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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不白馬也不公主(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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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0:26
他帶白雪到屋後。

白雪看到一個奇特老舊的東西,跟一堆破爛生銹的電器擺一起。月光朦朧,冰冷尖銳的廢電器間,那東西顯得溫潤高貴。

「是古早的中藥櫃,你怎麼有?」白雪衝過去,圍著那東西看。

「要不要?我看你顏料跟畫材都放地上,這個拿來收畫具應該不錯。」

「我要!」白雪興奮研究著。

「撿回來時不是這樣子,我整理過了。」

「這麼棒的東西誰捨得丟?」

「拜託,半夜附近繞繞,可以撿回一堆寶貝好嗎?台北有錢人真多。」拉開幾格小抽屜。「這種仿古設計新的很貴喔。我看丟了可惜,想說也許你要--」

「當然要,我要!我就是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櫃子才不收畫具,我也不想隨便買,我喜歡這個--」

「OK,現在給你送過去。」

「等一下,這要賣多少?」

「不用啦,反正是撿的。」

「不行,至少要給工錢吧?」老藥櫃整理得好美。

「你給了啊。」他揚揚手中牛排。「茹絲葵牛排,值!」

「那幸好我有送肉來。」白雪哈哈笑。

「就是,好心有好報,先跟我把這個搬上車子。」

「是。」白雪雙手巴住藥櫃。一、二、三、搬……

「休旦幾咧!」老闆目光如電,殺過來,一把揪住品常。

「肖年狼,你金罵系安怎?」國台語摻雜,西典很激動。內賊難防啊……

「送櫃子過去啊,這要給她。」

「啊都不用問你老闆?這個偶可以賣錢捏!」

就知道沒這麼好康,白雪問:「這要賣多少?」

「我想一想喔,這種仿古藥櫃市場上滿搶手的,很多咖啡館都喜歡擺這種東西,你是阿常的朋友我算你便宜一點就--」

「老闆。」江品常一把摟住瘦弱的老闆。「櫃子是我看到我撿回來,髒掉跟壞掉的地方是我處理好的。」

「阿常,你用什麼把它載回來?」

「貨車。」

「貨車誰的?」

「你的。」

「修理櫃子的工具誰的?」

「你的。」

「所以這櫃子誰的?」

出--有火藥味。白雪默默退到邊邊去,不妙。

別怕,戰事很快平息。江品常好溫柔地幫老闆順了順垂落額前的亂髮。

「老闆……我要辭職。」口氣溫柔得就像說我愛你。

「你又辭職?」可見不止一次。

「不太爽,不幹了。」

「不要這樣,你情緒起伏好大,剛剛我們不是還很要好的在喝茶?」

「阿常不做了嗎?」劉大姐奔來。「阿常,讓我請,我歡迎你來。」

「老太太你閉嘴。」黃西典把品常推向櫃子。「拿去拿去,臭小子。」

「謝啦。」品常朝白雪使個眼色。「過來。」

西典咒罵著回去喝酒。「氣死我,難怪我雞雞會生病。」

「你趴代岣,阿常會被你威脅喔,你整間店靠他欸,越老越笨。」劉大姐虧他。

在車上,白雪好奇問他。「為什麼你老闆這麼怕你走?」

「因為我有用心訓練他。」

「你訓練老闆?!」

「不行嗎?」

到了,下車,合力將櫃子搬向電梯,白雪還在追問。「你怎麼訓練老闆?」

「很簡單,你就想,如果我是我老闆,會聘用我這樣的員工嗎?然後,針對他要的下手。重點做到就好,不是重點的略過。」

「你那個老闆有什麼需要?」

「他身體不好,希望員工體力好能搬貨,要懂修電器,薪水不計較,忙的時候願意加班,不會吵著要加班費,就這樣。」

「聽起來不是好工作。」老闆佔盡廣宜。

「我倒是做得滿愉快。我需要地方住,又不喜歡被管。只要把該做的事忙完,也不用一直在店裡,很自由。」

「唔,各取所需。」

「是,現在他用我用習慣了,他不可以沒有我,我可以沒有他。我沒房子車子甚至兒子要養,拍拍**隨時可以走。所以他當然怕我。」

「沒見過兩袖清風還這樣驕傲的。」不得不佩服這傢伙。

櫃子搬進客廳,白雪撈起畫具顏料,逐一分類,收進藥櫃,一邊叨叨絮絮跟他說王朔野的事。

江品常坐地板,攤開紙盒嗑牛排,已經冷掉的牛排也吃得津津有味。

雪蓮窩在他腿上,坦胸露背,玉體橫陳,癡癡望他。

「雖然之前氣他,但是他慎重道歉,又請我跟經紀人吃大餐,我就心軟了,我是不是很沒骨氣?」白雪將顏料放抽屜內排妥。

「這不是沒骨氣,這是大器。」吃完牛排,往地上一攤,他躺平,打個飽嗝。「好撐。」

「欸,你覺得他要追我是認真的嗎?可是他怎麼可能喜歡我?!」收拾完,白雪過來,蹲在他旁邊。

品常轉頭,望著她。「為什麼不?你有才華又漂亮。」

「是哦。」白雪喜孜孜。「我發現一件事。」

「哦?」

「每次跟你聊天,心情就變得好好。」

「不意外。」他雙手枕腦後。「我啊,不只多功能,還賞心悅目。」

「是,你是萬人迷。」

「你也是啊,王大老闆愛上你了不是?!」

「我該接受嗎?!」

「看你喜不喜歡他嘍?」

「喜歡是什麼感覺?」

「沒談過戀愛?」

「以前忙著賺錢哪有時間談戀愛,房貸才剛繳清呢。」

「反正是他先發球的,你就靜觀其變,先觀察看看。」

「不知道王朔野要怎麼追我--喂,你們男生都怎麼追女孩子?」

「沒追過,不知道。」

「嗟,還以為你很有戀愛經驗。」

「我幹麼追?女人都主動來找我。」

「很驕傲嘛。」

這樣聊天很愉快,白雪也躺下,把手枕在腦後。「好難相信,王朔野會喜歡我,松野集團的大老闆欸,沒想到我這麼有魅力,呵呵呵。」

「很樂啕?」

「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啊,還是大人物。」

「看你這麼樂我還滿羨慕的,畢竟對我這種老手來說,約會啦、牽手啦、擁抱啦、接吻啦、上床啦,都習慣了,已經不會再因為人家喜歡我,就興奮成這樣。」

「我看起來很興奮?很明顯嗎?」

「很明顯。」一直在談論王朔野的事,還笑盈盈,這還不明顯?

「我很膚淺吧?」白雪慚愧。「被有錢男人追,就這樣高興。可是我真希望我的男朋友要很有能力,可以照顧我。然後我只要當廢材,什麼都不用會,把一切交給他發落,只要當個傻瓜,享受好日子--怎麼辦?我真的好虛榮。」

江品常大笑。

「幹麼笑?」

「真老實。」看向右側的她,他說:「你內心拉扯得真厲害。」

白雪窘道:「因為我之前口口聲聲討厭他、咒罵他,現在被喜歡了卻這麼高興,自己都覺得可笑。」白雪拍拍臉。「是虛榮心,這絕對是虛榮心!」

很有罪惡感喔?「我問你,不考慮價錢,肚子餓的話,一碗白飯跟五星級飯店自助餐,吃哪個?」

「當然是五星級自助餐啊。」

「想吃只果,一個是幹幹癟癟的只果,另一個是飽滿多汁泛著粉紅色澤的富士大只果,要吃哪個?」

「當然是富士大只果。」

「但是因為人不可以有虛榮心,所以要逼自己吃白米飯跟爛只果,這樣顯得比較高尚。你覺得有比較好嗎?」

「這樣好像……滿虛偽的。」

「比起真誠的虛榮,虛偽更可怕。像某些愛慕虛榮的政客,卻刻意表現出生活簡樸的姿態,表裡不一,更惡。」

「沒錯。」白雪懂了,心裡也舒坦了。「所以就算我跟王朔野交往,你也不會輕視我。」

「我只會嫉妒你,恨不是女人身。」

「你才不會。」白雪大笑。

「陳白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跟有錢人交往,錦衣玉食,及時行樂,有什麼錯?如果不開心,大不了餅了,有什麼損失?幹麼想得這麼嚴肅?不要管別人怎麼想,當下開心就值,人生很短,想幹麼就幹麼,不要有遺憾。」

原本還忐忑,聽君一席話,忽感前途光明,前路鋪糖粉,自我感覺大好。

江品常輕描淡寫,就把她糾結成團的思緒爬網乾淨。隨便幾句話,就讓白雪背上好似生出翅膀,可恣意飛往任何想望處,只要她喜歡,都可以盡興擁有,不需要有罪惡感。跟他相處,好滋補。

「白雪,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沒交過男朋友應該很單純,但是,你養的貓為什麼會這樣?」品常指著腳,雪蓮蹭他,尾巴伸得筆直,興奮直顫,已磨蹭到如入無人之境眼看就要上天堂了。

「你怎麼教育它的?平常只有貓在時,你都在做什麼,害它耳濡目染變這樣?」

「我哪有做什麼?」哇咧,貓淫蕩怪主人喔?它是畜牲欸。白雪滿臉通紅。

「它以前不會這樣,你出現後才這樣,所以是誰影響?是你不是我。」

「喔,知道了,原來是我太有魅力了。」將貓兒捧起,與之對望,還親了親它的臉。雪蓮一隻貓爪輕放他鼻尖,兩眼瞇,肚腹咕嚕嚕。「雪蓮真可愛,送我吧,我缺個床伴。」

「你變態!」趕緊把貓搶回,硬生生教這對情人分開,惹得雪蓮狂嚎。

品常大笑。「我回去了,改天聊。」

江品常,告辭也。

下樓,經過管理室,一輛花店的貨車停大樓外。

江品常聽見花店少年問警衛。

「請問,陳白雪小姐住這裡嗎?有人送花給她。」少年捧著大把白綿綿花,每一朵巴掌大。手捧二十幾朵,足邊,三隻花籃,都是這花兒。

品常認出來,是昂貴又稀有的牡丹花。

這陣仗,不只管理員吃驚,連出入的住戶都忍不住看幾眼。

管理員忙透過對講機通知白雪,讓花店少年將花兒送上樓去。

品常微笑,擦身而過。看樣子,王朔野果真為白雪著迷。揮金如土,彈指間搞定,有錢人把妹,招數都瓖著金邊哪。

白雪開門。

見一籃一籃花兒搬進客廳。

好美的花兒,淡淡香氣漫進來。雪蓮咬住其中一朵,叼去邊邊啃。發花癡時,吃團花…已墜入桃花期。

白雪簽名,收下卡片。「喜歡嗎?是你愛的牡丹。王朔野。」

超喜歡。坐在一室花海間,白雪陶醉、感動、暈飄飄。他果然是無所不能的白馬王子,這麼貴的牡丹一出手就九十九朵。

她……果然是值得被寵的公主。啊,這才是她的命啊,眼淚掉下來了。

久違了,小公主。

爸媽死後,就沒了的尊寵,現在,又回來了。

摟一把牡丹在懷,陶醉地嗅著香。躺地板,愉悅地賞花。墜入白綿牡丹懷抱間,恍惚,迷茫,傻笑,如此陶醉足有一個多小時--

然後……被殘酷的現實擊潰,浪漫情懷破滅。

白雪焦頭爛額,忙得團團轉。修剪花梗,找容器裝。家裡能插花的容器都搬來,也處理不了這堆嬌貴牡丹花。

「亞麗、你快過來。」最終,筋疲力竭打電話跟亞麗求救。

有錢人不會想到,他們送的貴禮帶來的影響。

白雪沒傭人伺候,心中小公主雖然為牡丹花雀躍。可現實中,她不是有人伺候的公主,只須勾勾手,交代下人一聲。「去把花插起來--」百朵牡丹便自動歸位,瓶中盛放。

可憐陳白雪,光是用文具剪刀剪花梗,就剪到手指破皮快手殘。缺容器,最後只好把牡丹花都搬進浴缸,讓它們好可憐地開在浴缸裡,這是暴殄天物啊。

「哇靠--」亞麗趕來,被牡丹風浴室嚇傻。

「你看,怎麼辦?!」白雪披頭散髮,眼下有黑影,她被牡丹折騰,沒辦法睡。

「這麼貴的花如果放著不管會遭天譴吧?」人家在花園開得好好的,竟被人類摧殘到此。

亞麗看白雪哀怨苦惱,猛地抱肚大笑。「天啊天啊,第一次看到有人收到花會憔悴成這樣,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你。」

白馬王子賜厚禮,白雪小公主竟承接不起。唉。

愛情電影裡,收到滿屋鮮花的女人,教人看了好羨慕。但是!都不演後來那滿屋花兒怎收拾?!

拜託,誰家有那麼多花瓶等花來插?更甭提台北市丟垃圾都要買昂貴垃圾袋,這花兒凋謝要處理也是一大麻煩。浪漫很好,但……嗚……有後遺症啦。再往下多說一點,簡直就是摧毀羅曼史。

這日後,白雪一聞花香就頭暈反胃欲嘔。

亞麗罵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開啥玩笑,你試試在滿屋濃郁花香待三天三夜,你試試!

王朔野這個人就是高調,為了表現他的誠意,在白雪好不容易求爹告娘地要亞麗送走半數牡丹花,讓牡丹物盡其用,開到各路好友家中後,第三天晚上,有人按鈴。

同樣的花店少年,同樣又送來三大籃不同色的牡丹。

白雪顫抖地收下卡片。

「好懷念跟你相處的時光,可惜馬上要到舊金山出差。這是另一品種的牡丹花,大紅色的。喜歡嗎?我會打電話給你……朔野。」

大老闆飛機一搭,咻地天涯海角去。

唯恐白雪忘了他的存在,留下一屋火紅牡丹。紅如血,紅遍屋子各角落,紅得刺目耀眼。

白雪癱在火紅花海間,第一次領悟到,浪漫,是會死人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但白雪不想死,牡丹最後靠亞麗廣大人脈送光光。王朔野心血來潮搞浪漫,殊不知帶給白雪驚嚇遠超過浪漫。

王朔野來真的,一到舊金山就打電話給白雪。

「你喜歡的花真稀有,幸好追你的人是我,才有辦法送。」邀功嗎?

可苦了白雪啊。「那個花很貴,而且很快就謝了,你不要再送了。」千萬別再來了啊。

「不用管錢的事,重要是你喜歡。」

可我寧願折現。白雪暗暗歎氣。那花不能吃又不好照顧,真浪費。

停!桂抱怨,會遭天譴的,被這樣疼,是公主才有的待遇啊,要習慣。

王朔野傳舊金山街道跑著的oable貓照片給她看--

「坐過這個車嗎?舊金山特有的。」

「沒有,我沒出過國。」

「哦?下回出差帶你去。」

這意思是?不好意思問得太詳細,但白雪心中有困惑。

請問你這樣講,是要住同一間房嗎?可是我們還沒那麼熟啊?如果分兩間房我當然可以考慮一起去,但我要負擔多少旅費?先生你住的飯店我應該住不起吧?那難道要讓你出?這也不好意思吧?但不問清楚到時候萬一付不出房間錢不就糗大了?

好,她想太多,卡在奇怪的點上。

白雪支支吾吾。

王朔野又說:「我常跑舊金山,有時也跑溫哥華,香港也常去,半島酒店的下午茶很好吃,你一定要吃看看,下次一起去吧。」

白雪又困惑了。

這樣講是要請我吃嗎?萬一要我付,我付得出來嗎?啊……惱人啊惱人。

王朔野傳他預備開會前的自拍照。

西裝筆挺,威風凜凜坐在會議室內。

案上擺數據,只果計算機放閃光,頭髮梳得黑亮,一看就是成功企業人士。

好,我承認你帥。白雪拜倒,英姿颯爽絕對可套用在他身上。

是白馬王子無誤。

王朔野還傳他住的飯店泳池照、餐廳照。購物區、商城、美麗街景,金色陽光、海鷗飛翔的海港,誘人的大閘蟹餐,甚至是他睡著的豪華套房--

我發達了無誤,跟此人交往我真的會瓖金邊。

王朔野你好強你好棒,贊贊贊。

白雪更更更喜歡他了,這樣嚮往,這麼期待,是戀愛吧?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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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0:48
第八章

王朔野日日跟白雪分享他的行程,彷彿白雪參與了他的出差日。

當他開完冗長會議,行走在風景優美的市區,途經精品店,看見櫥窗模特兒手拎的最新款包包。

他想到那日在咖啡館,陳白雪拎的那隻老舊背包。

唔,他王朔野要追的女人,不可以摶那種雜牌破爛包,他進去,坐在貴賓室,花一小時挑選,二十幾萬名牌包入手了。

陳白雪,認識我你真是好福氣,你人生將因我改變。

想像白雪拿著新包,又驚又喜感恩不盡,他心頭一陣暖。原來這就是戀愛。過去也應付性的送過女伴名牌包,都叫秘書挑,付錢了事,哪肯花這種心思。

經過女裝店,看著櫥窗裡,模特兒身上穿的雪紡洋裝。

王朔野呆住,女模特兒冰冷的臉,換上白雪甜暖的笑顏。

白雪要是穿這件一定很好看,想到白雪大學生式的樸素穿著,唉,他王朔野喜歡的女人,不能隨便穿。又走進服裝店,買下兩套洋裝。白雪隨便穿都那麼可愛了,假如經過他改造……想像白雪穿性感洋裝的模樣,他身體亢奮了。

他苦笑,這趟出差感覺特別寂寞。頭一回滿腦子不是公事都是陳白雪。

最後,他甚至在百貨公司文具部,挑了幾款手工皮革制的昂貴素描簿。

白雪是畫家,一定喜歡。

拎著大包小更戰利品回到飯店。

「朔野?」沙發區,一個戴墨鏡的女子見到他,迎上來。

「好巧啊,你也住這裡?」摘下墨鏡,是譚恩美。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來探親啊,真有緣。我住六樓,605房。」恩美說得漫不經心,其實私下是煞費苦心。

她先打聽到他出差固定入住的飯店,再安排不經意巧遇。這巧合,她費心鋪陳啊。這就是戀愛,教她不遠千里來。趁拍片空檔,要跟王朔野在異鄉甜蜜行。

她問:「你來度假還是談公事?」

「公事。」

「買這麼多東西?給誰的?」恩美眼尖,認出都是些名牌袋子。「給我的?」

「不是。」王朔野冷淡道,走進電梯。

「真失望,還以為你心裡有我呢。」恩美跟進去。「你最近對我好冷淡。」

「我們又不是情人。」他淡淡一句,恩美笑了,掩飾心中酸楚。

「那……我們是什麼關係?這種關係嗎?」貼到他身上,小手在他胸膛、下腹游移。

「在國外真好,都不用擔心狗仔。」小嘴在他耳邊呢喃。「人家……想要……你。啊……」

抓住她手,王朔野瞪她一眼,不屑地甩開她手。

電梯門打開,他出去,拿出房卡,刷開房間門。

一雙小手,柔軟身體,自背後纏過來。「你知道嗎?我裙子裡什麼都、沒、穿……啊、親愛的!」她放浪大笑,被他拽入房裡。

砰,門踢上。

買給白雪的禮物,散落一地。

燈沒開,將恩美推倒在床,他動作粗暴,扯落她洋裝。她圈住他頸子啡吟,熱情回應,長腿勾上他結實的tun,原始慾望,一觸即發。

他們在黑暗裡狂野激情的**。

發洩完,王朔野開燈,點煙,恣意抽起來。

譚恩美luo著身,下床,坐梳妝台前補妝。

王朔野瞇起眼,欣賞那副性感柔美的女體。

那是精心保養出來的身體,膚白若雪,觸如凝脂滑潤,彷彿掐得出汁。那也是讓男人想蹂躪的身體,他過程中豪不憐惜,也沒那個必要,她跟他一樣慾望強,他們相處就像發情野獸,xing愛互動很過癮。

可是xing欲就像肚餓時急解饞,吃飽就厭膩。

這女人除了肉體,沒他要的東西。

但……譚恩美跟他想的不一樣。

這一年多,王朔野都跟她好,令譚恩美開始相信,除了美貌,他在情感方面也是需要她的。她只要在肉體上竭力滿足,他就沒那個心思對其他女人動情。譚恩美對自己的身體有自信,補完妝,梳過發,不急著穿上衣服。她走到散落的那禮物,蹲下,從紙袋裡抽出盒子,拆開。

「哇,好別緻的包包。」拿起來觀賞。女用包,他想送誰?

「不要碰。」王朔野喝止,熄煙。

「借背一下有什麼關係。」恩美掛肩上,對鏡子擺姿勢。「好看嗎?」

「我叫你放下!」他怒喝。

恩美震住,轉身看著他。「幹麼發脾氣?」

王朔野走來,一把奪走包包,表情凶悍嚇人。「出去!」

「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碰。」恩美忍住委屈,強堆起笑臉,勾住他手。

「我們叫東西吃好不好?我餓了,剛剛你好激烈,把人家弄疼了!」

「你回去。」粗魯地一把推開她,美眸氤氳了。

「你……嚇到我了。」眼看就要落淚了,他臉色卻更難看。

「你哭試試看,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搞不清楚狀況。」將她的衣服撈起,扔向她。「除了商業合作,我們之間就只有性,所以不要拿眼淚勒索我。」

「朔野……」

「假如你有別的期待,以後就不要見面。順便知會你,八月合約到期後,松野不打算續約。」

她知道,傳聞他找了新竄起的年輕女星,她的死對頭周雪芙,雙方正積極洽談新產品合作,她盤算對策,正是為此事來的。看來王朔野是對她膩了,怪不得最近好冷淡。周雪芙搭上他了嗎?

