照。」爸爸拿起掛在頸間的大相機,對阿勃勒花猛拍照。

「爸爸快,我好餓。」白雪看爸爸跑來跑去,他給花照相,給樹上鳥兒照相。「白雪啊,你看,那裡有斑鳩呢。」

沒心情看樹看鳥啦。「我真的快餓死了!」白雪跺腳,小手握拳。「臭爸爸!花有比我重要嗎?鳥有比我重要嗎?你不愛我!」

媽媽大笑,摟著女兒,親她粉嫩嫩的臉。「乖嘛,再等一下,爸爸是畫家,要拍照參考用啊。」

陳祖望可是得過獎的兒童繪本畫家呢。

「可是每次出來都要一直拍照,我好痛苦。」是真的,都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來了。」陳祖望奔來,牽住女兒。「吃飯了。」

「我等到腳好酸又好餓,我沒力氣走了啦。」

「是是是,都是爸爸害的,來,爸爸扛你喔。」

「又來了,她自己可以走嘛。」媽媽抗議。

不管,陳祖望就愛寵著女兒,他將白雪扛上肩膀。「出發嘍。」

「出發!」白雪指著前方喊。

到了餐廳,胖胖的老闆娘親切地摸著白雪的頭。

「小公主今天好漂亮喔,穿蓬蓬裙呢!今天也吃A餐的雞腿排嗎?」

「是啊,她最愛吃你們家的雞腿了。」媽媽笑道。

「可是……」白雪將頭埋進菜單裡,餐點照片好誘人。「B餐的牛排好像也很好吃。」

「那今天要不要試試B餐?」爸爸問。

白雪遲遲下不了決定。

媽媽催促。「快點,老闆娘在等。」

「好,我要AB餐。」白雪說。

「AB餐?」老闆娘愣住。這哪招?

「哪有AB餐?」媽媽檢查菜單。

「就是A餐雞排、B餐牛排,兩個都要。」

老闆娘大笑。「你肚子有那麼大嗎?」

「只能選一個。」媽媽糾正她。「不可以貪心。」

「可是我沒吃過B餐,怎麼知道B餐會不會比A餐好?每次都吃A餐,這次我想吃B餐。」

「那就點B餐啊?」這有什麼難的?

真的很難。「可是點了B餐,萬一B餐沒有雞腿好,我會好難過,那麼久才吃一次,沒吃到好吃的我會傷心。」白雪認真解釋。

「既然這樣,點A餐最保險。」媽媽替她決定。

「OK,就A餐嘍。」老闆娘寫菜單。

「不可以。」白雪急了。「一直吃A餐,我就不會進步。今天吃了B餐,以後就知道我最愛的是B還是A,所以兩個都要。你們懂不懂?」

陳祖望大笑。「聽起來有道理啊。」

「真是。」王秀蘭罵老公。「你不教訓她還稱讚?這麼小就這麼貪心,長大還得了?這樣吧,我們點B餐,她點A餐,這樣她兩種都吃得到。」

媽媽聖明。

但白雪更英明。

她堅持己見。「可是我為什麼要吃你們的?我兩個都要,如果兩個都好吃,我兩個都要吃光,才不要分你們吃。我是公主耶。」

「對,我的小公主胃口真好,真棒!」爸爸笑呵呵。

「她很有主見,長大一定有出息。」老闆娘笑咧咧,每個小孩都這樣就好了。

「真亂來欸。」王秀蘭歎息,跟老公咬耳朵。「吃東西都這樣,以後戀愛你就知道了,她也說兩個都愛、三個都愛,那我兩個、三個都要嫁,看你到時候笑不笑得出來?」

老闆娘聽見了。「有可能喔,你們女兒這麼漂亮,以後一定很多人追。」

陳祖望看著女兒,心想--我女兒就算要愛多少男人,都沒問題。讓那些男人傷心好了,我女兒值得很多很多愛啊。貪心有什麼關係?貪心代表熱愛生命嘛。

「好。我來決定。」陳祖望跟女兒說。「乖女兒,你就兩個都點,因為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麼很重要啊。你吃不完的,爸幫你吃掉,爸爸吃你吃剩的。」這話,白雪聽起來就是舒服。

「耶,我就知道爸爸會懂,我最愛你!」

「你會把她寵壞啦。」王秀蘭氣惱。

「我就是要把她當公主寵。開心嗎?我的小公主。」

「開心!」白雪歡呼。

「真是的。」媽媽掩面。「我好傷心,我老公只疼女兒,都不愛我。」

「媽媽!」白雪拉下媽媽的手,好認真地教訓她。「不要亂講!我跟爸爸都愛你,雖然我要吃雞排跟牛排,但是它們跟媽媽做的滷肉飯比就遜掉了,我這樣說你懂嗎?」

大夥兒都笑了。

老闆娘說:「唉喲,這麼貼心的女兒到哪兒找啊。」

「是是是,瞧我生得多好。」王秀蘭笑。

白雪搖頭歎。「我媽真是有點笨。」

大人們被白雪的童言童語逗樂。

「我的白雪公主--」陳祖望笑呵呵地跟女兒說:「你是爸爸的寶貝,你要什麼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應。」

白雪聰慧,馬上雙手做祈禱狀。「那拜託拜託,我要飛機大房子很多漂亮的公主裝還有好多鞋!」

「你看!」王秀蘭瞪老公。「馬上寵壞了吧?貪心了吧?」

「飛機房子公主裝鞋子爸爸記住了,爸爸有錢立刻買給你。」死不悔改地寵下去,小缸雪真是充分感受到被愛的快樂呢。

做人不可以貪心,做人不可以什麼都想要,有捨才有得,是吧?

這是人人都曉得的道理,不過,這硬道理,不在白雪字典裡。她從小胃口大,明明家境小康,但是被當公主寵。她覺得這天上地下會跑會跳的沒有她陳白雪得不到的,只要她愛,就敢統統要!

大宇宙聽著,我陳白雪要的,都給我!

大宇宙聽見了,它怎麼回應白雪?

在白雪十八歲時,終於被大宇宙之力震懾,無憂無慮的生命裡,發生大事了。她被大宇宙狠刮一巴掌,教她明白,大宇宙自有主見,才不聽你白雪公主的命令--

二 四年二月十四日,白雪的公主生涯告終。

這天夜裡,外出慶祝情人節的父母,發生車禍,白雪父母雙亡。

十八歲的陳白雪,一夕間從掌上明珠,降為可憐孤女。

太突然,哭都哭不出來,覺得是作夢。

親戚跟爸出版社的同事都來幫忙處理後事,大人們要她做什麼,她就傻傻跟著做。他們頻頻安慰,白雪僵著臉沒表情,彷彿只要哭,就等於承認惡夢是真的。

「這個錢,你收著。」爸的編輯沈檀熙,平日跟他們家最好。她出錢出力把喪禮辦得風光,臨走前還塞個白包在她懷裡。「要堅強,好嗎?我會常來看你。」

喪禮辦完,爸媽骨灰收進靈骨塔。家裡只剩她跟媽媽養著的白貓--雪蓮。

晚上貓兒雪蓮圍著廚房空著的飼料盆喵叫,負責餵它的女主人怎麼不給吃?白雪聽著叫聲,才想起來,以後,她必須替媽媽給雪蓮放飼料。因為媽媽死了。

媽媽死了?

白雪給了飼料,摸摸貓兒,看它吃得津津有味。蠢東西!蠢東西!主人死了還吃得這麼開心?她很生氣。

渾渾噩噩過了幾日,躺著睡不著,醒了沒力氣。家裡忽然很安靜,大樓外汽機車聲、鄰居講話聲,聽得好清楚。

白雪走到陽台,天色灰陰陰的,陽台的香草植物都枯萎,垂頭喪氣,全渴死了。

白雪才意識到,負責照顧花草的爸爸不在了,沒人澆水,全葛屁了。

蠢東西!爛東西!才幾天沒喝水就死掉,沒用的東西,這麼短命養你們幹麼?混蛋!

狠踹花台一陣,累了,跌坐在地。抱住膝蓋,頭埋膝間,坐在冰冷瓷磚上,她沒感覺。寒流來,冷風刮,都沒感覺。遠方高處有鳥,嘎嘎一聲聲尖銳叫,她聽著。

那是什麼笨鳥,叫聲難聽死了!

「都給我去死一死啦~~啊~~」

白雪咆哮,喊叫,淒厲悲憤。突然,淚暴沖而出,兇猛淌落。

她,終於嚎啕大哭了。這……是爸媽死去的--第十八天。

人生有時真靠悲,更靠北邊站的是,悲劇不預告,它卑鄙,在你措手不及,或日子過得正爽時,爽到你幾乎要得意忘形起來時發生。

有時悲劇像挖地瓜,一個地瓜現身,那後面,往往又跟著一大串地瓜。一悲光臨還有二、三悲緊隨,教人瞭然,禍不單行。

在父母雙亡後,緊接著另一悲是,向來天真無邪憨傻度日的白雪少女,熊熊發現,原來老爸省吃儉用買下的「城堡」,每月要繳兩萬房貸給銀行,如果繳不出來,城堡被沒收,指日可待。

OH MY GOD!

「原來我吃住睡的地方是要付錢的!」如今明白,為時已晚。錢從哪兒來?不知道。

且讓我們想一下,十八歲少女大腦裝些什麼--

言情小說,少女漫畫,暗戀誰或被誰暗戀,快餐店的假K書真打屁是好地方。補習班,假如沒個暗戀對象就生不如死。和某同學不對盤,要如何讓大家跟我一起孤立她?情人節到了怎麼跟單戀對像告白,該送什麼禮才能進可攻退可守。讓你戀愛成功很爽,失敗也不會羞亡。

十八歲腦容量大概就這些。

十八歲腦容量裡,沒有「房貸」。

房貸是異世界的。

但它竟發生了,白雪花了一番功夫,才搞清楚房貸是瞎咪碗糕。

清楚後,不管白雪如何想將房貸驅之別院或鞭之數百萬次,房貸都不會消失。房貸就這麼鐵錚錚塞進白雪粉紅少女夢幻腦,不管她如何哭泣尖叫哀號逃避,它就跟氧氣一樣成為白雪必需品,存在感大到白雪渴望自己消失,徒留房貸在人間。

殘酷現實像怪獸張開血盆大口,咬碎白雪的夢幻公主夢。

在靠悲到無力後,白雪打起精神面對現實。

她該怎麼辦?

她跟好同學訴苦。

林美惠跟江亞麗是她的高中好姊妹,過去二位因白雪媽好客,在白雪家吃過好多家常料理、西式甜點,受惠頗多。

當亞麗因繼父發酒瘋,賞她耳光,也曾離家出走,住過白雪家。

有一次,美惠的爸爸跟媽媽躲債逃亡,也搬進白雪家,窩了半年。

現在白雪落難,二友該拔刀相助,挺到底。

且看預備升大學、芳齡十八的她們,如何助白雪--

「我現在準備上大學的錢,還是尚能哥幫我付的,幸好有他,不然我也慘了。」萬尚能,是無所不能的好男人,美惠的靠山,可惜不能跟白雪分享。「怎麼辦?我想了又想,我每個月能幫你的只有一千塊,這樣夠嗎?」

「一千塊能幹麼?這不是長久計。」亞麗嗤之以鼻。「白雪妹妹,姊已經幫你想好辦法。我認識房仲,你有兩條路,一把房子賣了,錢進口袋,你上大學,過得很爽,不背房貸。手續那些我會幫你搞定,只拿你一點佣金。」

「還跟她拿錢?你沒良心!」美惠驚呼。

「辦事拿錢天經地義,好友間算清楚才不會有後遺症。」亞麗世故道。

白雪說:「我不賣房子,這是我家,是我爸買的。」

「OK.」亞麗摟著白雪肩膀。「天無絕人之路,這方法不喜歡,還有別的,你把這房子租人,拿租金去繳房貸,然後你來跟我一起住雅房,每個月只收你一千元。」

「白雪這麼慘,還收她房租?你有沒有羞恥心?!」美惠喝叱。

沒有!「換做別人我會讓她跟我住嗎?才一千塊你也跟我計較。你有像我這麼聰明嗎?你每個月不是要贊助白雪一千嗎?直接繳給姊姊我不就得了。」

美惠驚駭。「連我的錢你都要!」

「靠男人的傢伙,有什麼資格念我?」

不得不承認,最聰明的是亞麗,她確實提出可行的辦法。

但白雪想想。「如果要租人,房子裡的東西怎麼辦?」爸爸熱愛藝術,搜集很多美術書籍,這家裡充斥爸媽的物品。

「送人或捐出去或賣掉嘍。」亞麗說。「好吧,看在以前你媽對我不錯,這些東西姊幫你處理掉,我只要--」

「中介費嗎?你可以更無恥!」美惠瞪她,亞麗瞪回去。

「不行,爸媽的東西我要留下。」白雪堅持。

亞麗說:「又不賣房子,又不出租,又繳不出房貸,OK,妹妹果然重感情。」

美惠著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雪怎麼辦啊。」

亞麗說:「好吧,我介紹工作給你,一個月要繳兩萬房貸,天無絕人之路,憑白雪的姿色如果去酒店--」

美惠終於崩潰。「閉嘴!不要玷污我們冰清玉潔的白雪!」

「我是務實。」

「就算去工作,我也要念大學,將來一定要當畫家,這是我跟爸說好的,他還幫我買了好多畫冊,我爸說我有天分,我不會放棄學業。」

方法說盡,沒一條路令白雪滿意。

最後,又回到原點。

美惠說:「唉,如果你跟我一樣,有個尚能哥就好了。電影小說不是都這樣的嗎?落難的女主角,這時候就有白馬王子出現拯救她。」

白馬王子是嗎?白雪偏頭,瞇眼,內心戲開始演--

下大雨,又打雷,白雪走路上,淒慘狼狽。忽被汽車撞倒,車子是BMW(這很重要!),車主剛好是某大企業家(這很重要!)。

「你沒事吧?」很帥的男人(帥很重要!)扶起她,白雪淚光閃閃,泫然欲泣。男人心生不忍,抬起她下巴。「你……沒事吧?」

「你可以幫我繳房貸嗎?每個月兩萬塊,你可以嗎?辦得到嗎?」白雪急問。男人深邃黝黑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緩緩而堅定道--

「No problem!」

講英文?沒錯,高富帥的王子就是要撂英文!

「醒過來~~」亞麗嚷道,將白雪逼回現實。「什麼時候了還在演內心戲?」

美惠歎息。「白雪,你又來了,這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

果然是親如姊妹的好朋友,對白雪的壞習慣瞭如指掌。當白雪眼神沒聚焦,表情恍惚,就是內心戲狂演之際。

「醒醒,這世上沒有白馬王子--」亞麗說。

「我的尚能哥是例外。」美惠真的很愛放閃。

「我怎麼辦?」白雪走投無路。

美惠建議。「你爸媽有親戚吧?喪禮的時候看你阿姨對你很好啊,他們呢?怎麼不找他們幫忙?」

似乎,只剩這條路。

「真聰明啊美惠,謀奪家產的不都是皇親國戚?」亞麗冷不防飄來一句。

「唉,你怎麼聽不懂啊?我不是已經教你怎麼辦了?」當男人說話聲高起來,八個月大女嬰便哇哇哭起來。

在這間老舊公寓客廳,空氣飄散嬰兒乳臭味。二十八坪大公寓,環境凌亂,地面髒污,玩具亂扔,茶几堆滿報紙跟嬰兒用品,沙發扔脫下待洗的髒衣服髒襪子,天花板過時的水晶吊燈垂著燈罩,也垂著蜘蛛絲。

姨丈大人,給端坐在沙發的陳白雪訓話。

儘管是坐在這髒亂之地,十八歲的白雪,其坐姿凜然,一如高貴公主。

三個月前,白雪爸媽車禍喪生。現在,經濟窘困,房貸待繳。

姨丈幫忙繳兩期,現在是該攤牌時。這次,他必須硬起心腸,拒絕幫忙。阿姨抱著嬰兒,難過地幫腔道--

「白雪啊,阿姨我也是好難過啊,可是,活著的人總要繼續自己的人生吧?聽你姨丈的話,讓他幫你把房子賣了,拿到的錢,扣掉買賣手續費,你可以過很好的生活。」

「就是,中介費姨丈會幫你處理。」姨丈積極慫恿。「一個月兩萬塊房貸欸,你才十八歲,你怎麼扛?我就是去賣腎也沒辦法每個月這樣幫你吧?」

「那是我爸辛苦買的房子,有我跟爸媽的回憶。」

「等你賣掉房子,可以搬來跟我們住,我們才可以好好照顧你啊。」阿姨過來坐下,摟著白雪肩膀,白雪聞到一股油耗味。

「房契跟印章帶來沒有?」姨丈問。「早點脫手,就不用緊張房貸,你只要好好唸書就行。」

帶來了,就在白雪包包裡。

白雪望著姨丈跟阿姨,他們目光熱切,表情積極。

姨丈也坐下,坐她右邊。此刻,姨丈跟阿姨,好窩心地各握住她一隻手,殷殷關懷。

「別擔心,雖然你爸媽走了,但你還有我們啊。」

「白雪,你媽我瞭解,」阿姨說。「她也不會希望你因為房貸受苦,你媽一直希望你好好讀書,什麼都不要煩惱。」怕白雪猶豫,她甚至說:「你媽還托夢給我,叫我勸你放棄房子,要我們好好栽培你……」講著講著悲從中來,啜泣了。「姊真可憐。」

「是啊,怎麼偏偏在情人節的時候……」姨丈也哭起來。

二人齊力關切,拍撫白雪的背,越哭越淒厲,白雪卻哭不出來。

他們熱誠相助,操作表情看來也十分誠懇有心。但白雪忽然像條狗或貓兒,啟動了天生直覺,嗅到不尋常氣息。

「來--」姨丈伸手。「我先幫你看看房契--」

白雪直覺摟緊包包。「我……沒帶。」

「你又忘了--」阿姨嚷。

「對不起。」白雪突地掙脫他們站起。「我不賣房子。」

姨丈翻臉。「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幫你。」

「我知道了,我靠我自己。」

「靠自己?」姨丈冷哼。「你只有呼吸是靠自己吧,才十八歲,你有什麼能力付房貸?」

阿姨說:「你將來不是想當畫家?背了房貸,你還有辦法實現夢想嗎?你還年輕,要因為房貸就放棄夢想?」

為什麼我要放棄房子?為什麼我要放棄夢想?我幹麼二選一?搞什麼!我可是公主欸!

「我不會放棄我的夢想,我也不會放棄我爸的房子。」白雪起身,一鞠躬。「謝謝你們,我回去了。」

「你怎麼那麼固執?」

「丫頭,你想清楚你--」

白雪開門走出去,頭也不回。

每個月兩萬房貸,她不怕?怕。

但是,比害怕更怕的是,寄人籬下。還有,捨棄充滿回憶的家。那裡一景一物都是爸媽的回憶,人說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因此有人選擇拋棄物品,瀟灑前行。之於白雪,她辦不到。

她寧可很俗氣地緊摟爸媽的東西,活在他們的氣息裡,也許在旁觀者眼中,她是不切實際、過分浪漫。但為什麼要實際?她就是要浪漫不行嗎?!

白雪返家,狠睡兩天,在床褥間思索未來。

早晨,躺在床上,舉起雙手,看著透窗陽光,穿過手指縫隙。細皮嫩肉,從未做過粗活的一雙手啊。然而,現在這雙手要做什麼,才能擔起房貸,守住房子?

「我辦得到嗎?」去打工?連家事都沒做過,撐得住?

歎息,抓來攤在被子旁的房契,看了看,抱在胸口。

從備受寵愛的公主,淪落江湖,為三餐緊張,原來只要一夕間,幸福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啊。

該怎麼辦?現實是銅牆鐵壁,白雪想做的是逃避。

燒炭自殺,死在這裡,就解脫了,未來太累了。

她不喜歡辛苦,只想要廢廢地幸福。才不要去打工,她想跟以前一樣只管吃喝上課讀書睡覺玩。結論是--工作太難太辛苦,我不要工作!

忽然,白雪想到爸爸曾經跟她說--

科學家研究,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重複二十一次。再難的事,重複做二十一次,就習慣適應了。

所以,雖然習慣當爸媽的小公主,但習慣可以改,去打工吧,努力賺錢,只要先熬過二十一天就習慣。她也要念大學,辦助學貸款,晚上卯起來兼差,只要做個二十一天,就習慣成自然,自然就不累。如果爸可以吃苦買屋,那她陳白雪當然也可以捱苦守屋。沒問題,陳白雪、拚了!

打起精神,下床,跪在地板,雙手交握,跟心愛的爸爸喊話。

「爸,你心愛的小公主要開始去打工賺錢了,你一定要保佑我找到的,都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好工作,一定喔。」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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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6:18
第一章

十年後--

兩袖清風地走來

雙手插口袋

是一陣拂面涼爽風

只為我存在

三月,微冷的夜晚。

凌晨一時,永吉大飯店。

老飯店後方,一個男人,站在月光和婆娑的樹影中。

他高精瘦,一身黑,黑色連帽外套、黑色牛仔褲,這使他很容易就跟夜色融在一起。他凝視面前那片古舊頹老的磚牆,牆面有歲月留下的斑剝痕跡,局部被青苔佔據。

男人點燃一根煙,靜靜吸吐。

煙頭一抹紅光,在暗中明滅著。

一雙黑眸,黑得發亮,炯炯興奮,彷彿正看著的不是破敗老牆,而是絕色美女。當指尖那根煙燃盡,煙霧散去時,他行動了。

拿出口罩戴上,雙手戴手套。蹲下,以一字起子撬開水泥桶。拎起,一個帥氣姿勢,嘩地,白漆潑灑整片牆。又拿起填了顏料噴槍,?地攻擊牆面。

十分鐘過去,老牆成為渲染後的塗鴉畫作。

這十分鐘,宛如一場歡愉高潮的結合。參與的是彩漆、月光,以及他的創意。那漆液任由他安排放肆流淌,瀑灑成圖。那漆液滲入老牆細縫,遮蔽醜陋斑痕,覆蓋骯髒縫隙。那漆液融入老牆每一毛細孔,粉飾填充,抹平老牆皺紋,填滿每一凹縫,甚至連青苔都染色,浸在漆液裡。

塗鴉完畢,他圖下簽名。一個大大的X.