譚恩美不走,也沒穿上衣服。她將衣服怒扔在地,方才討好的表情消失,換上冷笑,神情冰冷。

能跟不簡單的大人物來往,恩美也不是省油的燈。

「是周雪芙吧,怎麼?那個賤女人也讓你睡了?滿意嗎?現在想把我像用過的衛生紙扔掉?」休想,她來時已想好對策了。

跟她無關,但他沒必要解釋。「這幾年代言費你可沒少拿。」

「所以呢?私底下我給你的服務可不少。」

「上床嗎?」他了。「你自願給的額外服務,我沒理由拒絕。當然,結束合作後,如果想繼續跟我維持這種關係,有需要的話會再找你,僅止於此。」

她笑出來。「恐怕不能僅止於此了。」他越是羞辱她,就越激起她的好勝心。

走著瞧吧。

恩美走向床鋪,坐下,靠著床頭,交迭長腿。她笑了,軟綿綿的嗓音很性感。

「親愛的,告訴你好消息,你要當爸爸了。」這無敵萬用老哏最有效,殊不知古今中外多少大企業主,栽在這上頭?自從聽聞松野和周雪芙有接觸,恩美就處心積慮計劃懷孕,這是她的危機意識。

她三十三歲了,再積極,還能靠美色賺幾年?嫁個有錢人收山才是正途,她避孕藥很久沒吃了。

王朔野看著譚恩美,她在笑,笑容甜美,但他覺得好賤好醜。

過去,她吸引他的,除了商業利益,就是那副美麗身體及絕佳床技。

現在,那唯一吸引他的蕩然無存了,只剩厭惡。從這刻起,就算她譚恩美全身脫光雙腿打開橫陳在面前,他也沒興致上她。

譚恩美往後躺,舒服地伸展肢體。

「我覺得內政部可以找我代言呢,現在都鼓勵生育,我多麼積極配合政府的政策。」

王朔野不愧是身經百戰的企業家,他來到譚恩美身旁坐下,掐住她下顎,瞪著她的臉,一字一句清晰道--

「拜託生下來。」他微笑。見她怔住,又說:「孩子生下來,驗完DNA我會收養。」掐住她的手更用力。「至於你,我會確保我的律師做出萬全準備,讓你身敗名裂,還有,一毛都拿不到。」

說完,溫柔的手掌覆在她肚腹。「幾個月了?看來換代言人是對的,挺著大肚子怎麼幫OL產品代言呢?」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的,生個胖小子給你。」她羞憤,但強裝鎮定。她站起來,穿回衣服,走出去,正要開門,聽背後王朔野說--

「提醒你,回去把合約讀透。代言期間行為不檢,該賠償的費用先準備好,我請律師跟你談。」

「王朔野!」她吼,見他只是淡定微笑,怒罵道:「你就是松野負責人,行為不檢?跟你嗎?不要好笑了!」

「你……去了幾次澳門?」

譚恩美臉色驟變。

「輸了不少吧?才急著找長期飯票。其實我需要的話,付錢就有女人陪,但職業在賺的,我嫌髒。可惜你讓事情變得麻煩,你以為我跟女人來往不會先做調查嗎?賭博已經違反我們的合約,我會請律師跟你聯絡--」

譚恩美哭了。「你、真夠狠--」

「不,更狠的人是你,你是懷著什麼居心懷孩子的?那種孩子我不要,生下來就是悲劇,只會被你養成性格扭曲的變態,我不可能愛他。」他冷笑。「你看是要自己處理掉,還是等著身敗名裂。」

她惹錯人了。

她很快會知道,人財兩失、事業盡毀的痛苦。貪婪很好,但冒失的貪婪只會令你失去一切,連後路都沒了。

譚恩美沒戲唱,威脅不成,狼狽離去。

王朔野點煙抽,感到厭膩。這女人用盡心機,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他想到陳白雪嗆他的話……

「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

再看看地上那堆要給白雪的禮物。

世事有時真諷刺。

當她不打算跟他要任何東西、不希罕他。結果,他情感澎湃,想給她很多,還喜歡上她。因為看過太多使著心機的嘴臉,那些人就算穿得再得體,話講得再漂亮,他也能嗅到一股臭味。

而,白雪,有乾淨爽朗的表情。

王朔野從不會跟那些讓他發洩慾望的女人待到天亮。

但他最近會幻想,當他醒來時,看見陳白雪就睡在身旁。

原來這是戀愛,感覺這麼美好。

他打電話給陳白雪。「在幹麼?」

「我正想跟你說,你這樣跟我講越洋電話,一講就好幾分鐘。你知道SKYPE嗎?我申請了,我給你賬號,你打SKYPE,免費的喔。」

他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的?」白雪困惑。

「你竟然在擔心這個?」傻丫頭。

她還認真解釋。「看到帳單你就笑不出來了。揮金如土,也不能這樣啊。幹麼讓電信公司賺?網絡很進步了。」

三個女人約好去吃白雪最愛的平價回轉壽司店。

美惠把她的尚能哥也帶來了,亞麗一見胖胖的萬尚能就生氣。

「姐妹聚會,他來湊什麼熱鬧?」亞麗翻白眼。

「尚能哥也還沒吃飯啊,他又不會打擾我們。」美惠牽住尚能哥的手。「人家特地載我過來的。」

「是,都忘了你沒他就殘廢。」

「你--」

「好了好了進去了。」白雪打圓場,一夥人走進平價壽司店。

萬尚能脾氣好,挨罵了也只是笑。他幫美惠拉椅子,他幫美惠拎袋子,他一入座,美惠舉手,喊聲:「茶。」

立刻泡茶,恭敬遞上。

交往十多年,還這麼寵美惠。

白雪看了真羨慕,有男朋友真好。

這回轉壽司店,要用餐尖峰時間去,這時候盤上的食材最新鮮。萬尚能在一旁服侍女友,默默聽她們講話。

美惠跟亞麗追問王朔野的事。

美惠說:「所以……他每天都從舊金山打越洋電話給你?哇,他認真要追你欸。」

「唔,他說下次出國要帶我一起去。可是他住的酒店、吃的餐廳,我消費不起啊。」

啊,愛吃的鮭魚來了。

等一下,冷筍也來了。

鮭魚好還是冷筍好?白雪伸手,正猶豫。

「我要吃鮭魚!」美惠喊。

收到。萬尚能手長又快,恨啊……鮭魚被截走了!

白雪趕緊追拿冷筍。「筍啊……」筍也去了,轉盤好快,嗚。

別管荀了,回到剛剛話題。

亞麗笑白雪。「拜託喔,跟王朔野出去,他會買單好嗎?這也好煩惱?他誰啊?他還需要你分攤嗎?天真!」

「對啊,我跟尚能哥出去,吃飯旅行都他買單。我想付,他還會罵我呢。」美惠愛嬌地覷向男友。

「自己的女朋友嘛。」萬尚能靦腆地笑。

一天不放閃會暴斃的就是林美惠吧。

「是是是,尚能哥一級棒棒一級棒。」亞麗翻白眼,繼續開導白雪。「你就安心享受被追的快樂,把王朔野當補品那樣滋潤自己,這是身為女人的福氣。」

「可是我們還不是男女朋友,如果一起旅行讓他出錢,我是不是就要跟他住同一間房?萬一他要對我做什麼,我……一定要跟他那個嗎?」

這是個好問題。男人機票旅館都買單了,要你陪睡你能理直氣壯拒絕嗎?拒絕的話會不會太過分?

「當然不行,太快上床會被鄙視的,要慢慢來,這樣男人才會珍惜你喔,女人不可以輕浮,我最瞧不起隨便的女人了。」很好,打亞麗一槍。「尚能哥,你是男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呃……對,對。」他尷尬地直點頭。

「是,全宇宙都知道你珍貴的第一次獻給誰。」亞麗冷哼。跟白雪說:「我們都幾歲了?青春有限,肉體會老。我告訴你,感覺對的話就上。啊……何況是那麼可口的男人,一想到王朔野那個體格啊,我流口水啊。」

「我看還是謹慎好,不要那麼快和他旅行。」

美惠說:「我贊成!要確定想跟那個男人一生一世,才可以那個喔。就像最近那個誰說的『選男人又不是選插座』,是不是?要珍惜自己。」

「聖女貞潔,我快吐了。」亞麗反胃。

白雪回憶道:「我要像我爸媽,我爸第一次戀愛就是跟我媽,我媽也是。結果他們結婚後,感情好好……鮭魚肚?我要吃鮭魚肚。」

鮭魚肚來了,它來了。

但是緊接著鮭魚肚的是龍蝦壽司。

「龍蝦壽司好像不錯。」正要拿鮭魚肚,忽住手,改拿龍蝦壽司但--

鏗。左邊一位太太,整個上身橫過來,搶走龍蝦壽司。

白雪錯愕,趕快追捕游過去的鮭魚肚。

鏘。太太的小孩動手,先一步拿下。

白雪僵住。

「你每次都這樣。」美惠歎息。「每次回轉壽司都看你吃得這麼緊張,想吃什麼趕快下手有這麼難嗎?秋葵……」

是,尚能哥截走秋葵獻給美惠。是不難岣,她有尚能哥啊。

白雪歎息:「轉盤太快,我來不及想清楚--」

「看吧。」亞麗大笑。「這就是猶豫不決的下場,過了這個村未必有那個店。」她拍拍白雪肩膀。

「所以我跟你說,那些有錢人啊,重視效率,時間就是金錢,趁人家喜歡你少擺譜。想那麼多幹麼?沒結果有什麼關係。跟富豪交往的經歷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啊。」

可是,人家要的不是累積經驗,而是跟伴侶一生一世。畢竟有個超專情的模範老爸啊,她對愛情也很認真,萬一要跟王朔野交往,那就要一生一看看美惠跟萬尚能,甜蜜恩愛,眼看年底就要結婚,白雪羨慕這麼專情的男人,堅毅的感情。王朔野條件好,但,專情否?白馬王子除了有貴氣的白馬,如不專情,她也不要!

返家後,喂完貓,洗完澡,白雪舒舒服服躺在地板上,蹺著腿,看著最新的《dpi》,喝著冰可樂。啊……舒服,愜意,這才叫人生。等等,且慢,如今,她好像只缺個男朋友來疼--

戀愛嗎?如果有男朋友……如果真的跟王朔野戀愛了……和他去旅行住在同一房,他們會……

白雪想像著--

王朔野來了,luo著上身,古銅色皮膚,體魄硬朗,肌肉結實。他來了,俯過來,雙臂撐在她兩側,黑眸熾熱地凝視她。

「白雪……」瘖啞嗓音,性感呼喚。玩弄她黑髮,掏一把,鼻間嗅聞。

「你……好香。」嘴貼近,貼近更近……

「啊羞死人啦。」扔了書,蒙住臉,光想就不好意思,春心蕩漾啊。

叮。門鈴響。

他來了?!缸雪跳起。不可能不可能,他在舊金山。衝去開門,隔著鐵門,看見似曾相識的面孔。

白雪驚喜。「檀熙姐!」

沈檀熙摶高水果禮盒。「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水蜜桃喔。」

「好久不見--」趕緊開門,這才看見沈檀熙身邊跟著一個小男孩。

沈檀熙跟男孩說:「這是白雪姐姐。」

「白雪姐姐好。」男孩一鞠躬,很禮貌。

沈檀熙牽著孩子進來。「我兒子,可愛嗎?」

「你結婚了?還--生了小孩?」以為她永遠不婚呢。

「拜託,都十年了,我都快四十歲了,有孩子很正常好嗎?」

但白雪記憶中的檀熙姐,還是那個時髦幹練,嚷著不婚,一天到晚給老爸逼稿子的大編輯啊。

「貓貓,貓欸!」小男孩喊。那邊,聽見動靜,雪蓮已殺過來,充滿活力的跑姿,飛揚的貓毛,宛如大草原上一隻野獅子。

「貓咪……」男孩蹲下,張開雙臂。

雪蓮張嘴,撲向男孩小腿--

「小心!」沈檀熙喊,擋在兒子身前。雪蓮張嘴幾乎吻上小男孩的腿時,白雪撈起它,把它關進房間。

「呼--」沈檀熙掩著胸口。「你們家雪蓮還是這麼剽悍。」

白雪大笑。「而且脾氣還是那麼壞。」

白雪到廚房泡茶,準備零食,款待他們。

回憶湧上心頭,爸好幾本書都是檀熙姐負責企劃編輯。她能力好,效率高,還讓爸參加國際繪本比賽,拿過好幾個獎。每次她一打來催稿,爸就驚恐哀號。

「完蛋、完蛋,要挨罵了!」老爸會抱著畫稿苦苦沖吟。「告訴她我畫不出來,再延兩天,兩天啦。」

媽會幫著接電話。「檀熙,吃飯沒?過來吃,你在的話,他馬上就畫好了。」

「你這個叛徒!」老爸慘叫。

那段日子真有趣,當時大家常聚在一起吃飯,談論出版界的事,白雪總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檀熙姐有本事,眼光又好,只有她,能教爸爸心甘情願修改畫稿。

白雪記得籌辦喪禮時,她出錢出力,幫忙很多。這恩情,白雪牢記著,她是他們家的貴人。往事隨故人出現,浮現心頭。

對沈檀熙來說,何嘗不是?她環顧客廳,該淘汰的老電視還在,書架擺在同樣位置。茶几還是方正的老樣式,一切維持舊時模樣。

「你爸的東西都在,捨不得扔?」

「嗯。」

「我經過這裡,想說你應該已經賣掉房子,想不到還住這裡。不是有貸款嗎?」

「最近剛剛繳完最後一期。」

「一個月要兩萬不是?」那時白雪才十八歲,怎麼辦到的?

「這幾年很辛苦吧?」

「苦完了。」白雪坐下,把男孩抱進懷裡。「你好瘦喔,讀幾年級?要不要吃巧克力,姐姐有巧克力喔。」

「我最愛吃巧克力,是雷神的嗎?!」

「喔,你也知道雷神啊。」

「我什麼都知道。」男孩好正經說。

沈檀熙跟白雪都笑了。

「媽咪,白雪姐姐的頭髮好香。」男孩把玩白雪軟綿綿的長髮。

「因為姐姐剛洗完頭髮啊。」

沈檀熙拉兒子下來。「你去旁邊,媽要跟白雪姐姐聊天。」

「那手機給我玩。」

沈檀熙把手機交給兒子,然後親暱地挨著白雪,熱烈聊起往事。

她們聊起那些繪本,還談起曾經跟陳爸爸要好的藝文界朋友近況。

「還好你爸出道得早。」沈檀熙說。「現在出版界不好混,前年我的公司收掉了,連資遣費都欠著呢--景氣爛死了。」

「但也有好處,要是像以前那麼忙,檀熙姐會結婚嗎?」

「唉,也是。那時忙到連約會的時間都沒有。」

「可惜我媽不在了,不然你來,她會做很多菜招待你。」

「是啊,你媽的滷肉飯是一流的,我到現在還很懷念。」握住缸雪的手,沈檀熙關懷道。?「都二十八歲了吧,有沒有男朋友?」

「之前忙著賺錢,哪有時間談戀愛。」

「一個人住?」

「嗯。」

「不寂寞?」

「忙有個好處就是連寂寞的時間都沒有。」

「說得是--白雪……這是你爸的孩子。」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拉拉雜雜的對話,不是重點。溫暖感人的重逢,斷在此。

白雪笑容僵住,反應不來。

沈檀熙再說一次。「熙旺是你爸的孩子,已經那麼久,你也大了,我想是可以跟你說了。」

白雪霍地站起。「請回去。」心,跳得急狂,腦子嗡嗡作響。

男孩被白雪的怒氣嚇到,停住玩手機的動作。「媽咪?」

沈檀熙穩穩抓住兒子的手,看著白雪。「我們不會離開。」

白雪一陣暈眩,瞪著他們。

沈檀熙說:「我們好好談。」

「我爸不可能--我爸跟我媽感情好,他不會背叛我們,再胡說八道我就請警衛趕你走,你離開,馬上!」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白雪……歇斯底里或大吼大叫都不會改變事實。」是嗎?

那這樣呢?

白雪過去,拉開大門。「立刻走。」拿出手機。「還是要我叫警察?我真的會。」

開什麼玩笑?跑來胡說八道,看她爸媽死了好欺負嗎?!

沈檀熙緩緩站起,拉起兒子,走到白雪面前。

事情夠驚悚了,想不到還有下文。

她當著白雪的面,一字一句說:「我為什麼要走?這也是我們熙旺的地方。這房子也有熙旺的一份,他有繼承權。我不喜歡把場面弄得太難看,但沒辦法,我工作沒了,要為自己打算。你希望跟我打官司嗎?驗DNA或是公開你爸跟我的情書都行,還有照片,我帶來了,要看嗎?事情鬧大的話,雖然你爸不是什麼大作家,但也小有名氣,我是顧及他顏面,才忍到現在。」

砰砰砰,中槍是這種感覺嗎?白雪腿在發抖,怔愣著,想著怎麼罵回去、怎麼將他們趕出去。拿掃把?還是吼叫?還是朝她吐口水?或追打他們?這都是電視劇常用哏,但現實中根本應付不來。

她慌了,什麼都做不了。

可沈檀熙知道怎麼做。

她砰地將門關上。「家醜不要外揚。」然後,她繼續打擊白雪。

「有件事你不知道吧,這房子的頭期款,有一半是我借你爸的,嚴格來說,沒有我,你連房子都沒得住。那時發生意外,我怕你傷心想不開,不忍跟你攤牌。」

「這我爸的房子,是他買給我跟媽的。你憑什麼……憑什麼--」

「放心,雖然房子我有分,但我不會趕你走,不過,」沈檀熙強勢地往前站一步。「你也沒資格叫我們走。」

她打開皮包,將一包紙袋放桌上。「看完這個就會知道我沒騙你,裡面都是我跟你爸的書信還有照片,我甚至連銀行匯款、借他錢的資料都印給你了。」說完,抱起兒子。「熙旺,以後這兒就是你家,我們要跟白雪姐姐和平相處,她是你姐姐。來,叫姐姐?」

熙旺不敢叫,姐姐看起來很生氣。

沈檀熙又說:「為了表示對你媽的尊重,我不會住他們臥房,我跟熙旺住書房。你也休息吧,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白雪看著沈檀熙就這麼登堂入室。她強勢、霸氣、理所當然,即使她是爸的爸的情婦?

白雪在客廳發呆。一開始是震驁、慌亂,緊接著是熊熊怒火無處發。

爸的情婦……我爸有情婦?!這麼可惡的事不快昭告親友討拍怎行?不快臉書發文糾眾干譙爛男人賤女人怎行?她怒火沖天,打開手機要跟亞麗、美惠講,但沒勇氣撥打。

她想到以前老爸、老媽在朋友面前的好形象,想到老爸出的兒童繪本歌頌的是家庭和樂的偉大。人死了還要拖出來鞭屍?白雪做不來,更何況是自己的老爸。

老爸你陰我!

讓我相信你超好,然後在我心上狠狠開一槍!XXXXXXX!(終於明白為什麼人會罵髒話,有時髒話真的挺必要。)

剎那間豬羊變色,鳩佔鵲巢。她成了這屋子的外人,房子不屬於她。

最好她嘔心瀝血繳十年的房貸人人都有分!可笑、荒謬,什麼狗屁人生?

現在該怎麼辦?她沒辦法冷靜!

外敵入侵,這是外敵入侵啊!

不行,不能被打敗,她一定得做些什麼。憑什麼那女人跟爸外遇,還敢厚著臉皮生孩子住進來?

越想越嘔,如果有血可以吐,馬上吐一缸。

跟老爸、老媽過世時的震撼有得拚,照例是哭不出。

白雪要衝進書房跟沈檀熙扭打,揪住她發吼叫,又踢又踹。

「你吃我媽的滷肉飯還睡她尨你有良心嗎?!」

「在我媽跟我面前裝好人結果跟我爸亂搞,不要臉!」

「借我爸錢又怎樣,這十年房貸我繳的你幹麼不出面?現在要住你角想--」

好,就這樣,衝進去幹掉他們。

握著書房門把,白雪內心戲演得再強都沒用,她只是發抖,沒勇氣進去抓狂,也沒勇氣打電話跟朋友訴苦。

看看茶几上那一包紙袋,裡面的東西,她有勇氣看嗎?

爸爸,你到底跟沈檀熙都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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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凌晨,白雪在街上流浪。拎著包包,漫無目的亂走。

她走到了爸媽出車禍的地方,那是一處已經荒涼偏僻的十字路口,附近住宅面臨都更,人群都搬走,荒草蔓生,侵佔頹敗的屋牆。

以前,她總避開這地方。

現在,卻敢在午夜時,一個人走到這裡。太生氣,就忘了怕。

瞪著那十字路口,白雪氣憤難平。

老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知道我多麼努力要守住你買的房子嗎?就因為你跟媽的回憶,結果你卻--

強烈疲憊淹沒白雪,轉身,走進暗巷。小巷雜亂,兩旁堆放廢棄物,老鼠竄出來又奔去。街貓,伏在暗處。這裡陰暗潮濕,罕無人跡。

巷底,一株大榕樹下,竟有人在……

在幹麼?

白雪好奇,悄悄走近,那人高大削瘦,他對著老屋牆做的事,教白雪驚駭。

是……是他?

籠罩在老樹搖曳的暗影中,在只有微弱星光之下。白雪默默趨近那人背後,泊驚擾到他正在做的事。

男人穿著連帽黑夾克、破爛牛仔褲,像暗夜隱晦的鬼魂。他手持噴漆,在老屋牆面噴畫。技法絕佳,恣意揮灑,水泥牆面,很快浮現諷刺畫。

是高市長坐在辦公室裡講電話。

「屋主自殺,我非常遣憾痛心,但這都是為了蓋兒福中心。」市長桌上堆著鈔票,面前坐著腦滿腸肥抽雪茄的建築商。

「我們一切合法。」

是X先生!

沒錯,是他!

完成畫作,男人照例在角落簽上大大的X符號。

「X?」白雪喊。

男人回身,與她打了照面。他戴著黑口罩,怒視白雪。

白雪抓住他手臂。「是X吧?我--」很仰慕你四字未出口,X轉身就跑。

白雪追上去。「等一下!等等,喂?」

X身手矯健,原來不只畫畫厲害,賽跑也強,敢情是躲警察跑出來的?

白雪盡全力追,只見他越離越遠。

她的偶像啊……白雪跑更快,簡直把命豁出去,對!豁出去,這樣悲哀的人生惜命來幹麼?不如追偶像,追啊!

她沒命地追,但平時不運動,身體哪堪這樣操?突然心一陣刺痛,撲倒在地,掩著心口直喘氣,頭暈、冒冷汗、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了。

忽有人握住她肩膀,白雪轉身看見一對黑暗深邃的眼。

是X,他把她攙近自己,讓白雪靠在他懷裡,枕著他左臂。

「慢慢吸氣,慢點,好,再來--慢慢吐氣--」

白雪照做,直到心的刺痛感退去。

她仰望X,他黝黑深邃的眼,孤寂的眼神竟似曾相識?伸手,要摘他口罩,他握住她手制止。他的手,好溫暖。

白雪好虛弱,吞吞吐吐地表態。「我……我是你的fan,我很喜歡你的畫。」

盯著她看,他不吭聲。

「我想認識你--可以嗎?!」

他搖頭,眼裡卻浮現笑意。

他輕撫過白雪的臉龐,明明是陌生人,但感覺他的觸摸好舒服。她喜歡他觸碰她的方式,她喜歡這時刻,好像天地僅剩她跟X.

她苦苦哀求。「不可以嗎?跟我做朋友…一下次塗鴉我可以幫你把風。我也是畫畫的,不會出賣你。」

他笑了,彷彿她的提議很搞笑。

白雪臉紅,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大膽冒失的請求,感到難為情。

但這是她的偶像啊。

見她呼吸平順了,他將她拉起來。「回去吧,這裡不安全。」

「不可以當朋友嗎?」

他還是搖頭。但是,他給白雪一個擁抱。

那擁抱很奇特,彷彿有力量,可以透入體內。不敢想像,自己竟能這樣享受被個陌生男人擁抱著。

是不是因為今晚太沮喪、太需要被安慰?

她聞到某種氣味,混著汗味跟摻點油漆的氣味。這味道……也很熟悉。

聲音也是。他說:「不要追,你追不到我的。晚安,回家作個美夢。」說完,他轉身離開。

凝視黑暗中那背影,白雪靈光乍現,她打開包包拿出手機,按下一組號碼。

前方,響起手機鈴聲。

X怔住,白雪奔上去。「江品常!是你!」

她驚喜,她只是揣測那對眼,她只是懷疑他氣味,她憑借一股直覺,真沒想到--

他停步,轉身看著她。

她乘勢踮足,一把揭了他口罩。

果然是江品常!

「喔岣?喔昀!江、品、常!」白雪笑出來。

「難怪你知道《dpi》,你根本就會畫畫!」說著,衝到他剛完成的塗鴉前。

「原來都是你,X就是你!」

看完畫又奔回他面前,抓住他手,拉他走。

「走,找個地方坐下聊,太驚人了!你竟然就是X!你好好說明一下,你對市長到底有什麼仇。唉,你知道嗎?我今天難過死了,看到你真好,下次塗鴉找我行嗎?我也充滿憤怒,我也要發洩,我也要塗鴉--」

甩開她手,他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是江品常。」

「矮油,」笑拍一下他肩膀。「不要掙扎了,明明是。這眼睛這鼻子這張臉,我沒瞎我認得出好嗎?安啦,不會洩漏你身份--」

「我是江品常的哥哥,江品迅。我們是雙胞胎。」

「蛤?」

「我平時都被我弟關在房裡,他當我神經病不讓我出去。晚上他睡了,我才溜出來,他不知道。」

「嗄?」

劇情急轉直下喔。

說話時,他前進,把白雪逼到陰森粗獷的老榕樹前。

仔細瞧才發現,他確實跟江品常不一樣。這老兄口氣冰冷,跟愛開玩笑的江品常不同。眼色陰鬱,表情冷酷,注視著她的眼神,冷冽得彷彿可冰封一切。

白雪一陣寒。「雙……雙胞胎嗎?」

白雪想到小時候看的漫畫《雙星奇緣》。裡面的女主角同時跟兩個超英俊的雙胞胎兄弟談戀愛,好浪漫。她是不介意品常有個怪哥哥,但她好介意這個怪哥哥從牛仔褲口袋掏出的東西。

那東西銀燦燦的,令白雪臉色煞白。

刀?他手裡是一把瑞士刀!

握著刀,他逼得更近,她幾乎感覺麥他說話時噴出的熱氣。

「你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他緩道。

終於把白雪逼到無處可退,背抵著老樹,他幾乎迫在她身前,居高臨下俯視她。「你不該……在一個人犯罪時揭發他,更大錯誤是,看看附近,都是空屋,這裡沒人住了,我殺了你,把你扔空屋裡,也要過一陣子才會被發……到那時,你已經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白骨吧?」

「等……等一下!」

「抱歉,這是你逼我的。」

「等一下等一下--啊--」白雪尖叫,刀刃刺來--

從出生到現在,一幕幕往事閃過腦海。

老爸扛她在肩膀搖晃,她抓著爸的頭髮一直笑。(三歲時嗎?)

第一次繪畫比賽,拿下全校第一名,爸媽在台下鼓掌,她害羞地接過校長頒來

的獎狀。(小五時?)

媽媽撿回雪蓮,那時它只有手掌大,在地上撲追爸的腳。(國一時?)

許多大事這麼翻過腦海,原來這就是瀕死前據說會有的…一回、光、返、照。

剎那間白雪明白了。

之前感覺難過得要死,只是個形容詞。臨到真要死,才發現很多事不重要。白雪膝蓋一軟,癱軟在地。那刀躲過了……好險。她嚇壞了,快逃,但走不動,雙腳發軟,她不想死啊--於是她往前爬,拚命爬,邊哭邊爬。

「爸--媽--救我--」

哭著爬過枯葉,哭著爬過泥土,哭爬在小巷柏油路,哭爬向巷口,哭著仍努力著要爬出變態的魔爪。「救命,救命啊!鋼--」等一下……等等。

又哭又嚷,淒淒慘慘淒淒爬這麼久,怎麼後面沒動靜?沒追來?

白雪回頭。

哇咧!

榕樹下,那男人悠哉悠哉坐石頭上。蹺著腿,吞雲吐霧在抽煙,欣賞她狗爬姿很久嘍。

恍然間,白雪明白了。

不爬了!

白雪滿身泥塵站起,呸掉沿路不小心吃到的野草,怒騰騰瞪那傢伙。

那傢伙跟她揮揮手。「好玩嗎?白雪?」他綻開大大笑容,如假包換,是那愛開她玩笑的壞小子。

「江品常!我要宰了你!」白雪殺回去。

什麼我叫江品迅?什麼雙胞胎?什麼神經病?這麼愛演幹麼不去當演員?!

白雪衝過去掄拳就招呼好幾記,他被揍得不痛不癢,大笑不止。

「我這是給你震撼教育,讓你知道你剛剛的行為多不可取,多危險。」

她出盡洋相,嚇得差點死掉,她要報仇!

對一位創作者來說,最痛的就是作品被毀。

白雪抄起地上噴漆,瞄準他剛完成的畫。「跪下道歉,不然我毀了它!」

「毀吧,反正又不賣錢,而且這裡要都更,早晚要毀。」

不怕是嗎?

好、有GUTS!

眶哪,扔了噴漆,拿出手機。

喀嚓喀嚓,對他拍照,拇指放手機一個危險關鍵位置。

「跪下道歉,不然把你照片發到臉書,告訴大家你就是亂塗鴉的X!我信市長很樂意和警察一起接見你。」

「發啊,塗鴉大不了罰錢,嚴重點就算被處連續罰,也不是什麼大罪。你發吧--」

不怕是嗎?好,好、好你個江品常!

白雪氣急攻心,一股氣梗住,蹲下。又驚又氣又沒轍,崩潰了,她放聲大哭。

「桂啊--嗚啊--」我到底是什麼爛命啊?老天要這樣玩我?一波波都不給人休息,唾啊--

女人家,需憐惜,被欺負無計可施,只好哀哀哭。

真男人,就快快抱住哄一哄。

「慢慢哭,我回去了。」江品常例外,他走人。

就算是聽來教人心碎、看來教人心疼的哭泣跟眼淚,也絲毫不能讓江品常心軟。

他除了不受威脅,字典沒有「怕」字外,還鐵石心腸,對痛哭的女人免疫。經過白雪身邊時,她揪住他褲腳,抬起淚汪汪的臉。

「不要走--我今天好難過……可以陪我聊一聊嗎?」

這樣啊!是這樣的。

威脅、裝可憐、都失敗。

那麼,最後讓品常就範的是什麼呢?

「頂級和牛--」他說。

「什、什麼?」

「肚子餓,請我吃頂級和牛。」

「你……你竟敢--」白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說!你們說!大家搬凳子過來幫姐姐評評理。

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人家都傷心成這樣,他還嚇人家、還勒索人家?這還是不是男人?!頂級和牛?!有沒有同情心?知不知道她今晚受什麼打擊?!腦子裡竟然只有吃?!不然呢?

「我說陪我睡覺你肯嗎?」他補充道。

「你下流!」她咆叫。

「所以嘍,請我吃和牛吧。聽你這樣哭,忍不住想讚你肺活量很好,你這一哭,我就餓了。」他聳聳肩,無所謂地笑。

吃大便吧你!

差點沒氣質的飆罵,但忍住。

長夜漫漫,外敵入侵;前途茫茫,更無後路。被老爸的秘密驚駭,渴望有人訴苦。她想講給江品常聽,就像之前大魔頭欺負她時,跟他聊過,心情就安定。

可是頂級和牛?連她都沒吃過!

唉,好吧。付那麼久的房貸都不能保住房子,錢還是趁能花就亂花。且逢重大打擊,不吃點好的,怎麼打起精神,面對它、克服它、再放下它呢?

如今白雪發現,人生詭異,命運不給預設,常一則喜一則憂,憂歡交替開憂歡派對。

有上流社會大人物追求她,也有個下流世界江品常活在目前。啊--難道她人生不能中庸點,來個「中流砥柱」好嗎?

「和牛就和牛啦!」白雪抹乾淚,氣呼呼走在前頭。

江品常隔著一些距離,默默跟在她身後。然後,也暗暗偷笑。雖然真實身份被揭穿會苦惱,但是,但是啊,捉弄白雪、逼到她哇哇叫,很好笑,也……很舒壓。

其實今晚頭痛得要命,吞兩顆醫生給的止痛藥也不見效。

沒辦法睡,才來廢墟般都更地塗鴉發洩。

本來長久時間,一個人承擔痛苦,思緒陰鬱、為自己身世不平、為不爭氣的身體氣恨,她卻貿然闖入,胡鬧一陣,倒把他的頭痛鬧走了。

暗巷,兩排老樹陰沉沉,他們一前一後,走在濕氣重的夜裡。

他聞到前方從她身上飄來,陣陣甜暖花香。是剛洗完澡嗎?真好聞。

這樣看著她背影,真享受。

那一頭黑髮蓬鬆著,短T外一雙胳臂白玉般柔美。身材玲瓏有致,腰細軟,臀圓潤,隨她走動起伏,像芬芳紅粉的水蜜桃,性感誘人。

他喜歡這樣跟隨她,他喜歡記住這黑暗暗本該只有他一人的夜,有她像甜美的天使引路。像在他逐日走向暗黑末日前,老天可憐他,贈與的慰藉。

然而儘管她無限美好,而他放縱又隨便。

他卻不敢造次,不敢對她像對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子,不敢抱她。

她沒戀愛過,對感情認真;而他,他是個逐日在消逝的人,沒未來的人,怎麼敢擁有她?這樣默默欣賞,就好。

愉快地跟在她身後,想像著,把那柔軟身體擁在懷裡的滋味該如何迷人?微笑地跟在她身後,想像吻上她纖細柔美的肩頸,含住她柔軟的頸項,掐住她每一寸令她在他身下不能動彈……火焰,隨著想像在體內悄悄點燃。

就這麼跟著她,他感覺到某種潛藏的……被喚醒。

像聞到血的狼,飢餓,口渴,他流汗--

而白雪一路領他,像只白貓,領這匹狼。

這狼張牙舞爪,虛張聲勢,可能咬傷她。

她卻漸漸依賴起他陪伴,偏愛把心事跟他講。

為什麼?強要分析,也分析不了的謎。

她在他身上嗅到,某種跟自己一樣的氣味。那是金錢,物質,不能消滅的某種東西。

而,他們都困在那裡邊。

名曰「孤寂」。

硬要他陪是有原因的。

白雪沒勇氣拆開紙袋,讀裡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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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1:56
第十章

在日式燒烤店,好貴好貴剛烤好香噴噴的和牛送上來了,品常拿了筷子就吃。

「所以你是要我幫你讀信?」他大嚼和牛,抖了抖那包沉甸甸的牛皮紙袋。白雪點頭,很緊張。

「那女人說我爸跟她交往的證據都在裡面。我先喝個酒,鎮定一下。啤酒!這邊!」朝服務生喊。

「唔--難怪你會發神經半夜馬路上亂走。」原來是老爸的小三帶小孩上門討

房啊,哇,這傢伙命運跟他一樣超有哏,編劇快來採訪他們,定能編出類似「世間情」的「是姦情」。

「我不想在我家拆信,感覺好像會傷到我媽。也沒勇氣自己看,你隱給我聽好了--」

「好啊。」品常招手。「這邊和牛再一份。」

「哇,你真是好MAN啊。讓女人請,吃得這麼理直氣壯?」了不起。

「所以你要看開啊,繳那麼多房貸幹麼?吃進肚裡享受到的才是真的,是不是?等一下那個烤骰子肉也來一盤。」

「這時候你不該打劫我的荷包,應該是要安慰我吧?」

「你打電話給那個了不起的王朔野,他肯定樂意安慰你。給追你的人一個機會表現嘛。」

「他在舊金山啦,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種事。」又不是多光榮。

和牛來了。

品常拆開紙袋,拿一封信出來。挾一塊和牛咀嚼,口齒不清說:「好,我念了。」

「等等。」白雪深呼吸,灌幾口啤酒,重放下酒杯。一旦聽了信的內容,也就等於處決了內心那個崇高偉大的老爸。能接受嗎?

品常看她一下子就喝掉兩大杯啤酒。「喂,你酒量好吧?不要喝醉喔。」

「我千杯不醉的。好,你念吧。」面對現實吧!缸雪!

「OK,我念了--檀熙……昨天--」

「等一下!」白雪又緊張兮兮地灌一大口啤酒。

「你覺得我要知道嗎?這是我爸跟別人的私人信件,你覺得那個內容我知道了會不會嚴重毀了父女感情?還是我不要知道比較好?但是不確認的話萬一是那女人亂講呢?我覺得我爸真的不像會外遇的人,你是沒看過我爸,不然你也會認為不可能因為我爸--」

「到底要不要念?」

「呼。好,你念吧。」

「檀熙,昨天謝謝你帶給我美麗的夜晚……」

「不可能!」白雪跳起。「我爸不會用這種語氣寫信!什麼美麗的夜晚?我爸很木訥的--」

「欸,你坐下,冷靜,聽完再抓狂。」

「呼,呼。」大口吸氣大口呼,要冷靜,要堅強。再來杯啤酒!不,要更烈的。「給我來杯最烈的酒……」白雪喊。服務生快快端來。

「我繼續念了喔。」他說。「昨晚的你,真美。你穿著蕾絲睡衣的模樣好性感,當我抱著你時,我內心深深感動又心痛,當我們結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白雪拍桌指著信,她怎麼沒想到呢。「信件是可以偽造的啊,根本不能信啦!」

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了,沈檀熙,你陰險啊,為了謀奪房子竟想出這種下三濫招數,就算出版業不景氣害你去了工作你也不--

「但是有照片耶。」他說。

啪嚓,直接讓白雪神經斷裂,希望幻滅,半點餘地都不給人家。

「要看照片嗎?!」

「什麼樣的照片?」顫抖地問。

「唔--」品常拿來端詳。「你最好不要看的照片。」

我了。「你收好。」不敢看。

「紙袋先寄放你那裡。」不想留。

烈酒喝完、再上一杯來。

看樣子被老爸陰了,是鐵般的事實。

事情大抵確認完,心情反而異常冷靜--至少看起來是。

品常看她拿了筷子,邊吃和牛邊抱怨。「你竟然吃了三盤只剩這麼一小塊給我?」

忽然這麼鎮定是?反而有點可怕喔。「你還好吧?」

「唔。」她很好,不用再掙扎了,承認事實,心情安定。吃東西吧,沒話可說了。喝酒吧,沒辦法了,那就這樣吧。「這和牛不好吃,硬硬的。」

「冷掉了啊,剛熱的時候真鮮。」

「是喔,那再叫一盤,我都沒吃到。」

「喔,好。」幫她叫和牛,這回不跟她搶,都給她吃。

「真好吃配這個酒剛剛好。」她低頭吃,慢吞吞說。

江品常不吭聲,把信跟照片塞回紙袋,默默看她吃喝。

好一陣子後,他才問:「喂,你是哪一型?」

「什麼哪一型?」她托著臉,用筷子劃著盤裡殘餘的牛肉血漬。

「喝醉後,有一種人是大哭大鬧,另一種人只是靜靜睡覺。你是哪一型?」

「我酒品好,會靜靜睡覺。」

看起來是……隨著酒喝得更多,她更安靜了。

他踢她的腳。「喂?」

「幹麼啦。」

他眨眨眼,曖昧地說:「我喜歡酒品好的女人。」

「雖然沮喪斃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酒後亂性。」

他低笑,摸摸她的頭,像摸小狗。

她頭低低,不吭聲。

「我要殺了她!揍死她!勾引我爸去死啦……臭老爸也去死啦!不對、已經死了。

你們混蛋!你們陰我!陳祖望你過分你差勁啊你欺騙我跟媽的感情嗚嗚嗚嗚嗚--」

深夜小巷,有人發酒瘋。

鬼吼鬼叫,嚷得左鄰右舍出來關切。

江品常咬牙,背著背上亂踢亂叫的陳白雪。

是誰說酒品好只會靜靜睡覺?

「你根本不是那一型!」品常吼。

一記剪刀手勒來。「那又怎樣--」

這女人真是,喝了酒就變肖查某。

每逢出門塗鴉的夜晚,江品常為了方便做案,不被發現,總是黑上衣、黑長褲、黑背包,很低調的啊。但是--現在是低調奢華風,奢華到發瘋啊。

「媽--媽--我該怎麼辦?我們家被入侵了啦!哇啊--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有沒有天……理……啊……啊……唉啊矣啊呀喂……」

哇,轉音之厲害,頗具歌仔戲潛質。

凌晨兩點多,江品常將白雪背進出租車。

再一番拉扯地把這女人拖下車,背背上,扛回住處。

此番過程之艱辛坎坷,歷經她張牙舞爪鬼哭神號又踢又咬,終於把她扛進電器行時,江品常體力再好都不禁雙腳發抖了。

「媽、媽、你好命苦啊,唉啊矣呀啊喂--」

歌仔戲還在繼續,她的眼淚玷污他的發。她的哭嚎,驚動已睡的老闆。

老闆黃西典從房間奔出來,見品常背上背著爛醉亂叫的女人,且正開門要進房。

「哇靠,你跑去撿屍嗎?」感慨啊,他們的小帥哥竟墮落至此。

「看清楚,我是被屍體撿。」品常逼哀道。

看清楚了,是之前找品常的小姐。「木門沒隔音,不要吵到老人家。」尤其是雞雞壞掉,沒性生活的孤獨老人,羨慕嫉妒橫,人家的孤獨這人,羨輳嫉妒恨,人家的睪囊癌還要醫很久捏。

品常翻白眼,進房,腳踢上門,白雪扔床上。脫去渾身酒味的上衣,往床上癱平。

「累死!」長腦瘤的人,不堪被這樣摧殘啦。

白雪的手機又響了,從剛剛就一直有人打給她。

他踢踢她的腿。「喂,把你的手機關掉。」會吵到人。

白雪哭哭啼啼,摸出手機。「喂?」

品常驚駭。

有種!她沒關手機還接了電話。

「怎麼整晚找不到人?」王朔野問。今晚他打了一通,沒接。第二通,沒接,越打不通他就越想打,她不回電話他更要打!這折磨人的小東西,整晚到哪裡去了?