驟然警車馳來,警笛大作,三名警察衝來,拿警棍吹著警哨要逮捕他。

飯店經理接到檢舉電話,也衝出來。

男人拎起背包,閃入一旁防火巷內。

「站住!站住!」警察吹哨喝止。

男人無路可逃,一堆廢棄物堵住出口。他回身,警察握著的手電筒,光束,朝他射來。他轉身,一個縱身,翻越障礙,矯健身手,瞬間越過去,消失闇黑中。

警察們忙推開障礙物,狼狽地急追過去,手電筒四下照,沿街搜索,卻尋不著……

片刻後--

飯店經理指揮清潔工,將牆上塗鴉清除。

「真沒公德心啊,在人家牆面亂塗鴉。」胖經理抹著汗,告訴清潔工。「快,天亮前把這個亂七八糟的清乾淨--」

「是。」兩名員工已經拎了水桶跟刷子,水桶拎高,正要往牆面潑--

「等一下!」一聲尖叫,喝住眾人。

一個裹著浴巾,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的女人,披頭散髮,嚷著奔來。

「不能擦!快住手!」她氣喘吁吁,艷麗容貌,婀娜身材。往經理面前一站,指著他罵。「虧你還是飯店經理,知道這塗鴉多值錢嗎?你知道X先生的創作是天價嗎?!嗄?竟然要用這個、這個、這個清潔劑玷污它?!」

「X先生?」

「要不要我跟你老闆告狀?!這塗鴉市價最少三百萬!」

「三……三百萬?」

「能出現在你們這間老飯店是多大的榮耀,要不是我剛好窗前抽煙看到你們愚蠢的行為,這偉大的藝術品就這麼被廉價清潔劑摧毀,Ohmygod--」

「快把刷子放下!」一聽到三百萬,經理嚇呆。「小……小姐,你怎麼知道這個塗鴉很值錢?」

「我,乃各大藝術家的經紀人江亞麗,人稱江姊,聽過沒?沒聽過。很正常,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讀的是八卦報,看的是『一本道』,我名片在房間。」

一本道是那個……那個……她好了好敢講喔,經理臉紅。

「總之你上網查查塗鴉大師X先生,就知道我不是在唬爛,Bytheway,我剛剛幫你們保住三百萬,抽個十趴利潤應該不過分,等一下順便把我的賬號給你。」

欸?阿咧?經理呆住。

「不肯嗎?」亞麗拎起水桶,作勢要往牆面潑。

「等等,容我跟老闆商量,請手下留情!」

肇事的X男,逃避追來的警察,溜進營業中的KTV.

他在廁所,褪去手套,扔進垃圾桶。摘去口罩,露出清俊臉龐。稍後,站在廁所窗戶,看見外頭,警察跟警車仍在街上,外面不安全,那就找地方躲躲吧。走過那些高歌中的包廂,尋覓一間無人包廂躲一會兒。

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根本不存在!

521包廂裡。

白雪望著一雙細白手,悲從中來。

我這雙手,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我這雙手,可是藝術家的手啊!

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站在臭氣熏天的狹窄空間裡,剛剛組長CALL她來處理時,甫一推開門,她差點死掉,然後愣在門口,不知從哪兒下手好。

這群人以為是在搞超現代藝術創作嗎?!

這是KTV包廂啊--

可桌上竟然有一汪又一汪的嘔吐物?!

伴隨著驚人的刺鼻臭味,白雪暈了一下,扶著牆,好堅強站穩。

上天處罰這群不良少年!

這群小屁孩,來包廂唱歌,喝酒鬧完,拍拍**走人,竟留下爛醉後的嘔吐物當臨別禮。

大奧客啊~~

她雙手顫抖,這麼尊貴的手,竟然要清理骯髒物。

「我可是公主欸!」白雪擲了抹布罵,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記得剛來KTV上夜班時,同事看她清理桌面還要戴手套,覺得她很假掰,但是……

雖然吾身在當清潔工,BUT公主心,是不會被現實摧毀的!哼!

憋住氣,正要動手,手機響。

「白雪,你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嗎?」江亞麗打來。

「怎?」

「我約人在飯店打炮。」

「這種事不用特地說給我聽,我在工作欸。」這個**成癮的女人,別來亂喔。

「不是啦,我站在窗前抽事後煙的時候,正好目睹警察圍堵誰,你知道嗎?」

「直接講好嗎?我在忙。」

「是X先生!他在我住的飯店牆壁塗鴉。」

「真的還假的?別騙我,確定是他?」

「Ofcourse!差點作品就被飯店經理毀了,幸好我馬上奔下去阻止。」

「有看到他的樣子嗎?」

「只有背影,我現在就是站在他作品前給你打電話的啊。」

「拍照!我要看!可惡,要不是正在上班,我馬上衝去!」是她景仰的塗鴉大師啊。

「順便告訴你,明天交圖沒問題吧?王老闆在催了。」亞麗不忘經紀人責任,催起畫稿來了。

「不是後天給嗎?」

「他後天要去馬來西亞開會--晚上趕一趕吧。」

「要我死嗎?我現在在幹麼你知道嗎?」

「現在?啊凌晨兩點,這時不是在KTV打工嗎?而且就快下班了吧,如果你覺得熬夜修圖太辛苦,要不要我送紅牛給你,反正在附近而已,夠義氣吧?」

「現在來陪我清嘔吐物我就信你講義氣。」

「妹妹,義氣這種東西就像存款,用一次少一點,非常緊急才可以用。」

「現在就很緊急,快來幫我,我可以早一點下班回去畫。」

嘟--斷線。

真義氣啊?

關手機,怒放口袋,手一滑,手機掉,然後--

哇靠~~

白雪哀號,連退幾步。

手機掉在糊爛的嘔吐物裡。

「我不信!我不信--」白雪慘遭打擊,不信活得這麼有哏。

想到髒了的手機,想到這團污穢,想到修改N次王大魔頭還不滿意要熬夜加班的畫稿,想到苦苦熬著月月要面對的房貸。

很好。自憐心一起,氾濫成災,一發便不可收。

就在這一秒,她要崩潰了。

她咚地跪下,每每崩潰時,必做這事撐下去。

雙手合十,甜美臉龐,寧靜專注,彷彿頭上有佛光。

她唸唸有詞,沒發現身後,有男人開門走進來。

那男人愣住,被這神聖禱告背影驚住。是聖母瑪麗亞嗎?

怕驚動神聖禱告時刻,不吭聲,轉身就走,但……等等--這是哪國禱告詞?他停步,轉身看她,懷疑耳朵出問題。

「爸--」白雪合眼,萬分虔誠。「請你嚴懲這些奧客吧--你看,他們在桌上嘔吐,害我這藝術家雙手、高貴美麗的手,要清理這樣污穢的東西。」

白雪淚流。「罰他們騎車摔車。等等,摔車太狠。罰他們嘴巴長瘡,沒錯,痛到不能吃東西……會不會太重?不然罰拉肚子好了,對,像這種喝醉亂嘔吐,沒公德心的人,罰他們肚子絞痛,偏偏找不到廁所,然後大在褲子裡,被人恥笑帶著惡臭羞愧到不想做人--」想到那狼狽德行,白雪破涕為笑。「這樣的處罰不賴吧?爸同意吧?一定要記得罰他們好不好?」

「好。」

「……」白雪僵住。爸……爸爸講話了?

「就罰這個。」

白雪睜眼,跌坐在地。

眼前沙發,怎會坐個男人?!

「你……你……你是誰?」白雪指著他,手指顫抖。

「你爸派我來告訴你,他一定嚴懲那些奧客,讓他們拉肚子找不到廁所大在褲子裡。」他比個OK手勢。「沒問題。」

白雪猛地站起。「你哪位,不要隨便開玩笑好嗎?」

他望著桌上污穢,嘖嘖嘖搖頭。「怎麼可以讓美麗高貴的小姐,清理這種東西呢?」

他看著眼前這位綁著馬尾的KTV女服務生,她眼睛濕漉劉海披散,容貌堪稱甜美,但眼睛腫,鼻頭紅,看起來很悲慘,神情有掩不住的疲累。

「你看著--」他抽起垃圾桶的大垃圾袋。

「喂?你要幹麼?」白雪阻止。

他忽又動手褪去身上黑T恤,luo出非常養眼的健壯胸膛,從牛仔褲摸出一包煙,點燃,叼著,對她笑。

「不介意我抽煙吧,這裡太臭了。」

「我……我是不介意,但你是--」

他將T恤折了幾折,走向白雪,忽一手按著她後腦,另一手拿那衣服,往她臉上抹了又抹。

「擦擦眼淚--」把她當小狗那樣撫弄,還笑得很樂。

「喂!」白雪生氣,推開他手。「你有毛病浮?你……」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他捏著她下巴說,深不見底的黑眸,看著她。

白雪傻了。

然後他將煙放在瓷盤上,接著隔著手中的衣服,將手機撈出,先放一旁。再往桌上抹了一次,換邊折,再抹三兩下,就將那片噁心嘔吐物,掃進垃圾袋裡,連同衣服扔了。

他幫她清桌面?!白雪驚愕。

又看他走進廁所,白雪跟去,看他抽幾張擦手紙,弄濕,擠一點洗手乳,返回桌前,又抹幾下,桌面瞬間乾乾淨淨,再將水杯裡的水潑桌面,抽面紙,擦拭過,三分鐘,清理完畢。扔掉擦手紙,蹲下,把垃圾袋綁緊。此時,白雪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好強壯,似乎做慣這些勞動事。

一切都收拾乾淨了,他進廁所將雙手洗淨,再出來,站在蹲地上、一臉驚愣的陳白雪面前,他微笑環顧四周,很滿意地點點頭。

「OK--」對她帥氣一揮手。「掰嘍--」

「嗄?」就這樣?白雪搞不清楚狀況,看他走出包廂前,忽想到什麼,又轉過身,看著她。

「對了,別忘了再跟你爸禱告,叫他保佑我,就說--像我這麼好心幫你的人,一定要讓他前途……一片光明。」他眨眨眼,拎起放在門邊的背包,走了。

「……什麼啊?」

剛剛是?見鬼了?還是真的有天使?

白雪回頭,桌上未熄的煙,仍吐著白煙圈。

本來一室濁臭,這傢伙風般出現,風般離開。動作灑落,週身明快爽朗的氛圍。而且,那是什麼話?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漂亮?白雪衝進廁所照鏡子。

「還真是漂亮哪。」雙手捧著臉。「噢天哪,這就是所謂的浪漫邂逅嗎?」

是啊,白雪。

清嘔吐物還真是浪漫邂逅呢。

不管怎樣,走出廁所,看到桌面乾乾淨淨,她笑了。

「我就知道……是男人都捨不得看我這樣漂亮的美女哭……我可是公主呢。」

日夜被工作追逼的陳白雪,被這麼一句讚美溫暖了。

本是超級厭惡的包廂,此刻,竟感到一陣涼爽風拂面,當這男人存在時,沒有打燈,世界忽然好亮,奇特的人啊。

唉,陶醉完,該醒了。

白雪振作,快快收拾完畢下班回家。

大魔頭王老闆,還等著她修好畫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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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6:42
第二章

江品常走出KTV,站在騎樓下。卸下背包,取出裡面的黑夾克穿上,拉上拉鏈。然後,抽完一根煙,彈滅煙頭,看看墨藍色天空,走入暗黑街。高瘦孤寂的身影,路旁車燈流過,他身影,漸被夜色掩沒。

來到巷弄停車處,江品常躍上機車,油門一催,暗黑夜裡馳騁。春夜,晚風潮潤。草木萌發,一路的欖仁樹們,枯枝冒青葉,浴在橙黃燈下。甚美啊,那新生幼嫩葉,像蟄伏過一整個漫長冬季,然後耐不住寂寞紛紛爭露出來。

在這樣寂黑幽靜的夜晚,江品常總是被往事折磨。而多變的春季氣候,更常誘發他惱人的頭痛。

他,記得許多事。

曾經,他熱愛並擁有那些事。然擁有,也等於被擁有。他,被記憶擁有。斬不斷,無處逃,忘不了的代價是,痛苦於焉生,憤怒如火,暗暗燒。

二十七歲的他,活得很不安穩。

在某些個失眠又頭痛的夜,他會一身黑衣褲,攜帶滿腔恨意,尋覓廢牆,恣意塗鴉,嘲諷市長。每每塗鴉完,喪失的胃口會回來,身體也舒服多。

他依然記得七歲時,跟心愛的小狗在公園玩。

噢,他心愛的小黑狗,是生病後,爸媽買來給他作伴的禮物。

那時,他常在公園跟狗玩,每每奮力擲出飛盤,它躍入空中,狗兒汪汪撲上,咬住了,奔來撲進他懷裡,那興奮躁動的一團軟綿綿啊。它濕濕的舌頭,舔著他的臉,熱情搖尾,便將他撲倒在地上。

「好了好了啦,可以了。」每回都無力阻擋它熱情的撲擊,每回都開心大笑不已。

直到那日,玩樂時,驟然下起雨。

那天發生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對七歲的江品常來說--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下雨了,小乖,我們回去了。」那日,雨勢將他跟狗兒淋得濕透,一人一犬奔回家。

「等我喔,我拿布給你擦喔。」品常命令濕漉漉的小乖在庭院等。

他進屋,聽見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哭聲很響。

往爸媽臥房走,推開門,還沒出聲,先看見爸媽嚴肅的表情,意識到他們在談論嚴重的事,品常不敢貿然進入。

江太太抱著剛滿月、不停啼哭的小兒子,邊哄邊跟老公說話。

「我不贊成開刀,花在阿常身上的醫藥費太多了,況且醫生說開刀也不保證成功,萬一失敗我們有辦法照顧阿常嗎?可能會癱瘓啊。到時候不只賠上醫藥費,還要照顧他一輩子。」

「但是不早點開刀,萬一腫瘤一直大下去,阿常可能會失明--」

「早知道當初不該領養他--」

「你怎麼這麼說?」

「老公,我說的是實話啊,那時是以為不能懷孕才……」拍撫不停哭泣的小兒子,江太太無奈道:「要罵我狠心也無所謂,但是,我們年紀都大了還能拚幾年?要留錢栽培阿福啊,花在阿常身上的醫藥費早就超過上百萬了,上次去加拿大的醫藥費就多少?還有最近試的新藥,一個月要兩萬,健梗又不補助,這樣下去不行吧?」她歎息。「我們是做小生意的,又不是多有錢的人,如果是億萬富翁我才不計較這些--」

「不要說了,小心讓阿常聽到。」

那時,品常悄悄退出書房,愣愣地走出客廳,走進庭院。

汪。狗兒撲上小主人。舔著小主人濕漉漉的臉。小主人哭了,它努力舔乾他的淚。

江品常當時慌亂極了。

爸爸說,他腦子里長了不好的東西,要吃很多藥,希望它消失。但是,爸媽沒說,他在這個家,也是不好的東西,他們也希望他消失吧?

他假裝沒事,默默跟腦子裡不好的東西相處。他變得沉默,默默希望變成這個家的好東西。

江品常在知道真相後,一直那麼努力。

高中時,他打工,假日就在建材行幫忙,賺的錢都給爸媽。去建材行工作,跟老闆到客戶家中幫忙油漆、清運廢棄物、搬運建材。做的都是粗工,手掌常磨破長繭。但他毫無怨言,他想,這是唯一能報答養父母的方式,他們不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是這個家的寄生者。他不要成為他們的負擔,他要賺很多錢給爸媽。

唯有如此,他在這個家,才能住得心安理得。

不好的東西,只要有用,就有被留下來的必要,是不是?

他跟弟弟也一直很好,只要做個好哥哥,雖然不是爸媽親生兒子,但爸媽會因小弟的關係也疼愛他。每次家族旅遊,他都體貼地拒絕參與,自願留下來顧家。某年暑假,爸媽計劃三天兩夜的旅遊,要去墾丁。他借口要打工,不參加,小弟竟因此發了很大的脾氣,氣到拒絕旅行。

最後還是他設法安撫住弟弟。那次墾丁之旅,讓品常意識到小弟有多愛他,他感動著,真心喜歡單純的小弟。直到他離開那個家為止,品福都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親兄弟。

他對小弟好,跟小弟感情親密。他不追問身世,假裝不知道,以為這樣,就能在這個家安然度日。沒想到十九歲生日那天,媽媽到他房間,主動說出真相。

「阿常,你已經長大了,媽覺得有些事,該讓你知道。」

他一直逃避,但這天,還是來了。

媽媽給他一張報紙剪下的照片……

第二天,他悄悄離開養父母的家。

江品常不會原諒那個拋棄他的女人。

而今,每在頭痛時,江品常會把那張照片拿出來,反覆檢視。他的身體,便是這個女人給的。生下他,但棄之不顧。

照片中,穿黑色套裝,短髮幹練的削瘦女子,在講台演講,這就是他親生媽媽。

他原可以瀟灑,遺忘這個從來不親又陌生的女子。即使他的身體,曾住在她肚腹內足足十個月。

可惡是,這些年她積極做一些事,讓他不斷在各種地方看到她、聽到她。然後想到自己是她竭力隱藏、努力否認,恨不得消失在世界上的存在。

於是,這個她想一筆勾消的存在,便肆無忌憚地在各種微小不起眼處,放肆彰顯他的存在。

你且等著。

你越是在那光明燦爛舞台中胡說八道妝點自己的神聖高貴。

我……便會在那暗黑污穢處囤積能量滋養自己,日日巨大到終有一日,你,無法忽視我的存在,因我,來自於你。

脫下安全帽,江品常走向一家堆滿廢棄家電的二手電器店。

這,就是X先生的秘密基地。

這兒囤積著被主人拋棄或故障、或報廢的電器用品。這裡空氣,帶著鐵味。瞧這些與他為伍破敗的生銹金屬物,它們被世人冷落,月光下,泛著銳利冷光。

江品常,也是個被拋棄的人。他的心,也冷也銳利,如鐵剛硬。

都已經清晨四點了,白雪家中,燈火通明。

江亞麗一襲紫色絲質洋裝,懶懶躺在客廳長椅。她抽煙,品紅酒,看電視。一隻傲嬌白貓,坐茶几上。它不看電視,坐姿如後,瞪視面前的亞麗,像在監視她行為。它是貓界皇后,睥睨天下,歧視人類,看亞麗的眼神,好像她是畜牲,侵佔它地盤,它正努力容忍亞麗的存在。

這兒亞麗是慵懶懶的。

那邊地上,則宛如戰場,不時傳來詛咒--

白雪趴在木地板上,週遭堆著顏料,正在畫稿上塗抹修改。畫稿中,一朵綻放白茶花,花中央,一罐松野牌美顏聖品。因為王大老闆臨時變動,需大幅修改飲料外觀。改完,還要再利用繪圖板,依案主要求,調整背景。

「我從不知道,可以這麼恨一個人!」白雪咬牙說。

「誰?」

「王朔野。」

「恨一個沒見過面的?荒謬。」

「我要宰了他,如果我會巫術,我馬上作法!」

「我倒是挺愛他的。」亞麗微笑。「我愛我的客戶們,比我的男人更愛。白雪,你要學學我,這是工作,不用這麼情緒化,會更累的。」

「喂!」白雪扔畫筆,崩潰揪發。「他到底要我改多少遍?為什麼突然要改飲料包裝?這是他的問題吧?還有,一下說我畫得太夢幻不夠寫實,沒辦法抓住顧客注意;一下又嫌線條太剛硬,不符合他賣給OL的設定;一下又嫌背景用色太暗,當初是誰要求突顯商品?背景暗才能更突顯吧?懂不懂什麼叫藝術?大老粗不懂又愛出意見,那麼厲害叫他來畫啊!」

「冷靜點,妹妹。他不必懂,他有錢就行了。我們是來賺他的錢,不是來教他提升審美觀的。他是商人,這方面不用太期待。」

「我願意配合,但他每次亂動交貨時間,不管別人作業多辛苦,都要人配合他。他要出國就要提前交?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忽然要我修改又不給我時間好好改,但是又要求質量。不是說很急?很急給他,哪次不用改?真有這麼急就不會要我改,最可惡是改到最後他最愛的是他媽的第一版!浮~~」尖叫,哀號,地上打滾。

「嘖嘖嘖,每次工作就這麼暴躁,你賀爾蒙失調,快找男人上床。」

「沒戀愛是要怎麼上床啦!」

「上床跟戀愛是兩碼事。」

「是是是,我懷疑你對桌子椅子都能發情。」

亞麗大笑。「可惜我的魅力對他沒用,不然你就輕鬆了。我跟他撒嬌啦、諂媚啦,都不成。那個人真嚴肅,不過他給的價碼好,咱們就原諒他吧?反正你不用跟他碰面,有我在前面幫你擋子彈呢。」