王朔野的團隊總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任老闆隨Call隨接。他已經很久沒經歷過打電話找不到人,對方又不回撥的恐怖,這真教他心情好亂,情何以堪。剎那間,愛白雪的深度、在意白雪的程度,又莫名強大好幾倍(人就是賤。)

「哦,是你啊,哈哈哈,大老闆,王大老闆,了不起的王大大老闆。我沒事,沒事兒……跟朋友喝喝……喝酒。」她笑呵呵。「和牛真好吃--比你請的那個茹什麼的牛排贊喔。」

最好你明天還笑得出來。

品常翻白眼,跟他無關,懶得管,隨她摧毀自己的姻緣路。

王朔野靜了幾秒,不爽了。「你喝酒?跟誰?」

「我不是說了,朋友啊,哈哈哈。」

「什麼朋友?男的女的?」

「品常--他問你是男的女的欸……」白雪喊,湊近掐住他下巴。「我看看喔,唔,這麼帥,鼻子這麼挺,當然是男的,哈哈哈,是男的啦……」

最好你明天還能哈哈哈。

品常無限同情,喝酒誤事,莫過於此。乘龍金龜婿,眼看就要毀在她手裡。「台灣凌晨了吧?你該回家了。」王朔野咬牙道,他錯看白雪了嗎?以為她是潔身自愛單純女,結果酗酒還……跟男人廝混?

「我不回家,我討厭回家,我不喜歡家裡那個人--」

「家裡還有誰?你跟人同居?」

「沒想到他(她)有小孩--」白雪哭了。「我被騙了--」

聽到這裡,王朔野離崩潰不遠。他遠住異鄉,腦海畫面是白雪跟別的男人酗酒

不回家,而家裡還有個人等她,然後還冒出小孩而她聲稱被騙了。

這女人莫非私生活淫亂?!

「你……你到底--」有幾個男人?

嘟嘟嘟--電話偏在此時斷訊。

NO……在這匪夷所思之時,在一團迷霧待解之時,在千頭萬緒厘不清楚時,電話掛了?!

王朔野立刻再打。

距離不是問題,電話不通才是人間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我們很難想像,遠在舊金山的王朔野是怎麼忍受身心煎熬、肝膽兩虛,揣摩猜測狐疑困惑,這個打算認真追求的女子。

她是白雪公主,還是黑魔女?

她是清純小可愛,還是**壞女娃?

這是要逼死誰啊,還給不給人活啊浮浮浮?

關鍵時刻將電話關機的是江品常--明智的決定但好殘酷。

他斷了白雪胡說八道的機會,卻開啟王朔野胡思亂想的旅程。

白雪蜷成蝦狀,哭得不能自已。「我好渴,給我水。」

水來了,冰涼涼的水杯輕觸額頭。白雪仰頭,慢吞吞喝了。

「真好喝,你人真好。」白雪躺下。「可以幫我擦臉嗎?黏黏的。」又是鼻涕又是眼淚。

濕毛巾來了,帶著淡淡皂香,覆上她臉,抹來抹去,抹乾淨。

舒服多了。

「謝謝您。」白雪摟著枕頭。

「你好好。」睡了。

好好睡,好好睡吧。

品常坐在床沿,笑望她憨憨無辜的睡姿,像小狗一樣。

她說一,他做一。她央求啥,他照辦。

他為什麼突然這麼配合?待她這樣好?

因為啊……他眼裡閃爍戲譫的光。

明日,當白雪想起今晚,檢查過手機記錄,她會想滅了自己。

想到這裡,萬分同情。呵呵呵,就不跟她計較那麼多了。

溫柔撫著她的發。白雪啊缸雪,噫……咦……以……矣。

「要~~堅~~強~~耶。」他也會歌仔戲腔。

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一閃?

白雪睜眼,醒過來。

面前,一扇窗敞開著,窗欄垂著DIY的窗簾。那是由一串串廢光盤製成的簾子,盤型光盤,在晨光中閃爍。風吹來,它們晃,閃啊閃。屋外是大片的金黃光,茄苳樹迎風蕩著枝葉,能聽見藏在樹梢唱歌的鳥兒,幼細的鳥叫聲應該是「綠繡眼」。

好美……好寧靜的氛圍。等一下?等一下!

驚駭坐起,這不是她家!辜下床,房間裡打轉。小房間,單人床,整齊物品,掛在椅背的男人衣服……

江、江品常?想起來了,昨晚爛醉,好像一直都在「盧」小小,丟臉死了!缸雪迅速理好身上衣物,偷偷摸摸開門,目不斜視,速往大門走。

「哈羅……」黃西典喊住那鬼祟的身影。

呵呵,尷尬了。轉身,僵硬地笑。「老闆好啊。」

堆滿電器的客廳中央,有張桌子,桌上有飯菜,老闆跟江品常在吃早餐。黃西典招呼道:「過來吃啊,吃完再走,有準備你的--」

「呵呵,不用了,謝啦。」偷偷打量江品常,他默默扒飯菜,看來很嚴肅,在生氣嗎?啊該死,陸續記起,她好像揪著他頭髮咬,她好像騎在他肩膀上咆哮。呵呵……撤!

「你們慢慢吃,我回去了。」

「快過來!」黃西典招手。「昨天喝那麼多酒,胃受得了?來喝白粥,品常煮的。」

「是嗎?」特地為我煮粥?好感動!原來他這麼溫柔貼心,真是誤會他了。矮油,這下不吃都不行呢……

「那我不客氣了……」白雪過來坐下,品常轉過臉,看著她。

「還真的要吃喔?」

「蛤?啊不是……」叫她來吃?「我是想說,你特地為我煮的我不吃的話--」

「你幹麼?不要鬧她了,沒發現她嗓子都叫啞了嗎?」老闆瞪他。

「唱整晚的歌仔戲,喉嚨當然壞掉。」江品常淡然道。「昨晚簡直在開個人演唱會--」

她一時激動。「我哪有!我哦……天啊--唉喲喂啊--」又唱起來了。

搞什麼?西典跟品常駭住,看她按著右頸。

「怎麼了?」

「扭到脖子了。」好痛,不能往右邊轉了。

「你看吧。」黃西典罵江品常。「叫你不要嚇她嘛!來,喝粥喝粥。」

這下,白雪只能面向左。

坐在右邊的品常,放一碗白粥在她面前,又將醬瓜等小菜推過來,方便她取用。

明明就很體貼,白雪微笑,挾醬菜配白粥,溫熱的粥喝進肚裡,身體舒服了。

可是,只有醬瓜跟豆腐乳嗎?眼角餘光瞥到一大鍋滷肉,好香。

為什麼滷肉那麼遠?

「那個……滷肉好吃嗎?」她暗示。

「滷肉嗎?當然好吃!」黃西典忙把鍋子推向她左邊。「我們品常煮的滷肉贊啊!」

他會滷肉?白雪手往那兒伸去,鏗。有人蓋上鍋蓋,斷了取肉之路。

「很難吃,不要吃。」江品常說。白雪像強屍那樣直挺挺地連頭連身一起轉向右邊,瞪著他。

「我昨天好像請你吃了三盤和牛啕?」頂級和牛都請了,吃你一點滷肉會死嗎?

「既然你提到這個--」拿出便條紙,江品常算給她聽。「牛肉跟酒錢總共三千八,但是你皮包裡有多少錢,記得嗎?」

「我……我的皮包……」

「只有一千。」

「呃,是喔。」頓時弱掉。「所以……所以剩下的兩千八是你付的?」

「當然是我--押我的證件給店家。快去付清,把證件拿回來還我。」

她張口結舌,驚為天人,不豎起大拇指怎行。

「你……你行,你真行!」真是條好漢!寧押證件,不付半毛錢。

了不起啊江品常!

黃西典大笑,對白雪解釋。「他出門常常不帶錢,上次我還去麵店贖他回來。」

「那是因為我以為口袋還有錢。」

「啊你這樣不行啦,至少也辦張信用卡還是提款卡,哪有人像你這樣錢隨便塞口袋,連皮夾都不用。」

白雪心中無奈到最高點。和牛都他吃的,結果呢?這麼計較。原本對他愧疚,愧疚個屁啊!決定拗回本,用力舀一大匙滷肉,就往白粥淋下去--

一隻手橫來,搶走湯匙。

「你真小氣!」姐怒了。

「喝那麼多酒,還吃這麼油膩?想死嗎?配醬瓜!」江品常凶巴巴。「沒常識!」

「唉喲,」老闆讚歎。「是在老人家面前放閃嗎?這麼關心女朋友喔?」

她嚷:「我才不是他--」

「她有男朋友了。」撇清得比她快。

「才沒有。」白雪否認,八字還沒一撇咧。

「是嗎?」品常揚起一眉。「不是正跟個大企業家打得火熱?」

「又還沒交往。」白雪踐兮兮地說。「我還在觀察他。」

「那就好……昨天你在電話中胡言亂語又發酒瘋,我還怕你要解釋很久--」

「什麼--」抄出手機,打開電源,看見十幾通越洋電話。發酒瘋嗎?我說了什麼?我到底對王朔野胡扯什麼啊?我的白馬王子、我的形象啊--姐龜裂了……

「你為什麼不阻止我接電話?」

「我想你大概很想唱歌仔戲給他聽,真有才啊陳白雪。」江品常惡意地笑著,還豎起大拇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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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2:11
歌仔戲嗎?嗚--丟臉死了,教她以後哪有臉見王朔野?

他可能從此不理她,因為她是個會發酒瘋的女人,怎麼配得上大老闆?

都老爸害的,自從被老爸陰了,她驚嚇過度後,好姻緣就這麼毀了。這是業障,業障啊!吃粥吧,事情不可能更壞了。

白雪萬念灰,垂頭喪氣喝白粥。只能配醬瓜嗎?好,就配醬瓜跟豆腐乳吧,豪門夢碎,她還是繼續習慣這種儉樸的生活。要來複習梭羅寫的《湖濱散記》,也許以後可以學著自己種菜養雞,過著自給自足的清淡生活……

老闆吃完早餐。「阿常,我們早點去收電器。你三點不是要去盲--啊!」被品常踢一腳。

白雪抬頭,看老闆一臉無辜。他幹麼踢老闆?是有什麼話不能讓她聽?江品常要去哪兒那麼神秘?

品常瞪老闆一眼,起身。「我們走吧。」又對白雪說:「我們去收電器,你吃完把門帶上就可以走了。」

「喔。」

他們離開。這麼放心讓外人待著喔?這地方也太自由了。

白雪扒著白粥,看著那鍋滷肉,想到三千八的和牛宴。

「不管不管我要吃你的肉!」哼哼哼,掀開鍋蓋。「看你煮得是有多難吃!」

舀一大瓢丟碗裡,吃一口--

轟,她呆掉。「媽……」媽媽回來了?怎麼可能!再吃一口。震驚,站起瞪著那鍋滷肉。

為什麼?江品常煮的滷肉,有媽媽的味道?

白雪哽咽淚湧,一陣心酸呀。就是這種古早味的滷肉,帶有一點八角的香氣。想到媽媽曾經用這拿手菜請過沈檀熙,甚至為了感謝沈檀熙推薦爸參加繪本比賽,送過好幾盒給獨自在外住的沈檀熙。

沈檀熙吃著媽親自料理的滷肉,跟爸亂來時,是什麼心情?!

可惡的女人!我要滅了你!先把肚子鶴飽飽,再回去殺外敵!

白雪按著肚子,弓著身,好難受地一路拖著腳步返家。可惡,用滷肉報復頂級和牛這主意不好,胃好難受啊!搭電梯上樓,站家門外,白雪吸吐幾次,鎮定自己。該面對的逃不了。這是她家,絕不讓步!

好,來戰吧,沈檀熙!

拿出鑰匙,用力插進鎖口,用力開門,好氣魄地將門甩上--

沈檀熙你出來!

怎麼回事?白雪慘遭二次打擊。

現在什麼情況?才經過一晚吧?怎麼不認得自己家?

客廳沒人,但電視沒關。屋內冷氣開著,但落地窗沒關,冷氣外洩,月底電費一定相當可觀!地板散落的,是她原本靠牆放的空白畫布,畫布上是幼稚的圖畫,死小孩!她的顏料盒被打開,粉彩筆散在地上。

太過分了!為什麼擅自動她東西?筆記計算機也移過位置!

白雪奔進廚房,流理台內是使用過沒洗的鍋碗瓢盆。還煮她的東西吃?!

「沈檀熙!」白雪衝進書房,床鋪凌亂,空無一人。「沈檀熙?」屋內搜尋,不見蹤影。走了?

因為她昨晚不歡迎的關係嗎?也是,有自尊的人都沒臉待下去。

癱坐客廳長椅上,蹺著二郎腿,大鬆口氣,安慰自己。如果這團混亂,這他們母子留下的「告別作」,她認了。

「至少他們走了。」

且慢--門鎖轉動聲。

不會吧?瞪向鐵門,鐵門被打開,沈檀熙拿鑰匙當自家那樣堂而皇之走進來。

「嗨--」還敢跟屋主打招呼。

「你怎麼有鑰匙?!」白雪衝過去。

「你半夜去哪裡了?」檀熙優雅地將鑰匙放進裙子口袋。

這不是重點--

「繪匙明兒來的?」

「需要這樣吼嗎?我耳朵很好,你冷靜點。」沈檀熙在長椅坐下,不慌不忙解釋鑰匙來歷。「因為你不在,我又要送熙旺上學,只好……」

白雪聽她解釋完,只有一個心得--這女人,夠囂張。剎那白雪知道,即將對付的是一頭怪物,是妖孽!

沈檀熙幽幽地這樣說--

早上起床,發現白雪不在,又趕著送兒子上學,必須有鑰匙才能回家(注意「回家」這兩字,她已經把這裡當自己家),於是她帶著兒子出門去,關上鐵門。(注意,這個時候她還沒有鑰匙,而她把門關上了。)

沈檀熙走去哪裡呢?

她走出管理室,找到附近鎖店,跟老闆說:「我鑰匙不見了,請你來幫我開門鎖,我家就在附近。」不慌也不忙。

然後牽著兒子,帶著鎖匠,通過管理室,搭電梯到門外。很自在地看老闆開鎖,順利開啟大門後,跟老闆說:「幫我複製兩把。」不心虛!

一小時後,兩把新鏡匙落到沈檀熙手中。一把給兒子,一把自己用。整個過程這麼自然,這麼平靜。

唯一不平靜的是陳白雪。「這是我家,你這是犯罪!」

「這也是我跟我兒子的家。你獨佔這裡,也是犯罪。」

她犯哪條罪了?

好,坐下來談判。釐清楚,這到底是誰家?!假如厘不清楚,好,來打架。

她雖然脖子扭到胃又痛但真把她逼急了,白雪公主也是可以變「肖查某」的!

「都是因為愛,當初我才會借你爸錢買房子,所以房子我有分。」沈檀熙說。

白雪伸手。「借據呢?」

「因為愛,沒讓他寫借據。」

「口說無憑。」

「是,這正是我蠢的地方。」

「我怎麼相信你?」

「我說的是實話,是你不想面對。你仔細回想你爸的收入,用點腦筋調查,就知道憑你爸的收入是不可能有足夠頭期款,買下台北這房子!」

到底爸跟沈檀熙的往來,複雜到什麼程度?又是感情又是錢。

而究竟這段姦情,有何內幕?其中內情,盤根錯節,白雪聽得頭昏眼花。若是他人事,聽來很刺激;淪到自己身,崩潰無止境--

「我再說得更清楚好了。」沈檀熙恨恨道。「你媽也知道我借錢給你爸,不然她怎麼會對我那麼好,常邀我來你家用餐?!」

「我媽知道你跟我爸的事?!」記憶裡的美好家庭,怎麼經沈檀熙一講全變樣?還是當時年紀小太單純,看不出大人間在搞什麼?

「不,你媽以為我跟你爸是好朋友,認為我是肯定你爸的才華才甘願借錢。她很單純,我也是。」沈檀熙哽咽。

「那時年輕,認為愛是一切。和你爸搞婚外情,我對你媽感到抱歉。會借錢也是補償心理,但我得到什麼?當我走投無路誰幫我?你爸死了,而我,無法接受他突然死去的噩耗,腹中孩子就這麼拖著拖著,也就生下了。我無依無靠,家人也不諒解,默默背著小三罪名,到現在兒子的父親欄還空白。陳白雪,這都我的錯嗎?都怪我嗎?到後來,我覺得我沒對不起你們,因為我吃的苦頭不比你少!你因為房貸走投無路很辛苦,我也因為失業要養小孩壓力很大!現在甚至連房租都繳不出來才會--」

她落淚,掩面哭,該理虧的人講得頭頭是道。最後是人人都委屈,人人都受害,那責任誰負?白雪糊塗了,被種種真相衝擊。

忽然後悔跟沈檀熙談判,當知道的真相越多,心情更混亂。沈檀熙從加害人變苦主,倘若不是發生在自家的事,說不定,她會是非不分安慰幾句,因為她的確處境可憐。等等,現在不是表演大愛的時候--

「就算你有你的難處,但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們住,而且你跟我爸的感情和債務糾紛,不該牽連到我,房貸都我繳的,你又沒出。」

「白雪,資料你看過沒?裡面的書信都是你爸的字,照片看了嗎?都是我們出遊拍的,我沒說謊,我的積蓄都借你爸了--」

資料嗎?不,她沒勇氣看。昨晚聽品常念了幾句,就崩潰發酒瘋。如今怎麼辦?!缸雪不知道。

「白雪。」沈檀熙握住她手,豆大淚珠落下來。忽然激動地大聲起來。「當初如果沒把錢借你爸,後來就算我失業,也不會這麼潦倒,換做你,你不怨嗎?」

「我不會跟有婦之夫搞外遇!」怒摔開她手。

「你談過戀愛嗎?你真心愛過誰嗎?你以為感情這麼容易控制?今天我若過得很好,絕不會騷擾你,你以為我那麼沒骨氣?」她放聲痛哭,嚇到白雪。她的淚都濺到白雪面上。才摔開她手,她又抓上來,這次還抓住兩隻手,握緊緊,指甲都掐進她皮膚裡。

沈檀熙目眶殷紅,神情瘋狂,咬著牙說:「這幾年我終於理解到一件事,經濟壓力會讓人拋棄尊嚴,你知道我現在靠什麼活嗎?靠著到酒店陪酒賣笑!如果沒兒子我早就去死了--」撲倒在白雪肩頭,白雪推開她。她硬是緊靠著她,嚎啕大哭。

「我真的很苦--我好累了,這幾年我到底在幹麼--我沈檀熙的人生算什麼啊?我受不了,我真的快瘋了……有沒有酒?」

「蛤?」酒?

「談這個讓我更沮喪了,我要喝酒!有沒有酒?給我酒,酒!」失控大叫,白雪嚇到,奔去廚房,找了又找。

「快給我!我不想活,我要酒,拜託,給我酒!」沈檀熙發神經。

終於白雪從櫥櫃深處搜出煮菜用的高粱,奔來給她。看她扭開瓶蓋,咕嚕嚕就灌。

「很--烈啊。」來不及制止,看她喝酒像喝水,瞬間幹掉半瓶。嗚、氣虛。我錯了,我不會變成肖查某,因為眼前這個才是正港肖查某。

沈檀熙抹抹嘴。「呼--好,我冷靜了,我們繼續談。」

你確定?看起來不像可以正經談事的樣子。

白雪覺得不對勁,眼前披頭散髮、容貌蠟黃乾瘦的女子,跟當年清秀高雅的沈檀熙有天壤之別。過去認識的檀熙姐冷靜聰敏,現在這女人,目色瘋狂,歇斯底里。白雪斟酌用詞,不想太刺激她。誰知道這房子會不會變凶宅?她可不想上社會版!

「你的難處我都知道了但是--」

「等一下!」沈檀熙喊。

白雪看她打開包包,拿出一包藥袋,吞了幾顆藥丸。「幹麼吃藥?」

「我的精神科醫生開的,鎮定情緒用的,我有躁鬱症,要按時服藥。」扔下藥包,看著白雪。「好,繼續,我們好好溝通,大家都不要情緒化好嗎?所以,現在你想怎麼樣?」

情緒化的是你吧?

她還想怎樣?白雪嘴角抽搐,感到荒謬。能怎樣?她又是酒、又是藥,她能怎樣?她真的好弱……白雪聽見自己窩囊道--

「算了,你先休息。」

「反正我跟熙旺絕不會搬出去,我們沒地方住。」

「知道了,但是你們住這裡,我不會給你們好臉色。」

「不需要,大家各過各的只是同住屋簷下,是暫時的,等我經濟穩定,找到好地方就會搬走,我跟熙旺只要有地方睡就好,我們不會太打擾你。」

呵,鑰匙都擅自去打了,這保證好空虛。

藥效發作了,沈檀熙回書房補眠。

白雪打開電視,遙控器握手裡,轉一台又一台。連續劇難看,新聞充滿血腥跟八卦。扔了遙控器,回房。

雪蓮臥在床上,白雪往床上躺平,雪蓮立刻跳到她身上,伏在她肚上,把她肚子當睡床。

白雪看著天花板,想著沈檀熙說的。

原來爸爸瞞著她跟媽,有那麼多不堪的事。看起來憨厚木訥的爸爸啊,總說要把她當公主寵的爸爸啊,竟也有著自私醜陋的一面。

白雪默默哭,無計可施。她沒辦法找爸爸抗議,死去的人沒對白。

她想問爸爸。「為什麼讓我崇拜你那麼久?然後,留我獨自面對這些?」這個家,不是因為爸媽死去而破碎。

這個家,是因為爸爸完美形象幻滅,而支離破碎。

江品常跟老闆收完報廢電器,運上車回去。

老閱開車,品常坐在一旁。

黃西典從方才就一直用曖昧眼神瞄他。「臭小子,你喜歡她昀?」

「不喜歡。」

「啕。」翻白眼。「誰信,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欸。」人老了就是異常積極關切跟自己無關的人事物,是轉移雞雞生病的後遺症嗎?

品常提醒。「專心開車。」

「你不喜歡她?告訴你,你早上做了什麼我都看見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有什麼問題嗎?」

「天啊,我是雞雞生病眼睛沒瞎好嗎?我告訴你,你幹的好事我都看見了。」早上,他真被江品常的行為嚇到。

公雞沒叫這小子就起床,窩在小蔚房,穿著白色吊嘎,汗流浹背,神情嚴肅地洗白米,還小火熬粥。前一晚那麼晚睡,一大早如此賢慧,為哪樁啊為哪樁?很明顯!是因為愛。

「你不是在睡覺?」品常冷哼。

「我偷窺。」

「很閒昀。」

「哼哼哼。」奸笑。「兄弟、喜歡她就說啦。」

「我是剛好想吃粥。」

「是昀,是岣!那配滷肉就好,幹麼還急著奔去便利商店買醬瓜,這又是怎樣?」說完還學他早上對白雪講的--

「喝那麼多酒,還吃這麼油膩?矮油,矮油……好為她想啦。」管他虧得多來勁,品常就是酷酷的。

「隨你說。」

「喂,我說啊,你為什麼不讓她知道你去盲人重建院?你的病她不知道?」江品常每個禮拜三固定會到「盲人重建院」報到,醫生建議他,以防萬一,最好先接受盲人重建訓練。

品常瞄他一眼。「精神這麼好,真不錯。後面那一車冰箱電視就交給您自己整理。」

「好啊,我整理啊。全部我自己弄沒關係,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講。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你這小子別學那些肥皂劇,什麼因為我有病浮不能拖累她啊,所以不可以喜歡人家啊,搞得相愛的人在那邊誤會來誤會去的浪費時間灑狗血,你又不是外星人要回你的星球去!」

「原來你都有認真看哦。」

「來自星星的你」這火紅連續劇,影響真是無遠弗屆。

「我是為了看美女全智賢。嗟,我說你又不像我,年紀大了沒得救只能等死。你不一樣,雖然腫瘤可能壓迫視神經,但醫生只是說可能,不是說有些人還是可以活到很老嗎?」

「誤會大了。」品常笑道。「我不喜歡她是因為討厭太認真的女人,我這麼帥,體力好,還想多玩幾年。你觀察力這麼好應該知道啊,經常就有女人找我,我幹麼交個女朋友綁住自己?那些來找我的妹,條件比那女人好多了吧?個個媲美名模身材,上次那個空姐你有看到吧?」

有。黃西典勃然大怒。「現在是諷刺我不能玩是吧?玩吧、玩吧!玩殘你,我看你多會玩!」羨慕嫉妒恨。「小心玩到你的腦瘤爆炸」

品常呵呵笑。

是啊,他只想遊山玩水,蜻蜓點水,與人相逢但不深交。他沒未來,不想拖累誰。他承認,陳白雪可愛、有趣,但她值得條件更好的人寵,如果王朔野是真心……白雪就有好歸宿,可以悠哉享福。所以,他幹麼去招惹白雪?他喜歡她,和她當朋友已經很開心了。

更何況……他有他的計劃進行中,他真正要招惹挑釁的,是那個人!

這日午後,下起大雨,稍稍滅了暑氣。但是市長辦公室內,高市長火氣正熾。桌上,放著X最新塗鴉的照片。

長相白淨斯文、戴眼鏡的秘書長說:「您仔細想想曾經得罪過誰?X明顯衝著市長來。」

「一定是受反對黨指使,我政績輝煌,找不到我的小稈柄只好用這個打擊我。」高市長握緊拳頭,看著最新的挑釁畫。

「雖然拆房子過程不太平靜,但我們總不能為了一、兩個人,就讓黃金地段爛舊難看,影響市容。而且我要蓋兒福中心!就算讓出一些面積給建商,那也合情合理啊。」就算有拿建商的政治獻金也合理,她畢竟花這麼多心力規劃啊。這是雙贏啊。

「已告知警察局長,務必逮捕這個累犯。」

「那個笨局長,區區一個塗腸犯,三年都抓不到,市民活在這種沒法治的地方安全嗎?虧他還是我提拔的。」

「記者來了,準備一下,出去吧。」

「講稿?」高市長伸手,秘書長呈上擬好的講稿。「對了,他在永吉飯店的塗鴉清了沒?」

「飯店想保存,天天有人去畫前拍照,X在塗鴉界太有名,有一群Fans.」

「所以我說這種人不嚴懲只會敗壞社會風氣,萬一青少年是非不分學他怎麼辦?做人要規矩,要守法紀。通知消防局跟衛生局,叫他們一天三次去臨檢永吉飯店的水電安全、餐廳衛生、消防通道。沒問題的話就製造問題,直到他們弄掉那幅蠢畫。」

果然是「奉公守法」好市長。

下一刻,面對記者,高市長笑吟吟接受記者提問。

「X的最新畫作又出現了。這次選在廢棄的都更區,畫的是抗議市長強硬都更的政策。還諷刺您是收了建商的錢--市長有什麼看法?」

「你們信嗎?」高市長雍容高貴地微笑。

「我不在意,因為不是真的啊。其實我相當欣賞X先生的才華,你們也知道我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一向重視讓孩子盡情發揮創作才能。只可惜對方沒將才華用在正途。當然,這很可能是我市政方面做得不夠好,沒讓藝術家有盡情揮灑的管道,我身為市長,會深切檢討。我會敦請文化局規劃一個讓喜愛藝術的青年塗鴉的地方。」

「所以對於X先生的挑釁,市長不介意?」

「藝術家有創作的自由,我也不認為他畫的是我。不過……不鼓勵這種違法塗鴉的行為,希望X先生適可而止。」高市長面對攝影鏡頭。

「才華洋溢的X先生,如果你正在看,我希望你可以考慮加入市府團隊,我們非常需要借重您塗鴉的長才,安排您去輔導兒福機構裡,喜歡繪畫的孩子。」

「怪不得大家都說您是歷任市長中,最惜才也最有包容力的市長。」

「而且對兒童教育跟福利也最用心。」

「聽說市長還打算增建三處未婚媽媽庇護中心……」

「是啊,孩子是我們的未來,一定要好好培養,讓市民在我的努力下,安心育兒--」

可笑至極,虛偽至極。

江品常在麵攤吃飯,看著新聞中的市長,她的笑容假得像塑料,虛偽噁心,卻贏到記者們讚美。

未婚媽媽庇護中心?兒福中心?品常凜目,嗤之以鼻。

這女人,有了家庭,有了名位,便將過去忘得一乾二淨!

她不記得自己曾懷過他,草率送養,棄之不顧,不曾探望。將他像垃圾那樣拋諸腦後,然後大言不慚議論護兒政策?

她不知道,那個令他心痛的十九歲生日,他怎麼撐過去的。

媽媽告訴他真相--

「媽覺得你一直靠吃藥控制腦瘤,不是辦法。可是我跟你爸也沒太多錢讓你去找更好的醫生。我們擔心會耽誤你……阿常,其實……你不是我親生的。」她拿出報紙裁下來的照片。「這才是你親媽媽。她現在是立法委員了,也許能幫你,找最好的醫療團隊治你的病--」

他沉默。為什麼他這樣努力,他們還是要告訴他真相?把他當外人那樣,恨不得他快離開?嫌他是賠錢貨嗎?怕他跟弟弟搶資源嗎?

媽媽告訴他關於生母的事。「那時她未婚懷孕,但還在念研究所,沒能力撫養你才會……現在不同了,她是立法委員,有人脈有關係,你去跟她相認,叫她出錢給你找最厲害的醫生,讓你受到最好的照顧--」

他記得自己是如何心痛,痛到只是苦笑。

他瞪著地板,淡淡地說:「對不起,沒讓你收養到健康的孩子,還拖累你們,真是賠大了,很虧吧?」

後來不管媽說了多少好話解釋自己的行為,認真安慰他,他都沒辦法接受。

他若無其事,甚至笑出來。掐著剪報說:「太好了,原來有這麼了不起的媽媽,立法委員嗎?看樣子我可以過好日子--」

終究,他不是她親骨肉,做再多,都徒然。

第二天清早,家人都睡著時,他離開那裡。走出家門,養在院裡的小乖立刻撲過來要跟他親熱。他記得自己撫著它,眼淚直到這時才落下。

到最後唯一捨不得的,是它。從來義無反顧愛他的,是它。這麼忠心的狗兒,他最疼的,最終也要狠下心告別。

「對不起--」他用力抱它,低聲哭。

他走出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從此,他發誓,再沒人可以拋棄他。

他不再回那裡,也不跟他們聯絡,一起生活十九年的家人,種種回憶,就這樣放下了。從此還有什麼情分是捨不得的?做媽的都可以拋棄親生孩子,這世間還有什麼感情值得較勁?

此後他像野鶴,無糧天地寬。

他沒聽養母的話,去跟生母相認,他們把他想得太弱,他僅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天地寬,世界大,哪需要家才能活?孑然一身,也可以過。他,不需要任何人。

他不恨養父母,畢竟他們曾善待他。

但他受不了那女人在電視上、聚光燈中,胡說八道。從立法委員當到市長,她得意忘形得越來越誇張。

江品常看著電視裡的市長。

高睿瑜,我們母子即將重逢。你、好好期待。

你的先生、你的市民、你的孩子,也一起期待著吧。這個你想逮捕的人,亦想要獵捕你。

教你好好正視我的存在。

看清楚,我這個,你恨不得抹去的污點。

我將如一隻鬼魂,現身你面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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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3:32
不白馬也不公主(下)作者:單飛雪

陳白雪過去二十八年人生裡,戀愛史一片荒蕪,
最欠照顧時無人可以愛,生活正爽時桃花也大朵亂亂開,
前有大魔王案主苦苦相逼;後有街塗大師加入打混戰,
教人心癢癢。江品常,表面是家電修理工,
私下卻是勇於挑戰權威的街塗大師X,
他沒車沒房沒信用卡甚至不帶皮夾,
總是兩袖清風、來去自如;
不願建立穩定關係,但樂意成為女性友人排遣寂寞的對象。

他沈靜淡然,實則內心深邃幽暗,惹毛他定遭殃。
如此飄忽神秘的男子,偏遇見能洗滌他一身蒼涼的白雪……
和他相處真愉快,但白雪再單純也撐不住,
兩人世界需要多點貪心,少點慷慨,他卻不在意,
妳愛的人是不是他,只要妳開心就好,難免要懷疑──
這是愛嗎?硬要二選一太困難,偏偏白雪信仰的,
仍是那專一的愛情。她就是想跟唯一的那個人牽手,
咱們倆,一起走到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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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4:05
第十一章

晚上,下起大雨。

白雪拖著沉重吸塵器,在客廳忙吸地。

「擋到電視了--」有人不悅。

「喔。」趕緊移動……等一下,瞪向長椅上那對母子。做媽的蹺著腿吃泡麵,當兒子的不寫功課在玩手機遊戲。她呢?她在打掃,她下人嗎?白雪怒氣騰騰。「你們兩個每天製造髒亂,還好意思看我做家事?」

「我要做的啊。」沈檀熙放下碗筷。「白雪,我不是叫你吸塵器先放著,我弄就好了,你為什麼老是要搶著做家事?」

白雪倒地,吐血而亡。「我搶著做?三天前你就說你會收,你會吸地,你會洗碗,你會把東西歸位,結果到現在一樣都沒做!」

「生氣了?唉,我每天晚上要上班,早上才回來,難得今天休假,別這麼機車嘛。我就是一忙就忘了嘛,好吧,我來,我來--」她起身,指著白雪說:「先放著,我喝杯涼的就來。」

「喝杯涼的是嗎?」是這樣嗎?白雪監視她。果然,啤酒一開,喝下去,半小時過了還晾在那裡。

「媽~~我要喝可樂。」熙旺說。

「想喝自己拿啊。」

「喔,好。」小傢伙跑向廚房。

「站住。」白雪指著熙旺。「那個冰箱不會自己生可樂,可樂是誰買的你知道嗎?要喝應該先問我吧?!」每次跑去大賣場買一打可樂,辛辛苦苦拎回來,是給他們喝的嗎?

小傢伙眼眶紅了,僵在原地。「我知道了,我不會白喝,我幫姊姊吸地,姊姊我來。」

熙旺跑來幫,白雪推開他,不讓他幫。「不要叫姊姊,我不是你姊。」

熙旺肩膀一縮,眼眶紅了,好無辜的眼神,好委屈。

白雪一陣內疚。她真是大壞蛋……竟然對個小孩子吼,他是無辜的啊。

沈檀熙涼涼道:「你看,嚇到你弟了。」

誰害的?白雪火大。「他不是我弟,我跟你們沒關係!當初說好不干擾我,可是你們亂丟東西、亂拿東西,弄得亂七八糟,又不收!還有你,你為什麼穿我的衣服?」

「因為我晾的衣服還沒幹,我帶的衣服又不多。」

這不是重點。「你不可以亂動我的東西。」

「唉,一家人嘛,有這麼嚴重嗎?我看你晾著的干了,就先借穿嘛。我的衣服你也可以拿去穿啊,我不介意的。」

對牛彈琴,自己先死。「好,既然你們不管我的感受,那我也不用管你們了。」白雪衝過去打開房間門,放出猛獸。被關在房裡養著的雪蓮重獲自由,霎時如猛獸出柙狂奔來,滿腹怨氣無處發,一見沈檀熙母子,便張牙伸爪,一支箭般撲上去--

「啊--」熙旺尖叫逃竄。

「喵。」沈檀熙喊,手一揮--

雪蓮半途臥倒,扭動身軀,流口水,豎長毛,滾來又滾去,宛如置身幸福小天堂。

沈檀熙撒落一片貓草,阻斷猛獸之路。

「它好好笑喔。」熙旺奔向那扭來扭去、喜樂至涅盤境的雪蓮旁,撫著它,更令它狂喜呻吟。

沈檀熙呵呵笑。「瞧,他們倆處得多好,雪蓮真乖,以後別養在房裡了,我相信我們可以和平相處。」

卑鄙~~眼看越來越失控,領土喪失,白雪扔了吸塵器,回房甩門。老娘不掃了,就讓那對母子髒死臭死,她以後只在房間活動,眼不見為淨總行吧?

拿起鏡子照,她枯萎了啊。聽著雨聲,更感慨--這臉,都憔悴了。

也是,傷心生氣一連番打擊,嬌弱的她怎堪忍受這摧殘?

忍不住自憐,她為什麼這麼命苦?

忽然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台北了。」是王朔野。「出來吃飯吧,讓我看看你。」

白雪撐著傘,在大樓外等。

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面前。

司機下車,替她撐傘,為她開門,請她入內。這是公主級的待遇啊,白雪一陣感動。坐入車內,後座堆了許多名牌禮物。

王朔野一身黑色西服,威風凜凜,霸氣英俊。「我從舊金山帶了一些禮物給你。」

一些……嗎?!坐在一堆名牌盒子間,若非後座寬敞,她早被這些禮物淹沒了。

「全是給我的?」

「當然。來--拆開來看。」

王朔野一個個拆,跟她說這是哪家店的衣服,這是哪條街買的皮夾,他是做什麼的時候經過,想到她就買了下來。也有帽子、手提包,全是昂貴名牌,過去只在雜誌裡見過,作夢都想不到現在全堆在大腿上。

白雪一陣鼻酸。「上次送那麼多牡丹花,這次又送這麼多禮物。」

果然是白馬王子,在外敵入侵無處可逃時,這樣華麗現身,把她的心融化了。好吧,上天待她不薄。

「怎麼哭了?」王朔野驚訝,他笑了。送女人這麼多回禮物,唯有這次,對方的反應最讓他滿足。看來白雪鮮少收到這種貴重禮物吧?「這些都喜歡嗎?」

免費的名牌還挑剔,會遭五雷轟頂吧,白雪直點頭。「謝謝你,我都喜歡,可是不能收。」

「為什麼?」

「這麼貴重的東西,女朋友才能收吧?」

所以還沒把他當男朋友?他又氣又想笑。「你真是老實得讓人無力,」一陣氣餒。「所以你覺得女朋友才能收男人送的禮物?」

「如果是這麼貴重的,應該要交往才可以收啊?不然是佔便宜吧?」

這麼有良心啊?更喜歡她了。「你收下,我都買了,不收的話這些東西怎麼辦?」

「不行。」忍痛把那些禮物逐一放回盒裡。「這些都可以退吧?快拿去退掉。」

「在舊金山買的,要搭飛機去退嗎?我知道了,下次不送了,今天這次例外。你有沒有聽過,東西不用會有怨氣?我沒女朋友,這些東西帶回家,擺久了,怨氣沖天,萬一害我生意不順,你怎麼賠?」

白雪笑了。

「我買的時候很高興,你是想讓我傷心嗎?」

她的笑容更大了。「好,就這次。」

「還有這個--」從西裝內層口袋,拿出一隻嶄新的iPhone手機。「你是搞藝術的,要用這種手機才配得上你的身份。用有質感的東西,別人對你也會更尊重。」

受寵若驚,就是指這種事嗎?方纔還傷心自己宛如下人,這會兒卻變小公主了,人生真是好詭異。

王朔野觀察入微,體貼至極,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拿出來表現。要說這是他的初戀也行,沒想到他為個平凡女子如此瘋狂啊。

「我第一次送禮送得這麼辛苦。」他說,他們都笑了。「快當我的女朋友,這樣我才能理直氣壯送禮物給你。」

僅差一點點,白雪就衝動答應了。可是,她聞到他身上昂貴的古龍水味,不知何故,那氣味給她不真實感,就算收到許多禮物,就算他表現得積極熱情,但她仍隱約不安,感覺他們之間很有距離。

她還有疑慮,她猶豫不決,沒戀愛過的人,對愛情就更謹慎緊張。

她,想跟王朔野一生一世嗎?

他們坐在高級餐廳包廂裡,享受專人服務。白雪想到過去打工生涯,她是那個在桌邊伺候客人的角色,如今竟……她不得不承認,跟有錢人相處,好沾光。

服務生對他們戰戰兢兢,他們跟王朔野講話時,頭低低,很謙卑。服務生介紹完菜單,禮貌地先退下,讓他們討論。

「這裡最有名的就是魚翅--」他說。「我點鮑參翅肚讓你補身子,它能補腎、養顏、還健髓--」

「可是我不吃魚翅。」

「為什麼?」

「我吃別的好了。」從小他們家就不吃這東西,魚翅用鯊魚的鰭製成,媽媽常說人類貪圖口腹,害鯊魚被殘忍殺害。

看白雪遲疑,王朔野笑了。

「天啊,你該不會是聽那些環保人士的廢話吧?魚翅跟豬牛羊那些還不是一樣,眾生平等,你吃豬吃牛會有罪惡感嗎?吃蔬菜也是在殺菜--」

雖有道理,她還是不敢。「我想吃別的。」

「真可惜,這是我最愛吃的啊。好吧--」他讓步,點了其他菜。蔥炒鮑魚啦、炒赤參、砂鍋大蝦冬粉……那飯後甜點呢?他故意試探地問:「來一碗冰糖燕窩怎麼樣?」

「我--」

「也不吃燕窩,因為可憐的燕子做燕窩到最後都吐血死了對吧?」他哈哈笑,遭她白眼。「知道了,吃紅豆糕可以吧。」

服務生進來,點完菜,退出去。

王朔野感慨。「想不到我也會遷就人,感覺真陌生。」

白雪微笑,有被感動到。她也想不到,自負霸道的王朔野,其實也可以這麼體貼,對他大改觀。

「看我這樣配合你,開心嗎?」

「開心。」她咧嘴笑,那率直真誠的笑容,教王朔野感動。和她相處,不需動心機,也不怕被利用。現在,他越來越想得到她了,滿腦子都被她佔據。

「你會笑就好,剛剛看你上車時,像被倒債幾千萬的樣子,我都想開支票給你了。」

「是喔?」

「是啊,你好像比上次看到瘦了些。」

「是有點事。」

「在煩什麼?跟我講,我幫你解決。」

要怎麼開口?他喜歡她,正追求她,白雪更不好提起自家醜事。

「不說嗎?」王朔野笑笑地說。「我可是解決問題專家。」

「這問題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我可以讓你知道,跟我在一起,沒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聽,多霸氣的話,就是放下煩惱,讓他罩就對了。怪不得人人都愛白馬王子,喜歡有錢人。

「那天你會喝酒,也是因為在煩惱嗎?」這事教他耿耿於懷,大失眠。一定要問清楚。

啊?提起那晚,白雪窘了。「喝醉那天嗎?我……好像亂說了很多話。」本來還以為他再也不理她了。

「那天是誰陪著你?你跟誰住?小孩誰的?」他忽然嚴肅追問,教白雪慌了。

「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嗯,說是被騙什麼的……本來跟你通完電話,以為你和很多人來往關係複雜,但是我信我看人的眼光,你不是那種女人。所以,請原諒我必須問清楚。」

「你別誤會,我那時喝醉了,朋友好心陪我,只是朋友。」

「但是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喝那麼醉,還跟個男人在一起,不太好吧?」

「我很少這樣的。」白雪慚愧低頭,像犯錯的小孩。

「所以你跟誰住?是男的還是女的?抱歉,我問這麼多,因為--」忽然握住她的手,眼色認真。「白雪,我三十九歲了,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想和你認真交往,我想照顧你一輩子,也有這個能力,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但如果你有男朋友,我會立刻放手,我討厭複雜的關係。我們家不要求我非得跟名門千金交往,但也不能是亂七八糟品行不端的人。我正是喜歡你的單純才追你--」做大生意的人,討厭浪費時間,更討厭當備胎。他有他的計算,討厭投資失利。他要對白雪很好,但如果她心中有別人,他才不想幫別人養老婆咧。

白雪不知他心中諸多盤算,她聽著,一陣暖。王朔野的愛情觀跟她一樣啊,一旦交往,就會認真到老,不隨便戀愛,他很專情,這大加分。可是,他說他討厭複雜的關係……

白雪有些自卑。要是讓他知道她爸跟女人外遇,還有私生子。上一代亂七八糟的情事,會不會影響他對她的觀感?他條件那麼好,他們家能接受她嗎?