「每次跟他合作,我都沮喪到懷疑起自己的才華,好想死。」

「所以才需要我這個經紀人啊,讓你去斡旋,這工作早沒了。」

「是他的命沒了。」

「你要感謝他,他給的酬勞幫你付了好幾期房貸啊。」

「好了。」白雪舉高畫稿。「終於改好……第十五次,明天要是再不滿意,你就叫他把這朵花吃下去。現在……」終於可以放心聊私事了,噢耶!缸雪奔去,纏著亞麗。「可以跟我說了吧,X先生長什麼樣子?」

「哪知道啊,他穿連帽運動外套,又戴口罩,沒看到他的臉。不過,身材高瘦,很結實,體格很好喔。」

「畫呢?有沒有拍照,快,我要看。」

「喏。」亞麗找出手機中的相片。

白雪看了,大笑。「他又嘲諷我們市長了,他跟市長槓上了?」

畫中是貌似高市長的短髮女子,右手環抱嬰孩,滿臉慈愛,左手拿著奶瓶喂孩子,奶瓶裝黑水,瓶身寫著「福安製造」四字。福安是最近鬧出毒奶粉事件的食品商,也是參與市長「護兒計劃」的最大捐款商--

亞麗按熄香煙。「看樣子他對咱們市長的護兒計劃很不屑喔,欸,你覺得市長真的有收福安的錢嗎?」

「政治我不懂,但我佩服他的膽識跟技術,不是有人高價要收藏他的畫?他就是不露臉,堅持只為理念創作,好酷喔。」白雪歎氣。「不像我,為五斗米折腰,被智障業主欺負也不敢吭聲。」

「沒錢拿有什麼用?藝術不能當飯吃。」

「他敢沖,敢挑戰權威,他的畫有個性又熱情,啊,好酷,好想跟他浪跡天涯--」

白雪跨上哈雷機車,摟住前面一身皮衣皮褲戴全罩式安全帽的X先生,臉貼著他寬闊的背。

「親愛的--天涯在哪裡?」她問。

「天涯在哪兒,我不知道。但是,你在哪裡?」

「嗯~~」白雪嬌嗔地蹭他的背。「那你說我在哪裡?」

「在我心裡。」

「嗯~~討厭~~」

「跟我在一起,要吃苦,猶豫就下車。」

「不!」白雪摟緊他的背。「再苦,只要有你,就幸福!」

油門一催,咻--他倆相依相伴,往天涯馳去--

「STOP!」亞麗K醒她。「你最糟的就是骨子裡太浪漫,務實點,這種憤世嫉俗的傢伙只能純欣賞,真跟這種人交往沒未來只會被氣死。我見多了,像這種不希罕錢的叛逆藝術家,搞不好連三餐都有問題。」

「不然呢?難道要我欣賞王朔野那種渾身銅臭的自大狂?」

嗶。亞麗的手機,傳來一封簡訊。

江小姐,老闆臨時有急事,明天看稿會取消,改為下週五早上八點。李秘書。

白雪倒抽口氣。「他竟然--」

「冷靜。」握住她手,亞麗指示。「來,深呼吸,慢慢的,緩緩的--」

「所以我這樣熬夜拚稿子,一通簡訊就取消了?他為什麼要這樣摧殘我?!」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吃個悠閒的早餐呢,想吃什麼?姊姊請你?」

「吃王朔野的肉再喝他的血!」咬牙切齒。

亞麗陰陰笑。「呵呵呵,那也等錢入袋,再行其事,再忍忍喔,乖。」

「好,等房貸繳完再滅了他。」斬釘截鐵。

夏天來臨,伴隨好消息。

白雪收到最後一期房貸帳單,終於--

「雪蓮兒!」抱起貓兒,白雪興奮得又跳又叫。

「媽咪出運了--」摟住府貓又親又抱。

「嗚--嗚--」雪蓮露出利齒,嗚嗚不悅,威脅主人放手。

「是是是,我放手。」放它下來,興奮嚷嚷著。「跟你說,以後媽咪可以常常買罐頭給你吃,開心嗎?開心昀?」趴地上,跟貓兒說話。

門鈴響。

「收據。」江亞麗上門,揚著手中戰利品。「大魔頭付款了。」

「冰咖啡!」林美惠拎來飲料。

「你們看!」白雪炫耀房貸帳單。「最後一期繳清了!」

「繳完了?你太厲害了啊--你好棒啊!」美惠跟白雪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伯父伯母在天堂一定高興死了--」

「已經死過了還死什麼死。」亞麗笑著,往長椅坐下。「煙灰缸呢?姐要抽煙。」

「你戒煙啦。」白雪說,但看亞麗作勢要將煙灰彈進杯子裡。

「不准--」趕緊奪走,遞上小碟子。

美惠對著亞麗狂掮風。「我討厭煙味,你快戒煙啦。」

「不要隨便說討厭什麼--」亞麗冷笑。「科學家研究越在意討厭的東西就越會受它吸引。最好是漠視,漠視你討厭的東西,所以別管我抽煙,乖。」

「你存在感這麼強怎麼漠視?!」美惠嚷,拉白雪坐下。「可憐的妹妹,這些年每天做粗工,為了房貸都沒有娛樂生活,之後有什麼打算?一定要好好獎勵自己。」

「首先要辭職,KTV不幹了!」

「那我們去唱歌還可以打八折嗎?」亞麗問,得到四隻白眼。

「我每天都要睡很飽。」白雪往旁一躺,躺在美惠懷裡。「啊,你的懷抱好溫暖啊。」

美惠得意的。「我們尚能哥也這麼說,他真討厭,老愛纏著我,剛剛要出門他還生氣呢。白雪,你也找個好男人嘛,你長得不差,怎麼都沒人追?」

「我日夜工作,是要怎樣談戀愛啦。」兼三份差事欸,在美術社教畫、接設計案、晚上又在KTV上大夜班,日日如此,不過,從今日開始,解脫了。

「好可憐喔,我無法想像沒愛情的生活,一個人很寂寞啊。」美惠萬分同情。

「又不是戀愛才能摟摟抱抱。」亞麗對白雪說:「你需要床伴的話跟我說,姐給你名單。」

美惠瞪她。「白雪不是你,我們要有感情基礎才會發生那種事,嘖嘖嘖,江亞麗,你收斂一點好嗎?到處跟男人睡不怕得病浮?」

「我可是都有做好防護措施,都什麼世代了,跟男人睡覺比跟男人談戀愛容易。」

白雪跟美惠一起嗟她。

白雪說:「我嘛,寧缺勿濫,沒感情,絕不。」

「不要說絕不這種話,科學家研究,絕不什麼的,往往最後就絕對會什麼。」

「意思是我們白雪絕不跟你一樣亂搞,結果她就會去亂搞嗎?我們白雪純情得很,她絕對不會。」

「出……」亞麗指著她們倆。「一個講絕不,一個講絕對不,兩個絕字加起來

這信念強大到我肯定白雪很快會去跟男人亂搞。」

「絕不可能。」白雪站起,超有自信的拍拍胸脯。「愛情是非常神聖的,跟一個人從認識、來電,到有肌膚之親,這過程起碼也要醞釀好幾個月吧?」

「就是嘛就是嘛。」美惠直點頭。「千萬不可以讓男人太快得到你,太容易的話他不會珍惜,要讓他追得很辛苦,越辛苦越好,這樣才會把你當公主疼喔。你們看尚能哥多愛我就知道了,都十幾年了還是這麼黏我。」

「幹麼這麼矜持?月圓的時候你們都不飢渴?夜深人靜時不會想看*片?」

「你這個惡魔!」美惠跟白雪一起拿抱枕K她,她哈哈笑。

亞麗搶來抱枕,好放浪地呻吟著。「昨天我跟個年輕小伙子床戰,啊,那青春的肉體啊--」

「閉嘴啦。」白雪搗住她嘴。

「我們把亞麗綁起來好了,她太囂張了。」

「S//M嗎?好姐妹,不要隨便激起我的慾望OK?」

輸給這個大色女了。

「白雪--」臨走前,亞麗捧住她臉蛋兒,殷殷告誡。

「妹妹長得這麼美,聽姐的,不要暴殄天物了,要是遇到有興趣的男人,撲上去,青春不等人啊。」

「我現在想撲床,每天睡到爆。」苦工生涯,掰。

陳白雪當真痛快地連睡兩天,電話不接,大門不出,其間只偶爾出來泡麵吃,撒個尿、喂個貓,繼續睡。啊,人生如夢,睡覺最爽。可以的話真想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啊,無事一身輕,沒房貸真清爽。

中午,終於被持續的電話聲吵醒。

「喂?」白雪從枕頭下撈出電話。

「還活著啊?出來吃飯,我跟美惠在樓下等。」亞麗罵道:「幹麼電話都不接?」

「我睡覺啊。」看看時鐘,十一點多。「我還想睡。」

「幾點了睡什麼,快下來!給你五分鐘,我有好消息跟你說,不下來你會後悔。」

「人家睡得好舒服,出門要換衣服還要打扮,好累喔。」她此刻人生目標就是當散仙。

「不用打扮,快出來,吃個飯而已,你以為會有艷遇啊,快啦!」

白雪有氣無力地爬下床鋪,沒打扮,懶化妝,洗臉刷牙完畢,換了休閒衣褲,披頭散髮,穿夾腳拖就出門。

她低著頭,人恍惚著,等電梯。大概是連睡兩晝夜的緣故,四肢酥軟,神經遲鈍,腦子也昏沉沉,恍如隔世。

電梯門打開,白雪抬起臉,喝!驚退一步。

「什麼情形?!」

巨大冰箱聳立,冰箱後,出現某男人的臉,好熟悉。

「你?」這張臉,她印象深刻。

「是你?」幾個月前幫忙清嘔吐物的先生。

「要不要進來?」他問,白雪趕緊走進電梯。空間狹窄,她只好被迫縮在角落牆邊。

電梯門關上。

「那天謝了。」想不到還會見面。

「哪天?」他忘了。

「KTV那天啊?」

「是你啊?」他微笑,想起來了。

「一時沒認出來。」將她從頭看到腳,他說:「原來平常穿得這麼隨興。」

什麼話?批評她穿很爛嗎?白雪低頭,打量自己,等等!竟穿著室內拖就出來了。

「唉,忘記換外出鞋了。」正懊惱,發生驚天動地事。她看見一隻蟑螂,從冰箱底盤爬出,突然振翅高飛。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在白雪的尖叫聲中結束的……

白雪尖叫,無處逃,蟑螂熱烈回應,更是飛得亂無章法,直衝她臉。世界不只這樣結束,白雪感覺生命也是這樣葬送的。

「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不管蟑螂最後將停在她髮梢,或停在她肩膀,或是手臂或者腳,不管停哪兒,她都會崩潰而死。

而空間是這樣窄,冰箱是這樣大,在亂飛竄的蟑螂攻擊中,白雪無處藏,最後出於求生本能,覓得安全所在。

她,縮在某人強壯胸膛前,緊抓著他的汗衫。那人也很上道,好乾脆地環抱住她,護在懷裡。

「快殺了它!」嗚,白雪悲泣。

「你知道嗎?會飛的蟑螂,通常是因為要產卵,我下不了手。」

什?什麼?「是男人就快動手!」

「你自己動手吧。」好淡然,好冷靜。

真無情,嗚。她激動恐懼。「它在哪兒?現在在哪兒?!」不敢看,死埋在對方胸膛問。

「停在電燈上,千萬不要張開眼因為--」他驟然壓低嗓音,白雪渾身一緊。

「因為什麼?」

「又有一隻爬出來了,看樣子是一對。」

莫非兒女成群耶?白雪昏矣。

此時,蟑螂振翅聲又響,白雪又尖叫亂動了,她跳腳。「快殺了它!」

「唉,別動,你這樣電梯會……」

最不堪也最教白雪崩潰的是,飛舞中的蟑螂咻地擦過她臉龐。

「啊……」她急拍發,直跺腳。

咚。

很好。

電梯停止。

並且,是在兩隻蟑螂亂飛時。

白雪感覺蒙主恩召的時刻到了,吾命休矣。腿一軟,男人抱住她。

「我完了」白雪軟癱男人懷裡,他胸膛微震,似在強忍笑意。她聞到野性氣味,是他汗味。

「別讓它們靠近我。」求你了。

「別亂動,我監控它們--而且我抱住你了,放心。」

這是什麼詭異羅曼史?

蟑螂在關鍵時刻不是拿來這樣用的。

白雪好想哭。

一個不肯打蟑螂的男人?

一隻巨大老舊電冰箱,而且誰知道裡面還有多少蟑螂埋伏?

然後她趴在個散發雄性氣味的陌生男人懷裡,在最邋遢時。

電梯重新啟動,下降。

電梯門一打開,亞麗跟美惠先看到這番旖旎畫面。

白雪妹妹窩在體魄很好的男人懷裡,被他強壯手臂緊摟,一旁矗立大冰箱。

電梯停了?白雪回神,推開男人,衝出來。

亞麗滿腹疑問。「你們……?」

「借過。」男人喊,女人們趕緊讓一邊,接著,在三女注目下,他蹲下,將冰箱扛背上,起身,如此容易地扛著大冰箱,走出大廈,將冰箱抬上小貨車。

陽光酷熱,穿白汗衫牛仔褲的男人,手臂肌肉結實,修長健碩長腿,牛仔褲彰顯他的好腿型,以及結實的tun部。啊,真是充滿費洛蒙的畫面,一時教三女忘了對話,只是忙欣賞。

將冰箱扛上貨車後,他又走回來,看著白雪。「看過樹上的蟬嗎?」

「嗄?」白雪愣住。

「其實,蟬跟蟑螂長得很像,下次看到蟑螂,想成蟬就好了。」

「差很多好嗎!」白雪氣嚷。

他大笑。「跟你對話真愉快。」揮揮手走了。

貨車開走,好姐妹們立刻包圍白雪。

「他是誰?為什麼跟你愉快?」美惠追問。「剛剛電梯裡發生什麼事?你們怎麼抱在一起?」

亞麗急切道:「他體格很好耶,在哪兒認識的?叫什麼名字?」曖昧地掐白雪的臉。

「還一起下樓?難道在你那兒過夜?怪不得這兩天都不接電話也不出來。」美惠提醒。

「白雪,電梯裡有監視器你知道嗎?」

江亞麗曖昧地笑。「但是在電梯裡亂來很刺激呀。」

「你們想到哪兒去了?!」白雪急搖頭。「剛剛電梯裡發生好可怕的事!」

「多可怕?」亞麗顏色驟亮。「快說快說!」

「到底是怎樣?我要聽我要聽。」

白雪瞇起眼,瞪著這兩個女人。「想聽?OK.我受到太大驚嚇,需要吃『蹂躪蛋糕』安撫受創的身心。」

亞麗大笑。「蹂躪蛋糕嗎?沒問題,我請客!走!」

美惠抗議。「我跟你們更正很多次了,那個不叫蹂躪蛋糕,很難聽欸。」

「誰叫它長得一副欠蹂躪相。」亞麗跟白雪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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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7:05
第三章

吃過蹂躪蛋糕嗎?這是白雪亂取的名字。它真正的名字是「蜂蜜半熟蛋糕」。白雪這樣喊,不是沒道理。

「MIA」咖啡館,鄰近24H營業的敦南誠品。這兒販賣各式法式甜點,此刻,且看看服務員端上蛋糕時,這三位女士窩在一團,期待又興奮的模樣,罕見地回到少女時代。

圓形蛋糕,蛋糕頂,是一層光滑柔美的深褐色。蛋糕身,黃澄澄綿密外圍。看那紮實的黃潤一團,當白雪將湯匙捅入蛋糕,殘忍地挖下一匙,蛋糕頂層下陷,從裡邊緩緩地,淌出蜜汁。

「哇--」三女驚喜。看著蛋糕往中心坍塌凹陷,美麗飽滿的蛋糕外貌被湯匙毀了,而一陣蛋香摻雜蜂蜜氣味,就這麼漫開,裹藏的蜂蜜緩緩液淌,那金黃內餡藏著最最甜美的滋味。

閒話休說,八卦且慢,三女迫不及待先一起蹂躪蛋糕。

她們吃這蛋糕很有經驗了,都要了湯匙挖。含嘴裡,吸飽蛋汁的海綿糕體,潮潤馨甜,再混上膏狀滑潤的蜂蜜,融化齒舌,幸福暖流,就這麼涓涓滴滴淌落心頭。

「真香。」

「好甜。」

「完美啊。」

她們輪番讚歎,都點了濃醇的黑咖啡,配這甜死人不償命的糕點。

一大塊蛋糕三百元,三位女子吃得津津有味,齒頰香潤潤。

「甜美的xing愛,也該像這樣,香、滑、潤、醇,身心滋潤,死而無憾……」亞麗讚歎。

「什麼都能扯到xing,你真是的。」美惠嗤笑。

「是這樣嗎?」白雪不了,沒經驗。

「對了,」差點忘了問亞麗。「剛剛電話中你說有什麼好消息?」

「喔。」亞麗打開皮包,拿出一迭資料。「『松野』年底要推出新產品,促進腸道消化的酵素,已經談好在便利商店單包販賣,包裝要交給你設計,價碼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雪手握湯匙,突然狂笑。這一陣大笑,把她們弄糊塗了。

亞麗納悶。「這麼開心?我都還沒講價錢呢。」

美惠疑惑。「難得聽到大魔頭的案子你這麼high.」

「No.」白雪目光一凜,NO得斬釘截鐵。

「No?」亞麗問:「意思是--」

「哈哈哈,」仰頭得意的笑。「我等的就是這天,跟那魔頭說NO,這感覺真舒暢真滋潤,NO,ONONO!以後不接他的案子!」

「先聽我說,這次的CASE多少錢你知道嗎?」

「不用知道,我陳白雪不再為錢工作。以後要不要接,看我爽不爽。」用力捅蛋糕,挖一大口吞了。

「記得嗎?我沒房貸了。亞麗,把他列入黑名單,我不接他的CASE,這幾年我夠憋屈了。」

「你說的喔。」亞麗指著她。「你想清楚喔,你不畫很多人排隊要搶喔,王朔野可是大金主--」

「嗟--是多大?不干最大啦!」長髮一拂,白雪瀟灑地說:「咱藝術家是為了錢就能讓人糟蹋嗎?」

「能啊,不是糟蹋兩年了?」美惠說。

「那是為了我爸媽的房子。你們知道我心中憋了多少粗話,好幾次想狠踹那個大魔頭,感謝老天--」白雪深吸口氣,握拳,喜極而泣。「終於,繳完房貸我可以恢復本性了。」

「這些年不都是用你的本姓過活?姓陳名白雪啊。」亞麗說,美惠噴笑,白雪怒視。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白雪神色一凜,強硬道:「搞清楚,我可是白雪公主,我再也不活得窩囊!」

為錢低聲下氣、鞠躬哈腰、身段柔軟,統統給我砍掉重練!

看她堅持,亞麗歎息。「好吧,反正我也不靠你吃飯,你就盡情展露你的本性吧,我會想個婉轉的理由拒絕他。」

「不,不要婉轉,我求求你,」白雪抓住亞麗的手,飢渴地,迫切地。「請你一定要這樣轉告那傢伙,就說,陳白雪拒絕跟你合作,因為跟你共事,感覺……很--爛!」

「你確定?」

「如果他聽了動怒,還給我唧唧歪歪,你就加三個字『去你的』。如果講完去你的,他勃然大怒對你吼,就再補上這句『愚蠢智障』。如果補上這句他發狂,你就好心再加說--『是白雪授權要我這麼說,因為很爛跟去你的還有愚蠢智障,是這兩年你常給的看稿意見。』」

「他會氣死!」美惠爆笑。

「何止氣死,會爆炸吧。」亞麗拒絕。「不可以。」

「就這麼一次,拜託你了亞麗,我親愛的經紀人,幫我出這口氣吧,我憋了兩年多啊。」

「白雪。」亞麗按住她雙肩,循循善誘。「你二十八歲了,這種行為很幼稚,你知道嗎?」

「亞麗。」白雪反過來按住亞麗雙肩,曉以大義。「當你為了錢,隱忍個囂張土俗的爛人N遍羞辱你的畫作,相信我,你受到摧殘的心靈,絕對成熟不起來。」

「但是,這樣對付有錢有勢的大老闆,不怕吃虧嗎?」美惠提醒。

「怕什麼?有老爸的房子、有一技之長,以後就算我每個月收入只有幾千,省一點也可以過得很自在,我怕什麼怕。比貧窮更可怕是伺候這種沒水平的大老闆。我懷疑我已經有N種癌細胞在身上,都是那大魔頭的種。」

「噢天啊,憤怒也能讓人講出這麼情色的話喔!」亞麗驚呼。

白雪瞠瞪。「想到哪兒去?」

亞麗歎氣。「好吧好吧,就照你說的,讓你徹底發洩一次。」

「贊!」又挖了一口蛋糕,白雪吃了,神清氣爽,非常愉快。

美惠問:「白雪啊,房貸繳清了,又辭掉KTV工作,沒了經濟壓力,現在最想做什麼?之前那麼忙,現在忽然閒下來,你受得了嗎?」

「呴,可以做的事可多了。首先,是滷肉飯。」

「嗄?」美惠愣住。

「滷肉飯是?」亞麗不懂。

「你們都吃過我媽煮的滷肉飯吧?」

「唉呀,伯母那手藝真是--好吃到我舌頭都想吞了。」美惠想起來還流口水。

亞麗也記得。「是伯母的招牌菜。」

「沒錯,我要學做滷肉飯,做出跟我媽一樣味道的滷肉飯。」

亞麗問:「這就是你目前最想做的事?」

「這十年我唯一幫自己做的菜就是煮泡麵跟弄微波食品,這不叫生活。我要像以前爸媽在的時候,我要為自己煮三餐,把我媽的味道找回來。」

「你好像連煎蛋都不會。」美惠擔心。

「沒問題的,再怎麼難,都不會比幫大魔頭工作難。」經他一摧殘,天下無難事了。也許這就是大魔頭存在於白雪生命中的意義。

「嗯哼,滷肉飯,還有呢?」亞麗問。

「大掃除。」

「大掃除?」美惠驚呼。

「想想這些年上夜班都在打掃KTV包廂,幾時幫自己住的地方打掃?能夠有時間好好打掃自己的地盤,多幸福。」還是自己的物業呢。

「打掃整理安頓好以後,我要待在我的家,爽爽地看書喝茶當廢人。目前就先這樣,有什麼好書介紹一下,等下我要去買。」白雪得到老爸真傳,超愛看書的。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亞麗說。

「那是情se書,還S//M捏。」美惠驚呼。「沒營養。」

「什麼?不知道這本書多紅嗎?嘖嘖嘖,美惠,你也拓展一下你的視野好嗎?