唉,跟大人物交往,真是好容易就自信低落啊。

王朔野看她忐忑不安,遲遲不應聲。「怎麼了?難道真的有同居人?」

「不是啦。」白雪想了想,跟他解釋約略的狀況,但隱瞞老爸的醜事。「小孩是朋友的……女性朋友,暫時來我家住,因為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我有點煩……」

「這樣啊。」王朔野鬆了口氣,不是男人就好。「讓別人住家裡很不方便吧?要幫忙的話跟我說。如果需要弄一間房子給她住,也沒問題。」

「唔,謝謝--」白雪感動,靦?地笑著點點頭。

「你知道嗎?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依靠我。」

真的有變回公主的感動,宛如回到小孩時,只要懶懶地依賴爸媽照顧。軟弱無能都沒關係,只要貪婪地吃睡玩。

他有鮮花、禮物、盛宴,還樂意照顧她。

怎麼想,都覺得該抓住這天賜良緣。

當白雪跟王朔野約會時,江亞麗送新的合作案到白雪家,想不到開門的,是個小傢伙。

伴隨一陣撲鼻酒味,客廳一團髒亂,像戰場。

「你是誰?」亞麗問他。

「我是熙旺,也可以叫我旺旺。」

亞麗走進客廳。「白雪呢?」

「姊姊不在。」

姊姊?「你是她的誰?這麼晚了還在她家?」

「這我家,這麼晚了,你來我家做什麼?」

是走錯地方了嗎?怪怪的喔。「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死了,媽媽去上班。你找我姊姊有什麼事?我可以轉告她。」

亞麗笑出來。「一直喊姊姊?叫得真順口。」蹲下,看著男孩。「白雪什麼時候認你做弟弟的?」

「我真的是她弟弟,我媽說的,親弟弟。」

「胡說八道,白雪沒弟弟,你媽是誰啊?」

「我沒胡說,我媽是沈檀熙,我叫沈熙旺。我們跟姊姊是一家人。」

沈檀熙?那個編輯?

沈熙旺?!白雪的爸爸叫陳祖望,這孩子叫熙旺……亞麗臉色微變,猛地站起。不可能吧?天要滅了陳白雪也不會來這招吧?她爸難道--

當白雪拎著大包小更的名牌紙袋,返回住處。一開門,見亞麗坐在客廳長椅。一旁,熙旺在打電動。

「你來怎麼沒先說一聲?」

亞麗指著那孩子。「你弟?」

「唉。」白雪歎息。

明明是靠悲的事,可是,是不是越靠悲越讓人激憤?感到生氣蓬勃、熱血沸騰?只要那是,別人的事。人,果然沒八卦不能活啊。

白雪家的醜事一曝光,亞麗拖她去外面聊--總不能當小孩的面講醜聞吧?

既然亞麗知道了,白雪乾脆CALL美惠過來,三人齊聚二十四小時麥當勞,聽白雪說爸爸跟沈檀熙的事。

「想不到陳伯伯那麼老實也會背叛老婆。」美惠唏噓,摟住缸雪。「好可憐,你怎麼會碰到這種事?」

亞麗不以為然。「男人就是管不住小弟弟,每天跟同一個女人生活一定會想亂搞,不想的是因為沒機會。」

「亂講,尚能哥對我始終如一。」

「話不要說太滿--」亞麗重拍一下白雪。「振作精神,絕對不能被那女人打敗!」

「她真的好誇張喔,」美惠一陣顫慄。「連鑰匙都敢自己跑去打。白雪,你打算怎麼辦?看來她不好對付喔。」

「就是啊。」白雪大吐苦水。「她生活沒規矩,生了小孩又不顧,每天讓他吃微波食品打電動,好誇張。現在他們根本是吃我的住我的,我活動範圍只剩房間。亞麗,你有看到吧?他們把客廳搞得亂七八糟,那女人還酗酒,有躁鬱症,我要是對她太狠,怕她出意外給我死在家裡。」嘔啊。

「她真的很厲害欸,抓著借過你爸錢,就賴著不走,這是要爭遺產吧?」

「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亞麗嘖嘖道。「這女人惹不得,趕快把房子賣了。偷偷賣,這樣你這幾年的房貸才沒白繳,那女人知道後若要爭,跑法院也要很久的時間。錢先拿到手,不然後患無窮。」

白雪思考著。「可是我為了這房子好不容易才--」

「哲學家說:『擁有等於被擁有』。白雪,不是你有房子,是這房子擁有你、折磨你。就實際面來說,目前房子登記在你名下,你快把房子賣掉,把錢拿到,立刻搬走,到時木已成舟,看他們還要怎麼賴下去。你啊,就是看不開,當初要是乾脆點賣了房子,現在吃香喝辣,沈檀熙要找你勒索都要先查到你的下落,更甭提可以在你家埋鍋造飯了。」

美惠也贊成。「賣掉吧,換做我是絕對沒辦法忍受老爸的情婦住在家裡,而且要住多久啊?我看他們根本不打算搬走吧?」

「可是……賣了房子我住哪裡?」

「你怕什麼?」亞麗掐住缸雪下巴,往上一抬。「忘了嗎?王朔野正熱烈追求你啊!誰知道呢,要是像你講的他那麼認真,說不定你很快就結婚了。跟著王朔野,還怕沒地方住嗎?傭人都有。」

「好勢利喔,可是--」美惠一陣點頭。「太有道理了,這是最好的辦法。賣了房子的錢,可以拿去租房子還能好好過日子。那間房子現在增值了吧?你發達了。」

「以前你捨不得這房子,吃盡苦頭,為的是你們一家人美好的回憶,但你想想,現在這回憶還美嗎?你爸都外遇了,那房子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白雪扒了扒頭髮,深吸口氣。「好,賣了它!」

可是,除了房子,還有一輛車。

一輛已經發動不了的裕隆黑色汽車,是白雪不敢面對的。車禍後,曾讓車行修理好,可是因久未使用,在地下室廢了很久。現在,是該解決的時候了,房子都要賣了,車還留著幹嘛?要賣車,就要先把車修好,要修東西,第一個想到正是那傢伙,那奇怪的傢伙--

江品常果然沒什麼是不會修的。

他將白雪棄置在地下室的裕隆汽車,拖吊到二手電器行外,也答應幫她處理買賣事宜。

午後,他揮汗如雨,用著跟車行朋友借來的器具修車時,白雪坐一旁木凳,研究iPhone接口。

不能跟王朔野談的家醜,對江品常卻好容易就能聊開。

聽完白雪遭遇,以及那了不起的賣屋計劃,江品常只淡淡問一句。「孩子怎麼辦?」

「管他的,就算他跟他媽流落街頭也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害的。」白雪嘴硬道,但暗暗驚訝。他提及她隱約不安著的顧慮,就是那孩子啊。熙旺無辜,不但沒被好好照顧,沒房子住以後,跟著那樣的母親,會吃苦吧?但這不是心軟的時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沒有錯,她沒有錯!

「啊氣死!」她氣惱地用力按手機。「這我用不習慣啊。」

江品常注意到她一直在忙著的新手機。「換手機了?iPhone?」

「王朔野送我的,可是它的操作系統,還有什麼iTunes的,我都用不習慣,我還是換回舊手機好了--」

「他送你的?這很貴喔。」

「很時髦,又好看,可惜我不習慣……」

「我看看。」江品常過來拿起手機,操作一陣。「很好用啊。」他檢視幾個設定。「iPhone最厲害的就是人性化的設計,沒想到竟然有人不會。」

「是罵我笨嗎?」

他哈哈笑。「借我吧,剛好我的手機舊了。」

「不要,還我--」

「又不是要你送,我借用幾天,沒用過iPhone,借我玩看看。」

「江品常?」一位婀娜多姿的熟女拎著不銹鋼便當盒,扭腰擺臀地走過來,風情萬種地對著江品常笑。「我煮了紅燒牛腩,要不要吃?」她嬌滴滴地摟住他的腰,親暱地偎著他講話。

白雪怎麼看怎麼刺眼,這女人光天化日騷成這樣,惡不噁心?更噁心是江品常好沒個性,也環住她的腰,跟她眉來眼去,如入無人之境地調情。

白雪一陣雞皮疙瘩,看那女人掀開便當盒,挾一塊牛腩餵他。「來--好吃嗎?我熬了好久。」

「唔--」江品常湊近她耳邊不知講了什麼,她笑得花枝亂顫,掐了掐他胸膛,擠眉弄眼一番,這才依依不捨離去。

江品常拎著便當盒過來,放矮桌上,問白雪。「要不要吃?分你?」

「不要。」白雪嗤之以鼻。「那女人四十幾歲了吧?有沒有老公?你不要亂搞,破壞人家的家庭會有報應的。」

他大笑。「她是寡婦,兒子都念大學了。」

「有孩子了還穿那麼低胸的衣服?胸部都要掉出來了。」

「34D啊~~」他讚賞地嘖嘖道,令她莫名一陣火大。

「手來腳來的,光天化日,惡不噁心?」

他笑得更厲害。「哇?,她惹到你了嗎?原來你是衛道人士。」

白雪怔住,尷尬了。不關她的事,她是在激憤什麼,莫名其妙。

「原來你喜歡這一型的女人。」

他坐下吃牛腩飯。「她廚藝很好,你真的不吃看看?」挾一塊到她鼻前。「嗯?」

白雪撇開臉。「她特地做給你吃,你怎麼可以分別的女人?」

「這有什麼--她幫我補身子是應該的,昨晚我讓她很滿足--」

「停!不想聽這個--」

「阿常--」

靠,又來一個。

這次是一位年輕時髦、艷麗性感,身材媲美模特兒的紅衣緊身套裝女郎。她答答答地踏著高跟鞋而來,拖著一隻行李箱。她看見白雪,視而不見,搭著品常肩膀,湊在他耳邊悄聲問:「晚上有空嗎?來我家,這趟我帶回很多頂級的酒喔。」

「歡迎你平安回國啊,」品常親了親她的臉。「我七點到。」

「OK.」她燦笑著,掐了掐他手臂才離開。

白雪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切。「這個也是?你到底跟多少女人好?」

「當空姐的常飛國際線,沒空交男朋友,很寂寞的。我功德無量--」

「將來誰要是當你女朋友,就太不幸了。」

「有這麼多漂亮的女人疼,幹嘛交女朋友?」

「低級,就是你這種人踐踏愛情。」亞麗原諒我,我不是罵你。

江品常故意鬧她。「我的存在正是來解救苦難的女性同胞,幫助她們脫離苦海,抒發壓力,享受高潮。Well,想必你從不知高潮是什麼?如果想體驗看看的話--」湊近白雪,被一把推開。

「離我遠一點!」

「我身材超好,體力一流,看看我的六塊肌--」掀上衣,秀肌肉。

她嚇得遮眼睛。「我不想看!」

「你看看嘛--要摸也行,很結實喔。你不好奇男人的身體摸起來什麼感覺嗎?」

「你這個低等動物,你腦子都什麼下流東西!」

「是,你充滿靈性,你清高。」

「iPhone還我啦--」動手搶,他抓住她手,忽正色說--

「手機借我,我就帶你去塗鴉--怎麼樣?」

男色對她無用,但……塗鴉?X先生要行動了?

她對於街頭塗鴉有興趣。「可是,這是王朔野的心意,借給你用,會不會對不起他?」

「我是先幫你試用。我先跟它熟悉,之後就可以教你怎麼用。而且我最大的強項就是東西放我這裡,我會把它從內到外摸得清清楚楚,搞得非常透澈,以後這手機要是故障,我包修。怎樣?街頭塗鴉,可是非常能發洩壓力喔。」真懂得如何說服她。

嗚嗚嗚,聽起來真有吸引力。

「最近是不是被那女人搞得壓力很大?是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些感慨?是不是對爸爸的事不爽?是不是好需要發洩壓力?」

是,是,是是是!

「我都看得出來。」品常端起她下巴瞧。「可憐,一對熊貓眼。」又掐掐她臉。「都瘦了。」又盯著她胸前。「咪咪更小了。」

「你又來了。」白雪雙手護胸前。

「不好意思,我對女人的三圍比較敏銳,」還帥氣一彈指。「彈指間就能解開女人的『補拉甲』。」

「下流!」

「沒錯,我就是好se下流低等動物,所以跟我行動非常刺激,從事藝術的人不要有那麼多設限,偶爾跟我這種底層工人行動會開拓你視野,要不要去塗鴉說一聲?有沒有興趣?快講。」

「要,有。我要去。」可惡,好沒骨氣。

但是江品常的提議好誘人。白雪聽著,熱血沸騰,興致高昂啊。

她也有龐克魂,她是藝術家,她對街頭塗鴉有浪漫想像。江品常講話再下se低級都不能否定一件事,他的藝術創作太有吸引力,他的塗鴉世界令她著迷。她想跟。那是她陌生的世界,而且,她真的很需要發洩!

「好,我借你。但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去塗鴉?」

「等我通知。」

「要等很久嗎?」

「看天象。」

「天?天象?」

「最近常下大雷雨,要是畫到一半淋成落湯雞多糗?」

不愧是專業人士。「天象怎麼看?」這不是古人才會的?

「有機會再教你。」

「喔。」很跩喔。

「iPhone的設計真有美感。」他玩起手機。「白雪--」忽然不經意,丟下這麼一句。「要是那孩子有狀況,跟我說。」

「呃,什麼狀況?」

「比方你真的賣掉房子,他們又沒地方住的話。」

「幹嘛?你要帶小孩啊?」跟你又非親非故。

「媽媽就算了,孩子我可以幫忙,他跟我住,老闆不會有意見的。」

「為什麼你要幫他?」

「大人之間怎麼鬥無所謂,不要牽連孩子。他才十歲,不是嗎?」

白雪驚訝,怔望著他。他低頭把玩新手機,沒什麼特別表情,看起來也不像那麼有同情心。但為何淡然講的話,這麼--這麼--

「我知道了……」白雪小小聲說。

罵他下流,氣他不正經。但忽然,又對他肅然起敬。

江品常,你還真是讓人錯亂啊。

這是白雪第一次感覺到,這一無所有的人,存在感,不下於王朔野。他彷彿有很寬的肩膀,可擔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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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凌晨一時,月光從茄苳樹密密的枝葉間灑落下來。泥土地上,樹影搖曳。江品常還沒睡,對外小窗敞開著。

小房間書桌上,筆記本電腦開著。計算機前,整齊排列著各種精密的電子零件。有背蓋、螺絲、震動模塊、觸控面板、黑色手機殼……

陳白雪作夢也想不到吧?才剛把新手機借給江品常,晚上立馬被分屍拆解。

江品常打開筆記本,將拆解過程、零件組裝順序,都紀錄繪製在筆記內。這是他的興趣,每次拿到新的3C產品,就忍不住想卸去外殼,探究內容。拆解、組合,整個研究過程,可使他平靜,減輕焦慮。

焦慮?他焦慮?

歎息,擱筆,暫停繪製,掐揉眉心,眼睛又痛了,心也慌慌的。

雖然,他剛從美麗的空姐家回來,卻沒有過去跟美女約會後的輕鬆愉快,獲得一夜好眠,反而好焦慮。今晚他惶恐的發現,他對美女失了興趣。

晚上,他只跟蔓鈴品酒聊天,當蔓鈴示好地偎入他懷裡,他也只是輕撫她長髮,沒有更進一步動作,軟玉溫香在懷中,他的身體沒反應?!

下午才跟陳白雪炫耀自己對女人的能耐,晚上就功能失調。

甚至,當她將紅唇嘟過來時,他還撇開頭,假裝要喝酒,一整晚他不斷下意識迴避掉她種種的性暗示。最後蔓鈴甚至稱熱,脫外衣,直接穿蕾絲內衣褲走動。

而,他不興奮?!他沒反應?!甚至,還覺得反感?!

也難怪最後當他要回去時,送他到門口的蔓鈴忽然哭了。

「我對你失去魅力了?」

對長相美艷、身材婀娜的空姐來說,確實值得哭,還是嚴重打擊。但是對江品常這個男人來說,這打擊更大吧?!

一回來就把手機拆了,摸索到現在。

然後慌慌地發現,他也很想將某人,逐一摸索……探索她的內在風景。

他最近,老是會想起陳白雪。

是因為對她產生興趣,所以對其他女人失去性致嗎?

而他,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戀愛組家庭。

而她……是那樣認真地盼著可以被好好呵護照顧。

江品常托著臉望著窗外,看晚風輕輕拂動茄苳樹……

那時在KTV,她背對他跪在地上,虔誠但搞笑的禱詞,惹他發笑。

她臉色疲憊,頭髮散亂,而白皙臉龐、蘊著淚的大眼睛,卻有股認真。

憨憨粉紅的臉兒,感覺該是柔弱的女人,卻做著粗重污穢的工作,清理骯髒的嘔吐物。他一時不忍,才會出手幫忙。

她像一隻鹿,有著純真眼色,卻混跡在聲色混雜處。那裡有著大量吵雜的音樂、荒腔走板的歌音,還有濁臭混著煙酒跟廉價噴香劑的空氣。

她素樸地呆在那兒,惶惶無助。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為了房貸,她才在那裡工作。他心中欽佩,一般女子容貌不差的話,孤苦無依時,最便利的方式就是走入風月場或當大老闆的情婦。

可是,她卻做那種辛苦工。

現在,有大老闆追她,真好。

這苦過的女子,該有幸福生活。王朔野眼光好,陳白雪外柔內剛,娶來做妻子,一定會待他忠誠,與他相扶持。

眼看著,白雪,應是會接受王朔野的。有哪個女人撐得住夠這樣好條件的人熱烈追求呢?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相遇?

那麼多的巧遇,害他的記憶裡烙下了白雪的身影。

他,真不喜歡對感情萌生依賴的自己。討厭開始期待她出現,在興奮之後,又因她離去,感到失落。

他不愛對某人產生興趣的自己,因為好奇,進而想瞭解。,瞭解,然後喜歡。,喜歡了,就想日夜相處--然後呢?他能承諾誰,我永不拋下你?

明明自己身體就像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灰飛煙滅。或者成為失明者,徒增他人負擔。

他最恨被拋棄。

所以,絕不對任何人許諾。他知道被拋下的痛苦,沒能力給承諾,最好是玩笑般地、嘻皮笑臉地只在喜歡的事物邊圍繞,淡淡然好似隨時要告辭。

淡淡地讓人明白,他隨時要走開,不要期待他永遠停留。將心比心,沒人在付出情感後,喜歡徒勞無功的結果。

白雪開始跟王朔野約會,他是大忙人,只能利用會議空檔吃個午餐,或深夜下班後短暫時間,帶她上高級餐館、高級酒館、高級會館,都是豪華場所。

「我想介紹你認識一些人,都是對你事業有幫助的。」他安排她認識一些出版界大老闆、藝廊主人、專業策展人--

他的用心,令白雪感動。只是長久來只跟熟悉朋友往來,面對這些大人物,她言語貧瘠,互動尷尬,常有冏掉的感覺,很不自在。而且,他們好愛撂英文喔。

「我覺得我安心創作就好了,工作上的人際往來,我有經紀人幫忙打理了。」和大人物聚餐幾次,白雪求饒。但王朔野以一種看著阿斗的表情,搖頭歎。

「傻丫頭,你看過這些人,應該感覺到了吧?」

「感覺到什麼?!」

「你那位經紀人跟他們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你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幫你找個厲害的經紀人--」

還只是約會階段,都還沒成為他女朋友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展現他的好能力,幫她規劃起未來,畫起大餅了。

「我習慣跟亞麗合作,不想換經紀人。」

「我只是建議,你考慮看看。你不想到國外參展?不想跟世界級的藝術家交流?甚至平起平坐?」

「我可以嗎?」好心動。

「當然。對了,你要加強英文能力,我那邊有教材你拿去看。要有國際觀,就要先搞定語言隔閡--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就是在賠錢。你要好好利用時間充實自己,整天渾渾噩噩的人是不會有長進的,吃飯要跟了不起的人吃飯,眼界才會開,水平才會提升。」

喔,是喔。唔唔,好像有道理喔。

再來個最後的大餅。「等我秋季新產品的事搞定了,我打算幫你在世貿辦個展。」

「我?我嗎?我的作品還不行吧?」

「但你有我啊,錢那些的我會搞定。辦展覽最重要的不是作品,是錢。」

呃,這塊大餅怪怪的,白雪有梗住的感覺。

現在除了約會,每週兩天,白雪依然在美術社教孩子們畫畫。她喜歡待在美術社跟小孩子們玩顏料,更愛下課後,在那些繪畫素材跟繽紛顏料堆裡混,東摸西摸,認識新產品。

亞麗替白雪接了繪製筆記本的工作。

「對方希望繪製大自然的昆蟲鳥類,預算很少,但可以自由發揮,有興趣嗎?

在你接過松野那種大案子後--」

「我想做。」

「對方說可以參考百科全書,稍做修改就行。」

「那怎麼可以。」白雪堅持到公園或山裡拍照,擬草稿,搜集素材。

亞麗時常追問白雪賣屋的進度,跟中介聯絡了嗎?廣告刊了嗎?

白雪支支吾吾,總是推說有在進行。

但其實,她一直沒辦法走進中介公司,遞出資料。

每當她看見深夜裡,長椅上,總一個人坐著打電動,才十歲就這麼孤單的沈熙旺。

她刻意保持距離,不跟他建立感情。

有時她坐在餐桌吃飯,衝著他看,看到發呆了。她能看見爸爸的影子,熙旺跟爸一樣有雙眼皮。熙旺很瘦,臉好圓,跟爸一樣,天生一張可以騙人的無辜臉。一回她又失神盯著他看時,意識到她的目光,熙旺抬起臉。

白雪見他害怕地瑟縮一下,低頭癟嘴,拿起手機往房間走,很自卑地駝著背,一副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愧抱歉的模樣。

「我知道了,我去房間。」小小的聲音,軟弱的口氣。

白雪歎息,感覺心頭,被鞭了一下。

她真壞,竟讓個孩子這麼有壓力,可是……她壓力更大吧!

看看眼前這片狼籍之地。

她忙著約會時,他們也沒忘了繼續糟蹋。

茶几上是空啤酒罐、可樂瓶、吃光的零食袋、餅乾屑。木地板沙沙黏黏的,久未打掃拖地。長椅上有沈檀熙亂扔的包包衣物。廚房更可怕,流理台必堆放他們母子用過的杯盤碗筷。

垃圾桶絕對滿的,只要白雪不動,敵方也不動。她打算撐到他們先投降,結果他們比她更有意志力。

這裡已崩壞了,嗚。

半夜,下起大雷雨。閃電劈亮窗戶,緊跟著轟隆巨響。

白雪醒來上廁所,聽見書房傳來啜泣聲,推開門,黑暗裡,看見隱約的人影。熙旺抱膝,屈在床角。

「幹嘛哭?」白雪開燈,見熙旺抬起臉,都是淚。「怕打雷?」

他哽咽。「我想出去,但是下大雨。」

「這麼晚出去幹嘛?」

「我肚子好餓。」

「你不是都自己跑去拿我的東西吃?幹嘛?今天這麼客氣?」

「都吃完了啊,嗚……我晚餐沒吃,餓到睡不著。」

可惡,沈檀熙要誇張到什麼程度?丟下孩子去上班也先把伙食備好吧?

「你等等。」白雪去廚房翻箱倒櫃開冰箱找不停,真是蝗蟲過境,存糧全被干光。了不起啊了不起。拿了錢包,回書房。

「過來--帶你去便利商店吃。」

「好。」他哭哭啼啼,還髒兮兮,渾身臭。

「你沒洗澡嗎?」

「沒衣服換了,所以不能洗。」

深吸口氣冷靜冷靜,不要怒,不要同情,這孩子跟你無關啊。

但白雪還是熊熊燃起一把怒火,想衝去滅了沈檀熙。

「走吧,先吃飯。」

結果她替這個跟她無關的小孩買了什麼?

在便利商店,餓瘋了的沈熙旺真是放開來了。

他拿了國民便當、咖哩飯、一大把波露巧克力。

「我叫你拿吃的不是買零食!」

「姐姐拜託我愛吃巧克力。」無辜的眼神,教白雪覺得拒絕會死。嗚嗚,她好弱,她想到老爸也超愛吃甜食的,總是被媽罵。

結果除了便當,還買巧克力、養樂多,而且他要求喝三瓶。

「你孩子啊?好可愛。」結帳時店員說。

我孩子?!

白雪衝去廁所鏡前,崩潰。

披頭散髮、穿一件式寬鬆家居服的她,果然很像老媽子啊。都是為這飢餓的死小孩,害她邋遢出門!

沈熙旺坐在面窗的長排桌椅間,好滿足地狼吞虎嚥吃喝起來。

「吃慢一點,」白雪坐在旁邊。「我叫你吃慢一點!」

沒辦法,小傢伙餓壞了。繼續凶狠地秒殺食物,什麼都急著塞嘴裡,大口扒飯,又急著喝養樂多,又吃一把巧克力。

「不要這樣。」白雪笑出來。

「吃不夠我會再買。」拿紙巾抹去他嘴角醬汁。「這咖哩飯好吃嗎?」

「好吃,姐姐也吃。」舀一匙,就往她嘴巴嘟。真誠眼神、期待的表情……

嗚,白雪融化了,張嘴,讓熙旺餵了一口。

「好吃吧?」

「唔,好吃。」

「看吧,我沒騙你吧。你愛吃岣。」湯匙往飯盒一比,撥出大半範圍。「愛吃的我留這邊都給你,我對你很好吧?」

是是是,謝你了岣,白雪又笑了。

熙旺像小大人那樣又舀了一大匙。「來,嘴巴張開,快--」

「啊--」白雪張嘴。

「啊唔--」還幫她配音咧。「好吃岣?好好吃昀的?我餵你,你乖,你慢慢吃。」

唉,沒辦法拒絕,白雪吃著,心裡又感慨,這孩子跟爸一樣是左撇子。

「真是一對好恩愛的姐弟啊。」有人背後涼涼道。

白雪回頭。暗!江品常,神出鬼沒是你拿手本事嗎?

他挑著眉,一副她很好笑的樣子。之前還擺著強悍姿態,口口聲聲講要賣房子,這會兒竟然在便利商店上演姐弟情深?陳白雪,你好矛盾。

矛,是一種刺人工具。盾,是一種保護身體的遮擋物。矛盾的陳白雪正是在打殘自己的氣勢。

她一陣虛弱,總在邋遢時被他目睹,這種感覺好不舒服。

「你是誰?」熙旺轉頭問白雪。「姐姐,這是誰?」

「哈囉。」品常彎身,對孩子笑。「你好啊。」好瘦的孩子。

「你好,我叫熙旺,你可以叫我旺旺。」

「嗯哼。」

「熙旺,你去跟那個店員哥哥買冰淇淋。」白雪拿出銅板。

「好耶!」熙旺開心地跑去櫃檯。

江品常瞥向白雪,看她脹紅面孔,有點難堪地解釋。「那女人把孩子丟家裡,我肚子餓,才順便帶出來。」

一桌子食物。「吃真多,這咖哩好像很好吃岣。」

又來了,白雪翻白眼,看他又坐下來打劫別人的食物了。「我看你讓他喂得很開心。」

「嗟。」

「所以你現在還要幫著帶小孩?白雪真善良。」

「我沒睡好,你最好不要酸我。」

他哈哈笑,扒了咖哩飯,又喝了熙旺的養樂多。

「有這麼餓嗎?」

「晚上消耗太多體力。」

「嗄?」

「你知道做那檔事是很--」

「閉嘴,不想聽。」

他大笑。「開玩笑的,我要去看球賽。」

「現在?」凌晨一點?「看球賽?」

「不知道嗎?世足開打中啊。」

「這麼晚哪裡可以看球賽?」

「前面啊。」

前面?白雪記得這附近沒有運動餐廳。

熙旺跑回來了,很辛苦地拿著三根冰淇淋。「我買了三個,一個你的,一個我的,一個大哥哥的--」人人都有分。

「幹嘛買給他?」

「只有我們吃他沒有的話很可憐欸。」

「好孩子。」品常摸摸他的頭,接下冰淇淋。

唉。如何討厭這孩子?天使似的。

江品常扒了幾口飯,起身走人。

「大哥哥你要去哪裡?」

「去看球賽。」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熙旺拉住缸雪,拜託地說:「姐姐我們也去好不好?」

「可是--」

「走吧。」江品場看了熙旺,走出店外。

什麼啊--她不用睡覺嗎?「他明天還要上課啊。」

白雪追出去,跟在他們後面。

凌晨時分,雨停了,空氣潮濕,路燈迷濛。

她跟著他們,看那一大一小熱烈聊天。

江品常說:「那裡有免費的飲料可以喝,還能吹免費的冷氣,看免費球賽。」熙旺雀躍。「怎麼那麼好哇!」

幹嘛?白雪翻白眼。是認識很久了嗎?明明第一次跟這孩子碰面,江品常真是

不矜持,跟誰都隨便好起來。

可是,也幸好有江品常在。她不用應付熙旺,熙旺單純可愛傻憨憨,惹人憐愛,面對他時,總教她矛盾,內心有種種掙扎。對他好,感覺像背叛媽媽,對他不好,又有罪惡感,很糾結啊。

「你看--」品常指著一地被雨打落的金黃花,問熙旺。「漂亮嗎?」

「好漂亮。」熙旺蹦蹦跳跳地跑去,撿起一朵。「這什麼花?」

江品常回答。「是阿勃勒。」

「阿伯樂?阿伯很快樂?我喜歡阿伯花。」

「是阿勃勒,興致勃勃的勃,不是阿伯很快樂。」白雪糾正。她跟品常都笑起來。

江品常說:「沒關係,就叫它阿伯花,非常美的阿伯花。」

熙旺撿了好幾朵,拽在懷裡。「我要拿給汪美美看。」

「汪美美是誰?」品常問,熙旺笑咪咪。

「坐我隔壁的女生,我好喜歡她。」

「那她喜歡你嗎?」

「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好多人都喜歡她,汪美美太漂亮了,我這麼糟,她才不

會喜歡我。」

「你哪裡糟了?」

「我沒有把拔……而且我很臭,汪美美說我好髒--」

白雪聽著,眼眶紅了。可憐的熙旺……唉。

至少,我比他幸運啊,我小時候,可是被當公主寵啊。

望著眼前黑暗長街,沿著公圜邊緣行走,一地是被打落的黃花。

白雪想起那年夏天,爸爸拉著她,指向樹梢的金黃花,告訴她花名。那是阿勃勒,那是黃金雨。情境相似,而人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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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5:04
第十三章

陳白雪驚訝,原來樂透彩券行因為世足賽,二十四小時營業啊。裡面好熱鬧,一屋子都是人。

這裡有免費冷熱飲,天花板吊扇旋轉,冷氣涼爽。

不睡的人們群聚著,對懸吊牆面的大型液晶電視或鼓掌或狂噓。

「你看喔,誰先把球踢進去就贏了……」江品常教熙旺看足球。

白雪不看世足,她對運動沒興趣。但是,她被這些激動的球迷感染了,他們一起為球賽歡呼或氣惱,看參賽隊不顧一切拚盡力氣,奮不顧身追搶那顆球,在這賽程裡,他們揮汗、他們狂吼、他們宛如赤子,對足球的熱情、為祖國爭光的決心,感染了電視機外的陌生人們。

這是狂野的比拚。

在響喊歡叫聲中,白雪忘了嫌隙,也變回孩子,與熙旺好激動地鼓掌或喊叫。四點半,球賽結束,熙旺早就喊累了,趴在桌上睡。

「喂?回家了!」白雪搖他。

「讓他睡吧。」江品常將他拉起,他模模糊糊地應了聲。

「媽媽--」

江品常蹲下,讓熙旺趴上他的背。

他就這樣一路背著熙旺,跟白雪走回去。

黑柏油路,還漫著水氣,未乾的水漬,一汪汪。倒映出,路燈的橙黃光。兩邊公寓,住戶家門外,都養著盆栽。

夜晚幽靜,只聽得他們倆的腳步聲、遠處馳過的汽車聲。有黑夜做背景,黃路燈點綴,被雨水洗過的路樹,顯得更青翠。誰家養著的七里香,開小缸來,一陣香。

「我不行了,好睏。」白雪打呵欠,伸懶腰。

「小心。」忽然他拉住缸雪。

原來她腳前,有一隻正爬行的小蝸牛。「是……蝸牛?」白雪蹲下瞧,它好傻,駐足在路中央。

「旁邊還有一隻。」品常說。

「那邊也有?怎麼忽然這麼多蝸牛?」

「下過雨的晚上,路上常會有蝸牛爬行,很多會被踩扁或讓汽車碾死。」

「我以前都沒注意到。」

「它們是從那裡爬出來的。」江品常指給白雪看。

那是某住戶家門外,巨大的石花盆,裡邊土壤,銀光閃閃,絲絲牽連,都是蝸牛爬過的痕跡,往那黑土堆裡瞧,好幾隻也慢吞吞地緩行。

她以前匆忙,都沒注意到雨後暗黑馬路,有這些迷你過路者。

白雪拿出相機,對著它們拍照。「我要畫它們,你可以等我一下嗎?」剛好要繪製筆記書,趕緊拍素材。

「你拍吧。」

江品常站在她身後,背著熙旺靜靜耐心等。他看白雪拍了這隻,又拍那隻,蹲下拍、側身拍,拍得沒完沒了。他沒催促她,神色恬淡寧靜,彷彿時間對他來說不存在。

「好了。」終於拍夠了。

她說:「可以走了。」講完,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讓你等很久呴,要不要把他放下來?很重吧?他也太享受了。」

「沒關係,你等等我。」

「你也要拍?」

「不是。」

江品常不拍蝸牛,他扛著熙旺,緩緩蹲下,將橫行路上,不知危險的小蝸牛們,一隻隻撿回花盆裡。

白雪驚呆。看他很耐心地,將一隻隻蝸牛撿回土裡。帶它們回家,免得被人車踩輾。

白雪想不到有這種人。台北生活不易,人人繁忙壓力大。哪個男人有這等閒工夫,蹲在路上撿蝸牛?吃蝸牛還比較可能。

而眼前,江品常卻好自然地這麼做。

他置身的世界,似乎和她所處的不相同。

他又是蹲下,又背熙旺,一下蹲一下走來走去的,但他行動從容、神色淡定,熙旺睡在他背上,過程中完全沒被驚醒,彷彿他的背是一席好床。

和江品常相處,時間彷彿慢下來了。和他在一起,世界好像安全又和平。蝸牛在他手中回到家,熙旺在他背上睡好香。

被雨洗過的路樹散發清新氣,白晝熾人的暑氣消散,深夜驚人的雷雨已歇。夜色如煙墨,天地涼爽,換白雪靜靜等他把蝸牛都帶回家。

望著他,看得失神,有恍惚感。

當你看到一個人,無房無車無資產,兩袖清風還活得真安然。你間接地,似乎也感染到安心的力量。原來,活著,可以這麼自在安然。即使,兩手空空,姿態也能這樣輕鬆。

回到白雪家門外,當她拿出鑰匙要開門時,身後的江品常調侃她。

「這次要我先在門外等多久?」上回她花了快半小時收拾家裡。

白雪瞥他一眼,無奈道:「不用了,直接進來吧。裡面非常精彩呢……」

門打開,江品常退一步,好生讚歎。

才多久沒來?這兒已面目全非。

入門處,一堆女鞋,東倒西歪地散置,要踢開它們才能順利進客廳。

然後是刺鼻的酒精味,陽台牆邊堆著空酒瓶。客廳茶几一團混亂,女用包包亂扔,長椅上都是散落的衣物。報紙、雜誌,地上有污漬。處處是掉落的髮絲。

「你的貓呢?」不見那只愛慕他的貓。

「養在房裡。」白雪歎息。「怎樣,很精彩吧?」

「嗯哼。」完全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賣屋。

這裡髒亂不堪,白雪無力收拾,考慮棄屋逃亡。

「這已經不是我的地方了。」

「看樣子你被敵軍攻打得相當厲害。」品常玩笑道。

「是啊,只剩房間是我領土。」

「他睡哪兒?」品常指了指背上孩子,白雪指著書房方向。

品常走進房間,裡面也是擁擠混亂。

他將孩子放倒在床,打開風扇,這時,聽見外頭傳來爭執聲。

那位了不起的沈檀熙回來了。

「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兒子晚上沒飯吃你知道嗎?」白雪朝走路顛顛倒倒的沈檀熙罵,她渾身酒臭。

沈檀熙呵呵笑。「餓一天不會怎樣啦,緊張什麼。」推開白雪。「走開。」

「下次再讓我發現你這樣,我就通報社會局,你這是犯法。丟著孩子不管,連飯都沒得吃。」

「好啊,哈哈。」沈檀熙大笑,扶著牆壁,瞇眼看著白雪。「你腦殘喔?社會局來了更好,你也有責任,你他姐姐欸,我哪裡犯法,我不在,姐姐在啊。」

「我沒義務幫你帶小孩!」

「沒叫你帶啊,你不用管啊。」

「你--」

沈檀熙推開書房,差點撞上江品常。

「嗨?哈囉,你是誰?哦……白雪的男朋友嗎?你好--」

品常沒理她,逕自走出去。

「踐什麼?嗟--跟白雪一個樣。」沈檀熙往床上倒,摟住兒子。「熙旺--媽媽回來了喔,親一個。」

江品常看白雪僵在客廳,無計可施地氣憤著。

「有什麼可以喝的?」他若無其事走向廚房。

「只剩下開水,可樂都被喝完了。」

白雪回房間。江品常倒了杯水,走進她房裡。看她很嘔地躺在床上,拿枕頭悶住自己的臉。

他在床邊坐下,雪蓮奔來,蹭他的腳。

「喵嗚--喵--」

「哈囉。」將它抱起來,撫著它。

「你有聽到她說的嗎?會氣死了。」白雪悶道。

「她講的有道理,你可以不要管。」

「怎麼可能不管?那孩子在哭欸。可惡,臉皮厚的贏就對了。啊--」白雪拽下枕頭,坐起來。「到底還有沒有天理,這是我家,結果我竟然只能窩在這個房間……這是鳩佔鵲巢!」

「你知道鳩佔鵲巢的解決辦法是什麼嗎?」

「還有什麼辦法?!」

「對付『鳩佔鵲巢』的辦法,就是『引狼入室』。」

「什麼意思?」

「如果讓我免費住這裡,我可以幫你對付那只鳩。」

「所以引狼入室的意思是……你是那匹『狼』?」

「YES.」他呵呵笑。

她瞇起眼睛。「也對,你真的很se狼。」

品常大笑。

「你該不會是想跟熙旺的媽怎樣吧?」

「天啊,是把我想得多下流?我還懂江湖道義,我跟你同一國好嗎?」

「你為什麼想住進來?」

「那麼多書可以看,又有冷氣,幹嘛不住?你考慮考慮吧。」

「不考慮,不行。」是要開旅館嗎?乾脆卸掉大門,誰都進來住好了。

「隨便你,要是反悔跟我說,我在外面看一下書再回去。」

「好。」白雪好睏,眼皮快睜不開了。「我躺一會兒。」

品常幫她熄燈,離開房間。

他這個人有天賦,不管待在哪兒都安然。在雜亂廢電器行、悶熱又沒冷氣的小房間,都甘之如飴,也是不得不練出的功夫。他的人生,沒有牆;他的交際範圍,沒有邊。因為他自己就是流浪兒,出入許多人的家裡,那些人也不防他。他像沒根的浮萍,晃來蕩去。他是天邊雲,更像只野鶴,隨心所欲,不備厚糧。

現在既然進到白雪家,精神正好還不想睡,那就順便享受一下她的藏書。從書櫃上,取出世界名家畫冊,走向長椅,看著堆滿垃圾跟雜物的木長椅,看樣子得先挪開那些東西,才有地方坐。

他將厚書放茶几上--等等,茶几堆滿酒瓶,還有亂淌的酒液、食物的油漬。這書乾淨,怕弄髒它,看樣子得先將茶几清出一塊乾淨地。

他走進廚房拿抹布,發現沒一塊是乾淨的。

要嘛還濕著,要嘛很油膩,要嘛髒兮兮。

看樣子得先將抹布清洗乾淨才行。

但,流理台內堆滿髒碗盤,排水孔還有食物殘渣。

看樣子,得先把流理台清乾淨。

這一大串的「看樣子」,真是牽一髮動全身啊。這裡被毀得很徹底,沈檀熙是魔女無誤。

現在,江品常若是希望有個舒適的位置,好好享受讀書的樂趣,可得先把這地方整頓過才行。那可是大工程,但他沒氣餒。

他脫掉上衣,扭開水龍頭,很快整理起來。整理家務對他來說,舉手之勞,輕而易舉。過去在養父母家,他做習慣了,後來又去餐廳打工,打掃頗有心得,全難不倒他。

他不會浪費情緒,抱怨環境惡劣髒亂。

與其浪費時間抱怨,動手清理、排除障礙更省事。

外在的骯髒污穢,只要動手清理就解決。然而如果本身就是個污點,那便不是那麼好處理的了。比方說,我的存在,就是某人的污點。如果他的出生是個污點,那麼,那個人就不配得光明。

稍後,他橫靠在長椅上,悠哉悠哉看書。

第三天起,江品常,住進白雪家。

狼來了--占「鵲」巢的「鳩」,小心了。

傍晚,松野大樓,王朔野的辦公室裡。剛結束一場視頻會議,王朔野將資料存盤。隨即登入雲端網站,檢視追蹤設定。看完白雪日夜出沒的地點跟時間,他頭痛地掐揉眉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白雪老是讓他的心懸吊著、疑惑著。

當他送白雪新手機時,就先請徵信社在裡面動過手腳。

他身家逾億,防備心重,頭一回追女人更是謹慎小心。因為人心險惡,貪圖名利便不擇手段,人心可腹黑到什麼程度?王朔野太清楚,因為自己就是個腹黑多疑又不擇手段的生意人。

他不會因為墜入情網就忘記保護自己,他的企業、他累積的財富,是透過多少年辛苦掙得的,禁不起一點挫敗。他見過太多名流富豪、大企業主最終不是敗在生意上,而是被女人毀掉。

上次白雪跟男人深夜喝酒已經令他不安,故意送手機,也是想調查她私下行蹤。他一方面跟白雪約會,一方面暗中透過「GPS」,調查她的日常作息。

他驚覺白雪夜生活多精彩。她深夜跑PUB,甚至流連許多地方。她酗酒?還是迷戀一夜情?

她在許多地方待至清晨,到底睡在多少地方?

她要嘛就是朋友多,要嘛就是男人多。

甚至有幾晚流連彩券行,她賭博?

以為是背景單純的女人,夜生活這麼複雜?