它讓女人看書的同時得到感官上的愉悅。」

「胡說八道。」美惠抗議。「白雪連戀愛都沒談過,看這種沒營養的書思想扭曲了怎麼辦?這種書會污染心靈,好女孩千萬別看。」

「你一定要看。」亞麗堅持。「它會讓你對性充滿遐想。」

「我對這種書沒興趣啦。」白雪伸懶腰。「好開心啊,我要開始享受人生,再也不當錢的奴隸。」

「那愛的奴隸呢?」亞麗問,又遭來兩對白眼了。

「白雪,你快三十歲了,都沒談過戀愛,要不要認識男生?參加婚友社還是聯誼活動?我介紹尚能哥的朋友跟你認識?等一下。」美惠想起來了。「我們都忘了問,剛剛那個男生是誰?」

亞麗好奇。「對啊,你們在電梯裡幹麼?蛋糕我都請了,給我好好講。」

「哦,那個人啊。」白雪把之前在KTV遇到,以及之後在電梯裡又巧遇的事交代完畢。

「會飛的蟑螂?太可怕了!」美惠聽了直作嘔。「還好剛剛沒講,蛋糕都吃不下去了。」

白雪說:「就是,更誇張是那個人竟然說,會飛的蟑螂是因為要產卵,不肯動手殺它。」

「是不是男人啊?」亞麗冷哼。

美惠說:「你們也真有緣,上次是KTV,這次是電梯,感覺像宿命的相逢。」

白雪傻乎乎笑。「在KTV時對他印象真的很好,但今天就--」皺眉,搖頭。

「連幫忙殺蟑螂都不肯,超弱的。」

美惠說:「所以沒心動嗎?沒有也好。真可惜--他是工人。不然也許可以發展成一段羅曼史。」

「這不是重點好嗎?」白雪不解。

「這當然是重點。」亞麗務實道。「妹妹,聽清楚,你現在可是有房階級,台北的有房階級欸,如果要找男朋友,一定要找經濟比你好,地位比你優,這樣水平才一致,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因為寂寞就被騙財騙色人財兩失嗎?你要小心。」

「哪有這麼可怕。」白雪笑呵呵。

「亞麗說得對。」難得美惠認同她。「我也是為你好才這麼說的,想想你爸媽死後你過得多辛苦?如果要交男朋友,當然要找個能照顧你,把你當公主寵的,條件又夠好才行,總不能反過來讓你養吧?你沒有戀愛經驗所以更要小心,像那種漢草好、外型贊是沒有用的。要就要找像我的尚能哥這樣,有房子、又有穩定事業、又聽女朋友的話,雖然長得普通,但很可靠。畢竟交往久了,就是要結婚的啊。」

「幹麼結婚?」亞麗驚呼。「不要結婚!缸雪,聽我說,你反正房子有了,也不缺錢了,生理有需要可以跟姐姐一樣找炮友,千萬別去結婚伺候人家一家子,自找麻煩,都還沒享受夠又生一窩孩子,無止境的惡性輪迴!」

「亞麗你思想好可怕,別聽亞麗的,女人就是要有個歸宿,好歸宿!」

聽得白雪頭都昏了。「兩位,我現在比找男朋友談戀愛,更迫切的是學會做滷肉飯,還有好好調養身體,這幾年少吃少睡的都要補回來。」

「那生理需要--」

「我的生理需要就是吃好吃的、睡大頭覺,跟親愛的貓兒窩著。光是想,就開是真的,當三餐不繼,壓力又大時,哪來心情發情發浪?什麼生理需要?

先把棘手的經濟壓力卸掉,然後爽爽休養生息,補好身子,要到白雪真意識到無聊寂寞需要男人陪,還有一段遠路吧……

松野集團總部。

王朔野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前。

「你說什麼?!」王朔野臉一沈,口吻不悅,目中有殺氣,這一瞪來,女秘書抖,臉色刷白。

這位大老闆,中午甫從上海開會返台,體力旺盛沒休息,下午兩點,已坐鎮在辦公室。

辦公室儘是黑,黑書架、黑色皮沙發、黑色極大的歐風書桌、黑色皮座椅。連他那兩道濃眉,還包括黑到發亮的一對眸子,這裡一切,都黑得教人喘不過氣。

王朔野不敢相信。「陳白雪拒絕我的CASE?」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小插畫家?總是任他搓揉、聽候差遣的小畫家?!

「她的經紀人是這麼回復的。」秘書李棠雅說。

王朔野三十九歲,十年前接手父親瀕臨倒閉的飲品公司,而今開發的美顏飲品,遍佈全台便利商店,近期甚至拓展業務,鋪貨到美國。最擅長以時髦繽紛的包裝,打動愛美的OL女郎。這幾年更聘請美女明星代言,成功將商品塑造成又夯又時髦的飲品。

他很有野心,又有商業頭腦。娛樂週刊查名人包的單元,女模特兒昂貴皮包打開,湊巧就放著一瓶松野的飲料,或一包松野的減肥產品。

他更擅於利用媒體影響力,買通電視節目,置入營銷,在連續劇中,美女演員家中茶几,放著他的產品。

而負責這些美顏產品手繪圖騰的,正是陳白雪。陳白雪擅長繪製各種美麗夢幻的花朵圖騰,很對女性胃口,長期與他的公司合作,現在便利商店架上的美顏產品,瓶身那些站在繽紛綻放花兒前,或時髦或妖美或清新的女子,用的全是陳白雪他給陳白雪的待遇好,為了維持商品辨識度,沒換別人設計過。

「拒絕的理由?」王朔野問,李棠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這態度,教他不耐。「我問你理由!」

照實說出理由,她就要命喪黃泉路了。「可能白雪小姐最近比較累所以需要休息。」

「可能?」王朔野挑起澳眉,嗅到不尋常。「照實講。」

「那個……我請她經紀人親自給您報告。」

「你在怕什麼?說吧,不會有事的。你只是傳話,我不會為難你。還有,如果有半點假話,明天起就不要進公司了。」

我豈止想明天起不進公司,我立刻就想奔出公司!可恨房租要交,家用吃緊,不敢騙老闆,李棠雅只好硬著頭皮照實說。

「陳白雪說--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王朔野先是一愣,不確定地問:「再說一次。」

「很爛,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啪啦啷硿硿--秋風掃落葉都沒王朔野掃桌面厲害。

他猛一站起,秘書蹲下抱住頭。他抓文件就摔,還踹倒旁邊椅子,更摔擲筆筒,剎那就摧毀桌面,及桌沿物件。他不揍女人但暴跳如雷時周圍東西就完蛋。

這是他一貫的發洩方式,只是從未想過,竟會被一個小小插畫師激怒。

我就知道不能講……李棠雅像只小狗,不敢吭聲,在老闆暴怒後,乖乖地撿拾收妥滿地墜落物,還不能「該」兩聲。

「企劃經理怎麼說?」

「他馬上找了一些很棒的插畫師,這是那些插畫師的作品集。」李棠雅趕緊將撿拾好的那迭資料,遞給老闆。老闆翻了幾頁,說--

「叫經理進來。」

李棠雅奔出去,很快跟經理雙雙撲進來。

王經理奔進老闆辦公室。「老闆--」

啪啦啦,啪啦啦,文件滿天飛。老闆又摔東西了,王經理跟李棠雅反應絕佳,即刻撲接。

王經理拽著那些插畫家作品,襯衫全濕,汗流浹背,驚懼看著老闆。

王朔野炯黑目光如獵豹,殺氣騰騰宛如預備撕碎經理。

「這種垃圾你也敢端上來?」

「這都是跟白雪風格類似的插畫家而且這幾年都頗受歡迎所以--」不敢再說,因為老闆唔一聲以示質疑,他住口。「我馬上再找--」

「不用找了,你的眼光我看也就這樣。」

「呵呵呵,那當然,我的眼光怎麼跟老闆比,當初陳白雪也是老闆親點的,所以產品一推出大受歡迎才--」又住口了,老闆嚴厲的表情說明不想聽廢話,王朔野命令秘書。

「撥電話給陳白雪的經紀人。」

「是。」秘書奔到桌前,撥通電話。「江小姐,我們老闆要跟你說話。」話筒呈給老闆。

懶得客套,王朔野劈頭就說:「跟我共事,感覺很爛?」

「王老闆回國了啊?唉喲,真不好意思,我們家白雪講話比較直。」

「我給的是業界最佳的報酬,還說爛?這不是講話直,這是不知好歹。」

「就是啊,我也罵過她了,她另外還說了--『去你的王老闆』以及『愚蠢智障王老闆』。是她說的,不是我說的喔。真是不懂事,還很幼稚,唉。當她經紀人真命苦--」

王朔野氣炸,可恨手邊除電話已無東西可摔。「叫她聽電話。」

「唉喲,真不巧,她最近太忙,根本找不到人。太多人找她接CASE了,她忙得要命呢。」

普天下除我王朔野還有誰更忙?!她是幹哪個大事業?她是畢加索再世還是梵谷投胎來的?沒關係,這種貨色,王朔野見多了,他知道怎麼料理他們。

「我沒空講廢話,說吧,開價多少?」

「她真的沒空,也真的不想跟您合作。」

「明天下午三點,來會議室。我會給你們拒絕不了的價碼。把你們家那位了不起的陳白雪帶來,我親自跟她談。」

「拒……拒絕不了的價碼?」

「對。」

「唉呀,真是,呵呵呵,王老闆果真是愛才之人……沒問題,我馬上通知她。

但是……請您見到我們白雪時,對她溫柔一點,我們白雪有心臟病,一點點刺激都受不住,可嗎?」亞麗好聰明,王朔野脾氣暴躁,她得保護好她的小公主。

「我保證會對她非常溫柔,還保證會讓她知道我是多麼惜才愛才。你放心,我王朔野是見過世面的,我知道有些藝術家就是脾氣拗。」

「唉,真是明理,萬分感謝了,明天見。」

「OK.」通話結束,隨即電話命喪地板。王朔野砸了它,想當然耳,李棠雅跟王經理非常溫馴地跪在地上,收拾殘局。

「你!」王朔野指著李棠雅。「取消明天三點的內部會議。給我去訂台北最頂級的蛋糕,準備最好的咖啡,我要惜才愛才一小時。」

看老闆說得咬牙切齒,李棠雅真心希望,結果不是痛失英才。

交代完畢,李棠雅跟王經理逃出老闆辦公室,兩人癱在牆前,驚懼顫抖,一時都回不了神。

「你見過陳白雪嗎?」王經理問。

「沒有。」

「她頭上長角嗎?好膽惹我們老闆?」

「她心臟一定很大顆。」

「心室肥大嗎?!」王經理說,兩人大笑。

「坦白講,不管陳白雪頭上有沒有長角,我真佩服她的guts.」李棠雅跟在王朔野身旁見多那些鞠躬哈腰的咖(包括自己),眾人對這暴君般的老闆是敢怒不敢對抗。現在,見外人給老闆洗臉,雖然自己慘遭牽連嚇出冷汗,但心裡,有說不出的爽啊……

辦公室內,王朔野點燃雪茄,深吸口氣,腳跨桌上,竭力壓抑怒火。

這幾年呼風喚雨,沒人敢拒絕他,他的字典更沒拒絕兩字。

陳白雪……不接我的案子嗎?明天老子親自出馬,我看你接不接。

一定要接!

陳白雪有你的!竟有才到讓這暴君親自下海跟你面談,還要開出絕對讓你滿意的價碼!江亞麗立刻急Call白雪妹妹。她有預感,她們要發達了。

白雪公主在幹麼?

江亞麗急著跟公主報告好消息哪,偏偏--來電答鈴聽爛,次次轉入語音信箱。

「這傢伙又在睡?!不用繳房貸就變廢人!」氣死亞麗。

白雪哪那麼不長進,雖不用背房貸,也不至於廢到鎮日躺夢裡。

她只是手機沒電,忘了充。不上工了,也沒發現。

她花了整晚時間,把家裡打掃收拾乾淨。又睡了好覺,起床後,將衣服洗得香噴噴,晾陽台,讓陽光曬。喜歡穿曬過陽光的衣服,家裡就她一人,內衣晾在陽台無所謂,十一樓,面對的是藍天白雲。

以前上KTV晚班,次日睡醒都中午了,幾時像這樣,躺在乾淨地板,望著欄杆上的衣服,任風吹著,悠悠飄蕩。

「這才是生活啊--」滿足,讚歎。

隨手拿起新買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邊看邊驚呼。

「出?蛤?啊?哇--」這書對沒經驗的白雪來說,太刺激了。她看得問號滿天飛,渾身汗,心跳亂。書中男主角有錢有勢,很迷人,但xing癖好實在怪。她拿著鉛筆,把不懂且納悶的奇情段落畫線……

讀一陣,書放一邊,跳起來,換了輕便衣,拿了預先擬妥的清單。

今天,她要去菜市場,她要挑戰滷肉飯。

GO!

戴上鴨舌帽,穿上白T恤、直筒牛仔褲、夾腳拖,買菜去。

早上的菜市場,熱鬧喧嘩,每一攤都逛得津津有味。將該買的買齊,回家路上,彎進便利商店,買冰淇淋邊走邊吃,經過公園時,一叢茉莉花,迎面搖。

好香啊。

白雪舔著冰淇淋,研究茉莉花。聞著香花,舔著甜,好開心。曾辛苦過,而今簡單的事,就感動滿足。

「哈囉。」有人停在她身旁。

「啊?嗨。」抬頭望,是他,不殺蟑螂的那位先生。又見面了?

看她拎著網狀購物袋,裡面有蔥有肉有蛋。江品常略驚訝地說:「你會做飯?」之前遇到這女的,她都有點脫線脫線的,有這麼賢慧喔?

「嗯,會啊。」亂驕傲地抬高下巴,隨便講,又不會被抓到。

「哦?拿手菜是什麼?」

「呃鹵……滷肉飯。」

「喔,滷肉飯看似簡單,但是要鹵得好吃不容易,你還會什麼菜?」

緊張,面紅耳赤,吃過的菜名都忘光光。「蛋……煎……煎蛋。」

「不得了,蛋要煎得好,很需要功夫,火候要控制得很好。還有呢?」

呃?白雪後退一步,瞪他。奇怪了,為什麼要一直回答,又不是隨堂考。

「反正就是很多很多菜。」行了吧?

他哈哈笑。「我相信你做的菜一定很好吃。」

「你怎麼知道?」瞎掰都信喔。

「會上菜市場買菜的,一定是行家。現在很多人為了方便,都在超市買冷凍的,有機會的話請我吃吧。」

「又不認識你。」這個人很隨便喔。

「見過三次了,我叫江品常--」他拿名片給她。「這我工作的地方,我住店裡。」

「西典二手電器?前面那間店?」原來大家住得近。「我才不請你吃飯,上次拜託你打蟑螂,記得你怎麼樣嗎?」

「記得,我抱住你保護你,不讓你被蟑螂攻擊。」

才不是!缸雪臉脹紅,撇過頭去。「你就是不打,害我嚇得半死。」

「唉,別記恨,這茉莉很香吧?」

白雪見他,極富感情地撫著茉莉花兒,好像那是他親愛的。他嗅聞花兒。「昨晚才開的,前天還只有花苞。」

看他溫柔地注目花兒,輕聲說話,講得好像跟這花兒很熟似的。

白雪瞧著,這傢伙是有沒有那麼感性啊?蟑螂產卵不殺,路上花兒溫柔摸又摸,說他娘嘛?偏又體格精瘦結實,白背心、牛仔褲,隨便穿,也相當好看。而且,相當令人尷尬的是,除了一直巧遇,他們間還有論異的巧合,譬如,他倆今兒個都穿白上衣、藍色牛仔褲。

他也發現了。「我們這樣像穿著情侶裝。」

什麼啦,她臉紅,見他手裡拎著老式錄音機。「卡匣式的?現在還有人用這個喔?」

「對啊,客人托我修的,卡匣彈簧壞了。」

「你會修這個?」

「我什麼都會修……快滴下來了。」他湊來,眼睛看著她,張嘴,伸舌,咻,舔了她握著的冰淇淋。

你漸蜴嗎?

「怎麼可以這樣?!」白雪驚呼。

「怎樣?」他舔了舔唇,好吃。

「你怎麼吃陌生人的東西?」還理直氣壯?

「我不介意,你看起來很健康。」

「我介意!你舔了我怎麼還敢吃?這上面會有你的口水你--」又傻眼,這次他直接把冰淇淋拿走,大方舔食。

「既然你怕,我樂意幫你吃掉。」

「你實在是我才吃三口,你怎麼--」

「喝不喝酸梅湯?」

「嗄?」

「我煮了桂花酸梅湯,來,我請你喝。」說完就走,白雪愣住,追上去。

「喂?我沒說要喝……喂?那個冰淇淋……」

他爽爽地舔著搶來的冰淇淋。「是冰鎮的酸酸甜甜的酸梅湯喔,我還加了桂花,像這麼熱的天氣,喝了清熱退火,嘴巴肚子裡都是桂花香,是不是好清涼、好消暑?」

見鬼了,白雪竟跟著他走,像聞香的小狗。

「我用的是金桂,香氣比一般桂花更濃郁。桂花可以止咳化痰,又能潤肺,古人還說桂是百藥之長--你不喝嗎?不喝就算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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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7:39
第四章

他實在太會說,講得她覺得不馬上來一杯會幹渴而亡,終身後悔。他真是工人?工人講話有這麼詩情畫意?

可是,就這麼跟他走?去他家喝東西?這樣OK嗎?跟這個人不熟啊。

他也忒隨便,像是晃來晃去,路上隨便就可以拉人同行,招呼著坐下吃飯喝酒的。他身上,有奇特的氛圍。

是什麼?她說不上來。他神色淡定,言語坦率,衣著簡單,乾淨爽朗,邀請隨興,行走言談中,洋溢著瀟灑與自在。好像隨便什麼話題都可以攀談得自然輕鬆,相處沒壓力。

他一徑往前走,沒注意她有無跟上,好像她來不來,他都無所謂,也不在乎。

而且,這傢伙的背影也太好看了吧?

白雪跟在他身後,陽光浴著他,長期勞動練出的倒三角背肌,tun部結實性感,兩條長腿,行走從容。宛如明星般的好體格,教白雪捨不得移開視線。

嗚,我內在一定有好色魂。

到了二手電器行,他說:「老闆不在,你隨便坐,那有凳子。」

店旁空地,都是廢棄家電。

那木凳子,在一堆破爛冰箱跟冷氣機間,旁邊地上,堆置著電線、工具、卸下的馬達、種種零件。怕被絆倒,白雪走得歪斜,好不容易坐下。

「喏。」酸梅湯遞來。她捧好,湯匙也遞來。

「你喝吧--不夠再說,裡面還有。」然後就去一旁,忙他自己的事。

白雪捧著酸梅湯,環顧四周環境。

人生真無常,之前還跟好姐妹們說跟這男人沒什麼,這會兒卻坐在他的地方,喝他煮的酸梅湯?

長屋簷,遮擋烈焰似的陽光。

她坐陰涼處,而那人在屋旁空地,蹲在烈日下修理卡匣錄音機。

空氣摻雜剛猛的鐵銹味,來自那群被主人拋棄,或開膛剖腹或傾斜跛立著的廢電器體味,像一股怨氣。而,掌間這碗,卻飄散清新甜香。

白雪拘謹地捧著碧色瓷碗,底部有一顆煮到透潤的紅酸梅,和一束桂花偎著,它們在湯液裡搖蕩著,雙手掌心冰涼,瓷碗在默默滲冷汗。

週遭的廢電器尖銳剛硬,而這一小碗甜湯卻美得頗詩意。

極端對比,詭異氛圍。

白雪瞅著碗,認真看著那混沌紅潤的酸梅……

要喝嗎?不喝嗎?要喝嗎?不喝嗎?

喝陌生人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太冒險?她從未喝過男人給的東西,在KTV時也聽過種種可怕傳聞,比方哪個女的喝了男人給的飲料結果就失身,或是哪個女人被灌烈酒,醉倒了被撿走還拍了不堪的xing愛影帶。

要喝嗎?不喝嗎?他像壞人嗎?不像。但人可以貌相嗎?

她湊近,只啜一小口。

這是致命錯誤!

陳白雪!你太大意了!

白雪很快視線模糊,四肢麻軟,軟倒在地,景物模糊,她睜大眼,在暈眩中,見到背光男子,來到她面前,陰沉沉俯望她。

白雪無法言語,心中驚恐。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男人!即使他長得一臉無害!