可憐的王朔野,感到困惑煩惱時,一旁黑色皮革沙發上,還擺著要買給白雪的禮物。

他可以搞定複雜繁瑣的千萬合約,但他竟搞不定這女人。焦灼的是,她令他苦惱,自己卻放不下。他釋出種種善意,在她面前竭力表現,她卻還是沒決定,要當他的女朋友。

怎會這麼難搞啊?

他約陳白雪晚上吃飯。

他開超跑接她,在美術社外等她下課時,黑色超跑,鷗翼式車門開啟著,呈現「海鷗展開羽翼的樣貌」。帥爆了,路人側目,紛紛投以羨慕嫉妒的眼光。

白雪走出美術社,嚇一跳。「你換車了?」

他笑了。「你以為我只有一輛車子嗎?」

也是,他可能連車庫都好幾個。

在西華飯店的高級餐廳,他跟白雪享用頂級料理,然後,他送她禮物。

「我訂了這個給你。」掀開紙盒,他拿出美麗的手繪皮包。

「巴寶莉這一季新出的手繪提包很適合你,我看到時忍不住就買了。你是畫家,藝術家該摶這種有特色的包包。」

「我不是說別再買貴重的禮物了?!」

「我知道,因為你說,你不是我女朋友不能佔我便宜。」握住她手。「還不是嗎?這陣子跟我約會那麼多次,觀察期也該結束了吧?」

白雪猶豫。

他鼓勵道:「拎看看,喜不喜歡?」

白雪撫摸提包,包包是粉紅色的,上頭有手繪的花朵圖案,她感激王朔野對她的用心。

他又問:「新手機好用嗎?」

白雪臉上閃過一抹心虛。「我……我沒用。」

驚愕,所以那些追蹤到的出沒地不是她嗎?

王朔野追問:「為什麼?不好用?」

「也不是,只是不大習慣。」白雪迴避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先借朋友用。」

這女人實在是--忍住!王朔野按捺住脾氣,但臉色微凜。

白雪忐忑道:「你會生氣嗎?還是我拿回來還你?!」

「不用,送了就是你的東西,你開心就好。」

雖然沒挨罵,但,白雪感覺尷尬,好像做錯事的小孩。

「我今晚比較有空,我們去海邊散步。」他提議。

「唔。」白雪微笑點頭。

走在深夜海邊,聽著海浪聲,氣氛浪漫,他們聊到彼此家庭背景。

王朔野聊到父母平日最愛的活動,爸爸愛打高爾夫球,媽媽喜歡跟好友們到處旅行,最愛搭游輪出國。

「你爸媽呢?」王朔野好奇。

白雪簡單說明父母背景,及那一場車禍,略過沈擅熙的事。「我跟我爸感情很好。望著黑暗海景,她惆悵唏噓道:「小時候他很疼我。」

「你一定很想他吧?」他環住她肩膀。「可憐的白雪,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

她低頭,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嘛,已經辛苦完了。」若真要訴苦,三天三夜也不夠,還是一笑置之吧。

「我聽著好心疼,假如那時候我在就好了--我會保護你、照顧你。那時候他們忽然去世,你很無肋吧?」

是啊,豈止無助,簡直嚇慌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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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1 01:45:19
白雪一陣脆弱,聽他這樣說,話語中對她的心疼,教她動容。

是啊,我真的好可憐呢--還真自憐起來了。

王朔野忽然不說話了。在他身後,天色黯淡,海也黑暗。他好高大,站在她面前,像山一樣雄偉可靠。他忽不吭聲,只是瞅著她看,看得白雪亂不好意思的。

「幹嘛這樣盯著我?」

他張臂,將白雪擁入懷裡。「以後,讓我照顧你,把你當公主寵。我的小公主,只要是你想要的,跟我說,我都答應,讓我守護你吧,讓我給你幸福。」

白雪被暖呼呼的擁抱融化,閉上眼,藏住淚。

「我的白雪公主你是爸爸的寶貝,你要什麼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應。」

過去,爸都這麼說--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公主啊。

今天,在另一個男人口中聽見熟悉的話語。

莫非,是宿命的緣?

那個被現實收服、掩埋了的小公主,從白雪心房甦醒過來了。被現實生活磨到忘了撒嬌、忘了依賴的女子,又作起公主夢了。她軟弱了,偎近他,任由這雙有力的臂膀緊緊鎖住她。

「謝謝你。」她接受王朔野追求,當他女朋友。

「好喜歡你。」他吻了吻她頭髮。

「我也是。」她感動地埋在他胸腹。

那麼久自食其力的日子,而今重溫被當公主寵愛的快樂。

白雪覺得,這是自從爸媽死後,最幸福的時光了。

謝謝你愛我,王朔野,我一定也會好好愛你。

酷夏,終結束。

初秋微涼,早晚要披外套。街上路樹,落葉紛紛飛舞。

白雪開始人生中第一段戀情,跟了不起的松野負責人交往,她的白馬王子「王朔野」。

他是大忙人,白雪配合他的行程表,兩人逮住空檔就約會。晚餐她必定收到花,日常禮物不間斷。深夜一定有電話,他為公事煩的時候,會電召她,到公司陪。

她會在他辦公室沙發區看書、繪畫,恬靜得像與世無爭的小缸花。

王朔野只要瞧著,就舒坦,心曠神怡。

很快地,松野的員工都知道白雪的存在。

李秘書也喜歡跟白雪相處,她來陪老閱的時候,老闆脾氣特別好,辦公室的桌椅電話都會活得比較久。

李秘書給白雪倒茶準備點心時,她一定道謝,奉上甜笑容。一見到那憨憨的笑臉,李秘書就知道為何霸氣世故的老闆,對此佳人動心。

啊,那是能讓人放下戒心的笑臉啊,白淨臉,圓眼睛,像小鹿,無害而純良。即使跟大老闆交往,她來公司,也是樸素打扮。不招搖,不頤指氣使,溫和得像只是個來公司幫忙的小妹。

一回,李秘書送文件跟開會數據進來時,腳拐了一下,文件全散地上。

那時老闆不在,坐在沙發的陳白雪立刻奔來,蹲地上撿文件。李秘書嚇死,怎敢讓老闆的女人替她撿東西?

「我自己來就好!」

「胳扭到了吧?」白雪幫著撿,還攙住她。「有沒有怎樣?腫起來了嗎?」

那時,白雪做了一件事,教李秘書感動到眼眶紅。

白雪跑去把她水杯裡的冰塊榜出來,拿手帕包了,蹲在李秘書腳邊,按在她腳踝處。「要先冰敷一下,不然會腫得很厲害喔。」

當下,李秘書差點想轉性。如果我是男人,我也要愛陳白雪!

老闆眼光好啊,過去多少鶯鶯燕燕、流言蜚語,李秘書是知道的。最終,那都是過眼煙雲,他挑了這麼棒的女子定下來。

而今,白雪在感情上,有著落。

家裡的糾紛呢,也落幕了。

不賣房子,也不需要嘔氣。

江品常搬進來,住進白雪爸媽的臥房。他跟白雪合力,一起實踐「鳩佔鵲巢」遂「弓狼入室」的生態平衡計劃。

夕光浴著白雪家的陽台,荒蕪已久的花盆,重新長出綠植物,那是江品常養著的多肉植物。不需過度關照,需水量少,只要陽光足夠,就豐沛成長。真好養,是不?不僅僅在陽台,還移植了一些浸泡水裡,用小瓷碟裝著,擱幾上、擱浴室,才幾天就開始從躺在水地的葉緣冒嫩芽,屋內處處都見綠意,真教人神清氣爽。

這天,亞麗跟美惠來訪,發現白雪家的變化。

之前因沈檀熙母子糟蹋而骯髒混亂,如今窗明几淨,她們舒服地坐在地板,背靠著茶几閒聊。白雪拿出冰箱的桂花烏梅茶,姐妹們喝了讚不絕口。

「真好喝!」

「怎麼弄的?」

白雪得意洋洋。「重點是糖,這用的可是古早味紅糖喔。」

「你幾時這麼賢慧了?」美惠問。「果然閒下來就變賢慧喔。」

「不是我煮的,是江品常,你們沒發現嗎?這裡變了,都是他的傑作。」

白雪將那傢伙住進來的事,前因後果,都跟好姐妹說。

亞麗驚愕。「所以不賣房子了?」

「暫時沒這需要了,我跟沈檀熙終於達到恐怖平衡。」

美惠跟亞麗互看一眼,同時搖頭,大感不妥。然後--她們開始踴躍發表高見。

亞麗說:「居心叵測啊,引狼入室嗎?那像伙真想得出來。你以為他是想幫你?他那是想佔你便宜!在台北免費住這麼大的地方,他真敢要求,他心機重,你要防著他!」

「就是就是!」美惠也擔心。「你現在好不容易有那麼棒的男朋友,家裡住了個男人,王朔野受得了嗎?他知道嗎?」

「嗄?我沒跟他講。」這需要報備嗎?「我跟江品常又沒有怎樣。」

「這是感受問題,」美惠直搖頭。「你不知道,男人的佔有慾是很強大的,換做我,如果有男人跟我住,尚能哥一定翻臉。」

亞麗說:「這都是其次,重點是江品常到底為什麼要幫你?我看他是覬覦你的財產。像他那種一無所有又沒背景的人,如果能跟個有錢女人好上,少奮鬥幾年多爽。」

「白雪,你應該要聽我們的意見,你怎麼聽他的建議?什麼引狼入室?太可笑了。」

一番攻擊下來,白雪有些招架不住。心裡雖知姐妹們是為她好,講的也有道理,但,直覺就是信任江品常這個人。而且,橫陳在眼前的事實是,跟他同住好處太多了啊。

「我本來也覺得不妥。」白雪歎息。「但是都到這地步了,我是想,多一個人住也沒差了。而且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讓他住進來嗎?」她壓低聲音,說起那天半夜在便利商店遇見品常的事。

「那天早上當我醒來時,你們知道我看見什麼?」

「什麼?」

「那天中午,當我推開房間門,走進客廳,我……哭了。」不誇張,真是喜極而泣。

「你為什麼哭?」

「我呆在那裡不敢相信。我很久沒看見我家那麼乾淨,很久沒踩在光滑潔淨的地板上,然後廚房髒碗盤全都洗淨歸位。江品常來過以後,我家變得好舒服。」亞麗納悶。「所以全都是江品常做的?他這麼會做家事?」

「嗯,在我睡覺的時候。」

「也就是說--」美惠思量。「沈檀熙在你家製造髒亂,江品常在你家終結髒亂?不得了,大宇宙的平衡在你家發生了。」

白雪仍記得當時的感動。「我很久沒待在這麼舒服的客廳,於是一時衝動,就失控地打電話跟江品常說了一句話--」

「我愛你。」亞麗調侃道。

「怎麼可能!我愛的是王朔野!」

「那你說了什麼啊?」美惠急嚷。

「歡迎來住浮。」白雪神秘兮兮呵呵笑。「你們不知道,江品常住進來三天,才三天!我家發生什麼事?想不想聽這男人對沈檀熙做了什麼?」

要聽要聽當然要!

那三天是怎樣精彩?白雪陳述時,亞麗跟美惠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他真是非常人,拎一隻帆布袋就住進來--然後三天,只花了三天,沈檀熙跟她兒子就乖得像小綿羊。而我,出出出出出……」白雪雙手往後撐在地,挺著肚子嬌笑。

「我只要涼涼地享清福。」顯然,藉著引進江狼,她終於駕馭外敵,主權回歸。

至於江品常如何助白雪公主收復失土--

用暴力打殘沈檀熙?NO.撂郎恐嚇沈氏母子?NO.

江品常一住進來,就先瞭解戰況。「告訴我,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麼?」

「我好可憐喔,」白雪哀哀訴苦。「他們老是喝我買的飲料,也不先問一聲,結果常常我要喝就沒了--」

「OK.」江狼知道了。

當天晚上,白雪聽到沈檀熙尖叫,奔出房間,衝進客廳,見沈氏母子抱著垃圾桶作嘔。

江品常蹺著長腿坐在長椅,雪蓮橫臥他腿上。雪蓮搖尾巴,他神色淡定,翻雜誌看,伴隨的是沈氏母子的作嘔聲。

「怎麼了?」白雪問。

沈檀熙顫抖地指著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可樂瓶。「可樂……可樂裡面為什麼是醬油?!」

白雪拿來聞,惡……真是醬油?

「丸莊醬油,老品牌,我私藏的。」江狼翻著雜誌悠悠道。

「先問一聲的話,這種事就不會發生。我很環保,空瓶子常拿來再利用。」說完,對白雪眨眨眼。白雪笑倒。

之後,沒先問過她跟江品常,冰箱飲料,沈檀熙跟熙旺不敢拿。

白雪又跟江品常說起沈氏母子另一樁惡事--

「他們每次在客廳吃零食看電視,碎屑到處掉,又不清,到最後引來螞蟑螂,我受不了都我在收,好過分!」

「了。」江狼說。

隔日午夜,萬籟俱寂時,沈氏母子哀號,一起奔出房。

白雪衝出來。「發生什麼事?」

「為什麼床上有蟑螂?!」沈檀熙驚恐。

「還很多只!」熙旺尖叫。「床上都是蟑螂屍體?!」

「哦。」江品常從他的房間走出來,倚門看著沈檀熙悠悠道:「你們養出來的寵物,當然要跟你們同寢。是不是?」

白雪朝他豎起大拇哥。有你的,江品常!

之後,沈氏母子吃零食必清理。

不只如此,還有一樁白雪很頭痛的--

「每次沈檀熙洗完澡,排水孔都是頭髮,瓷磚上也是,她都不撿,害我要清排水孔,好喔!」

「明白。」江狼點頭。

第三天一早,白雪聽見沈檀熙哀號,肯定又是江品常的傑作。

白雪笑咪咪走出房間,看見沈檀熙單腳跳著,拿鞋一直在地上敲,倒出糾纏髮絲。

「誰把濕答答的頭發放我鞋子裡?!太超過了!這太噁心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白雪笑倒。

熙旺蹲在地上,揪起那把濕纏的發。「媽咪,以後洗完澡頭髮要撿起來啦,大哥哥說他撿到東西,都會物歸原主。媽咪,你知道了呴。」

孺子可教也。

沈檀熙對白雪抗議。「你朋友太誇張了,我要他搬出去!」

「沒辦法。」白雪聳肩。「受不了的話你搬走,他會住很久。」這種好房客一定要留。

聽完這些,美惠跟亞麗更擔心了。

「這麼敢!江品常是不是混過黑道啊?」

「出招這麼狠,他都不會不好意思咆?」

但,僅僅如此嗎?不,還有更令人讚歎的。

「還有一件最厲害的,之前我不是一直氣沈檀熙擅自穿我的衣服嗎?你們知道江品常怎麼擺平的?」

「快說來聽!」美惠、亞麗急急嚷。

話說,那日深夜,沈檀熙返家,嚇得魂飛魄散。

「你神經不正常!」她顫抖地瞪視坐在長椅、膝蓋上放筆電,正敲打鍵盤的江品常。

他竟穿著女裝!還是沈檀熙最漂亮的黑色低胸緊身名牌洋裝!

「快脫下來!」沈檀熙崩潰跺足吼。

「脫下來嗎?欸,我以為這裡大家感情好到衣服都可以互相穿的。」江品常起身,當她面就脫緊身洋裝。然後很坦然地僅穿著一條四角內褲,對呆愣住的沈檀熙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把洋裝撐大了,哈。」

白雪出來,看沈檀熙崩潰跪倒,顫抖地拾起洋裝檢視。

「這是香奈兒的啊!」她落下淚,指著江品常罵道:「你瘋子!」

是嗎?江品常眉一揚,一腳踏住洋裝裙擺,僅穿四角褲,其氣勢卻像大王,雙手盤胸前,俯視沈檀熙,威風凜凜,教她不寒而顫。

「你知道就好,我是瘋子。怎麼來怎麼去,模仿力強,而且瘋子是不理性的。懂嗎?為了以後大家和平相處,我希望你配合幾件事。」

希望?不如說是命令吧。

沈檀熙沒付水電費,江品常要她分攤家事。

負責倒垃圾,三天拖一次地、吸一次塵。白雪跟他的東西不准亂動。

他瞇起眼,輕聲警告。「你如果指望把白雪當你們傭人,免費住這裡又不付出。那也OK,但你跟你兒子製造的垃圾,包括廁所的,我都會挑出來請你回收。如果你們願意配合,大家就相安無事,我還會負責料理三餐,是不是好貼心?!」

是好恐怖吧?

沈檀熙抗議。「我又掃地拖地倒垃圾的,那她做什麼?」指著陳白雪。

「呃……我喔……我--」白雪還真認真開始想自己該分攤什麼。

江品常代回。「她是屋主,讓你們吃住,還要做什麼?」

「這房子我也--」

「唔?」他厲眸一瞪。

嗚,沈檀熙肩膀一縮,知道了。

白雪跟好姐妹們炫耀。「我啊,現在簡直是女王,三餐有人煮,江品常做的菜超好吃的!家裡打掃都有人做,我只要閒閒就行。出出出,你們說,我該不該讓江品常住進來?」

「更不應該了!」亞麗激動。「聽完我只覺得江品常這個人比沈檀熙更可怕!」

「是啊!連女裝都敢穿,他還有什麼不敢的,普通人的大腦想不出這些花招吧?他沒有什麼羞恥心欸!」

「所以啊,沒羞恥心的人最--」

「最什麼?」鐵門打開,江品常跟熙旺走進來。

亞麗跟美惠倒抽口氣,嚇得抱在一起。

呵呵呵,現在看著這工人,感覺有點陰森森啊,最好別惹他。

熙旺鬆開品常的手,跑過來跟白雪坐。「你看,大哥哥帶我去買的彩虹橡圈,有好多喔!我要編手環給汪美美。」這孩子從江品常入住後,成天黏著他,最喜歡跑去看江品常修理東西,有時江品常會去接他放學。現在熙旺覺得手機電動都不酷,他正跟國際接軌,趕流行學編彩虹橡圈環。

雪蓮貓從角落飆出來,像只野馬撲向江品常。江品常蹲下,一把抱起它。「寶貝,真乖啊,真可愛啊……」

美惠跟亞麗乖乖看著這一切,很明顯,這男人已經統治這裡。

一想到他對沈檀熙做的事,她們默默起身,黯然撤退。

「白雪,我走嘍。」

「我也要回去了。」

白雪錯愕。「才剛來幹嘛那麼快走?」

呃……此地詭異,不宜久留。

但……

「你們吃過飯沒?」江品常隨口問一句。「我們今天要吃蝦仁滑蛋飯,我用的是帶殼蝦,買回來自己剝的,保證不含硼砂。如果你們還沒吃飯要不要--」

要。

開什麼玩笑,蝦仁多貴啊,吃完再逃比較有力氣。

結果一小時後,客廳的狀況是這樣的。

睡到剛剛才起床的沈檀熙,以及吃飽飽的美惠跟亞麗,還有白雪和熙旺。

大家圍成一團,面前攤著繽紛的彩虹橡圈,江品常開著筆電,YouTube播放教學影片,大家邊看邊踴躍討論。

「所以是這樣編嗎?竟然可以編成戒指。」美惠認真學,淪落彩虹海。

白雪跟亞麗一直問品常。「蝴蝶是這樣弄的對吧?」

「唉,不是,我剛剛不是已經示範過了?」江品常再編一次給她們看。「要這樣--再這樣--」

「這玩意兒這麼夯啊?」沈檀熙移動鼠標,點閱其他彩虹橡圈教學。「你們看,有人編成裙子在e-Bay賣了八十七萬欸!」

「真的嗎?」

「我看我看!」

「我也要看--」女人們爭先恐後研究那件厲害的裙子。

「江品常,這個裙子要怎麼編?」

「江品常,你看得懂嗎?這段編法好複雜。」

「這個『星形手環』好好看!大哥哥,我要編這個送美美,你教我--」

晤,剛剛說江品常心機重,要防著的人呢?

亞麗問白雪。「十八號你生日,這次要跟王朔野過?還是跟以前一樣,我跟美惠來你家幫你慶祝?」

「他那時候人在香港出差,不會在台灣。」

「太好了。」亞麗問江品常。「這個月十八號白雪生日,我們都會買蛋糕來幫她慶祝,你也會在嗎?」這女人已經把薄外套脫了,僅穿著藍色小可愛,這麼風騷,是要勾引誰?

「好啊,算我一份。」他幫熙旺拯救編錯的手環。

「你一定要來。」美惠揀選做戒指的橡圈顏色。「因為我們每年都會買白雪最愛吃的『蹂躪蛋糕』,你沒吃過吧?」

「那是什麼蛋糕?」沈檀熙。

大家忽然靜下來。

有人邀她嗎?她適合出席嗎?搞清楚你的身份吧!缸雪爸的小三啊!

熙旺察覺到氣氛怪怪,不安地看看媽,又看看其他人。

江品常問熙旺。「那天你想喝什麼?」很自然地就解除了孩子跟沈檀熙的尷尬。

「唔,我想想,我要喝雪碧!」小傢伙安心了。「姐姐,剛剛說的那是什麼蛋糕啊?很好吃嗎?我好想吃。」

「是法國的半熟蜂蜜蛋糕喔。」白雪也不想孩子難過,對沈檀熙說:「你要是沒上班,那天一起慶祝,反正是在家裡辦。」

沈檀熙尷尬地笑了笑,心裡有點感動。

很明顯,這兒都被江品常統一了,成為他的子民,沉溺在他帶來的彩虹橡圈裡,幼稚嗎?好幼稚。但是她們熱絡討論,一邊喝他熬的烏梅茶,後來大家邊玩彩虹圈,邊亂聊。

最後連要去上班的沈檀熙都依依不捨地放下彩虹圈告別。

「可惜我要上班了,熙旺,你好好學,等媽回來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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