美女在這世上處境就是這麼危險,更何況是沒騎士保護子然一身的公主,一不小心,就會遭惡人陷害。

白雪無助地躺在地上,望著江品常,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你……你想幹麼?」

他不懷好意,嘴角勾出一抹惡笑。同時從褲側口袋,掏出一捆細織。

「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叫我主人!」

「主……主……」

「你是要喝還是打算純欣賞?」冷不防,江品常問。將狂演內心戲的白雪喊回現實世界。

真歹勢,白雪身子一震,朝他尷尬笑。

可惡--就知道不該看格雷什麼的,思想歪掉了吧?

「我要喝--只是先……確認一下。」慌到亂亂答。

「確認什麼?確認我有沒有在酸梅湯下藥?」他笑笑地說。「原來我看起來像壞人。」

「壞人不會寫在臉上。」

「你智商普通呴。」他又笑。「要知道酸梅湯有沒有下藥,不是用想的。」

「什……什麼?」

「用想的只會亂嚇自己然後錯過好柬西。」

「呃……」

「確認有沒有問題,要像這樣--」拿走她那碗,他喝一大口,抹抹嘴,還給她。

「看吧,沒事--」才說完,臉色驟變,他摸著喉嚨,軟倒在地。

「怎……怎麼可能--」他呼吸困難,神色驚詫。

什麼情形?!

白雪放下碗,蹲在地,驚慌失措。「你怎麼了?怎麼了啦?」

「這……這酸梅湯……」

「有毒嗎?怎麼辦?要不要救護車?對,叫救護車!」趕緊掏出手機,他卻抓住她手臂,指著酸梅湯。

「它……它要……要命的……好喝。」

白雪僵住。

他大笑。

忍不住揍他一拳。「你耍我?你真無聊!不好笑!我嚇死了!」

他笑到喘不過氣。「你的表情太精彩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白雪頂多愛在腦子裡演內心戲,這傢伙比她瘋,光天化日亂演一通。

「你還笑?」

他還是一直笑,最後白雪忍不住也笑了。「瘋子。」

可是在他爽朗的大笑聲中,這不正經的玩笑裡,忽然跟這男人距離拉近,防衛跟緊張一下子消失了。

她喝了酸梅湯,香甜潤喉,好驚喜。「唔,好喝!」

「沒騙你吧?是不是?還要嗎?」

「要。」

再給她一碗,白雪咕嚕嚕干了。

酷暑消散,有種嶄新的什麼,在體內慢慢流動起來,令白雪感動。因為賺錢,長久枯燥貧瘠的生活,終於,像突破了某種隱形疆界,感到新的進入生命。

新認識的人,新的陌生地方,新的冒險,新的體驗。

喝完酸梅湯,白雪蹲在江品常身旁,看他修理錄音機,一邊跟他請教酸梅湯要怎麼煮才能這麼好喝。

「在便利商店買的酸梅湯跟這個差好多。」

「那當然。」拆下卡匣收闔塑料蓋,他逐一檢查內部零件。眼睛瞄著機體,手拿螺絲起子,鬆開最裡邊的螺絲。「像那種瓶裝飲料為了大量供應消費者,常會添

加一些人工甘味劑,還有化學合成香料。我這是遵循古法煮的,裡面放的可是「烏樹林古早味紅糖』。」

「難怪喝起來不會死甜死甜的。」

「差別在喝的時候身體的感覺,真正的糖水,口感是立體的,有豐富層次。化學做的糖精,嘗起來假假的,合成的酸梅香料,香氣濃郁但嘗起來舌尖的感覺很空虛。」

「哇--」驚人。「想不到一個男生懂這些。」很專業喔。「不然?你以為我們男人腦子都裝著**嗎?」

「又沒這樣說。」

「不過--」他轉過臉來,曖昧地眨了眨眼。「也確實如此。」

白雪趕緊雙手護在身前,他眼睛好像能穿透她的衣。

他一陣笑。「別緊張,那是xing飢渴的男人,我不是。」

「你很正直?」

「喔,No.」他大笑。「因為我性生活美滿,沒壓抑,自然不會滿腦子是性,也不會變**狂--可以這麼淡定跟女人說話,是因為我身邊不缺美女--」

嗟,翻白眼。「原來你的女朋友很美麗。」

「我不交女朋友,但……也不缺這方面的邀約。」

現在是江亞麗附身嗎?!缸雪翻白眼。這年代怎回事?大家沒感情都可以上床愛愛?是她落伍還是大家太隨便?本想質疑他,但忍住,她沒資格對他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就好像她不認同亞麗,但又覺得,如果亞麗開心,也無權阻止。而且坦白講,白雪都不確定自己有活得比亞麗快樂,怎敢給亞麗高見?只是,這些事讓白雪暗暗混亂。

到底是我太矜持呢?還是大家不正常?

價值觀的衝突啊,時刻在發生呢,教人好混亂啊。

品常看她皺著眉,低頭沉思,不吭聲,像在想什麼艱難的問題。

「怎麼?我以為你會發表高論。」

「喔?」

「不認同我的行為吧?」他微笑。「一般人很難接受。」

那是他不認識江亞麗,一天到晚被亞麗洗禮,白雪倒沒有很驚訝。

「不知道要說什麼,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評論。」

「真難得,我以為接下來會被罵好se啦,輕浮啦,xing濫jiao啦。然後義正詞嚴矯正我的偏差行為--」

她漲紅面孔,神情困窘。「我們……不聊這個。這我不瞭解--」是交淺言深了。

「OK,反正就隨便聊,難得有人這時間沒在上班。」

白雪好奇。「你什麼電器都會修嗎?」

「唔,什麼都能修。」

「這裡只有你一個員工?要搬運電器還要修電器,很累吧?」

「做喜歡的事又有錢賺,怎麼會累。重點是老闆不管我,上下班不用打卡,愛做不做自由得很,而且這事單純,把東西修好就行了,也不用討好任何人,更不需要看人臉色。」

「萬一遇到很愛刁難你的客戶呢?!」

「call老闆處理啊,我不管那些,我跟老闆有協議,只做我有興趣的部分,應酬客人,我不幹的。」

「聽起來老闆很信任你,你們處得很好?」

「當然,老闆太機車的話,我就開除他,我是不會為了賺錢摧殘自己的。」

「沒錯,這話好!」真是說進白雪心坎裡,這也是她未來要努力的方向。她笑咪咪,心有慼慼焉啊。就像她開除王大魔頭,感覺超爽的。

兩人的距離,瞬間又拉近好多。

「喂,那我也可以請你幫我修東西嗎?」

「修什麼?」

「唔……我的冰箱老了聲音好大,白天聽不清楚,晚上就很吵。電視機屏幕有噪聲,有時要用力拍才會正常。瓦斯爐太久沒用了,萬一要開火,常常要啟動很多次才會點火成功。還有熱水器老是太燙,水溫不正常。房間的天花板電燈有兩個燈都不會亮--然後洗衣機--」

「等一下!」這太驚人了。「你是家裡的東西都壞掉了還是你整個家都壞掉?哪來那麼多故障的東西?」

白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笑著說:「因為之前很忙,一直沒時間處理,就將就用著,後來越壞越多,可是都還算能用,所以用到現在--」

「幸好我老閱不在,不然他聽了八成樂到嘴都歪掉,你這樣東修西修下來是一大筆費用,還不如買新的。」

「不行,不能換。不過……」她壓低聲音。「修這麼多應該有打折吧?跟你老闆提看看吧。而且我家就附近欸,你也知道,就上次那棟大廈,很近啊,敦親睦鄰。」

「唔……」他撫著下巴。「先看看壞得多嚴重吧?幫你估個價。」他拎起工具箱。「走,現在去。」

「等一下!不用這麼快,改天。」她家陽台還晾著內衣呢。

「幹麼改天?現在就有空。一聽到這麼多東西欠修理,哥都來勁了。」

哪來這句?什麼叫哥都來勁?!

「欸、」白雪掙扎。「現在真的不方便」

「我知道,是不是內衣亂扔?還是晾得到處都是?」

你是有讀心術嗎?「不是……不是那樣啦。」白雪臉紅到耳根,好窘。

「果然是。」他下結論。

欸?否認沒用,他真會讀心?

「放心,我會先在門外等。你先進去把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收好,然後我再進去,OK?」

「是喔,這樣喔。」猶豫,考慮,好像可行。「可是讓你等太久的話,我不好意思。」忽然要讓男人進家裡,超沒安全感。

「剛好還沒看報紙。」他將一旁放著的報紙捲一捲,挾腋下,右手摶工具箱。

「走吧,我在門外看報紙等你,現在新聞都編得像故事書,看完也要一小時,你多的是時間藏東西。」

「也沒那麼多東西要藏好嗎?」

「你也可以慢慢收拾家裡,很亂的話。」

「昨晚就收過了,現在很整齊啦。」

她還真回答啊?他哈哈笑,吹口哨,邁開腳步,悠哉悠哉拎著工具箱,像要去歡樂旅行。

白雪驚訝,沒見人工作態度這樣愜意的。

到她家門外,江品常放下工具箱。「OK,我外面等,你進去吧,把要藏的都藏起來吧。」

「我就收一下衣服!」

白雪衝進屋內,火速關門,快快將晾在陽台的內衣褲先收到房間去。

雪蓮貓臥在地板,看她忙得喘吁吁。

「剩下這個。」白雪看著雪蓮。「有客人,拜託控制一下脾氣。」

雪蓮咪嗚,昂起下顎,神情不屑。

「算了,我錯,你會改才怪咧!」

雪蓮瞄著主人(或僕人?)舔起尖爪,興致勃勃,一副太久沒娛樂活動的邪惡樣。

「他要來幫我們修東西,你別咬他,知道嗎?」

白雪開門,看江品常背對她,坐在樓梯上,攤開報紙,這傢伙真的就在樓梯間讀起報紙來了,要不要給你杯咖啡啊?那愜意樣簡直把樓梯間當自家咖啡館了。看這德行,全世界都是他的讀書室吧?

「我好了。」

「這麼快?」江品常站起來。

「先跟你報備,我有寵物,它很凶--」

「多凶?鬥牛犬?」

「不是,我養貓,但是它很凶,攻擊性很強。」

「OK,我不摸它。」

「你不摸它,它還是有可能撲來咬你,等一下進去時,你跟在我後面,萬一它要咬你,我才能保護你。」

「你養的是獅子吧?」他又一陣大笑。

「我不是開玩笑的。」她嚴肅警告。

「上次我朋友被咬,縫了三針。」可憐的美惠。

他笑得更誇張了。「不得了,把貓養得跟獅子一樣,你厲害,進去吧--」他拍拍她肩膀,推開門,直接走進去,白雪倒抽口氣。

「你小心--」

來不及了--

江品常真是低估貓的爆發力,這只陳氏雪蓮貓,一見陌生人,見獵欣喜,齜牙咧嘴,拔足奔來,就往他小腿攻去--

並且伴隨……淫聲浪語。

喵嗚、咪嗚、嗚嗚、凹嗚、喔嗚--

白雪呆住。

雪蓮發出跟以往截然不同的聲音,且破天荒地出現陌生行為。

它蹭著品常小腿,翹著**,尾巴抽直,肚腹呼嚕。繞著他雙足一圈,然後躺下,坦胸露肚,一副下流樣。

品常蹲下,搔它肚子。「乖咪--」

「喵--」雪蓮呼嚕呼嚕。

「真是美,真是乖。」

「喵嗚--」雪蓮呼嚕呼嚕。

「這裡也要抓抓嗎?OK.這裡?這裡也要?那這裡呢?!」

「喵喵喵……」雪蓮激情亂蹭,在他指尖挑弄下已瀕臨高潮邊緣--主人陳氏白雪呆若木雞,無法言語。這……這畫面太奇情了,她思緒亂了,一時難確定,這……是她的貓嗎?

遠方傳來裊裊的印度琴聲--

「這不是你的貓。」

水晶球在案上,吉普賽女郎撫著水晶球解釋。「事實上,物曾是這位先生前世的愛人,因為戰亂,他們被迫生離死別,江品常死於--」

「我死於戰亂。」江品常說。

他一身戰服,滿身鮮血,倒地上,胸膛插著利刃。

「娜娜……」伸手向白雪。

「噢--求你幫我,快幫我找到我親愛的娜娜……」

見鬼了!

回神吧白雪!現在不是演內心戲的時候啊。

面對現實吧,你辛苦養著的貓,正對著陌生人亂蹭。真教把展把尿的主子情何以堪?嗚……

江品常顯然玩得很過癮,回頭,看白雪一臉呆怔,笑問。

「它是母的岣?」

「它結紮了!」

「so?結紮也沒用,看看它,這就是我的魅力。我不意外,我女性緣一向很好,連貓都不例外。」

雪蓮躺平,仰肚,任他大手在肚腹搓揉。化為女子,享受**。

「陳雪蓮!你夠了!」白雪罵,怒視它。雪蓮瞇眼,不屑地瞄瞄她,又把頭向他小腿蹭去。

白雪瞬間變小三,他們之間的小三。

人獸戀?這絕對是人獸戀!

白雪想奔向牆,樞住牆,留下兩道哀怨爪痕。

這……還有沒有天理?明明我才是正主,明明……

「你也看這種書喔?」忽然品常問,白雪全身血液倒流,從頭驚到腳,不會吧?難道是--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江品常撈起地上的書,先前雪蓮臥在書上,教白雪忘了它存在。他隨便翻幾頁。

「還畫線?讀得真認真。畫線的地方是你最喜歡的段落嗎?」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對此刻白雪來說,正是如此。

江品常一手摸著貓兒,另一手拿著白雪到處畫線眉批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白雪決定很不要臉地講出以下這段話--

「書是朋友的,她來我家玩忘了帶走,我對這種書沒興趣的。」講到這就好,偏偏很假掰又補上兩個字。「真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傢伙真不會說謊。品常沒質疑,只淡淡地說:「這書很紅,有續集你知道嗎?而且還是同一對主角,聽說這故事要拍成電影。」

「什麼?男的這麼機車,安娜還沒跟他分喔?」

「就是啊,你看到哪兒了?」

「我看到安娜搭他的私人直升機去--」等一下,見他挑起一眉,還不懷好意地淺淺一笑。

啊……露餡了。智障啊,剛剛那樣講不就承認自己有看?!他真狡猾,三兩句就教她露餡了。

「不要聊這個啦。」她臉頰燙,心撲通,又窘又尷尬。

「OK,你朋友的書放哪兒?放回地上嗎?」

唉。「好啦,我承認這是我的書,但我畫線不是因為喜歡那些段落。是因為那些地方我看不懂。」

「嗯,書裡用了許多道具,想理解的話可以問我。」

「要開始估價了嗎?我帶你去廚房。」決定挽回頹勢,導入正途。以腳尖撥開尚躺在江品常腳邊發情的雪蓮,帶他往廚房看那個聲音很大的冰箱。

「初步看起來應該是壓縮機的橡膠腳座硬化,失去吸震的效果--」他說。又看過計時鈕故障的烤箱。

「這個只是裡面固定的螺絲出問題,等一下我拆開就能修好。」

白雪又帶他往後陽台去看洗衣機、熱水器。他們走來走去,繞來繞去,最後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檢視噪聲。

白雪拍打電視。「你看,就是像這樣常常有噪聲,要拍一拍才會正常。」

「如果裡面電路板上的焊錫脫落,就會造成接觸不良。這個容易解決,找到出問題的電路,重新上一次錫就行了。」

每一樣困擾白雪已久的電器,在江品常眼中都沒問題、都能修。他列維修清單給她,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你是畫家?」客廳角落,約一坪多的空間,堆棧畫具、顏料,還有幾張畫稿。他蹲下來,檢視其中一張。畫的是一株秀氣樹兒,樹梢枝丫開著淡粉紅花。

「這是山芙蓉。」他說。

「欸?你認得?」她驚喜,蹲在他旁邊解說。「這是我之前幫『松野』集團畫的產品圖。」

「唔,可惜現在是初夏,很難看到山芙蓉。八到十月才是它的花期,這個花很妙,早上是白色,午後變淡粉紅,下午變粉紅色。一朵花有三種風貌。」轉過臉來,看著她。「畫得真好,顏色暈得很自然。」

「欸?你懂畫?有學過嗎?」

「沒有。上課啦、買顏料、買書,都要費用。你買這麼多顏料跟工具,花很多錢吧?」

「我在美術社教畫,可以拿到七折的價錢。」

品常還注意到一旁靠牆的一整排木書架,上面放的全是國際名家畫冊。「這都是你的--《dpi》?這個每一期你都買?」

「當然要買!這一定要看的,是我最愛的雜誌。」

「《dpi》編得很用心,常常會有一些國際畫家的私房繪畫技巧,就算沒老師教,也可以跟著學,還會介紹一些有趣的手作藝品。」

「沒錯!光是看裡面那些漂亮的畫就開心。」

「我都是去圖書館借,常常要排隊等很久。」

「我借你!」難得遇到知音,公主很大方,獻寶似地往書架一揮手。「想看哪一本?但是要還喔--」

「OK.」他唰唰唰抽出一本兩本三本四五六七八九十本,然後捧著一大迭問白雪:「有袋子嗎?」

「你還真是不客氣。」

「你說要借的啊。」

「十……十本欸?」

「我看書很快。」

「這兩本不行外借,這是我爸的藏書,你愛看的話只能在這裡看。」

「你跟你爸住?」

「我爸去世了,你看到書架上那些外國名家的畫冊都是我爸收藏的。」

白雪拿出一個購物袋,將他手中八本雜誌放進去。白雪裝畫冊時,江品常蹲下來,撫著書架的木腳。

「我可以先幫你修理這個。你看,已經有裂痕,再不修,書架會倒塌,你再仔細看,已經傾斜了。」

「是啊。」

「這書架用的是比較脆弱的松木,撐不住這麼多書。」

「我爸買的,我不想換掉。」

「OK.」他指了指書架幾個地方。「這裡和這裡,加兩塊木頭嵌在裡面,就算過一百年,保證書架還是很硬朗,比你的骨頭還硬。」

「連書架也會修?」

「沒東西是我不會修的。」

聽,好狂傲的口氣。「跟你交朋友不就賺到了?」

「是啊,像我這種水電木工都通的不多嘍,如果你架上的美術書籍都借我看,你家壞掉的東西交給我,統統免費包修到好。」

「一言為定!」太好了。不想再當錢奴,能省則省浮。

「我先幫你在這下面放個墊片。」他打開工具箱,找工具。

「你忙,我先把食材放冰箱。」差點都忘了那堆新鮮的蔬菜跟肉了,跑去拿,看見擱在茶几上的手機,打開,屏幕暗黑。沒電了,順手插上充電,手機一啟動,就看到亞麗一堆來電。

白雪回撥,聽見亞麗氣呼呼嚷嚷著王朔野要見她的事,還要她立刻出門,趕著三點去會他,說是可以拿到令她滿意的酬勞。

亞麗哇啦啦的講完,白雪聽著卻冒火。

忘了外人在,氣嚷道:「他憑什麼……你幹麼答應?哦,他要親自見我,很了不起嗎?我就要搖著尾巴奔過去嗎?他以為講出那種話,我就會抱著他大腿笑吟吟嗎?我不是說了,不賺他的錢……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去,他的CASE不接。」

開手機,手埋拳,咬牙一副想將對方撕碎地罵道:「什麼東西!」

更氣的是,亞麗沒堅持她的意思,答應那個爛人的邀約。這豈不是讓那姓王的把她陳白雪看扁?喔,給她滿意的酬勞就要馬上奔去會面?搞清楚!她是公主欸。被他當下人使喚三年夠了!現在,姐要恢復公主本性!

「還好吧?」江品常問。

「是以前的業主,接他的案子讓人生不如死。呼……一提起他就忍不住抓狂,我要去蔚房滷肉,你慢慢弄書架。」

一會兒,江品常走進廚房。「書架固定好了,烤箱我順便修--」

「好。」白雪把買來的紅蔥頭放水龍頭底下洗乾淨,又在炒菜鍋裡倒一堆油加熱。

江品常站在她旁邊,拿螺絲起子卸下烤箱面板,一邊瞄向她--

「你……很會做菜?」

「嗯哼。」他看她邊洗蔥頭還一邊微笑。

「以前太忙都沒時間好好做菜,你看這些紅蔥頭,長得真是可愛。」忽然她想到什麼,脫下手套,跑去按下音響。法國香頌來了,喚天啊,感覺自己好像電影中那些美麗神氣的法國女大廚啊。

她悠哉悠哉踱步回來,打開冰箱,扭開健怡可樂,好享受地啜一大口,閉眼唔一聲,好陶醉。

「就是這種FU,這才叫生活啊……」滅了王朔野,陳白雪的人生是天堂啊!江品常看她抹抹嘴,指著可樂瓶跟他解釋。

「你知道卡爾、拉格斐(KarlLagerfeld)每天要喝七大瓶這個嗎?而且要用水晶杯裝喔。唔,我就缺個漂亮的玻璃杯,用那種東西裝可樂,喝起來一定更有FU--這才是人生啊!perfect……」但小姐你油鍋上的油,正逐漸沸騰耶?看她如此陶醉,品常欲言又止。她真的會做菜呴?

「好了--」放下可樂,白雪將那一大堆洗好的紅蔥頭撈進盤裡,預備下鍋。

江品常忍不住又確認一次。「你真的會做菜?」

「YES,soesy!」

「OK.」既然如此,他不多言。

但他錯了,下一秒,他驚駭地看著白雪小姐竟將整盤剛洗好的紅蔥頭唰地倒入鍋中。不得了!她這帥氣一拋擲,教他來不及制止,想當然耳,之後的發展相當精采……鍋中熱油遇上水氣,哩爆響,紅蔥頭瞬間碳化黑掉,白雪大叫,棄鍋逃亡。爐火驟閃,頗有火災之勢!

「完了!」白雪端了洗菜水就要潑。

江品常要是再不出手,就跟她去地府了。他實時抓住她手,同時關火,抄來鍋蓋,蓋住鍋子,秒殺災情。

白雪嚇得發抖,臉色慘青,雙手還捧著那鍋洗菜水,剛剛那個法國女大廚的幻夢遠去矣。

「沒事了。」他說。

「……」她說不出話,眼睛閃著淚光。今天要不是剛好他在,剛剛那一串愚蠢行為,可能已把這辛苦繳清房貸的家園摧毀了。「我真蠢,笨死了!竟然要用水去滅油鍋?!我腦筋秀逗嗎?」

這時,他倒沒取笑她了,只是淡然地拿來抹布,把濺到外面的油漬擦拭乾淨。又一派輕鬆地將那危險的鍋子從爐子上挪開,把裡邊碳化的蔥頭倒掉。然後動手清洗鍋子,收拾殘局。

「我自己洗。」

「沒關係,就順便。」然後,他忽然笑出來。「你知道嗎?」

「嗯?」

「其實--你買的肉不對。做滷肉飯用的不是這種肉--」

「是喔。」

「你想學的話,下次我帶你去買--菜市場的肉販我都熟。」

「好。」她像做錯事闖大禍的孩子,手足無措,心生內疚。

「剛剛要是我拿水去潑,會很嚴重吧?」方才慌亂,沒想太多,這會兒回過神,才警覺到自己蠢。

「可能還會燙傷你!天啊--」她蹲下蒙著臉,很氣惱,羞愧死。

「其實我沒做過菜--我只看我媽弄過。」這肯定是撒謊的報應。

忽然臉頰一陣冰涼,白雪抬頭,他拿著冰可樂,碰她臉頰。

他微笑,沒一點責備她的意思。「別想了,又沒事。」

這樣淡定?剛才很危險的,他不生氣?

江品常蹲下,和她對望,啜一口可樂。「卡爾、拉格斐真的每天喝七瓶這個?」

「唔,」她笑。「用水晶杯裝。」

他也笑。「滿好喝的。其實,我很欣賞卡爾。拉格斐,雖然他是個怪咖。」

「我也是。」真沒想到,一介工人,也知道時尚設計大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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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37:59
第五章

此刻,時間早過了三點,王朔野仍在會客室內等待著。

頂級糕點茶飲都備妥,主角卻缺席。

王朔野凜著臉,坐在會議桌前。

一旁,李秘書臉色慘白,不敢吭聲。難得老閱拉下身段,想「惜才愛才」一番,那「才」卻不領情。一小時前,陳白雪經紀人電話告知,陳白雪不出席,拒絕會面。

江亞麗給的理由是--白雪真的太忙,太多邀約,工作已滿檔,實在沒辦法再接他的CASE.

很忙嗎?有那麼紅嗎?

「老闆!」企劃王經理怯怯地問:「要我再找一些插畫師數據嗎?」

「嗯,好好找,但是--」王朔野注視王經理,悍然的目光教他顫抖。「沒有比白雪更讓我滿意的,就不要拿過來。」

「是……」

看樣子,老闆終於要放棄陳白雪了,也好,李秘書暗暗鬆口氣,居中幫這兩位協調,憂鬱症都要發作了。

「你。」王朔野命令她。「查清楚,陳白雪常去的地方。」

「嗄?喔,是……」

「想辦法讓我見到她。」

「呃、是。」

原來沒放棄。

相反啊,白雪越拒絕,王朔野就越要見,越是非她不可。

以前陳白雪任他糟蹋,應他要求想修改調整,只要告訴經紀人,她都配合。那時,陳白雪長得圓還是扁,胖還是瘦,不CARE,不好奇。

現在,她拽起來了,王朔野不知道這傢伙是在踐什麼,憑什麼拽?她尚未紅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如果她是幾米,那還踐得有道理。但她在插畫界哪根蔥啊?除了幫他的商品繪畫,有什麼了不起的作品嗎?

這一個小蝦米,竟有辦法讓他這個大老闆暴跳如雷,空轉兩天。

王朔野真是不能被激的。

現在,他真怒了,怒完,一陣熱血沸騰,很久沒這麼惦著一個女人,也很久沒有人可以讓他怒成這樣,這整個過程起伏,還……挺刺激的,他的戰鬥力被激發出來。

他是可以放棄合作,但這要在他自己想放棄時。

他可以拒絕別人,但別人不能拒絕他。

他可以給人臉色,別人休想讓他難看。

而以上這些,陳白雪都干了!

好你個陳白雪!

王朔野賭性堅強,毅力驚人,體力超好,又愛面子。跟她槓上了!

李秘書很快透過網絡尋,找到插畫家陳白雪的臉書,即刻熟讀白雪每一則發文,發現她常出沒的幾家咖啡廳,隨即動用資源,暗暗說服店家,只要陳白雪出現,務必通知,必有豐厚報酬--附加松野大量的美顏減肥產品。

這日傍晚,李秘書收到密報。

陳白雪此刻人就在樂貓屋咖啡館。

即刻奔去通知老闆,老闆大人罕見地撇下工作,速速行動。

「叫司機樓下等我。」

王朔野出發,且看看他如何修理這位矜貴嬌傲,不知好歹的白雪公主。

司機載著老闆,趕到貓什麼咖啡館。隨便啦,叫什麼名,王大爺才沒興趣記。重點是那個該死欠揍的女人在哪裡?有膽叫白雪,她公主嗎?搞清楚誰才是王!

一闖進咖啡館,王朔野全身先起了雞皮疙瘩。

好多貓!這咖啡館讓貓兒坐台陪客!王朔野開始打噴嚏,臉色更難看。他討厭貓,他怕貓。小時候被貓咬過,他有心理創傷,他……更恨陳白雪了!拿出手機,檢視秘書給的照片。

尋店內,角落座位,看見那位白雪小姐了。她正拿著逗貓棒,逗弄桌上的胖花貓。

王朔野一路閃躲貓咪,來到她身後。忍耐著,看她很白癡地用逗貓棒戲弄貓兒,一邊跟貓兒講話。這就是所謂工作滿檔、沒空接他案子的像伙?

「咪咪貓,這裡喲,來喲。」

「好乖好乖跳起來。」

「好漂亮對吧?咪咪最棒了是吧?」

這種對白,聽多會腦殘。王朔野手好癢,很想摔東西。

「好玩嗎?」他問。

白雪愣住,回過身,看見一男子,他相貌粗獷,身形高大,一身黑西裝,威風凜凜,氣場強大。奇怪,有點面熟?

「好玩嗎?」

「欸?」

「玩夠了?」

看他臉很臭,以為氣她霸佔逗貓棒太久。白雪呈上繫著五彩羽毛的逗貓棒。

「想玩喔?那換你--」

握住逗貓棒,僵在原地。他看起來,像閒到要逗弄牲畜的地步嗎?他可是年收破億的大企業家啊。怎會淪落至此?腳好癢,想踹桌椅!

「要晃一晃,它才會跟你玩啊。」看他抓著逗貓棒只是僵立著,她好心指導。這更是大大刺激了王朔野。

晃個屁,我可是年收入破--

「像這樣--」抓住他手中的逗貓棒,白雪替他用力晃一晃。

OHMYGOD--王朔野倒抽口氣,死肥貓目光一凜,撲上來了。

「滾開!」他怒喝,叱退貓,也嚇到白雪。將逗貓棒往地上一擲,厭惡地拍去身上沾惹的貓毛,怒視她。

「你很閒嘛,陳白雪。」

黃T恤、牛仔褲、一雙白球鞋。厚劉海、長髮亂、素淨的一張臉。她五官雖然細緻,但是看起來就像個呆窮大學生。還不努力賺錢錢,在這邊跟畜牲玩?蠢東西,賤民就是這麼不知長進!王朔野打量完陳白雪,結論看起來憨呆憨呆,是個容易收拾的傢伙。

「你知道我名字?」白雪驚愕中。

「不是說案子接不完?結果在這兒玩貓?」

「你、你、你」

「有錢不賺,拿著棒子逗貓,愚蠢。」在她對面坐下,他說。

「等一下,你是--」

他手一抬,禁止她發言。白雪閉上嘴,納悶著。這傢伙前世是乾隆皇嗎?差點要給他跪下喊皇上英明。怪了,她認識這麼囂張的人嗎?

王朔野打開皮夾,放張支票在桌上。「加百分之五十酬勞給你,行吧?」閒話休提,正事要緊。「新產品數據,我會叫李秘書--」

「王朔野?!」認出來了。眼前就是折騰她兩年多的大魔王,現在拿出支票,像逗貓棒那樣想引誘她繼續賣命。

「你好大架子,讓我親自處理。」挑起一眉,他不悅道。

「嗄?」閣下過去的架子才是大到天外天。白雪走過去,將地上的逗貓棒撿起,就背對他,蹲在胖花貓前,繼續她的舒壓小遊戲--

「咪咪,乖咪咪,來,繼續玩喔。」

「喵咪,喵喵,這裡,這裡啦。」當他不在場。

忽視他嗎?我道麼大只道麼強壯好歹你忽視看看!王朔野起身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抱胸,揚眉覷著她。

白雪感覺到背後一陣熱氣,他過來了?

不,不轉頭,不理會。白雪好努力地壓抑自己,不要拿逗貓棒攻擊他。他以為他是誰啊?囂張跋扈地追到這裡騷擾她,他最好不要再激怒她,忍你兩年多很夠了喔!

「喂,」雙手抱胸,睥睨瞪視蹲在地上的傢伙。「我在講話你沒聽見?」

「喵咪最近好像胖了喔,吃很好岣。」

「喂?你!」

唉,歎氣。一定要這樣嗎?玩貓的好興致被他毀了。白雪站起,走回座位,拎起包包,走人。當他是空氣,冷處理。

這坨空氣正熱著呢。「慢著……我說站住!」

不信金錢喚不回。「陳白雪!兩倍,我給兩倍酬勞!」

吠再大聲也沒用啦,白雪毅然決然地走出咖啡館。

王朔野怔住,過去多少女人,看著他冷酷背影離開,而嚎啕大哭或默默飲泣。現在,他竟看著女人背影離去,卻無計可施?逼哀哪。逼哀事小,自尊受創事大。

不堪忍受奇恥大辱,更不能接受被人忽視。他瞬間滿腔熱血(他人生還真是充滿熱血,每天量血壓應該是他必要的保健之道)。

王朔野追出去了,拽住她的手。「不然你說,多少才接?!」

「如果你像貓貓那麼可愛,沒錢都接。」

「開個價。」

「我無價。」

「得罪我,你沒好處。我勸你想清楚!」

「嗄?」白雪抖了一下。

王朔野逼近,低頭,俯視她,宛如她是一隻小螻蟻,輕輕一踏就會被踩扁--如果他想的話。「得罪我,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沒有?!」

後……後果嗎?

他眼色凶悍,氣場強大,白雪膝蓋軟,微顫抖,真被嚇到了。

陽光很大,他一句狠話,令夏天如寒冬。心情本來好,但他現身,恐懼光臨。

烏雲來了,雷要打了,雨要下了,白雪公主末日來矣驚恐地咽嚥口水。

我……我真的要賭上未來,得罪這個業界大咖嗎?我我的後果嗎?

「那時,我因為得罪了某大企業老闆,現在才會走投無路,睡紙箱上。」

寒風陣陣,冷雨飄飄。天地昏暗,日月無光。

陳白雪顫抖,窩在台北車站外,跟流浪漢分享心酸往事。

「麥共加最,林啦。」流浪大叔操著台語,將小米酒遞給她。

「岣搭啦……」白雪干了,發抖著,同時抓抓被跳蚤咬腫的腳,順便樞下一團黑垢。

「如果時間能倒流,你會怎麼做?」大叔問。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會說……曾經有一段真摯的邀約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希望能對那個老闆說,我願意。如果非要給這邀約加一個期限……我會說--」

「停--」大叔指著她。「有看周星馳的電影岣?『齊天大聖西遊記』?」拍拍她肩膀。

「小姐,那段感人肺腑的告白,不是用在這裡的啊!」

「你發什麼愣?!」一記怒吼,將白雪嚷回。

好恐怖喔,白雪瑟縮一下。

他暴怒問:「快說多少才肯接?因為你,我已經浪費兩天你I」

「對……對不起!」

什麼?他愣住。

白雪驚恐,快哭出來了,幾乎是懇求地說:「你放過我吧,跟你工作我會死-就當我們不認識好嗎?我不是故意要得罪你,我真的不想替你工作。Sony……」

轉身就逃,跑超快,逃得急,好像生命有危險。一路逃,一邊恨得想揍死自己。

啊……我幹麼對不起?我該罵他的,可我竟然控制不住雙腳一直逃啊逃,丟臉啊,超沒種啊陳白雪,鳴--

看著那驚恐逃離的女人,她甚至不顧紅燈,闖過馬路。王朔野呆在原地。他知道他可怕,但……有兇惡到讓她連命都不要嗎?

有。

跳上出租車,白雪心跳急狂,呼吸不順,車都往前開一陣了,腳還在抖。

背地罵王朔野是一回事,正面迎擊,太可怕。

他體格魁梧,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常運動嗎?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她打殘。他眉一皺,目光凜凜,盯視她的狠勁,像輕易就能掐滅她。無情的薄唇、冷厲的下顎,粗獷剽悍,那氣勢跟剛猛的姿態,巨人般雷厲風行之勢,令白雪瞬間弱掉,魂飛魄散,於是竟--

她逃什麼啊?

可惡可惡可惡!氣死她啦!

白雪揉亂頭髮。

難怪連聰明幹練的江亞麗都聽王朔野的,他真的很會威脅人,還一臉兇惡,擺明是不能惹啊。

苦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窮過,很容易就有生存危機感,即使現在她房貸繳清,有房子住,根本不會流落街頭。但忽然被大老闆威脅,還是會喪失理性思考,直接求饒,嘔啊!

我不幹了我怕個屁?我剛剛是失智嗎?對不起?還sorry?

現在是王朔野求她接CASE,又不是她求他,結果竟跟他說……說對不起?她欠他什麼?被蹂躪兩年多,摧殘自信、飽受委屈的是她啊--

唉。掩臉,沮喪。

這下,那傢伙得意了?

說不定看著她狼狽逃亡,正仰天大笑哪。

已作古的孟子先生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簡單道理,原來小女子我是做不到的。嗚嗚嗚。放到現實中,腰桿挺成這樣是困難的,原來我陳白雪終究不過凡夫俗女,氣魄僅芝麻大。唉,先前在姐妹前端架子,講那些高風亮節話,此刻想到都臉紅汗顏。

陳白雪……我瞧不起你。鳴……

音樂響,手機震動。

「喂?」白雪接起。

「嗯,Lost.」

Lose?嚇到,她確實失敗。「請問你是……」

「是我,江品常。」

「你怎麼知道我失敗?」

「什麼?」他呵呵笑。

「失敗什麼?」他哼起歌。「Rustbesusermlosing,Doesn,tmeanI,mlost--」

「是我的來電答鈴。」原來如此。

「coldplay的〈Lost〉。」他說出歌名。

「對。」這時聽道歌,真諷刺。

「你不在家?」

「在外面。」

「我找到適合的木料弄書架了,我在你家樓下。」

「就快到了,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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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品常取一塊預先裁切好的長形柚木條,塞入書架傾斜側的木腳旁,用螺絲釘與原來的木腳鎖在一起。他施工時,白雪坐一邊地上,托著腮發呆。

叛徒雪蓮貓,臥在品常腳邊,搖著尾巴,欣賞他工作模樣,癡迷眼神,彷彿凝視情人。

搞定書架木腳,江品常又將書籍一落一落抽出,擺地上,再拿幾塊短木條嵌入書架內側接合面處,試著以釘子固定。

看陳白雪呆怔,失神,他問:「幫我扶一下?」

「喔。」白雪過來,扶著木條。「這什麼木頭?」淡黃色澤,紋理細緻。

「是柚木--抗潮性佳,又不容易變形,我從客人淘汰的櫃子裁下來的。用這個固定,書架可以撐很久。」江品常餃著釘子,拿鎯頭,敲木條,還能一邊講話。

「小心別吞下釘子。」她提醒。

「安啦。」他叼著釘子,隨口問:「所以你輸了什麼?」

「嗄?」

「剛剛電話裡說的啊?」

「喔-」白雪歎息。「很丟臉的事……」

「唔我讀小學時,暗戀一個女生。有天尿急,來不及跑廁所,就在校園水溝旁解決。剛好她從後面走過,喊我名字。我一緊張,用力拉上拉鏈,夾到小鳥,結果受傷倒地上,不能動,也不敢動。她奔去找老師跟同學求救……那天,大概全班都看過我的小鳥了--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敢跟她講話。你笑沒關係,但是木條還是要扶好,不然我沒辦法釘--」

她笑到快斷氣,這麼糗,講就算了,偏偏他表情冷,口氣太淡定,結果是更搞笑。

「好好好,你比我丟臉。」

「所以嘍,你丟臉什麼,要說來聽聽嗎?」

也好,太嘔了,需要發洩。「就上次你有聽見吧?我在電話中臭罵之前合作的老闆,今天他跑來找我--」白雪把過程說給他聽。

「……我好嘔,我應該要當著他的面,很帥的罵『去你的』。可我竟然說……對不起。現在,我才知道,我很孬,很沒用。」

「嗯哼。」

「不甘心啊!咕來紀人跟他說我不幹了,多帥。現在呢?這口氣真是嚥不下,整個胸口像被堵住了,很卡。我本來贏的,現在輸了,可讓他得意了。」

「嗯哼。」他又拿兩根釘子,餃在嘴上,將底部木條釘妥。「這有什麼,面對這麼強勢的人,你退縮,不代表就輸了,你是不習慣應付這種人吧,多練幾次就好了。」敲著釘子,他手法流利,口吻雲淡風輕。

「還練什麼?已經被看扁了,丟臉死了。」

「我猜他會再來找你,你很有才華,他才這麼堅持要合作,幹麼沮喪,應該感到騎傲才對。」

「呃,這樣嗎?」過去他的表現,可不像是對待有才華的人喔。「我想把那句對不起收回來,換成去你的。但時間不能倒流,說出去的話也不能收回,我恨啊。」

「那倒是,很不甘心吧?」

「豈止不甘心,我氣得要死。以前好幾次被他氣到,我都在想,哪天讓我見到他,我要揪著他去掄牆,把他打趴在地,穿高跟鞋踩到他該該叫!呃……」不小心說得太爽,還手揮腳踢很失態。見他笑咪咪,自己倒尷尬了。

「我真是心胸狹窄,自己沒用不檢討,還氣成這樣,愛計較又不大器。」

「是嘍,人家是大老闆,你不該生氣,也不該罵他。」

白雪點點頭。「我幼稚我知道。」得罪他是不智的,是吧,是吧?果然幼稚。

接下來,江品常會勸她看開。然後他說,人要往前看,不要跟豬打架之類的。畢竟她二十八歲了還這德行,顯得幼稚又沒氣質。

但他沒有,他完全不講大道理。

在聽完她痛快的發洩後,他竟然……誇獎她?

「其實,你說對不起真是高明。」他說。「讓敵人輸的前提,就是讓他以為自己贏了,先給他面子,然後趁他得意忘形,再重重打擊他。首先,在他面前不能怒,怒就輸了。也不要罵,罵人浪費力氣。過去被摧殘,現在就換你摧殘他,這樣,就甘心舒服了。」

「我哪有本事摧殘他?他有錢有勢,我不被他摧殘就阿彌陀佛了。」

「好了。」將她的書架修復完畢,拍拍手,他坐下,看著白雪。

「現在,告訴我,他過去怎麼摧殘你?怎麼讓你受委屈?你講一遍,我告訴你怎麼摧殘回去--而且……完全不用開罵,就能讓他氣瘋,保證發洩完你身心舒暢,福至心靈,重新感覺到生命真美好。」

「是嗎?他過去就是!」白雪慷慨激昂把王朔野種種惡形惡狀、不尊重人的事跡全講完。然後,江品常下起指導棋,提出他的見解與做法。白雪聽完,茅塞頓開,有如醍醐灌頂。

咦?竟有這等妙法?怎麼都沒想到?

唔,生命是不斷演化跟提升,做人就是要時時刻刻求進步,沒人一生下來就懂被罵了要怎樣罵回去,被欺負要怎樣欺負回去?被耍了要怎麼耍回去?報復,也是需要練習的。

雖說我們可以以德報怨,但前提要那個人會反省懂懺悔是吧?

不然表演以德抱怨,說什麼這樣很道德但其實內心咒罵不止,這種虛偽的以德抱怨,只不過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吧?

總之,經過品常一番教導,白雪開悟,心中惡魔被喚醒。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雪小公主的前途堪慮啊--

「如果王朔野再來找你,就照我講的做。」他陰沉沉笑。「那時--就是你摧殘他的時候。照我聽來,他是不能接受拒絕的人,我保證,你會有機會摧殘他。」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樣做?會不會太狠?」良心不安,有點怕,小發抖,但躍躍欲試啊。

「一定要這麼做。」他笑著,拍拍她肩膀。「以牙還牙,活得才爽。不需感到罪惡,是他自找的,自作要自受,對吧?」

對!

白雪笑呵呵,眼睛閃爍邪惡光。「好欸。」好期待,好興奮。

「OK.現在--收工。」他指了指陽台。「我可以抽根煙嗎?」

「請。」她比個手勢。

他勾勾手。「可樂。」

馬上衝進廚房,白雪打開冰箱取出可樂,雙手奉上。她沒看見自己的表情,簡直跟雪蓮諂媚他的樣子有得比。

品常扭開瓶蓋,順勢一拋,精準投入垃圾桶。

「酷!」白雪豎起大拇指。

他灌一大口,抹抹嘴,走到陽台外,將可樂放花台上,燃一根煙,吸一口,挾在指間,雙手扶著花台,背對客廳,在那兒吞雲吐霧。

帥!

白雪跟雪蓮貓,雙雙坐在客廳地板,看著他抽煙背影。

藍天空,白雲飄。黃昏時刻,夕光浴著他,香薛冉冉。

望著眼前這畫面,白雪感到一陣輕鬆愜意。跟他聊完,舒服多了。她也去拿了一瓶可樂,同時按下客廳音箱。

She&Him唱起節奏輕快的Icould,veBeenYourGirl.

後來,白雪慵懶地往旁側躺,就這麼側身在地板,一手托著臉,懶洋洋地看著陽台那男人吸煙的背影,以及滿天紅霞,聽著遠處鳥鳴。

她不知道江品常在想什麼?

他靜靜吸煙的姿態,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雪蓮也伏在地上,癡癡看著江品常,欣賞他挺拔修長的背影。

黃昏,陽台緩緩飄升的白煙,紅天空,拂進客廳的風,好聽輕鬆的歌。

總總相加,有種舒服和感動。她暈飄飄、軟綿綿,先前才氣呼呼的,這會兒,世界好和平,好恬靜。

週末晚上,三個女人的八卦時間。

林美惠、江亞麗,在白雪家打混。

「這樣一直打就會瘦嗎?」白雪雙手不停在臉上彈。

「最近新聞有報啊,有個女生就靠著這樣一直拍打,就瘦八公斤欸。」林美惠勤奮照做。「而且泰國還有個女人專門靠這樣幫人打臉賺錢欸,我看到她P0客人照片,真的都變瓜子臉。」

「你已經是瓜子臉了還需要這樣打自己嗎?」亞麗冷哼。

「美麗是要持之以恆的好嗎?我就是因為有這張臉、這麼苗條,尚能哥才離不開我。女人要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絕不能鬆懈,白雪,你是不是胖了?」掐她的腰內肉。「這樣不行喔。」

嗚……白雪更用力打臉。「吃好睡好真的胖好快,唉。」白雪跟美惠好勤奮打臉。

「白雪你這樣剛剛好。」亞麗懶懶地抽煙,覺得她們蠢。「沒有肉,男人也不愛的。美惠的話你也信?你也太單純了,這樣會瘦才怪。」

「幹麼這樣,新聞報的!」美惠抗議。

「現在的新聞能信嗎?上次還看到他們說鄭秀文靠吃炸雞減肥!」

「真的嗎?!」美惠跟白雪驚呼。

「怎麼吃,三餐吃炸雞嗎?」美惠追問。

「這我行,我最愛吃炸雞,快講啦!」白雪好急。

不可思議,愚蠢至極。亞麗搖頭。「對、吃炸雞,吃炸雞配可樂會瘦,信嗎?信嗎?」

「我想吃炸雞!」美惠高呼。

白雪拿出手機。「我們叫炸雞來吃」

「YA,還有可樂!」

「笨蛋!」搶下手機,亞麗罵道。「你們……」等等,手機震動,有人打來。

看見來電者,亞麗臉色驟變。王朔野?王朔野?!

「王朔野幹麼打給你?」

「他有我電話?」白雪也驚陔,這傢伙還有什麼是查不到的?無敵也要有個限度,太超過。

「拒接?」亞麗問。

「給我。」白雪接聽。「喂……是……好吧,約在哪兒?唔,明天下午兩點有空,好,到時見。掰--」

「你跟他見面?你不是要我拒絕他?」亞麗驚駭,煙灰掉地上去了。

「對啊,我是這樣說沒錯。」

「那你還見面?而且還是略過你的經紀人?!」

「嘿啊。」

「談公事還是約會?莫非你們私下好上了?」香煙被亞麗折斷,姐怒了。

「怎麼可能,當然是談公事。」白雪笑咪咪。

美惠困惑。「你不是說再也不跟大魔王合作,還說不屑賺他的錢?」之前義憤填膺咒罵,現在要見面還笑盈盈?

白雪神秘兮兮。「你們猜,王朔野將面臨什麼?我打算給他永生難忘的經歷。呴呴呴--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白雪縱身笑,笑得猖狂,笑得放浪,笑得百無禁忌,笑得亞麗跟美惠很驚恐。

「她終於被大魔王逼瘋了?」美惠擔憂。

「嘖嘖嘖,可憐啊可憐。」亞麗抬起白雪下巴,檢視她的精神狀況。「王朔野真是太會給人壓力,我的小公主終於崩潰了。」

「什麼啦!」揮開亞麗的手。「我正常得很,我是因為有人即將崩潰才大笑。

你們等著瞧--王朔野的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終結在我手上,哈哈哈!

白雪公主衷心希望,大魔頭好好把握他在世界終結前的黃金時光。

不用小公主擔心,王朔野開心得很。

讓他氣跳跳的陳白雪終於屈服,願意見面談合作,他就知道自己夠屌,爺要叫人往東走,人就不敢往西南北亂走。

由於覺得自己太萬能了,不散播他的氣場實在對不起這樣了不起的自己,所以立刻要司機去接他的女人到飯店。春宵一刻真的值千金,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錢,絕不省。只要女人夠乖夠聽話,爺自然慷慨寵。華服名牌包珠寶鑽石都給,這些再加上他那媲美男模的體魄,以及種馬般的好體力,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美女有美女。

總歸一句,他無敵啦!

譚恩美,橫跨影視界的女模特兒,亦是松野集團長期合作的美顏產品代言人。

長髮披肩,美人尖,瓜子臉,雙眼皮大眼睛,飽滿彈性紅潤唇,高挺尖鼻,擁有完美輪廓,以及D罩杯美胸、25寸小蠻腰,蜜桃般圓渾tun,媒體常以妖女形容之。

她熱情、嫵媚,追求者眾,善於周旋男人間,並對追求她的男人們頤指氣使、為所欲為,唯獨對松野集團王朔野百依百順。一來是因為王朔野財力雄厚,二來他有錢有勢就算了,更難得是長相外型跟她登對。

一接到王朔野電話,她立刻精心打扮,噴好香水,美美下樓,坐入王朔野派來的奔馳車內,往飯店幽會。

他們,檯面上是主雇關係,代言人及大老闆。

私底下,是曖昧關係,王朔野有需要時,就約她到飯店。

深夜裡,一進飯店房間,王朔野即刻將她按在牆前熱吻,她長腿勾住他腰,忘情呻吟,熱烈回吻--

鈴--

殺風景,他的手機響了。

「等一下。」鬆開她,王朔野過去床邊,拿來手機。「喂?」

「不好意思,我查過行事歷,明天下午我在台中開會可能趕不回來,我們改約晚上七點?」是陳白雪。

「七點我有事。」

「喔,不然過陣子我們再約。」

「OK,七點,七點見。」再延宕下去他會煩死。

「謝啦。」

扔了手機,王朔野扯落領帶。

一雙蛇般小手從背後纏上來,撫弄他。他將譚恩美拽過來,壓在床上。

「啊。」譚恩美嬌呼。

他的手探入她裙內,扯落她的內褲。兩人慾火高漲,繼續--

鈴--

「馬的。」王朔野再次抄起手機。「喂?!」

「天啊,真不好意思,真是糟糕,我的記性太差了。」

又是陳白雪?「又怎麼了?」男人興頭上一直被打斷是非常殘忍的啊。

「我忘了晚上七點要跟朋友吃飯。改禮拜一好嗎?禮拜一下午三點怎樣?」

「吃飯不重要吧?」

「很重要。」

翻個白眼,王朔野忍著脾氣。「禮拜一我在高雄。」

「真可惜,那麼以後再約--」

「喂。」

「嗯?」

「你不是有經紀人?行程安排讓她處理才不會像這樣改來改去吧?」

「就是啊,我跟你說明一下,一般來說我的行程都是讓經紀人交涉的,可是因為之前我已經跟她說過我不接你的CASE,所以現在要跟你談案子透過她就覺得尷尬,所以我自己打電話--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處境,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感覺吧?你想像一下我的感受就知道了,我覺得如果要我接你的案子我們是不是要體諒彼此的感受--」

譚恩美按下電視遙控器,點香煙,開始看電視。

「講重點。」王朔野強抑憤怒。可惡,高漲的情慾,被她這麼一吵,灰飛煙滅。

「重點?一開始就講重點了啊?重點是禮拜一下午三點。」

「好,三點。」

「OK.」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你不會再打來更正吧?」

「嗯。」

結束。通話結束了,可王朔野的情緒沒結束。

「馬的。」鏗,手機往沙發砸。踹茶几一腳,拿礦泉水灌一大口。他堂堂一個大老闆為什麼要忍受這個?

恩美癟嘴。「是員工嗎?好囉嗦,真討厭。」

「你回去吧。」

「嗄?可是--」

「我沒心情了。」他不耐道。**一旦消失,美麗的譚恩美對王朔野來說,刺目又突兀,一刻都不想共處,多待一分鐘都教他煩。因此每次纏綿結束,他就想她走。

他們的關係就慾望而已,彼此有這樣的共識。但……對譚恩美來說,抱持的不僅僅是短暫激情,她有更長遠的野心,比方說讓他漸漸離不開她,讓他慢慢交託感情,她對旁人霸氣,獨對他溫柔。

「又不是一定要做什麼,幫你按摩怎麼樣?肩膀很硬吧?」

「算了,你留下。」

恩美微笑。「就是嘛,幹麼為個員工搞壞心情。」

「反正房間錢已經付了,」王朔野穿好衣褲,系回領帶。「餓的話自己叫東西吃,我回去了--」

「你要走?」

「唔。」

看他板著面孔,毫不留戀的離開。譚恩美無奈,是哪個該死的員工?毀了她夜晚啊!

白雪家裡。

美惠跟亞麗,驚愕地目睹她偏差的行為。

她密集更動跟大魔王見面的時間,王朔野都同意了。她們就這樣看她戲弄王朔野,什麼去台中啦,什麼跟朋友吃飯啦,都是騙肖欸!

亞麗問:「你是在幹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模仿。」這改來改去,不禮貌的行為,感覺好熟悉吧?

亞麗驚駭。「你、你該不會是……你在耍他?」

「天啊!大魔王很氣吧?」美惠驚恐。

「生氣也沒用。」

「白雪。」亞麗不安了。「小心玩火自焚,不合作就算了,沒必要鬧翻,人在江湖走跳,是要還的。」

「對,說得好,所以現在是王朔野還的時候了。」還我還我,還我這些年受的羞辱,還我這些年被你挫敗的自信!

「白雪啊,那個,你、你好像又要打過去跟他更改時間了喔。」美惠檢查手機裡的行事歷。「禮拜一你早就跟我約好了,我們要去逛婚紗公司啊。」美惠快結婚了,行程很多。

「我沒忘啊。」白雪摟住美惠肩膀。「好姐妹的事,我記得可清楚咧。」

「可你剛剛不是跟王朔野約了禮拜一?」

「對啊,是跟他約好禮拜一,但沒保證會出現啊。」

「天啊!」亞麗大叫。

「別跟我說你要放他鴿子!」做人不要太過分!也幫姐姐的出路想一想,得罪王朔野會不會牽連到她啊。

嗚--

「你真要這樣?」美惠驚愕。「你不是這種人!」

人是會變的,白雪咬牙道:「曾經,王朔野對我放過起碼五次鴿子,這回,我小放一次鴿。我想,這不過分。」

「白雪,你吃了毒只果嗎?這麼有種?」亞麗用力搖晃她腦子。「快醒醒。」

白雪嗤嗤笑。「反正不打算跟他碰面,也不打算合作,我怕什麼?」不見不怕啦。

她沒吃毒只果,她只是交了壞朋友,江姓壞朋友。

這天晚上,一想到大魔頭即將被狠放鴿子,白雪興奮到閉著眼也會笑。她夢見王朔野孤身坐在咖啡館哭泣,一邊寫著悔過書。

我對不起陳白雪,我對不起陳白雪,這是我的報應,公主請你原諒我,我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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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下午三點,王朔野在約好的咖啡館等人。

司機候在外面轎車內。

到了四點。

王朔野喝光第二杯咖啡,重複檢查十次手機,撥打八次電話給陳白雪,她沒接。就連她經紀人也消失無蹤,人間蒸發。他從困惑、憤怒,到暴躁。這心路歷程如果拿來寫小說,應該是武打片中血流成河的戰爭場面。這日理萬機、日進斗金的大老闆,不相信有人讓他空等。

陳白雪是不是心臟病發了?經紀人說她有心臟病,可憐的女孩,跟他見面有必要緊張成這樣嗎?如果心臟病發,他可以去病房談合作案。他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可以關說讓她開刀順利……王朔野想得很遠,同時為自己的惜才愛才感到滿意。

後來,他又想--

陳白雪是不是出車禍了?不管怎樣,肯定遭到什麼慘烈意外,否則不會缺席。六點。

夠了!放棄等待,買單,離開咖啡館,坐入車內。

「回公司。」王朔野說。

司機老吳不敢看他,默默開車,感受到巨大壓力。老闆脾氣暴躁,此刻千萬小心,不要啟動這枚炸彈。但該死的無良機車騎士,突然超車,害老吳緊急煞車,狠頓一下--

「輾過去!」王朔野吼。

「老……老闆。」老吳膽寒。這指令,小的難為啊--

浪費三個多小時,恨啊!

時間就是金錢,不管白雪遭遇什麼橫禍,害他取消跟客戶的會面就該死。王朔野的手機響了,陳白雪終於回電話。

「王老闆,你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有事嗎?」

有事嗎?王朔野思緒斷裂,呆愣住。她說什麼?她不是心臟病發,不是出車禍更沒遭意外,她給他的回應是……狀況外?!

王朔野厲聲道:「我在咖啡館等你三個小時!」什麼叫有事嗎?

「為什麼?」

「為什麼?」火山爆炸。「你忘了?我們約三點見面?!」

「欸?是今天嗎?我以為是明天。」

接著,他聽見很大的哈欠聲。「不好意思,下午睡過頭,又記錯時間。不然,我現在過去--」

午……午睡?他在咖啡廳空等時,她在睡懶覺?

「你……你睡覺?!」

「你生氣了?」

他氣炸了。「之前一直改見面時間,這就算了,但最後放我鴿子?理由是睡過頭?!讓我在那兒等三個小時?你以為你是誰?我不該生氣?」

「喔。」

「喔?喔?!小姐,我今天本來要去高雄跟日本人談生意,是因為你我--」

「取消了?」

「廢話!以你的腦袋可能不瞭解,我要跟對方談的是三千多萬的合作案,卻因為你這個記錯時間的混蛋,浪費了整個下午在咖啡館--」

「有喝咖啡吧?他們家的咖啡還不錯,而且是沙發座,還有很多流行雜誌可以看--」

這是雞同鴨講嗎?不快給爺下跪認錯,還答非所問,火上澆油。

「混賬!」幾乎是用盡生命力量在吼叫。「要不是看你有那麼點才華我可以--」

「好了,這樣大吼大叫,我耳朵痛,我掛電話了。」

「你掛看看!」踹前面一腳,老吳趕緊穩住方向盤。

「……不然除了罵我,你還想說什麼?」

「難道你不該道歉?!」沒教養,沒禮貌!

「我剛剛有說『不好意思』。」

「這種事只說不好意思--」

說不好意思已經很看得起你了,哼。「不然想怎樣?」

「我--我想怎樣?」聽,聽看看這像什麼話?

「不跟我合作嗎?太好了,那我解脫了。掰--」

「等一下,等等!」

「嗯?」

「你……你是故意的?」王朔野終於明白過來了,這一切都是個局。「你耍我?你竟敢--你憑什麼?」

等的就這句。

「讓我告訴你我憑什麼。」陳白雪娓娓道來。「過去兩年多,你哪次跟我經紀人約好看稿時間,不是改過又改的?你有說對不起嗎?說好的CASE哪一次不是交了又要我重新修?你有說不好意思嗎?你看稿以後講的那些批評,愚蠢、智障、爛東西。你有尊重我嗎?憑什麼你就可以讓人等,亂罵人?憑什麼你就可以隨便取消更動約定好的事?而你一點歉意都沒有?」

「憑我是業主,我是付錢的人,我有權要求你拿出讓我滿意的作品,我有權要你們隨傳隨到。」

「沒錯,這是重點。因為我賺你的錢,所以我忍。但現在不需要了,這就是我憑什麼可以這樣對你,你現在明白我這些年的感受了?我要收回上次被你威脅下說的對不起!想想我不欠你什麼,不怕得罪你。」

「你錢太多就是了,存款多少說來聽聽,幾千萬還是幾億?你這種態度要傳出去,看哪個業主還會用你。我保證你以後再也接不到案子,私人企業我也有影響力,打幾通電話就能讓你徹底消失--」

白雪沉默了。

之前就是聽到這樣的恐嚇,才會驚到喊出那句對不起。

真是人窮怕了,志氣就短,一時都忘了已繳清房貸,無貸一身輕了。就算天天喝小米粥吃泡麵度日,也不會死。再不濟的話撒錢買一大袋狗飼料啃,狗能活下去,姐也活得下去!

想清楚了,腰桿子也就硬起來。最壞的狀況分析透了,明白受得住,勇氣就回來。心情也淡定,講話就聰明了。

「我相信你的影響力,也相信你有消滅別人的能力。你愛那樣就那樣做,隨便。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的人生假如沒有王朔野先生,會很愉快,然後能讓你氣到失控咆哮,對我這個小人物來說,還滿得意的。」

他輸了……嗎?

這會兒,他真明白過來了。一切都在她盤算內,打一開始,她就耍他,根本沒意思碰面談合作。

王朔野傻住了。他跟人談生意時,契約條款逐條精打細算,沙盤推演,律師出馬,法務專家協助,為的就是防堵一切被算計被耍弄的可能。

但……他今天栽在這女人手上?他竟被惡整?

不敢相信,他會失誤?更難信,有人敢耍他。

「陳白雪,你好樣的。」他咬牙切齒。

「你財大氣粗,從不把別人的時間看眼裡,我這麼做只是想教你一件事。教你『尊重』兩字怎麼寫。」

他冷笑。「受教了。你會後悔今天對我做的事。」

「才不會。之前忍你,是因為我有房貸,現在繳清了,有房子住,再慘也不會流落街頭。還有,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無慾則剛,懂嗎?對了,我還可以盡情掛你電話,愛掛幾次就掛幾次,就像你之前對我經紀人那樣。掛看看,你掛看看啊。好,我就給你掛看看!」

喀,掛了。

他驚愕。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雖然結束了,但眼睛沒瞎,他看見,前面司機肩膀在顫抖。

「你在笑?」

「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司機急搖頭。

王朔野忽然癱軟下來,一陣虛。之後,是一陣慌。

他在幹麼?一時不知置身何處。他到底在幹什麼?他怎麼會接受這種待遇?怎麼會甘願在咖啡館等人?怎麼會願意被這樣耍?怎麼會落到這處境?!他這幾天到底在幹麼?為個小插畫家氣成這樣?煩成這樣?瞎忙成這樣最後被擺道?

這手足無措、心神不寧的感覺,好陌生。

那惑呆憨呆,一臉笨相的秀氣女子,浮現眼前。她笑著握住逗貓棒逗弄貓兒,她睜大眼睛,緊張膽怯,但堅持著不配合他的模樣。還有剛剛在電話中,頑固教訓他的話。

王朔野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竟然一直想著這女孩。

當陳白雪拒絕合作,他不肯接受。先是利誘,利誘不成他咆叫,怒罵、恐嚇、威脅都沒用。到頭來,除了合作不成,還賠上尊嚴,慘遭耍弄,落到這樣難堪的處境。

這難堪裡,有不甘心,但似乎,還有些別的。那是什麼?

說真的,做慣大生意了,他還計較這點小事嗎?

陳白雪在他人生中,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人物啊。在乎個屁?怎會認真跟她較勁起來?斡旋這麼多天?

原來真正令王朔野感到恐怖的是,事情正在失控,結果,不受他掌控。

他遇到一個不受他控制、威脅利誘都沒用的人,沾惹一身江湖氣的男子,商場打滾野心勃勃呼風喚雨的男人,竟,遇到一個令他沒轍的女子。

他控制不了,鎮壓不住這狀況。馴服不了這傢伙,沒辦法叫她聽話,任他搓揉,他屈服不了她。他喜歡挑戰困難,享受控制一切,征服他人,而此刻,他--

感覺輸得一塌糊塗。

他感覺自己……好虛弱。

她好像拿了什麼尖銳東西,捅他一下,他就四分五裂了,就灰飛煙滅了,他的存在感、強大氣場,驟然蒸發了……

然後,在震怒暴躁過後,此刻,竟像身在夢中般恍然。

「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

不想承認,但她說的是事實。

明明事情到此結束,眼看沒必要再追究下去,除了打幾通電話讓陳白雪在業界混不下去,弄臭她名聲外,也不能再幹什麼。遺憾是因為她說她不怕,於是這報復行為也失去行使起來的快感。

那麼,他能幹麼?能對她做什麼?

我要懲罰她。

握著手機,好像它燙手。用力吸吐,也平復不了受傷感。更嘔的是,沒辦法平復心情,就讓此事過去。儘管心裡明白,他不是非她不可,認真找,總找得到取代的插畫家。

「老闆?」

公司到了,老吳已經將車子駛入停車場,都停好五分鐘了,老闆還在發怔,從沒見過這樣恍惚失神的老闆。

不管剛剛通話的那位女子是誰,都教老吳衷心景仰。方才電話中那些斷續對白,老吳隱約聽得出來,對方好像在教訓老闆的為人。老吳暗暗叫好,真想起立鼓掌。這個人真有guts,間接幫他們這些奴才出氣。他就是有房貸有孩子要養,才鎮日被王朔野的壞脾氣凌虐啊。

老闆還在發呆,老吳只好又提醒一次。「老闆要下車嗎?還是……還要去哪兒?」

「你下去。」

「嗄?」

「我叫你出去。」

老吳趕緊奔出車外。

「車門關上,」王朔野命令。

老吳趕快把車門關上。

他看老闆在車內,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是打給剛剛那個人吧?嗚……超想聽的。不知老闆要說什麼?把他趕下車,是要罵三字經嗎?

王朔野按下撥號鍵,同時,感覺心跳好激烈,他……竟然在冒汗,他竟然緊張?這女人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喂?」白雪接了。

「是我。」

「我知道,你還沒罵夠?還想被我掛電話?」

「火鍋、雞湯、烤肉、日本料理、西餐廳,喜歡哪種?」

「嗄?」

「我請客。」

「電話罵我不夠,還要見面罵?」

「不罵你,我保證。」忽然,他笑了。唉,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有多久沒這樣了?口氣這麼溫柔的跟女人說話?

「要不要吃茹絲葵的牛排?」

白雪警戒起來。「我不會上當,我才不要給你機會羞辱我,我不會接你的CASE,也不要見面,就這樣。」

一報還一報,到此結束,她滿意自己的表現,贏得漂亮,絕不戀棧再給敵人任何反擊。

可是,王朔野說了叫她傻住的話。

「是約會……想不想跟我約會?」

這哪招?亂槍打鳥招?出乎意料招?或是看似無招勝有招?

這招狠,白雪轟地呆掉。

「約……會?」

約會個屁。

陳白雪才不上當,這個約會提議必有詐。她聽亞麗提過茹絲葵牛排,據說一套餐吃下來要三千多。吃的是「神」牛嗎?當時白雪驚詫,覺得太誇張。現在有人請,但白雪不敢去。

想想看,剛剛他大吼大叫恨不得掐死她;現在,約會?莫非氣瘋了,想見面幹掉她?宴無好宴,人可為財死,也可因食亡,茹絲葵牛排,不能吃。

「我不想跟你約會。」

「為什麼?你有男朋友?」

「沒有。」

「那就對啦,二十多歲了還沒男朋友。大家單身,試著交往看看?」

「我們根本不喜歡對方。」

「我還滿喜歡你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此話一出,必定教對方天翻地覆,喜極而泣,狂撲而來,感激涕零,喪失理智,獸性大發,但求花好月圓,吾愛永存。

但……白雪嗟了一聲。

「你耍我對吧?明明討厭我,不用假惺惺。是想藉著約會好好羞辱我吧,我不會給你機會的,哈哈哈,來這套--」姐姐我聰明得很哪。

他怔住,大笑。她講話,像小朋友那麼直白。「不要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你君子嗎?拜託!」

「有個性。」他大讚。「越來越欣賞你了。」

翻白眼。「神經病!」

「瀟灑!罵得好。我--真是被你迷住了。你知道嗎?一天到晚面對百依百順的女人多膩,成天在商場裡爾虞我詐多煩啊,我欣賞你的真。」

現在是上演愛情偶像劇嗎?

她怎麼罵他怎麼愛嗎?好不習慣這樣的王朔野喔。

「好了,我掛電話了。」

「陳白雪,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經驗的累積。沒經歷過就不知道,所以不要輕易下結論,這樣你的人生才會不斷成長。難道你不好奇,跟我這種人交往,是什麼情況?也許你會如獲至寶。」

「昀。我知道跟你來往的感覺,過去我的感覺可不是如獲至寶,而是多災多難。」

「過去你討厭我,不代表永遠討厭。我對喜歡的女人跟對員工,是不同的。」她怒了。「不要隨便說喜歡我,對你來說感情很隨便嗎?你覺得很好玩,但我不奉陪。」

「我隨便說喜歡?」他嚴肅道。「陳白雪,我是很容易討厭人,但是,可從沒跟女人說過喜歡你,我以松野集團發誓,你是第一個,我想我並不隨便。」是真話,他是家中獨子,他天資聰穎、傲慢狂妄、條件又好,從不曾追求過女人,女人自動會撲上來。

這是王朔野第一次,興起追女人的慾望。像從未征服過高山,他興奮了。而他,是行動派,他預備攀登了。

白雪沉默。他的話,有點打動她。他認真的?

「我有錯的我認,脾氣暴躁難相處,不尊重共事的人,OK,我認。但我說喜歡你,是真心的。咱們不合作沒關係,不,不合作更好,公私不分很麻煩,我也不想讓你看到我更多討人厭的一面。就談私事,我要追你,我們約會。」

曾盼了又盼,夢寐以求,特別是在走投無路時,肖想N遍的啊。

那白馬王子,敢情,真來到白雪生命中了?!這一場戰爭打下來,突然和局?

白雪混亂了。小女子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招來大企業家追求?摸摸良心,有沒有一丁點、一丁點驕傲?有。而且不止一丁點,還滿大點。可是,又怕是陷阱,是個惡意玩笑。

「你不用馬上決定,先吃飯。會擔心的話,找經紀人來。」為了說服她,他說:「就當是我向你跟你經紀人道歉,你不是說,過去我太不尊重你們嗎?OK、給個機會讓我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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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0:04
第七章

白雪撥電話給亞麗。「王朔野要請我們吃飯,說要跟我們賠罪。」

「你內心戲不要演到這麼誇張!」亞麗驚呼。

自從白雪不顧勸告堅持惡整王朔野,亞麗就提心吊膽不敢接王大老闆的電話,現在忽然請客還要賠罪?怎麼可能?!

「是真的,在茹絲葵牛排館。要去嗎?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我拒絕他。」

「我去!」

坐在華麗包廂區,白雪跟亞麗兩位小女子,受寵若驚。

特別是陳白雪,她坐立難安心慌慌,想著他電話中的告白,就覺尷尬、困窘,席間只是紅著臉,心情亂得一塌糊塗。

告白的人反而很鎮定,點了名酒美食招待她們。

王朔野鄭重道歉。「我這個人工作起來是個急性子,過去疏忽一些細節,讓兩位感受不佳,請見諒。」

亞麗笑得花枝亂顫。「哪裡哪裡,我知道王先生器重我們白雪,是我們受您照顧……」

他們兩位聊開了,談近期蘇富比拍賣的藝術品、聊廣州舉辦的美容商展,一邊讚歎牛排多嫩多好吃。

亞麗超會說場面話。「想想松野能有今天的成就真不簡單,松野集團自從你接棒後,業績每年逐倍成長,王董有這麼了不起的兒子,很高興吧?」

「一開始經營理念跟我爸不同,常有衝突,現在做出成績,老人家就不管事了,每天打高爾夫……」

「我記得你接棒的時候,松野一度瀕臨倒閉危機,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起來的?」

「之前商品定位不明才會--」

他們聊得起勁,白雪默默切牛排、吃色拉,只聽,不聊,她插不上話。商場那些事,她全不了。而且好奇怪啊,她怎麼會跟這個男人坐在包廂吃牛排?人生真不可思議。照理說今日的結局應該是她跟王朔野鬧翻,從此天人永隔喔不,是從此絕交--但眼看著,沒絕交,還有可能會深交……深……深交?覷著眼前這西裝筆挺的大老闆,可能嗎?還是……稍早她幻聽?

看看王朔野,他意氣風發和亞麗有說有笑,不像剛跟人告白過。

嗯,說不定他隨便講講的,這事誰認真誰就輸了。

對,不要認真,不能認真……她怎麼可能不認真?!是松野集團大老闆欸?!

誠實點,在暗爽對吧?是患得患失吧?既害怕被呼,又希望他來真的。好虛榮,嗚……

白雪一直偷偷打量王朔野,之前氣他,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但這會兒,他道歉、請客,憤怒退去,才發現,或許從未客觀地真正認識這個人,只是從片段合作互動中,起了厭惡感。仔細瞧,這傢伙很帥,很有魅力。

而且是松野集團大老闆欸!(OK,她了,她在無限迴旋這句話,因為他可是呼風喚雨松野集團負責人啊……)

別怪白雪被這告白驚到魂不附體、神智不清,大腦一片混沌。畢竟血肉之軀,畢竟是窮過的小人物,畢竟富貴榮華沒享受過,忽然金光閃閃大企業家坐面前,且不久前還說喜歡她。這虛榮心要不氾濫,就太假了。

現在,她對這個人真是好奇起來了,聽亞麗跟他談話,才知道,原來王朔野承接父親岌岌可危的企業,在巨大壓力下突破困局,才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啊。所以你開始有點尊敬他嗎?

正因為他的壞脾氣跟不認輸,才拯救瀕臨破產的企業,有這番榮景。這不是簡單的男人,在壞脾氣背後,有令人崇拜處。他也有他的壓力,他跟她一樣也曾走投無路,只能靠自己苦撐。

所以你開始惺惺相惜起來了嗎?

他在凶險的商場競爭,一個疏忽可能就搞砸整個企業,他要為八百多名員工負責,他扛著旁人無法理解的龐大資金、貨物交易。這樣一個不簡單的傢伙……

現在是一面倒為他想好話嗎?

人果然是一被討好就神經失常,理智打折,開始瞎一半。

喜歡我?

真的嗎?

我要接受嗎?

談話正熱烈,王朔野接了一通電話,必須離開。

「很遺憾,我得先回去,臨時有事要處理。」當著亞麗的面,他熱情地對白雪說:「保持聯絡--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他取出名片,在背面寫下一組號碼。

「這是我私人電話,除了家人,只給你。」

「喔、好,好。」白雪慌慌地接下。

亞麗瞠目結舌,努力處變不驚。眼下狀況是,王老闆要把咱們家的白雪妹妹嗎?憑咱姐妹的姿色,王大魔頭怎可越過姐姐我去把白雪小妹妹?教她情何以堪,嫉妒羨慕恨!

王朔野忽然問白雪。「你畫過那麼多花卉,最喜歡什麼花?」

「嗄?」白雪尚在五里雲霧中。

「牡丹。」亞麗搶答。

他點點頭。「需要我派司機送你們回去嗎?」

「不用了。」亞麗摟住缸雪。

「我們還想再聊一會兒--」沒拷問完不會放她走。

「那麼,我先走了。對了,你心臟不好,我的家庭醫生很厲害,改天請教他怎麼幫你調養。」

「嗄?我心臟--喔--」被亞麗掐一下,白雪住口。

亞麗笑呵呵。「那麼,下次見,謝謝你的招待,吃得好飽呢。」

王朔野離開後--

「白雪!」亞麗握住她雙肩。「怎麼回事?他要把你嗎?!」

「我心臟怎麼了?我什麼時候喜歡牡丹?」

「你心臟有問題,我禁止業主對你咆哮,這是我的愛心。你喜歡牡丹,因為它很貴,這好自然啊。」

「誰准你胡說八道了?」白雪啼笑皆非。聘經紀人有危險,代言人會幫你擋下騷擾也會代你亂發言。

「白雪啊,看樣子,你真的要當公主了,金光閃閃,榮華富貴,住城堡嬌滴滴的公主啊,那傢伙是不是要追你?他是不是喜歡你?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曲折離奇快講看看。

「呵呵呵。」白雪憨笑,亞麗巴她頭。

「笑什麼?問你話咧。」

「你知道嗎?今天,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他竟然說他喜歡我欸……」

「王朔野?」亞麗驚呼。唔,白雪是該傻笑,甚至可以起肖。

松野集團大老闆欸……慘,連亞麗都加入這個無限迴旋哏。

瞧瞧咱們多愛慕虛榮喜歡拜金。人性啊人性--想否認都會心虛的,這是人性啊。硬要否認,個性就會扭曲的,疋是這人性啊。就接受它吧,人性就是這麼寫實啊。

「你這是什麼命?有沒有這麼戲劇性?你到底做了什麼?讓獅子忽然乖得像小貓,講!」姐也要學。

「我對他做了什麼?唔,我想想……」唔這樣這樣,唔,那樣那樣。忽然白雪想到格雷那本書。

「亞麗,」她認真問:「你猜,王朔野是不是被虐狂?」想想這幾天對王朔野做的,就是虐待他啊。

「被虐狂?」亞麗大笑。「他不虐待別人就不錯了,他如果演BL一定是攻方!」

兩人熱烈地聊起王朔野。白雪將今晚整個過程跟亞麗說,也說了背後下指導棋的江品常。

「是他教我這樣做的--」白雪把過程來歷說給亞麗聽,還說了江品常是做什麼的,後來幫她維修家電。

「就是那個不幫你打蟑螂的工人?」

「唔。」想到那件事,白雪笑了。「其實那個人滿有趣的,我們很有話聊,他對美術也有研究,你知道嗎?他對修繕真有一套,三兩下就搞定洗衣機跟冰箱的問題。他甚至會煮很好喝的酸梅湯,最妙的是,我們雪蓮一見他竟然纏著他的腿發情,你沒看到那畫面,我都懷疑那不是我家的貓了--」

「該不會雪蓮的青春期到了。」

「它十五歲了好嗎?」是老太婆了。

「你也真大膽,一個不熟的人給你意見你就信,還真照著做?」

「但結果很好啊,江品常真聰明。」王朔野不但尊重起她,還請客賠罪,甚至反過來迷上她,還讚她有個性呢。

亞麗聽了頗不是滋味。「結果好,那是運氣。假如跟王朔野鬧翻了,對你的前途有幫助嗎?只是多樹立一個敵人。他根本不瞭解你的狀況,也不懂你的工作型態,幹麼隨便亂建議?」

「我覺得很好啊,我很感激他。」

「我說了,那是運氣好。」亞麗面子掛不住,她才是白雪的經紀人,那男人亂給意見,結果很好,白雪還樂成這樣,於是酸道:「一個工人,懂什麼……」

「他懂很多,連《dpi》都知道,你別小看他,我感覺他對藝術很有研究。」 「那他幹麼不去搞藝術?」亞麗不以為然。「要是真有才華,給姐介紹,我捧紅他。最好他這麼有內涵,修東西的,懂什麼藝術?」

亞麗不屑的口吻,不知怎地,教白雪一陣反感。

白雪打開手機,調出她的畫作,問:「知道我畫的這個是什麼花?」

「就花啊,各式各樣美麗的花,這是你的強項。」

「是山芙蓉,你是我經紀人都不知道我畫的花了。可是你剛剛嫌棄的那個工人,一看到就說這是山芙蓉。還有,我的來電答鈴,是誰的歌你知道嗎?」

「那個我幹麼知道?」

「是Coldplay的《Lose》。江品常一聽就能說出團名跟歌名,你看吧,雖然是工人,但是知道的事很多,不要小看他。」

「是是是,受教了。不提那位了不起的工人,談正事吧。現在你跟王朔野和解了,可以繼續幫他工作了吧?趁他喜歡你又想追你,咱們不如好好規劃一下之後的合作方式,價碼要抬高多少。」

「你真是工作狂,我今天好開心,幹麼聊工作?」

「是,現在有王朔野做後台,我都聽你的。」

「幹麼這樣說。」白雪跟亞麗乾杯,滿桌子食物,她們努力吃,最後白雪盤中那塊牛排還剩一半。丟掉可惜,於是請服務生打包帶回家。

「跟我吃飯就算了,」亞麗諄諄告誡。「以後要是跟王朔野吃飯,千萬別打包,很難看。」

「怎麼會,這有什麼?」

「上流社會的人不會這樣,社交名媛都怎麼應對進退,白雪,你要趕快學學,畢竟你的追求者可不是普通人。」

「是喔,就打包吃剩的食物,哪有這麼嚴重。」

「想讓王朔野的熱情瞬間冷掉,就這樣做吧。」傻丫頭。

傻丫頭吃飽喝足,跟亞麗道別,搭捷運返家。

從捷運站散步回小區,拎著牛排慢慢走,品味這一整日的奇特遭遇。回憶王朔野電話中的話語,想啊想啊,一路上笑盈盈。

雖然亞麗對她幼稚的報復行為不以為然,但白雪覺得,真是幹得好!

假如,假如啊,沒江品常給的好建議。

之前被王朔野嚇到,喊出那聲對不起後,就這樣讓事情結束,之後躲著王朔野,時間過去,心中那股氣會消失嗎?不,那股氣,不知要纏多久才嚥得下去,她會無限迴旋罵自己,當時幹麼那樣那樣的……

到時候,她會厭惡自己的軟弱。

人生就是這樣,越活越制式,有固定的朋友、有固定的地方窩、有固定的工作方式、有固定的與人斡旋的態度。在固定也習慣了的種種之間,是不是也不自覺地視野狹隘、行事僵硬?然後因為行事都差不多,獲得的結果也都相似?

看不開的那些,依然看不開。

不懂如何面對的那些,一樣不懂。

聽到的意見,因為都來自固定朋友所以也沒新意。

而,江品常像一扇新的窗,讓白雪觸及嶄新的行為模式。跳脫以往的反應方式,也贏到了新的局。

白雪停下腳步,看著巷口電器行,黃色燈光,黑暗中微微亮。

他在嗎?

又看了看手中的牛排。

嗯……那個人,需不需要宵夜?茹絲葵的牛排喔!

換做別人,白雪絕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給人。

但是江品常可以,那傢伙連她手中的冰淇淋都搶去吃呢。

西典二手電器行,門邊停放一輛三輪車,車上堆棧破爛紙箱,車旁懸掛著的大袋子裡,都是回收的寶特瓶罐。

屋旁空地,從屋簷垂吊下來的一隻燈泡下,有三個人圍在矮桌前喝啤酒、嗑瓜子。

是六十多歲高瘦的老闆黃西典,收破爛維生。,五十幾歲的胖寡婦劉大姐,她腳邊有一隻黑瘦野貓,以及一隻毛色髒灰的花貓,它們默默啃著劉大姐帶來的魚骨頭。然後,突兀地夾在這二人間的年輕帥哥是江品常。

小方桌,三人各一邊。

他們湊近,透過燈泡光線,爭看舉高高的三張X光片。

黃西典跟江品常正熱烈討論著,他們研究男人下半shen的X光片。

「我看跟之前差不多啊,陰影沒擴大--」品常說。

「就是啊,我看也一樣,醫院就是想A錢,才半年又要老子去治療,他馬的之前開刀開假的啊X.」

「真慘。」劉大姐嘖嘖嘖,研究黃西典的片子。「說真的,老典,我看你這個雞雞啕,差不多掛掉了。」她在X光片上比劃。

「你看陰影從這邊一直到--」

「死老太太!」西典拍開她手。「比什麼比,走開啦,看這種東西小心你眼睛瞎悼!」

「這麼小的雞雞掛掉也沒關係,不要治療了,討皮痛啦。」劉大姐說完,品常跟她大笑。

「X!嘴巴更賤一點沒關係,你才去開你的,看到沒?膝蓋這裡都空掉了。」西典對她的X光片說教。「只剩骨頭啦,韌帶都壞光了啦。」

「換人工關節要復健浮,呀系賣啕啦。」

黃西典指了指品常手中的X光片。「你咧,你的醫生怎麼說?」

江品常拿高那張頭部的X光片,腦殼內有一朵花狀腫瘤。「還好,離視神經還有一點距離。」

「唉,我們還能開刀,阿常連刀都不能開。」劉大姐歎息。

「廢話,大腦開不好會趴代。」黃西典呸道。「像我們這種沒背景的人,就算腦子開壞了也沒錢打官司,而且都會叫實習醫生開,我跟你們說,進了手術房就是靠誰背景大後台硬啦。」

「不開刀,這樣下去眼睛瞎掉怎麼辦?」

「瞎掉都比趴代好。」

「還是你換個醫生吧?一直吃藥不大好吧。」

他們倆熱烈討論品常的X光片。

本人倒是漫不經心地喝茶。「我以後不上醫院追蹤了。」

「嗄?」

「不行吧?」

「可以。」他的身體他作主。

從小,他腦子裡就有一顆腫瘤,像花苞那樣,慢慢開,慢慢開。曾放射手術治療過,現在每半年,江品常要追蹤「花朵」的狀況。醫生希望他做好失明的心理準備,雖然不一定會發生。但是,偶爾他頭劇痛、畏強光、眼睛有迭影。他知道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而他也漸漸習慣成自然。

它是藏在腦子裡,一顆不定時炸彈。江品常寧可想成,那是一朵花。

樂觀點,至少,比得了gao丸癌的老闆好吧?

「不好意思。」白雪過來,這三人放下X光片。

「嗨。」品常將片子捲起。

黃西典慌亂的將片子塞進包包,雞雞雖小,也不給看。

品常起身,跟白雪到一旁講話。

「我拿這個過來,看你要不要吃。」

「這什麼?」

「茹絲葵的牛排,我吃不完。」

「茹絲葵?這麼高檔當然要。」他笑笑收下。

「是王朔野請的。」

「哦?」有內情喔。「看來你打贏跟大魔王的戰爭了。」

「何止,後來發生很不得了的事。」白雪想講,但看看那邊,他朋友在等。「你們這麼晚還在聊天?」

「嗯,是我老闆跟他朋友。」

「喔、那……那我先走了。」其實她想留,其實不想走,好想跟他說關於今天的種種,想告訴他,她的心情。好怪啊,一直在對這個人交淺言深。白雪才走了幾步,就聽他喊。

「等一下,過來--」拉住缸雪,他們往屋後走,品常跟那頭的老闆喊:「你們聊,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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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5 0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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